第177章 羸弱枭雄
自从进入洛阳宫,安禄山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万象神殿!
这里成了他吃喝拉撒睡的地方,也是他处理朝政的地方。
将神圣不可侵犯的万象神殿睡在自己的身子下面,安禄山的这一令人不可思议的行径,被严庄为首的群臣赞誉为敢于打破称规旧俗的恢弘气概!或者,更肉麻一点,是傲视天下开创先河的一代圣主气魄!
对这样的赞誉,安禄山全盘接受。
不过,他的内心深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将万象神殿变成他的寝宫,直接的原因,当然不是他要打破成规旧俗,而是因为,他的视力和体力严重下降,使得他根本无法离开万象神殿!
安禄山体重超过三百斤,在进入洛阳之前,如此肥胖的身躯,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麻烦,尽管,已经没有多少战马能够驮得动他,但是,他仍然能够行走自如。
然而,进入洛阳之后,安禄山的身体,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衰败了下来。
他的骨骼,似乎无法承担他身上的肥肉!
他甚至常常听到,身体内部发出骨骼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他的双腿开始严重变形,他的双脚发出阵阵刺痛,哪怕是迈出一小步,都痛得他呲牙咧嘴。
更为糟糕的是,他的视力也随着骨骼的羸弱,而严重下降。
刚进入洛阳宫的时候,他还能看到三丈开外。
随后,他的眼睛日渐模糊。
到了现在,即便是卧榻边的人和物,他也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体力和视力的双重衰退,迫使安禄山只能躺在卧榻上。
也迫使他只能躺在万象神殿里!
因为,哪怕是从万象神殿旁近在咫尺的寝宫走进大殿,都将耗尽他所有的精力!
安禄山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他愤怒苍天的不公!
在他行将走上人生顶峰的时刻,苍天夺走了他的健康!
他的愤怒无处发泄。
在两军阵前,他可以用对敌人的杀戮,来派遣心中的愤懑。
然而,在洛阳宫没有敌人!
他的愤懑只能发泄到身边的人,那是跟随他从战火中一步步走过来的亲密部属!
安禄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身体的羸弱和病痛,让他变得异常暴戾。
在他身边的侍者,随时可能被拉出去,乱棍打死!
即便是跟随他一路拼杀过来的文臣武将,也逃不过鞭打。
十天来,已经有二十个侍者被拉出万象神殿乱棍打死。至少有八位文臣武将遭到鞭挞。
更为令人胆寒的是,安禄山六亲不认到了极点。
就连严庄也没能逃脱被鞭打的下场。
就在今天白天,严庄入宫,向安禄山禀报,潼关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杀奔陕郡,崔乾佑所部不敌哥舒翰,败退三十里地。
严庄的禀报,只说了一半,便被安禄山抓起身边的砚台,劈头盖脑砸了过去。幸亏安禄山视力模糊,砚台没有砸到严庄的脑门上。狂怒中的安禄山,不依不饶,命人将严庄拖出去,鞭打五十。
随侍安禄山身边的近侍李猪儿,为严庄求情,也被拉出去挨了二十鞭。
安禄山对严庄的愤恨,不仅仅是他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事实上,他并不担心唐军,在他眼里,即便是号称天下精锐的安西军,也不是范阳军的对手!
他的愤怒是因为,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已经不能让他坐上皇帝宝座,接受群臣的朝贺!
他开始后悔!
他并不后悔举旗造反!
他后悔的是,不该听严庄的话,在进入洛阳之后,等了一个多月,却是无所作为!
他应该在进入万象神殿之后,马上登基称帝!
男子汉大丈夫,能够做一天皇帝,哪怕第二天就被屠灭九族,都值!
然而,登基大典的筹备事宜,还在按部就班不急不慢地进行,安禄山担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登基大典如期进行,而登上皇位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比如安庆绪,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安禄山从不为别人做嫁衣,哪里是自己的儿子!
有着不想预感的安禄山,更加离不开万象神殿。
如果,当真做不成皇帝,他能在这象征天下最高权力的殿宇中多待一天,也是一种补偿!
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殿,是天底下最为雄伟的建筑。
在白天,人们可以百里之外,看见万象神殿高耸入云的楼阁。
在夜间,万象神殿的五光十色的灯火,可以照亮半个天空,让人惊为人间仙境!
安禄山目不能视,但他可以发挥充分的想象,把自己想象成为这恢弘殿堂中唯一的主人!
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所以,每当夜色降临,他就让人将万象神殿中所有的灯火全部点燃。
他要让世人看见这座五光十色的的殿宇,更要让世人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他杂胡安禄山,而不是大唐皇帝!
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是想象而已。
今天晚上,万象神殿的灯火,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全部点燃。
事实上,唯一点燃的,只是卧榻旁的一盏油灯。
这座高大宽阔的殿宇里,只有一盏灯火,在黑暗中飘着幽幽的蓝色火焰。
这孤独而飘摇的火焰不仅没有照亮殿宇,反倒让整座大殿显得愈发阴森,如同是地狱中的鬼火一般!
安禄山看不到这阴森的灯火,他仍然以为,他的周围流光溢彩。
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一丝异样。
大殿里太过安静!
安静得让他的后背发凉。
“李猪儿!”安禄山发出微弱的呼喊。
“皇上,奴才在!”宦官李猪儿忍着脊背上鞭伤的剧痛,陪着小心应承。安禄山尚未正式登基称帝,但是,在洛阳宫中,人们已经开始称呼他皇上。
李猪儿后背的上的剧痛,是刚刚鞭挞留下的伤口。
事实上,李猪儿后背的伤口,不能算是新伤。
那是旧伤复新伤。
自从安禄山的眼睛出了问题,李猪儿几乎是天天挨打。
可安禄山也怪,他杀了二十个近侍,偏偏对于这个李猪儿,只打不杀!
这让李猪儿度日如年。
每天这样挨打,还不如干脆一点,一刀了结来的痛快。
“点灯了吗?”安禄山的呼吸愈发沉重。
李猪儿心惊胆战。
安禄山呼吸变得沉重,便是行将发怒!
一旦发怒,轻则鞭打,重则杀头!
“奴才谨遵皇上吩咐,已然将万象神殿所有的灯盏全部点燃!”李猪儿望着卧榻前,那一星鬼火一般的油灯,咬牙说道。
“你说谎!”安禄山的喉咙里,发出低吟。
“皇上圣明,奴才并未说谎!”
“你敢欺君!”安禄山挣扎着要起身,却是无力地瘫软下去。
“奴才不敢欺君!”
“我要杀了你!”安禄山的那一双早已失明的眼睛里,竟然透出两道凶光。
李猪儿一个哆嗦,他知道,安禄山已然觉察出,这万象神殿里所谓的五光十色的灯火,并不存在!
因为,他看见,安禄山的眼睛,落到了床榻上方悬挂的“天极八柱”宝剑上!
“天极八柱”是安禄山的命根!
自从在常山,安禄山得到了这柄宝剑,便从不离身。即便是卧床不起,那柄宝剑,仍然悬挂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因为,“天极八柱”是唯一能够证明安禄山登基称帝的合法性的宝物!
天下至宝,唯有德者居之!
天极八柱便是天下至宝!
那是上天降临的,授予安禄山天子之权的象征!
安禄山大概已经忘了,或者,他是有意忽略掉了一个事实——天极八柱,不是上天降临的,而是一个名叫步云飞的铁匠锻制的。
这位铁匠用西方玄铁打造了这柄宝剑,却没有打造剑鞘。
也许,天下根本就没有一副剑鞘,能够容纳这锋利无比的宝剑。
所以,不论何时,只要有灯火,“天极八柱”便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安禄山目不能视,但是,他残存的那一点视力,是可以感知到“天极八柱”剑刃上映射出的火光。
显然,安禄山没有感觉到“天极八柱”应该发出的璀璨灯火。
所以,他终于发现了,李猪儿在撒谎!
“来人啊!”安禄山发出一声吼叫。
“奴才就在皇上身边!”李猪儿战战兢兢,俯首说道,声音发颤。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安禄山声嘶力竭。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为皇上点燃灯火!”李猪儿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
安禄山的耳边,响起一声炸响。
紧接着,爆炸声响成一片,空气中,荡起浓浓的硝烟味。
“天极八柱”顿时发出璀璨的光芒。
“你们在干什么!”安禄山的身体在颤抖。
“按照达奚大人的策划,洛阳宫中燃放烟花爆竹,庆贺皇上登基!”
“烟花爆竹!”安禄山的嘴角里,流露出一丝冷笑:“你们当我是傻子!”
“皇上何出此言?”
“烟花爆竹声中,有兵马厮杀之声!”安禄山大叫:“发生了什么?没有我的将令,谁敢在洛阳宫中动兵!”
安禄山不愧是戎马一生,他竟然能从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分辨出兵马厮杀之声!
他不愧是一代名将,即便是目不能视,也能听风观气!
第178章 密宗盅毒
“皇上听岔了,没有兵马厮杀之声!”李猪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烟花爆竹声渐渐减弱。
隐藏在爆竹声里面的杀戮之声,凸显出来。
最后,爆竹声完全平息了下来。
但杀戮之声,愈发响亮!响彻整个洛阳宫。
“狗奴才!你还敢嘴硬!”
“皇上圣明!”
李猪儿的声音,变得愈发沉稳,他不再慌乱。
“谁在杀人?”安禄山吼道。
“二公子在杀人!”
“杀谁?”
“叛贼蔡希德、令狐潮!”
“逆子!”安禄山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从卧榻上挺起了肥胖的身躯,双手伸向“天极八柱”。
但是,他的手晚了一步。
天极八柱已然离开了原先悬挂的位置。
不过,安禄山的眼睛,还是能感受到“天极八柱”映射出的光芒。
那柄宝剑到了卧榻上方,也就是他的头颅上方,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谁,是谁!”安禄山两手乱舞,试图要夺回宝剑。
他听见了一个急促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极为散乱,暴露出那人的心虚和慌乱。
“安庆绪!”安禄山发出一声低吟。
“父皇!”安庆绪的声音虚弱而颤抖。
“果然是你!” 安禄山无力地瘫倒在卧榻上:“你要杀父!”
一片沉寂。
沉寂便是默认!
安禄山的愤怒,突然平静了下来。
当最后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即便是狂怒中的人,也会平静下来。
“这么说,安庆宗还活着!”安禄山发出一声轻叹。
“不错!”安庆绪的声音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在哪里?”
“不知道!”安庆绪嚅嗫:“只有蔡希德、令狐潮知道!”
“你可以通过蔡希德、令狐潮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你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安禄山的语气,似乎是在为安庆绪谋划。
“他们跑了!”安庆绪的声音异常虚弱。
“他们居然能在洛阳宫中,从你的青鹞都的手心里逃出去!”
“有人救了他们!”
“谁!”
“不知道!”
“连两个掉进陷阱的人,你都杀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安禄山的脸上露出嘲讽:“于是,你便要杀我!这的确是破釜沉舟之举!杀了我,你便可以登基称帝,即便是安庆宗活到回到了洛阳,你已然是木已成舟,他不能撼动你的帝位了!这个主意,是你想的?”
“是!”
“不是!”安禄山一声怒吼:“你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谋略!说实话,是严庄还是高尚?”
“严庄!”安庆绪老实作答。
“哈哈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果然是他!我没看错人!果然是他!高尚做不出这等事来,他只是一个秀才,下不了狠心,成不了大事!”
“父皇……”
“好吧!你动手吧!”安禄山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像是坐在范阳节度使大堂中,下令处决一个犯人一样!
安庆绪举起了天极八柱。
剑刃上映射出来的光芒,刺得安庆绪睁不开眼睛。
他双手抖动得如同是一个垂危的老人,他的双臂竟然无法承受那剑身的重量。
“下不了手?”安禄山浑浊的双眼里,竟然喷出火焰:“安庆绪,你连一个瞎子都杀不了,你凭什么做皇帝!”
当啷一声,安庆绪的手中的天极八柱,竟然落到了地板上。
“把剑捡起来!”安禄山一声怒吼:“今天你若杀不了我,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安庆绪捡起了天极八柱,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安禄山的耳边,响起了严庄的声音:“二公子,你去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严某吧!”
安庆绪慌忙将天极八柱递给了严庄,跌跌撞撞跑出了大殿,就如同是逃命一般。
严庄掂了掂“天极八柱”,却是递给了李猪儿,走到卧榻前,躬身施礼:“主公!”
安禄山肥胖的身躯,躺在卧榻上,就如同是案板上一堆等待屠宰的烂肉!
“严庄,你出的好计!”安禄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
“主公的心思,臣明白!”严庄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尖利,变得异常低沉:“天下大乱,若要在这乱世中立足,乃至称帝,若没有过人的果决铁血之气,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主公希望二公子能够亲自动手,杀掉主公,如此,方显二公子的果决铁血!”
安禄山的铁血无情,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因为,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是,他的心却看得一清二楚:乱世将至,一个不敢杀父的人,在这乱世之中,根本就无法自立,也根本就无法维护安氏一族的身家性命!
胡人安禄山,以狼为图腾!
狼嗜血,不仅嗜别人的血,也嗜亲人的血!
“可他杀不了我!”安禄山一声长叹,安庆绪的身体里,却没有丝毫的狼性!
“主公放心,二公子或许欠缺些果决铁血,不过,却也多了一份常人难有的阴险狡诈,或许可补足他的气魄上的不足!历来帝王,不外乎说仁义道德之言,行鸡鸣狗盗之事!如此看来,二公子可成大事!可保安氏一族无虞!主公可以瞑目了!”严庄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气息。
“他做了什么阴险狡诈之事?”
“主公戎马生涯,一向康健,可进入洛阳宫后,身体日益衰弱,视力日益模糊,以至于,到了现在,已然成了个瞎子!这便是二公子的阴险狡诈!”
“密宗盅毒!”安禄山一声怒吼。
“不错!”严庄淡淡说道:“主公入主洛阳宫后,每日饮食当中,便有着密宗盅毒,当初,主公给杨贵妃下过此毒,如今,二公子又将此毒敬献给主公,这也算是上行下效,子承父业!”
“你们早就想杀了我!即便是安庆宗死了,你们也要杀我!”安禄山发出一声呻吟。
“不错,主公一向认为,无毒不丈夫!二公子如此做,乃是秉承主公的宗旨,光宗耀祖!主公想来能够理解!”
到了现在,安禄山才明白过来,安庆绪和严庄要杀他,不是因为安庆宗还活着!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只不过,这场杀父阴谋,因为安庆宗还活着,而提前实施了!
他一开始就落到了严庄和安庆宗的圈套中。
“明日,登基大典照常进行,不过,登上万象神殿接受百官朝拜,成为大燕国开国之君的,将是二公子!”严庄侃侃而谈:“当然,主公之所以没有成为大燕国的开国之君,是因为,主公已然于今天晚上驾崩!不过,在明天大喜日子里,这个消息不易公开。所以,主公将被二公子尊为太上皇!七天之后,也就是主公的断七之日,大燕皇帝会向群臣宣布,太上皇积劳成疾宾天了!”
“好计!好计!”安禄山叹道:“可惜,哥舒翰二十万大军已然兵临陕郡,不日就要兵临洛阳!安庆绪这个皇帝,能当得了几天!”
“禀主公,大燕国元帅崔乾佑,在陕郡城下,大败唐军!哥舒翰被擒,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燕国行将攻取长安,一统天下!原本,崔乾佑要将哥舒翰押解到洛阳,向主公献俘。只是,主公活不到那一天了!”
“严庄,你这个奸贼!即便是拿到了长安,你们也得不到天下!”安禄山声嘶力竭。
“为什么?”
“阴险狡诈者,不可能得天下!”
“这话若是从颜杲卿嘴里说出来,倒也像那么回事!”严庄面带嘲讽:“可是从主公嘴里说出,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严庄,你从来就没有忠诚于我!”安禄山一声怒吼:“你不是范阳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主公当真想知道?”
“告诉我,让我瞑目!”
“知道了真相,恐怕你更不能瞑目了!”严庄一声冷笑,伏在安禄山的耳边,说出了两个字。
安禄山仰天长啸:“苍天!安禄山有罪,死有余辜!”
安禄山彻底绝望了!
因为,当他听见严庄说出的那个名字,他终于意识到,安庆绪保不了安氏一族!
他上了别人的大当!
安禄山自以为傲视天下,原来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个木偶而已!
“主公,要杀你的人,不是安庆绪,也不是我严庄!”严庄的声音有些感伤:“主公对严庄恩重如山,严庄今日之举,乃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我家主人已经对主公失去了信心,还望主公见谅!”
安禄山愈发绝望,严庄这是告诉他,他不仅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个玩偶,更是一个已经被玩腻了的玩偶!
耳边响起了李猪儿的声音:“奴才伺候太上皇上路!”
“天极八柱”插进了安禄山高高挺起的肚皮!
安禄山大喝一声,立时气绝。
他的眼睛当真没有闭上,只不过,那圆整的双目中,却没有他惯有的桀骜之气,里面满是恐惧与绝望!
安禄山一直以为,天极八柱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
然而,天极八柱却成了他生命的终结者!
第178章 密宗盅毒
“皇上听岔了,没有兵马厮杀之声!”李猪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烟花爆竹声渐渐减弱。
隐藏在爆竹声里面的杀戮之声,凸显出来。
最后,爆竹声完全平息了下来。
但杀戮之声,愈发响亮!响彻整个洛阳宫。
“狗奴才!你还敢嘴硬!”
“皇上圣明!”
李猪儿的声音,变得愈发沉稳,他不再慌乱。
“谁在杀人?”安禄山吼道。
“二公子在杀人!”
“杀谁?”
“叛贼蔡希德、令狐潮!”
“逆子!”安禄山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从卧榻上挺起了肥胖的身躯,双手伸向“天极八柱”。
但是,他的手晚了一步。
天极八柱已然离开了原先悬挂的位置。
不过,安禄山的眼睛,还是能感受到“天极八柱”映射出的光芒。
那柄宝剑到了卧榻上方,也就是他的头颅上方,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谁,是谁!”安禄山两手乱舞,试图要夺回宝剑。
他听见了一个急促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极为散乱,暴露出那人的心虚和慌乱。
“安庆绪!”安禄山发出一声低吟。
“父皇!”安庆绪的声音虚弱而颤抖。
“果然是你!” 安禄山无力地瘫倒在卧榻上:“你要杀父!”
一片沉寂。
沉寂便是默认!
安禄山的愤怒,突然平静了下来。
当最后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即便是狂怒中的人,也会平静下来。
“这么说,安庆宗还活着!”安禄山发出一声轻叹。
“不错!”安庆绪的声音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在哪里?”
“不知道!”安庆绪嚅嗫:“只有蔡希德、令狐潮知道!”
“你可以通过蔡希德、令狐潮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你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安禄山的语气,似乎是在为安庆绪谋划。
“他们跑了!”安庆绪的声音异常虚弱。
“他们居然能在洛阳宫中,从你的青鹞都的手心里逃出去!”
“有人救了他们!”
“谁!”
“不知道!”
“连两个掉进陷阱的人,你都杀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安禄山的脸上露出嘲讽:“于是,你便要杀我!这的确是破釜沉舟之举!杀了我,你便可以登基称帝,即便是安庆宗活到回到了洛阳,你已然是木已成舟,他不能撼动你的帝位了!这个主意,是你想的?”
“是!”
“不是!”安禄山一声怒吼:“你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谋略!说实话,是严庄还是高尚?”
“严庄!”安庆绪老实作答。
“哈哈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果然是他!我没看错人!果然是他!高尚做不出这等事来,他只是一个秀才,下不了狠心,成不了大事!”
“父皇……”
“好吧!你动手吧!”安禄山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像是坐在范阳节度使大堂中,下令处决一个犯人一样!
安庆绪举起了天极八柱。
剑刃上映射出来的光芒,刺得安庆绪睁不开眼睛。
他双手抖动得如同是一个垂危的老人,他的双臂竟然无法承受那剑身的重量。
“下不了手?”安禄山浑浊的双眼里,竟然喷出火焰:“安庆绪,你连一个瞎子都杀不了,你凭什么做皇帝!”
当啷一声,安庆绪的手中的天极八柱,竟然落到了地板上。
“把剑捡起来!”安禄山一声怒吼:“今天你若杀不了我,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安庆绪捡起了天极八柱,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安禄山的耳边,响起了严庄的声音:“二公子,你去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严某吧!”
安庆绪慌忙将天极八柱递给了严庄,跌跌撞撞跑出了大殿,就如同是逃命一般。
严庄掂了掂“天极八柱”,却是递给了李猪儿,走到卧榻前,躬身施礼:“主公!”
安禄山肥胖的身躯,躺在卧榻上,就如同是案板上一堆等待屠宰的烂肉!
“严庄,你出的好计!”安禄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
“主公的心思,臣明白!”严庄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尖利,变得异常低沉:“天下大乱,若要在这乱世中立足,乃至称帝,若没有过人的果决铁血之气,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主公希望二公子能够亲自动手,杀掉主公,如此,方显二公子的果决铁血!”
安禄山的铁血无情,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因为,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是,他的心却看得一清二楚:乱世将至,一个不敢杀父的人,在这乱世之中,根本就无法自立,也根本就无法维护安氏一族的身家性命!
胡人安禄山,以狼为图腾!
狼嗜血,不仅嗜别人的血,也嗜亲人的血!
“可他杀不了我!”安禄山一声长叹,安庆绪的身体里,却没有丝毫的狼性!
“主公放心,二公子或许欠缺些果决铁血,不过,却也多了一份常人难有的阴险狡诈,或许可补足他的气魄上的不足!历来帝王,不外乎说仁义道德之言,行鸡鸣狗盗之事!如此看来,二公子可成大事!可保安氏一族无虞!主公可以瞑目了!”严庄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气息。
“他做了什么阴险狡诈之事?”
“主公戎马生涯,一向康健,可进入洛阳宫后,身体日益衰弱,视力日益模糊,以至于,到了现在,已然成了个瞎子!这便是二公子的阴险狡诈!”
“密宗盅毒!”安禄山一声怒吼。
“不错!”严庄淡淡说道:“主公入主洛阳宫后,每日饮食当中,便有着密宗盅毒,当初,主公给杨贵妃下过此毒,如今,二公子又将此毒敬献给主公,这也算是上行下效,子承父业!”
“你们早就想杀了我!即便是安庆宗死了,你们也要杀我!”安禄山发出一声呻吟。
“不错,主公一向认为,无毒不丈夫!二公子如此做,乃是秉承主公的宗旨,光宗耀祖!主公想来能够理解!”
到了现在,安禄山才明白过来,安庆绪和严庄要杀他,不是因为安庆宗还活着!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只不过,这场杀父阴谋,因为安庆宗还活着,而提前实施了!
他一开始就落到了严庄和安庆宗的圈套中。
“明日,登基大典照常进行,不过,登上万象神殿接受百官朝拜,成为大燕国开国之君的,将是二公子!”严庄侃侃而谈:“当然,主公之所以没有成为大燕国的开国之君,是因为,主公已然于今天晚上驾崩!不过,在明天大喜日子里,这个消息不易公开。所以,主公将被二公子尊为太上皇!七天之后,也就是主公的断七之日,大燕皇帝会向群臣宣布,太上皇积劳成疾宾天了!”
“好计!好计!”安禄山叹道:“可惜,哥舒翰二十万大军已然兵临陕郡,不日就要兵临洛阳!安庆绪这个皇帝,能当得了几天!”
“禀主公,大燕国元帅崔乾佑,在陕郡城下,大败唐军!哥舒翰被擒,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燕国行将攻取长安,一统天下!原本,崔乾佑要将哥舒翰押解到洛阳,向主公献俘。只是,主公活不到那一天了!”
“严庄,你这个奸贼!即便是拿到了长安,你们也得不到天下!”安禄山声嘶力竭。
“为什么?”
“阴险狡诈者,不可能得天下!”
“这话若是从颜杲卿嘴里说出来,倒也像那么回事!”严庄面带嘲讽:“可是从主公嘴里说出,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严庄,你从来就没有忠诚于我!”安禄山一声怒吼:“你不是范阳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主公当真想知道?”
“告诉我,让我瞑目!”
“知道了真相,恐怕你更不能瞑目了!”严庄一声冷笑,伏在安禄山的耳边,说出了两个字。
安禄山仰天长啸:“苍天!安禄山有罪,死有余辜!”
安禄山彻底绝望了!
因为,当他听见严庄说出的那个名字,他终于意识到,安庆绪保不了安氏一族!
他上了别人的大当!
安禄山自以为傲视天下,原来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个木偶而已!
“主公,要杀你的人,不是安庆绪,也不是我严庄!”严庄的声音有些感伤:“主公对严庄恩重如山,严庄今日之举,乃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我家主人已经对主公失去了信心,还望主公见谅!”
安禄山愈发绝望,严庄这是告诉他,他不仅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个玩偶,更是一个已经被玩腻了的玩偶!
耳边响起了李猪儿的声音:“奴才伺候太上皇上路!”
“天极八柱”插进了安禄山高高挺起的肚皮!
安禄山大喝一声,立时气绝。
他的眼睛当真没有闭上,只不过,那圆整的双目中,却没有他惯有的桀骜之气,里面满是恐惧与绝望!
安禄山一直以为,天极八柱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
然而,天极八柱却成了他生命的终结者!
第178章 密宗盅毒
“皇上听岔了,没有兵马厮杀之声!”李猪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烟花爆竹声渐渐减弱。
隐藏在爆竹声里面的杀戮之声,凸显出来。
最后,爆竹声完全平息了下来。
但杀戮之声,愈发响亮!响彻整个洛阳宫。
“狗奴才!你还敢嘴硬!”
“皇上圣明!”
李猪儿的声音,变得愈发沉稳,他不再慌乱。
“谁在杀人?”安禄山吼道。
“二公子在杀人!”
“杀谁?”
“叛贼蔡希德、令狐潮!”
“逆子!”安禄山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从卧榻上挺起了肥胖的身躯,双手伸向“天极八柱”。
但是,他的手晚了一步。
天极八柱已然离开了原先悬挂的位置。
不过,安禄山的眼睛,还是能感受到“天极八柱”映射出的光芒。
那柄宝剑到了卧榻上方,也就是他的头颅上方,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谁,是谁!”安禄山两手乱舞,试图要夺回宝剑。
他听见了一个急促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极为散乱,暴露出那人的心虚和慌乱。
“安庆绪!”安禄山发出一声低吟。
“父皇!”安庆绪的声音虚弱而颤抖。
“果然是你!” 安禄山无力地瘫倒在卧榻上:“你要杀父!”
一片沉寂。
沉寂便是默认!
安禄山的愤怒,突然平静了下来。
当最后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即便是狂怒中的人,也会平静下来。
“这么说,安庆宗还活着!”安禄山发出一声轻叹。
“不错!”安庆绪的声音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在哪里?”
“不知道!”安庆绪嚅嗫:“只有蔡希德、令狐潮知道!”
“你可以通过蔡希德、令狐潮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你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安禄山的语气,似乎是在为安庆绪谋划。
“他们跑了!”安庆绪的声音异常虚弱。
“他们居然能在洛阳宫中,从你的青鹞都的手心里逃出去!”
“有人救了他们!”
“谁!”
“不知道!”
“连两个掉进陷阱的人,你都杀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安禄山的脸上露出嘲讽:“于是,你便要杀我!这的确是破釜沉舟之举!杀了我,你便可以登基称帝,即便是安庆宗活到回到了洛阳,你已然是木已成舟,他不能撼动你的帝位了!这个主意,是你想的?”
“是!”
“不是!”安禄山一声怒吼:“你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谋略!说实话,是严庄还是高尚?”
“严庄!”安庆绪老实作答。
“哈哈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果然是他!我没看错人!果然是他!高尚做不出这等事来,他只是一个秀才,下不了狠心,成不了大事!”
“父皇……”
“好吧!你动手吧!”安禄山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像是坐在范阳节度使大堂中,下令处决一个犯人一样!
安庆绪举起了天极八柱。
剑刃上映射出来的光芒,刺得安庆绪睁不开眼睛。
他双手抖动得如同是一个垂危的老人,他的双臂竟然无法承受那剑身的重量。
“下不了手?”安禄山浑浊的双眼里,竟然喷出火焰:“安庆绪,你连一个瞎子都杀不了,你凭什么做皇帝!”
当啷一声,安庆绪的手中的天极八柱,竟然落到了地板上。
“把剑捡起来!”安禄山一声怒吼:“今天你若杀不了我,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安庆绪捡起了天极八柱,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安禄山的耳边,响起了严庄的声音:“二公子,你去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严某吧!”
安庆绪慌忙将天极八柱递给了严庄,跌跌撞撞跑出了大殿,就如同是逃命一般。
严庄掂了掂“天极八柱”,却是递给了李猪儿,走到卧榻前,躬身施礼:“主公!”
安禄山肥胖的身躯,躺在卧榻上,就如同是案板上一堆等待屠宰的烂肉!
“严庄,你出的好计!”安禄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
“主公的心思,臣明白!”严庄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尖利,变得异常低沉:“天下大乱,若要在这乱世中立足,乃至称帝,若没有过人的果决铁血之气,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主公希望二公子能够亲自动手,杀掉主公,如此,方显二公子的果决铁血!”
安禄山的铁血无情,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因为,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是,他的心却看得一清二楚:乱世将至,一个不敢杀父的人,在这乱世之中,根本就无法自立,也根本就无法维护安氏一族的身家性命!
胡人安禄山,以狼为图腾!
狼嗜血,不仅嗜别人的血,也嗜亲人的血!
“可他杀不了我!”安禄山一声长叹,安庆绪的身体里,却没有丝毫的狼性!
“主公放心,二公子或许欠缺些果决铁血,不过,却也多了一份常人难有的阴险狡诈,或许可补足他的气魄上的不足!历来帝王,不外乎说仁义道德之言,行鸡鸣狗盗之事!如此看来,二公子可成大事!可保安氏一族无虞!主公可以瞑目了!”严庄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气息。
“他做了什么阴险狡诈之事?”
“主公戎马生涯,一向康健,可进入洛阳宫后,身体日益衰弱,视力日益模糊,以至于,到了现在,已然成了个瞎子!这便是二公子的阴险狡诈!”
“密宗盅毒!”安禄山一声怒吼。
“不错!”严庄淡淡说道:“主公入主洛阳宫后,每日饮食当中,便有着密宗盅毒,当初,主公给杨贵妃下过此毒,如今,二公子又将此毒敬献给主公,这也算是上行下效,子承父业!”
“你们早就想杀了我!即便是安庆宗死了,你们也要杀我!”安禄山发出一声呻吟。
“不错,主公一向认为,无毒不丈夫!二公子如此做,乃是秉承主公的宗旨,光宗耀祖!主公想来能够理解!”
到了现在,安禄山才明白过来,安庆绪和严庄要杀他,不是因为安庆宗还活着!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只不过,这场杀父阴谋,因为安庆宗还活着,而提前实施了!
他一开始就落到了严庄和安庆宗的圈套中。
“明日,登基大典照常进行,不过,登上万象神殿接受百官朝拜,成为大燕国开国之君的,将是二公子!”严庄侃侃而谈:“当然,主公之所以没有成为大燕国的开国之君,是因为,主公已然于今天晚上驾崩!不过,在明天大喜日子里,这个消息不易公开。所以,主公将被二公子尊为太上皇!七天之后,也就是主公的断七之日,大燕皇帝会向群臣宣布,太上皇积劳成疾宾天了!”
“好计!好计!”安禄山叹道:“可惜,哥舒翰二十万大军已然兵临陕郡,不日就要兵临洛阳!安庆绪这个皇帝,能当得了几天!”
“禀主公,大燕国元帅崔乾佑,在陕郡城下,大败唐军!哥舒翰被擒,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燕国行将攻取长安,一统天下!原本,崔乾佑要将哥舒翰押解到洛阳,向主公献俘。只是,主公活不到那一天了!”
“严庄,你这个奸贼!即便是拿到了长安,你们也得不到天下!”安禄山声嘶力竭。
“为什么?”
“阴险狡诈者,不可能得天下!”
“这话若是从颜杲卿嘴里说出来,倒也像那么回事!”严庄面带嘲讽:“可是从主公嘴里说出,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严庄,你从来就没有忠诚于我!”安禄山一声怒吼:“你不是范阳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主公当真想知道?”
“告诉我,让我瞑目!”
“知道了真相,恐怕你更不能瞑目了!”严庄一声冷笑,伏在安禄山的耳边,说出了两个字。
安禄山仰天长啸:“苍天!安禄山有罪,死有余辜!”
安禄山彻底绝望了!
因为,当他听见严庄说出的那个名字,他终于意识到,安庆绪保不了安氏一族!
他上了别人的大当!
安禄山自以为傲视天下,原来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个木偶而已!
“主公,要杀你的人,不是安庆绪,也不是我严庄!”严庄的声音有些感伤:“主公对严庄恩重如山,严庄今日之举,乃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我家主人已经对主公失去了信心,还望主公见谅!”
安禄山愈发绝望,严庄这是告诉他,他不仅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个玩偶,更是一个已经被玩腻了的玩偶!
耳边响起了李猪儿的声音:“奴才伺候太上皇上路!”
“天极八柱”插进了安禄山高高挺起的肚皮!
安禄山大喝一声,立时气绝。
他的眼睛当真没有闭上,只不过,那圆整的双目中,却没有他惯有的桀骜之气,里面满是恐惧与绝望!
安禄山一直以为,天极八柱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
然而,天极八柱却成了他生命的终结者!
第179章 三佛并尊
洛阳城外,北邙山翠云峰,月光皎洁,上清宫的雕栏飞檐,在月光下形成剪影,如同一副水墨工笔。
北邙山上清宫,是大唐的国家道观,其地位,与长安的大慈恩寺一样,都属于国家级宗教场所。所不同的是,上清宫乃是道教圣地,大慈恩寺乃是佛教。
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宗教势力能够像唐朝一样,左右大唐的政局!
大唐立国以来,道教和佛教势力,便深深植入了大唐的政治中枢。
李渊起兵反隋,便得到了道教的支持,大唐立国后,为了彰显李姓皇位的合法性,李世民生拉活扯,将道教的始祖老子,奉为自己的祖先。从此之后,道教成为国教。道士们堂而皇之地出入宫掖,参与朝政,成为维护李唐王朝政治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
于是,朝廷出资,在洛阳北邙山上翠云峰,传说太上老君炼丹之处,修建了这座上清宫。
上清宫乃是天下第一大道观,地势高俊,殿宇宏大,俯瞰江山,有“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之美誉!
武则天建立大周,为了打压李唐势力,驱逐朝廷中的道教势力,大力提倡佛教,全国道观遭到一场劫难,大多道观被佛徒霸占,变成了佛家寺庙,上清宫作为国家道观,虽然免了改换门庭的下场,但规模被大大裁减,一度衰败。
然而,李隆基称帝后,朝廷再次支持道教,以道教抑制支持武则天的佛教势力。上清宫便迎来了第二个春天。朝廷出资重整道观,扩大规模,较之武则天时代之前,香火更加兴盛。观前的山路上,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宏伟的殿宇上,终日香烟缭绕,香飘数十里。
然而,上清宫的兴盛随着范阳军攻破范阳戛然而止。
范阳军接管了上清宫。
这些张牙舞爪的兵卒进入上清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毁了宫中所有的道家尊神,供奉在正殿里的三清塑像,也被搬倒,扔进了观外的山谷里,摔了个稀巴烂。
然后,范阳军卒驱逐了所有的道士,只留下了几个火工,帮忙烧水煮饭清扫殿宇。
很快,大殿里塑起了佛像。
一些范阳军士在这里念经祷告,每到夜晚,上清宫中便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照数十里。
一座道观,转眼之间,变成了佛寺。
这让留下来的火工心中大惑不解。
道教和佛教,虽然在政治上争斗不已。但在中原民间,道与佛并不矛盾。善男信女可以早上去道观磕头,下午又去寺庙烧香。
在百姓看来,太上老君和佛祖,是天上的两个神仙,他们的职责相互重叠,却又相辅相成,他们都可以保佑一方平安。相反,若是对一方不恭,受到不恭的一方,也可以降下灾祸,而你供奉的那一方尊神,还不一定能护佑得了你!
这便是中国人特有的多神信仰观,这种观念认为,哪路神仙都得罪不起!
所以,在中国,佛、道、拜火教、摩尼教等等各种信仰可以相安无事,并存于世。数千年来,中国历史上从未爆发过宗教战争,这与西方宗教的排他性,有着本质的区别。
就连佛道两家的普通出家人,只要是没有上升的政治层面的高级僧侣,都能够容忍对方的存在,正所谓儒释道三教合一。大家争夺的,并不是教义的分歧,仅仅是政治上的发言权。
如果你信奉佛陀,完全可以去洛阳附近的佛家寺庙中烧香磕头,何苦要砸烂三清宝象,没来由去得罪一方尊神。
只有一个解释,来到上清宫的范阳将士,并不赞同道与佛的并立。
更让火工们郁闷的是,原先供奉三清的上阳宫,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是三尊佛像。
三尊佛像并排而立,不分主次。
这在中原大地,实在是一大奇观。
佛家供奉的佛像,也是千奇百怪,最为尊贵佛,包括燃灯、释迦牟尼、弥勒,然后就是菩萨那个级别的,观音、普贤等等。
可不管是那一路佛祖或者菩萨,都是一人一殿,哪里有三尊佛共享一殿,且部分主次的!
火工们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明言。前来烧香磕头的范阳军士个个面色不善,言语稍有不妥,就有性命之忧。
而今天晚上,来到上清宫的人,尤其凶恶。
那是一群身穿灰布僧衣的僧人。
为首一人,身材粗壮,面目凶恶,脸上一道刀疤,几乎是斜刺里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跟随那人身后的僧人,也是五官不全,有缺一只眼的,有缺一只耳朵的,更有缺了鼻子的,愈发恐怖阴森。在夜色中,如同是地狱里放出的群魔。
刀疤脸一行十人,来到了上阳宫,宫门打开,守在宫门处的范阳兵卒,向着这群面目可憎的僧人俯首施礼,刀疤脸却是旁若无人,昂然直入宫门,来到了大殿正中央的并排而立的三尊佛像前,却是立而不拜。
神龛侧首边的阴影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佛门弟子,面对佛像,如何不拜!”
刀疤脸一声冷笑,昂然说道:“我佛非彼佛!”
“何以见得?”阴影里,转出一个身着明光甲的武将,那武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材健壮,步伐矫健,相貌英武,留着八字须,金发碧眼,却是个杂胡。
“我密宗向来供奉白阳弥勒,岂有三佛并尊的道理!”刀疤脸喝道:“史朝义,你口口声声与我密宗同宗,如今看来,不过是邪魔外道!”
那姓史的将军哈哈大笑:“劫波大师,密宗既然信奉弥勒,岂能不知过去、现在与未来!”
那刀疤脸正是密宗武僧劫波,而那年轻武将,乃是安禄山手下河北留守使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
“过去现在与未来,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劫波喝道。
“白阳弥勒乃未来佛!”史朝义淡淡说道:“青阳燃灯乃过去佛,红阳释迦牟尼乃现世佛!无过去、无现世,何来未来!劫波大师乃密宗长老,通晓佛法,此中道理,不可不知!”
劫波顿时语塞。
密宗信奉弥勒,弥勒佛乃是未来佛,是未来世界的主宰。或者说,弥勒是现世世界释迦牟尼佛在未来的继承者,而释迦牟尼则是燃灯古佛的继承者。燃灯、释迦、弥勒,象征着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密宗信奉弥勒,是对未来的向往,而未来不可能凭空而来!这是一个浅显的逻辑关系。
但劫波所在的密宗教派,似乎对这个逻辑并没有太过留意,他们只信奉代表未来的白阳弥勒,而对过去和现在,却没有提及。在他们的教义中,对此也没有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所以,史朝义突然说出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说法,劫波无言以对。
“这三尊佛像,便是燃灯、释迦与弥勒!”史朝义说道:“密宗一向信奉三世并尊,而劫波大师却是对过去现世不屑一顾,令在下很是不解!”
“三世并尊?”劫波一脸的懵懂,脸上的桀骜之气,却是消减了不少。
“家父受高人传授,信奉密宗,我范阳军民,信奉密宗者不在少数。密宗信徒都知道,燃灯、释迦与弥勒,乃是一体,不分贵贱,故此,三佛并尊受人间香火!至于劫波大师所信奉的密宗,却是不顾燃灯与释迦,只供奉弥勒,实在令人费解!或许大师所信奉的,并非密宗!”
“胡说八道!”劫波喝道:“我师乃不空上人!人人皆知,他老人家乃是密宗大师!”
“那或许,不空大师另有秘传,未曾传与劫波师父!”史朝义说道。
“这个……”
史朝义却是一笑:“佛家衣钵,本是有缘人得之,劫波师父未能得到不空大师的真传,却也不奇怪,当初,禅宗五祖不是也将衣钵传与惠能,而神会一无所得!这是机缘,劫波师父倒也不必耿耿于怀!”
劫波默然。
史朝义笑道:“劫波大师,这密宗衣钵之事,其实不过是枝节小事!今日在下有幸与劫波大师会面,倒也不必为这佛门中的公案搬弄个是非明白。重要的是,在下与劫波师父,同为密宗,同门同宗!这一点,劫波师父应该确信无疑!”
劫波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劫波这一次率密宗僧兵,前来北邙山,是受不空大师所托,前来与范阳密宗一脉的代表,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会面。
有唐一代,密宗为非法宗教,被朝廷禁止。密宗只能秘密传教,时间长了,密宗各支脉之间,也是相互隔绝,互不统属。在中原地区,以不空为首的密宗支脉,在民间颇有些名气,算是大宗,而其他地区的密宗支脉,虽说是小搞小闹,却也是遍布四方,谁也说不清楚,天下到底有多少密宗信徒,更说不清楚,这些信徒都分布在那些地区。
三个月前,不空离开常山后,与劫波等一干信徒,经河东来到了长安,秘密居留下来。五天前,有人从范阳来到长安,自称是密宗信徒,受平卢兵马使史思明之命,前来归宗。
第179章 三佛并尊
洛阳城外,北邙山翠云峰,月光皎洁,上清宫的雕栏飞檐,在月光下形成剪影,如同一副水墨工笔。
北邙山上清宫,是大唐的国家道观,其地位,与长安的大慈恩寺一样,都属于国家级宗教场所。所不同的是,上清宫乃是道教圣地,大慈恩寺乃是佛教。
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宗教势力能够像唐朝一样,左右大唐的政局!
大唐立国以来,道教和佛教势力,便深深植入了大唐的政治中枢。
李渊起兵反隋,便得到了道教的支持,大唐立国后,为了彰显李姓皇位的合法性,李世民生拉活扯,将道教的始祖老子,奉为自己的祖先。从此之后,道教成为国教。道士们堂而皇之地出入宫掖,参与朝政,成为维护李唐王朝政治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
于是,朝廷出资,在洛阳北邙山上翠云峰,传说太上老君炼丹之处,修建了这座上清宫。
上清宫乃是天下第一大道观,地势高俊,殿宇宏大,俯瞰江山,有“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之美誉!
武则天建立大周,为了打压李唐势力,驱逐朝廷中的道教势力,大力提倡佛教,全国道观遭到一场劫难,大多道观被佛徒霸占,变成了佛家寺庙,上清宫作为国家道观,虽然免了改换门庭的下场,但规模被大大裁减,一度衰败。
然而,李隆基称帝后,朝廷再次支持道教,以道教抑制支持武则天的佛教势力。上清宫便迎来了第二个春天。朝廷出资重整道观,扩大规模,较之武则天时代之前,香火更加兴盛。观前的山路上,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宏伟的殿宇上,终日香烟缭绕,香飘数十里。
然而,上清宫的兴盛随着范阳军攻破范阳戛然而止。
范阳军接管了上清宫。
这些张牙舞爪的兵卒进入上清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毁了宫中所有的道家尊神,供奉在正殿里的三清塑像,也被搬倒,扔进了观外的山谷里,摔了个稀巴烂。
然后,范阳军卒驱逐了所有的道士,只留下了几个火工,帮忙烧水煮饭清扫殿宇。
很快,大殿里塑起了佛像。
一些范阳军士在这里念经祷告,每到夜晚,上清宫中便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照数十里。
一座道观,转眼之间,变成了佛寺。
这让留下来的火工心中大惑不解。
道教和佛教,虽然在政治上争斗不已。但在中原民间,道与佛并不矛盾。善男信女可以早上去道观磕头,下午又去寺庙烧香。
在百姓看来,太上老君和佛祖,是天上的两个神仙,他们的职责相互重叠,却又相辅相成,他们都可以保佑一方平安。相反,若是对一方不恭,受到不恭的一方,也可以降下灾祸,而你供奉的那一方尊神,还不一定能护佑得了你!
这便是中国人特有的多神信仰观,这种观念认为,哪路神仙都得罪不起!
所以,在中国,佛、道、拜火教、摩尼教等等各种信仰可以相安无事,并存于世。数千年来,中国历史上从未爆发过宗教战争,这与西方宗教的排他性,有着本质的区别。
就连佛道两家的普通出家人,只要是没有上升的政治层面的高级僧侣,都能够容忍对方的存在,正所谓儒释道三教合一。大家争夺的,并不是教义的分歧,仅仅是政治上的发言权。
如果你信奉佛陀,完全可以去洛阳附近的佛家寺庙中烧香磕头,何苦要砸烂三清宝象,没来由去得罪一方尊神。
只有一个解释,来到上清宫的范阳将士,并不赞同道与佛的并立。
更让火工们郁闷的是,原先供奉三清的上阳宫,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是三尊佛像。
三尊佛像并排而立,不分主次。
这在中原大地,实在是一大奇观。
佛家供奉的佛像,也是千奇百怪,最为尊贵佛,包括燃灯、释迦牟尼、弥勒,然后就是菩萨那个级别的,观音、普贤等等。
可不管是那一路佛祖或者菩萨,都是一人一殿,哪里有三尊佛共享一殿,且部分主次的!
火工们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明言。前来烧香磕头的范阳军士个个面色不善,言语稍有不妥,就有性命之忧。
而今天晚上,来到上清宫的人,尤其凶恶。
那是一群身穿灰布僧衣的僧人。
为首一人,身材粗壮,面目凶恶,脸上一道刀疤,几乎是斜刺里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跟随那人身后的僧人,也是五官不全,有缺一只眼的,有缺一只耳朵的,更有缺了鼻子的,愈发恐怖阴森。在夜色中,如同是地狱里放出的群魔。
刀疤脸一行十人,来到了上阳宫,宫门打开,守在宫门处的范阳兵卒,向着这群面目可憎的僧人俯首施礼,刀疤脸却是旁若无人,昂然直入宫门,来到了大殿正中央的并排而立的三尊佛像前,却是立而不拜。
神龛侧首边的阴影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佛门弟子,面对佛像,如何不拜!”
刀疤脸一声冷笑,昂然说道:“我佛非彼佛!”
“何以见得?”阴影里,转出一个身着明光甲的武将,那武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材健壮,步伐矫健,相貌英武,留着八字须,金发碧眼,却是个杂胡。
“我密宗向来供奉白阳弥勒,岂有三佛并尊的道理!”刀疤脸喝道:“史朝义,你口口声声与我密宗同宗,如今看来,不过是邪魔外道!”
那姓史的将军哈哈大笑:“劫波大师,密宗既然信奉弥勒,岂能不知过去、现在与未来!”
那刀疤脸正是密宗武僧劫波,而那年轻武将,乃是安禄山手下河北留守使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
“过去现在与未来,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劫波喝道。
“白阳弥勒乃未来佛!”史朝义淡淡说道:“青阳燃灯乃过去佛,红阳释迦牟尼乃现世佛!无过去、无现世,何来未来!劫波大师乃密宗长老,通晓佛法,此中道理,不可不知!”
劫波顿时语塞。
密宗信奉弥勒,弥勒佛乃是未来佛,是未来世界的主宰。或者说,弥勒是现世世界释迦牟尼佛在未来的继承者,而释迦牟尼则是燃灯古佛的继承者。燃灯、释迦、弥勒,象征着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密宗信奉弥勒,是对未来的向往,而未来不可能凭空而来!这是一个浅显的逻辑关系。
但劫波所在的密宗教派,似乎对这个逻辑并没有太过留意,他们只信奉代表未来的白阳弥勒,而对过去和现在,却没有提及。在他们的教义中,对此也没有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所以,史朝义突然说出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说法,劫波无言以对。
“这三尊佛像,便是燃灯、释迦与弥勒!”史朝义说道:“密宗一向信奉三世并尊,而劫波大师却是对过去现世不屑一顾,令在下很是不解!”
“三世并尊?”劫波一脸的懵懂,脸上的桀骜之气,却是消减了不少。
“家父受高人传授,信奉密宗,我范阳军民,信奉密宗者不在少数。密宗信徒都知道,燃灯、释迦与弥勒,乃是一体,不分贵贱,故此,三佛并尊受人间香火!至于劫波大师所信奉的密宗,却是不顾燃灯与释迦,只供奉弥勒,实在令人费解!或许大师所信奉的,并非密宗!”
“胡说八道!”劫波喝道:“我师乃不空上人!人人皆知,他老人家乃是密宗大师!”
“那或许,不空大师另有秘传,未曾传与劫波师父!”史朝义说道。
“这个……”
史朝义却是一笑:“佛家衣钵,本是有缘人得之,劫波师父未能得到不空大师的真传,却也不奇怪,当初,禅宗五祖不是也将衣钵传与惠能,而神会一无所得!这是机缘,劫波师父倒也不必耿耿于怀!”
劫波默然。
史朝义笑道:“劫波大师,这密宗衣钵之事,其实不过是枝节小事!今日在下有幸与劫波大师会面,倒也不必为这佛门中的公案搬弄个是非明白。重要的是,在下与劫波师父,同为密宗,同门同宗!这一点,劫波师父应该确信无疑!”
劫波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劫波这一次率密宗僧兵,前来北邙山,是受不空大师所托,前来与范阳密宗一脉的代表,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会面。
有唐一代,密宗为非法宗教,被朝廷禁止。密宗只能秘密传教,时间长了,密宗各支脉之间,也是相互隔绝,互不统属。在中原地区,以不空为首的密宗支脉,在民间颇有些名气,算是大宗,而其他地区的密宗支脉,虽说是小搞小闹,却也是遍布四方,谁也说不清楚,天下到底有多少密宗信徒,更说不清楚,这些信徒都分布在那些地区。
三个月前,不空离开常山后,与劫波等一干信徒,经河东来到了长安,秘密居留下来。五天前,有人从范阳来到长安,自称是密宗信徒,受平卢兵马使史思明之命,前来归宗。
第180章 密宗信徒
史思明与安禄山是结义兄弟,两个人都是杂胡,未发迹时,也算是患难兄弟。两人一起做过盗马贼,后来又是一同投军,一同升迁,安禄山一步步坐上了范阳节度使,史思明也成了范阳兵马使,总管范阳兵马。史思明可谓是安禄山最贴心的兄弟。
安禄山起兵反唐,让史思明镇守范阳老巢,史思明在范阳,也不负安禄山的重托,杀了效忠大唐朝廷的范阳节度副使卢循,稳定了范阳,使得安禄山可以全力向洛阳进军,全无后顾之忧。
之后,为了稳定河北,安禄山又派史思明率十万大军,经略河北。
事实上,安禄山是将自己的老巢辽东和根据地河北,全部交给了史思明。
安禄山叛军所占据的辽东、河北、山东、河南诸地,有三分之二,归史思明节制。
可以说,史思明是安禄山手下实力最为雄厚的人物,即便是与大唐诸镇相比,史思明的实力也是首屈一指。
然而,就是这么个叱咤风云的史思明,竟然是密宗信徒!
这让不空又喜又忧。
喜的是,密宗里面有这么个实力派人物,对于密宗的发扬光大,那是天大的好事!
忧的是,不空严重怀疑,史思明自称密宗,会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
乱世之中,少不了借刀杀人瞒天过海之事。
不能排除,史思明想借密宗,做点别的什么事!
史思明派来的人宣称,范阳军中的密宗信徒,已经将洛阳北邙山上的上清宫,改造成了密宗寺庙。
不空舍不得史思明这棵大树,却又不敢轻易相信史思明,思来想去,便派出劫波前往北邙山,与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会面,一探虚实。
劫波来到上清宫,一见到三尊佛像并立,便断定,那史思明绝非密宗信徒,因为,密宗一向只信仰弥勒。
可史朝义一番过去现在未来的说教,搞得劫波也拿不定主意,。
保不齐,他所信奉的密宗,在教义上疏漏了过去和现在。弄不好,史思明手下的范阳兵卒信奉的密宗,才是正宗!
上清宫外,燃烧起熊熊篝火,无数范阳军卒跪倒在篝火边,面向大殿里的三尊佛像,俯首诵经。
“劫波师父,难道,你怀疑他们的虔诚!”史朝义望着那些诵经祷告的军卒们,问道。
劫波摇了摇头。他虽然搞不懂三世并尊的教义,但是,他能够感受到祷告者的虔诚。
劫波也是密宗中的长者,他明白,发自内心的虔诚,是做不出来假的!而这种虔诚,只有心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
“既然如此,劫波师父还有什么忧虑?”史朝义沉声问道。
“请转告令尊,史将军能够归宗,乃是我密宗一大幸事!”劫波终于承认,史思明父子乃是迷踪信徒:“只是,不知史将军有何指教?”
劫波算是承认了史家父子密宗信徒的身份,他说的客气,其实,他是在问,史思明想干什么!
史思明这等地位的大人物,即便是信奉密宗,也应该明白,宗教只是一种手段,所谓“归宗”,应该只是一个托词!
他一定有所求!
“劫波师父快人快语!”史朝义说道:“家父请劫波师父转告不空大师,家父愿率范阳、河北兵马,效忠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效忠大唐朝廷!”劫波淡淡说道:“令尊不如直接向大唐朝廷投诚!”
“劫波师父,事已至此,还请坦诚相见!”
“如何坦诚相见?”
史朝义招了招手,佛像后面,走出两个人来。
“令狐潮先生、蔡希德将军,与劫波师父有过些缘分!”史朝义说道。
劫波淡淡一笑:“不错,令狐潮令狐先生!在常山,令狐先生与贫僧,有过一段生死之交!至于蔡将军,贫僧也是久仰大名!”
来人正是蔡希德和令狐潮!令狐潮与劫波的所谓生死之交,不如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比拼。
“此一时彼一时也!劫波师父与令狐先生的过节,都是过去的事了!”史朝义说道。
“这个道理我懂!”劫波冷笑:“史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劫波与他二人做朋友!这并无不可,只是,请史公子说说做朋友的理由!”
“安禄山死了!”史朝义淡淡说道:“他是被他的儿子安庆绪杀的!蔡将军、令狐先生便是证人!今天晚上,这二位先生在洛阳宫中,被安庆绪追杀,几乎死于非命,是在下率部潜入洛阳宫,才将他二人救出!”
令狐潮与马遂进入洛阳宫之前,派人给远在常山的蔡希德送去一封信,详细说明了这次进宫面见安禄山,劝阻他登基称帝的计划,而更为重要的是,告诉了蔡希德,安庆宗的去向。
令狐潮并不是不相信阿史那承义,而是担心安庆绪母子二人会对安庆宗不利。
闫氏和安庆绪整日在安禄山面前诋毁安庆宗,安禄山攻破洛阳后,全然没有想到被困在长安城里的安庆宗,这足以说明,安庆宗在安禄山心目中的地位,已然降到了低谷。
安禄山若是接受劝阻,愿意放弃称帝,回到范阳做范阳王,他与朝廷的争夺,算是告一段落。但是,安庆绪与安庆宗的世子之位的争夺,将更加白热化。安庆绪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掉安庆宗,即便安庆宗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手!
所以,在信中,令狐潮告诉蔡希德,安庆宗现在与步云飞在一起。但步云飞实力弱小,自身难保。若是安禄山退兵回到范阳,就请蔡希德设法将安庆宗接到自己的军中,予以保护。
蔡希德是范阳军的第一谋将,手中兵马,也是范阳军中的精锐。安庆宗呆在蔡希德身边,安庆绪势力再大,也难以下手。
然而,蔡希德见到令狐潮的信,便知道大事不好!
令狐潮虽然是安禄山的义子,也是安禄山极为亲近的人。但是,令狐潮一直是在范阳节度使府中,平日里行事也极为隐秘,总是独来独往,很少与范阳将士合作共事,对安禄山手下将领的认识,远远不如蔡希德。
蔡希德太了解阿史那承庆、承义兄弟二人的为人了!
阿史那承义绝不是那种忠肝义胆之人,何况,阿史那承义与令狐潮交情并不深,他突然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协助令狐潮入宫,这根本就不是阿史那承义的性格!
蔡希德知道令狐潮中了圈套,这一番入宫,凶多吉少!连夜带着身边的亲兵卫队,赶赴洛阳,试图劝阻令狐潮入宫。
到了洛阳,才发现来晚了一步,令狐潮和马遂已然跟着阿史那承义进入了洛阳宫。蔡希德顾不得许多,带人直奔洛阳宫,只见洛阳宫中,爆竹声声礼花齐放,蔡希德知道大事不好,安庆绪这是借着爆竹礼花的轰鸣,来掩饰他杀人的勾当!
蔡希德一不做二不休,带人冲入洛阳宫中,既然安庆绪能够借爆竹声做掩护杀人,蔡希德就敢借烟花爆竹声来救人!
蔡希德所的亲兵卫队,都是久经战阵的精兵,个个以一当十,战斗力远远超过宫廷卫队,很快就冲进了洛阳宫。蔡希德也是身经百战,马上就听出,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夹在着喊杀声,起自九洲池中的瑶池殿!
蔡希德率部赶到瑶池殿,与青鹞都厮杀起来,总算是救出了被围困在船坞上的令狐潮、马遂二人,而蔡希德手下士卒,却是伤亡殆尽。
三人被青鹞都围困在九洲池中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危急,烟花爆竹声戛然而止。
原以为,安庆绪是借着烟花爆竹的轰鸣杀人,一旦烟花爆竹声停歇,青鹞都便不敢轻易进攻。
哪里想到,爆竹声停歇下来,青鹞都的攻击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凶猛。
到这个时候,蔡希德终于明白过来,安庆绪有恃无恐,只有一个解释——安禄山已经死了!
安庆绪是这要用他们三人的脑袋,为自己登基称帝祭旗!
杀令狐潮、蔡希德、马遂三人,范阳军中,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安庆宗还活着!
更没有知道,安庆绪杀父!
安庆绪便可以堂而皇之登上皇帝宝座!
青鹞都向湖心中的小船发起最后的猛攻。
正在危急,九洲池周边一片大乱。
黑暗中,杀出一梢人马,足有三百人之多,从背后杀向青鹞都,青鹞都措手不及,立刻大乱。蔡希德、令狐潮、马遂三人见来了救兵,也顾不得救兵是谁,打起精神奋起厮杀,里应外合,驱散了九洲池边的青鹞都。
这捎人马簇拥着三人,冲出宫门,一路向北,冲出了洛阳城,来到了北邙山翠云峰。
在上清宫,三人见到了史朝义。这才知道,营救他们的,是史思明派来的人。
“这又如何?”劫波听说安禄山的死讯,稍稍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安贼授首,乃是我大唐之万幸,正该普天同庆,贫僧不知,我与令狐先生、蔡将军交朋友的理由在哪里?”
第181章 大唐国教
“是吗?”史朝义淡淡一笑:“劫波师父是说,安禄山死了,乃是大唐之万幸?”
“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劫波冷笑。
令狐潮摇头冷笑:“劫波师父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令狐先生此话,贫僧不明白!”
令狐潮冷冷说道:“安大夫死了,范阳军便只有跟着安庆绪反叛到底!天下生灵涂炭,大唐社稷危急,何来万幸!”
劫波摇头:“这一层,贫僧倒是没想到。今天听令狐先生如此一说,倒要请教,为何贼首授首,大唐社稷反倒是危急?”
“劫波师父早就想到了!何必在此装糊涂!”蔡希德怒道。
劫波冷笑:“蔡将军,安禄山对你有恩,他死了,你心中悲愤,贫僧可以理解,可你这话,却似乎是说,安禄山之死,与贫僧有关,这实在是让贫僧大惑不解,若是这样,贫僧岂不是对大唐皇上大功一件,贫僧凭着这个功劳,早就升官发财了,哪里还用跑到这北邙山上,与你们扯淡!”
史朝义急忙说道:“各位息怒,这里面的关节,有些复杂。安禄山之死,的确不是劫波师父所为,不过,与劫波师父,却也有些干系。劫波师父心中明白,却是不愿捅破这张纸,也罢,就让在下说出来,看是也不是!”
“你说!”劫波冷冷说道。
“令狐先生此番来到洛阳,是要劝阻安禄山称帝,安禄山若是听进了令狐先生的话,罢兵息战,便是天下太平,这才是对大唐社稷江山的大功一件!只是,这一件大功,大唐皇帝十分欣喜,但有些人的日子却难过了!比如,黑云都!”史朝义说道:“劫波师父,对此,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劫波怔了怔,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史公子,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在下知道,不空大师效忠张通幽!而张通幽效忠黑云都!”史朝义一笑:“在常山,名义上,不空大师和劫波师父是张通幽请来的贵客,而实际上,早在三年前,你们就成了张通幽的部属!中原密宗,之所以在民间兴盛,是因为,在朝中是有人支持的!支持你们的人,就是黑云都!”
劫波默然不语。
任何宗教,即便是被尊为国教的佛教和道教,都不可能没有朝廷的支持。密宗也不例外,这个被朝廷宣布为非法的秘密宗教,其实,也得到了朝中某些人的暗中支持,否则,密宗根本就不可能在中原立足!
“劫波师父不语,便是同意了在下的说法”史朝义继续说道:“黑云都的目的,是借安禄山之手搅乱天下!安禄山一旦在洛阳称帝,他与大唐皇帝,便是不共戴天,双方一定会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黑云都便可趁乱取天下!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安禄山很可能会采纳令狐先生的建议,罢兵息战。如此一来,黑云都便是功亏一篑!黑云都觉察到了令狐先生和步云飞的谋划,便借安庆绪之手,杀了安禄山!再让严庄辅佐安庆绪称帝,如此一来,范阳军将仍然高举反叛大旗,与大唐朝廷死拼!黑云都便可以继续渔翁得利!当然了,谋害安禄山之事,乃是严庄与安庆绪所为,达奚珣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劫波师父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劫波师父身为黑云都,应该知道其中的关联!”
“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又把我等约到这北邙山来!”劫波喝道。
“因为,我等范阳密宗教友,不忍见不空大师身陷险境,更不忍见中原密宗毁于一旦!”史朝义正色说道。
“不空大师有何危险?”
“大唐立国以来,我密宗一向不容于朝廷!宗门难以发扬光大,甚至有覆没的危险。”史朝义叹道:“不空大师乃是我密宗宗师,目睹密宗窘境,痛心疾首。不得已委身于黑云都,试图辅佐黑云都,夺取天下,从而为密宗争取到合法地位!不空大师的苦心,家父和范阳教众,感同身后,所以,家父早就知道,安禄山起兵造反,乃是受黑云都所惑,却是故作不知,不仅不予以劝阻,反而率部跟随其后,努力效命。”
“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又要此事挑明?”
“安庆绪一旦登基称帝,必然是兵发潼关,直捣长安!”史朝义说道:“一旦安庆绪兵临长安城下,唐明皇便只能任命黑云都主公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兵抵抗范阳军。而安庆绪身边有严庄作祟,两军对垒,安庆绪必败无疑。黑云都获此大功,天下归心,再杀一个回马枪,杀回长安,到时候,李隆基除了退位,别无选择!黑云都大功告成。”
“黑云都夺取天下,密宗辅佐有功,不空大师有何危险?”
“劫波师父,您太天真了!”史朝义大笑:“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黑云都若是取得天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岂能让天下人知道!到时候,中原密必然会被黑云都一脚踢开!这一点,我想,不空大师聪慧非凡,应该早就看到了!”
劫波一怔,默默点头。
事实上,史朝义所说,正是不空的心腹大患。
密宗一向不容于朝廷,不空乃是当世密宗宗师,一心想光大宗门,将密宗合法化,这才与黑云都合作。但不空也清楚,他不过是黑云都手里的工具,他最担心的,还是黑云都取得天下之后,翻脸不认人。以黑云都的做派,这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不空心里有此担忧,却也想不出个对策来,毕竟,密宗只是民间秘密结社的一个小小的宗教团体,在朝廷上,除了黑云都,再无多少援手,天下士人和朝廷王公大臣都视密宗为邪教异类,若是黑云都翻脸不认人,密宗想要自保,极其困难。
“你们要怎样!”劫波默认了史朝义的话。
“我密宗岂能寄人篱下!”史朝义昂然说道:“家父愿率辽东、河北军马,效忠不空大师,光大密宗!”
“当真?”劫波急忙问道。密宗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强有力的援手,所以只能寄人篱下。若是河北军马做后援,不要说是黑云都,即便是当今的唐明皇,也要对密宗另眼相看!
“范阳密宗,与中原密宗,同宗同门,不空大师是中原密宗的宗师,也是我范阳密宗的宗师!我等密宗信徒,均是大日如来的子民!”史朝义昂然说道。
“令尊难道别无所求?”劫波问道。对于史思明这样的一方诸侯,即便他是密宗信徒,也绝不会把教义信仰放在首位!
“劫波师父,那在下就把话挑明了!”史朝义昂然说道:“家父与安禄山,乃是生死兄弟!安庆绪杀父篡位,与家父有不共戴天之仇!家父辅佐不空大师,只有两个要求,黑云都事成之后,杀安庆绪和严庄,册封家父为范阳王!”
“史思明想当范阳王?”劫波冷笑:“他有什么本钱?”
令狐潮在一旁冷冷说道:“史王手操河北十万大军,蔡希德将军手中有两万常山兵马,十二万大军,乃是范阳精锐!范阳军三分之二,在史王手中!”
“如此说来,令狐先生和蔡将军是打算效忠史思明了!”
“不错!”蔡希德说道。
“那么不空大师又有什么所得?”劫波问道。
“家父以河北军马为后盾,尊不空大师为天下万法之师,尊密宗为大唐国教!”
“此事即便成功,史思明也只是个范阳王,如何能尊密宗为大唐国教?”劫波冷笑:“史将军志不在范阳!”
“天下大势,顺势而为!”史朝义慨然说道。
大殿外,熊熊篝火,映红了半个天空,也映红了大殿里,那三尊并立的佛像!
史朝义没有把话挑明,但在场的诸位,已然心知肚明!
安禄山死了,但史思明和那些跟随安禄山起兵造反的范阳将士们,已然与大唐彻底决裂!他们心里明白,大唐朝廷容不下这些一度向皇权发起强有力挑战的异类!
但他们也绝不会效忠于杀父篡位的安庆绪!他们虽然大多是杂胡,但杂胡也是人,杀父乃是做人的底线,安庆绪的行为,已然超越了底线,变成了兽类!
所以,他们将选择与史思明一起,继承安禄山的遗志,反叛到底!
这才是他们今日与劫波密谈的最终目标——夺取天下!
“成交!”劫波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愈发惊心怵目!
劫波也明白过来,中原密宗依附于黑云都,不是长久之计!
而同为密宗的史思明,才是密宗正确的选择!
只有史思明,才有能力和意愿,将密宗从幕后推向前台,从民间推向官方!
“史将军胸怀大志,欲结交天下豪杰!”令狐潮说道:“马遂已然受史将军所托,前往伏牛山联络苍炎都,在下知道,密宗与步云飞有些过节,还请劫波师父尽释前嫌,今后见到步云飞,还请好言相劝,今后若是同殿为臣,岂不妙哉!”
劫波说道:“步云飞却是一条好汉,苍炎都也是一支劲旅。但他能否效忠史将军,贫僧没有把握。毕竟,他现在仍然效忠大唐。”
史朝义哈哈大笑:“大唐皇帝有眼无珠,步云飞这等人才,却根本就入不了皇帝的眼,何况,黑云都是他的死对头!步云飞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181章 大唐国教
“是吗?”史朝义淡淡一笑:“劫波师父是说,安禄山死了,乃是大唐之万幸?”
“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劫波冷笑。
令狐潮摇头冷笑:“劫波师父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令狐先生此话,贫僧不明白!”
令狐潮冷冷说道:“安大夫死了,范阳军便只有跟着安庆绪反叛到底!天下生灵涂炭,大唐社稷危急,何来万幸!”
劫波摇头:“这一层,贫僧倒是没想到。今天听令狐先生如此一说,倒要请教,为何贼首授首,大唐社稷反倒是危急?”
“劫波师父早就想到了!何必在此装糊涂!”蔡希德怒道。
劫波冷笑:“蔡将军,安禄山对你有恩,他死了,你心中悲愤,贫僧可以理解,可你这话,却似乎是说,安禄山之死,与贫僧有关,这实在是让贫僧大惑不解,若是这样,贫僧岂不是对大唐皇上大功一件,贫僧凭着这个功劳,早就升官发财了,哪里还用跑到这北邙山上,与你们扯淡!”
史朝义急忙说道:“各位息怒,这里面的关节,有些复杂。安禄山之死,的确不是劫波师父所为,不过,与劫波师父,却也有些干系。劫波师父心中明白,却是不愿捅破这张纸,也罢,就让在下说出来,看是也不是!”
“你说!”劫波冷冷说道。
“令狐先生此番来到洛阳,是要劝阻安禄山称帝,安禄山若是听进了令狐先生的话,罢兵息战,便是天下太平,这才是对大唐社稷江山的大功一件!只是,这一件大功,大唐皇帝十分欣喜,但有些人的日子却难过了!比如,黑云都!”史朝义说道:“劫波师父,对此,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劫波怔了怔,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史公子,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在下知道,不空大师效忠张通幽!而张通幽效忠黑云都!”史朝义一笑:“在常山,名义上,不空大师和劫波师父是张通幽请来的贵客,而实际上,早在三年前,你们就成了张通幽的部属!中原密宗,之所以在民间兴盛,是因为,在朝中是有人支持的!支持你们的人,就是黑云都!”
劫波默然不语。
任何宗教,即便是被尊为国教的佛教和道教,都不可能没有朝廷的支持。密宗也不例外,这个被朝廷宣布为非法的秘密宗教,其实,也得到了朝中某些人的暗中支持,否则,密宗根本就不可能在中原立足!
“劫波师父不语,便是同意了在下的说法”史朝义继续说道:“黑云都的目的,是借安禄山之手搅乱天下!安禄山一旦在洛阳称帝,他与大唐皇帝,便是不共戴天,双方一定会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黑云都便可趁乱取天下!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安禄山很可能会采纳令狐先生的建议,罢兵息战。如此一来,黑云都便是功亏一篑!黑云都觉察到了令狐先生和步云飞的谋划,便借安庆绪之手,杀了安禄山!再让严庄辅佐安庆绪称帝,如此一来,范阳军将仍然高举反叛大旗,与大唐朝廷死拼!黑云都便可以继续渔翁得利!当然了,谋害安禄山之事,乃是严庄与安庆绪所为,达奚珣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劫波师父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劫波师父身为黑云都,应该知道其中的关联!”
“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又把我等约到这北邙山来!”劫波喝道。
“因为,我等范阳密宗教友,不忍见不空大师身陷险境,更不忍见中原密宗毁于一旦!”史朝义正色说道。
“不空大师有何危险?”
“大唐立国以来,我密宗一向不容于朝廷!宗门难以发扬光大,甚至有覆没的危险。”史朝义叹道:“不空大师乃是我密宗宗师,目睹密宗窘境,痛心疾首。不得已委身于黑云都,试图辅佐黑云都,夺取天下,从而为密宗争取到合法地位!不空大师的苦心,家父和范阳教众,感同身后,所以,家父早就知道,安禄山起兵造反,乃是受黑云都所惑,却是故作不知,不仅不予以劝阻,反而率部跟随其后,努力效命。”
“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又要此事挑明?”
“安庆绪一旦登基称帝,必然是兵发潼关,直捣长安!”史朝义说道:“一旦安庆绪兵临长安城下,唐明皇便只能任命黑云都主公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兵抵抗范阳军。而安庆绪身边有严庄作祟,两军对垒,安庆绪必败无疑。黑云都获此大功,天下归心,再杀一个回马枪,杀回长安,到时候,李隆基除了退位,别无选择!黑云都大功告成。”
“黑云都夺取天下,密宗辅佐有功,不空大师有何危险?”
“劫波师父,您太天真了!”史朝义大笑:“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黑云都若是取得天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岂能让天下人知道!到时候,中原密必然会被黑云都一脚踢开!这一点,我想,不空大师聪慧非凡,应该早就看到了!”
劫波一怔,默默点头。
事实上,史朝义所说,正是不空的心腹大患。
密宗一向不容于朝廷,不空乃是当世密宗宗师,一心想光大宗门,将密宗合法化,这才与黑云都合作。但不空也清楚,他不过是黑云都手里的工具,他最担心的,还是黑云都取得天下之后,翻脸不认人。以黑云都的做派,这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不空心里有此担忧,却也想不出个对策来,毕竟,密宗只是民间秘密结社的一个小小的宗教团体,在朝廷上,除了黑云都,再无多少援手,天下士人和朝廷王公大臣都视密宗为邪教异类,若是黑云都翻脸不认人,密宗想要自保,极其困难。
“你们要怎样!”劫波默认了史朝义的话。
“我密宗岂能寄人篱下!”史朝义昂然说道:“家父愿率辽东、河北军马,效忠不空大师,光大密宗!”
“当真?”劫波急忙问道。密宗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强有力的援手,所以只能寄人篱下。若是河北军马做后援,不要说是黑云都,即便是当今的唐明皇,也要对密宗另眼相看!
“范阳密宗,与中原密宗,同宗同门,不空大师是中原密宗的宗师,也是我范阳密宗的宗师!我等密宗信徒,均是大日如来的子民!”史朝义昂然说道。
“令尊难道别无所求?”劫波问道。对于史思明这样的一方诸侯,即便他是密宗信徒,也绝不会把教义信仰放在首位!
“劫波师父,那在下就把话挑明了!”史朝义昂然说道:“家父与安禄山,乃是生死兄弟!安庆绪杀父篡位,与家父有不共戴天之仇!家父辅佐不空大师,只有两个要求,黑云都事成之后,杀安庆绪和严庄,册封家父为范阳王!”
“史思明想当范阳王?”劫波冷笑:“他有什么本钱?”
令狐潮在一旁冷冷说道:“史王手操河北十万大军,蔡希德将军手中有两万常山兵马,十二万大军,乃是范阳精锐!范阳军三分之二,在史王手中!”
“如此说来,令狐先生和蔡将军是打算效忠史思明了!”
“不错!”蔡希德说道。
“那么不空大师又有什么所得?”劫波问道。
“家父以河北军马为后盾,尊不空大师为天下万法之师,尊密宗为大唐国教!”
“此事即便成功,史思明也只是个范阳王,如何能尊密宗为大唐国教?”劫波冷笑:“史将军志不在范阳!”
“天下大势,顺势而为!”史朝义慨然说道。
大殿外,熊熊篝火,映红了半个天空,也映红了大殿里,那三尊并立的佛像!
史朝义没有把话挑明,但在场的诸位,已然心知肚明!
安禄山死了,但史思明和那些跟随安禄山起兵造反的范阳将士们,已然与大唐彻底决裂!他们心里明白,大唐朝廷容不下这些一度向皇权发起强有力挑战的异类!
但他们也绝不会效忠于杀父篡位的安庆绪!他们虽然大多是杂胡,但杂胡也是人,杀父乃是做人的底线,安庆绪的行为,已然超越了底线,变成了兽类!
所以,他们将选择与史思明一起,继承安禄山的遗志,反叛到底!
这才是他们今日与劫波密谈的最终目标——夺取天下!
“成交!”劫波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愈发惊心怵目!
劫波也明白过来,中原密宗依附于黑云都,不是长久之计!
而同为密宗的史思明,才是密宗正确的选择!
只有史思明,才有能力和意愿,将密宗从幕后推向前台,从民间推向官方!
“史将军胸怀大志,欲结交天下豪杰!”令狐潮说道:“马遂已然受史将军所托,前往伏牛山联络苍炎都,在下知道,密宗与步云飞有些过节,还请劫波师父尽释前嫌,今后见到步云飞,还请好言相劝,今后若是同殿为臣,岂不妙哉!”
劫波说道:“步云飞却是一条好汉,苍炎都也是一支劲旅。但他能否效忠史将军,贫僧没有把握。毕竟,他现在仍然效忠大唐。”
史朝义哈哈大笑:“大唐皇帝有眼无珠,步云飞这等人才,却根本就入不了皇帝的眼,何况,黑云都是他的死对头!步云飞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182章 误入紫宸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京兆少尹崔光远,面北跪伏在大殿中央,微微发抖。
今天一大早,高力士突然来到博陵府,召崔光远速速入宫。身为京兆少尹,虽然与京兆尹崔园只有一个“少”字之差,可职权地位,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京兆尹是阁臣,有权参与军国大事,而京兆少尹,只是个事务性官员,虽然皇宫中有事,招他入宫,也是常有的事,但也只是一些事务性的小事,扯不上什么军国大事。
当然了,虽然是小事,但涉及皇宫,即便是鸡毛蒜皮,也是天大的事,所以,崔光远不敢怠慢,跟着高力士匆匆进入大明宫。
按往常的经验,他一个京兆少尹,能办的不过是些吃喝拉撒修修补补之类的琐事,所以,崔光远入宫的目的地,应该是内侍监,或者宫掖局。
然而,高力士却是一路将他带进了紫宸殿。
对于大明宫的宫殿楼阁,崔光远也算是轻车熟路,唯独从未涉足过紫宸殿!
所以,当他跟着高力士走进这座陌生的宫殿的时,还以为是到了一个新的宫掖机构。
高力士只说了一句“在这里等着。”便退了出去,把崔光远一个人留在大殿里。
崔光远虽然从未进过紫宸殿,却也懂得大明宫的规制,一个人在大殿里左顾右盼,终于发现,这座陌生的宫殿,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紫宸殿,顿时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紫宸殿是大唐王朝的心脏!尽管,从名义上讲,这不是大唐王朝发号施令的地方。
大唐朝廷昭告天下,发布政令的地方,是在宣政殿。
紫宸殿是皇帝的寝宫!
紫宸被历来被认为是帝星所在的星位,所以,紫宸殿只属于一个人——皇帝。
但实际上,决定大唐帝国命运的大政方针,几乎全部出于紫宸殿。
在这里,帝国皇帝与少数几个阁臣定下国策,然后,再在宣政殿上走一个形式而已。
有资格进入紫宸殿的,只有朝廷三品以上、手握实权的重臣,而且,须皇上特别召见,否则,即便是阁臣,也没有资格进入这座大殿。
崔光远身为京兆少尹,尽管也是时常出入大明宫,但他从未涉足过紫宸殿,不管是官阶到资历,崔光远都没有进入紫宸殿的资格,一个京兆少尹,说白了,只是京兆尹的高级幕僚而已,他甚至没有单独面见皇帝的资格!
然而,今天,他竟然稀里糊涂走进了皇帝的寝宫!
擅入紫宸殿者,死!
崔光远的第一反应,是高力士搞错了,错把他带进了紫宸殿!拔腿就走,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来,已然进入紫宸殿的人,没有皇帝的恩准,是走不出去的!
未经宣召走进紫宸殿的人,就是刺客!
如果他就这样走出去,殿门外的武士会不问青红皂白,立马将他剁为肉泥!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见到皇上,向皇上面陈这一场误会,或者说,高力士的阴谋——到了现在,崔光远严重怀疑,这是高力士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致他于死地,尽管,他也搞不明白,他和高力士有什么血海深仇。
于是,崔书全回到了大殿中央,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如果皇上驾临,他应该会相信,一个跪倒在地的人,不是来行刺的!
崔光远不愧是赌徒出身,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要是换了别人,落到这等险境,早已是狗急跳墙。
这是一个死中求生的决断!
大殿里静悄悄的,崔光远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狂乱的心跳声中,崔光远看见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的结局。
一个结局,是崔光远还能看见今天的落日。
而另一个结局,却是惨烈无比——崔氏一家满门抄斩,那悬挂在府门前的匾额,在一把大火中灰飞烟灭!
两个结局,在崔光远的脑海中交替出现,以至于,陷入恍惚中的他,已然判断不出,究竟哪一个结局才是合理的。
直到他的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来了!”
崔光远依旧沉浸在两个结局的纵横交错中,不能自拔。
“崔光远!难道你没听见朕在叫你吗!”
崔光远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惊醒过来:“皇上,臣罪该万死!臣受奸人蒙蔽,臣一时糊涂,臣并无谋害圣上之心,……”
“你也明白奸人蒙蔽!”李隆基的声音阴冷。
“皇上,臣一时不查这才……”
“一时不查?”
“皇上,臣来到紫宸殿,实在是因为高力士……”
“你不要避重就轻!”
崔光远一怔,李隆基的话,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避重就轻?还有比擅入紫宸殿更严重的事吗?
擅入紫宸殿是行刺,比行刺皇上更重的,那就是谋朝篡位了!
崔光远浑身冷汗淋漓:“臣对陛下赤胆忠心,天日可鉴……”
“步云飞在你的府上住了十天!”李隆基的声音提升了八度。
“这不可能!”崔光远终于明白过来,并不存在擅入紫宸殿之罪,高力士招他入宫的目的地,就是紫宸殿!而且,的确是受皇上召唤。
但是,崔光远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倒愈发紧张。
因为,皇上指责他的罪名,丝毫不比擅入紫宸殿轻!甚至,要严重十倍!
步云飞是朝廷通缉的叛将!他是安禄山的游击先锋!
皇上指责他窝藏叛将,那就是说,他与安禄山秘密勾结!
这个罪名,比谋刺皇上更为严重!
那是要推翻大唐皇帝的天下!那是要灭九族的!
“当着朕的面,你还敢嘴硬!”李隆基的声音也提高了。
“臣冤枉,臣绝无窝藏叛将!”崔光远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一向善于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崔光远,被逼到了死地。
人到了死地,反倒来了勇气。
窝藏叛将的罪名,绝对不能应承下来!
崔光远的强硬,让李隆基大为不快:“崔光远!你太放肆了!”
“事关名节,臣不得不如此!”崔光远咬牙说道:“臣若是窝藏叛将步云飞,请皇上斩臣的九族!”
“是吗?”李隆基一声冷笑:“十天前,你儿子回来了?”
崔光远一阵绝望,崔书全应征入伍,擅自逃离潼关,犯有逃兵之罪!朝廷早有谕旨,大唐官吏子弟,拒绝从军或者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崔书全逃回长安,崔光远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走漏了风声。现在可好,居然连皇上都知道了!
“皇上,臣爱子心切,的确是将臣子藏在家中!”崔光远叹道:“臣有欺君之罪,请皇上降罪。但臣绝无反叛之心!”
“和你儿子一起回来,还有两个人!”
崔光远一阵战栗,皇上果然圣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禀皇上,确有两个军卒遂臣子一并逃回长安,一名名叫宁忠良,一名名叫施瓦辛格,两人与臣子崔书全一起在天武军中效命!因为对臣子有救命之恩,臣不忍将他二人拒之门外,这才收留在府上。”
“宁忠良?施瓦辛格?”李隆基冷笑:“你抬起头来。”
崔光远抬起头来,只见李隆基端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前,挂着两幅人物画像。
“认识这画像上的人吗!”
画像上,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书生,一个虎背熊腰的胡人。
“皇上,这白衣书生正是宁忠良,这胡人就是施瓦辛格!”崔光远慌忙说道。
“你确定?”
“绝对确定,这些天,臣与他二人朝夕相处。”
“这就是了!”李隆基一声冷笑:“看看这画像上的题名。”
崔光远顿时呆在了当场。
那白衣书生的题名,竟然是步云飞!而那胡人,竟然是拔野古!
崔光远刚才的信誓旦旦,正好证明了,他与叛将步云飞、拔野古朝夕相处!
“你还有何话说?”李隆基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臣一时不查,臣罪该万死,臣被奸人蒙蔽……”
李隆基打断了崔光远的语无伦次:“谁是奸人?”
“步云飞、拔野古冒充天武军卒,蒙蔽臣子,混入长安,乃是大奸之人!”崔光远绝望透顶。到了现在,他是恨透了这个步云飞!
原以为,步云飞带回了他的宝贝儿子,又给他带来官运,让他当上了羽林大将军,步云飞乃是博陵府的福星。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福星,完全就是催命的灾星!
到了现在,他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叛将步云飞、拔野古在他的府上住了十天,被他奉为座上客!任谁都不会相信,整整十天,他会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与叛将早有勾结!
这不怪皇上,就是换了他自己,也会下这个结论!
崔光远浑身瘫软,再也说不出话来。
“崔光远听旨!”李隆基的声音恢复了常态。
崔光远双手撑地,勉强撑起了瘫软的身躯,跪正了身子。
“崔光远为官清正,铁面无私,善于谋划,忠勇耿直,堪负大任!擢升崔光远京兆尹之职,执掌京兆府,出入宫禁,参与内阁!”
崔光远呆呆地跪在地上,半晌无语。
“崔光远,你嫌朕给你的官职小了吗?”李隆基喝道。
“皇上,臣没听清楚。”崔光远实在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
“放肆!朕金口玉言,岂能说两遍!”
“皇上不杀臣了?”
李隆基没了耐心:“崔光远,你该谢恩了!”
“臣领旨谢恩!”崔光远匍匐在地,如坠云雾!
大殿里,又回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第183章 一步登天
崔光远跪在紫宸殿中,呆若木鸡。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高力士尖细的声音:“崔大人,皇上已经走了。”
崔光远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大殿之上空空如也。
“什么皇上?”崔光远以为刚才只是跪在地上做了一个梦。
“崔大人这话,就是藐视圣上!可不敢乱说!”高力士说话,活像个忠厚长者。
“这是哪里?”崔光远犹自不敢相信刚才听见和看见的。
“紫宸殿!”
“高大人,下官乃是误入,并非有心,还请高大人赶紧带下官出去!”
“崔大人并非误入!”
“高大人下官与你无冤无仇,你这又是何必呢!”崔光远他选择性地忘掉了皇帝,他的大脑又回到了刚刚进入紫宸殿中的状态,认定是高力士设下了一个圈套,把他诱进了紫宸殿。
中间发生的事情,都从他的脑海中抹去了。
这也难怪,那中间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
皇上已然认定了他窝藏叛将,结果,不仅没有株连他的九族,反倒给他升了官。
皇上睿智,不可能做出这等荒唐透顶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做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白日梦!
“崔大人奉昭前来紫宸殿议事,怎么是误入!”高力士心平气和。
“下官只是一个京兆少尹,论官阶职责,都不该进入紫宸殿!”
“崔大人难道忘了,皇上金口玉言,加封崔大人为京兆尹!”
“京兆尹!难道,这是真的?”
“崔大人三番两次怀疑圣上的金口玉言,就是有罪了!老奴只当是没听见!”高力士叹了口气:“崔大人身为京兆尹,出入紫宸殿,乃是分内之事,岂是误入!”
崔光远长长出了一口气。
到了现在,他总算是回惑过来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尽管,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因为,他看见了悬挂在眼前的两幅画像,一幅是宁忠良或者步云飞,另一幅是施瓦辛格或者拔野古。
脱离云雾的崔光远,立即陷入了狂喜之中!
这京兆尹比京兆少尹,只是少了一个字,可性质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绝不仅仅是正副职的差别!
京兆少尹只是一个事务型官员,说白了,就是京兆尹的一个高级幕僚!而京兆尹,是朝廷正三品的高级官员,朝廷重臣!
三品与四品,看起来只差一个品级,可这一个品级,便宣示着,崔光远从此进入了朝廷重臣的序列!
事实上,在大唐朝政中,正一品是荣誉性质的,如果有人被皇上加封为正一品,那基本就可以确定,这个人从此退出政局,可以养老送终了。
真正参与朝政并具有决断权的,就是二品与三品官员。
二品与三品,貌似品级有高下之分,其实在权力上几乎没有多少差别,有的只是资历上的差别。
京兆尹这个三品官,比六部尚书还要牛逼。
京兆尹握有都城长安的行政实权!
而崔光远这个京兆尹,还兼有羽林大将军之职,他可以调动长安卫戍部队!
这就是说,崔光远同时拥有了长安的军政大权!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绝无仅有的!
至少在长安城里,崔光远实际拥有的权力,至少从名义上,超过了当朝宰相杨国忠。
用一步登天来形容现在的崔光远,毫不为过!
身为三品高官,他今天进入紫宸殿,绝不是误入,而是他应该享有的权力!
“高、高、高大人,皇上这是为什么?”崔光远急急问道。京兆尹是朝中大臣梦寐以求的官职,而皇上居然把这个举足轻重的实缺,给了他崔光远,而不是别的任何人!这一点,就连崔光远自己都难以想象。
“还不是因为他们!”高力士指了指画像。
“因为两个叛将……”
“崔大人,这是第三次了!”高力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皇上不是说过了,这二位不是叛将!崔大人若是还要怀疑皇上的金口玉言,老奴也不敢再为崔大人担待了!”
“他们不是叛将!那他们是什么?”
“他们是大唐之忠烈!”高力士指着画像说道:“这位是皇上亲口加封的骁骑尉,陕郡节度使,步云飞,步将军!步将军忠心报国,攻灭曳落河,斩杀叛将阿史那铁勒,功勋卓著,遭奸人谗害,蒙受天下奇冤。而崔大人您,查得步云飞冤情,不避危险,毅然收留步云飞,救人于危难,冲破种种阻挠,终于拨开云雾,洗雪步云飞冤屈!皇上感念崔大人您的义举,这才将你提升为京兆尹!”
“对对对!下官的确是见义勇为,不忍见步云飞蒙冤,这才挺身而出!”崔光远忙不迭地应承,到了现在,他才算是回惑过来,原来他踩了狗屎运!
宁忠良和施瓦辛格,竟然就是大战常山城的英雄豪杰步云飞、拔野古。
崔光远一阵后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幸亏不知道步云飞的真实身份。
其实,崔光远和别人一样,早就听说了常山的真相,也知道步云飞和拔野古击杀天下第一勇将阿史那铁勒的壮举,更知道,步云飞与杨国忠有过节。所以,他和所有知道常山真相的人一样,都是闭口不言。
若是崔光远早知道步云飞住在了他的府邸上,他多半会向杨国忠高密!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是崔光远做人的原则。
步云飞就是冤死了,也与他崔光远无关。
为了一个步云飞,去得罪天下第一权臣杨国忠,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崔光远绝对不干!
所以,崔光远若是提前知道了步云飞的身份,他将面临两个结局:
第一,向杨国忠高密,杨国忠必然会对步云飞下黑手。他等于是帮助杨国忠杀了大唐忠臣。而皇帝显然已经知道了常山真相,一旦知道步云飞死在了崔光远手里,绝不会饶了他!
第二,当真去做一次见义勇为,帮助步云飞鸣冤。那杨国忠也饶不了他!
两种结局,崔光远都会死得极其难看。
而现实却是,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避开了这两个惨烈的结局,获得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一步登上了重臣行列!
“崔大人应该马上去京兆府上任。”高力士催促道。
“可崔园,崔大人呢?”
现任京兆尹是崔园。
高力士压低了声音:“崔园大人另有重任,本来,老奴不该多嘴,只是,崔大人不是外人,又是接替崔园大人出任京兆尹,所以,说说也不妨。崔园刚刚荣升剑南节度使,已然前往四川上任。这件事,皇上暂未公开,崔大人心里知道就是了!”
“崔园坐上了剑南节度使!为何?”崔光远吃了一惊。
剑南节度使,乃是天下十大节度使之一,手中有数万兵马,历来是由正二品高官担任,是真正的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步云飞那个陕郡节度使,根本就不能与剑南节度使相提并论。
“崔园的事,崔大人就不要多问了!”高力士说着,转身就走。
崔光远快走两步,跟上高力士:“这件事,下官斗胆,还请高大人提个醒!”
崔光远虽然纨绔,但并不糊涂,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还有着赌徒式的精明。
皇上将他升任京兆尹,原因是他帮助了步云飞,崔光远对此并不敢完全相信。
久在长安城里混,崔光远早已看透了大唐朝廷里的虚实。
他很清楚,这次皇上突然任命他为京兆尹,步云飞只是一个契机。
京兆尹的官职,并不像宰相尚书那么显赫,但是,稍稍懂一点政治的人都清楚,京兆尹是大唐朝政中一个举足轻重的筹码!
京兆尹的人事变动,往往预示着朝廷内部出现了某种危机,或者,将要爆发一场风暴。
皇上因为崔光远有功,对他予以提拔封赏,确是情理之中。不过,皇上完全可以授予他一个诸如六部尚书侍郎之类的官职。从大唐开国,从来就没有哪一个皇帝拿京兆尹作奖赏!
崔光远从狂喜中马上清醒过来。
唐明皇这是对他委以重任!
可问题是,他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重任”!
这让崔光远心中大为忐忑。尤其是,原先的京兆尹崔园,居然坐上了剑南节度使!
崔光远已经预感到,皇上对他的任命,是在布局。长安城里,正在悄悄发动一场变局!
但皇上似乎还未下定决心。
今天在这紫宸殿中,从唐明皇到高力士,竟然没有一句话涉及到“重任”!
唐明皇和高力士越是守口如瓶,事态越是严重!
崔光远已然被扯进了一场政治风暴中,而且,他就在风暴的中央。
替皇上办事,这要是在太平时节,那是莫大的尊荣,不仅可以捞到政治资本,顺带也能大捞一别钱财。
可现在不是太平时节!
崔光远一直都是远离大唐朝廷的政治核心,但也隐约能感觉到,大唐的朝廷内部正在酝酿着某种巨变!
作为一个局外人,冒然闯进大唐的政治核心,是要担着天大的风险!
第184章 扒灰皇帝
现在的唐明皇内忧外患,外有安禄山叛军虎视潼关,内有杨国忠弄权,崔光远甚至隐隐听说过一个“黑云都”也在蠢蠢欲动!
替皇上办事,不再是什么美差,摸不清水深水浅,会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崔光远只是一个靠着赌博起家的赌徒,并没有多少政治资本,他的那些官场上的朋友都是赌友,真要到了关键时刻,谁也靠不住!
所以,他必须要向高力士问清楚,即便是问不清楚,至少也要得到一点提示,以便早作打算。
“老奴恭贺崔大人高升!”高力士还是用他惯有的奴才式的腔调,轻轻说道。
“高大人,你我同殿为臣效忠皇上,凡事还请提示一二!”崔光远低声说道。
“崔大人问得太多了!”
“高大人,下官绝不会记得高大人说过的一个字!”崔光远这是铁了心要从高力士嘴里掏点东西,没办法,事关身家性命,崔光远也豁出去了!
高力士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冷笑!
崔光远心头咯噔一下。
高力士是个奴才,至少,他一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标准的奴才!
一个奴才是不会发出冷笑的!
崔光远与高力士打过无数交道他这是第一次看见高力士的脸上,露出冷笑。
那一丝冷笑来得快也去得快。仅仅是一瞬间,高力士的脸上,又恢复了奴才的殷勤。
但这足以让崔光远心惊。
“高大人,下官告辞!”崔光远慌忙说道,他知道,再问下去,就没有什么好果子了。
“崔大人且慢!”高力士低声说道。
“下官得赶紧去京兆府上任!”崔光远冷汗淋漓,心头大为后悔,不该问那么多。
高力士凑到崔光远耳边,低声说道:“崔大人见谅,老奴愚钝,难以给崔大人想要的提示!不过,崔大人府上,不是有一个步云飞吗?他现在是皇上亲口加封的骁骑尉,陕郡节度使!”说着,又提高了嗓音:“贵妃娘娘那边,老奴还要去伺候,恕不奉陪!”
高力士说完,向崔光远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崔光远站在大殿中央,看着高力士的背影,一阵发呆。
直到高力士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外,崔光远一阵哆嗦,随即快步出了大殿。
……
一个时辰后,亲仁坊,博陵府。杯斛交错,喜气洋洋。
博陵府主人崔光远与步云飞,并排坐在上席,崔书全、拔野古对坐在下席,席上虽然只有四个人,席桌上,竟然摆上了一百多道美味佳肴!
崔光远这是摆出了国宴的架势。
席桌上,崔光远对步云飞殷勤备至,
高力士那一句耳语,让崔光远醍醐灌顶——他是因为步云飞才升了官!
皇上没有明言的事情,必然与步云飞有关!
崔光远并不知道步云飞与是怎么攀上了皇帝的关系,但他从高力士说的话中听得出来,步云飞这个六品骁骑尉,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远远高于崔光远这个京兆尹。
所以,崔光远匆匆回到府中,立即大摆筵席,宴请步云飞、拔野古。
席桌上,崔光远满面红光,他却也是个海量,一连喝了二十杯酒,却是兴致不减,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扶着步云飞肩膀,连连招呼:“宁先生,不,步将军、步大人、你把兄弟我瞒得好苦!”
“步某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崔大人多多见谅!”步云飞笑道。到了现在,步云飞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这十几天来,隐姓埋名住在博陵府上,这崔光远倒也实在,不仅没有为难他,反倒是照顾得十分周到,步云飞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步将军只身进京,为颜杲卿鸣冤,步将军的义举,感天动地!”崔光远正色说道:“况且,步将军乃兄弟的福星,自从步将军住进博陵府,兄弟一日三迁,兄弟感激都来不及,岂敢怪罪!”
崔光远一口一个兄弟,崔书全听着很是别扭,喝道:“老爸,乱了辈分了!步将军乃是我的大哥!”
崔光远沉下脸来:“小兔崽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妈的,步将军住进博陵府十天,你这狗东西一点风声也不透!害的老子慢待了贵客,惹人耻笑!看在步将军面子上,老子就饶你一回!”
崔光远却是毫不示弱:“老爸,老子幸亏没告诉你,说句老实话,你要是知道我大哥的身份,别说是慢待,八成是要向杨国忠高密,加害我大哥!”
崔光远对他老爹的德性一清二楚,这句话,算是说到了崔光远的痒处。
步云飞没见到唐明皇之前,崔光远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是八成,而是百分百要去向杨国忠高密!
崔光远脸上青白不定:“小兔崽子,你竟敢顶撞为父!”
步云飞见崔光远下不了台,正色说道:“崔大人为人忠义,对朝廷赤胆忠心,如果得知自己的儿子和叛将在一起,理应挺身而出大义灭亲!这正是崔大人光明磊落之处!步某即便是因此而身陷囹圄,也是心服口服,并不敢怪罪崔大人!”
“对对!”崔光远慌忙说道:“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步将军是被冤枉的,若是知道步将军住在府上,出于对朝廷的忠心,自该出首,责无旁贷!这也是崔某身为京兆少尹分内之事嘛!”
崔光远早就知道步云飞不是叛将,其实,是不是叛将,受没受冤枉,一点也不影响他做出出首的选择。当然了,步云飞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就顺势往下走。
崔书全鼻子一哼:“虽然如此,也不能乱了辈分!步将军是我大哥,你凭什么和他称兄道弟!”
“胡说,我与步将军一见如故!”崔光远怒道。
崔书全大为不服:“我和大哥是患难生死之交,你凭什么横插一缸子,抢我大哥……”
崔光远拍案而起,指着崔书全的鼻子怒道:“放屁!老子与步将军乃是生死之交……”
“你才放屁,老子才是与大哥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生死兄弟兄弟!”崔书全毫不畏惧:“老东西,你竟然抢儿子的大哥!”
“兔崽子,老子又没抢你的老婆……”
步云飞慌忙按住崔光远:“崔大人噤声!”
崔光远一个激灵,慌忙捂住嘴巴,出了一身冷汗。
老子抢儿子的老婆,这种事,民间俗称扒灰,在天宝年间,却是说不得!
因为,当今圣上就是个老扒灰。他把儿子寿王李瑁的老婆杨玉环抢到了自己床上。
李隆基多方掩饰,让杨玉环又是出家又是改换父籍,可天下人却是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敢点破,甚至,为了避讳,连“扒灰”这两个字都不敢说,唯恐被人指控映射圣上。
崔光远八方玲珑,当然知道此中厉害,只是三杯黄汤落肚,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不留神,说出了皇上的忌讳。
崔光远知道他老子说漏了嘴,乘机喝道:“老爹,儿子的那个什么抢不得,儿子的大哥也是抢不得!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步将军是我大哥!”
崔光远被崔书全拿住了把柄,只得怏怏说道:“也罢,那就委屈步将军做个晚辈了!”
步云飞见席间乱七八糟,不成体统,哭笑不得,只得说道:“今天是崔大人升迁的大喜日子,各位还是紧扣主题,呐,咱们共同举杯,恭贺崔大人荣升京兆尹!”
众人纷纷应和,举杯同饮。
饮罢,崔光远低声说道:“步将军,还请借一步说话。”
酒席是为了和步云飞套近乎,近乎套得差不多了,崔光远心里一直惦记着京兆尹的事,这个京兆尹,恐怕不好当!
“这酒桌上,都是步某的生死兄弟,崔大人有话,但说不妨!”步云飞说道。
“就是!”崔书全喝道:“我们兄弟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之交。老爹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小兔崽子!”崔光远喝道。
“老爹说话放尊重些!”崔光远鼻孔朝天:“老子乃是大唐伏牛山军使,你应该称呼老子崔将军!”
“伏牛山军使?”崔光远吃了一惊。
“不错,令郎崔书全,乃是皇上御笔加封的伏牛山军使!官居从七品。”步云飞说道。
在离园,李隆基不仅授予步云飞陕郡节度使之职,而且,还给了步云飞三十多道御笔空白敕命,步云飞可以随意任命七品以下官职。这也是唐明皇对步云飞寄予厚望。
步云飞看在崔光远的面子上,先给崔书全发了个伏牛山军使的官职,这也是为了感谢崔光远这些日子的收留。
崔光远大为惊奇,步云飞不仅让他升了官,连他儿子都跟着沾光,做了个军使,身上有了前程,对步云飞更是敬仰。
“崔大人有何指教?”步云飞问道。
崔光远这才说道:“步将军,崔某今日升任京兆尹,虽然也是崔某平日里克己奉公,勤政爱民的结果,不过,这长安城里,克己奉公勤政爱民的官员,多了去了,却让崔某占了先!这里面的机关,还请步将军指点一二。”
第185章 心中忐忑
步云飞暗笑,什么克己奉公勤政爱民,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他说的却也有一条是对的,那些所谓“克己奉公勤政爱民”的官,的确是多如牛毛,凭资历凭后台,都轮不到崔光远来做这个京兆尹。
“实不相瞒,步某面见皇上,只是想辩白颜杲卿的冤情,皇上并未对步某说起过要提升崔大人。步某看来,崔大人荣升,乃是崔大人平日克己奉公,忠心报国,皇上特别倚重,别无他意!” 步云飞摇头:“步某倒要请教,今日皇上召见崔大人,可否说起过颜杲卿?”
“没有。”
步云飞沉吟片刻,说道:“步某猜测,皇上是在布局!”
“布什么局?”崔光远紧张起来。
“三天前,皇上亲口答应步某,要为颜杲卿平反昭雪,可今天,皇上召见崔大人,却是丝毫不提颜杲卿之事,所以,在下推测,皇上这是为颜杲卿平反昭雪布局!”
崔光远大为不解:“步将军的意思,崔某不明白。”
步云飞笑道:“崔大人,颜杲卿蒙冤,是杨国忠一手造成的。为了坐实颜杲卿的罪名,连御史中丞韦见素也被下了大狱,还有,颜杲卿的女儿颜泉盈,现在被关在大理寺狱。要为颜杲卿平反,首先要做的,是赦免韦见素和颜泉盈,而要赦免他二人,首先要做的,是拿下杨国忠!而杨国忠树大根深,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所以,皇上对崔大人的任命,应该是皇上的布局!”
崔光远如梦初醒:“京兆尹执掌京城行政大权,而崔某又兼任羽林大将军,可以调动十二卫府兵,皇上这是让崔某做好准备,一旦皇上拿下杨国忠,崔某便可以稳定京城政局!”
崔光远点头:“不错!京城十二卫兵权原本是在宰相手里!皇上把兵权给了我,便是消弱杨国忠的权势!”
“在没有扳倒杨国忠之前,皇上不露声色,故意让韦见素呆在御史台狱中的受罪,以麻痹杨国忠!”步云飞说道。
“皇上聪慧睿智,非我等臣下所能猜测!” 崔光远长出一口气:“皇上今日召见崔某,却是没吐露丝毫口风,让崔某心中很是忐忑!”
“或许,皇上是怕崔大人走漏了风声!”步云飞淡淡说道。
“杨国忠树大根深,若是走漏了丝毫风声,只怕是打虎不成反被虎伤!皇上所虑极是!妈的,这个狗日的杨国忠,也有今天!”崔光远精神大振:“崔某一向忠君爱国,杨国忠乃当朝奸佞!崔某有幸,得皇上赏识,正该努力向前,披肝沥胆,铲除奸佞,辅佐皇上!来来来,大家共同举杯,为大唐中兴干杯!”
崔光远精神大振!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光辉前景——出将入相!
步云飞的话,明明白白告诉他,皇上已然决心铲除杨国忠,而铲除杨国忠,是要内外结合。对外,用崔园担任剑南节度使,以剪除杨国忠在四川的臂膀,在内,一举拿下杨国忠集团的重任,则是落到了他崔光远的肩头上!
所以,铲除杨国忠的首功之臣,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崔园,一个就是他崔光远。
外功绝对比不上内功!
也就是说,将来匡扶大唐的首功之人,只能是崔光远,而不是崔园!
那么,杨国忠垮台之后,留下的宰相空缺,自然而然会落到崔光远头上!
也就是说,在不远的将来,大唐将要出现一位摴博世家出身的宰相!
这是摴博界的崇高荣耀,也是博陵府的崇高荣耀!
崔光远热血沸腾,举起酒杯,还没等众人举杯,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完了酒,却见步云飞低头沉吟,并未举杯,拔野古、崔书全见步云飞没有举杯,也没有应和。
崔光远有些尴尬,慌忙说道:“大家喝,一起喝!”
步云飞举了举酒杯,却又放了下来:“虽然如此,步某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大哥有何不踏实?”崔书全说道:“皇上亲口答应大哥,要为颜杲卿平反,又加封大哥为陕郡节度使,今天,又提升我老爹为京兆尹,这京城便是我老爹的天下,大哥从此之后,便可堂而皇之出入京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了!”
“崔大人在紫宸殿中,应该见到过高力士,不知高力士说了些什么?”步云飞问道。
崔光远笑道:“不瞒步将军,在紫宸殿中,皇上亲口加封崔某为京兆尹,崔某很是惶恐,皇上对崔某委以重任,不知是何意图,崔某曾经向高大人请教,高大人闭口不言,却是向崔某提起了步将军,所以,崔某回到府中,专门向步将军请教,步将军一席话,果然令崔某拨云见日,受益匪浅!步将军在高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以后还望步将军对崔某多多提携!”
崔光远这话,说的也够谦卑的。他是三品京兆尹,而步云飞只是个六品骁骑尉,官阶相差甚远。崔光远要仰仗步云飞“提携”。话说得谦卑,却也不是虚词。崔光远很清楚,他能坐上京兆尹,全是因为步云飞,步云飞官职虽低,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却是远远高于他崔光远。而且,步云飞还有一个陕郡节度使的头衔,节度使是实权派,手里有兵,如今是战争时期,有兵有枪才是大人!何况,高力士什么都没说,偏偏提起步云飞,他与步云飞的关系,可见一斑!
步云飞心头一沉。
高力士行事谨慎,说话办事,都是三思而行,即便是貌似平常的一句话,都是在脑子里打了三个转,才说出口。
紫宸殿是大明宫的核心,是深宫禁地,在那个地方,一言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高力士在紫宸殿中,最为合理的是什么都不说。
可是,他不仅说了,而且,说到的偏偏是已经被皇上任命为陕郡节度使的“步云飞”!
皇帝嘴里,可以随随便便说出一个外臣的名字,但奴才绝对不行!
皇上最为忌讳的,就是内监与外臣交通勾结!而高力士竟然敢在紫宸殿上,说出步云飞得名字,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轻则引起猜忌,重则直接以干预朝政问罪!以高力士的精明,岂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高力士这是在铤而走险!
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从离园回到博陵府,已经三天了,步云飞心中越来越不踏实。
在离园中,李隆基亲口向步云飞承诺,要为颜杲卿平反昭雪。皇帝金口玉言,步云飞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三天过去了,大明宫中却是毫无动静。
刚开始,步云飞还沉得住气。
颜杲卿的冤屈,是杨国忠一手造成的,要给颜杲卿平反,首先就要拿下杨国忠,这道坎是迈不过去的。李隆基必然要先做一番布局,升任崔光远为京兆尹,应该就是布局中的一部分。
但是,皇上的这一布局,太过拖沓了,简直就是小脚女人的做派,哪里有堂堂开元皇帝雷厉风行的风格!
整整三天了,李隆基还在布局!
若是当年,李隆基以这种作风行事,他根本早就成了太平公主的阶下囚,哪里还能当上皇帝!
何况,现在的政局,比当年还要险恶。外有安禄山叛军,内有杨国忠权臣,李隆基内外交困,若是没有壮士断腕的气魄,根本就无法掌控政局!
看来,高力士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他是在转弯抹角地提醒步云飞!
崔书全注意到了步云飞脸色微变,急忙问道:“大哥,有什么不妥吗?”
步云飞沉吟不语。
他感觉到事态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
“大哥,我老爹的确是个墙头草两边倒,可他毕竟是小弟的老爹,他有何不妥,还请大哥指点一二。”
崔书全这话,说得没大没小的,崔光远听着别扭,却也注意到步云飞的脸色,急忙说道“步将军,崔某在在紫宸殿的时候,高力士曾经向崔某提起过步将军,还请步将军知无不言!”
“高大人还说了些什么?”步云飞问道。
“他只是提醒崔某有事可以找步将军,其他什么都没说!”
“只有这些?”步云飞皱眉:“崔大人再想想?”
“哦,高大人最后说了句,要去伺候贵妃娘娘,不能陪崔某了!”
步云飞皱眉。
高力士说的最后这句话,难道,这才是他要传递给步云飞的话!可是,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步先生,有什么不对吗?”崔光远急忙问道。
“当然不对了!”崔书全插言道:“高力士乃是皇上的近侍,伺候贵妃娘娘,不是他的职责!况且,就算他要去伺候贵妃娘娘,用得着告诉你吗!”
崔书全的脑筋,比他老爹转得快。
“可这就是一句闲谈啊!”崔光远还是没明白。
“紫宸殿是何等地方!高力士是何等精明。他岂能在紫宸殿中和你闲谈?”崔书全说道。
“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崔光远怔怔地看着步云飞。
第186章 左右摇摆
“老爹,就凭你这榆木脑袋,还当个屁的京兆尹,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还用问嘛!他这是拐着弯告诉你,杨玉环那贱人给皇帝吹了枕头风!”崔书全说道。
崔家这一对父子,却也奇葩,崔书全没大没小地教训他老爹,崔光远这个做爹的,却也不恼,反倒是显得极为虚心:“小子,你是说,皇上反悔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崔书全叫道:“杨玉环那贱人是杨国忠的妹妹,妈的,到了关键时刻,这贱人还是倒向了杨国忠!大哥,当初你要借杨玉环面圣,我就觉得不妥,女人的心思,一天一个样,她当着你的面,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就他娘的变卦了!女人都那妈的是祸水!皇帝老儿宠信杨玉环,哪里经得起她的枕头风!高力士知道皇帝反悔,在紫宸殿上不好明说,就嚷嚷着说是去伺候杨玉环那贱人,是要借我老爹的嘴,提醒大哥!”
步云飞心头惊疑不定。
的确,杨玉环与虢国夫人杨玉瑶,有着本质的不同。
杨玉瑶的心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当他看到局势不利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将亲情抛于脑后。
而杨玉环却要比杨玉瑶更看重亲情!
一个女人,在家族与道义面前,左右为难,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家族的利益。这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在梅花纷落中,杨玉环脸上那位颜杲卿流下的泪水,晶莹剔透。
杨玉环的内心深处,依旧是纯真无暇,甚至是天真!她应该比很多男人,更看重道义,更加坚决!步云飞甚至相信,她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她所做下的承诺!
可能出问题的,绝不是杨玉环!
难道是李隆基?
步云飞一阵心寒!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
圣心难测!
李隆基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即便是他对时局洞若观火,也没有当机立断的气魄!他那近乎病态的自尊心,完全可能阻挠他为颜杲卿平反,也阻挠他拿下杨国忠。因为,他还是幻想着,在天下人面前保留自己那早已被安禄山撕得粉粹的面子。
一旦拿下杨国忠,为韦颜杲卿平反,他那支离破碎的面子也没了!
难道,他还在幻想着,杨国忠毕竟是大唐的宰相,受过浩荡皇恩,能够替他收拾残局!
难道,在大慈恩寺般若堂中,李隆基也并未真正下定决心!
这完全有可能!如果杨国忠能够在这个时候,秉承君臣道义,替他收拾残局,那么,大唐的江山和他的面子都保住了!至于颜杲卿的名誉,相对于皇帝的面子,实在是微不足道。
在杨国忠的促成下,潼关哥舒翰率大军东征,兵发陕郡,初战告捷,叛军崔乾部后撤五十里。莫非,这所谓的胜利,让他产生了幻觉?
拔野古放下了手里的鸡腿,闷声说道:“大哥,我看,皇上是真的反悔了!在大慈恩寺般若堂,皇上亲口答应你四件事,一是为颜杲卿平反昭雪,二是杀张通幽、王承业祭奠颜杲卿!三是下旨命哥舒翰撤军,固守潼关;四是任命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兵出井陉关。这四件事皇上一件都没做。妈的!这都三天了,韦见素和颜泉盈还被关在大牢里!韦见素那老儿,是因为大哥你才被抓起来的,皇上给了大哥陕郡节度使之职,韦见素就该出狱了!更加可气的是,颜家小姐还在大理寺狱中,昨日,崔书全派人前往大理寺狱中打探,颜泉盈却被人上了枷!咱们刚来长安的时候,就去打听过,颜泉盈并未戴枷,怎么到了现在,反倒会披枷带锁!”
那拔野古是个粗人,可今天这一席话,却是说得有条有理。
步云飞点头说道:“如果皇上真的反悔了,那皇上提升崔大人为京兆尹,恐怕就不是针对杨国忠的了!”
“那他是要针对谁?”崔书全问道。
拔野古一声冷笑:“针对谁,还用说吗!”说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崔光远。
崔书全一拍桌子,腾地跳了起来:“崔光远你这老东西,若是敢对我大哥不利,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唐明皇李隆基若是不肯拿下杨国忠,就必须要拿下步云飞!这两者必居其一!
崔光远吓了一跳,急忙喝道:“小兔崽子,你敢这样与你老爹说话!”
崔书全却是毫不退让:“崔光远,天下人皆知,那杨国忠乃是大奸大恶之徒!你若是投靠杨国忠,便是助纣为虐,老子乃是博陵世家出身,岂能与你同流合污,坏了祖宗的名声!当初,中宗皇帝落难,我祖爷爷不避凶险,挺身护主!乃是天下皆知的忠臣,如今你却要投靠奸佞,若是祖爷爷泉下有灵,岂不是要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崔书全搬出祖爷爷崔敬嗣来,崔光远不敢呵斥,只得说道:“我又没说要投靠杨国忠。步将军刚才不是说了吗,皇上是在布局!崔某想,韦见素和颜泉盈,皇上不过是为了麻痹杨国忠,免得打草惊蛇,要知道,杨国忠当了这么长时间宰相,树大根深,外面又有安禄山叛军,皇上担心杨国忠狗急跳墙。崔某秉承皇上意图,暂时隐忍不发。”
“我看你心里已经活泛了!”崔光远喝道。
对他这个老爹的品性,崔书全心知肚明。崔光远原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如今,眼见皇上并没有拿下杨国忠的意思,大明宫中又有一个杨贵妃为杨国忠说话,而步云飞又是杨国忠的死对头,心中便开始打主意。却被崔书全给看了出来,一语点破,搞得崔光远大为尴尬。
拔野古冷笑:“崔光远,拔某劝你还是断了这个心思,否则,老子一把火把你的博陵府烧成白地!”
“岂敢,岂敢!”崔光远说道。
拔野古一声冷笑,操着两只手,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子,恶狠狠盯着崔光远。
“拔野古,不得无礼,崔大人乃博陵世家,一向以忠义当头,岂能有这等想法。” 步云飞摆摆手:“况且,皇上任命崔大人为京兆尹,绝不是针对步某,若是皇上有意针对步某,试想,步某就在这博陵府中,皇上岂能一句也不提!我看,皇上不仅不是要崔大人对步某不利,相反,还是要崔大人多多看顾步某。”
崔光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急点头:“不错,在紫宸殿中,皇上对步将军赞不绝口,绝对没有为难的意思。”崔光远也明白过来,皇帝绝不是希望他投靠杨国忠,否则,皇上不会在紫宸殿中挂出步云飞的画像。
“皇上任命崔大人为京兆尹,应该与杨国忠无关,当然也是不是针对步某,一定是另有所指!”步云飞说道。
崔书全说道:“莫非是永王李璘?”
杨国忠的背后,还有一个永王李璘和他的黑云都!
那才是唐明皇的心腹大患!
他正躲在暗处,看着杨国忠与李隆基斗一个你死我活。
到时候,不管是哪一方获胜,黑云都都可以收拾残局,坐享其成。
而黑云都最想看到的,是杨国忠获胜,杀了李隆基,到时候,李璘便可以以勤王为名,光明正大向杨国忠下手,然后,顺理成章地登上皇帝宝座!
“有可能!”步云飞点头,却又摇摇头:“可是,黑云都做事,向来隐蔽,皇上不一定意识到永王李璘和他的黑云都的存在!更为蹊跷的是,如果皇上要对永王李璘下手,那可比拿下杨国忠,更为严重。这么大的事,今天在紫宸殿中,皇上即便是不便明言,至少也该给崔大人一点提示,否则,崔大人根本就无所适从!”
崔光远点头:“皇上今天,的确是未向崔某提及永王,而且,与永王相关的人和事,也没有丝毫提及。”
“高力士那老阉奴,竟然不肯透露丝毫信息!这他娘的算什么结盟!”崔书全骂道。
“崔大人,高力士还说了些什么?”步云飞问道。
“也没说什么啊?”
“请崔大人再想想!”
崔光远低头想了想,说道:“哦,对了,他催我赶紧上任。崔某升任京兆尹,原京兆尹崔园也升了,他现在是剑南节度使,已经离京前往成都上任,京兆府中无人打理。所以,高力士让我赶紧去京兆府,把官印接了。”
步云飞一个激灵:“你是说,崔园已经离开京城了?”
“不错。”
“他什么时候走的?”
“高力士说是今天早上。只是,崔某不解的是,崔园乃崔某上司,他去四川赴任,怎么也不与崔某交接一下?走得这么匆忙。”
崔书全大叫:“老爹,这么重要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这有什么重要的?”
“老爹,我看你当真是个糊涂虫!杨国忠身兼剑南节度使,崔园升任剑南节度使,皇帝这是在削夺他的兵权!”崔书全喝道:“皇上这是下决心要整垮杨国忠了!妈的,刚才你还想投靠杨国忠,幸亏老子喝止了你,否则,你岂不是要跟皇上对着干!”
崔光远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错,不错,我儿聪慧睿智,真乃我家麒麟儿也!搞了半天,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心中却是后怕不已。搞了半天,皇帝还是要针对杨国忠!
“老爹,皇上心意已决,正该咱们报效朝廷,大显身手,到时候,拿下逆贼杨国忠,老爹你便是首功之臣!”
“对,对,”崔光远踌躇满志:“为皇上出生入死,乃是我博陵崔氏的家风,正该如此!”崔光远的眼前,又出现了出将入相的锦绣前程。
步云飞脸色阴沉,缓缓说道:“崔大人,你被皇上卖了!”
“什么?”崔光远的大吃一惊:“皇上为什么要卖我?”
第187章 御驾西行
今天这酒席上,步云飞始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在紫宸殿单独召见崔光远,任命他为京兆尹,成为内阁阁臣,表面看起来,这是对崔光远收留步云飞的奖赏。
可是,京兆尹是何等官职,岂能用作奖赏!
皇上对崔光远的任命,一定另有玄机,而高力士一定明白其中玄机,他一定会发出某种信号,通过崔光远,对步云飞有所提示。
所以,步云飞一直在追问,高力士在紫宸殿中,向崔光远都说了些什么。
崔光远东拉西扯,说了大半天,一会儿说道杨贵妃,一会儿又说到杨国忠,听起来,都似乎是有些道理,可深究起来,却都站不住脚。
唯有这最后一句话,提到前任京兆尹崔园,步云飞才恍然大悟——高力士这句貌似漫不经心的话,才是问题的关键!
崔书全比他老子强,听出高力士是要借这句话传递某种信息,但是,他会错了意!
高力士要向崔光远传达的,绝不是皇上要削夺杨国忠的兵权!
杨国忠的确是遥领剑南节度使,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也是他的铁杆亲信,但是,剑南军远在四川,对于京城政局鞭长莫及,皇上要在京城里拿下杨国忠,根本就用不着顾忌剑南军。而且,崔园前往成都赴任,若真是为了削夺杨国忠的兵权,这等于是打草惊蛇,甚至是脱了裤子放屁!
只有一个解释,崔园担任剑南节度使,与杨国忠无关。
在紫宸殿中,高力士提起崔园所说的话,至少透露了三条信息:第一,崔园是今天早上才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的,不出意外的话,崔园前脚刚刚迈出紫宸殿,崔光远就被高力士带进了紫宸殿,接受京兆尹的职位!第二,崔园走的极为匆忙,在接到任命后,几乎是马不停蹄,便离开了京城,他甚至有可能没有来得及回京兆府!第三, 皇上对崔园的这一任命,是绝密!
崔园与崔光远的任命,是前后相连,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且,是精心谋划的结果!
那么,在任命崔光远为京兆尹之后,李隆基一定马上要做下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是什么?在旁人眼里,根本就无法猜测。
但是,在步云飞眼里,李隆基要做的事,却是一目了然!
“崔大人,皇上这是把京城扔给了你!”步云飞沉声说道。
“啥意思?”崔光远呆呆地望着步云飞。
“皇上已然御驾西行了!”步云飞咬牙说道。
“什么?”崔光远和崔书全同声惊呼。
“步将军,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崔光远叫道:“皇上御驾西行?他干嘛要西行?”
“因为,哥舒翰战败,潼关失守了!”
“这不可能!”崔光远大叫:“绝对不可能,潼关大军东出潼关,首战告捷……”
“首战告捷,那么次战呢!”
“次战……”崔光远张口结舌,四天前,哥舒翰率潼关大军东出陕郡,与叛军崔乾佑所部有过一次交战,叛军败退三十里,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步云飞说道:“崔大人,步某只能长话短说!应该就是在昨天,哥舒翰大军兵至灵宝,遭遇叛军崔乾佑埋伏,全军覆没,叛军一鼓作气,直捣潼关,潼关随即失守!灵宝之战,唐军精锐尽失,长安已然成了一座空城。或许在昨天晚上,或许就在今天早上,皇上接到潼关失守的消息,便决定御驾西行,前往四川暂避叛军。崔园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是去为皇上打前站,所以,他接到任命后,立马离京,根本就没有时间与接任者做交接!”
“皇上都要跑了,干嘛还要我来做这个京兆尹?”崔光远大叫,却是底气不足。
“那是个障眼法!留下你来做京兆尹,一则是给崔园打掩护,二则,是做给京城百姓看的,他们的父母官还在,京城无恙,只要百姓不乱,皇帝就可以瞒天过海;三则……”步云飞一声冷笑:“皇上对你委以重任!”
步云飞说起“委以重任”,语带讽刺。这哪里是什么委以重任,其实就是让崔光远做替死鬼!
长安已然无兵可守,一旦叛军西进,长安必然沦陷。但是,做为大唐的国度,若是不战而降,连一个殉城的大臣都没有,大唐朝廷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唐明皇临时提拔崔光远为三品阁臣,让他代表大唐朝廷与长安共存亡!
步云飞没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可这是明摆着的事,崔光远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京官,岂能不明白!
崔光远浑身哆嗦:“这,这。这怎么可能,皇上岂能欺瞒臣下!”
“老爹!”崔书全大叫:“在皇帝老儿眼里,你哪里是什么臣下,你不过是个赌徒!”
“崔大人,为了以免引起百姓恐慌,也是为了防备叛军听到风声,前去追击,皇上西行,严加保密。对外还是要做出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来。所以,崔园出任剑南节度使,是朝廷的最高机密,高力士在紫宸殿中,向崔大人透露此事,便是告诉崔大人,皇上就要离京了!”
今天一天,崔光远大起大落,原以为,是一步登天,成了皇上身边的重臣,哪里想到,步云飞一席话,兜头一瓢冷水,淋得他彻骨胜寒——皇上这是要他做替死鬼!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崔光远几乎是歇斯底里:“崔某不相信,绝对不相信!哥舒翰灵宝战败,我崔某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步云飞心头叹息,灵宝之战,哥舒翰战败,二十万精锐全军覆没,这是上了书的!
只是,史书上记载,这场大战发生在至德元年的五月。正因为如此,步云飞一度相信,他所经历的历史,已然发生了改变,灵宝之战,或许不会发生了。所以,当他得知,哥舒翰率部杀出潼关,他并没有想到,哥舒翰会败得这么快。
然而,事实却是,他来到大唐,的确是搅扰了这段历史的进程,但是,却没有改变历史的方向。
灵宝之战,还是注定要发生的!
唐明皇李隆基对崔园和崔光远的任命,正好证明,这场大战已然发生了,而且,结果与史书的记载完全一致。
李隆基已经跑了!大明宫已然是一座空城。
他没有兑现承诺!三天中,他只关心他自己的生死,甚至,他早已把关在大理寺狱中的颜泉颖忘到了九天云外!
有这样的皇帝,不亡国才怪!
步云飞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崔光远,淡淡说道:“崔大人,皇上把京城交给了你,崔大人好自为之,步某告辞!”
步云飞完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根本就懒得跟崔光远解释,他也没有时间解释。
“你要去哪里?”崔书全急忙问道。
“皇上跑了,可他要做的事还没做!”步云飞边走边说。
“啥事?”
拔野古跟在步云飞的身后,喝道:“还有什么事,颜家小姐啊!”
颜泉盈还在大理寺狱中。这些日子,因为皇上答应为颜杲卿平反,步云飞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太在意大理寺狱,反正,颜泉盈出狱,只是迟早的事。如今,潼关失守,长安危在旦夕,皇上出奔,根本就没有想到颜泉盈,步云飞顿感事态不妙。
现在,皇上出奔之事,尚未公开,但这么大的事,隐藏不了多久。最多半天时间,官吏百姓就会发现大明宫已经成了空城,长安城里必然大乱,颜泉盈呆在大理寺狱中,凶多吉少!
崔书全醒悟过来,急急说道:“大哥,小弟和你一起去大理寺狱!”
步云飞摇头:“崔书全,咱们兄弟一场,步某知道你义气,可兄弟义气,当不得父子之情!你老爹被皇帝卖了,现在处境极为危险,身为京兆尹,他不能擅离职守,但安禄山叛军一旦入城,必然放不过他!原本,步某承崔大人收留,应该留下来助崔大人一臂之力。但颜杲卿一家殉国,只剩下颜泉盈一个女儿,步某不能坐视不管!崔书全,一则,你父亲有难,你不该远离;二则,也是替步某报答崔大人的收留之情。所以,你应该留在崔大人身边,帮崔大人收拾残局,脱离险境!”
“大哥说得是!小弟遵命!” 崔书全点头。
步云飞快走两步,又停了下来,看了看靠在酒桌旁失魂落魄的崔光远,说道:“崔书全,崔大人的处境极为险恶,一旦皇上出奔的消息传开,京城必然大乱,豪强官兵会趁火打劫,崔大人若是不能弹压,势必难以脱身,你打算如何帮令尊?”
“大哥放心,我老爹领羽林大将军,可调京城十二卫兵马维持局面。”
步云飞摇头:“京城十二卫兵马绝不可用!府兵早已败坏,他们连平日训练都荒废了,装备更是破烂不堪。一旦面临乱局,必然溃散。若是他们溃散而去,倒也罢了。最为让人担心的是,叛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这些府兵弄不好会临阵倒戈,反绑了崔大人去向叛军邀功请赏!崔大人若是要用十二卫,只怕是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