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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霸唐txt下载     霸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3章 过河拆桥

    第二天一大早,步云飞、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四人骑着战马,离了王思礼的大营,沿着大路,向长安进发。

    现在,步云飞的身份是潼关帅府押衙,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则是他的随从。四人再不用躲躲藏藏,而是大摇大摆。

    随行的还有五十名陇右骑兵,是王思礼从他的亲兵中挑选的精锐士卒,全都是骑射好手,人手一柄长刀,一张硬弓,箭壶中带着三十支箭,由一名名叫姜封的校尉率领,供步云飞调遣。

    姜封脸型消瘦,棱角分明,皮肤很是白净,不像西北汉子那般黝黑,衣甲也是十分齐整,不像其他士卒那么破旧,显得很是干净利落。他是一个胡汉混血儿,有着中亚白种人的血统。

    唐军是一支名副其实的世界军队,胡人、汉人、胡人混血、胡汉混血者,多如牛毛。在这支军队中,没有丝毫的种族偏见,一个纯种汉人的地位并不比胡人高,更不会比混血儿高!

    决定地位高低的,只有一个硬条件——战功!

    就像这个混血儿姜封,身着六品将校盔甲,他率领的五十名精当中,有些汉人、突厥人、回纥人、契丹人……这些人没有一个敢于藐视他,甚至,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因为,一个在边军中身居六品的将军,那绝不是靠脸蛋或者嘴皮子换来的。

    那是千军万马中一刀一枪挣出来的!

    昨天晚上,率领人马包围步云飞的,就是这个姜封。

    能够用一百人的战队摆出风雷阵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队伍出了王思礼的大营,上了大路,向东走出二十里地,渐渐看不见了潼津县城,沿途大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因为潼关成了前线,这条西去长安的古道,当真成了太白诗句“咸阳古道音尘绝”的真实写照。

    姜封停了下来,向步云飞拱手说道:“步将军,刺杀杨国忠之事,事关重大,须要小心行事。故此,王思礼将军命末将,与步将军兵分两路,末将率所部先行,步将军可随后而来。如此,一则,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二则,末将可先行探听杨国忠虚实,如有关碍,步将军也可早作准备,便于回旋。”

    步云飞赞道:“王思礼将军行事谨慎,如此筹划,可万无一失,步某遵命。”

    “步将军身上有西平王府的文牒,一路上无人敢阻拦。下月二十二日,末将在荻园等候步将军。”

    “姜将军请!”

    “诺!”姜封招呼手下骑兵,快马加鞭,飞驰而去。但见大路上,尘土飞扬,不一时,姜封和那五十名骑兵,便没了踪影。

    步云飞吐了口气,带动马缰,缓步而行。

    晁用之跟在步云飞身边,说道:“这个王思礼,果然有心机。让姜封与咱们分开行走,免得出了事,被人一网打尽。这样也好,我看这个姜封是王思礼的心腹,他跟着咱们,也是碍手碍脚的!”

    步云飞点头:“这个姜封,应该是一把好手,若是他与咱们齐心,倒也有用。只怕他另有图谋!”

    “大哥,难不成王思礼还会害我们?”拔野古问道。

    步云飞说道:“世人都说,王思礼其人,短于用兵,长于谋划。这话说白了,就是说,这家伙打仗不行,却是一肚子坏水,是个搞阴谋诡计的行家!对这样的人,咱们要留点心眼!”

    “不会吧?”拔野古说道:“昨天晚上,王思礼说起颜杲卿来,很是敬仰,看起来,应该是个重义之人。”

    崔书全说道:“拔野哥哥,小弟打仗不行,可说起这大唐的官场,却也有些见识。这大唐官场上,其实根本就没有重义之人!”

    “那你老爹呢?”拔野古闷声问道。

    “我老爹要是重义,就做不成京兆少尹了!” 崔书全叹了口气:“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老爹说过,扔骰子下注,自己万万不可出老千,但必须防着别人出千!”

    “尤其是,你明明知道对方在出千!那就更要仔细了!”步云飞笑道。

    “大哥这话,是说那王思礼已经对咱们留了一手?”崔书全说道。

    “岂止是留了一手!”

    晁用之说道:“那王思礼既然要咱们帮他除掉杨国忠,又岂能在咱们背后捅刀子!”

    “除掉杨国忠之前,他当然不会在咱们背后捅刀子!”步云飞说道:“可杨国忠死了之后,就难说了!”

    “大哥的意思,王思礼可能会过河拆桥?”

    “不是可能,而是必定!”步云飞说道:“若是杨国忠死了,王思礼必然会对咱们下手!”

    崔书全说道:“那王思礼也是一方将帅,岂能做出这等卑鄙勾当!这也太不义气了!”

    步云飞扫了周围一眼,但见大路上,除了他们四个,再无行人,这才说道:“试想,那王思礼手下可用之人多如牛毛,就是那姜封,也是足以胜任!要知道,我们四人与他毫无交集,刺杀杨国忠,这是何等机密之事!可他偏偏选了我们四个!这是为什么?”

    拔野古说道:“还不是因为,我们与杨国忠有仇,自然会尽力。”

    步云飞摇头:“这只是原因之一,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在朝廷眼里,我们是叛将!是安禄山的人!”

    崔书全恍然大悟:“大哥,我明白了,我们四人出手杀了杨国忠,朝廷追查下来,便一股脑推到安禄山头上!他和哥舒翰都撇得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步云飞说道:“更为绝妙的是,等我们杀了杨国忠,那王思礼就会在我们背后动手,杀了我们!如此一来,他不仅无过,反倒成了擒杀叛将的有功之臣!”

    拔野古摇头:“大哥,我看那王思礼对咱们挺不错的,应该也是讲义气的,岂能做出这等卑劣勾当!”

    步云飞摇头:“拔野古你太实诚了!我问你,若是你是潼关马军都将,手握十万精骑,若是你听说了颜杲卿的冤情,你会怎么做?”

    拔野古朗声说道:“颜太守的忠义,感天动地!若是小弟手握十万大军,立马挥军长安,擒拿杨国忠张通幽,为颜杲卿伸冤!”

    “对!”步云飞说道:“拔野古,你这才是真义气!那王思礼和哥舒翰口口声声敬仰颜杲卿,又口口声声说是遭到了杨国忠的谗害!可他们手握二十万精兵,却是按兵不动,甚至连一道奏章都不肯写!这足以说明,他们所谓的义气,不过是虚情假意!说白了,他二人是投机取巧,又想拥兵自重,又想除掉心腹大患,还想得到忠臣义士的名声!却又不敢出头,便想出这么个借刀杀人、过河拆桥的计策来!哥舒翰和王思礼,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敢出头!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就凭这个,我确信,哥舒翰和王思礼成不了大事,总有一天,他们会身败名裂!”

    晁用之点头说道:“安禄山虽然凶残,却也是敢作敢为,哥舒翰却只会耍这种小把戏!单凭这点,那哥舒翰比安禄山差远了!”

    “大哥,既然你都看出来那王思礼不安好心,干嘛还要答应他。”拔野古问道。

    “咱们四个落到了他手里!王思礼口口声声说是不为难咱们,这种人的话,信不得!这家伙,搞阴谋是一把好手,既然已经向咱们和盘托出,就不会轻易放咱们走!昨天晚上,若是我们与他翻了脸,恐怕,我们就走不出他的中军大帐了!”步云飞笑道:“况且,咱们不是还拿到了他的通关文牒嘛!有了这个文牒,咱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京了!”

    崔书全点头:“将计就计,大哥果然神算!”

    “神算个屁!”步云飞斥道:“还不是走一步算一步!先借王思礼的文牒进京再说。”

    “那咱们还杀不杀杨国忠?”拔野古问道。

    “用不着咱们动手,杨国忠也活不了多久了!”步云飞说道。

    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都是一愣:“大哥,你怎么知道?”

    “天道循环,作恶者必有恶贯满盈的一天!”步云飞含糊其辞。

    步云飞知道,用不了多久,盛极一时的杨国忠连同他那盛极一时的家族,将在马嵬坡归于尘土!只是,现在他不便把这个结局说出来,没有人能够预见到叛军能够攻破长安,步云飞若是说出这个结局,没有人会相信,哪怕是自家亲兄弟!

    “如果大哥认定杨国忠必死,那颜太守的冤情,自然也就是迎刃而解了!”崔书全长舒一口气:“我看,咱们干脆不要进京了,在长安城外找个地方躲起来,逍遥几天,等杨国忠死了,咱们再去找皇上申辩,岂不是简单!”

    此时进京,的确很是凶险,且不说那王思礼不怀好意。步云飞、晁用之、拔野古三人是大唐通缉的叛将,崔书全是逃兵,要是露了行藏,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能顺其自然,那是最好的选择。

    步云飞摇头说道:“我们必须进京!”

    “为何?”

第084章 咸阳古道

    “王思礼说,颜杲卿蒙冤,是因为杨国忠一手遮天!可我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步云飞说道:“如果是在以往,杨国忠权倾当朝,倒也罢了,而现在,安禄山起兵造反,杨国忠明着是赢了一局,其实,他和安禄山一样,都是大输家!皇帝或许会因为杨玉环,暂时还信任他,但他要想一手遮天,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我怀疑,就算咱们杀了杨国忠,要想给颜杲卿伸冤,也没那么容易!”

    “大哥是说,朝廷里面还另有其人阻挠我们为颜太守伸冤!这个人是谁?难道,是高力士?”晁用之问道。

    “高力士有这个能力,而且,马遂和李日越失踪了,高力士脱不了干系!”步云飞说道:“但是,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那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步云飞摇头说道:“我原以为,只要咱们带着张通幽的供状进京,颜杲卿的冤情就可以大白于天下!可是,经过王思礼这档子事,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王思礼说,颜杲卿在常山的事,早已是人人皆知!可朝廷就是不给他平反,一个杨国忠又不可能一手遮天!大唐朝廷里的水,太深了!”

    步云飞心中叹息,他所掌握的唐史,原来都是浮在水面上的东西,真正的历史,是不会写进史书里的!

    “王思礼应该知道幕后真相!”

    “他或许知道,或许也和咱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步云飞说道。

    “那我们还进京吗?”崔书全问道。

    四人勒马不前。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咸阳古道音尘绝!”步云飞一声长叹。

    眼前,一条大路蜿蜒向前,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没入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四周寂寥无人,寒风呼啸,让这条大道上充满了肃杀之气。

    那是在中国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反复出现的咸阳古道!

    两千多年来,这条咸阳古道早已成了中国人心底里的一个意境,这条中国历史上最早也最为宽广的官道,在中国人心目中,已然不再是路,而是遥远、肃杀、寂寞、不可捉摸的未来!

    步云飞说道:“颜杲卿的冤屈,不管皇帝认不认,早已大白于天下!公道自在人心,史籍彪炳千古。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不能塞天下人之口!”

    崔书全说道:“大哥说得对,天下百姓都知道颜杲卿是大唐忠臣。用不着咱们进京鸣冤了。”

    步云飞沉声说道:“我们必须进京!”

    “可是大哥,你不是说……”

    “进京,把颜泉盈救出来!”

    拔野古朗声说道:“大哥说得对!咱们进京,不为别的,就为颜家小姐!”

    晁用之也说道:“不错,颜家父子都死了,咱们得给颜家留条后!”

    “你呢?”步云飞看着崔书全说道。

    “既然三位哥哥要进京,小弟岂能落后!”

    “崔书全,跟着我步某,是要冒风险的!”步云飞说道。

    崔书全昂首说道:“大哥,小弟我赌了二十多年,也该做点正经事了!”

    众人大笑。

    “好,进京,做正经事!”步云飞喝道。

    四人扬鞭策马,沿着咸阳古道,疾驰而去。

    ……

    长安,大理寺狱,夜色正浓。

    颜泉盈披着一副枷锁,蜷伏在墙角下的草席上。

    枷版长二尺五寸,宽一尺四寸,径头三寸,几乎覆盖了颜泉盈纤瘦的身躯。

    不过,这还只是一种轻枷。唐律,囚犯械具有枷、杖、杻、锁,其种类规格重量,都有详细的规定。其中,枷长二尺五寸以上、六寸以下,宽一尺四寸以上、六寸以下,径头三寸以上、四寸以下。轻枷与重伽,在长、宽、径头上,只有一寸的差等。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一寸,武学上,有一寸长一寸险之说,而在刑具上,一寸只差,戴在犯人的脖子上,那就有千钧之别。

    颜泉盈戴着的只是一副轻枷,但对于女囚而言,尤其是颜泉盈这样的官家女子而言,这所谓的轻枷已经让她苦不堪言。她只能蜷伏在草席上,把枷板支在地面上,以减轻脖子和肩膀上的压迫。每翻一次身,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脖子上承受巨大的压力,仅仅一天的时间,颜泉盈的白皙脖颈上,磨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浸透了衣领,淌在枷板上,形成一圈暗紫色的血圈。

    不过,颜泉盈的身上,只有枷,没有杻。

    杻是禁锢双手的刑具,与枷合用,可以将一个人彻底固定。

    因为没有杻,她可以用双手支撑身体,变动体位,这样,她的身躯才不至于在长时间的禁锢中,变得僵硬扭曲。

    有枷无杻,这不仅仅是一种待遇。

    唐时刑律,刑具的使用,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枷、杖、杻、锁,是根据犯罪的轻重等级而使用。“死罪枷而杻”,意思是说,死刑犯,应该披枷带杻。

    颜泉盈的身上只有枷,而没有杻,这说明,至少现在,她并没有被判处死刑。

    一盏油灯在屋角里摇曳,将昏暗的牢房,映照得愈发阴森。

    唐代监狱,分为中央和地方两大系统。地方系统,是各府、州、县所设置的监狱。而中央系统,则是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

    大理寺狱主要关押收禁中央各部、司、寺、监的犯罪官吏,以及京城的重要罪犯,还有外地押至京城的钦犯、重犯等。御史台狱,也称台狱,主要收禁御史弹劾的官员以及皇帝交办的大案要犯。

    相对而言,御史台狱的监押条件要好于大理寺狱。不过,人们宁愿进入大理寺狱,也不愿进入御史台狱。

    因为,被关押进御史台狱的,都是被皇上盯上的人,多半是没有活路。而进入大理寺狱的的囚犯,总还有一线生机。就像现在的颜泉盈,披枷而不带杻。

    不过,所谓的一线生机,也只是相对而言。

    事实上,被拘押在中央监狱的人,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是朝廷重犯,这些人即便没有被判处死刑,也熬不过监狱里的潜规则。

    他们的性命,实际上,只值五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若是有人想让他们死,只需花费五十两银子,那些狱卒们就会按照悬赏者的需求,将他们“正常死亡”!

    他们会死的天衣无缝,即使是经验老道的验尸官,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相反,被拘押在御史台狱的囚犯,却没有那种“正常死亡”的担忧。因为,凡是被皇上盯上的罪犯,都应该是明正法典,由朝廷明令处死,绝不能在处刑之前,在监狱里“正常死亡”。

    颜泉盈在御史中丞韦见素的府上被捕的,与她一起被收监的,还有韦见素的妻儿老小和仆役,一共八十多口人。

    只是,在押解的途中,拘押者将颜泉盈从人群中调了出来,韦见素的家人被押往御史台狱,而颜泉盈则被单独押进了大理寺狱。

    也许,拘押着认为,颜泉盈没有资格进入御史台狱。

    大牢里,女囚的哭喊声、呻吟声、哀求声、狱吏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从她们的哭诉声中,颜泉盈能听得出来,她们都是“贼属”!

    也就是京城中那些与安禄山有染的官员家属。

    往常,大理寺狱主要用于监禁朝廷命官,所以,这里的牢房总是空荡荡的。

    然而,几乎是一夜之间,大理寺狱就人满为患。

    安禄山造反,皇上震怒,杨国忠列出了一个与安禄山交集的官员名单,竟然有百人之多,禁军按照名单抓人。名单中,确有安禄山安插在朝廷中的耳目,但绝大多数,与安禄山并无瓜葛,他们只是杨国忠的政敌,甚至,有些人,仅仅是潜在的政敌!

    官员们被关押在御史台狱,而他们的亲属,则被关押在大理寺狱。

    如此看来,颜泉盈也属于“贼属”!换言之,朝廷已然认定,她的父亲颜杲卿是叛臣!

    隔壁牢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哭,在阴森的牢房中回荡。

    颜泉盈双手撑地,艰难地抬起了头,她苍白的脸上,泪水全无。

    那嚎哭声表明,又有囚犯“因病死亡”!

    仅仅一天,左邻右舍已经有十个囚犯“因病死亡”,十个囚犯十条命,也就是五百两银子的事。

    响起了狱吏的呵斥声与皮鞭的鞭挞声,嚎哭声戛然而止。

    大牢中突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牢房外响起脚步声,吱扭一声,牢门开了。

    一个体态健硕的女狱卒走进牢房,来到颜泉盈身边,蹲下身:“颜泉盈,认得我吗?”

    颜泉盈扶着枷板,让自己靠着墙壁坐了起来,仅仅是一个起身,颜泉盈已然是气喘吁吁,枷板磨破了脖颈上的伤口,鲜血崩裂而出。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少女的美丽娟秀荡然无存,只有那一双眸子,依旧发出倔强的精光。

    “许大娘!”颜泉盈忍者脖颈上伤口的剧痛,咬牙说道。

第085章 不闻恶声

    许大娘是大理寺狱狱卒,所谓大娘,对已婚女人的一种尊称,这位被称作许大娘的狱卒,年纪四十出头,长得面向凶恶,五大三粗,有一身的蛮力,胳膊上的肌肉丝毫不弱于男子。整个身躯比颜泉盈宽出一倍来。颜泉盈被押解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许大娘接手的,所以,颜泉盈认得她。

    “颜小姐,别人都值五十两银子,可有人为你出了五百两银子!”许大娘淡淡一笑,肥硕的胸脯,上下起伏,声音却是十分妩媚,与她那粗壮的身躯毫不相干。

    颜泉盈微微点头,这就是说,有人要她的命了。

    对于这一结局,颜泉盈早在意料之中。

    自从韦见素被抄家,颜泉盈就知道,事情坏了。原本,她还想着,马遂和李日越会想办法来救她,可等来的,却是收了要命银子的许大娘!

    “许大娘,我爹是常山太守颜杲卿,他是大唐的忠臣!”颜泉盈淡淡说道。

    “奸臣忠臣,和我有什么关系!莫非还要我这个老太婆去告御状!”许大娘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妩媚。

    “大娘只要记住就行了。”颜泉盈的声音很是平静。

    许大娘抬手,撩了撩颜泉盈散乱的刘海,一声叹息:“这么漂亮的丫头,叫我如何下得了手!颜小姐,我会办利索的,忍者点,只一会儿,就没事了!”

    许大娘伸出双臂,将颜泉盈搂在怀里,笼住颜泉盈的脖颈,一只手的虎口,掐在颜泉盈的后脖颈上,另一只手拈着一根铁针,对准颜泉盈的百会穴,如同是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婴儿,嘴里发出慈母般的吟唱,如同是唱着摇篮曲:“乖孩子,听话,乖乖的,一会儿就好……”

    许大娘分开颜泉盈浓密的秀发,手中的银针触到了颜泉盈的头皮。

    但却没有扎下去。

    她嘴里的吟唱戛然而止。

    一柄长剑顶在了她的后心窝上。

    牢房里,出现了另一个女狱卒。

    那女狱卒穿着与许大娘一样的号服,头戴宽檐毡帽,遮住了半个脸,看不清容貌,身材却是与许大娘正好相反,纤细苗条。

    许大娘感到一股寒气,从那女子的身上侵袭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拈着银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却并不慌乱:“这位姑娘,我也是受人所托!”

    “他们出五百两银子要颜泉盈的命,我出一千两银子,留她一命!”女子说道。那女子的身段苗条,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许大娘那样的妩媚,而是冷若冰霜,那凛冽的寒气,让匍匐在许大娘怀中的颜泉盈,也是一阵颤抖。

    “哎呀呀,颜小姐这般神仙般的漂亮女子,小人原本就下不了手。既然姑娘有命,小人敢不从命。只是这狱中的狱卒不仅我一人,若是别人也收了银子,小人也是没办法!”许大娘说道。

    “那就得有劳许大娘了!”淡淡说道:“只要你能保证颜泉盈活着,十天之后,我再送你一千两银子!”

    女狱卒说着,收起了宝剑,顺手扔出一个包袱,落在地上,叮当作响,不用问,那就是一千两纹银。

    颜泉盈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向那女狱卒昂然说道:“杀了我!”脖颈擦在枷板上,鲜血淋漓。

    常山城破,颜泉盈就失去了活下去的**!

    常山大火,焚毁了她的家园、她的亲人,也焚毁了她的天真烂漫。

    而张通幽的背信弃义,更是击垮了她的精神。

    她实在想不通,那个俊秀聪慧、甜言蜜语的通幽哥,怎么会背叛了颜家,背叛了她的爱!

    她已经家破人亡,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亲人。

    她想念父亲和哥哥,想得肝肠寸断!

    只有死了,才能见到他们!

    她活到今天,只是不甘心父亲的冤屈。

    她早就想好了,为父亲雪冤之后,她就自裁,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们。

    但是,这唯一的希望也落了空。御史中丞韦见素因为她而身陷囹圄,为父亲鸣冤的唯一希望破灭了!

    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当许大娘向她下毒手的时候,颜泉盈并不反抗。

    她甚至对许大娘充满了感激。

    是许大娘把她从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世界上解脱出去!

    死亡是颜泉盈最为幸福的归宿!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剥夺了她的归宿!

    颜泉盈大为失望,她甚至对那个女狱卒产生了怨恨。

    女子一怔,双眼盯着颜泉盈,射出两道寒光。

    “杀了我!”颜泉盈勇敢地迎向那冰霜一般的目光。

    女子的目光愈发寒冷,对许大娘沉声说道:“你听着,若是颜泉盈三更死,你就四更亡!”

    “姑娘,她自己想死,我又如何防得住!”许大娘很是无奈。

    女子冷冷说道:“我的话只说一遍!去了她的枷,给她疗伤!”

    “姑娘,这个老身做不了主。若是当枷不枷,老身也要连坐!”许大娘说道:“何况,今日之事,老身是受京兆尹崔园崔大人之托,若是崔大人问起来,老身如何交代!”

    女子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枚银针,直直指向许大娘的眼睛:“见过这个吗?”

    “黑云都!”许大娘一声惊呼,顿时萎靡。

    女子收起了银针:“许大娘,你家住在仁寿坊,你有个儿子,今年五岁!”

    许大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老身只有这一个儿子……”

    “颜杲卿也只剩下这一个女儿!”

    女子说着,收起长剑,转身就走。

    “你认识马遂?”颜泉盈急急问道

    “不认识!”女子那冰冷的语言还在牢房里的回荡,身子已然消失在了牢房门外。

    许大娘跪在地上,良久,才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摸出钥匙,说道:“老身这就为颜姑娘开枷。老身求颜姑娘,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那女子说的很明白,若是颜泉盈有个三长两短,不仅许大娘活不成,她五岁的儿子也活不成!

    “你为什么那么怕她?”颜泉盈问道。

    “她是黑云都!”

    “黑云都是什么人?他们连五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许大娘摇头:“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只是,大理寺中人都知道,黑云都就是阎王爷,他们叫你死,你就得死!当然,恭喜颜小姐,他们要救你,你肯定死不了!”

    “他们是坏人!我不要他们救!”颜泉盈咬牙说道。

    “颜小姐,姑奶奶,求你看在我五岁儿子的份上,好好活着!”

    许大娘浑身战栗,眼睛里满是祈求。

    ……

    大慈恩寺,映日塘,天空阴沉,雪落无声。

    作为长安最大的寺院,大慈恩寺拥有房宇千间,田地万亩,就是在这长安闹市,也有一座占地百亩的映日池塘,夏日碧波荡漾柳丝滴翠,冬日瑞雪纷飞,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景致。

    因为这池塘景色幽静,方丈空明法师在池塘边筑草屋而居,整日呆在草屋中,很少去其他地方,在他看来,即便是在大雄宝殿诵经敬佛,那也是外道,只有面向池塘,才是真正的修行。

    不过,空明已经有五天没有回到映日塘草屋中了,这五天里,空明一直在大雄宝殿上,带着大慈恩寺的四大班首、八大执事、三十六客堂、七十二僧头,诸弟子,主持水陆道场。

    这是大慈恩寺奉朝廷之命开的平安法会。

    法门寺与大慈恩寺,是大唐的两座官方寺院。法门寺是皇家寺院,供皇族上香敬佛,保佑皇家平安;而大慈恩寺则是国家寺院,凡是涉及国运的大事,都应由礼部主持,在京官员与在京各路僧人一起,在大慈恩寺开坛祈福。

    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来,大慈恩寺与法门寺便忙碌了起来。

    皇亲国戚们都去了法门寺,祈求佛祖保佑自家的身家性命。而朝廷官员们则聚集在大慈恩寺,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祈求国运永昌,安禄山叛贼灰飞烟灭。

    沉闷的钟声,透过柳林,在冰封的湖面上飘摇,惊起几只在冰面上恬息的乌鸦,墨黑的身影在冰封的湖面上上下翻飞,发出阵阵聒噪。

    高力士站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听见乌鸦的聒噪声,眉头紧皱。

    高力士不是一个容易被外物所动的人,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他见多了兴亡沉浮,也见多了所谓的祥瑞恶兆。事实证明,那不过都是些虚妄之词,或者,是别有用心的人的刻意编撰。

    然而,现在的高力士,却被几声乌鸦的聒噪声,搞得极为烦闷。

    君子不闻恶声!

    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恶声传来,他即便是捂紧了耳朵,那恶声依然会钻进他的耳朵里,直达他的心口上!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天下根本就没有君子!

    就像今天,在映日塘上回荡起伏的乌鸦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也传到了大慈恩寺所有人的耳朵里,这里面不仅有他这样的俗人,也有像空明、虚远这样的得到高僧!

    那聒噪声莫非是在预言着什么?

    “阿哥忙里偷闲,却也应该。”身后响起一个殷勤备至的声音。

    高力士转过身去,他的眼前,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那男子头戴远游冠,身着降纱衣,腰缠金缕带,挂金钩带佩玉。

第086章 孱弱太子

    高力士慌忙俯身:“老奴不知太子驾到,有失礼数,老奴该死!”

    来人正是当今皇太子李亨。

    还没等高力士俯下身去,李亨快走两步,扶住了高力士:“阿哥何必多礼!”

    “皇家礼数,岂能荒废!事关国家体面,还请太子容老奴一拜!”高力士十分执拗。

    李亨轻轻叹了口,松开了手。

    高力士匍匐在雪地上,向李亨跪地磕头,这才颤巍巍抬起头来,李亨慌忙扶着高力士的胳膊,搀扶着高力士站起身来。

    “也就是阿哥,还把我当太子!”李亨的声音里,满是落寞。

    “太子轻声!”高力士慌忙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若是传出去,只怕太子又不得安生了!”

    “这话,也只有在阿哥面前说说。”李亨的声音,如秋后的蚊虫一般,竟然带着哭声。

    高力士摇头叹息。

    从天宝十三年,李亨被推上太子之位,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六年来,他从一个英俊少年,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两鬓花白的孱弱老头!

    李亨只有四十多岁,比高力士年轻五岁。然而,在旁人看来,他却是比高力士年老十岁!

    四十岁,原本应该是一个男人生命的顶峰,男人的精力、才智、魅力,都是在这个岁数达到了最为华美的时期。

    然而,四十岁的太子李亨,却如同是走进了暮年。

    这十六年的太子生涯,耗尽了他的青春,也耗尽了他的勇气和才华。

    开元、天宝年间,精力旺盛的唐明皇,不仅有着充足的体力牢牢把握着皇权,也有着充分的精力去猜忌未来的继任者。

    他从来都没有对这位太子放心过!

    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从来就不用担心来自外部的威胁,他唯一担心的是,来自皇家内部的权力争斗,哪怕,这种威胁仅仅是存在于萌芽状态,甚至,仅仅是他的一种臆想,他也要奋起反击,将一切可能的威胁,消灭干净!

    而皇家内部,最为可能成为潜在威胁的,就是储君!

    未来的皇帝与现在的皇帝,是一对剪不断理还乱的冤家!

    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储君。

    没有储君的国家,便是给了外臣造反的希望。

    而一旦树立了储君,就意味着,现任皇帝的合法性,随时可能遭受质疑!

    表面看来,这是父子间的家庭矛盾。

    其实深究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家庭矛盾。而是国家利益与皇帝私人利益的矛盾。

    储君的确立,是维护国家稳定的国家利益,而皇权却是皇帝的私人利益!

    在朕即是国家的时代,这种矛盾是无法调和也无法解决的。

    所以,当国家承平日久,几乎无事可做的李隆基,就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太子身上。

    防备并打压太子,是李隆基唯一感觉有意义的事情。

    这件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也极有成就感。

    因为,他又一个好帮手。

    那就是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执政的时候,最大的政绩,就是毫不留情而卓有成效地打压太子一党。

    李林甫主持的两件大案,韦坚案和柳積案,不仅将东宫太子身边的谋臣清除得干干净净,还逼得李亨两度离婚,名声扫地,狼狈不堪。以至于,在东宫当差成了事业危途、人生悬崖,凡是稍稍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选择侍奉太子,进了东宫,等于是自毁前程!

    太子成了天底下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林甫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仅成功地打压了太子,还维护了唐明皇李隆基慈父的形象。

    天下人都以为,是太子得罪了当朝宰相,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殊不知,如果没有李隆基的授意,一个宰相岂能动得了国家的储君!

    天下只有一个人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那就是李林甫的继任者杨国忠。

    当上宰相的杨国忠,看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或者说,因为他明白皇上的心思,才能当得上宰相!

    不管是哪一种因果关系,在对待太子这件事上,杨国忠沿着李林甫确立的方向继续前进——毫不留情而卓有成效地打压太子!

    上任之后,杨国忠对这个已经被李林甫打落水中的李亨,进一步穷追猛打,痛打落水狗!

    杨国忠出手比李林甫更狠!

    李林甫只是打压李亨,剥夺李亨的权势,剪除李亨的党羽。

    而杨国忠则是要将李亨赶下太子的宝座,进而,将李亨置于死地!

    杨国忠很明白,太子对他恨之入骨。皇上年事已高,还整天在杨贵妃的肚皮上挥汗如雨,总有归天的一天。一旦皇上宾天,李亨继位,必然会来一个秋后算,到时候,杨国忠将死无葬身之地!

    要想保住富贵权势,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另立储君。

    杨国忠一连数次罗织大案,向太子李亨频频发难。李亨步步退让,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在李林甫杨国忠前赴后继的围攻下,李亨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耗尽了心血,已然是未老先衰。

    他的勇气,他的精神,他的体力,都已然磨灭殆尽。

    即便是能够继位,他也失去了执掌帝国的能力。

    他甚至比他的父亲李隆基,更加衰老。

    何况,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他能够顺利继位。

    在杨国忠一连串雷霆之势的打压下,皇上已然对他彻底失去了信任。

    就连他自己,也已然心灰意冷。

    人们都相信,要不了多久,废立太子的圣旨就会下达。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安禄山造反了。

    濒临绝境的李亨,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皇上是绝不会在安禄山兵临城下的时候废立太子的。

    换言之,至少在安禄山被剿灭之前,李亨还能坐在太子之位上。

    板上钉钉的事,出现了变数。

    皇上不仅停止了废立太子之事,甚至还动过御驾亲征、太子监国的念头。

    这把杨国忠吓了一大跳。一旦太子监国,那就意味着,李亨将在长安,第一次掌握朝廷实权!

    一个被杨国忠逼到了悬崖边的人,一旦有了回旋余地,他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言而喻,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杀掉杨国忠!不管是从理性还是感性上,这都是一个不二选择!

    幸亏有杨玉环在皇上耳边吹了枕头风,这才让李隆基放弃了御驾亲征的念头。李隆基只要还在长安,太子就不可能走上前台。

    即便如此,杨国忠还是心有余悸。

    他猛然意识到,李亨只要活着,就是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然而,面临潼关前气势汹汹的安禄山叛军,杨国忠无计可施。

    他绝不敢劝皇帝在这个时候废立太子,皇帝再昏庸,也明白一个道理,当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废太子,等于是动摇国家根本!

    太子李亨的机会来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苗头,包括高力士。

    高力士从未参与过打压太子,相反,他是太子的恩人。

    事实上,十六年来,李林甫杨国忠数次向李亨发难,好几次,已经将太子逼上了绝路,皇上几乎要下旨废黜太子。然而,每一次,都是高力士在最后时刻,全力相助,帮助李亨渡过劫难。

    他是太子李亨唯一的依靠。

    正因为如此,李亨称呼他“阿哥!”

    高力士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选择站在李亨这一边。

    事实上,凡是与唐明皇有关的人和事,高力士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唐明皇一边,向任何敢于向皇上的权势发起挑战的人,展开强力攻击。

    在太子与皇帝之间,高力士毫不犹豫地选择皇帝,而不是太子!

    十几年前,高力士就是坚定地站在李隆基一边,将前太子李瑛拉下马去。

    然而,在当李亨坐上太子之位后,高力士的立场发生了微妙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觉察到的变化。

    他仍然效忠皇帝。然而,每当李亨面临危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地伸手拉李亨一把。

    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高力士,在内心深处,还保留着那么一丝柔肠——李亨小的时候,曾经骑在他的脖子上嘻嘻玩耍。

    任何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柔软的地方,高力士也不例外。

    依附强者,是政治权术的基本原则,李隆基与李亨这一对父子,强弱之悬殊,就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

    杨国忠、李林甫忠实地秉承这一原则,站在了李隆基一边。

    而高力士却是在李亨与李隆基这一对父子之间,走起了钢丝。

    一个处于帝国权力中心的人,不能用理性去权衡取舍,却被感情所支配,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举动。

    但高力士却被难以自拔。

    就这样,高力士为李亨做了十六年的保护者。

    李亨视他为兄长,这个被父亲猜忌的可怜虫,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位已经不能称其为男人的太监兄长!

    然而,李亨的表现,却是让高力士越来越失望。

    十六年来,高力士只看见了李亨的迅速衰老,却始终没有看见李亨的成熟与力量。

第087章 机不可失

    当安禄山谋叛的消息传来,高力士看到了李亨的机会。

    安禄山造反,对于国家、对于皇上,是灾难。但是,对于这个过了十六年朝不保夕生活的太子,却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

    不论皇上如何猜忌他,在这个时候,皇上不仅不能废黜他,相反,还必须倚重他。杨国忠再强势,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向李亨发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亨从幕后走上前台,掌握帝国的军政大权!

    君子待时而起,这就是李亨的“时”!

    但是,让高力士失望的是,李亨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个机会。

    太子原本就拥有“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承平时期,这个头衔是彻头彻尾的虚衔。

    但是,国难当头,这个头衔就具有了实际意义。

    安禄山大军兵临潼关,身为太子的李亨,应该主动请缨,率军出征,抵御叛军。

    如果皇上恳首,这就意味着,李亨不仅可以顺势掌握军权,更可以建功立业,培植势力。

    即便皇上不同意李亨掌兵,李亨也向世人展示出一个昂扬向上的姿态。

    然而,一连二十多天,大明宫内外,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李亨却是毫无动静。他一个人躲在深宫之中,好像安禄山的反叛,与他毫无关系。

    十六年的磨难,大概是把这位太子的灵性和勇气耗尽了。

    直到今天,高力士才在这大慈恩寺里见到了李亨。

    李亨是奉皇上之命,率百官前来大慈恩寺参与祈福法会。

    见到李亨,高力士更加失望。

    李亨完全没有一个待时而起的人应有的精神面貌。

    相反,他显得更加羸弱,甚至是猥琐!他站在高力士面前,根本就不像是大唐帝国的太子,倒是更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愁容满面,欲哭无泪。

    “这些日子,阿哥身系国家,终日奔忙,小弟特为阿哥煨了八宝汤,给阿哥补补身子。”李亨殷勤说道。

    两个下人捧着汤碗走了过来。

    “多谢殿下费心,老奴如何消受得起!”高力士俯首说道,心头却是苦笑,都到这个时候了,李亨身为太子,却是尽做些妇人该做的事!

    “阿哥何必客气。赶紧趁热喝了。”

    下人用一只玉碗,盛了一碗汤粥,李亨亲自接过来,双手捧到高力士面前:“阿哥,这八宝汤乃是用人参、燕窝、珠玉……”

    “太子!”高力士打断了李亨的话:“潼关二十万大军正在冰天雪地里与叛军苦战,若是将士们能喝上太子熬制的八宝汤,一定会更加用命!”

    高力士不敢把话说得太明,他只能轻轻点上一句。

    李亨最好的机会是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率军出征。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皇上把潼关交给了哥舒翰!

    虽然失去了这个机会,但李亨还可以退而求其次,以太子身份前往潼关劳军。

    一旦李亨到达潼关,就可以以太子身份监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太子在外,皇上又能奈其何!何况,他是在二十万大军当中!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高力士的心中发出一声呼喊!

    然而,他不敢把这句呼喊喊出口,他只能寄希望于太子能够听出他内心的呼喊。

    李亨怔了怔,慌忙说道:“阿哥这话说的,虽是好意。这八宝汤调制极其困难,须有多种珍贵补品,文火慢慢熬制。潼关二十万大军,就算是只给七品以上将军,也有好百人,哪里熬制得出那么多。”

    “老奴思虑不周,殿下见笑了。”

    高力士只得接过玉碗,心头苦笑,这个李亨,已然完全成了个草包,居然连这么明白的暗示都没听出来!

    池塘上空,雪花纷纷扬扬,那几只令人烦心的乌鸦,早已飞得没了踪影。

    高力士呡了一口热汤,便将玉碗抵还给了下人。

    “这八宝汤不合阿哥口味?”李亨很是失望。

    “哪里,咸淡合适,正合老奴口味,太子费心了!”高力士俯首说道:“老奴只是在想,那安禄山在洛阳,不知在喝什么?”

    “小弟听说,安禄山正在筹划称帝。”

    “就凭他!”高力士一声冷笑。

    高力士一向看不起安禄山,在他看来,这个胡人边将所拥有的狡诈与强横,实在是太低级!

    而安禄山攻下洛阳的所作所为,完全印证了高力士的看法。

    安禄山起兵,打出的是奉唐明皇密旨清君侧的旗号,用于聚拢范阳兵将的军心。但现在,范阳军尚未攻克潼关,大唐朝廷仍然稳如泰山,安禄山便匆匆忙忙地要称帝,公然与大唐朝廷对抗,这完全是自食其言!

    就凭这一点,高力士料定,安禄山不会有什么作为。如果潼关大军审时度势,伺机反攻,据守洛阳的安禄山,将陷于极为被动的局面。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安禄山叛军就会土崩瓦解!

    正因为如此,高力士反倒焦躁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太子李亨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一旦安禄山被击败,皇上渡过了危机,反过来,就会向李亨发难!

    因为,李亨在这场危机中的表现,不仅让高力士失望,更是让皇上失望。从头到尾,李亨身为大唐朝廷的储君,竟然毫无作为!

    当然,也不是一点事没做,他还是熬了一碗汤!

    国家危难,太子在熬汤!

    他的太子之位,必然保不住!

    “要不了多久,安禄山必败!”高力士看着李亨,缓缓说道:“太子,应该多操劳国事!”

    高力士再次提醒李亨,千万不可碌碌无为。

    李亨仍然没听出高力士的弦外之音:“如果正如阿哥所言,那就是国家大幸!却也不枉了小弟在此为国运祈福一场!”

    “殿下为国家祈福,是分内之事。”高力士大为着急:“可仅仅是祈福,岂能显出太子的雄才大略!”

    “阿哥言重了,小弟并无什么雄才大略,只是孝顺父皇,尽人子之道,国家大事,自有父皇操持。”

    高力士低头不语,他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也太没用了!

    唐明皇的雄才大略,已然在杨贵妃的肚皮上消磨殆尽。而他的儿子,还在奢谈什么雄才大略!

    “只是有一事,小弟十分不解。”李亨说道。

    “何事?”高力士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对于这个李亨,高力士算是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心中不解之事,也不过就是一碗八宝汤而已。

    “颜杲卿乃是当朝第一叛臣,他的女儿颜泉盈乃是贼属,按律当死!可父皇为何将他关押在大理寺狱,而不是御史台狱?莫非,父皇还要对她格外开恩?”

    李亨突然问起了颜泉盈,高力士毫无准备,不由得一惊。

    将颜泉盈关押在大理寺狱,不是皇上的意思,乃是高力士暗中做的手脚。

    大理寺狱与御史台狱,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但确也有轻重之分。关押在大理寺狱,一般来说,死罪的可能性较低,但这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高力士受到黑云都的胁迫,不得不牺牲掉颜杲卿,可他也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马遂和李日越落到了黑云都手里,至今下落不明,如此一来,颜泉盈就成了高力士手中唯一能打的牌。尽管,这张牌并不保险,但有总比没有好。

    高力士想保住颜泉盈的命,便悄悄做了手脚,命人将颜泉盈从韦见素的家眷中挑了出来,关进了大理寺狱。

    其实,能不能保住颜泉盈,高力士自己也没有把握。

    杨国忠早已盯上了颜泉盈,他是绝不希望颜泉盈活下来的。

    何况,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云都,也要与颜家过不去。

    高力士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颜泉盈既是高力士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牌,也是他的七寸。

    马遂和李日越已经落到了黑云都手里,颜泉盈是高力士手里唯一一个知道常山真相的人,这张牌如果打得好,高力士可以借此向杨国忠发起反击,也可以借此与黑云都讨价还价。

    可要是打不好,颜泉盈就可以成为高力士的催命符——她完全清楚高力士与韦见素的关系!

    高力士留着颜泉盈,是在赌博!

    这让他心头忐忑不安。

    可万万没想到,刚刚把颜泉盈关进大理寺狱,高力士正在提心吊胆,就有人问起了颜泉盈。

    而问话的,不是杨国忠,也不是那鬼魅一般的黑云都,偏偏是这个让高力士恨铁不成钢的太子李亨。

    高力士警觉起来。

    “老奴岂敢妄加猜测圣意。”

    李亨突然压低了声音:“阿哥,小弟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在大理寺狱中,要加害颜泉盈。”

    “嗯?颜泉盈死了?”高力士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杨国忠或者黑云都,都想要颜泉盈的命,可他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急不可待。

    “没有。”李亨说道:“有人出手救了她。”

    “谁?”高力士大为惊讶,这一次,他惊讶不是有人要杀颜泉盈,而是居然有人要救颜泉盈。

    而且,这个人竟然成功了!

第088章 灞上雪原

    几乎可以断定,要杀颜泉盈的,不是杨国忠就是黑云都。

    京城里,杨国忠几乎是一手遮天,他想要一个已经被打入死牢中的小女子的性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黑云都更是无孔不入,他们连大明宫皇城里都可以行走自如,要在大理寺狱中除掉一个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就连他高力士,即便是知道他们要对颜泉盈下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可是,居然有人在大理寺狱中护住了颜泉盈。

    “小弟不知。”李亨说道:“阿哥,小弟只是心中疑惑。”

    “疑惑什么?”

    “颜泉盈只是一个贼属,还是个小女子,她已经被押入大理寺狱,早晚都是个死,怎么会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取她性命?怎么又会有人要救她?”

    高力士紧张起来。

    这个懦弱愚钝的李亨,竟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高力士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他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牵扯到杨国忠、高力士、黑云都,甚至,还牵扯到唐明皇,乃至整个大唐的政局!

    莫非,李亨的愚钝与懦弱,只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表象?

    难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隐藏着一个帝国太子的敏锐与警觉?

    高力士抬起头来,看了看李亨。

    李亨的脸上,却只有岁月留下的衰老和身心俱废的疲惫,以及,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懦弱。

    “殿下莫非听见了什么?”高力士问道。

    李亨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懦弱和懵懂:“倒也没听到什么,只是,颜泉盈的事,涉及到韦见素,这个韦见素,实在是……唉!”李亨一声叹息。

    “韦见素怎么了?”高力士心头一紧,韦见素被押在御史台狱,那是压在高力士心头一块石头。

    李亨叹道:“阿哥是知道的,韦大人是个好人,平日里对小弟也是极为看顾,却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寒心啊!”

    高力士略略松了一口气,韦见素是个和事老,虽然唯杨国忠马首是瞻,却也是八方玲珑,各方都不得罪,杨国忠对太子李亨极为倨傲,但韦见素对李亨,至少在礼数上,并无丝毫怠慢。如今,韦见素落到如此下场,李亨为他一叹,却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这话,万万不可再提。”高力士心中感叹,这个李亨,虽然懦弱,却也极有人情,大唐朝堂之上,都是趋利附势之徒,韦见素落难,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而李亨却敢于在这个时候,为韦见素发出一声叹息,实属难得。

    只是,身为太子,身份极为敏感,这种话说出来,极易被人抓到把柄。高力士心中感叹,却也为李亨的迂腐,感到担心。

    高力士最为希望的,并不是看到李亨的善良,而是看到李亨多一份心机!

    可是,李亨的脸上,除了愚笨懦弱,高力士什么都看不到。

    这让高力士放下心来,却又极为失望!

    他的心情极为矛盾,他希望李亨拥有一个太子所应拥有的政治权术和心机,这是生存的基本技巧。

    但他又不希望李亨太过精明。

    这是一个每一个夹缝中生存的官僚的普遍心态。

    只是,高力士对于李亨,这种心态更为强烈一些。

    “多谢阿哥。”李亨俯首说道:“还望阿哥在父皇面前,替韦大人说句话。”

    “殿下的心意,老奴明白。”高力士叹道:“只是,韦大人落到如此境地,只怕老奴也插不上嘴了。”高力士心中暗暗叹息,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敢为韦见素说话!

    李亨沉默片刻,问道:“以阿哥所见,究竟是什么人要护着那个颜泉盈?”

    高力士摇头:“老奴实在想不出,殿下以为呢?”

    高力士把话头踢还给了李亨。

    他要听听李亨的回答。

    高力士并不指望能从李亨的嘴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是,他要用这个问题,试探李亨内心深处的东西。

    作为大唐太子,李亨的懦弱与衰老,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尤其是今天,高力士从李亨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

    “阿哥,依小弟看来,他们一定是安禄山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搅扰陕郡的先锋游击步云飞!”

    高力士大失所望!

    李亨的回答,可以含糊其词,也可以直舒胸臆,甚至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不管是哪一种回答,高力士自信,都可以捕获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去探究李亨的内心。

    但他实在没想到,李亨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却给出这么个草包答案。

    这是市井百姓的答案,但绝不该是一个政治家的答案,更不应该是一个帝国储君的答案。

    从这个答案中,高力士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个街市游民的扯淡。

    李亨或许并不知道颜杲卿与安禄山已经彻底翻脸,但是,他应该知道,即便颜杲卿还活着,且坚定地站在安禄山一方,安禄山也不可能为了他去营救颜泉盈。

    为了造反,安禄山连自己的儿子安庆宗都不顾了!

    当安禄山竖起反叛大旗的时候,便是将包括安庆宗在内的所有在京的安氏集团人员,送上了绝路。

    至于步云飞,更是让高力士哭笑不得。

    不管步云飞是否投靠了安禄山,到了这个时候,步云飞哪里还顾得上颜泉盈。

    即便他有心,一个小小的步云飞,哪里有那么大能耐混进大理寺!况且,以高力士推断,步云飞早就死了!

    李亨当真是沦落到了市井游民的地步。他这种市井小儿的见识,意味着,在这场关系到大唐命运的变乱中,李亨已经彻底出局了,他看不到自己在这场战乱中的机会,也是理所当然。

    不管这场战乱的结局如何,李亨的悲剧已然注定了!

    怪不得杨国忠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待李亨,这样的太子,人人得而欺之,且不用担心任何后患。

    “殿下所言,也有一些道理。”高力士强忍着内心的失落与无奈。

    “阿哥对小弟的话,似是不以为然。”李亨很是无辜。

    “哪里,哪里。”高力士言不由衷地敷衍着。

    “可小弟听说,步云飞很可能已经到了长安。”

    “谁说的?”高力士一个哆嗦。

    大雄宝殿传来沉闷的钟声。

    李亨俯首说道:“阿哥在此好生歇息,小弟还要主持法会,失陪!”

    李亨说罢,匆匆而去。

    高力士一脸错愕地站在池塘边。

    高力士绝不相信,搅扰陕郡的所谓叛军游击将军是步云飞。他一直认为,步云飞早就死在了苍岩山。因为,马遂曾经告诉他,步云飞率三百残兵,与蔡希德的三千精锐对峙,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即便是神仙,也脱不了厄运!

    然而,李亨竟然说,步云飞还活着,他将要来到长安!

    凭直觉,高力士相信,李亨不会说谎!他一定是听见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

    步云飞要是真到了长安,对于高力士而言,不知是祸是福!

    ……

    步云飞兄弟四人,沿着灞河河堤迤逦而行。

    灞河原称滋水,秦穆公称霸西戎,将滋水改称为灞水,并于河上建桥,这是历史上记录的,中国最古老的石墩桥。隋开皇三年,隋文帝下令,在原灞桥以南修建南桥,这便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灞桥!灞桥两岸广植杨柳,从此之后,灞上柳色成为长安一景,唐时,长安人士送别亲友,都要送到灞桥后才分手,并折下桥头柳枝相赠。这便是李白清平调中“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的来历。

    灞河以西有一片开阔的台原,人称灞上。当初,汉高祖刘邦与项羽在灞上对垒,成就了一出千古绝唱鸿门宴。不过,“灞上”真正成为家喻户晓的地理标识,却是两千多年之后的二十世纪末。作家陈忠实长篇小说《白鹿原》,将这块肥沃神秘的黄土高原,推向了世界!

    灞上就是白鹿原!

    隆冬季节,灞上萧瑟。

    著名的霸陵柳色,冰封在皑皑白雪之下,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派银装素裹,河面上,也是一片冰封的银白。

    步云飞策马走在灞河河堤上,如同是梦游一般。

    在二十一世纪,他曾经来过这里,面对千里荒原,凭吊历史,发千古之叹。他眼前所能见到的历史,只是陈忠实UU小说的白鹿原,而不是千百年前肃杀萧瑟的古战场——那历史太过遥远,早已沉埋于厚厚的黄土之下。

    然而,今天,他却走进了这厚重的历史里!

    现实中的历史,并不是他想象中荒凉的黑白画面,尽管,眼前的景色是茫茫雪原,但是,他总感觉到,那雪原下隐藏着勃勃生机,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冰封,绽放出万紫千红。

    历史是活生生的!

    这种感觉让人震撼!也让人惊诧莫名!

    他居然行走在比白鹿原更为久远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灞上,尚没有响起如泣如诉的锁拿和秦腔。

    但是,它比唢呐秦腔更为雄浑敦厚,更具承载力。

    步云飞走在灞上,感觉到自己的轻飘飘的,就如同是一只蚂蚁爬上了高大厚重的纪念碑,虽然悬在半空中,却被那纪念碑的引力牢牢吸附,而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风吹落。

    “大哥,前面就是灞桥了!”崔书全在身旁说道。

第089章 辕门空营

    步云飞向着崔书全指引的方向望去,前方一处略为狭窄的河道处,一座石拱桥横跨冰封的河面。

    步云飞不由得看呆了。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学者,步云飞对这座在史籍中反复出现的石拱桥不陌生。

    那是历史记载中最为宏伟的大桥,他清楚地记得,灞桥桥长达400米,墩距5.14~5.76米。墩下以石条铺成长方形底座,石板长达17米。如此规模的跨河大桥,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极为雄伟!

    不过,步云飞在二十一世纪见到的灞桥,只是一座沉陷河底的废墟。那是工人在淘沙时偶然发现的。当时,步云飞见到这座废墟时,便为它那精巧与雄伟叹息不已。

    而现在,当完整的灞桥出现在他的眼前,步云飞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这是一座“活生生”的大桥,站在这座大桥前,步云飞才深深体会到,盛世大唐的气度与体魄!

    这是无以伦比的世界奇迹!

    就凭这座桥,步云飞相信,大唐缔造了世界文明的巅峰!

    步云飞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这是惊叹,也是由衷的幸运的叹息。

    他突然发现,重生在这个时代,是何等的幸运。

    “桥上有兵马!”晁用之说道:“那应该就是天威军了。”

    远远望去,灞桥宽阔的桥面上,旗幡招展。

    王思礼曾经说过,杨国忠为了防备潼关的哥舒翰,招募了一万天威军,驻扎在灞上。

    步云飞点点头,催动坐骑。

    崔书全慌忙说道:“大哥且慢。”

    “何事?”

    崔书全说道:“那天威军和封常清的天武军,都是安禄山造反后临时组建的。不过,这两军大不相同。天武军虽然人多,但都是白丁。而天威军虽然只有一万人,却是由京城周围十二卫的府兵组成,说起来,都是正规军出身。所以,大哥,遇到天威军,可要小心了。”

    步云飞笑道:“狗日的杨国忠,果然奸猾,他把精兵都留在长安,给自己看家护院,却让封常清带着一帮白丁去冲锋陷阵。只是,这都是市井无赖的狡猾,鼠目寸光,他也不想想,若是天武军挡不住安禄山,那守在灞上的一万天威军又有何用!不过,崔书全提醒得也对,遇上天威军,咱们是要小心一些。”

    拔野古不耐烦起来:“大哥,咱们身上带着王思礼的潼关文牒,一路畅通无阻。谅那天威军也不敢阻拦。”

    步云飞摇头:“虽然如此,杨国忠把天威军放在灞上,目的是为了防备潼关哥舒翰。咱们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哥舒翰的西平王府的文牒,只怕天威军不买账。”

    “他们要是不买账,就杀过去!”拔野古瓮声说道。

    崔书全慌忙说道:“万万使不得,拔野大哥你冲过去了,我怎么办?大哥,你们可千万不能把小弟丢在这里。”

    步云飞笑道:“放心,哪里用得着冲过去,咱们只要小心应对,一座灞桥,谅也容易。”

    步云飞说着,催动坐骑,拔野古、晁用之。崔书全紧跟在后。

    四人来到灞桥边,只见桥面上,每隔三丈开外,竖着一面旌旗,从东到西,足有一两百面大旗,迎风招展,就如同有千军万马一般,颇有气势,不过,旌旗下面,却是空空如也,看不见一个士卒。

    “怎么回事?”晁用之问道:“人呢?”

    崔书全急忙说道:“大哥,莫非是天威军摆出的空城计?”

    步云飞问道:“空城计?摆给谁?”

    “摆给咱们啊!”崔书全说道:“大哥,他们是要吓跑咱们,就像当初诸葛亮吓走司马懿一般!”

    “我看你是戏看多了!”步云飞斥道:“一万兵马,摆出个空城计,来吓唬咱们四个!”

    “这个……听着是有些荒唐,可大哥、拔野大哥和晁大哥攻灭曳洛河,杀了天下第一勇将阿史那铁勒,威震天下,估计那天威军听见三位哥哥的名头,自知不敌,所以才出此下策。”

    拔野古哈哈大笑,笑声在冰封的河面上回荡。

    “拔野大哥轻声,小心让天威军听见了!”崔用之急忙说道。

    “既然那天威军害怕我等,我等为什么要怕被他们听见?”晁用之也大笑起来。

    “这个……”崔书全自知那空城计之说荒唐,只得说道:“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过桥啊。”拔野古喝道。

    “慢!”步云飞摆摆手:“这灞桥乃是长安门户,灞桥上空无一人,却也蹊跷。拔野古,你先过去看看,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好咧!”拔野古催动战马,奔上了桥面,不一时,跑过了大桥,消失在灞河对面的河堤下。

    “拔野古一个人过去,没事吧?”晁用之有些不放心。

    “拔野古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他与佛祖有缘,不会有事的!”步云飞说道。如果还活在二十一世纪,步云飞是不相信什么佛缘的,但是,现在的步云飞,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果然,不到半刻,拔野古又出现在了对岸河堤上,冲着步云飞招手。

    “瞧瞧,没事了!”步云飞笑道。

    三人催动战马,踏上桥面,一阵小跑,穿过大桥,来到拔野古面前。

    却见拔野古一脸的焦躁,张口大叫:“大哥,奇了怪了。”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步云飞问道。

    “大哥跟我来,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拔野古说着,拨转马头,跑下河堤,向柳林跑去。

    步云飞抬眼望去,只见河堤下是一片茂密的柳林,虽然是隆冬季节,也是林莽森森。柳林中,隐隐可见旗幡飘摇,似有兵马。却见拔野古已经跑进了柳林,只得催动坐骑,尾随拔野古而去。

    晁用之正要催动战马,崔书全慌忙说道:“晁哥哥,还是小心点,那林子里旗幡招展,像是有埋伏。”

    “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呆着!”晁用之也不管那崔书全,两腿一夹,战马一声长嘶,飞奔而去。

    河堤上只剩崔书全一人,见步云飞三人越跑越远,心中害怕,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咬了咬牙,大叫:“三位哥哥等等我!”

    崔书全催动坐骑,刚刚跑下河堤,却见步云飞三人已经跑进了柳林中,没了踪影。

    崔书全见自己落了单,愈发着慌,只得催动战马,冲进了柳林,进的林子,抬眼一看,却是叫苦不迭。

    那片林子,都是百年老树,但见林荫密布虬枝盘绕,哪里还有步云飞三人的踪影。

    崔书全大为惊恐,只得骑着马,在林子里乱打乱撞,走出十几步远,来到一株老树下,那老树足有十人合围,粗大的树干旁堆满了积雪,形成一个雪丘。大树枝干茂密,虽然枝头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却也是挂满了冰雪,遮光蔽日,在树干下形成一个黑压压的暗影,如同是一个黑洞。

    崔书全心头害怕,正要打马离去,忽听咔嚓一声,树下雪丘轰然开裂,雪丘中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崔书全吓得一声尖叫,胯下坐骑也是一声长嘶,前蹄上扬,崔书全手脚酥软,栽下了马背。

    ……

    拔野古一马当先,步云飞和晁用之紧随其后,三人穿过柳林,眼前出现了一座军营。军营连绵数里地,营垒森严,十分齐整。

    军营辕门大开,辕门前空无一人,门前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旗面上三个字——天威军。

    晁用之大为惊奇:“这是天威军的军营,怎么门口连个站岗放哨的都没有!妈的,这样的统军将领,真该杀头!”

    拔野古叫道:“跟我来。”说着,催动坐骑,就往军营里闯。

    晁用之大叫:“拔野兄,擅闯军营,乃是死罪!”

    “死什么罪啊,拔野古已经进去走过一遭了!”步云飞笑道:“里面肯定没人!你没看见营寨栅栏上那些乌鸦。”

    只见军营栅栏、望楼上,三三两两停站着乌鸦,懒洋洋的,时不时发出几声哇哇的鸣叫,显得极为空阔。

    晁用之摸了摸后脑勺,点点头:“怎么是一座空寨?难道,天威军移营了?也不对啊,既然移营,这些旗幡仪仗,也该带走啊。”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催动坐骑,跟着拔野古进了辕门。

    军营中悄无人声,只有三人的马蹄声,在空落落的营寨中回荡。站在栅栏、营帐、望楼上的乌鸦,被三人的马蹄声惊醒,慌慌张张飞向天空,发出阵阵聒噪。

    地面上脚印凌乱,到处都是散落的军器器械,刀枪剑戟旗幡散落得到处都是。

    拔野古说道:“大哥,这些天威军八成是被人攻破了营寨,逃走了!”

    步云飞摇头:“这里应该没有打仗。”

    “怎么没有?大哥你看,满地都是兵器旗帜。”

    晁用之也说道:“大哥说的没错,虽然满地散落军器,可营中的营垒、军帐、望楼、栅栏却是十分齐整。应该是没有接战。”

    “没打仗?那人呢?”

    步云飞抬起头,却见东南方向,旗幡之下,腾起数缕烟雾。

第090章 故人相逢

    “过去看看。”步云飞说着,策马向那烟雾起处奔去。

    三人穿过数道营垒,前面出现了一排草棚,那烟雾就是从那草棚中冒出来的。

    三人下马,来到草棚中,却见草棚中并排排着二十座灶台,灶台上架着铁锅蒸笼,灶台下余火未尽,铁锅中咕噜噜冒着热气,透着白面馒头的香气。

    “原来是个伙房!”拔野古大喜:“大哥,跑了这么远的路,肚子早就饿出鸟了,天威军倒也仁义,给咱们预备好了。”拔野古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揭开锅盖,里面果然是热气腾腾的馒头,拔野古抓起馒头塞进嘴里,大嚼了起来。

    “大哥,如此看来,这些天威军至少在半个时辰前还在这里!”晁用之看着灶台下的余火说道,那里的柴禾还未烧尽。

    步云飞点头:“而且,事起突然,他们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了!”

    “莫非叛军已然攻破了潼关?”晁用之皱眉说道:“天威军军心涣散,连饭都顾不上吃,就一哄而散了?”

    “不可能!”步云飞说道:“咱们就是从潼关大路上过来的,若是潼关失守,沿途关卡就该升起狼烟,可我们只看见平安火。况且,这是天威军,又不是天武军那些白丁,他们都是职业军人,岂能说散就散。”

    安禄山叛军兵临潼关后,从潼关到长安一线,以火为号,若是升起狼烟,便是潼关失守,若是平安火,则是安然无恙。狼烟浓烈,平安火明亮。

    晁用之向东望去,远远望见东方的地平线上,灞上一座敌楼升起大火,火光明亮刺眼,那是平安火。

    晁用之大为不解:“天威军乃是禁军和十二卫,灞上乃是长安屏障,天子脚下,皇家禁军怎么敢弃营而去?别的不说,按律,如此一哄而散,军中有品级的将校必是死罪,主将更是要株连三族!”

    “大哥,管那么多干什么。先吃饱了再说。”拔野古往步云飞手里塞了一个馒头,热气腾腾的,还有些烫手。

    步云飞接过馒头,啃了一口,说道:“去中军大帐。”

    “对!到了那里,应该能发现点什么。”晁用之说道。

    “大哥,吃饱了再说嘛。”拔野古叫道,却见步云飞和晁用之已然出了草棚,只得赶紧往怀里塞了几个馒头,急急跟了出去。

    天威军军营,是按照唐军最为常见的河岸下营法设置的,下营法本无定式,只有原则,应该依照军营所在地的地形地貌,按照战、守、水、势等原则,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座军营,选择在灞河河堤之下柳林之后,按照原则,其中军大帐,应该在东南方向,那里不仅便于调度全军,也可以远离河堤,避免首当其冲。

    晁用之非常熟悉这种下营法原则,领着步云飞、拔野古,沿着营中路径,向东南方向走去,三人穿过三道营垒,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华丽的营帐。

    营帐前也是空无一人,但却并不凌乱,地面上没有丢弃的军器盔甲。

    三人进得中军大帐,但见大帐正西方,摆着一张虎皮交椅,交椅前摆着几案,上面是令箭令旗,交椅左后方,一架兵器架,架子上挂着宝剑。

    军帐中央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身着明光甲,趴在地上,后背上插着一柄宝剑,宝剑穿胸而过,那尸体几乎是被钉在地面上。可见下手之人十分凶狠,、那被杀之人几乎是瞬间殒命。尸身旁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空气中透着一股血腥气。

    “天威军主帅被杀!”晁用之说道:“莫非,发生了兵变?”

    唐律,明光甲乃是五品高级武将的制式盔甲,天威军的主帅,最高也就是个五品。

    步云飞走到身体旁,将尸体翻了过来,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杨三!”

    拔野古和晁用之急忙凑了过来,也是同声惊呼:“果然是杨三。”

    步云飞与杨三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大慈恩寺,一次是在潼关下。

    “这个杨三什么时候成了天威军的主将了?这也升得太快了!”晁用之说道。

    在潼关下,那杨三跟着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耀武扬威欺诈天武军溃兵,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杜乾运的小跟班。天威军乃是长安禁军,兵力达一万人,按规矩,其主帅,至少应是五品将军!

    步云飞拔出佩剑,扒拉了一下杨三的盔甲,露出下面的衣色,却是灰白色。

    “他不是主帅。”步云飞摇头:“只是穿了主帅的盔甲,里面还是白衣。”

    “那主帅呢?”拔野古嘴里嚼着馒头说道:“我知道了,一定主帅杀了杨三,惧罪潜逃?”

    晁用之笑道:“拔野兄,杨三不过是个校尉,主帅少说也是五品将军,在军中有生杀予夺之权,杀个校尉,光明正大,哪里用得着逃跑!”

    三人正在迷惑,忽听军帐外马蹄声响,有人大叫:“大哥,你们在哪里?”却是崔书全的声音。

    晁用之闻声大叫:“崔老弟,快来,有白面馒头。”

    崔书全在外面大叫:“大哥,你们原来在这里好吃好喝,小弟刚刚拿住一个奸细!”

    “有奸细!”三人急急出了军帐。

    只见崔书全骑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长剑,剑头指着马头下一个身穿号服的小兵的后背,那小兵身材肥胖,那号服却是小了一号,穿在身上,如同是一只包紧的粽子。

    “杜乾运!”步云飞一声惊呼。

    那小兵果然是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当初,在潼关前,那杜乾运顶盔掼甲,满面红光,趾高气扬。而如今,却是打扮成一个普通士卒,头发散乱,灰头土脸,神情惊慌。

    拔野古大为惊奇:“这天威军真是奇怪,一个校尉穿着明光甲,而堂堂中郎将却是穿着号服!”

    杜乾运跪在地上,脸上青白不定,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杜乾运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步云飞。半年前,在大慈恩寺,杜乾运着了步云飞手脚,掉进了粪坑,还因为失了兵符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对步云飞印象极深。

    崔书全虽然在潼关下见过杜乾运,却也没敢多看,印象不是很深,而且,现在的杜乾运,打扮成了一个小兵,灰头土脸,完全没有当时的骄横跋扈,所以,崔书全一时没认出他来,听步云飞如此一说,才想起来,却是哈哈大笑:“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原来是在潼关下收保护费的杜将军,妈的,这狗日的诈了老子五百两银子,却又落到老子手里,真是现世报!”

    若是一般百姓,冒犯了朝廷中郎将,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可这崔书全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认出杜乾运来,不仅不害怕,看那意思,还要和杜乾运秋后算总账。

    晁用之问道:“崔老弟,你不是在河堤上等我们吗?怎么会抓了杜乾运?”

    崔书全正色说道:“三位哥哥勇闯敌营,小弟也是有血性的,不甘落后!自然是要紧随三位哥哥赴汤蹈火!只是,三位哥哥跑的太快,小弟紧赶慢赶也追不上,好不容易追进林子里,却迷了路。”

    “算了,什么有血性,什么不甘落后!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看你明明就是一个呆人在河堤上害怕,这才跟着进来的。”拔野古斥道,顺手给崔书全手里塞了一个馒头,还是热乎乎的。

    “拔野大哥嘴上不饶人,却是心善。”崔书去接过馒头,啃了一口,说道:“小弟在林子里误打误撞,走到一处老树下,只见树下一堆积雪,小弟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雪堆十分蹊跷,必然藏有奸细,于是,小弟大喝一声‘奸细休要躲藏,给老子爬出来’,果然,雪堆中跳出一个黑影,张牙舞爪,使刀弄枪,十分凶猛。小弟却是不慌不忙,拔出宝剑,与他大战三百合,终于将其拿下,押到大哥面前。大哥,你看小弟我英勇否?”

    “英勇个屁!”步云飞斥道:“这杜乾运就是个酒囊饭袋,若是动起手来,他连个火头军都不如,你和这等饭桶也要战三百合,只能证明,你也是个饭桶!”

    “这个……”崔书全张口结舌。

    “牛皮吹爆了吧。”拔野古大笑:“崔老弟,你是踩了狗屎运吧。”

    崔书全只得说道:“小弟我走到大树下,见到一座雪堆,正要打马过去,却见那雪堆突然开裂,蹦出一个人来,小弟猝不及防,一时心慌,抓不住缰绳,掉下马去,却正好砸在那人身上,那人被小弟砸的头晕眼花,动弹不得,小弟顺势将其俘虏。却没想到,这家伙却是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小弟在京城里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杜乾运,他是杨国忠的亲信。大哥,小弟虽然并不英勇,却也是一员福将。”

    “这还差不多。”步云飞点头,冲着杜乾运笑道:“杜将军乃是朝廷大员,却又如何身着小兵号服,钻进雪堆里,想是遭遇奇遇,抑或是闭关修行?可否与步某分享一下心得?”

    杜乾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步将军休要取笑,还望步将军看在故人份上,饶了小的一命!”

第091章 抵制燕货

    步云飞笑道:“杜将军,步某现在的官职,乃是九品行军录事,而杜将军却是五品中郎将,品级高于步某不知多少倍。今天,步某冒犯了中郎将,应该是步某央求杜将军饶命,怎么杜将军反倒央求起步某来了?况且,杜将军口口声声‘小人’,这让步某如何消受得起。”

    杜乾运鼻涕眼泪一把抓:“步先生休要取笑。杜某以前对步先生多有冒犯,却也是被人驱使,身不由己。杜某深知步先生足智多谋,为人仗义,还望步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杜某一命,杜某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步云飞笑道:“如此说来,杜将军藏身于雪堆之中,却也不是闭关修行,倒要请教,这是为何?”

    杜乾运落到步云飞手里,命悬一线,只得实话实说,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凡是领军在外的大将,与杨国忠多少都有些龌龊,原因很简单,杨国忠乃是市井无赖出身,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在外的边将,对他都有些瞧不起。而杨国忠自己也是嫉贤妒能,他最怕边将立功,抢了他的风头,甚至,抢了他的宰相之位,所以,这些年来,他与安禄山势不两立,与高仙芝、封常清、安思顺也是矛盾重重,当然,也包括哥舒翰。

    安禄山起兵造反后,朝廷上下一片惊慌失措,唯独身身为宰相的杨国忠,却是大喜过望,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正好借助安禄山造反之事,把朝里朝外那些个对手、包括潜在对手一网打尽,从此一统朝堂。所以,安禄山反叛的消息传来,杨国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以缉拿贼属之名,罗织罪名,将他看不顺眼的人一概打为安禄山的亲信,奏请皇上缉拿下狱。这里面原本就有哥舒翰和安思顺。

    好在皇上还在有点清醒,虽然抓了一些与安禄山有些瓜葛的官员,对几个有些名望的封疆大吏,还是放了一马。哥舒翰和安思顺算是逃过了一劫。

    安禄山叛军破了洛阳,兵临潼关,李隆基病急乱投医,把个中风在家养病的哥舒翰派到了潼关,统领潼关大军。那哥舒翰不仅安然无恙,反倒是成了一方统帅。

    原先,哥舒翰只是陇右节度使,手中管辖的,只有陇右军。可现在的哥舒翰,却是手握陇右、安西两路人马,加上四万天武军,手中兵力达二十万,而且,都是天下精兵。

    若是在太平时节,哥舒翰这个突厥人出身的将领,即便是手握百万大军,杨国忠也不放在心上。

    可现在情形不同了,安禄山把大唐江山搅得乱七八糟,朝命不通,各路手握兵权的将领,逐渐露出了做大的势头。哥舒翰坐镇潼关,渐渐露出了不服从朝廷的苗头——他手握二十万大军,却是按兵不动,这让杨国忠大为惊恐。

    杨国忠心里也清楚,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太平宰相已然成了天下公敌,安禄山起兵造反,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这个旗号不仅在叛军中有号召力,就是在效忠大唐的官吏中,也形成了一种共识——只要杀了杨国忠,安禄山就会退兵!

    这种思潮,在潼关官兵中,渐渐显露出来。

    常言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杨国忠早就听到风声,潼关西平王府中,有人劝说哥舒翰挥军长安!

    杨国忠吓得心惊肉跳,寝食不安。

    若是潼关大军当真杀回长安,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杨国忠抛出去!

    杨国忠思来想去,做了三手准备。

    第一,在长安城中控制南北二衙禁军六军,总共有六万兵力,这六万人要想要想抵抗哥舒翰的二十万大军,是远远不够的,但是,这六万人却足以能劫持皇上!同时,杨国忠秘密与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联络,一旦长安有事,杨国忠就破釜沉舟,率长安六军,劫持皇上,逃奔四川。四川是杨国忠的老巢,那不仅是他起家的地方,而且,杨国忠以宰相身份遥领剑南节度使,算是四川真正的主人,鲜于仲通只是节度副使。

    第二,在灞上屯兵一万天威军,以加强长安防卫为名,防备哥舒翰的潼关大军,一旦潼关大军有异动,天威军可以延缓潼关军马的攻击,为杨国忠劫持皇上争取时间。天威军主帅是剑南军将李福德,那也是杨国忠的亲信。

    第三,命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以襄赞军务为名,前往潼关,监视哥舒翰。

    杨国忠一辈子嫉贤妒能,秉承的用人原则就是不能太精明,或者,更直接一点说,就是无脑之人!只有这种人,才不会威胁到他的权势。这种原则,若是放在太平时节,倒也是一条妙计。可到了乱世,就麻烦了。

    那杜乾运倒也不是无脑,甚至是颇为精明,可问题是,杜乾运的脑子,只能用于做生意赚钱,若是做一个商家大贾,杜乾运不仅胜任,而且,必是佼佼者。至于说到军国大事,那他就是一头猪!

    杨国忠把杜乾运安插到潼关,是让杜乾运密切监视哥舒翰的一举一动,一旦哥舒翰有异动,立马禀报,杨国忠就可以再京城里早做准备。杨国忠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杜乾运。

    可杜乾运到了潼关,却是满脑子的生意经,干得最起劲的,就是在潼关城里收取“爱国捐款”,不仅把陕郡败退下来的天武军搜刮一空,而且,还还把爪子伸进了陇右、安西、朔方诸军,狠狠大捞了一笔。反倒是把他该做的事,忘到了九天云外,每日只是例行公事,向长安城里的杨国忠报个平安。

    按理说,杨国忠把杜乾运这等“奸商”加猪脑放在潼关,倒是帮了哥舒翰一个大忙,哥舒翰只要睁只眼闭只眼,佯装不知,就可以瞒天过海。

    只是,一则,那杜乾运做得太过分,在潼关城里激起了民愤;二则,哥舒翰明知杜乾运是杨国忠派来的奸细,心中总也不踏实。于是,哥舒翰就命王思礼,找个机会把杜乾运给做了!

    如果哥舒翰真的杀了杜乾运,反倒会坏事,这等于是向杨国忠发出了警报。

    也是那杜乾运命大,还没等王思礼下手,杜乾运自己先溜了。

    这倒不是因为杜乾运听到风声不好。而是因为,杜乾运在潼关呆了半个月,把潼关搜刮一空,没啥油水了。做生意的原则就是,人挪活树挪死,一个地方没油水了,就要赶紧换地方。何况,潼关也不是什么善地,一旦叛军进攻,杜乾运就有上前线打仗的风险,这种风险,杜乾运是绝对不能去冒的。

    所以,杜乾运就用搜刮来的银子,上下打点,给杨国忠送去三万两银子,又给杨国忠的亲信幕僚每人送了一千两银子,要求回京,换个岗位。

    话说,那杨国忠果然是个地痞无赖出身,到了这生死攸关的关口,竟然和杜乾运一样,也是满脑子的生意经。见到了杜乾运送来的银子,立马动心。加上身边幕僚也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主,收了杜乾运的银子,也是纷纷替杜乾运说话。偏巧,统领天威军的李福德生病,职位空缺,杨国忠就让杜乾运去灞上,担任天威军的主将。

    于是,杜乾运带着搜刮来的百万钱财,和杨三一起,喜滋滋离开了潼关。

    他这一走,躲过了哥舒翰的一刀。当然,以杜乾运的见识,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捡了一条命。说起来,这个杜乾运虽然是个猪脑子,却也是个福将。

    杜乾运到了灞上,做了天威军主将,却是不改初心,立马开始盘算,如何在这里发财致富。

    天威军不同于天武军,天武军乃是临时招募的白丁,不是职业军人,又是打了败仗,所以,仍凭杜乾运搜刮剥削,却是无可奈何,无人敢于说个“不”字。天威军就不同了,他们都是京城十二卫里抽调出来的职业军人,见过些世面,不少人还与京城里的王公大臣有些关系,杜乾佑不敢随意盘剥,更不敢找他们收取“爱国捐款”,这些职业军人自己就是收取爱国捐款的主,杜乾运那点小算盘,岂能糊弄得住他们!

    不过,这难不倒“生意强人”杜乾运。

    杜乾运来灞上之前,心中依然策划了一个比较成熟的项目。

    灞上是客商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一条宽达数里的灞河上,只有这一座灞桥,再无其他通道。灞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繁华,杜乾运打算在灞桥上搞爱国宣讲,号召过往行人客商“抵制燕货”。

    所谓“燕货”,就是辽东范阳一带的物品,比如珠宝、皮毛、药材、大豆、木材、棉花、高粱、大米等等等等。辽东是安禄山的地盘,如今,安禄山起兵造反,广大有骨气的爱国青年就应该自觉自愿抵制来自辽东范阳一带的货品,凡随身携带者,应该就地销毁,以免使用“燕货”,被贼人耻笑。当然,广大爱国青年销毁“燕货”,十分劳累,尤其是辽东珠宝,砸起来十分费力。所以,杜乾运就与人方便,在灞上设置一个“燕货销毁点”,广大爱国青年只要将“燕货”交予天威军,天威军负责无偿提供销毁服务,绝不收取分文。

第092章 为国烧炭

    当然,广大爱国青年真的将“燕货”交给天威军后,杜乾运岂能真的无偿销毁,那都是钱!杜乾运要做的,就是烧上一把稻草,让爱国青年看见“灞桥硝烟”就万事大吉了。这些“燕货”,自然成了杜乾运的囊中之物。

    说到这里,有看官会说了,那“燕货”的确是价值不菲,尤其是辽东玉石,十分昂贵。可毕竟数量有限,杜乾运如此兴师动众,到手的,也没多少油水。

    这位看官提的问题非常好,不过,这位看官有所不知。这世上其实并无所谓“纯正燕货”。比如那辽东玉,产地在辽东,那是安禄山的地盘,貌似“燕货”,可开采玉石的铁器,打磨玉石的炉灶,要么是长安铁器行里的产品,要么是河东的产品,没有铁器工具,开采个鬼的辽东玉,就连加工玉石的工匠,那也是来自江南的师傅。所以,其实并无真正的“燕货”可抵制。不过,要是把这个问题反过来思考,你就会发现,世上万物全都是“燕货”,你穿的衣服里有辽东的棉花,大明宫的画个雕梁用了辽东的木材,长安城墙里的米汤用过辽东的糯米,你喝的汤药中有辽东的人参做药引子,你的坐骑吃过产自辽东的高粱,你用的剪刀是辽东煤锻制的……等等等等。也就是说,要想从天下货品中找到“燕货”的影子,易如反掌!

    按照这个逻辑,一旦某个爱国青年路过灞桥,杜乾运就可以把他从头到尾扒个精光,让他光着屁股走进长安去,他还会因为抵制了“燕货”而高扬起骄傲的头颅!

    如此看来,杜乾运“抵制燕货”的项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大生意,是一局大棋!如果此计得行,杜乾运只消在灞桥呆上十天,便可以富可敌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杜乾运到了灞上,这才发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但见灞上一派雪原,渺无人迹,竟无半个爱国青年。

    往常太平时节,这灞上自然是行人如织客商如云,如今是战乱,东西方向早就交通阻断,即便是长安附近的居民,也躲在家中,没人平白无故跑出来自讨晦气。所以,现在的灞上,十分萧条,站在灞桥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乌鸦在桥头聒噪,其实,那乌鸦偷吃过产自辽东的大米,才长出一身油光水滑的羽毛,按道理,也是“燕货”,可要号召乌鸦抵制燕货,实在是难度太大。

    两人正在烦恼,却见灞河两岸,遍植杨柳,杜乾运眉头一皱,哈哈大笑:“有了,有了!”

    “杜将军,啥也没有啊?”杨三踮着脚,脖子伸得如同天鹅一般,没看见半个人影。

    “君不见,灞桥两岸杨柳依依,雨雪霏霏?”

    “杜将军果然高雅,卑职敬佩。”杨三赞道:“卑职明白,杜将军的意思,是要将这灞上柳色圈禁起来,开辟成五a级风景旅游区,招商引资,我等售卖门票,坐地发财。此计实在是绝妙,卑职这就去办!”

    “杨将军差矣!”杜乾运皱眉:“开辟旅游事业,从长远来看,确是一条出路,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君不见,现如今灞上行人稀少,即便是绝色美景,也无人前来观赏,这门票哪里卖的出去!”

    “那杜将军的意思是?”

    “这灞上柳色美与不美,无关紧要。关键是,如今天寒地冻,长安城里滴水成冰,如今,因为安禄山造反,终南山里的卖炭翁因为胆小怕事,也不敢进城卖碳了,家家户户缺碳少煤,急需木炭取暖。这灞上杨柳,都是上好木材,我等动员天威军将士,齐心合力,开窑烧炭,卖给长安城中大户,便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杨三大为赞赏:“妙计!妙计!如今长安市面上,木炭紧俏,一斤木炭值一两银子!我天威军将士乃是一万精兵,不仅可以烧炭,还可以禁止终南山卖炭翁入城扰乱市场!如此一来,我天威军便可垄断长安木炭市场,到时候,我们可将木炭价钱定为十两银子一斤……”

    “胡说!”杜乾运斥道:“我天威军将士乃是忠勇之士,如今国难当头,我等岂能垄断市场,发国难财!当然,终南山卖炭翁扰乱市场的行为,必须得到有效制止!禁止其入市,也是人民的要求,我们必须顺应民意!十两银子一斤,如此昂贵,人民如何烧得起!这也太过分了!我们的木炭,我看可以定在九两九钱银子一斤,比较合适,这样,人民也可以接受,我天威军也有微薄利润,毕竟,大家为国效力,也很辛苦,我想,人民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当然理解!”杨三赞道:“不过,卑职还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

    “开窑烧炭,毕竟是有风险的,若是窑子发生垮塌事故,有将士殉职,这恐怕不好向朝廷交代。毕竟,咱们是军人,死在战场上,那是为国尽忠,若是死在窑子里,又该如何解释?”

    “这个,你大可放心,人终有一死,作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窑子里,都是为朝廷尽忠嘛,都是重如泰山嘛。到时候,咱们开个追悼会,好好纪念一下,就行了,我想,将士们也能够理解!”

    “杨将军高见!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杨三大为感慨:“不过,卑职还是有些担忧。”

    “你他妈的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杜乾运不耐烦起来。

    “我天威军一万将士开窑烧炭,必须是规模化生产,终南山烧炭翁的技术,只适合于家庭小作坊,不适合规模化产业,而适合规模化生产的,只有辽东的技术,高效低能,十分经济。我等需向辽东人购买这项技术。只是,若是采用了辽东技术,这烧出来的木炭,就成了‘燕货’,我怕长安城里爱国青年自觉抵制,这木炭就卖不出去了!”

    杜乾运大笑:“这你就放心吧。他们抵制,是因为他们还没挨冻,等他们冻成冰棍的时候,别说是‘燕货’,就是我大唐世仇吐蕃人烧的木炭,他们也会争相抢购。”

    “杜将军高见!”

    两人计议已定,立马回到中军大帐,召集众将,商议开窑烧炭。众将大为惊讶,一万天威军屯兵灞上,不去操练,却去烧炭,从古至今,尚无先例,不过,杨三说得好,当初诸葛亮也干过屯田的勾当,烧炭虽然算不上是屯田,深究起来,其实也是一脉相承,都是找外快,说起来,杜乾运也算是创造性地发扬光大了诸葛亮的兵法。

    众将一听,也觉有理。反正,有钱大家赚,都不吃亏。

    于是,众将纷纷盛赞杜乾运是诸葛再世,兴高采烈,情绪高涨,纷纷招呼手下士卒,砍柴挖窑,不到半天功夫,这灞上窑厂就轰轰烈烈上马了。

    窑厂开设起来,木炭烧出来运到长安城里,刚开始,因为采用了辽东技术,果然遭到长安爱国青年的抵制。不少爱国青年来到商铺前,组成人墙,高呼爱国口号,呼吁长安百姓拒买燕地技术烧纸的木炭,也就是“燕货木炭”。一连三天,天威军的木炭,一两也没卖出去。

    不过,杜乾运一点也不着急,没过几天,那长安城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人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闯过爱国青年的人墙,直奔商铺,竞相购买,最后,就是那爱国青年,也是陪着小心来到店铺前,央请店铺售卖少许木炭,以解燃眉之急。天威军的木炭销路极佳。九两九一斤的木炭,虽然价钱极其昂贵,却是供不应求。没几天,就赚了百万银钱。

    天威军将士们个个心花怒放。眼巴巴等着杜乾运分银子。可左等右等,只见白花花的银子流入了杜将军的中军大帐,却没见一分一毫的银子从大帐里流出来!

    众人正在疑惑,杜乾运突然宣布: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凡大唐官兵均应为大唐社稷江山尽微薄之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潼关将士是为国出力,那么,灞上将士不能身临前线,就应该为国出钱!所以,杜乾运将军已经代表天威军众将士,将砍柴烧炭的收入,全部捐献给了皇上!皇上有感于众将士忠心,特地给每一位将士颁发一张“精忠报国”的奖状。

    于是,众将士忙活了好一阵子,分文未见,只得到一张奖状。

    虽然如此,还是有不少天威军兵将们感动得痛哭流涕,将那张奖状,供奉起来,早晚膜拜,认真抄读,开窑砍柴的热情更加高涨,整日在窑子里“为国烧炭”,一分钱没看到,却是感觉无比光荣,更有那进城卖炭的官兵,每日拉着运碳的大车开进长安城,愈发趾高气扬,稍有百姓挡道,便是义正言辞,斥其为卖国贼,一顿皮鞭抽打过去。

第093章 仗义除凶

    不过,时间长了,少数将士们脑子里的水渐渐干了,眼睛也好使了些,眼见白花花的银子进了杜乾运的中军大帐,心头起疑,却是不敢声张,只得暗暗探访,久而久之,终于看出了破绽,原来,那些银子白天进了中军大帐,晚上就被杨三偷偷运了出去,少部分去了杨国忠的府上,大部分却是去向不明。于是,众将士恍然大悟,原来大家辛辛苦苦烧炭赚来的银子,哪里是去了皇帝那里,全都被杜乾运和杨国忠私吞了!

    没过多久,天威军主将私吞碳银的说法,一传十十传百,在军营中流传开了。刚开始,这种说法被不少将士斥为谣言,更有甚者,那些在窑子里大干苦干的将士们将传谣者斥为汉奸卖国贼。可时间长了,将士们脑子里的水也逐渐晾干了,越来越看清楚,原来那杜乾运竟然是与当朝宰相内外勾结,打着忠君爱国捐献银两的旗号,盘剥将士,中饱私囊!

    真相大白,将士们怨声载道,更有那脑子进了水又晾干的人,想着自己被杜乾运当猴耍,一时间恼羞成怒,把个杜乾运恨得咬牙切齿,只是碍于他是天威军主将,堂堂神策军中郎将,又有杨国忠在背后撑腰,心中悔恨,也只得打落门牙肚里吞。

    那杜乾运和杨三,每日大笔赚钱,少不了分给杨国忠一杯羹。两人数银子数得手酸,却是自以为得计,对满营的怨气视而不见。整日在中军大帐里打着生意算盘。

    话说今日一大早,马蹄阵阵,尘烟鼓荡,从东边来了一哨人马。这一哨人马来到灞桥上,亮出文牒,却是来自潼关西平王府,为首一员大将,名叫姜封。

    自从安禄山叛军兵临潼关,灞桥上人烟稀少,却常有东来西往的信使和兵马,天威军守桥官兵都知道,这些东来西往的兵马都是身兼军机大事,不敢怠慢,只要见到文牒,立马放行。

    这一次,姜封前来,守桥的天威军将士,却是没有立马放行,而是左右盘问,上下搜查,将那伙西府兵搜了个底朝天,文牒看了个七八遍,就是不肯放心。

    天威军驻守灞上的任务,就是防备哥舒翰杀回马枪,如今,来了一伙西府兵,那是哥舒翰的亲兵,天威军岂敢轻易放行,却也找不到拦截的借口,只是百般刁难。

    那姜封似乎早就料到天威军有此一着,却也不恼,也不着急,由着天威军盘问搜查。最后,那守桥将校也没啥词了,来了一句:“事关重大,须杜乾佑杜将军亲自审验,我等才敢放行。”

    姜封却是面露喜色:“如此最好,在下正有要事,要见面杜将军相商。”

    守军急忙前往中军大帐,向杜乾运禀报。

    这个时候,杜乾运正和杨三坐在中军大帐中算账。进城卖炭的士卒交来一笔银子,是今天早上进城卖炭的收入,足有八千两。两人算了一个时辰,算了算去,发现账目差了三钱银子。杜乾运大怒,有人竟敢贪污爱国碳银,实在是罪大恶极!杜乾运要求彻查军中贪污腐化行为,一定要找到那三钱银子的下落,不管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查来查去,终于查明,原来是一个进城卖炭的小校,私藏了三钱银子,没有上交,那小校也是心存侥幸,以为从八千两银子中顺走三钱银子,不过是沧海一粟,料想那杜乾运看不出来。哪里想到,那杜乾运领军打仗是个糊涂虫,要是算钱,却是心细如发,别说是三钱银子,就是一毫银子,也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杜乾运查明真相,勃然大怒,命人将那小校抓起来,绑在营帐外,痛责五十鞭子,以儆效尤!

    这倒也不是杜乾运太过吝啬。其实,三钱银子倒也不在杜乾运眼里。杜乾运这样做,也是防患于未然,试想,天威军一万多人马,若是没了规矩,你偷三钱,我偷五钱,目数加起来,那就是个不得了的大数了!最后能落到杜乾运手里的,还能剩几个!说起来,杜乾运这么做,恰恰是为商正道。只是,他没把这正道用在该用的地方。若是正经八百做生意,这是对的,可用在军营里,那就大错特错了!

    正在行刑,有人禀报,西平王府偏将姜封求见。

    杜乾运听说西平王府来人,心头却是打鼓。

    杜乾运在潼关呆过一些日子,虽然没见过这个姜封,却是知道,西平王府的人,仗着有哥舒翰撑腰,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而且,他们都是雄赳赳的武夫,看不起读书人,更看不起生意人!

    杜乾运做生意十分精明,却是形象不佳,长得矮胖,这副形象,若是放在长安东西两市,却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老板。可要是放在军营中,作为统领大军的主将,就显得太没派头了。

    何况,杜乾运也知道杨国忠与哥舒翰不睦,天威军乃是杨国忠的亲信兵马,作为天威军主将,不能在哥舒翰的人面前折了锐气。

    于是,杜乾运计上心头,让杨三穿上黄金锁子甲,假扮成天威军主将,去面见姜封。

    杨三虽然是个市井无赖出身,却也是一表人才,穿上盔甲,只要不开口说话,倒也有些儒将的派头,不至于折了天威军的派头。

    杜乾运自己则是穿上小兵的号服,假扮成亲随,站在军帐门口。

    一切安排妥当,杨三稳坐中军大帐,传西平王府姜封觐见。

    不一时,姜封迈着大步,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中军大帐前。

    杜乾运偷眼一看,心中暗暗咂舌,只见那姜封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身着西麟甲,手按宝剑,威武雄壮,脚步矫健,踏在地上,咚咚作响,当真是一条西北大汉!杜乾运暗暗庆幸,幸亏让杨三顶替他出场,若是他本人,别的不说,单论身高,就矮了姜封一头,岂不让人看低了!

    只见那姜封大踏步进了军帐,向端坐虎皮交椅上的杨三拱了拱手,声如洪钟:“末将姜封,见过杜将军,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请杜将军见谅。”

    说完,当庭一站,却是立而不跪。

    杨三从来没做过大官,心里原本就发虚,坐在交椅上,听见姜封的声音十分雄壮,又见那姜封威风凛凛,心中愈发慌张,只得勉强应对:“姜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那姜封却是一声冷笑:“姜某此来,是为天威军将士主持公道!”

    “什么公道?”杨三吃了一惊。

    姜封昂然说道:“杜将军身为天威军主帅,不肯体恤士卒,却是强迫将士们砍柴烧炭,这也就罢了,将士们辛辛苦苦下劳力,烧炭卖些银两,却被杜将军盘剥克扣!真是岂有此理!”

    杨三被那姜封揭穿了老底,却是恼羞成怒:“放肆,本将军乃是堂堂中郎将,你一个小小的偏将,竟敢咆哮军营,来人啊,给我拉出去斩首……”

    杨三话还没说完,只见姜封一把抽出佩剑,直逼杨三,杨三见势不妙,起身就跑,刚跑出两步,姜封的佩剑狠狠插入了他的后背,剑锋穿过躯体,直达前胸,杨三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地身亡。

    杜乾运站在军帐门口,见杨三血溅当场,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跟随将封一起来的陇右军士卒,纷纷亮出兵器,向账外大踏步走过来。

    倒是杜乾运脑子转得飞快,还没等陇右兵靠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姜封高声呼喝:“姜将军仗义出手,击杀贪官杜乾运,为天威军将士报仇雪恨,真乃义薄云天,我代表天威军将士,向姜将军表示崇高的敬意!”

    军帐外,十几个士卒正押着那私藏银子的小校行刑,原本也没注意到军帐中,忽听杜乾运被杀,远远一看,果然一个身着黄金锁子甲的人倒在军帐中,真以为是杜乾运被杀。这些军卒原本就痛恨杜乾运,只是谁也不敢出头,见姜封出手杀了杜乾运,立马跪倒一大片,齐声高呼:“谢姜将军仗义出手!”

    那姜封虽然有勇力,却也是个粗人,见此情形,哪里辨得出真假,况且,任谁也想不到,杜乾运会让杨三做替身。姜封哈哈大笑,出了军帐,高声喝道:“天威军将士们听着,杜乾运克扣军饷,盘剥士卒,姜某路见不平,将其斩杀!各位将士都是受害者,姜某只斩杀杜乾运一人,其他人一概不问!”

    按军律,一军主将被杀,军中将校必要截杀凶手,否则,要承担连坐之罪!

    可是,天威军将士听说杜乾运被杀,却是欢呼雀跃,纷纷拍手称快。这也是杜乾运做事太过分,把将士们都得罪完了。

    却听姜封慨然说道:“各位将士,姜某击杀了天威军主将,按律当死!各位请将姜某捆绑了,送往长安问罪!”

    众将士却是齐声高呼:“姜将军仗义除凶,我等岂能恩将仇报!”

    姜封说道:“多谢诸位美意。只是,若是姜某就此离去,诸位却要承担主将失守之责!朝廷怪罪下来,诸位必受牵连。奈何?”

第094章 营中绝地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却听那姜封昂然说道:“姜某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计较:天威军乃是杨国忠所建,如今安禄山造反,天下大乱,天下人皆知,杨国忠乃是罪魁祸首!诸位在这灞上替杨国忠卖命,为天下人所不齿!况且,那杨国忠心胸狭窄,贪婪无度,诸位替他卖命,他反倒利用杜乾运盘剥诸位。以姜某所见,诸位不如各自散去,或回家务农,或投奔各路豪杰建功立业,也是一条出路,总比为杨国忠卖命强!”

    众将士齐声高呼:“姜将军高见,我等遵命!”

    就听一声吆喝,一万多天威军,弃营而去,瞬间就跑得只剩下一座空营。

    姜封哈哈大笑,跳上战马,带着西府兵,扬长而去。

    天威军将士,来自京城十二卫,原本都是十二卫的卫兵。所谓十二卫,乃是京城周围的府兵,自大唐立国以来,府兵是是父子相承的职业军人,也是唐朝的正规军,而现在的边军,也就是十大节度使手下的军队,从法律上讲,反倒属于“义从”,乃是地方杂牌军。府兵享受的待遇,远远高于节度使手下的杂牌军。

    然而,天宝以来,在李林甫杨国忠两任宰相手里,府兵制日益败坏,相反,原本属于杂牌军的边军,日益成为大唐的主要军事力量。形成了内外倒挂的现象,世袭府兵不仅拿不到饷银,反倒还要缴纳粮饷。边军却是待遇优厚。所以,府兵,尤其是京城十二卫,心中原本就有怨气,尤其是对宰相杨国忠,怨气尤深。何况,安禄山造反,人人都知道,那是被杨国忠逼得,天下大乱的责任,应该由杨国忠承担,大家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替杨国忠卖命。

    杨国忠病急乱投医,召集十二卫府兵组成天威军,替他看门护院,原本应该体恤士卒,收拢人心。可他偏偏派来个只会捞钱的杜乾运,只顾盘剥士卒,天威军将士对其恨之入骨,只是害怕杨国忠,没人敢挑头闹事。

    如今,姜封杀了“杜乾运”,大快人心,天威军没了主帅,大家正好一哄而散。

    杜乾运穿着小兵的号服,混在士卒之中,见军心已散,哪里还敢言语。他知道,到了这步田地,即便没有姜封,那些天威军士卒若是认出他来,也会把他乱刀砍死!这小子脑子倒也转的快,不敢耽搁,低着头,混在军卒当中,逃出了军营,

    到了这个时候,杜乾运才明白过来,他在灞上开窑烧炭赚钱,自以为得计,却早已把天威军将士得罪完了!

    杜乾运逃进了树林中,却不敢跑远。虽然侥幸捡了一条命,让杨三做了替死鬼,可那姜封并未走远,若是再遇到他,只怕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况且,一个人胡打乱撞,就算碰不到姜封,若是被天威军的散兵认出来,他也活不成!

    于是,杜乾运一头钻进雪堆里,把自己藏了起来,想先避一避风头,等晚上再做打算。

    哪里想到,偏偏遇上个同样胡打乱撞的崔书全,把他从雪堆里惊了出来。

    话说,这杜乾运到了这步田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也实诚,见到步云飞,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详述一遍,连他盘剥士卒的丑事,都是毫无保留和盘托出。

    杜乾运说罢,拔野古喝道:“你小子把个军营当做商铺,落到这步田地,老子看你是活该!”

    “拔野将军说的是!杜某知罪!”杜乾运一脸的苦相。

    晁用之皱眉说道:“这事蹊跷。三天前,我等与姜封一起出了潼关。我看那姜封也是一条汉子,可是,如果那姜封只是江湖游侠,出于义愤,挺身而出斩杀天威军主将,却也是豪气。可他这次与我等一起进京,身负机密大事,岂能在路上随便惹事,而且,这事惹得还不小,虽然杀错了人,却是把整整一个军的人马搅散了,天威军是杨国忠的嫡系,杨国忠岂肯善罢甘休?王思礼一向精于谋略,岂能用这种人办事?”

    “晁用之所言有理。”步云飞点点头,问道:“杜乾运,姜封与你有仇?”

    杜乾运摇头:“却也无仇,小的在潼关,并未与那姜封打过交道。只是,天威军散后,小的逃出军营,躲在雪堆里,偏巧,姜封带着人马出营,从雪堆旁经过,小的隐约听到,那姜封哈哈大笑,说是王思礼将军大事成矣!”

    “大事成矣?什么意思?”拔野古问道:“王思礼的大事,就是……”

    步云飞使了个眼色,拔野古急忙打住。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姜封前往长安,就是与步云飞一道,刺杀杨国忠,这才是头等大事!而现在,杨国忠还在长安城里逍遥,姜封却是冒然出手,闯进天威军军营,杀了天威军主将,散了天威军,而姜封却是口称“大事成矣”,这不合情理。

    除非,姜封此番进京,另有目的!

    “我看,王思礼的大事,不是那件事!杀杜乾运,才是他的大事!”晁用之说道。

    “可他为什么要杀杜乾运?杜乾运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拔野古问道。

    步云飞心头一沉,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沉声说道:“不好!赶紧走!”

    “杜乾佑怎么办?”拔野古问道。

    “带上!”步云飞说着,翻身上马。

    拔野古把杜乾佑捆成个粽子,扔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掐住杜乾佑的后颈,喝道:“老实点,要不然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拔野古的虎口如铁钳一般,杜乾佑做声不得,慌忙点头。

    四人催动战马,向辕门疾驰而去。

    军营中早已是空无一人,四人策马狂奔,穿过两道营垒,远远看见辕门,忽听一声呐喊,辕门外烟尘阵阵,马蹄声急。

    步云飞一把带住马缰,战马一声长啸,停了下来。

    晁用之说道:“大哥,是骑兵,至少五百骑!骑兵背后,还有一千步兵!”听风观气,乃是晁用之的强项,他从战马的嘶鸣和士卒的呐喊声中,听出了对方的兵力。

    “向北!”步云飞喝道。

    四人拨转马头,向北疾驰,刚刚跑出数十步,就听北方呐喊声起,似有千军万马齐声高呼:“不要走了叛将步云飞!”

    “五百刀牌手,三百钩镰枪。堵住了北门!”晁用之叫道。

    步云飞也不答话,拨转马头,向西奔去,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紧跟其后。

    还没跑到西门前,远远看见望楼上的乌鸦,腾空而起。

    晁用之叫道:“北门方向和东门方向,各有骑兵三百骑,刀牌手八百百,弓箭手一百!东北两门都去不得了!”

    “东北方呢!”步云飞喝道。

    晁用之凝神定气,听了听:“东北方尚无人马!”

    “向东北方!”步云飞喝道。

    四人拨转马头,向东北方狂奔而去。

    就听四面八方,喊杀震天,无数兵马从四门冲进大营。喊杀声、马蹄声,声震云霄。唯独东北方向,并无兵马呐喊。

    步云飞一马当先,刚刚冲过一道营垒,就听背后一声呐喊,五百金甲骑兵从背后追了上来,为首一员战将,手持金背大刀,耀武扬威,高声呼喝:“杨大人有令,斩获叛将步云飞首级,封侯,赏银万两!”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闪出无数刀牌手、钩镰枪手,排成枪阵,向步云飞四人冲杀过来。

    “他们是神策军!”晁用之叫道:“大哥,咱们中了杨国忠的奸计!”

    步云飞骑在马背上,边跑边说:“大家听我号令,一起掉头向南,合力从辕门冲出去!”

    拔野古跟在步云飞身边,说道:“大哥,西北方向空虚,正好突围,却又如何要回头!”

    步云飞喝道:“神策军是故意把咱们往西北赶,那是营中绝地!”

    晁用之抬头一看,一声惊呼:“大哥所言不错,西北方是兑位,去不得!”

    唐军下营法,军营虽然不是战阵,但为防敌军劫营,除四周设有堑壕栅栏外,营中还依照战阵原则,设置机关陷阱。天威军军营,设于灞河之畔,东北方乃是灞河回湾,于是军营依照地势,按照八卦阵的阵法,在东北方卖了一个破绽,其实,是一个陷阱,一旦敌军突入营中,便可利用地形,诱使敌军向东北方的兑位移动,从而一举将敌军困死在回湾里。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阵法,只是书本上现成的东西。而且,天威军也不是什么久经沙场的精兵,杜乾佑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所以,兑位陷阱布设的并不隐秘,稍稍懂行的人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步云飞刚进军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只是,天威军已然散去,这里是一座空营,步云飞看在眼里,也没放在心上。

    神策军冲进军营的时候,步云飞就发现,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偏偏只留下西北方的兑位,没有任何动静,很明显,这是故意留出一个破绽,迫使步云飞四人冲上河湾绝地。

    到了那里,前有灞河拦路,河湾上淤泥松软,四人战马陷入其中,动弹不得,神策军只要一顿乱箭,就可将步云飞四人射成刺猬。

    崔书全气喘吁吁:“可是,那神策军是有备而来,辕门必然有重兵把手!如何冲得出去?”

第095章 透出重围

    步云飞冷笑:“神策军人多势众,却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接战,只想把咱们赶进河湾,用乱箭射死咱们!我们故意向西北方向冲,然后杀一个回马枪,神策军猝不及防,必然大乱。咱们趁乱直扑辕门。”

    晁用之策马说道:“大哥说得没错,神策军叫得凶,却是始终与咱们保持二十步距离,他们根本不敢与咱们硬碰硬,只想取巧!”

    步云飞点头:“拔野古,看见后面那个金甲将军了吗?”

    拔野古点点头:“看得真切,就是这家伙喊着要大哥你的脑袋!”

    “大家听我号令,一起掉头,拔野古杀了那将官,其他人不可恋战,直扑辕门!崔书全,你跟着我,切不可落单!”步云飞说道。

    “谢大哥!”崔书全说道。

    四人亮出佩刀,抖擞起精神,向西北方奔出十丈远,眼前出现了一座敌楼,敌楼之后,便是西北营门,营门外,便是灞河河湾。

    四人策马飞奔,直达敌楼下,步云飞大喝一声:“杀!”

    四人同时拨转马头,只见战马长嘶,西风鼓荡,四人如离玄之箭,迎面冲向追兵。

    那金甲将官带着三百骑兵,催动战马,紧跟在步云飞四人身后,虽然是一路呐喊,却是不敢近身,始终与步云飞四人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眼见步云飞四人就要冲出营门,完全没料到,四人突然转身,向着他冲杀过来,想要勒马,已然来不及,拔野古挥动长刀,已然冲到了面前,刀光一闪,那金甲将官人头落地,没了人头的身躯,还紧紧抓着马缰,战马驮着半截身子,径直冲出了营门。

    身后的三百骑兵,猝不及防,忽见主将被斩,惊得目瞪口呆,犹自以为是看花了眼,竟然忘了勒马,三百骑居然跟着那将官的战马,直愣愣冲了过去,与步云飞兄弟四人擦肩而过。

    三百骑跟着那无头将官,冲出西营门,冲进了河湾,就听一声炮响,四面乱箭起飞,冲进河湾的骑兵纷纷中箭,栽落马下,后面的骑兵犹自向前猛冲,马蹄践踏,倒在河滩里的骑兵,瞬间被马踏成泥,惨不忍睹。埋伏在河湾四周的弓箭手这才反应过来,冲进河滩的是自己人,急忙停止放箭。但三百骑兵已然折损大半,剩下的陷入淤泥中,动弹不得。

    步云飞兄弟四人冲过了骑兵,迎面与五百刀牌手相遇。

    这五百刀牌手,跟在骑兵身后,还在向前猛冲,完全没看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就见三百骑兵冲过了敌楼,却有四人四马从骑兵队伍中倒冲了过来,率领刀牌手的是一个身着细麟甲的校尉,还以为有骑兵临阵后退,扯着嗓门大叫:“临阵后退者,斩!”

    话音未落,步云飞已然冲到了那校尉眼前:“斩你妈个头!”手起剑落,那校尉还没来得及哼一声,脑袋便被削去了一半。

    四人冲进刀牌手队伍中,一顿砍杀,刀牌手顿时大乱,纷纷向两侧四散逃命。正好与两侧冲杀上来的钩镰枪手迎面相撞,互相践踏,乱成一团。

    兄弟四人并不恋战,策马奔向辕门。

    果然不出步云飞所料,后面的神策军足有三千人之众,可他们全然没有料到,步云飞四人会杀一个回马枪,全无防备,更有甚者,不少人还以为步云飞四人已然被赶到了灞河里,那里埋伏有三百弓箭手。所以,兵将们以为大事已毕,收了刀枪,坐在地上喘气歇息。猛然看见步云飞四人冲过来,还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地上发呆,竟然无人起身阻拦。只有几个腿脚慢一点的,站在路中央发呆,被四人的马头撞飞。

    四人如入无人之境, 只一瞬间,便冲透了三千神策军的重围,直达辕门。

    辕门下,却是空无一人。

    原本,辕门的确是有重兵把守,从辕门方向进营的神策军,乃是主力,有五百骑兵和一千步兵。按计划,他们的任务是把守辕门,以防步云飞脱逃。可步云飞向西北兑位虚晃一枪,神策军以为步云飞中计,大功告成,放松了警惕,而驻守辕门的兵将,想着杨国忠许诺的万两白银,也是心中发痒,想去分一杯羹,于是,驻守辕门的将官按耐不住,带着人马冲进了大营。

    等步云飞四人冲出了辕门,神策军才反应过来,急忙掉头追赶,可步云飞四人已然没了踪影。

    四人冲出辕门,一气奔出了十里地,只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山口,两边是悬崖峭壁,中央一条大路,穿山而过。

    四人不及细想,打马向那山口奔去,忽听迎面一声呐喊,山口中冲出一哨人马,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员战将,身披锁子甲,双手紧握一杆长枪,厉声高呼:“步云飞,你插翅难飞!”

    步云飞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来将长脸无须,面皮白净,不是别人,竟然是官拜神策军校尉,仇在礼的儿子、仇阿卿的哥哥仇文博!

    只见仇文博挺枪立马,耀武扬威,身后是三百刀牌手,形成一个方阵,正好把山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步云飞勒住战马,拱手说道:“原来是仇将军,步某有礼了!步某身负奇冤,要前往京城面见当今皇上,还望仇将军看在故人份上,让开一条路!”

    仇文博却是哈哈大笑:“步云飞,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你跟着安禄山在陕郡杀人放火,倒也罢了,竟敢闯到长安来撒野,当真是不知死活!我劝你乖乖下马受缚,仇某看在故人份上,或许还能在杨大人面前为你开脱两句,若是公然拘捕,那就别怪仇某翻脸不认人!”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晁用之大喝一声,手舞长刀,直扑仇文博。

    仇文博却是不慌不忙,双手挺枪,喝道:“你是何人?”

    “布衣晁用之!”

    “原来陇右名将晁用之,仇某早有耳闻。晁将军舍弃前程,为王忠嗣鸣冤,真乃义士也!可如今,却是跟着那叛贼步云飞,投靠反贼安禄山,仇某劝晁将军还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否则,落得个不忠不孝的恶名,晁将军如何有脸面回日本国!”

    晁用之冷笑:“仇文博,你为那市井无赖杨国忠卖命,还有脸说什么忠孝二字!”

    仇文博大怒,挺枪向前,与晁用之战成了一团。

    晁用之曾经是陇右名将,一把长刀神出鬼没,在西域征战万里,死在他刀下的胡人战将,不计其数。然而,与仇文博大战四十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

    只见那仇文博手中一杆银枪,上下翻飞,左刺右挑,快如闪电,如游龙一般。步云飞大为惊奇,原以为,仇文博不过是一个富家子,他这个神策军校尉的官职,是他老爹仇在礼花银子买来的,和杜乾运一样,都是酒囊饭袋。哪里想到,这仇文博身上有真本事,居然与久经沙场的晁用之战成了平手。

    那仇文博有这等功夫,却是投靠了杨国忠,步云飞大为惋惜。

    拔野古按着杜乾运,不耐烦起来:“晁用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个仇文博也拿不下来!要不,你下来,让我上!”

    晁用之心中着恼,厉声喝道:“拔野古,这里没你的事!老子若是拿不下仇文博,就不姓晁!”

    仇文博却是一声冷笑,回头喝道:“仇某今日与晁将军对决,谁也不准上前,违令者斩!”

    “诺!”三百刀牌手守住阵脚,纹丝不动。

    仇文博挥舞银枪,与晁用之再次杀成一团。

    那仇文博的武艺,与晁用之不相上下,却与拔野古相差甚远。若是拔野古出手,十个回合之内,就能拿下仇文博。可若是拔野古出手,晁用之脸上无光。大凡有些名望的武将,特别看重临阵对敌,若是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那就是缘分,即便是生死敌对,双方也是惺惺相惜,一定是要单挑决胜负。若是有人帮忙,靠着人多取胜,即便是赢了,也是脸上无光。

    拔野古和步云飞都明白晁用之的心思,虽然心中焦躁,却也不便上前帮忙。

    步云飞眼见晁用之与仇文博缠斗,心头焦躁,高声喝道:“仇将军,步某并非叛将!实在是有天大的冤情,在陕郡袭扰官军的,另有其人,并非步某!”

    仇文博舞动银枪,喝道:“步云飞,陕郡之事,空口无凭!你在灞上击杀天威军主将杜乾运,不是谋反,又是如何!”

    步云飞叫道:“步某并未杀害杜乾佑,他还活着!”

    拔野古一把把伏在鞍桥上的杜乾佑举了起来:“仇文博你个棒槌,杜乾运活的好好的!”

    刀枪相交,两马错蹬,仇文博勒住战马,抬头一看,果然是杜乾运。

    仇文博却是一声爆喝:“绑架军中主将,也是谋反!”

    双方又战了二十个回合,还是没分出高下。

    就听身后烟尘滚滚,喊杀声起,远远看见神策军大队人马追杀上来。

第096章 仇人相见

    步云飞见那仇文博不可理喻,探手从衣袋中掏出仇阿卿的银锁,高高举起:“仇将军,在陕郡袭扰官军的,不是步某,而是另有其人!步某护送金瑶、银瑶公主路过陕郡,并未在陕郡杀人放火,这是令妹的银锁,请仇将军明鉴!”

    离开常岭村的时候,仇阿卿把贴身的银锁送给步云飞,让步云飞到了京城后,拿着银锁去找仇文博帮忙。但步云飞并不相信仇家父子,只是不忍见仇阿卿失望,便收了银锁,带在身边,并不真打算去找仇文博。如今,仇文博带着兵卒堵在山口,拦住去路,步云飞只得拿出银锁。

    那仇文博看见银锁,长枪上举,隔开晁用之的长刀,两马错蹬,各分左右,仇文博一声爆喝:“杨大人说你害了阿卿的性命,我还不信,原来果然如此,步云飞,你好歹毒,连一个女子也不肯放过!”

    拔野古大怒:“仇文博,你妹妹活的好好的,有我大哥护着她,谁敢动那母夜叉!”

    “放屁!若是阿卿她活着,人呢?”

    步云飞喝道:“金瑶公主安然无恙,只是,步某现在不便透露她的所在!”

    仇阿卿是和苍炎都将士隐藏在伏牛山。步云飞知道,苍炎都实力弱小,在唐军与叛军的夹缝中,情势险恶,唯求自保。在此大庭广众之下,万万不能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否则,一旦消息泄露,不管是安禄山还是杨国忠,都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们剿灭!

    而且,听仇文博的口气,杨国忠为了栽赃陷害步云飞,宣称步云飞害死了两位公主,看来,仇文博对此深信不疑,如果杨国忠知道两位公主在伏牛山,一定会派出人马前往伏牛山杀人灭口!最有可能的,是王承业的河东军进入陕郡!如今,房若虚手里只有六百人,实力弱小,根本无法与河东军较量。

    仇文博两眼血红:“一派胡言!阿卿她定然糟了你的毒手!步云飞,我仇某与你势不两立!”说着,挥动手中银枪,大喝一声:“给我杀了叛贼步云飞!”

    三百刀牌声同声呐喊,向步云飞冲杀过来!

    与此同时,至少有三千神策军步骑从灞上杀过来,那些神策军原本怯弱,一则,仗着人多势众,二则,见仇文博封堵住了山口,个个精神大振,奋力追赶,眼看着距离山口越来越近。

    那仇文博不可理喻,步云飞心中火起,喝道:“仇文博,步某看在令妹的份上,不忍与你刀枪相见,与你好生说话,你以为步某怕了你!”

    “有本事你就来!”仇文博见到仇阿卿的银锁,已然红了眼,根本不听!

    步云飞厉声喝道:“拔野古,给我拿下仇文博!”

    “大哥,晁用之还要和仇文博单挑!”拔野古实诚,还等着晁用之与仇文博单挑。

    晁用之也急了:“拔野古你个棒槌,他们要打群架,还单挑个屁!”他也知道,自己和仇文博只是个半斤八两,若是拔野古不出手,再打半个时辰也分不出胜负。

    拔野古早已按耐不住,催动战马直取仇文博。

    晁用之却是舍了仇文博,挥刀直冲刀牌手,步云飞也是拔出佩剑,带着崔书全,向刀牌手冲杀过去。

    步云飞马快,抢先一步冲到刀牌阵前,一个躲在盾牌的后兵卒慌了神,探出脑袋,步云飞手气剑落,剑光一闪,人头落地,血光四溅,四周兵卒一片惊呼,晁用之挥刀砍翻了两个刀手,前阵露出一道裂缝。三人不及细想,催马突入刀牌阵中。

    神策军都是绣花枕头,这三百刀牌手也不例外,站着不动却也唬人,一旦动起手来,立马露馅。步云飞三人三马突入阵中,原本看着严丝合缝的战阵,顿时大乱。

    只有仇文博,抖擞精神,挺枪迎战拔野古,只停当啷一声脆响,拔野古的长刀与仇文博的长枪交错,仇文博就觉如同是泰山压低一般,手脚酸麻,长枪几乎脱手,好不容易稳住身躯,翻身再战,就见眼前刀光闪烁,密不透风,晃得仇文博眼花缭乱,只见刀光,不见人影,拔野古的长刀,竟然如水银泻地一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两个回合,仇文博便是手忙脚乱,招架不住。

    正在慌乱,忽觉眼前刀光一闪,拔野古的长刀已然欺进了中路,直刺胸膛,仇文博情急之下,一个后仰,让过刀锋,却被拔野古在马镫上抬脚一个横踢,正中腰腹,立身不住,长枪脱手,倒载下马背。

    拔野古一声爆喝,挥起长刀,对着仇文博的脑袋,就是一个下劈,却听步云飞大喊:“拔野古住手,他是仇阿卿的亲哥哥!”

    拔野古的长刀在半空中硬生生收了回去,一带马缰,让过仇文博,喝道:“姓仇的,看在你妹妹面子上,老子今天不杀你!”说着,催动战马,疾驰而去。

    三百刀牌手原本就乱做一团,又见主将落马,吓得心胆俱裂,一声吆喝,四散逃命。

    好一阵子,仇文博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却见步云飞四人四骑,已然冲进了山口,冲着步云飞的背影大叫:“步云飞,阿卿当真还活着?”

    三千神策军终于追到了山口,步云飞四人却已然没了踪影。

    山谷中回荡着一句话:“只要我步云飞活着,她就死不了!”

    ……

    步云飞、拔野古、晁用之、崔书全四人冲破刀牌阵,过了山口,眼前再无阻拦,四人打马狂奔,一口气奔出十里地,身后追杀声渐渐远去。

    步云飞带住战马,抬眼望去,眼前一座大山,林莽密布,山势雄奇。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三叉路口,大路向北,应该是直通长安,小路东向北方,路径狭窄崎岖。

    “下马!”步云飞说道。

    “大哥,虽然追兵已远,可我等毕竟还没有脱离危险,在这里下马,若是神策军追上来,怎么办?”晁用之说道。

    “身后的神策军倒也不用担心,怕只怕前面的神策军!”

    晁用之恍然大悟:“咱们已经到了终南山脚下,大路向北直通长安城南门,杨国忠必然有备,弄不好,正在前面等着咱们!”

    崔书全说道:“走大路前往长安,肯定不行,不过,那条小路通向灵宝,咱们可以走小路,然后迂回长安。”

    “杨国忠不是傻瓜,他岂能想不到小路!两条路都去不得!”步云飞说道:“押着杜乾运,下马进山!快!杨国忠的人很快就会赶到!”

    众人不敢怠慢,跳下战马,挥鞭抽打,四匹马长啸一声,奔入小路,转眼就没了踪影。

    步云飞:“拔野古押着杜乾运,晁用之清扫脚印。”说着,向密林中走去。

    山林中积雪足有一尺深,四人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山势,攀爬而上,没走出多远,崔书全已然是气喘吁吁,杜乾运更是叫苦连天,挪动不得,拔野古心头焦躁,干脆把杜乾运扛在肩上,就如同是扛着一头肥猪一般,好在拔野古身体健壮,虽然扛着头肥猪,却是行走自如。

    晁用之拔野古扯了一把柳树枝,跟在三人身后,将脚印清扫干净。

    四人走出没多远,就听山下大路上,响起隆隆的马蹄声。四人急忙伏在雪地里,向下张望,只见一队金甲骑兵,足有八百骑,从长安城方向奔驰而来。

    为首一人,身披锁子甲,腰悬宝剑,面色清秀,却是十分阴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只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缠着绷带,吊在胸前。不是别人,正是太仆卿张通幽!他那只胳膊,是白孝德拧断的!

    只见那张通幽带着骑兵来到三岔路口,勒住坐骑,四下观望。

    拔野古见到张通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要起身,却被步云飞一把按住。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从灞上方向疾驰而来,为首战将,却是仇文博。

    仇文博策马来到张通幽面前,拱手说道:“张大人,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

    “仇将军不必客气。”张通幽指着三叉路口的马蹄印说道:“步云飞不敢沿大路进城,一定是走小路绕道灵宝。本官已在小路设有伏兵,料想他们冲不出去。只是,那拔野古、晁用之都是悍将,伏兵可滞塞他们,但恐怕难以让他们受缚。所以,仇将军速速率部沿小路追赶,杨大人有令,追上步云飞后,当场斩杀,不要活的!”

    “末将遵命!”仇文博说道:“只是,中郎将杜乾佑杜大人被俘,若是我们强攻,只怕步云飞会对杜大人不利!”

    张通幽惊道:“你是说,杜乾佑没死?姜封不是说,步云飞已经杀了杜乾运吗?”

    “末将亲眼所见,杜乾佑在拔野古手里!”仇文博说道:“据围攻灞上军营的神策军禀报,死在天威军中军大帐里的,不是杜乾运,而是杨三,他穿着杜乾运的铠甲。”

    张通幽沉吟片刻,一声冷笑:“不用管他,要紧的是,杀掉步云飞!”

    仇文博有些迟疑:“可杜大人毕竟是神策军中郎将,也是杨大人的心腹,这件事……”

第097章 围追堵截

    “心腹?”张通幽冷笑:“仇将军,实话说了吧!杜乾运身为天威军主将,致使一万人马溃散,长安屏障尽失!如此失机大罪,即便是他活着回到长安,宰相大人也饶不了他!况且,宰相大人已经向皇上禀报,天威军主将杜乾运被步云飞所杀,皇上这才下旨,允许宰相调动神策军出城前往灞上,围攻步云飞。如果杜乾运还活着,宰相大人岂不是要承担欺君之罪!要知道,擅自调动神策军出城,不仅是欺君,更是罪同谋反!何况,杜乾运在灞上盘剥士卒,原本就是罪有应得!”

    唐军制,朝廷的正规军分为两大体系——禁军与府兵,而节度使手下的边军,其实并不是正规军,而是“义从”。禁军为皇帝私家军队,府兵为国家军队。宰相能够调动的,是府兵,不能随意调动禁军,能够调动禁军的,只有皇帝!唐初,禁军与府兵均为国家精锐,到了天宝年间,这两大体系全都衰落。府兵已然是名存实亡,宰相其实无兵可调,所谓京城十二卫,只是空架子。禁军倒是军马齐整,但实际上却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虽然如此,禁军好歹还是有兵有将的。杨国忠要截杀步云飞,只能使用禁军,也就是神策军。而要调动神策军,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得到皇上的首肯。

    这也就是杨国忠,换了别人,要调动神策军,想都不敢想!一则,宫中有杨玉环给皇上吹枕头风,二则,杨国忠的势力早已渗透进了神策军。所以,杨国忠得到灞上消息后,可以迅速出动神策军。即便如此,如果皇上知道杨国忠所言不实,那杨国忠就要担待欺君大罪!

    这不是一般的欺君——杨国忠动了皇帝的军队,其性质,比安禄山还要恶劣!

    安禄山造反,毕竟率领自己的部属;而杨国忠动了神策军,那就意味着,他直接威胁到了皇帝的安危!

    所以,步云飞必死,杜乾佑更是必死!

    “明白!”仇文博说着,一摆手,带着手下骑兵,沿着小路追了过去。

    张通幽随即野率领八百金甲骑兵,尾随仇文博而去。

    好一阵子,骑兵走尽,山下大路上空无一人。

    晁用之望着山下空荡荡的大路,吐了一口气:“张通幽果然逃回了长安!幸亏大哥有先见之明,若是上了小路,就中了他的埋伏!”

    拔野古喝道:“落到他手里!我看是他落到我们手里!张通幽送上门来,咱们正好捉拿他,可大哥不让我出手,又让他跑了!”

    崔书全说道:“拔野哥哥,你没见他带着八百骑兵!”

    “怕个鸟!”拔野古斥道:“八百骑兵,在老子眼里就是八百堆大粪!”

    步云飞摇头:“张通幽行事,不在勇力,而在智谋!神策军在灞上军营中设伏,应该就是张通幽的谋划,这一招欲擒故纵之计,用得十分精巧!此人真不愧是颜杲卿的侄儿,谋略丝毫不亚于颜杲卿,万万不可小视!只可惜,如此才略,却没用在正道上!不过,张通幽虽然狡诈,却也是在明处,我担心的是,今天这事,实在太过蹊跷,张通幽背后,恐怕还有人!”

    “他背后不就是杨国忠吗?”拔野古闷声问道。

    步云飞摇头:“没那么简单。你们没听见吗,刚才张通幽说,是姜封通风报信,说我们杀了杜乾运。杨国忠这才派出神策军,赶到灞上围攻我们。人常说过河拆桥,这个姜封,怎么还没过河就拆桥了?而且,是姜封自己要杀杜乾佑,只是杀错了人,让杜乾佑捡了一条命,他却把事情全推到咱们头上,这是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那姜封一定是张通幽的人!”崔书全说道:“他是受张通幽指使,杀了杜乾佑,栽赃陷害我们!”

    晁用之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姜封是西平王府的人,是王思礼的亲信,一向是在陇右军中效力,是近日才随哥舒翰从陇右来到潼关。张通幽却是常山城里的一介布衣,他是最近窃取了颜杲卿的功劳,才飞黄腾达,做上了太仆卿,两人以前根本就没有交集。张通幽如何能够指使姜封!”

    步云飞点头:“今天这事,蹊跷就在这里!姜封不可能是张通幽的人,那么,今天他杀杜乾佑,然后嫁祸我们,再让张通幽带着神策军来剿杀我们。这一切,只可能是受王思礼的指使!”

    “不错!”晁用之说道:“能指使姜封的,只有王思礼!”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崔书全问道:“这没有道理啊。我们帮他杀杨国忠,他反过来,却要在咱们背后使绊子?要是咱们已经杀掉了杨国忠,他们这么做,倒也罢了。可咱们还没得手啊?”

    步云飞沉声说道:“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王思礼劝我等刺杀杨国忠是假!”

    众人张大了嘴巴,良久,拔野古闷声说道:“原来王思礼要害我们!走,咱们杀回潼关,杀了王思礼这王八蛋!”

    步云飞摇头:“如果王思礼要害我们,当初在潼关,他随时都可以得手!要知道,我们的身份是叛将,王思礼可以名正言顺将我们逮捕斩首,但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替我们隐瞒了身份,又放我们出了潼关。”

    拔野古觉得脑袋发胀:“这狗日的王思礼,一肚子花花肠子,把老子的头都搅晕了!”

    晁用之叹道:“王思礼长于谋略,此人城府极深,思谋极其深远!谁也搞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步云飞冷笑:“要想知道他想什么,只要看看他想得到什么!”

    晁用之说道:“姜封若是杀了杜乾运,倒是去掉了王思礼的一个对头,这杜乾运在潼关盘剥士卒,贪污受贿,潼关将士对他恨之入骨,王思礼自然也不例外。而且,杜乾运是杨国忠的亲信,杨国忠与哥舒翰也是对头,杜乾运前往潼关,就是奉杨国忠之命去监视哥舒翰。姜封杀了杜乾佑,便是除掉了杨国忠的一个爪牙。以我看,王思礼让我们去刺杀杨国忠是假,他真正的目标,就是杜乾运。所以,姜封在灞上杀了杨三,自以为是杀了杜乾运,便去向张通幽通风报信,让张通幽再来杀掉我们,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王思礼便可以撇得一干二净,杨国忠只能是吃个哑巴亏!”

    步云飞摇头:“晁用之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不过,以王思礼的精明,岂能看不出,那杜乾佑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他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一个无用之人吗?要知道,杜乾运虽然无用,却是神策军中郎将,品级不低。若是走漏了风声,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追查下来,不仅王思礼跑不掉,就是哥舒翰,也没有好下场!王思礼这么做,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晁用之点头:“不错,王思礼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比他所冒的风险,大得多,否则,他岂肯如此冒险!可是,那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天威军!”步云飞沉声说道。

    众人一片沉默,好一阵子,晁用之反应过来:“大哥说的没错!天威军!那才是王思礼想得到的!”

    拔野古还是不解:“大哥,你是说,王思礼要杀杜乾佑,是要帮助哥舒翰吞并天威军!可如果是这样,也不对啊,姜封杀了杨三,天威军将士以为是杀了杜乾佑,结果,全军溃散而去,他们什么都没得到啊!”

    “王思礼根本就不想吞并天威军!”步云飞沉声说道:“天威军溃散而去,就是王思礼想要的结果!”

    “不错!”晁用之说道:“天威军不同于天武军,乃是正规军人组成,具有相当的战斗力,更为重要的是,天威军是杨国忠的队伍!将天威军置于灞上,明为防备安禄山叛军,实际上却是为了防备潼关哥舒翰!散了天威军,就是去了哥舒翰心头的一块心病!”

    “不仅如此!”步云飞说道:“王思礼说过,他曾经谋划,让哥舒翰率潼关大军西进长安,杀掉杨国忠,用杨国忠的人头来以平息安禄山叛军。这个谋划之所以没有付诸实施,固然是因为哥舒翰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但更为重要的是,天威军驻扎在灞上,对潼关方向早有戒备,只要天威军在,即便是抵挡不住潼关大军,但也能延缓潼关大军的攻势,只要能阻塞潼关大军一日,长安就可从容应对,与潼关大军相持于长安城下。要知道,潼关以东的安禄山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知道潼关大军西进,立马就会挥军攻打潼关,潼关大军若是不能迅速拿下长安,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尴尬境地,必败无疑!”

    “大哥,如此说来,王思礼杀杜乾佑散天威军,他的最终目的,是要率军西进,杀掉杨国忠?”拔野古问道。

    “不错!”

    “可这也不对啊,他明明是让我们和姜封一起去刺杀杨国忠,一旦我们刺杀得手,他哪里还用得着率潼关大军西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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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唐墓出土的折叠钢佩剑,交叠了一段现代转炉技术才能铸造的弹簧钢,令人匪夷所思。步云飞带着弹簧钢谜团,穿越到了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天宝末年。却又卷入了争夺佛祖真身舍利的漩涡中。战乱降至,群魔乱舞,弱者填沟渠,强者为刀斧!历经磨难,步云飞终于解开了弹簧钢之谜,…霸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霸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霸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