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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霸唐txt下载     霸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8章 突厥义从

    晁用之也说道:“安西军与哥舒翰的人叫板,就是往刀口上送!哥舒翰正愁没机会收拾这些安西兵将!”

    “哥舒翰想收拾安西军,这却是为何?”步云飞问道。

    “在西域诸阵中,哥舒翰一向倨傲无礼,瞧不起其他诸镇,尤其瞧不起安西军。原先,高仙芝担任安西节度使的时候,高仙芝为人比较低调,总是让着哥舒翰三分,两军倒也相安无事。封常清可接替高仙芝做上了安西节度使后,便一直与哥舒翰较劲。哥舒翰是突厥武夫出身,性情暴戾,而封常清虽然是书生出身,可他性情偏狭,用法严峻,根本就容不得哥舒翰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常常是以牙还牙,结果,搞得两军关系极为紧张。那封常清命安西军将士在胸前打个红色十字结,其实,就是做给哥舒翰看得!”

    “一个十字结?啥意思?”拔野古问道。

    “封常清是用红色十字结,表示安西军才是中华正统军队,哥舒翰的陇右军,不过是突厥义从而已!哥舒翰原本是突厥人,见封常清如此做派,心头恼恨至极!只是封常清的安西军也是强悍,哥舒翰拿安西军没奈何,如今,他成了潼关主帅,那些安西兵将落到他手里,那能有个好?”

    步云飞说道:“封常清以正规军自居,把哥舒翰的陇右军看做是义从,哥舒翰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所谓“义从”,乃是唐军中对地方杂牌武装的称呼,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就是民兵。

    晁用之说道:“其实,封常清也是太过偏执,他视哥舒翰为突厥义从,却忘了,安西军大帅高仙芝也是胡人出身,他是高丽人!安西军最拿手的战法,就是双手刀,那是高丽刀法,双手刀法是安西将士的必修课,人人都会那么两下子。在战场上使将出来,外人远远看去,还以为是高丽义从呢!所以,不仅哥舒翰恼恨封常清,就是高仙芝,对他也很是不以为然。”

    拔野古对武术感兴趣,听晁用之说起刀法,急忙说道:“你在高仙芝手下干过,会不会那双手刀法?”

    晁用之坐在地上,顺手捡了根树枝,双手握住,冲着崔书全的左肩做出一个斜劈式,树枝向下一扫,随即上挑,一个横切,再一个收式,树枝落到了崔书全的右肩上。

    “干嘛?扫来扫去,打苍蝇呢!”崔书全说道。

    “好刀法!”拔野古一声赞叹:“崔书全,若是他手里是一把长刀,你的两支胳膊已经被齐肩卸下来了!”

    崔书全吓得一吐舌头,慌忙捂着胳膊。

    “不仅是两只胳膊,这一招叫做雁斜飞,中间那一记横切,是取对手中腹,开肠破肚!”

    崔书全吓得双手捂着肚子。

    拔野古说道:“好是好,可双手握刀,毕竟灵活性大打折扣,若是改成单手,这一招雁斜飞,威力更大!”

    晁用之摇头说道:“若是世人都像拔野兄这般力气,单手使刀,倒也罢了。只是,高丽长刀比唐刀要长出一尺,宽出四寸,比唐刀重三倍。一般人单手握刀,极为沉重,舞不了几个回合,手腕便抬不起来。所以,高丽人便想出了这种双手握刀的刀法。这种刀法一共只有九式,貌似笨拙,却是简单实用,一般的士兵,只要稍加训练,就能应用自如。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双手刀法势大力沉,用好了,可以当做陌刀手使用,正因为如此,安西军中没有陌刀队。”

    陌刀队是唐军中,步兵对付骑兵的的战队,陌刀是唐军中最重的兵器,在西域对付西北游牧民族的战争中,陌刀队大显神威,令敌军骑兵闻风丧胆。而安西军却以高丽长刀取代了陌刀,虽然威力不如陌刀队,但长刀比陌刀更为轻便,也易于配备,而高丽双手刀法的使用,又弥补了长刀在力道上的不足。

    更为重要的是,安西军中几乎人人都会双手刀法,换言之,人人都可以成为抵御骑兵的陌刀手,全军战斗力因此而发生了质变!这就是安西军为什么能转战万里,直达帕米尔高原的根本原因!

    崔书全冷笑:“刀法顶个屁用,如今这潼关是哥舒翰当家,那安西兵将在人家西平郡王的地盘上,还敢托大,岂不是自寻死路!”

    旗杆下,那安西将官愈发嚣张,指着夏长史的鼻子破口大骂,身后十几个士卒也是跟着鼓噪起来。根本没把那夏长史放在眼里。

    “看来,又要杀人了!”晁用之为那安西将官捏了把汗。

    拔野古闷声说道:“关咱们鸟事!”

    步云飞却是笑道:“哥舒翰在潼关,是如坐针毡啊!”

    “大哥如何这样说?”晁用之问道:“哥舒翰用法严峻,安西军又是他的对头,如坐针毡的,应该是那些安西兵将才是!”

    “此一时,彼一时也!”步云飞说道:“这个时候,潼关的主力是安西军,而不是陇右军!依我看,这里根本就没有陇右军。最多,也只有少量西府兵。哥舒翰得仰仗安西军抵御安禄山叛军,岂能对安西军逼迫太甚。何况,安西军的主帅高仙芝、封常清虽然被皇上撤职,但仍在军中效力,那些安西兵将原本就与哥舒翰不睦,有旧主做后盾,更是心中不服。而哥舒翰现在又是病废之人,掌控力下降,又有高仙芝封常清在军中作梗,哪里那么容易约束得住安西军!我看他根本不敢把安西兵将怎么样!”

    “那他怎么敢当街斩杀李振东,李振东是天武军将校,也是封常清的部属!”崔书全问道。

    “你就别提什么天武军了!”步云飞斥道:“要不是你们这些长安子弟无能,高仙芝封常清也落不到今天这步田地。我敢说,他们二人早对你们这些天武军恨之入骨,巴不得有人杀了你们以儆效尤!哥舒翰明白他二人的心思,对你们下狠手,一则是整肃军纪,二则是向高仙芝封常清示好。他杀得越多,高、封二人越是解气!”

    崔书全一吐舌头,心中一阵后怕。

    果然,旗杆下,那安西兵将耀武扬威,指着夏长史的鼻子一顿臭骂,那夏长史却是唯唯诺诺,好言相劝,身后的西府兵也是耷拉着脑袋,并不敢上前争吵。

    步云飞站起身来,说道:“走,过去看看。”

    崔书全慌忙摆手:“大哥,咱们是天武军,岂不是王刀口上送!羊入虎口!去不得!”

    步云飞也不理那崔书全,自顾向那旗杆走去,拔野古和晁用之紧跟在后。崔书全见落了单,心中着慌,只得勉强打起精神,跟在后面。

    还没走到旗杆下,迎面响起一声爆喝:“你们这些打不死的溃兵,没点到你们,谁叫你们过来的!都给老子滚回去,老老实实呆着!”

    只见一排兵将拦住了步云飞去路。这些兵将胸前没有十字结,却是一群西府兵。

    西府兵是哥舒翰的亲兵,相当于安禄山的曳落河,是哥舒翰从陇右兵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贴身近卫。西府兵人数没有曳落河多,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天下精兵,脾气和哥舒翰一样骄横跋扈,刚才在大街上,砍了李振东脑袋的传令兵,就是西府兵。

    崔书全吓得一个哆嗦,急忙缩在了拔野古的身后。

    步云飞却是不慌不忙,昂然说道:“安西军马奉调前来潼关,同为国家效力,却如何要受这等窝囊气,连个把士卒也不给!这也太欺负人了!”

    刚才那一阵吵闹,步云飞早已听得真切,那安西将官名叫丁奎,是一个校尉营官,带着自己的营,在五凤岭南边扎营。丁奎这支部队从安西千里迢迢赶到潼关,水土不服,病倒了百八十人,加上一路上开小差的,一共一千人的营,到了潼关,只剩下六百多人。兵额不足,丁奎便想来这五凤岭下,挑上两三百号溃兵,充实兵额。

    丁奎满以为,招上几个溃兵,不是什么难事,哪里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那夏长史口口声声,奉西平郡王将令,天武军溃兵一概不得分配到各营,而是仍然保留天武军编制,整编后独立成军。

    安西大军来到潼关,是冲着自己的前任主帅后任主帅高仙芝封常清来的,没想到,赶到潼关才发现,高仙芝封常清已然被解职,取而代之的,则是陇右军出身的哥舒翰。这让安西军将士们心头大为别扭,原本就憋着一口气。这丁奎便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对着那夏长史一顿臭骂。

    “放屁!”为首的一个西府小校立马变了脸色:“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天武军的酒囊饭袋插嘴,都给我拉下去,砍了!”

    西府兵原本就跋扈,如今被那安西军的丁奎一顿臭骂,心要是按着他们的性子,早就把丁奎拉下去砍了头。只是,哥舒翰有令,对于安西军马,要忍耐一些,所以,夏长史挨骂,却只能好言相劝,这些西府兵见夏长史不发话,也不敢造次。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步云飞送上门来,西府兵正好拿来撒气。

第069章 安西兄弟

    西府兵冲上来就要下手,步云飞昂然说道:“如果是天武军的事,当然轮不到老子插嘴!可这是我安西军的事,凡我安西兄弟,都有责任有义务挺身而出!”

    西府兵听步云飞自称安西军,一时怔在了当场。

    “妈的,明明穿着天武军的衣甲,还敢妄称安西军!” 那小校一声冷笑:“你们的十字结呢?”

    步云飞兄弟四人,穿的是天武军的衣甲,天武军都是新招募的长安子弟,又是朝廷府库出钱,衣甲十分光鲜,虽然经过陕郡大败,已然破败,但还是看得出来,都是上好的衣料。而安西军都是穿着粗布衣料。

    步云飞喝道:“我等安西将士,随封大人出征河南,奉命换上天武军衣甲!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所谓,衣甲虽然穿在我身,我心依然是安西心!”

    步云飞回头瞧了一眼晁用之,晁用之会意,猛地拔出佩刀,双手握刀,冲着那小校使出一招雁斜飞,刀锋在从小校的额头上擦过。

    那小校就觉额头上冷风扫过,一缕断发,随风飘散。

    小校一个激灵,拔出腰刀:“反了!给我拿下!”

    身后的西府兵齐声鼓噪,挥动刀枪,冲向步云飞四人。

    丁奎拔出佩剑,大喝一声:“谁敢动我安西兄弟!”一个箭步,冲到步云飞身边,拦在了西府兵面前,身后的十几个安西兵,也是齐声呐喊,各挺刀枪,把步云飞兄弟四人护在中央,与西府兵对峙起来。

    晁用之使出的,乃是正宗双手刀法,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给自己的衣甲上绣上一个十字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出双手刀法!晁用之一出手,丁奎立马认定,步云飞这四人一定是安西军兄弟!

    原来,封常清出征的时候,也知道天武军不可靠,从安西镇抽调一些士卒,仓促间,抽调的人数不多,总共只有一千多人,封常清留下一部分作为自己的亲兵,其他人则是分配到天武军各部中,作为基干,封常清原以为,有了这些安西兵做基干,好歹能撑起天武军的骨架,哪里想到,这一千安西兵混在七万天武军中,就如同是水滴落海,悄无声息,天武军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即便有安西精兵做表率,战斗力也是丝毫不见起色,反倒是苦了那一千安西精兵,折损大半,能回到潼关的,只有三四百人。

    那西府小校见丁奎这一伙安西兵竟然站在了步云飞一边,刀兵相见,心中怒火中烧,正要动手,倒是那夏长史有些城府,急忙按住那小校,向丁奎拱手说道:“丁将军与夏某争执,都是为了国家大事,夏某并不敢与丁将军计较。只是,这四人来路不明,只怕是叛军奸细,若是丁将军一时不查,贸然动手,这后果,只怕丁将军担待不起!”

    丁奎一怔,扫了步云飞一眼。

    步云飞却是朗声说道:“夏长史,话不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什么都是为了国家大事!在我看来,明明就是你们西府兵以权谋私!将天武军溃兵重新整编,独立成军,这是什么意思?说白了,是哥舒翰故意打压安西军,扩充自己的实力!”

    步云飞一言点破了哥舒翰说不出口的私心。

    哥舒翰原本在长安家中养病,身边只有数百西府兵,被皇上硬逼着来到潼关执掌帅印,那潼关兵马,大多数是与他不睦的安西军,其他的兵马,也不是他的嫡系,哥舒翰虽然用高压手段,暂时镇服了诸军,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哥舒翰便把主意打到了天武军溃兵身上,这些溃兵虽然战斗力极差,可他们毕竟也不是封常清的嫡系,这些人打仗虽然不行,可看家护院还是绰绰有余,只要稍加整治,可以用来镇服潼关上其他各路人马,毕竟这些溃兵足有四万人。

    于是,哥舒翰命夏长史带着西府兵来到这五凤岭下收容溃兵,凡是天武军溃兵,一概就地整编,不准其他各部,尤其是安西军,带走一兵一卒。丁奎来要人,当然要不到。

    丁奎怒道:“说的不错!老子一直在纳闷,几个溃兵,放在哪里不是为朝廷效命,他哥舒翰偏偏不给我安西军一兵一卒!原来是他成心要留着自己用!妈的,什么陇右军,当真是只会偷鸡摸狗的突厥义从!”

    “放你娘的狗屁!”那西府小校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就是一耳光,扇在丁奎脸上。那西府兵也是陇右精兵,颇有些力气,这一耳光下去,更是使出十成力,只打得丁奎眼冒金花,立脚不住,坐在了地上。

    那丁奎脾气和封常清一样,极为傲慢,也跟着封常清学了些尖酸刻薄的文人习气,明明知道陇右兵马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是“突厥义从”,却偏偏要当着人家的面口无遮拦,一句话说到了陇右军的痛处,这等于是当面打脸,这一下,把西府兵惹急了,你用语言打,那小校就真打!

    丁奎在安西军中也是一员骁将,更是封常清的爱将,就连封常清也没打过他的脸,这一口气如何咽得下,从地上一轱辘趴了起来,拔出佩刀,砍向那西府小校。那小校也不含糊,持刀相迎,双方身后的兵将也是齐声呐喊,厮杀起来。

    夏长史眼见双方厮杀,慌忙大叫:“住手,都给我住手……哎呀……”

    一个红了眼的安西兵挺着长枪刺向夏长史,饶是他躲得快,枪尖从那从他肋下擦过,挑断了锁子甲,衣甲散落下来,顿时狼狈不堪。

    拔野古大笑:“打得好,老子正好挠挠痒!”说着,宣拳撸袖,就要加入混战。

    步云飞斥道:“骚个屁的痒,赶紧走人!”说着,拔腿就走。

    旗杆下,安西兵与西府兵一片混战,守在五凤岭下的西府兵眼见自己人被打,也冲了过来。原先散布在岭下的数千溃兵,忽见场面大乱,都是看着发呆,却听步云飞边跑边喊:“回长安了!”

    天武军溃兵都是长安子弟,根本就没有当兵的职业操守,从洛阳败退到陕郡,又从陕郡败退到潼关,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早就不想再干下去了,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能早些回家,只是惧怕西府兵凶狠,动不动就砍头,所以,只得老老实实坐在岭下,等着整编,其实,心早就飞回了长安。如今,见西府兵与安西军打起了群架,又见有人带头逃跑,溃兵们胆子大了起来,如同是炸了群的牛羊,四散奔逃。

    “真要跑啊!”拔野古是个人来疯,看见有人打架,手心发痒。

    崔书全叫道:“你个棒槌!要留你自己留!”说着,跟着步云飞,撒腿就跑。

    拔野古无奈,只得尾随步云飞,刚跑出两步,却见丁奎被几个西府兵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那小校更为歹毒,手持一柄大刀,对着丁奎的双腿砍了过去。

    拔野古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在那小校的屁股上,那小校连人带刀,飞出数丈远,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拔野古顺势三拳两脚,打翻了按到丁奎的西府兵。那丁奎从地上跳起来,冲着拔野古叫道:“兄弟留名!”

    “老子名叫拔野古!老子去追大哥了,你他娘的好自为之!”拔野古说着,一溜烟狂奔而去。

    五凤岭下,五千溃兵一窝蜂四散奔逃,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步云飞混在溃兵群中,沿着向西的大路,一口气跑出三里地,跑到一处山口。山口中央一条大路,两旁是高山丛林。

    众溃兵争相恐后向山口外狂奔,步云飞停下了脚步,转而向北,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崔书全跟在步云飞身后,气喘吁吁:“大哥,向西才是回长安!”

    “想活命就跟着我,想死就去长安!”步云飞头也不回,只顾向向山林中狂奔。拔野古和晁用之跟着步云飞,也是钻了进去。

    “有那么严重吗?”崔书全嘀咕一声,却见步云飞已经跑远了,急忙大叫:“等等我!”撒开脚步,追着步云飞而去。

    四人在山林中一路向上,跑到了山头上,步云飞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大口喘气,却是累得再也爬不起来了。

    拔野古、晁用之、崔书全跟了过来,拔野古倒也没啥,晁用之和崔书全却是和步云飞一样,手脚酸软,坐在雪地里喘气。这一路奔跑,大家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四人刚刚喘口气,就见山下大路上,五百晓骑从东边追杀过来,冲向奔逃中的天武军溃兵,所过之处,如同是虎入羊群,刀砍枪挑马踏,溃兵们顿时死伤狼藉,一片哀嚎。

    溃兵遭到骑兵追杀,为了活命,只得拼命向西狂奔,刚出没多远,就听迎面战鼓冲天,正西方向,数千步兵结成方阵,拦在大路上,挡住了溃兵的去路。

    奔逃的溃兵正好撞在了方阵上,方阵前,刀光剑影,血光四溅。

    崔书全吓得浑身发颤:“大大大哥,他们都死也!”

第070章 铁血哥舒

    山脚下,五千天武溃兵遭到骑兵和步兵的前后阻截,被挤压在狭窄的道路上,进退不得,拥挤不堪。

    一场屠杀开始了!

    哥舒翰一向治军严峻,他虽然迫于局势,不得不暂时容忍安西军的,但对天武军却是毫不留情,何况,临阵脱逃本来就是死罪!当他得知五凤岭下溃兵集体哗变,立即下令,溃逃者,一概以通敌论处,杀无赦!

    骑兵耀武扬威,在手无寸铁的寸铁的溃兵丛中纵横践踏,刀砍枪挑,如同切菜砍瓜一般。战马所过之处,马蹄上鲜血四溅,侥幸躲过刀枪的溃兵,又被战马撞倒,瞬间便被却铁蹄踏成肉泥,原本是白雪覆盖的道路,变成了酱紫色。

    而西边的步兵方阵,挥舞排刀,也开始向东挤压,杀向簇拥在方阵前的溃兵,方阵前,闪闪的刀光,很快变成了殷红色。不到半刻钟,方阵前排两百名刀手的钢刀,大部分已然卷刃,刀锋迟钝,砍在人的身体上,如同是锯齿一般,深入皮肉,却不能致死,刀手只好扭动刀柄,如同钝刀切肉一般,翻卷的刀刃在**内扭动,发出令人心寒的剔骨声,中刀的溃兵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如同是十八层炼狱中下油锅的小鬼!

    崔书全听见那惨叫声,浑身酸痛,仿佛那钢刀是剔在了他的身上,吓得闭上眼睛,不敢观看。

    晁用之说道:“姓崔的,连同这一次,大哥是第三次救了你的命!否则,你现在就和那些溃兵一样,被哥舒翰剔骨开膛!”

    “是是!大哥,小弟这条命,就是大哥的!”崔书全连声作答,再也不敢摆公子哥的架子。

    拔野古怒道:“哥舒翰杀这些手无寸铁的溃兵,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去跟安禄山对战啊!”

    “为兵者,临阵脱逃,理应就地正法!手无寸铁,那也是他们自己扔掉了兵器,自作自受!”晁用之不以为然。

    “不对!这些天武军原本都是长安子弟,和这个没用的崔书全一样,都他娘的是老百姓,算个屁的兵!”

    “穿上铠甲就是兵!”

    崔书全见拔野古和晁用之争吵起来,慌忙打圆场:“两位哥哥说的都对,都对,大家不要吵,还是听大哥怎么说,大哥,你说说看。这些溃兵该不该杀?”

    步云飞他实在不想观看这一场血腥杀戮,闭着眼睛说道:“要是该杀,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

    “对,对,大哥说了,不该杀。”崔书全急忙应承。

    “天武军连败十二阵,从洛阳一路败到潼关,如今还要败回长安。要是不该杀,他们岂不是不仅无过,反倒有功了!”步云飞摇头说道。

    “那就是该杀!”崔书全慌忙说道,转念一想又不对:“大哥,你的意思,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步云飞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山脚下的杀戮,又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轻叹。

    让步云飞不忍目睹的,不是那杀戮的惨烈,而是被杀戮者们绵羊一般的懦弱!

    围堵溃的兵,只有五百骑兵和一千步兵,而溃兵足有五千之众。即便是手无寸铁,只要奋起抗争,以命相拼,那一千五百兵马,哪里能够如此从容地实施斩杀。然而,这些溃兵面临被斩杀的绝地,却是如此的窝囊,所有人要么是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要么,就伸长了脖子等着挨宰,连垂死的呼喊都叫不出来!

    晁用之冷冷说道:“事到如今,就是皇上也救不了他们!”

    步云飞心头一动,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百姓并不怕死!

    他们怕的是没有皇帝!

    数千年皇权统治下的民众,皇权思想已然深入骨髓!这个世界上,平民百姓贱如蝼蚁,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去他们的生命!民众早已认可了生命的卑贱,他们唯一的安全感,就是来自于一个皇帝!

    皇帝意味着秩序,哪怕这样的秩序并不公平,但有秩序总比没有好!

    其实,中国的皇帝很好当,百姓的要求并不高!他只需要给民众提供一个秩序,哪怕是极其不公正的秩序!

    在这个秩序里,王公贵族可以享有他们想得到的一切特权,只要给百姓留下一口饭就足矣!

    以前,大唐的皇帝就是民众心中的秩序。即便他荒淫无度盘剥无尽,百姓也认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安禄山反了,东都洛阳丢了,大唐皇帝龟缩在关中一隅,名誉扫地!

    民众的懦弱,其实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秩序的崩溃!

    他们不再相信大唐皇帝会替他们守护这个秩序,换言之,他们不再相信大唐皇帝的合法性!

    在百姓看来,安禄山将要摧毁大唐皇帝建立的秩序,那么,这些在大唐皇帝秩序下求生的百姓,将失去他们最后的凭依!

    从这一点上看,大唐皇帝已然失去了民心!

    如果有人振臂一呼,承诺给予民众一个新的秩序,那么,这些羔羊一般的民众,就会跟随他,变成了一群虎狼!

    这个人肯定不是安禄山!

    他会是谁呢?

    步云飞想到了颜杲卿,这位可敬的太守,曾经在常山建立过一个秩序!

    步云飞相信,颜杲卿所建立的秩序,比大唐皇帝的秩序,要好上上百倍!

    民众在这个秩序下,可以获得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的,最大限度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如果他活着,民众会誓死与他相随!如果他愿意,他一定可以把常山的秩序,推之四海,建立一个崭新的帝国!

    然而,他已经死了!

    更为可悲的是,他还背着一个叛臣的罪名,为天下人所唾弃!

    山脚下,溃兵的哀嚎声渐渐平息,一场杀戮走到了尾声。

    骑兵和步兵手握饱饮鲜血的兵刃,在尸体堆里,寻找残存者,就地补刀。

    从五凤岭下逃出来,步云飞料到,哥舒翰不会放过这一群溃兵,但他没想到,哥舒翰下手竟然会如此凶狠。

    他还以为,叛军兵临潼关,正是用人之际,哥舒翰最多杀几个领头的以震慑军心,这五千溃兵,毕竟还可以用。

    哪里想到,五千溃兵,全部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到了现在,步云飞才明白过来,哥舒翰如此心狠手辣,却是一条一石二鸟之计。

    杀了这五千没用的溃兵,可以消除潼关的不安定因素。而更为重要的是,他要用这五千溃兵的血,震撼不听号令的安西军,同时,也让那些活着的天武军知道,什么叫做军法!

    安西军才是潼关的关键!

    哥舒翰这是要一举吞并安西军!要让安西军将士认清形势,绝对服从他!

    但是,封常清、高仙芝还在潼关,要想镇服安西军,不容易。

    哥舒翰以病废之身,要想在潼关站稳脚,杀掉五千溃兵,震慑一向骄横的安西军,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哥舒翰虽然凶残,可他的果决,还是让步云飞大为惊叹。

    拔野古问道:“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坐着!”

    “在这里?”拔野古不解。

    晁用之看了看四周,说道:“不错,现在只有这里最安全,经过这一场溃乱,哥舒翰一定会下令沿途关卡严加盘查,凡是从潼关开小差的兵卒,一经查获,一概就地格杀。同时,他会命潼关军马加强戒备,搜捕逃散的溃兵。我们对这里地形不熟,若是贸然行动,很可能会撞上搜山的军马。”

    “那要坐到什么时候?”拔野古很是无奈。

    “天黑再说吧。”步云飞伸了个懒腰:“崔书全!”

    “小弟在!”崔书全的牙齿还在发抖。

    “带着骰子吗?”

    “大哥要玩两把?”崔书全两眼放光。崔家不愧是摴博世家,一听说骰子二字,立马把刚才的惊吓忘到了九天云外。

    “拿出来!”

    崔书全慌忙从贴身的衣袋中,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五只骰子,却是红黄白黑绿五色玉石打磨而成,又从锦囊中掏出一张牛皮盘局,在雪地上铺开,盘局上画有卢、雉、犊、白,十分精致。

    晁用之瞪大了眼睛:“崔书全,用你这套骰子,那得下多大的注!”

    崔书全的骰子,是五只颜色不同的玉石,成色上佳,每一只都是玉中极品,即便是清一色的白玉,那也是价值不菲,而这副五色骰子,是选取和田白玉、辽东绿玉、蓝天墨玉、漠北红玉、岫山黄玉五大名玉,打磨而成,每一粒都是玉中极品,更是极为难得。每粒骰子的点数,都是黄金镶嵌,是名副其实的金镶玉,做工极为精致,绝不是出于普通民间工匠之手。

    崔书全面有得色:“不瞒三位哥哥,这副骰子乃是我爷爷留下来的镇家之宝。当年,我爷爷在房州,看顾中宗皇帝,中宗皇帝临朝后,就命宫中能工巧匠,取天下五色玉石,制成这副骰子,赐予我爷爷。用这副骰子,小可小赌怡情,大可豪赌天下!”

    “你就吹吧!”拔野古看不懂玉器,只看着花花绿绿的,很是障眼睛。

    步云飞拿起骰子,掂了掂,五色玉石在手中,沉甸甸的,温润圆滑:“也罢,今天咱们就赌一把天下!”

第071章 豪赌天下

    崔书全慌忙说道:“大哥,小弟也就是说说,哪里真能赌天下,小弟也没那么大的注!”

    步云飞笑了笑:“就赌这天下是大唐皇帝的还是安禄山的!崔书全,你押皇帝还是押安禄山?”

    崔书全一吐舌头:“小弟一家都是吃大唐俸禄,岂敢押安禄山!当然押皇上!”

    “那我就押安禄山!”步云飞说道。

    崔书全急忙说道:“大哥,这话可不敢乱说,岂有押叛贼的道理!”

    大唐的一统天下,把宝押在押叛贼头上,罪同谋反!

    像崔书全这样的大唐臣民,你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赌注押到安禄山一方去。步云飞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原本对于君君臣臣那一套东西,就没有什么概念,而且,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打心眼里就没把自己当成是大唐的臣民,所以,既然崔书全押大唐,他就押安禄山,反正也就是个消遣。

    “难不成你要去告我大哥谋反?”拔野古喝道。他和步云飞一样,并不看重大唐的江山社稷。至于晁用之,虽然也知道在大唐的地盘上,把赌注押在叛军一方,很是不妥,可他是日本遣唐使,虽然看重大唐的官爵,可毕竟也是个局外人。所以,晁用之也是鼻子一哼,斜眼瞧着崔书全。

    “小弟哪敢。”崔书全慌忙说道:“不就是一盘赌局嘛,哪里就扯到谋反那里去了!不过,大哥,这话也就是咱们兄弟说说,到了京城,可不敢这样说话了。”

    步云飞笑了笑:“博陵崔府乃是摴博世家,步某还要向崔公子请教。”

    摴博在宋代以后就逐渐从民间消失了,步云飞也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真正摴博。反正闲来无事,见到这古物,一时心痒,也想看看这大名鼎鼎的摴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摴博,崔书全来了精神:“大哥,这摴博术,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掷骰子定输赢,来来来,小弟给大哥做个示范……”

    崔书全说着,把摴博术的基本玩法,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摴博术的确非常简单,是棋局与骰子的组合,赌手抛掷骰子,以点数和色彩决定行棋步数,以先到终点者为胜。当然,除了掷骰子,里面也有一些小小的规则,有“卢”、“雉”、“枭”、“犊”、“白”。规则却也不复杂,不过是依照掷出的点数与色彩,给予一些额外的奖励和惩罚。

    对于初学者而言,这摴博术,不过就是碰运气。运气好的话,连续掷出几个贵色出来,便可一招胜出,运气差,掷出“犊”或者“白”,那就等着输钱。

    然而,步云飞试着玩了几把,却发现,这种貌似简单的游戏,其中却隐含着深奥的玄机,人的智慧和胆识,完全可以决定赌局的进展。

    从大面上看,摴博其实就是一个概率学的东西,即便是简单的概率,也是有规律可循。而如果加上“卢”、“雉”、“枭”、“犊”、“白”这几个简单的规则,那么,赌者就可以在概率之上,加入自己的谋略。简单的概率与谋略相加,便可以使棋局变得千奇百怪,甚至,可以左右棋局。于是,赌者便有了高下之分。

    一个高手,很清楚自己不能掌控什么,可以掌控什么。

    在摴博中,赌手不能掌控的是掷出的点数,当然,出老千除外。

    可以掌控的,是“卢”、“雉”、“枭”、“犊”、“白”所代表的规则。比如“卢”是大贵之色,赌手可以选择“连掷”、“打马”、“退马”、“驻马”等多个走向。这种选择,便是高手与俗手之分。

    高手可以审时度势,根据棋局的态势,做出最为合理的选择,而俗手则是一味求多求快,往往是欲速则不达。

    步云飞发现,崔书全就是一个能够正确判断局势并做出正确选择的高手!

    崔书全从来不在点数上纠缠,即便是掷出了最为蹩脚的“白”,也是泰然自若。

    然而,他掷出了贵色,反倒是极为谨慎,甚至,当他掷出了大贵之色“卢”,反倒是显得极为紧张,往往会沉思良久,才会做出选择。最让步云飞惊奇的是,崔书全甚至在掷出“卢”之后,选择过一次“退马”!

    棋局不进反退。崔书全的“退马”,竟然是在为三个回合之后的点数做准备!

    步云飞大为诧异,这个崔书全,在摴博上,确实是得了博陵崔府的真传,一旦上了赌桌,这小子浑身上下,便如同是集合一个优秀统帅的所有优点,统揽全局、审时度势、以退为进、忍辱负重、临危不乱、果决坚韧……可一旦下了赌桌,这小子就如同是换了一个人,变得懦弱、猥琐、傲慢、鼠目寸光……几乎是集合了纨绔子弟所有劣根性。总之,这小子整个就是一个人格分裂!

    两人试着玩了三局,步云飞熟悉了摴博玩法,双方正式开赌。

    既然是赌天下,自然要慎重一些,一局赌输赢,显得过于草率,于是双方约定,五局三胜。

    前两局,崔书全轻松取胜。

    后两局,步云飞艰难取胜。

    步云飞是个摴博新手,按说,根本就不是崔书全的对手,应该是完败三局。

    不过,一则,崔书全对步云飞倒也实诚,赌局中,把自己的窍门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步云飞,尤其是在色彩的选择上,常常给予步云飞必要的提示。二则,这摴博术,其实与用兵术,有相通之处,步云飞跟着马遂学了些兵法,对于进退时机,拿捏得很准,尤其是懂得不能意气用事。所以,两局过后,步云飞摴博术,已然超过了一般的俗手,虽然比不上崔书全,却也算是个中高手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步云飞的心理素质,其实远远高于崔书全。

    在技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赌的就是心理素质。

    那崔书全自以为是天下第一摴博高手,从未有过败绩,心理上占优。可渐渐发现,步云飞这个新手,居然能够与他分庭抗礼,这小子的心理就有些失衡了。

    心理一旦动摇,决断上必然会出偏差,当然,这种偏差,在俗手面前,倒也影响不大,而且,崔书全还可以做出必要的调整。

    但是,当他的面前是步云飞时,崔书全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使得他无力调整自己。

    四局过后,两人战成平手,步云飞神态自若,崔书全却是如丧考妣:“大哥,莫非安禄山真的真的……”

    崔书全不敢再往下说了。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新入行的赌手,居然能把摴博术中密不外传的“内功心法”都学了去。唯一的解释,此乃天意!

    “最后一局定天下!”步云飞笑道,抛出了筛子,五只骰子落到盘局上,却是一个“雉”!雉乃是贵色,仅次于一色“卢”。不过,卢乃是大贵之色,极难出现,往往几十场赌局中,也见不到一次卢,那是可遇不可求。所以,能掷出雉,便是最大的先机了。

    崔书全也掷了一回,却是个杂色“犊”。

    步云飞的“雉”,点数虽然不大,却有两个选择,步云飞选择了连掷。崔书全的杂色“犊”,虽然点数高,却只能等步云飞掷出三次后,方能行棋。

    结果,一个回合下来,步云飞已然走到中盘,而崔书全却是刚刚起步。

    “大哥旗开得胜!”崔书全神情沮丧。

    步云飞再次掷出了骰子,却是个杂色“枭”,点数还将就。

    崔书全拿起骰子,吹了一口气,嘴里乱叫:“卢卢卢……”

    骰子落到盘局上,滴溜溜乱转,显出一个“稚”,崔书全大喜,作为赌者,他知道,嘴里喊“卢”,其实根本就得不到“卢”,能得到雉,便是抢回了先机。

    第二回合下来,崔书全连进二十多步,步云飞只走出十步。

    “大哥,这次该小弟先行了!”崔书全见了来了希望,急忙拿起骰子,狠狠吹了一口气,抛向空中,骰子落下来,成一个杂色“枭”,点数还不错,崔书全走出九步。

    步云飞却是掷出一个“白”,却是最低的点子——原地不行。

    “大哥,这个‘白’就像现在的安禄山,从范阳一路向前,所向披靡,可到了潼关,就走不动了!照此下去,大唐皇帝必胜!”崔书全说着,抛出了筛子,却是一个杂色“枭”。

    步云飞紧跟着,也掷出一个“枭”。

    双方你来我往,掷了八个回合,渐渐地,崔书全的棋步追上了步云飞。距离终点,只有数步之遥。而步云飞的棋步,却差了二十多步。

    步云飞拾起骰子,掷了出去,赫然是一个一色“卢”!

    在棋局中掷出一色卢的概率极低!五只筛子均为一色,原本就极其困难,而要同时点数相当,其概率几乎达到了百万分之一。摴博之人都知道,“卢”可遇不可求!很多赌徒,只怕一辈子也掷不出一个“卢”!

    然而,今天步云飞运气好的出奇,刚刚才学会摴博摴博,便得到了一个大贵之色“卢”!

    步云飞棋步,不在棋眼上,虽然掷出了一色卢,却不能直接取胜,却有四个选择,打马、连掷、回退、跃山。步云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连掷三次。步云飞一连掷出两个“枭”,距离棋尾只差八点,恰好在棋眼上,只要掷出“卢”、“雉”、“枭”、“犊”、任何一色,便可取胜。

    “看来,安禄山当真要取天下!”晁用之叹道。

    步云飞把骰子攥在手里,学着崔书全的样子吹了一口气,向上一抛,骰子落在盘局上,滴溜溜乱转。

    筛子落定,催书全大笑:“大哥,你输了!”

    五粒骰子,竟然是一个“白”!

    棋眼见白,满盘皆输!

    步云飞拍了拍手,摇头叹道道:“看来,安禄山的确是得不到天下!”

    崔书全哈哈大笑:“大哥,大唐皇帝先败后胜!这次看小弟的!”崔书全拿起骰子,高喝一声:“雉、枭、犊、白统统来!”抛向了空中。

    骰子落到了盘局上,却也是一个一色“卢”!

    崔书全却是惊得目瞪口呆。

第072章 大贵之色

    以崔书全现在的点数,只要掷出“雉”、“枭”、“犊”任何一色,即可直接取胜,即便是掷出一个“白”,虽不能直接取胜,也可抢得绝对先机,立于不败之地!

    唯一不能掷出的就是一色“卢”!

    一色卢本是大贵之色,乃是棋中首要王牌!在棋局中任何位置,掷出一色“卢”,要么是连掷,要么打马,甚至,在棋眼处掷出一色卢,可以直接通关取胜。但是,在棋尾六点以内掷出一色卢,便是“惜败”,正所谓物极必反,摴博术虽是赌术,却也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一脉相承!

    崔书全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功亏一篑,在最后的时刻,他把自己给“胀死了”!

    所以,崔书全这一次没有喊“卢”,而是喊出“雉、枭、犊、白统统来!”

    结果,“雉、枭、犊、白”都没来,来的恰恰是可遇不可求的“卢”!

    不仅是崔书全,步云飞、晁用之、拔野古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卢”出现的概率,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赌局中,没有人真正幻想过能掷出“卢”!

    然而,在这一场赌局中,竟然出现了两个“卢”!

    更为令人惊讶的是,两个卢都没有给主人带来好运!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赌局!原因竟然是因为,赌博双方都掷出了大贵之色“卢”!

    除了天意,没有别的解释!

    “大唐皇帝和安禄山,都要完蛋!”拔野古瓮声说道。

    众人默然。

    这场赌局预示者,一场席卷中原的大战,最后的胜利者,却不是交战的任何一方!

    崔书全压低声音说道:“三位哥哥,到了长安,这赌局之事,千万不可乱说,要是皇帝知道咱们赌他的天下,咱们项上人头就留不住了!”

    “你当我们是傻子!”晁用之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崔书全吐了一口气:“本来嘛,一场赌局,当不得真!”

    拔野古却是极为认真:“大哥,这天下到底会是谁的?”

    “莫非是黑云都?”晁用之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如烟如云、无影无踪的黑云都!

    在伏牛山的时候,步云飞就预感到,那一伙自称黑云都的回纥雇佣兵来头不小,他们的目标是封常清!如果,他们是安禄山的人,倒也罢了!可是,他们显然与安禄山毫无瓜葛!

    一群来自长安的回纥雇佣兵,意欲谋害天武军主帅,而他们与叛军又是毫无瓜葛,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那黑云都就是在大唐皇帝与安禄山之间的第三势力!

    “黑云都?”崔书全惊问。

    晁用之自知失言,掩饰道:“没啥,就是随便一说。大哥,咱们该走了。”

    崔书全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太阳落到了西山下,把最后的余晖投射到山包上,山脚下的大路,已然隐没在暮色中,那一场血腥杀戮,也被暮色悄悄掩埋。

    “再等等!”步云飞说道:“潼关兵马还在搜捕溃兵,这里地势高,还能看得见。还是等天完全黑透了再走。”

    “三位哥哥,天黑之后,咱们去哪里?”崔书全急忙收起赌具,小心藏在怀里。

    “当然是去长安!”

    “小弟蒙三位哥哥救命之恩,小弟跟随三位哥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崔书全张了张嘴,一阵寒风袭来,崔书全一个哆嗦。

    “你他妈的有屁就放!”拔野古极不耐烦。

    步云飞淡淡一笑:“你就别催他了!他这是怀疑咱们的身份!”

    这个崔书全,虽然纨绔,可脑子也不笨,他已然从晁用之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

    崔书全慌忙说道:“大哥在上,小弟心中确有疑问,万望三位哥哥海涵。小弟见大哥器宇轩昂……”

    “算了算了,恭维话别说了,直说吧,你认为我们三个是干什么的!”

    “是!”崔书全说道:“大哥敢押安禄山,足见大哥并非朝廷中人,莫非,莫非大哥是……”

    崔书全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下去了。

    晁用之一声冷笑:“姓崔的,够聪明!”说着,拔手按到了腰刀上。

    崔书全却也是眼尖,立马发现晁用之的手握着刀柄,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弟啥也没说,啥也不知道!”

    步云飞却是淡淡一笑:“崔公子,咱们千军万马中走到了一起,缘分不浅,告诉你也不妨。”

    晁用之说道:“大哥,他是崔光远的儿子,知道了咱们的事,恐怕……”

    崔书全吓得脸色苍白:“小弟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

    拔野古却是说道:“咱们现在杀他,当初又何必要救他,救人又杀人,佛祖不喜!”

    步云飞点点头:“崔公子,你起来吧,我们不杀你!”

    “多谢大哥!”崔书全擦着额头的冷汗站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我们是……”

    “大哥我不听!”崔书全慌忙捂住耳朵。

    “把他的手扯开!”步云飞不耐烦起来。

    拔野古一伸手,硬生生把崔书全两只捂在耳朵上的手掰开,崔书全急的大叫:“大哥,我真的不听,我是真的不想听……”

    “崔书全,我叫步云飞,这位是拔野古,这位是晁用之!”

    崔书全顿时浑身瘫软,出溜到了地上。

    在陕郡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步云飞的大名。

    叛军先锋步云飞率两千人马突入陕郡境内杀人放火,截击唐军小股人马,那步云飞来去无踪,唐军在他手里吃过不少亏,却始终拿不到步云飞踪迹。封常清曾经发出悬赏,拿得步云飞首级者,赏一千两银子,拿得胁从拔野古、房若虚首级者,赏五百两银子。

    拔野古喝道:“姓崔的,你怕个屁!你听说的步云飞,不是我大哥!那家伙早已被老子砍了头,还有那个胆敢假冒充老子拔野古的家伙,一并被老子送到了西天!”

    “哥哥此话当真?”

    “废话!”拔野古喝道:“到这个时候,我们干嘛要骗你!”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干嘛要去长安?”

    步云飞说道:“我等去长安,是有天大的冤情,要向朝廷辩白!”

    崔书全舒了一口气:“大哥,我明白了,有人冒你们的名字反叛朝廷,封常清是非不分,奏报你们降贼,你们是要进城去,替自己洗刷冤情,大哥放心,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家父乃是朝廷重臣,可以替三位哥哥向皇帝上表。”

    “崔公子,我等的冤情,比起颜大人的冤情,不过是沧海一粟!”步云飞说道。

    “颜大人?哪个颜大人?”

    “常山太守颜杲卿!”

    步云飞将常山之战的前后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张通幽伙同王承业,窃取颜杲卿的功劳,诬陷颜杲卿的事,也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步云飞说罢,崔书全气得从地上蹦了起来,破口大骂:“狗日的王承业,狗日的张通幽,竟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崔爷我与这等恶贼势不两立,崔爷这就回长安,叫我老爹上表,上奏皇上,将王承业、张通幽这两个狗贼碎尸万段!”

    拔野古喝道:“在我大哥面前,有个屁的崔爷!”

    崔书全醒悟,慌忙说道:“小弟说顺了嘴,该死!”

    步云飞斜了崔书全一眼:“你老爹愿意帮忙?”

    “当然愿意,我爹官拜京兆少尹,先皇御赐亲仁坊博陵府,京城里面,谁不知道我老爹的大名,只要我老爹进宫参上一本,皇上无有不准!”

    “你爹比起御史中丞韦见素如何?”步云飞冷冷问道。

    “那哪能比,韦老倌是内阁宰相,那老头子资历摆在那儿了,我爹平日里,也让他三分。”

    步云飞心头暗笑,崔书全是他爹崔光远平日里让韦见素三分,那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崔光远不过是个京兆少尹,相当于现在首都的副市长,韦见素这个御史中丞,相当于现在的副总理,副市长让副总理三分,说起来,让人笑掉大牙。

    “实话告诉崔公子,韦见素因为在大殿之上为颜杲卿鸣冤,已经被皇上下了大狱!”

    崔书全顿时目瞪口呆。副总理都搞不定的事,副市长哪里还敢插手!

    “这个,这个……”崔书全叹了口气:“大哥,不是我老爹不帮忙,这件事,如果韦见素都没办法,我老爹毕竟只是个京兆少尹,人微言轻,只怕是只能爱莫能助了。”

    崔书全虽然纨绔,可毕竟是博陵府出身,对朝廷里的水深水浅,还是清楚的。崔光远这个京兆少尹,是靠赌术起家,平日里和京城里的大员们逢场作戏,表面看着,倒也有些人缘,崔书全那些个酒肉朋友,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犯了官司,崔光远出面,倒也能摆得平,可真遇上军国大事,崔光远的面子,就根本不起作用了,而且,崔书全也知道,他老爹崔光远遇上大事,就是脚底抹油的主!若是听到这等大事,别说是帮忙,不被吓晕过去就不错了!

    步云飞笑道:“崔公子倒也是个实在人!”

第073章 传承文化

    却见崔书全一拍胸膛,朗声说道:“大哥,我老爹那德性,就不说了!不过,小弟却是义字当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去京城,小弟任凭大哥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公子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崔书全正色说道:“颜杲卿乃我大唐忠良,蒙此天下奇冤,即便没遇见大哥,小弟听说此事,也要替颜杲卿出头!何况,这事还与大哥有关,小弟岂能坐视!”

    “崔公子打算如何帮我?”

    “这个,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能是到了京城,见机行事。不瞒大哥,小弟我在京城里,还是有些朋友。找他们疏通些关节,找些门路,却也不难。”

    步云飞微微点头。今天,向崔书全和盘托出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从陕郡出发,前往长安,步云飞一直盘算着,到了长安该如何行动。他和拔野古,虽然在长安混过,但都是街头的小混混,对于大唐官场两眼一抹黑。晁用之虽然曾经是高力士身边的亲信,可现在这种情况下,步云飞不能去找高力士。对于这个高力士,步云飞虽然只打过一次交道,但步云飞感觉得出来,高力士为人阴沉狡黠,舍车保帅的事,他是做得出来的!马遂和李日越至今没有音信,说明他二人已然出事,高力士这条路已然堵死了。

    所以,步云飞一直在想,最好能找到一个帮手。这个帮手应该清楚朝廷里的深浅,最好是朝廷中的官员。

    然而,要找到这样一个帮手,却是极其困难,步云飞不敢相信长安城里的任何人!

    正在烦恼,天上掉下个崔书全。

    崔书全虽然不是大唐官员,却是高官家庭出身的公子哥,对于朝廷的情形,应该并不陌生。

    唯一让步云飞不放心的,是他的人品。

    这一路上,步云飞细细观察过崔书全,这小子虽然纨绔,却也算是耿直。在潼关下,二话没说,便替步云飞兄弟三人付了“捐助银”。刚才那一场赌局,是步云飞故意设的局,常言道,赌品看人品,步云飞就是想通过赌局,再进一步看看崔书全的人品。

    那崔书全的确是个摴博高手,在整个赌局中,并不偷奸耍滑,而是凭着真本事,与步云飞对赌。这小子,不仅有着赌徒式的义气,也有着赌徒式的精明——他能从步云飞话语做派中,推测出步云飞的身份来!

    所以,步云飞对崔书全亮明了身份,想让崔书全帮忙,在京城里帮忙打听消息,寻找门路。

    果然,还没等步云飞开口,崔书全就信誓旦旦,一口应承下来。

    却听崔书全说道:“大哥,只是,这事万万不可让我爹知道。”

    “为何?”

    崔书全压低声音:“大哥,实不相瞒,我那老爹,是个胆小怕事的主,他要是知道这事,小弟担心,他他他……”

    “他会去报官!”

    崔书全叹道:“大哥,我爹他就是那么个德性,大哥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到了京城,就委屈大哥,不要住在博陵府,小弟自会给大哥安排住处,咱们见机行事!”

    “那就有劳崔公子了!”步云飞点点头,崔书全所言,正是他所希望的。步云飞根本就不相信朝廷中的任何人,包括那个官居京兆少尹的崔光远。大唐官吏,都是两面三刀之徒,若是让崔光远知道了,只怕会把他们三个卖给杨国忠!

    “大哥客气了!”崔书全说道:“平日里,小弟摴博,常遇到卢雉劫,一般人遇到这等死结,必然是埋头前冲,只求一雉解劫,结果,不是飞白,就是惜败。小弟却是不同,先求一个‘犊’,退后一步,再依次求雉 ,虽说不能一步取胜,却是立于不败之地!”

    拔野古听着头大,喝道:“什么飞白犊雉,老子听不懂,你啰啰嗦嗦的,到底要说什么?”

    “拔野大哥,小弟的意思是,凡事要一步步走,就像解劫一般,先找到线头,慢慢捋。呐,颜杲卿的冤屈,是个千头万绪的死劫,要解开这个劫,先得洗刷大哥的冤屈,要洗刷大哥的冤屈,还是要从假冒大哥打家劫舍的那伙人身上入手。不知那假冒大哥之人,长得什么模样?”

    步云飞心中诧异,这个崔书全,倒也不是个草包,还真是有些见识。这件事,也只能是从那假步云飞身上下手。

    拔野古喝道:“那假冒大哥之人,长得却也斯文,他手下却是一伙回纥雇佣兵!”

    “回纥雇佣兵?”崔书全吃了一惊:“大哥,小弟在京城里,随天武军出征前,却也遇到过几个回纥雇佣兵。”

    晁用之摇头:“大唐域内,回纥雇佣兵到处都是,你在京城里遇到几个,有什么奇怪的?”

    “大哥,这几个雇佣兵,说起来,有些尴尬!”

    “如何尴尬?”步云飞来了精神。

    太阳已然全然落到了西山下,沿着山脉走向,留下一层淡淡的暮光,如同是镶了一道灰色的装饰条,天空中映出稀疏的星辰,山风吹落,树枝摇曳,咔咔作响。

    崔书全打了个寒战,说道:“当初,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皇上下旨,凡是朝廷命官,家里都要出一名子弟,随天武军出征。往年,边关有警,为了鼓舞士气,朝廷也下过这样的征兵令,让官宦子弟带头报国。带头报国,说起来好听,要是踩了霉运死在了边关,朝廷才不管你什么官宦子弟,搞得好,把你一把黄土埋了,搞不好,在北海边让野狗啃成一堆白骨!所以,大家谁也没把这当回事,花几两银子,买个壮丁,顶替出征,壮丁得了银子,官宦子弟得了性命,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这本来是惯例,所以,我老爹就给我买了个替身,送到军营里,这事就算完了,小弟我照常,每日出门打点生意。”

    “打点生意?”步云飞有些奇怪,唐时,生意人属于下九流,一般百姓,都避之唯恐不及,那博陵崔家乃是世家望族,崔家子弟出去做生意,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大哥,我这个生意,不是做买卖。”

    “那是什么?”

    “就是小弟祖传家学!”崔书全笑道:“不瞒大哥,小弟我在崇仁坊开着个摴博馆,说起来,也是祖传的家业,那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摴博馆并不盈利赚钱,只为结交各地朋友,大家一同切磋摴博之术,共同提高,全面发展。凡是来我摴博馆的朋友,尽可下注,输赢自负,小弟并不抽成,反倒是赔上些茶水钱。“

    “我操,这赔本的买卖你也做?”晁用之问道。

    崔书全正色说道:“摴博术乃我崔家家学文化,传承文化,乃是我辈不可推卸的责任!小弟虽然赔些银子,却也是为摴博术的传承,尽微薄之力,意义重大。当然了,大面上说,小弟倒也没有赔钱。”

    “如何又没有赔钱?”

    “小弟身为摴博馆馆主,这传承文化的大事,自然要身体力行,岂能袖手旁观。既然要下注,当然就是手上过!输了,小弟认栽,赢了,小弟也是当仁不让。”

    “你小子传承个屁的文化,你就是聚赌!”晁用之斥道。

    “晁大哥这话说的,小弟不敢苟同!那市井无赖在勾栏之中光着膀子吆五喝六,那才叫聚赌,小弟我的摴博馆,来的都是衣冠人家,大家以礼相待,公平切磋,平等交流,大家礼尚往来,赢了不骄,输了不馁,这与那市井赌博,天差地别!”

    步云飞暗笑,这个崔书全虽然话说得有些强词夺理,却也有那么点道理,在唐代,真正的摴博,还真不是什么市井无赖都能玩的,事实上,文人墨客参与摴博的,大有人在,赌起来,还真有些书香气。那摴博馆里的常客,肯定都是官宦子弟,普通人是进不去的。只是,不管是在市井勾栏还是在摴博馆,你就是说破了天,赌博就是赌博。

    “啰嗦!”拔野古不耐烦起来:“姓崔的,你说正经的!”

    “拔野大哥,小弟说的就是正经事!”崔书全慌忙说道:“那天,小弟正在摴博馆传承文化……”

    “赌博!”晁用之喝道。

    “晁大哥非要说是赌博,小弟也没法。总之,那天,小弟正在下注,忽然闯进来一伙兵丁,把小弟的摴博馆围了起来,这帮家伙一冲进来,不由分说,把小弟连同下注的朋友们,全都锁了起来。”

    “博陵崔府开的摴博馆,也有人敢来砸场子?”步云飞问道。

    “大哥问的是!当时,小弟又是愤怒,又是奇怪。我爹乃是堂堂大唐京兆少尹,这长安城里的捕快,都是我爹的家奴!这他娘的竟然敢在摴博馆撒野,也他妈的太不长眼了。于是,小弟义正言辞,与那为首的校尉理论,那校尉对小弟不理不睬,却是拿出一张花名册,一个个排头点过去,点到的,拉到一边,没点到的,松绑放人。”

第074章 见死不救

    步云飞笑道:“崔公子,点到的,应该是和崔公子一样,花钱买替身的公子哥吧。”

    “大哥高!实在是高!”崔书全赞道:“到了这个时候,小弟才知道,这一次花钱买替身,不灵了。兵部逐一清点招募来的新兵,若是发现替身,立马逐出,缉拿正身!小弟的摴博馆,原本就是官宦子弟常来的地方,那些买了替身的官宦子弟,都以为大事搞定,纷纷来到摴博馆传承文化,这一下,被兵部来了个一锅端,一个都没跑掉!”

    “活该!”晁用之幸灾乐祸。

    崔书全看了晁用之一眼,不敢回话,问道:“呐,大哥又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步云飞笑而不答。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往常募兵,朝廷根本就没指望这些官宦子弟能为国冲锋陷阵,所谓“带头报国”,只不过是说给老百姓听的。官员们花钱为自己的子弟买替身,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而这一次,安禄山破了洛阳,大唐王朝面临生死存亡,若是再这样糊弄老百姓,只怕百姓都跟着安禄山反了。所以这一次,朝廷动真格的了。

    “姓崔的,我大哥神机妙算,你懂个屁,赶紧说!”拔野古喝道。

    “是,是!”崔书全无限崇拜地望着步云飞,继续说道:“小弟和那些官宦子弟,被押到了城外一座军营中,那军营不大,里面也就几十个营帐,两三千人,却都是些回纥雇佣兵。看样子,是等着随天武军出发。小弟心中郁闷之极,心想,这番算是彻底栽了,随天武军出征也就罢了,却要跟着这伙回纥雇佣兵,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小弟听说,回纥雇佣兵向来是军中苦力,打硬仗苦仗,别人打不下来的,都是让他们去打!跟着他们上前线,能捞个全尸都难!”

    步云飞点头,回纥雇佣兵虽然凶狠贪婪,但他们的耐力和勇力,却是最好的。唐军中,回纥雇佣兵向来是军中主力。

    “小弟正在烦恼,却见几个回纥雇佣兵,陪着个宫中的太监,从身边走过。”

    “太监?”步云飞警觉起来,伏牛山下,有回纥雇佣兵招供,他们就是跟着一个宫中太监去了陕郡。

    “那太监小弟认识,他叫张奉谦,乃是内侍省掌纠察的内侍伯。”

    “内侍伯!”拔野古叫道:“大哥,那带着回纥雇佣兵去陕郡的,就是一个内侍伯!”

    步云飞点点头:“你认识这个内侍伯张奉谦?”

    “当然!”崔书全说道:“张奉谦在内侍省里掌纠察,就是个执法太监,手中有些实权,宫中太监宫女都奉承他,平日里给他送些孝敬,所以,张奉谦手头有钱,喜欢到小弟的摴博馆来传承文化……”

    “赌博!”晁用之再次喝道。

    “赌博就赌博!”崔书全很是无奈:“那张奉谦出手十分阔绰,下注都是百两银子,为人极为好爽,赌技嘛,却是让人不敢恭维,是个不知进退的铁脑袋。小弟见他输得多,却也不好意思,时时帮衬他一些,给他指点些棋路,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小弟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见到张奉谦,自然是喜从天降,急忙喊他,可那张奉谦扫了小弟一眼,并不理睬,自顾而去,就像不认识一般。”

    “赌场上的狐朋狗友,哪里靠得住!”拔野古闷声说道。

    “拔野哥哥说的没错。小弟现在想起来,在摴博馆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是真心朋友。哪里像咱们兄弟,出生入死过来的,那才是过命的交情!”崔书全叹道:“那张奉谦在摴博馆的时候,小弟没少帮衬他,可小弟落难,这家伙居然见死不救!小弟心中恼恨,无奈寄人篱下,正在烦恼,却见府中小厮和天武军校尉李振东,来军营里找我,小弟大喜,以为是我老爹疏通了关节,要带我回去。”

    “崔公子应该是失望了!”步云飞笑道。

    崔书全面色沮丧:“大哥说的是!那小厮根本不是来接我的。原来,我爹听说我被兵部抓到了军营,便去兵部疏通关节,想把我捞回去,哪里想到,他自己都差点被扣在兵部里出不来!这一次,皇上是来真格的了,别说是京兆少尹的儿子,就是朝廷阁臣家的子弟,也跑不了!我爹没奈何,只得让小厮给我送些衣物银子来,又找到了天武军校尉李振东,给他三千两银子,让我跟着他,有个照应。李振东此来,就是来提小弟去天武军。”

    “我看,你爹所托非人,在潼关外,李振东那家伙之就知道自己逃命,根本就不看顾你!”步云飞说道。

    “可不是嘛!”崔书全有些恼怒:“不过,那个时候,小弟身边除了他,也找不到别人。大哥,那李振东无情无义,而且,极其贪财。那天小弟见到他,因为恼恨那张奉谦见死不救,就对李振东说,先收拾了那个张奉谦,再去天武军。小弟原以为,那李振东收了我爹三千两银子,这点小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应该效命,可这家伙居然还要老子追加银子。小厮给我带了五百两银子,原本是路上的盘缠,小弟心中有气,便将那五百两银子全都给了他。只有一个要求,把张奉谦那狗东西吊起来,让小弟亲自抽三百皮鞭,以解心头之恨!”

    “崔公子却也是性情中人!”步云飞赞道。那崔书全为了出一口气,把身上的银子倾囊而出,倒也有些赌徒的豪气。一般的纨绔子弟,却是做不到。

    崔书全继续说道:“那李振东得了银子,便找了十几个军汉,跟着小弟,在军营里四处寻找张奉谦,可找遍了军营,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一打听,这才知道,那张奉谦早已离开了军营,和几个回纥兵,进城去了崇仁坊,小弟大喜,在军营里下手,小弟还有些顾忌,那崇仁坊却是小弟的天下,那张奉谦到了崇仁坊,便是落到了小弟的手心里!”

    崇仁坊位于长安东市。那长安城有东西两市,东贵西贱,西市相当于小商品批发市场,属于下九流市井百姓的活动场所,而东市则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高档社区,坊里尽是豪华酒肆、高档店铺,崔书全的摴博馆就在那里,属于高尚娱乐场所,市井流民是进不去的。

    崔书全继续说道:“小弟和李振东急急赶到崇仁坊,一打听,果然,有人看见张奉谦进了望春楼。小弟听说那他竟然跑到望春楼里,心头愈发恼恨!”

    拔野古闷声问道:“人家去望春楼,你有什么可恨的?”

    晁用之笑道:“一个太监去烟花之地买笑,当然可恨!”

    原来,那望春楼是一家妓院。

    崔书全说道:“那望春楼是高尚娱乐场所,若是在里面打闹,很是不雅。小弟便让李振东和那十几个军汉在外面等着,小弟一人进去打探,小弟盘算着,先摸清张奉谦的动向,等他逍遥够了,出来的时候,在外面收拾他狗日的。”

    步云飞暗暗点头,这个崔书全却也不是不知好歹的愣头青,那望春楼是长安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里面的常客大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还有不少皇家子弟在里面买春,若是在里面打闹起来,崔书全倒是解了一时气,只怕是后患无穷。

    “后来呢?”拔野古问道。

    “小弟进了望春楼,找到望春楼的严龟公,那严龟公也是摴博馆的常客,与小弟有些交道,见到小弟,自然是有问必答,小弟这才知道,原来,张奉谦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回纥人和三个汉人。张奉谦给那两个回纥人安排了姑娘,自去逍遥,他自己却是和三个汉人在后面找了间僻静的房间,四人在里面喝酒,房门关的严严实实,不让任何让靠近。小弟心中起疑,心想不过是喝个花酒,搞什么鬼名堂。便给了那严龟公几两散碎银子,让他行个方便,那严龟公便将小弟引到望春楼背后柴房,那柴房与张奉谦的房间,只隔着一层木板墙,年久失修,墙上木板有些裂缝,小弟贴着裂缝望进去,果然,那张奉谦正在里面与三个汉人喝酒说话。”

    “那三个汉人长什么模样?”步云飞问道。

    “居中一人面皮白净,与大哥有几分相似,另一个却像是个穷酸秀才,还有一个,长得其丑无比,竟然瞎了一只眼,却是身材魁梧,与拔野哥哥不相上下。”

    拔野古大叫:“大哥,在常岭村冒充咱们兄弟名头杀害常老先生的,就是他们三个!”

    “看来,小弟这番遭遇,当真是与三位哥哥有缘!”崔书全说道:“小弟见到那三人,也觉蹊跷,便伏在墙后,听他们说些什么,可他们却是十分小心,说话声音很低,小弟竖着耳朵听了半天……”

    “你他妈的能不能干脆些,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拔野古愈发急不可耐。

第075章 宫禁深邃

    “拔野哥哥是个急性子。”崔书全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小弟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也是和拔野哥哥一样着急,正在焦躁,突然见那独眼大汉变了脸,一拍桌子,高喝一声‘我黑云都岂能容得下回纥人!’却见那秀才模样的人拉住了独眼大汉,几个人又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后面的小弟就听不到了。”

    “说了半天,等于啥都没说,老子早就知道他们是黑云都!”拔野古很是懊恼。

    “这话只怕是大大有用!” 步云飞说道。

    “有啥用?”

    “在陕郡杀人放火的那帮回纥人打着黑云都的旗号,原先,我们一直以为,黑云都是他们自己的旗号。现在看来,他们不过是加入了黑云都,一定还存在一支号称黑云都的人马!”

    “不错!”晁用之说道:“那三个汉人,也就是冒充大哥的人,才是真正的黑云都!而且,看这情形,那张奉谦是劝那三个汉人招募这一伙回纥雇佣兵进黑云都。只可惜,拔野兄杀了那三个人,线索断了!”

    拔野古问道:“这还不简单,晁大哥,你在军中混的时间长,一定听说过哪镇人马中有黑云都这个旗号。”

    所谓“都”,是唐军中的一种步骑射混成作战单位,介于营与队之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部队,相当于现在独立团。“都”规模一般在一千到五千之间,一般直属主帅,用于机动。一镇兵马中,一般设有三五个“都”。被称为“都”的部队,都是各镇的精锐,由主帅的心腹将领统领。比如,陇右镇最为有名的“天刑都”,将领就是哥舒翰手下第一猛将王难得。

    各镇的“都”是唐军正式编制,在兵部有名册,各镇节度使不能擅自组建“都”,否则便是私募军兵,有谋逆之嫌。所以,都的建制比较稳定。只要是在唐军中混过的人,大多知道各镇中 “都”的名号。而晁用之在唐军中混了十几年,在好几个边镇中呆过,对于各镇的“都”,应该十分熟悉。

    晁用之却是摇头:“晁某的确没听说过黑云都这个名号。”

    “你确定?”拔野古问道。

    晁用之皱眉:“天下十大节度使,其实只有河西、陇右、安西、朔方、北庭等西北重镇才有‘都’。安禄山的范阳镇都没有‘都’。这些‘都’都是各镇精锐,名气都很大,天下人都知道,唯独这个黑云都,晁某闻所未闻。”

    “有没有可能在禁军里?”步云飞问道。

    “禁军不设‘都’。所有禁军,从名义上讲,是直属皇上的精锐,不分强弱,所以,禁军只分南北二衙和前后六军。” 晁用之说道:“我看,咱们不必在此猜测,只要到了京城,设法找到那个张奉谦,就有线索了!“

    “也只能这样了!”步云飞点头。

    “大哥,要找张奉谦,小弟愿效犬马之劳,妈的,他还欠老子一顿打!” 崔书全说道。

    “怎么,那天你没有把他吊打一顿?”步云飞问道。

    “那天,小弟伏在墙后,正盘算着怎么收拾那张奉谦,却听前面大厅里吵闹起来,张奉谦和那三个汉人听见有人吵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小弟见他要跑,急忙离了柴房,跑到前面,却见是李振东带着那帮军汉冲进了望春楼,在大厅里吵闹。张奉谦和那三个汉人,还有两个回纥人,正要出去。小弟正要招呼李振东截住他们,哪里想到,那李振东却放过了他们,反倒把小弟给捆绑了起来,小弟只得眼睁睁看着张奉谦出了望春楼,却是无可奈何。”

    “那李振东收了你的银子,怎么反倒帮着那张奉谦?”晁用之问道。

    “都是小弟命苦。”崔书全叹道:“朝廷突然下令,天武军即刻启程前往洛阳,朝廷官员子弟,须全部随军,不得耽搁,否则军法从事,所属上官也连带有罪。那李振东害怕小弟跑了,着急起来,便带着人冲进了望春楼捉拿小弟。结果,小弟被李振东一条绳索捆进了天武军,穿上号服,急匆匆上了路,可恨那李振东,白收了小弟的银子,却也不退。小弟就这样,跟着天武军去了洛阳。小弟现在回想起来,却要感谢那李振东。”

    “他白拿了你的银子,你干嘛要感谢他?”拔野古问道。

    崔书全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当时我是不知道那张奉谦与那三个汉人的勾当,听三位哥哥如此一说,现在想起来,那张奉谦一定是和那一伙回纥雇佣兵密谋冒充大哥之名,去陕郡做杀人放火的勾当,若是小弟当时在望春楼里与他们打闹起来,这帮家伙一定会杀人灭口!幸好李振东及时赶到,把小弟绑了去。就凭这个,那李振东拿了小弟的五百两银子,却也值!”

    这崔书全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可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楚。

    “那张奉谦应该还牵扯到宫中的什么人!”步云飞说道。

    “莫非是高力士?”晁用之问道:“马遂带着颜泉盈进京伸冤,高力士袖手旁观,至今,马遂下落不明,弄不好,是着了高力士的毒手!”

    步云飞沉吟不语。晁用之的说法有一定道理。

    张奉谦是宫中内监,与高力士也挂的上边。

    但是,步云飞总觉得不对劲。

    高力士为什么要陷害步云飞?即便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也用不着借回纥雇佣兵之手,搞那么大阵仗,这等于是脱了裤子放屁!他只要袖手旁观,就足以置步云飞于死地!

    何况,步云飞实在想不出来,他对高力士有什么威胁。

    天色已晚,四周的山林里,漆黑一团,月光在山林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银光。

    山脚下的大路全然隐没在夜色中,只有零星灯火在山脚下游走,不时传来数声凄厉的惨叫声,潼关兵马还在周围搜捕溃兵,一旦拿获,一概就地斩杀。哥舒翰下手极为凶狠决绝,他不允许有任何漏网之鱼!

    “到了京城,抓到那个张奉谦,一切不都清楚了!”拔野古说道。

    晁用之摇头:“他是大明宫的人,想抓他,哪里那么容易!”

    步云飞低头不语。

    想起大明宫,步云飞心里就犯嘀咕,历来宫禁之中讳莫如深,而大唐的大明宫,更是朴素迷离,一个国家的矛盾冲突、勾心斗角,全部浓缩在那一方宫禁之中,皇宫的深奥,与帝国的幅员是成正比的,越是辽阔的帝国,宫禁之中就越是错综复杂,而大唐是世界最大的帝国!

    世界上最大的帝国,一定会有一颗世界上最为繁复的心脏!

    那颗心脏中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即便是杨国忠这样的内阁重臣,步入大明宫,也是如临深渊,步云飞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军录事,别说是想进大明宫中找个人,即便是靠近大明宫门,只怕都有性命之忧!

    步云飞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还是先去长安再说。”

    兄弟四人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向西北方向走去。

    选择西北方,是避开向西的大路,大路沿途各关卡肯定已经接到哥舒翰的拦截溃兵的命令,对路上行人加紧盘查。四人不能走大路,在这深更半夜里,也不敢贸然乱撞,潼关周边全都是军营,乱打乱撞,弄不好会撞进军营中,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天黑之前,步云飞已经观察好了,西北方向山势陡峭,丛林密布,没有水源,不符合下营法的要求,那里应该没有唐军的营盘,最多只有小股巡营。步云飞打算先到西北方找个落脚的地方,远离大路,等明天早上天亮后,再寻找机会。

    四人脚下磕磕绊绊,沿着山势一路向上,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高峰上。

    这里是潼关以西的一个制高点,四周望去,但见东南方向潼津城里灯火通明,潼津城外,散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座营盘,从规模上看,应该有二十万左右的人马。

    “哥舒翰竟然如此怯战!”步云飞眉头紧皱。

    唐军二十万人马龟缩在潼关以西,与崔乾佑的八万人马隔关对峙,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势,唐军都占据着绝对优势,而哥舒翰却是免战高悬,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就连步云飞,如果不是亲身在潼关走了一遭,对此也是疑惑不解。

    史书记载,哥舒翰手握重兵,在潼关坚壁清野,并不与叛军交锋,史学家一致认为,哥舒翰如此用兵,是正确的,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他固守三个月后,迫于皇命,不得不主动出击,结果在潼关之下全军覆没,最终导致潼关陷落。

    史学家普遍认为,唐军主力是由市井子弟组成的天武军,士气低落,根本没有战斗力,因此,哥舒翰固守潼关,不与叛军交锋,是明智的选择。

    在这之前,步云飞也是这样认为的,潼关之战,史家早有定论。

    不过,在潼关走了一遭后,步云飞发现,事实与史籍记载相差甚远。

    潼关大军根本就不存在战斗力差的问题。

第076章 陇佑铁壁

    事实上,潼关大军的主力,早已不是扶不上墙的天武军。从洛阳到陕郡,天武军早已被叛军击溃消灭殆尽,潼关的二十万大军中,只有不到三万天武军。

    潼关大军是以安西军为主力的西北军事集团!这是一支究竟沙场能征惯战的强兵!

    安西军的战斗力,丝毫不比范阳军弱。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要强于范阳军。

    安禄山反叛之前,范阳军的对手是辽东胡人,那些都是还处于部落联盟状态的契丹、同罗、奚、突厥,这些胡人五文明程度低,根本就无力组成强大的军事集团。安禄山屡战屡胜,其根本原因,并不是范阳军强,而是对手太弱。

    相反,安西军面对的是有着国家体系支撑的强悍的吐蕃军队,以及虽然衰落可仍然具备相当实力的西突厥残余势力。他们的对手,远比范阳军的对手强悍,所以,安西军常有败绩,但这样的败绩,并不能证明他们比范阳军更弱!

    这一点,长安城里的王公贵族并不清楚,皇帝更是蒙在鼓里。

    但是,哥舒翰绝不会不知道!

    哥舒翰身为陇右节度使,与安西军呈竞争关系,平日里,他当然会刻意贬低安西军,以抬高他的嫡系陇右军。

    但是,如今他是潼关主帅,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不应该不清楚手下各路兵马的真实实力。

    “哥舒翰不是怯战,他是不想战!”步云飞说道。

    “为什么?”晁用之问道。

    步云飞沉吟不语,大唐的水太深了!

    哥舒翰绝不是怯战之人,正相反,他在陇右镇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好战分子!

    正因为哥舒翰,才改变了王忠嗣在陇右与吐蕃人达成的互不侵犯的默契,唐军主动向吐蕃发起决战,最终,在付出数万人伤亡的惨痛代价后,取得了石堡之战的惨胜!

    哥舒翰的功名心比谁都重,为了功名,他根本不会吝惜部下的生命!

    以他的性格,岂能轻易放过潼关这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封常清、高仙芝在洛阳、陕郡接连大败,是因为,他们的手里没有像样的军队。而现在,安西军这支精兵掌握在了哥舒翰手里,而叛军虽然连续取胜,但毕竟也有所损耗。如果此时,哥舒翰率安西军向叛军发起进攻,胜败并没有悬念!

    一旦战胜了安禄山,哥舒翰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唐第一节度使!

    然而,哥舒翰却是按兵不动!

    他在想什么?

    “哥舒翰战不战,关咱们屁事!”崔书全说道:“大哥,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避避寒,这地方上风太大,小弟我都要冻成冰了!”

    话音未落,忽听周围一声呐喊,灯火通明,从丛林中冲出一哨人马,将步云飞兄弟四人围了起来,为首一员将官一声冷笑:“果然还有漏网的!大帅有令,天武军溃兵,一概就地格杀!”

    众士卒呐喊一声,挥动刀枪,直扑步云飞兄弟四人。

    冲在前面的十几个士卒,还没能近身,眼前刀锋闪动,只听数声闷响,已经有七八个士卒首身异处,倒在了雪地里。拔野古和晁用之各出腰刀,拔野古砍刀了五个,晁用之砍倒了三个。

    后面的士卒见前面吃亏,立即停下脚步,却并没有慌乱,而是长枪在前,短刀在后,迅速形成了一个紧凑的园阵,将步云飞兄弟四人围在了核心。

    晁用之低声说道:“陇右军也到潼关了!”

    步云飞抬眼望去,果然,这支部队的衣甲上,没有安西军的十字结!

    他们不是哥舒翰的亲兵西府兵,而是真正冲锋陷阵的陇右步兵。

    “也就是说,陇右、安西两支大军齐集潼关之上!”步云飞喃喃说道。

    大唐最为精锐的两支大军集结在潼关,这是自大唐开国以来,这是唐军最大规模的集结!

    “大哥小心!”崔书全握着一把刀,昂然护在步云飞身边,握刀的姿势却是极为蹩脚,刀刃居然冲着自己,一看就是没打过仗的。

    “多谢!”步云飞拍了拍崔书全的肩膀,这小子虽然纨绔,却颇有些义气。

    陇右军果然是天下精锐,首战失利,却是毫不慌乱,随即结成战斗阵型。

    其实,陇右军之所以吃亏,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堪一击,而是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几个溃兵会反击。

    在一天的剿杀中,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已经杀了三四百溃兵士卒,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绝大多数都是俯首待毙,少数人试图逃跑,但没有一个敢于反抗。

    陇右军已经杀顺了手。

    所以,当他们遇到步云飞一行四人的时候,以为不过是宰几只鸡,根本就没摆开战斗队形,队伍散乱,大家争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就让被人取了首级——首级是算银子的!

    结果,八个冲在前面的士卒反倒被对手取了首级!

    但是,这并没有影响陇右军的士气,相反,他们立即清醒了过来。

    “他们不是天武军!”将官厉声喝道:“他们是安禄山的奸细!”

    天武军不仅怯懦,而且毫无战斗经验。而眼前的这四个人,正好相反,能够在仓促之间,迅速展开反击。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叛军!

    陇右军士卒们不仅没有慌乱,反而精神大振,齐声呼喝:“诺!”

    一个溃兵的首级,只值一百个大钱。

    而叛军的首级,却值十两银子!

    一支军队的性情,与他们的主帅息息相关!

    王忠嗣做陇右节度使的时候,陇右军是一直崇尚和平的军队,他们甚至于吐蕃军队达成了互不侵犯的默契。

    然而,哥舒翰成为这支军队的主帅后,陇右军变成了一群嗜血的苍狼!

    这是一支毫不吝惜生命的军队,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对手越强,他们的越是兴奋。

    鲜血不会冲垮他们的意志,相反,鲜血会让他们极度狂热,即便是同伴的鲜血!

    火光中,步云飞看见陇右军士卒的眼睛里,喷射出血光!

    那是狼群发现猎物时的充血!

    “扑!”将校拔出佩剑,嘴里发出一声呼喝。

    “扑!”结成园阵的陇右士卒们,将明晃晃的长枪指向阵中,迈动整齐的步伐。

    步云飞就觉一座千钧铁壁挤压过来。

    在西域,陇右军的铁壁曾经将无数敌军碾压成了齑粉!

    以至于,敌军只要远远看见陇右铁壁,就会心理崩溃!

    唯一能够与陇右铁壁一校高低的,只有吐蕃铁骑。

    然而,强大的吐蕃铁骑,在陇右铁壁面前,也是败多胜少。

    陇右铁壁最为让人寒心的是,铁壁一旦启动,就不会停息。

    如果铁壁停止前进,只有两个可能的结果:要么,对手被绞杀碾碎,要么,铁壁战至最后一人!

    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陇右军的枪阵距离步云飞还有十多步远,但是,那令人窒息的无形的肃杀之气,已经将步云飞压得喘不过气来。

    陇右铁壁密不透风,组成铁壁的士卒步调一致,甚至,他们的呼吸都是完全一致的节奏,呼吸与步调,形成了一个共振,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掀起惊涛骇浪。

    步云飞暗暗惊叹,如此精锐的士卒,实在是闻所未闻!

    即便是密宗僧兵,他们能够摆出天阵,但他们的呼吸与步调也不能如此协调。

    这是经历了无数严酷的战阵才能培养起来的默契。

    即便没有刀枪,如此整齐划一的突击,也足以令对手精神崩溃!

    园阵之中,竟然隐隐有惊雷呼啸之声!

    崔书全已然站在步云飞的身边,但整个身体在剧烈颤抖。

    晁用之紧握长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身经百战的他,面对这密不透风的铁壁,竟然也冒出了冷汗。

    “可惜,我的金刚杵留在了伏牛山!”拔野古握着腰刀说道。这一路上,因为潜伏进京,拔野古没有携带金刚杵,那东西太过显眼。

    能够让拔野古想起金刚杵,足见对手的强大!

    “拔野古,占住东南方!”步云飞喝道。

    “大哥,北边的枪阵来的急,干嘛让我去东南?”拔野古问道。

    正北方向,前锋枪阵距离园阵核心十步,在火光下,明晃晃的枪尖发出刺眼的寒光。

    “你他妈的少废话!”步云飞喝道。

    拔野古只得握着腰刀,站在东南方,那里的枪阵距离他还有十五步。

    正北方,枪阵挤压过来,距离园阵中央只有十步。晁用之急忙挺身向前,面向正北方的枪阵。

    步云飞喝道:“晁用之,占住东方!”

    “拔野古已经占住了东南,他可以兼顾东方!”晁用之说道。

    “晁用之,老子叫你去东方,你他妈的没听清楚吗!”步云飞喝道。

    晁用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东边。

    奇怪的是,晁用之刚刚站定,阵中的隐隐的惊雷呼啸之声,似乎消弱了许多。晁用之胸口的窒息感,也减轻了不少。

    “崔书全,占住南方!”步云飞喝道。

    崔书全从抬头一看正南方向,脚下却是一软,迈不动步子。

    正南方向的枪阵,突进速度与正北方向完全一致,距离核心只有五步距离,明晃晃的枪尖几乎要指向崔书全的鼻子。

    这一次,还没等步云飞发话,晁用之先吼了起来:“崔书全你个狗日的!给老子站过去,耽搁片刻,老子先宰了你!”

    晁用之突然明白了步云飞的用意。

第077章 风雷之阵

    陇右军摆出的园阵,并不是严格意义的园,而是一个椭圆。

    正北、正南方向行进速度快于正东和正西方向,当南北枪阵距离核心五步距离,而东西方向距离核心,还有十步距离。

    表面看来,正北、正南方向突进速度最快,威胁最大,而实际上,真正的威胁,不是南北,而是东西方向!也就是晁用之、拔野古所站方位。

    这个椭圆阵,如同是一个压扁的气球。通过南北方向的扯动,在东西方向上,形成了巨大的张力。这个张力正在蓄势而发,一旦南北方向分的扯动到达临界值,东西方向立即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这就是如同是拉弓放箭一般!

    所以,崔书全所站的南方,貌似强悍,但这个强悍,并不是用于攻击,而是用于蓄势。

    同样,北方也是如此。

    崔书全狠狠吐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走到正南方,慌忙之中,将那包着五色玉石骰子的包袱抱在胸前,算是有个心理安慰。

    枪阵还在向前涌动。但阵中四人,明显感觉到压力减轻了不少。由于崔书全的占位,这个压扁的气球,有些泄气了。

    崔书全刚一站定,铁壁中响起一声惊呼,正北与正南方的枪阵,停止了前进。

    “巽风、震雷、兑泽!还差一个艮丘!”步云飞说着,走到了北方。

    随着步云飞站定了方位,陇右军的铁壁园阵随即向后退却,不一会儿,各个方向全部回退到了出发的位置。

    与此同时,陇右军中的火把全部熄灭。

    山丘上,只剩下一片朦胧的月光,三十步开外的陇右军,被月光照成了一个圆形的轮廓。

    空气中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焦躁与恐慌。

    这种焦躁与恐慌,不是来自于阵中兄弟四人,而是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陇右军。

    只一瞬间,陇右军的心理崩溃了,他们惯有的骄傲与铁血荡然无存,相反,一种战败的沮丧与惶恐,在陇右军中弥漫开来。

    这是一种面临强敌的防守,他们甚至熄灭了火把,生怕自己的位置暴露在敌人眼前。

    一支百人的战队,居然在四名敌手面前,以弱者自居。

    寒风中,甚至响起了牙齿的磕碰声,身经百战的陇右军士卒真的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畏惧与惊恐。

    黑暗中,有人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能破得了风雷阵!”语调虽然高亢,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傲慢与骄横,相反,充满了敬畏。

    正如那黑暗中的敬畏的呼喝所言,陇右军摆出的,是一个隐藏在园阵中的风雷阵!

    园阵与方阵,是唐军的基本阵势,也是最为普通的战阵,一个普通士兵,只要经过简单的训练,就能够掌握方阵、园阵的基本要领,并迅速用于实战。

    简单的方阵与园阵,可以初步形成战斗力,但是,要在强敌林立、肃杀恶劣的西域作战,仅仅依靠简单的方圆阵,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西域诸镇的将帅们,往往都会精研数种拿手阵法,作为杀手锏。

    风雷阵就是陇右军的杀手锏。

    风雷阵是从八卦阵演变而来,或者说,是八卦阵的一个分支。

    事实上,严格说来,八卦阵并不是一个阵法,而是一个军事理论体系。

    这个理论体系的思想基础是:阵法的关键是空间,空间的关键是方位。

    而八卦就是一个方位体系,正所谓乾西北,坎北,艮东北;震东,巽东南,离南方,坤西南,兑西。

    与此同时,在方位基础上,八卦又糅合进去了构成宇宙万物的八种力量,即天、地、风、雷、丘、泽、火、水。

    即所谓:乾主天,坤主地,巽主风,震主雷,艮主丘、兑主泽、离主火、坎主水。

    在天人合一思想的主导下,将不同的方位有机结合,便能呼应与之相对应的强大的自然力量。

    这种思想不仅仅是体现在军事上,它几乎是渗透了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二十一世纪,这种思想早已被世人所唾弃,它们只是在历史学家的研究文章中被提及,那也是作为一种历史研究佐证材料,事实上,即便是历史学家,对这一套学说,也是怀着一种猎奇的态度,并不把它当真。

    二十一世纪的步云飞,和那些严谨的历史学家一样,并不相信这套学说的实用价值,而是把它当成是阴阳家哗众取宠的小把戏。

    然而,当他身处公元八世纪的唐代,与马遂一同研讨兵书战册,他发现,要想搞清楚古人的军事思想,根本就无法绕过八卦!

    在常山,步云飞与马遂研究兵法的时候,见过各种八卦阵的变形,当然也见过风雷阵。

    那个时候,马遂就说过,风雷阵可以产生一种强大的心理威慑力——他的原话是“沮敌!”也就是让身处阵中的对手,感到绝望,丧失斗志。

    对此,步云飞不以为然,他甚至嘲笑马遂是无中生有。

    对于步云飞嘲讽,马遂也只能是一笑置之。

    原因很简单,马遂只是一介书生,他自己也没见过实战中的风雷阵。

    用几个碗碟摆出来的阵势,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威慑力”。

    然而,今天晚上,当步云飞身处风雷阵中,直面陇右军的铁壁,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那一种难以言表的“威慑力”!

    方位、空间与力量,真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那铁壁中当真透出了风雷之声!

    步云飞从那个压扁了的阵型中认出了风雷阵,也领教了风雷阵的厉害!

    不过,一旦识破了阵势,破解之法也就相应而生了!

    风雷阵是借助巽风与震雷而产生威慑力,而风与雷的来源,却是丘与泽!

    也就是说,风、雷是果,丘、泽才是因。

    风雷是由丘泽发动起来的。真正的阵眼,不是风雷相对应的东方与东南方,而是丘泽相对应的南方和西北方!

    步云飞让拔野古和晁用之分别占据东南和东方,是借助他们的力量,抵抗来自那两个方向的风雷之气。

    而步云飞和崔书全两人,守住南方和北方,镇住了风雷阵的阵眼。

    风雷阵不攻自破!

    陇右军万万没想到,攻无不克的风雷阵,竟然被四个“溃兵”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他们只是站定了方位,甚至没有出手。

    这对陇右军的震撼,远远超出了风雷阵产生的风雷呼啸!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黑暗中,那个声音显得焦躁不堪。

    “我们不是陇右军的敌人!”步云飞说道:“请放开一条路!”

    “放开一条路,这不可能!”

    “为什么?”

    “若是放走了你们,这山丘上的人,都得死!这是陇右军的军规!”

    哥舒翰嗜血,他的将令是建立在严酷的军规之上——纵敌者,杀无赦!

    “这么说来,你们打算要强攻了?”步云飞说道。

    占据阵眼,破了风雷阵的,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轻易脱身。

    在严酷的军法下,陇右军士卒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他们会不顾生死,全力死拼。

    “报上你们的身份!”黑暗中的声音极为迟疑,他还在犹豫不决。显然,他完全失去必胜的信念。

    步云飞兄弟四人分别占据了巽、震、兑、艮四个方位,不仅破了风雷阵的阵眼,而且,反而形成了一个风雷反阵,虽然他们只有四个人,但占据在巽位上的拔野古和占据在震位上的晁用之,已经对对手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高手的战力与自然之力产生了共鸣!

    “我们要是不说呢?”

    “那等于是逼迫陇右军动手!”

    “你们的有多少胜算?”步云飞冷笑。

    “没有胜算!”黑暗中的声音很是决绝:“我们无法破解你们的巽位与震位,但我们可以消灭你们的艮位和兑位,尤其是兑位!”

    陇右军果然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他们很快就发现,分别占据艮位、兑位的步云飞和崔书全是两个弱手,尤其是崔书全,完全不堪一击!

    “那等于是两败俱伤!”步云飞说道。

    “是的!”黑暗中的声音异常坚决:“举火!”

    周围的丛林中,火光再起,将山丘照的通亮。

    火光中,陇右军的园阵,向步云飞兄弟四人挤压过来。

    只是,这一次,园阵中已然没有了风雷呼啸。

    失去阵眼的风雷阵,只是一个普通的园阵。

    接下来,将是一场混战。

    这样的混战,是步云飞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陇右军一旦失去了战阵的协同,便是散兵作战,以拔野古和晁用之的勇力,要想突破这一百散兵,并不是难事。他们二人可以保护步云飞,迅速脱离战阵,逃入大山深处。

    唯一有问题的是崔书全,这小子实在太没用,这一点,对手也看出来了,他们将攻击的重心,放在了崔书全所占的南方。

    一旦接战,崔书全连一秒钟也顶不住,要想跑,他也跑不动,必死无疑。

    步云飞心中不忍。

    这一天来,步云飞对这个貌似纨绔的崔书全,渐渐有了好感。

    何况,崔书全已经尊称他为“大哥”。

    既然是大哥,就不能丢下小弟。

    步云飞拔出佩剑,走到了崔书全身边。

    “大哥快走,小弟断后!”崔书全嘴里虽是硬气,身上却在发抖,他也看出来了,这山头上,他能活下去的机会最小,或者,应该说,根本就没机会!

    步云飞拍了拍崔书全的肩膀:“哪有舍了兄弟的大哥!”

    拔野古、晁用之也撤了方位,来到崔书全身边。

    兄弟四人抱团而立。

    崔书全顿时鼻涕眼泪一起流:“三位哥哥,小弟这才明白,啥叫兄弟!”

    “哭个屁!”拔野古喝道:“老子最烦见人哭!”

    崔书全一把擦干了鼻涕眼泪:“三位哥哥,小弟也做一回好汉!”

    陇右军嚎叫着冲杀过来。

第078章 幕后英雄

    西北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在园阵前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明光甲的将军,长须飘飘,身形消瘦,看着不像是个统领骑兵的将军,倒像是个身带武职的文臣。那将军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执着马鞭,举过头顶。

    向前推进的陇右军,在距离步云飞兄弟四人还有十步远的地方,齐刷刷停了下来。阵中,居然发出一阵轻叹,这些嗜血的陇右士卒,因为得到了停止攻击的命令而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于这次进攻,他们完全没有信心。

    马背上的将军向步云飞拱手说道:“四位壮士,王思礼有礼了!”

    步云飞心头大为诧异。

    来将竟然是潼关副帅王思礼!

    步云飞知道王思礼的大名,乃是来自史籍。

    这位因为安史之乱而成就名声的大唐中兴将领,在潼关被攻破之前,几乎是毫无名气。

    这不是因为王思礼他才学浅薄,更不是因为他生不逢时。

    王思礼与哥舒翰同为陇右军出身,两人曾经一同在王忠嗣手下担任押衙之职,所谓押衙,就是低级幕僚,相当于是节度使的家奴,从来都不会抛头露面。

    十年后,哥舒翰飞黄腾达,接替王忠嗣担任陇右节度使,而王思礼依旧只是一个押衙,只不过,他从王忠嗣的幕僚,变成了哥舒翰的幕僚。

    两人曾经同为押衙,现在,一个成为一方霸主,而另一个,却成为了前者的奴才。

    如此巨大的反差,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已是心理失衡,即便是极有修养,嘴上不说,也该是另谋高就,远离陇右这伤心之地。

    而王思礼却是安安心心呆在哥舒翰的身边,毫无二心!

    在大唐官场中,一个人十年没有升迁,却能够安心伺候昔日的同僚、现在的上司,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人尸位素餐,无才无德,只能跟着昔日的同僚混口饭吃。

    然而,王思礼不是这样的人!

    正好相反,王思礼才华出众,尤其长于谋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

    哥舒翰为人严酷,性格倨傲,对于手下兵将,一向是“严而不恤”。唯独对于王思礼,礼敬有加,言听计从。

    事实上,哥舒翰执掌陇右军后,在对吐蕃作战中,取得一个又一个战争奇迹,其幕后策划者,就是王思礼!

    突厥出身的哥舒翰性格强悍,好战斗勇,战场上是一把好手,但是,毕竟只是一介武夫。如果没有王思礼,陇右军当真会变成封常清所说的“突厥义从”,那是一群嗜血而缺乏约束的狼。

    是王思礼,一手将陇右军这群狼,打造成了纪律严明、进退有度、生死与共,铜墙铁壁的虎狼之师!

    所以,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王思礼虽然只是一个幕僚,但是,他其实是陇右军真正的军魂!

    陇右镇的一号人物是身为节度使的哥舒翰,二号人物是节度副使。但是,实际上的二号人物,却是身为幕僚的王思礼!

    但是,王思礼为人极为低调,他甚至有些怕羞,总是隐藏在幕后,从不抛头露面。

    他甚至谢绝了哥舒翰的一次次提拔推荐,甘于做一个隐于幕后的幕僚。

    所以,陇右将士,几乎无人知道王思礼的名字。

    他们还以为,哥舒翰率领他们战无不胜,是因为,哥舒翰是个天纵奇才。

    王思礼最终成名,不是在哥舒翰的手下,而是在哥舒翰死后。

    而现在的王思礼,才刚刚从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幕僚,走上了前台。

    哥舒翰以病废之身执掌潼关大军,他再也不能让王思礼隐居幕后了,他任命王思礼为潼关马军都将。潼关骑兵,乃是哥舒翰的身家性命,除了王思礼,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史书记载,王思礼统帅潼关骑兵,与统帅步兵的李承光,同为哥舒翰的左右手。而实际上,王思礼的身份地位远高于李承光。他其实是潼关的副统帅,哥舒翰现在是个病废之人,军机大事,全部委托王思礼。

    步云飞熟读史籍,他知道这一段公案。

    只是,他一直搞不明白,王思礼的才华谋略,远在哥舒翰之上,他为什么甘于屈居哥舒翰之下!

    如今,身为潼关副帅的王思礼突然出现在了这个山丘之上,这让步云飞大感诧异!

    缉拿溃兵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王思礼出面!

    “王将军身为潼关马军都将,身体力行,亲自前来缉拿溃兵,令人佩服!”步云飞拱手说道。

    王思礼听见步云飞话中有话,却是微微一笑:“请四位随王某走一趟。”

    “我等四人乃是溃兵,若是遂王将军而去,按照哥舒大帅的将令,必死!”步云飞站着没动。在这山丘之上,即便是双方动手,也有脱身的机会,若是跟着王思礼下了山,进了军营,要想脱身就难了。

    “四位若是呆在这山丘上,才是必死!”王思礼笑道:“以四位的勇力,这百十人的陇右军的确是奈何不得四位,不过,四位别忘了,潼关还有二十万大军!”

    山丘周围的丛林中,人影瞳瞳,王思礼不是一个人来的。

    “王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四人?”步云飞问道。

    “谈不上处置,只是想与四位交个朋友。”

    “王将军要违抗哥舒翰的将令?”

    哥舒翰军法如山,违抗将令者,必死!刚才那百十个陇右军,明知敌不过步云飞四人,也不肯后退,就是这个原因。王思礼虽然位高权重,但他也是哥舒翰的手下,哥舒翰用法严峻,不会因为王思礼是他的副帅,就心慈手软。

    “四位并不是天武军溃兵!并不在斩杀之列!”王思礼笑道:“而且,王某也知道,四位不是安禄山叛军的奸细。请四位放心,王某绝不会跟四位过不去!”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们别无生路!”王思礼厉声喝道,一摆手,周围丛林中,火光四起。

    火光中,至少有三千兵马,已然将山丘围成了铁桶一般。

    步云飞淡淡一笑:“以三千精锐围困区区四人,王将军也太抬举我等了!”

    “常山步云飞,步先生非比常人,王某不得不谨慎!”

    步云飞大吃一惊,那王思礼竟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步先生全歼曳落河,斩杀天下第一勇将阿史那铁勒,威名远扬!虽然如此,可步先生也难从三千陇右铁壁中全身而退。王某并不愿与步先生为敌,难道步先生还看不出王某的诚意?”

    王思礼手握三千雄兵,只要轻轻一摆手,这三千兵马就可将步云飞兄弟四人剁为肉泥。他根本用不着跟步云飞多费口舌。

    步云飞说道:“步某只是一介小吏,岂敢叨扰西平王府。”

    那王思礼身为马军都将,却也是哥舒翰的幕僚,这一去,有可能是带着步云飞进入哥舒翰的王府。要是进了西平王府,要想脱身就难了。

    王思礼却是笑道:“步先生太高看王某了!王某本是陇右军中一个小小的书吏,岂能随便进出西平王府!王某只是想在下榻之处,与步先生促膝而谈,并不敢惊扰他人!况且,步先生乃是贵客,若是王某在这荒山野地招待贵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说王某不懂待客之礼!”

    步云飞笑道:“既然如此,步某兄弟四人愿随王将军走一遭!”

    王思礼大笑,翻身下马,来到步云飞面前:“步先生请!”

    那王思礼走到了步云飞面前,这等于是把自己交到了步云飞兄弟四人的手里。

    步云飞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至少在现在,这个王思礼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四人跟着王思礼,向山下走去。

    山坡上,布满了陇右军兵。这些士卒完全不同于天武军,军纪肃然,三千人马悄无声息,只有手中的火把,在夜风中静静地燃烧,把一座山丘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步云飞心中诧异,如此精锐的士卒,面对潼关外的安禄山叛军,却是毫无作为,不知道那哥舒翰心里在想什么。

    众人下了山丘,来到大路上,大路两旁,每隔三五里地,便是一处军营,营寨十分齐整,旗幡招展,营门处戒备森严。

    王思礼与步云飞并排而行,他的亲兵卫队却是走在十步开外,并不靠近,反倒是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把王思礼围在了中央。王思礼却是神情坦然,一路上说说笑笑,向步云飞介绍沿途各营的兵马,完全没把步云飞当外人,那样子,反倒是把步云飞当做是视察军营的朝廷大员。

    步云飞这才知道,已经有五万陇右军已经抵达潼关,新到达的陇右军尚未进城,全部在潼津城以西安营扎寨,潼津城里,仍然是安西军为主。

    向东走出十几里地,前面出现了一座大营,营垒森严,辕门高大,辕门上一面帅旗在夜风中招展,哗啦啦作响。

    “这里便是王某的下榻之处了,步先生请!”王思礼话说得十分客气。

    步云飞暗暗称奇,这其实是潼关骑兵的中军大帐,可王思礼却是口口声声“下榻之处”,很是轻描淡写。看来,这个王思礼对这个马军都将的职位,并未看在眼里。

第079章 忠勇仁智义

    步云飞知道,一旦踏入这座大营,便是进了王思礼的手心中,难以脱身。

    “王将军请!”步云飞并不迟疑,迈开脚步,走进了辕门。

    “步先生果然爽快!”

    “不爽快也没办法,落到王将军手里,步某只能听天由命!”步云飞笑道。

    王思礼大笑。

    这一路上,王思礼表现得胸无城府,完全没把步云飞当外人,更没把步云飞当做是朝廷通缉的叛将,倒像是久违的故人一般。可步云飞知道,王思礼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早已安排得天衣无缝胸有成竹,不管进不进军营,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步云飞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顺其自然。

    众人进了辕门,随着王思礼走进了一座军帐。

    军帐中的陈设十分简陋,正中摆着一张几案和两排圆凳,几案上摆着几本旧书。几案后面,却是摆着一排书架,上面全都是书籍。整个军帐中竟然没有一件兵器,看着不像是军帐,倒像是个书房。

    王思礼走到帅椅前,坐了下来,拱手说道:“各位请坐!”

    步云飞也不客气,坐在了王思礼的对面,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坐在他侧首边。

    双方坐定,王思礼向站在门口的亲兵说道:“都退下!军帐周围二十步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

    “诺!”亲兵退出了军帐。

    步云飞拱手说道:“王将军令行禁止,果然是当世名将!”

    “当世名将?”王思礼摇头大笑:“为将者,重在用兵。可说起用兵,王某哪里比得上步将军神妙,若是王某也落到苍岩山的境地,是决计不能全身而退的!这当世名将的赞誉,只怕是非步将军莫属!”

    步云飞心中诧异,听王思礼的口气,他对步云飞这一路上的经历,十分清楚。

    “王将军过誉了,步某在苍岩山不过是侥幸而已,谈不上什么用兵神妙!”步云飞说道。

    “侥幸也好,用兵也罢,事实是,步将军在千军万马之中,率部脱出重围。而今天,在这潼关之下,步将军又让王某开了眼界,以区区四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陇右军的风雷阵法破解,王某带兵数十年,自忖绝不是步将军的对手。王某细想来,这用兵之术,的确是非王某所长!”

    步云飞暗暗点头,这个王思礼,的确有自知之明,史书记载,王思礼短于用兵,长于谋略,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但却是一个合格的谋略家!

    所谓“长于谋略”,那是一种客气的说法,若是说白了,就是擅长玩弄阴谋诡计,甚至是可以说是阴险狡诈!

    王思礼毫不避讳自己“短于用兵”,那就是说,他对自己的“长于谋略”极为自信!

    今天,王思礼对步云飞开诚布公,这就是说,步云飞已经落到了他的“谋略”之中,而且,他相信,步云飞一行四人,绝对脱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步云飞心中惊疑,却是不动声色,缓缓问道:“不知王将军如何得知步某的经历?”

    王思礼笑道:“步将军兄弟联手,攻灭曳落河,击杀阿史那铁勒,血战苍岩山,这等惊天动地的功绩,天下人皆知,王某岂能不知!”

    “天下人皆知?”

    “当然!如今,步先生兄弟三人的大名,早已传遍了中原!”王思礼转向拔野古:“这位应该是天下第一勇将拔野古将军吧!”

    “我不是天下第一!”拔野古闷声说道:“天下第一勇将是阿史那铁勒,我斗不过他!”

    在常山,拔野古与阿史那铁勒酣战了八十合,最后却是落了下风,若不是兄弟三人齐心合力,拔野古早就成了阿史那铁勒的刀下之鬼!

    “拔野将军不必自谦,阿史那铁勒已经死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非拔野将军莫属!”王思礼说道:“不过,恕王某直言,拔野将军的天下第一,也只是一个勇字,要说起‘忠勇礼智义’五字俱全,这天下第一的名号,还轮不到拔野将军!”

    “那是当然!”拔野古并不在意:“除了打仗,我啥也不会!”

    步云飞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忠勇仁智义,五字俱全,这样的人物,天地之大,只怕是难觅其踪!”

    王思礼淡淡一笑:“步将军所言不错,忠勇仁智义五字俱全的人物,的确是凤毛麟角,不过,天下之大,也不是绝对没有。王某心中便有一人。”

    步云飞心中暗暗冷笑,忠勇仁智义,乃是儒家的最高境界,古往今来,天下公认能够当得起这五个字的人,不过聊聊数人而已,就连儒家的祖师爷孔子,也不敢自比。

    不过,古往今来,自称当得起此五字的人,确是比比皆是,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将相王公贵族,为了自抬身价,腆着脸皮妄称忠勇仁智义,其实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更有帮闲狗腿,为了博取主子的欢心,昧着良心摇旗呐喊,推波助澜,笼络人心,蒙骗天下。

    每逢乱世,便有野心勃勃的人,打着“忠勇仁智义”的旗号,招揽豪侠,蓄积实力,待机而动,问鼎天下。这些人当中,的确也有豪杰之士,但真正当得起“忠勇仁智义”的,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久而久之,“忠勇仁智义”这五个字成了野心家惯用的鬼把戏!

    古往今来,只有曹操算是光明磊落,他从不宣称自己具备“忠勇仁智义”,相反,他甚至公然宣称自己是个伟大的小人!

    而在八世纪的大唐,这一套鬼把戏再次登台,安禄山率先跳出来,宣称自己具备这五个字,而他其实不过是个杀人屠夫!

    现在,王思礼又要隆重推出一个来。

    不用说,今天晚上,王思礼,是来替他的主子做说客的!

    王思礼的主子,应该就是那个被他推到了“忠勇仁智义”祭坛上的人!

    步云飞冷笑:“忠勇仁智义五字俱全,此等人物,可遇不可求,步某如果有幸得遇,足慰平生,不知王大人所言何人?”

    王思礼并未直接作答:“步先生的口气,似乎是对王某所言,很是不屑!”

    “岂敢!只是,兼具这五字者,步某不敢说没有,但却入不了朝廷的法眼!”

    步云飞想起了颜杲卿,心中激愤难耐!

    举家抗敌,身赴国难,此为“忠”;困守孤城,临危不退,此为“勇”;爱民如子,遣散百姓,此为“仁”;料敌如神,谋事缜密,此为“智”;信守诺言,保全弱女,此为“义”!

    他是大唐域内唯一当得起“忠勇仁智义”这五字的人!

    然而,在朝廷和皇帝眼里,他却是十恶不赦的叛臣!他们不仅剥夺了颜杲卿的名誉,连颜家仅存的女儿颜泉盈也不放过!

    而张通幽、王承业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却被大唐皇帝视为忠臣义士,宠幸无度!

    这是个颠倒黑白的朝廷!

    “这么说来,步将军心中,也有一人?”王思礼问道:“可否告知王某,也让王某有所景仰?”

    步云飞冷笑:“步某井底之蛙,哪里有王大人见多识广,所想之人,岂能与大人心目中的高人逸士相比,不说也罢。步某倒要请教,王大人所言‘忠勇仁智义’五字俱全之人,却是何人,也让步某开开眼界。”

    道不同不相谋!步云飞懒得向王思礼说起颜杲卿,朝廷早已把颜杲卿视为十恶不赦的叛臣,他们根本就不屑于听到颜杲卿这个名字!

    王思礼对于步云飞嘲讽,并不在意,而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王某就说上一说,步先生若是不赞成王某的说法,只当王某没说!步先生可一笑置之!”

    “请王将军指教!”

    王思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面向东北方向,拱手说道:“在王某看来,我大唐幅员辽阔,才智之士灿若繁星,可真正担当得起‘忠勇仁智义’五字的人,却只有常山太守颜杲卿一人!”

    王思礼的声音不高,可在步云飞兄弟四人的耳朵里,却如同是响起了一声炸雷!

    步云飞顿时目瞪口呆。

    拔野古闷声说道:“颜杲卿果然是天下第一!”

    晁用之也点头说道:“大唐域内,论‘忠勇仁智义’五字俱全,首推颜杲卿!”

    “晁哥哥、拔野哥哥说得对,小弟也极为敬仰颜太守的为人!”崔书全忙不迭地说道。

    “崔书全,你跟着起什么哄!你敬仰颜杲卿什么?” 步云飞很喝道。王思礼的嘴里说出颜杲卿来,本来就大大出乎意料,没想到,崔书全这个公子哥也跟着起哄。

    “大哥,颜太守率三千常山健卒,全歼曳洛河,面对十八万安禄山叛军,宁死不降,全家以身殉城,这等事迹,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小弟岂能不敬仰!”

    步云飞大为惊异。

    王承业窃取了颜杲卿的功劳,对长安封锁了消息,颜泉盈虽然到了长安,却落到了杨国忠手里。常山以西,从河东到关中,不管是朝廷官吏还是普通军民,根本无从得知。可现在看来,不仅王思礼这样的高级军官知道,连崔书全这样的小兵也知道。

第080章 冤沉大海

    “崔书全,常山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步云飞问道。

    “大哥,其实这件事,早已在天武军中传遍了。”崔书全说道:“小弟随封常青在洛阳、陕郡作战的时候,拿获过叛军士卒,那些士卒极为骄横,即便是做了俘虏,都是鼻孔朝天,不把大唐朝廷放在眼里。可他们说起常山太守颜杲卿,却是敬若神明,并不敢直呼颜太守之名,而是尊称他颜太守!那些叛军士卒说起颜太守血战曳落河,独守空城,都是十分恭敬,连说话的声音都很低。”

    步云飞心头释然。

    一个伟大的人格,可以征服敌人!

    安禄山杀了颜杲卿,而颜杲卿却征服了安禄山的士卒!

    朝廷视颜杲卿为叛臣,可天下公道在人心!

    “王将军又是如何得知颜杲卿的事迹?”步云飞问道。

    “颜太守的事迹感天动地,早已传遍了天下!安禄山叛军知道,天武军知道,天下人人皆知!在长安,即便是市井无赖,听见颜杲卿之名,也是肃然起敬!”王思礼缓缓说道:“如果步先生不同意王某的说法,王某倒要请教,步将军心目中那位‘忠勇仁智义’五字俱全的人,又是何人?”

    步云飞冷笑:“步某完全赞同王将军的说法。只是,既然天下人都知道常山之战的真相,那朝廷为什么还要将颜杲卿列为大唐第一叛臣,损毁他的名誉,削夺他的官爵,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

    王思礼:“因为大唐朝堂之上,有一个杨国忠!”

    步云飞冷笑:“大唐域内,百姓何止亿万!朝堂之上,冠冕之徒何止百千!杨国忠有何能耐,一个人便可塞天下人之口!步某不信!”

    “杨国忠当然不可能塞天下人之口!”王思礼说道:“他只要塞住一个人的耳朵就行了!”

    “谁?”

    “大唐皇上!”

    步云飞默然。

    王思礼说的没错!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天下人的是非忠奸,只在皇帝一人的金口玉言!

    只要常山真相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即便是天下人同声为颜杲卿鸣冤,也是枉然!

    皇帝一人的声音,足以盖过天下人的呐喊!

    步云飞来到大唐,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是集权!

    步云飞来到大唐,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是皇权!

    皇权的厉害,不仅仅是能够掌控人的生死,更是掌控人的道德评判!

    拔野古说道:“可是,皇上难道就只听杨国忠一个人的?我就不信,一点风声都传不到他耳朵里!”

    王思礼笑道:“拔野将军,如果换了别人,当然不行。可杨国忠绝对做得到!要想让皇上上听不到看不明,必须同时控制朝廷和后宫。杨国忠是当朝首席宰相,朝堂之上,一手遮天!而后宫里,有他的姐姐杨玉环,那可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啊!”

    听到杨玉环的名字,步云飞摇头叹息!

    历朝历代,后宫都不是严丝合缝!因为,即便是贵为皇后,也不能一手掌控皇帝!皇帝的女人太多了!只有到了唐明皇这一朝,杨玉环做到了!

    杨玉环与李隆基缔造了一段君王爱情佳话,却也缔造了国家的不幸!因为,“忠于爱情”的李隆基,只听杨玉环一人的话!

    所以,杨国忠要想蒙蔽皇帝,就太容易了!他只需要控制杨玉环一人就足够了!宫中三千佳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杨国忠丝毫也不用担心,那些女人会给皇上吹枕头风。

    晁用之说道:“如此说来,我等进京,替颜杲卿鸣冤,必然是毫无结果!”

    众人一片沉默。

    杨国忠完全蒙蔽了皇上。真相不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正因为如此,马遂、李日越、颜泉盈进京鸣冤,全无结果。直到现在,马遂和李日越全无消息,而颜泉盈已然身陷囹圄!

    马遂做不到的事,步云飞更做不到!

    只要杨国忠在,步云飞就不可能见到皇上!

    只要见不到皇上,所有的努力都是白搭!

    “晁将军说的没错!”王思礼说道:“你们进京,不仅颜杲卿的冤情不能上达天听,恐怕连你们的命都保不住!在陕郡一带,有人冒充步将军,打着安禄山的旗号,袭扰官军,残害百姓,那就是杨国忠的奸计,他们就是要让步将军背上个叛将的黑锅,步将军便永远无法替颜杲卿伸冤!如今,朝廷已然下旨缉拿步将军兄弟三人,步将军此去京城,便是自投罗网!”

    “在陕郡冒名之人,打着黑云都的旗号,王将军听说过黑云都吗?”步云飞问道。

    王思礼摇头:“王某倒没听说过什么黑云都。不过,这事是明摆着的,他们一定是杨国忠的人!”

    “王将军此言,可有凭据?”

    “事实就是凭据!”王思礼说道:“难道,步将军对自己在陕郡的遭遇,还有别的解释?”

    步云飞摇头,他早就想到过,在陕郡,那一群回纥雇佣兵与杨国忠有关,但他不敢肯定,现在看来,这是唯一的解释!

    “所以,王某奉劝步将军,还是知难而退!”王思礼说道:“杨国忠早有准备,步将军此去长安,只能是自投罗网!别忘了,步将军现在还是朝廷通缉的叛将!”

    崔书全这才知道,步云飞一行前往长安,原来如此凶险,心中害怕,慌忙说道:“大哥,颜太守蒙冤,的确是令人心寒,可伸冤之事,也不在一时,要不,还是暂且避一避杨国忠的锋芒,等过些日子再说。”

    拔野古抗声说道:“放屁!若是不能为颜太守伸冤,我拔野古没脸面回去见常婉!”

    拔野古临行前,把常山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常婉,拔野古发誓,若是不能替颜太守伸冤,便不回伏牛山!常婉听说颜太守一家的义举,感动得热泪盈眶,也鼓励拔野古一定要善始善终,给颜氏一家,给常山健卒,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晁用之也说道:“曹孟麟和那些幸存的常山健卒,也是翘首盼望我等替颜太守伸冤。”

    步云飞却是不置可否,而是转向王思礼:“今天晚上,王将军把我等请到这里,就是为了劝阻步某进京?”

    “不错!”

    “步某与王将军素不相识,王将军何必如此?”

    王思礼慨然说道:“颜太守死守常山,以身殉城,此等壮举,感天动地,王某虽然不才,却也懂得忠义!颜太守蒙冤,王某心中悲愤,无时无刻不想着为颜太守洗雪冤情!可是,王某虽然明白颜太守的忠义,但都是道听途说,空口无凭。而步将军是常山之战的亲历者,若要为颜太守伸冤,非步将军不可!可是,若是步将军冒然前往长安, 只怕又会落入杨国忠的圈套中,到时候,伸冤不成,反倒会遭了杨国忠的毒手,若是步将军遭遇不测,那颜太守的冤情,更是石沉大海,再无洗雪之日了!所以,王某奉劝步将军,还是隐忍一些时日,以后再找机会!”

    “王将军看来,步某应该隐忍到什么时候?”

    “这个,以王某看来,至少要等到杨国忠告老致仕,退出朝廷中枢。”

    拔野古大叫:“你是说,只要杨国忠还是宰相,颜杲卿的冤屈,就不要申辩了!”

    “也只能如此!”王思礼叹道:“而且,即便杨国忠告老致仕,只要杨贵妃还在皇帝身边,这件事,只怕也做不成!”

    “放屁!”拔野古气得大叫:“姓王的,你这根本就是要我们死了伸冤的心!”

    晁用之也是摇头:“若是这样,我等就只能顶着叛将的名声,在伏牛山当一辈子土匪了!”

    替颜杲卿伸冤,也是替苍炎都伸冤。晁用之是日本的遣唐使,若是顶着叛将的名声,他永远也回不了日本了!这个前景,晁用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大哥,不要听他的,咱们就去长安,我就不信,那杨国忠真能一手遮天!”拔野古喝道。

    崔书全急忙说道:“大哥,还是从长计议……”

    步云飞却是不动声色,缓缓说道:“王将军,步某为颜杲卿伸冤,其实也是替自己辩冤,实不相瞒,跟随步某从常山突出重围的弟兄,还有三百多人,若是步某此行无功而返,大家再无出头之日!步某早有耳闻,王将军长于谋略,步某斗胆,恳请王将军替我等众人筹划一计,步某感激不尽!”

    “如此说来,步将军是铁了心要去长安了?”王思礼问道。

    “正是!”

    “既然如此,王某确有一计,只是不知步将军可愿意?”

    “请王将军指教,若是能替颜太守洗雪冤情,步某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思礼正要说话,一个军校疾步走进了军帐,在王思礼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思礼的嘴角,流出一丝冷笑:“知道了,下去吧。”

    军校匆匆出了军帐。

    王思礼沉默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方才说道:“步将军若要为颜杲卿伸冤,只有一条路:杀掉杨国忠!”

    王思礼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

第081章 刺杀杨国忠

    众人都是一怔。

    步云飞心头一阵冷笑,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微微一笑:“王将军此计,却也说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杨国忠一手遮天,只要他活着,颜杲卿的冤情,就不可能上达天听!不过,若是能杀掉杨国忠,安禄山早就做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在这里说话!”

    安禄山与杨国忠争斗了十几年,双方早就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当初,安禄山派令狐潮刺杀杨国忠,终归失败。以安禄山的势力,尚且不能做到,旁人又岂能成功!

    王思礼微微一笑:“若是当初,那令狐潮有步将军的谋略,有拔野将军晁将军的勇力,还有,这位崔兄弟的精明,应该早就成功了!”

    “还请王将军明言!”步云飞心头冷笑。

    今天晚上,王思礼突然出现在山头上,生拉活扯把步云飞请到了这“下榻之处”,步云飞就料到,这个“长于谋划”的王思礼,肚子里藏着话!果然,那王思礼绕来绕去,到了现在,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步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不难明白王某的意思!”

    “王将军总不会认为,我等兄弟四人能杀的了杨国忠吧!”

    “仅凭你们四人,还是不行!”王思礼说道:“不过,王某愿助四位一臂之力!”

    “王将军如何相助?”步云飞问道。

    “此去长安,一路上关卡林立,步将军就这么走,只怕还没近得长安,就有性命之忧。王某可以给步将军颁发一道西平王府的通关文牒,步将军兄弟四人可扮作西府兵,持文牒前往长安,必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仅此而已?”

    “王某在长安购得一处田庄,就在曲江旁,名叫萩园,步将军兄弟四人可前往萩园暂住。萩园中,王某已安排下人手,打理步将军吃住行。步将军不必操心。”

    “曲江边风景秀丽,却是个好去处!”步云飞笑道:“然后呢?王将军总不会让步某在那里观江赏月吧。”

    “步将军幽默!”王思礼笑道:“萩园以东二十里地,就是虢国夫人的别墅离园。下个月二十三日,是虢国夫人四十寿辰,届时,杨氏五家都要前往祝寿,杨国忠也必然前往。步将军应该知道,离园不在长安城里,戒备并不森严,只要杨国忠出了长安城,机会就来了!”

    “离园虽然不在长安城里,可也是高宅深院,我等四人要潜入离园里面,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况且,在离园里面动手,我等如何脱身?我等不能脱身,倒也罢了,反正只要杀了杨国忠,自有人会替颜杲卿伸冤。可若是我等身陷囹圄,被人捕获,王将军只怕是脱不了干系!”步云飞说道。

    “步将军所虑极是!所以,不能在离园里面动手。”王思礼笑道:“离园以东,有一处江岸,名叫芦花滩,却是长安城前往离园的必经之路。芦花滩中的芦苇丛十分茂密,绵延数里地。步将军可在芦苇丛中设伏,一旦杨国忠来到此地,步将军即可动手!事情做完了,步将军也可借芦苇丛脱身,此计万无一失!”

    “杨国忠一向警觉,他身边至少有一百名带甲武士!”

    王思礼笑道:“杨国忠身边的武士,比起安禄山的曳落河又如何?比起蔡希德的精锐铁骑又如何?以步将军的睿智,以拔野将军和晁将军的勇力,自然是不在话下,何况,王某也会安排人手,协助步将军行事!”

    “大哥,干!”拔野古叫道:“那杨国忠是个奸臣,就算没有颜太守的事,咱们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步云飞摇头不语。

    “步将军还有何顾虑?”

    步云飞淡淡一笑:“步某的确有顾虑!”

    “步将军请说,王某一定为步先生分忧!”

    “王将军此计甚妙!不过,要想成功,彼此的信任是第一位的。可是,恕步某直言,今天晚上,王将军一直没有向步某开诚布公!这恐怕不是合作者应有的态度!”

    “步将军何出此言?”王思礼惊问。

    “王将军,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了的好!”步云飞淡淡一笑。

    寒风透过帷幔,吹入军帐,王思礼身上的铁甲,在摇曳的灯火下发出阵阵寒光。

    “步将军想知道什么?”王思礼缓缓问道。

    “王将军为何要助我?”

    “王某早就说过,王某敬仰颜杲卿的为人,步将军要为颜杲卿伸冤,王某自然是要尽微薄之力!”

    “王将军这么说,步某只得告辞!”步云飞站起身来,向王思礼拱了拱手:“多谢王将军款待。”说着,自顾向外走去。

    步云飞知道,大唐的文臣武将们,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是自私自利,哪里会去管别人的冤情,何况,刺杀杨国忠,是何等凶险之事,若是稍不小心,便是引火烧身。那王思礼一向精于谋略,利害关系算得极为清楚,岂能仅仅因为敬仰颜杲卿,便仗义出手!

    只要王思礼不说实话,步云飞绝不接招。

    拔野古、晁用之、崔书全紧跟着步云飞起身,四人刚走出数步,忽听军帐外,响起三声炮响。炮声中,一群兵将冲进了大帐,明晃晃的刀枪指向步云飞四人。

    “王将军莫非要强留步某!”步云飞淡淡说道。

    “谁敢动手!” 拔野古一声爆喝,和晁用之一起,拔出腰刀。崔书全也不示弱,手里没有刀剑,却是把他的宝贝赌具举过头顶。

    王思礼端坐在交椅上,沉声说道:“步将军兄弟勇力非凡,王某不敢强留,只是,还请各位落座,王某还有话说!”

    晁用之冷笑:“连追魂炮都放了,还要我等说什么!”

    晁用之久在唐军中效命,听得出来,那三声炮响,是军中杀人的追魂炮。追魂炮响,人头落地!

    “晁将军既然知道那是追魂炮,就应该听得出来,那炮声是在潼津城里,与这里无关!”王思礼说道:“实不相瞒,王某劝说四位刺杀杨国忠,不仅仅是因为敬仰颜杲卿,的确是另有原因,只是,因为此事事关我陇右军的前途,王某不想让四位知道得太多,不过,听到那三声追魂炮,王某改变了主意,请四位入座,从现在开始,王某知无不言!”

    王思礼说着,摆了摆手,兵将们收起刀枪,退出了军帐。

    步云飞笑道:“既然如此,步某愿意洗耳恭听!”说着,回到了座位上,拔野古、晁用之、崔书全却没有落座,而是守在了步云飞身后。

    “王将军,那三声追魂炮,是送谁去鬼门关?” 步云飞问道。

    王思礼神情黯然:“刚才军校进来禀报,监军边令诚从长安城里来,奉皇上旨意,拿下了高仙芝、封常青。王某原以为,高、封二人因为兵败,按律当械拿进京问罪。哪里想到,那边令诚竟然连夜将他二人在潼津城中正法,那三声炮响,高、封二人,应该已然人头落地!”

    王思礼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片沉默。大家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高仙芝、封常青的追魂炮!

    好一阵子,崔书全一声长叹:“连高仙芝、封常青都躲不过一刀,我们这些天武军真的该死了!”

    “王思礼,你们下手也太黑了,杀几个溃兵也就罢了,连他二人,你们也不放过!”晁用之冷冷说道:“你们这是官报私仇!”

    高仙芝封常青是安西军出身,与陇右军出身的哥舒翰王思礼有矛盾,这是公开的秘密。

    “斩杀天武军溃兵,的确是哥舒将军的将令!”王思礼说道:“可是,斩杀高仙芝封常青,却不是哥舒将军的命令!晁将军,你也是陇右军出身,应该知道,没有朝廷的旨意,哥舒将军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斩杀他二人!”

    史书有记载,监军边令诚向唐明皇进言,给高仙芝封常青罗织了十条大罪,什么作战不力、克扣军饷、纵兵扰民……唐明皇震怒,下旨将二人在潼关军中斩杀。

    在伏牛山,步云飞就知道,封常青在劫难逃。那个时候,步云飞不好把话说明,只是劝说封常青万万不可前往潼关,如果封常清不在潼关,还可以躲过一劫,可他显然没有听从步云飞的劝说。

    晁用之怒道:“朝廷凭什么斩杀他们!还不是你们这些陇右军向朝廷进谗!这潼关上,安西军是主力,哥舒翰和你是陇右军的人,只要高仙芝、封常青活着,对你们就是绊脚石!于是,你们便借刀杀人,借朝廷之手,杀了高仙芝和封常青,这安西大军,便成了哥舒翰的了!他这点把戏,瞒不过我晁某!”

    王思礼淡淡说道:“不错!晁将军所言,的确是哥舒将军所想!哥舒将军以病废之身坐镇潼关,安西军骄横跋扈,高仙芝封常清虽然因陕郡战败,被朝廷废为庶人,可二人仍在潼关。有此二人在背后撑腰,那些安西兵将就不会服从哥舒将军的将令。今天,哥舒将军下令屠灭天武溃兵,其实就是杀鸡儆猴,是杀给那些安西军看的。如果安西军仍然骄横跋扈,哥舒将军的确是想在适当的时候,对高、封二人采取非常手段。可问题是,哥舒将军还没下定决心,斩杀他二人的旨意已经到了!不瞒各位,今天晚上,我陇右将士看到高、封二人的下场,不仅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是兔死狐悲!”

    晁用之冷笑:“高仙芝、封常青是你们陇右军的老对头,他们死了,不是正中你们的下怀吗!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王思礼摇头叹息。

    步云飞缓缓说道:“边令诚可以杀了高仙芝、封常青,他也可以杀了哥舒翰!”

    “步将军所言极是!”王思礼说道:“边令诚是杨国忠的人!高仙芝、封常清今日的下场,便是我陇右将士明天的结局!”

第082章 不世之功

    拔野古很是不解:“哥舒翰统领安西、陇右大军,兵出潼关,打败安禄山,那就是大唐的功臣。即便是打不过安禄山,也可以固守潼关,阻止安禄山叛军进入关中。进退都是有功,朝廷岂能杀了他!”

    “拔野将军是吐火罗人,不知我大唐内情。自古权臣在内,大将在外难以自安!哥舒将军统领二十万精锐,无功自然该死,若是有功,更是必死!正所谓功高震主!杨国忠绝不允许有人的功劳在他之上!”

    步云飞点头:“所以哥舒翰统领二十万精锐,却是始终按兵不动!”

    王思礼点头:“步将军明察!哥舒将军如今是病废之身,又有安西军掣肘,难以驾驭全军。若是轻易向安禄山叛军发起进攻,一旦失败,必然会和高仙芝封常青一样,难逃皇上的一刀,可即便是侥幸成功,杨国忠必然会在他背后捅刀子。不论胜败,哥舒将军都是死路一条!”

    步云飞心中冷笑,安禄山叛军已然兵临城下,而大唐的朝廷中,还在勾心斗角。哥舒翰在潼关拥兵不动,他这是借安禄山的兵势以自保!

    只要安禄山在,朝廷就必须倚重哥舒翰,可一旦没了安禄山,兔死狗烹的下场,就会落到哥舒翰头上!

    王思礼继续说道:“现在,哥舒将军身体不适,按兵不动,还有托词。可若是时间拖久了,只怕皇上没有哪个耐心了!潼关军力,不论是数量还是实力,都超过了安禄山叛军,这一点,杨国忠不会不知道,皇上也不会不知道。若是哥舒将军依然无所作为,只怕还是逃不脱高仙芝封常青的下场!今天晚上,边令诚在军中杀了高仙芝封常青,就是杀给哥舒将军看的!”

    步云飞心中叹息,哥舒翰杀天武军来震慑安西军,皇上杀高仙芝封常清来震慑哥舒翰,安禄山兵临城下,这潼关上却是自家人杀来杀去!唐军不败,真是天理难容。

    “所以,王将军便想利用步某之手,除掉杨国忠!”步云飞笑道:“王将军此计甚妙,步某与哥舒将军素不相识,毫无瓜葛,让步某出手刺杀杨国忠,不管成与不成,都不会牵扯到哥舒将军!哥舒将军便可坐享其成,又不担任何风险!妙计啊妙计!”

    王思礼沉声说道:“步将军应该明白,这并不是利用!而是合作,各取所需!步将军此番进京,一是为颜杲卿鸣冤,二是为自己申辩。这两件事,只要杨国忠在,步将军绝对办不成!反之,杨国忠如果不在了,这两件事,即便步将军不出面,也是水到渠成!”

    步云飞大笑:“同理,如果杨国忠活着,哥舒将军进退都是死!若果杨国忠死了,哥舒将军进退都是生!”

    “不仅如此!安禄山起兵造反,打的旗号是杀杨国忠清君侧,如果我们除掉了杨国忠,安禄山便是师出无名,即便他本人铁了心要造反到底,那些跟着他造反的范阳兵将也会军心动摇。到时候,哥舒将军兵出潼关,叛军必然土崩瓦解,这一场战乱,转瞬之间便可烟消云散!所以,步将军若是仗义出手,不仅能将颜杲卿的冤屈大白于天下,也可救国家于危难!此乃不世之功!步将军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步云飞摇头:“王将军的谋划,听起来颇有道理,不过,步某却是不以为然!将军若是真有心诛杀杨国忠,步某倒有一个计较,用不着步某出手,必然是万无一失!”

    “步将军请说。”

    “哥舒将军统领二十万精兵镇守潼关,这二十万大军,全都是陇右、河西精兵,可以说,大唐三分之二的精锐,全在哥舒将军掌控之中,潼关军力完全超过了关外叛军。而潼关以东,再无朝廷大军。以步某看来,哥舒将军可亲自统帅十五万兵马,坐镇潼关,防备叛军。王将军可率五万精锐,回师长安,诛杀杨国忠!杨国忠必然授首!到时候,王将军将杨国忠的首级挂在潼关之上,将杨国忠的罪状公之天下,关下叛军必然作鸟兽散!那个时候,哥舒将军和王将军内除权臣,外灭叛贼,这才是真正的不世之功!若是让步某去刺杀杨国忠,反倒是偷鸡摸狗,不仅显不出英雄气概,而且,也无多少胜算。王将军以为此计如何?”

    王思礼叹道:“步将军此计,王某早有谋划。”

    “既然如此,王将军为何按兵不动?”

    “哥舒将军不同意!”

    “哥舒将军为何不同意?”

    “步将军应该知道,潼关大军不与安禄山作战,反过来却是杀进了长安,诛杀当朝宰相!这在天下人看来,就是谋反,在皇上眼里,就是逼宫,与安禄山造反无异!即便皇上现在不说什么,一旦天下安定下来,皇帝必然会来一个秋后算账!到时候,哥舒将军仍然是难逃一劫!”

    步云飞心中叹息,那哥舒翰在两军阵前,确是一员虎将,可要是说到政治上的魄力,却是瞻前顾后,鼠目寸光,就凭这点,哥舒翰就不如安禄山!难怪安禄山瞧不起哥舒翰!

    大唐的十大节度使当中,王忠嗣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节度使,王忠嗣活着的时候,无人敢于与之比拟。王忠嗣死后,高仙芝、封常青、安禄山、哥舒翰、安思顺之辈,便是相互不服气,相互诋毁,明争暗斗。而矛盾最为突出的,就是安禄山与哥舒翰,两人互相看不起,已经完全公开化,双方甚至曾经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大打出手。

    现在看来,安禄山被杨国忠逼迫,毅然举兵造反,而哥舒翰同样被杨国忠逼得进退两难,却是首鼠两端,瞻前顾后,毫无魄力!如此看来,哥舒翰最后死在安禄山手中,却也不奇怪了。

    只可惜,王思礼倒是有此胆略,却又不是军中主帅,这种大事,他只能谋划,不能实施。

    王思礼看出了步云飞的不屑,说道:“其实,哥舒将军不愿如此,也是因为,潼关以西,并不是完全空虚,杨国忠在灞上屯兵一万,号称天威军,此外,长安城内尚有禁卫六军两万。更为重要的是,杨国忠的亲信, 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就在潼关,名为襄助潼关军力,实为监视哥舒翰将军。潼关的虚实,全在杨国忠掌控中。若是潼关军马稍有异动,杨国忠就会警觉,一旦长安有备,潼关军马一时半会攻不破长安城,安禄山叛军趁机进攻潼关,到那时,潼关军马腹背受敌,潼关守不住,长安也终将落入安禄山手中,哥舒将军就真正成了大唐的叛臣了!”

    在潼关外,那杜乾运以招纳溃兵为名,巧取豪夺,他是看见了的。

    有杜乾运在潼关做眼线,杨国忠有恃无恐!

    不过,步云飞对这个杜乾运,更是不以为然。

    他和杜乾运打过交道,知道这个杜乾运不过是个巧取豪夺的生意人,军国大事完全靠不住,杨国忠用这样的人来监视哥舒翰,其实是给了哥舒翰机会!哥舒翰如果有心,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搞定杜乾运。

    至于驻扎在霸上那一万天威军,倒是个麻烦事,不过,只要谋划得当,杀天威军一个措手不及,还是有把握的!

    说白了,哥舒翰还是缺乏魄力。

    “所以,这万全之策,还是要请步将军出手!”王思礼说道。

    步云飞想了想,说道:“既然王将军看得起步某,步某尽力!”

    “多谢步将军!”王思礼大喜。

    “不过,步某有一个条件。”

    “步将军请说,王某无有不遵!”

    “步某到了长安,不去萩园。”

    “那步将军要去何处?”

    “步某自有安排,不劳王将军挂心。”步云飞说道:“下个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虢国夫人生日的前一天,步某自会去萩园,与王将军的人马汇合。”

    王思礼沉吟:“若是步将军不辞而别,王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将军担心的,恐怕不是步某不辞而别吧!”步云飞笑道:“王将军担心的是,若是步某脱离了王将军的控制,反戈一击,不去刺杀杨国忠,反倒去向杨国忠高密,便是将王将军和哥舒将军置于死地!”

    王思礼点点头:“步将军开诚布公,王某的确有此疑虑。”

    “王将军请放心,即便步某真想投靠杨国忠,杨国忠也容不得步某!只要步某活着,那杨国忠就是寝食难安!要知道,若是颜杲卿的事泄漏出去,杨国忠九完了!所以,步某主动去找杨国忠告密,等于是自投死路!这一点,步某心里很清楚,王将军不应该看不到这一点!”

    王思礼大笑:“步将军果然睿智!”

    “从现在开始,你我是合作者,合作者就应该心无芥蒂!”步云飞说道:“请王将军在萩园中,准备三十名弓箭手和硫磺火药,到时候,听候步某调遣!”

    “步将军打算火攻?”王思礼赞道:“曲江边遍布芦苇,的确是火攻的好地方!”

    “到时候自然有用。”步云飞不置可否。

    “没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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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唐介绍:
一柄唐墓出土的折叠钢佩剑,交叠了一段现代转炉技术才能铸造的弹簧钢,令人匪夷所思。步云飞带着弹簧钢谜团,穿越到了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天宝末年。却又卷入了争夺佛祖真身舍利的漩涡中。战乱降至,群魔乱舞,弱者填沟渠,强者为刀斧!历经磨难,步云飞终于解开了弹簧钢之谜,…霸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霸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霸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