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乡村弱女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绣花罗裙,却是衣衫破败,云鬓散乱,脸上满是烟灰,坐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喘息不已。
拔野古为人憨厚,这辈子还从没碰过女人,刚才出手触到那女子的胸膛,顿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忙不迭地说道:“这位姑娘,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女子腾地跳了起来,捡起地上的钢刀,又扑向拔野古,劈头盖脑一阵乱砍,拔野古却是只顾躲闪,嘴里大叫:“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听我解释……”
那女子如同是疯了一般,两手握着钢刀,只顾乱砍乱劈,根本不听拔野古的叫喊,一个劲死缠烂打。拔野古只得腾挪跳跃,躲来闪去,极为狼狈。
那女子完全失去了理智,而拔野古觉得理亏,不敢还手,只得闪避,两人纠缠在一起,曹孟麟站在一旁,却是插不上手,只得眼巴巴看着。
不一会儿,那女子累得气喘吁吁,却是碰不到拔野古分毫。
那女子奈何不得拔野古,突然后退数步,停了下来。
拔野古这才松了口气,慌忙拱手说道:“这位姑娘,在下拔野古……”
那女子猛地举起钢刀,对着自己的脖颈砍了下去。
“使不得!”曹孟麟一声惊呼。
却见拔野古一个健步,一探手,如同巧手绣花一般,那女子手里的钢刀,落到了拔野古手里。
“姑娘,不可轻生,哎呀……”拔野古发出一声惨叫。
那女子竟然乘拔野古不备,一口咬在了拔野古的手腕上。
那女子这一口咬下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个拔野古痛得撕心裂肺,大叫:“松口,给老子松口!”
那女子下了狠心,不管拔野古如何挣扎,硬是不松口,拔野古就觉牙齿咬进了骨髓一般,痛得脸色发青,另一只手举着钢刀,却是砍不下去。
曹孟麟见势不好,拔出佩剑,却听拔野古喝道:“曹孟麟你个王八蛋,给老子把剑收了,啊哟,她是个女人!哎呀,哇哇哇……”
曹孟麟只得收了剑,却是不知所措。
却见拔野古一声大喝,手腕狠狠一摔,终于从那女子嘴里挣脱出来,却是连皮带肉撕掉了一大块。
那女子顿时浑身虚脱,瘫软在地,连喘息的力气都没了。
半晌,拔野古才缓过劲来,捂着手腕,咬牙切齿,还好,这拔野古也是皮糙肉厚,虽然被咬掉了一块皮肉,骨头没伤着。
曹孟麟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拔野将军如此无礼!”
拔野古却是红着一张脸:“曹孟麟,你他娘的就别叫了!要是让弟兄们听见,我这个将军还怎么当!”
拔野古手腕上的伤倒也无所谓,心头却是惶恐不已,一则,自己一掌击打在那女子的胸口上,很是无礼,生怕这等非礼之事让士卒们知道了,说他轻薄。再者,他被一个女人咬掉了一块皮肉,这要是传出去,面子上也放不下。
“贼将军!杀了我!”那女子坐在地上,恨恨说道。
“姑娘,我干嘛要杀你!”拔野古捂着手腕说道,手腕上鲜血滴答。
却见那女子眼圈通红,泪流满面:“你们杀了我爹爹!我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放不过你!”
拔野古慌忙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们是刚刚才到的,没杀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冷冷盯着拔野古:“骗人!”
曹孟麟在一旁说道:“姑娘,我们干嘛要骗你!刚才你咬了拔野将军,拔野将军手里握着刀也没砍你,不仅如此,也不准我靠近你。如果我们是歹人,早就把你杀了!哪里还和你在这里费口舌。这里的事,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女子喘息片刻,终于平静下来,却是呜呜哭了起来。
“姑娘你别哭,先说说是谁杀了你的家人!”拔野古说道。
女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拔野古心头焦躁,急的抓耳挠腮。
倒是曹孟麟劝道:“拔野将军,这姑娘一家死于非命,此时正是悲痛欲绝,让她哭一哭,反倒好一些,要不然,这姑娘会失心疯。”
拔野古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守在那女子身边,搔头抓耳,烦躁不堪。
良久,那女子才止住了哭泣。
拔野古这才问道:“姑娘,村子里的人是谁杀的,告诉我拔某,拔某替他们报仇!”
女子咬着嘴唇,恨恨说道:“步云飞!”
“什么!”拔野古和步云飞同声惊呼。
曹孟麟慌忙问道:“这位姑娘,你说是一个名叫步云飞的,杀了你全家亲人?”
女子点点头。
“胡说!”拔野古大叫:“我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你大哥?”女子的眼睛里,又冒出火苗来。
“是……不是……”拔野古又焦躁起来:“我大哥名叫步云飞,可杀你全家的的步云飞,不是我大哥,呐,那个步云飞不是这个步云飞……”
拔野古绕来绕去说不清楚,那女子却是腾地跳了起来,又要扑过来,却是体力消耗太大,又软绵绵地瘫坐下去,指着拔野古的鼻子大骂:“你大哥是强盗!”
曹孟麟急忙说道:“这位姑娘,步云飞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是一群人!他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房若虚,一个叫拔野古!昨天晚上,他们冲冲进村子里,见人就杀!那强盗头子步云飞带头放火,我爹爹与他论理,没曾想,就他的强盗兄弟被拔野古从后面冲出来,杀了我爹!”女子已然是洗不成声。
“什么,我杀了你爹爹!”拔野古气得暴跳如雷。
曹孟麟指着拔野古说道:“姑娘,你可要认仔细了,是他杀了你爹爹?”
女子盯着拔野古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你长得好丑!可那拔野古比你还丑,相貌凶恶,他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眼睛瞎了。而且,他不是胡人。”
“阿弥陀佛!”拔野古终于吐了一口气:“还有比我更丑的!我有两只眼睛。”
曹孟麟说道:“姑娘,实不相瞒,这位才是拔野古。你说的那个拔野古、步云飞、房若虚,一定是有人冒名!”
“当真?”女子不信。
拔野古喝道:“姑娘,我就是吐火罗勇士拔野古!拔野古就是吐火罗勇士!吐火罗勇士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他奶奶的!什么混账东西竟敢坏我拔某的名声!拔某与他势不两立!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这帮狗东西算账,为你爹爹报仇!”
拔野古怒气冲天,提起金刚杵就走。
“拔将军且慢!等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曹孟麟急忙按住拔野古:“姑娘,这是什么地方?那些人去了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杀人?”
女子终于相信了拔野古的话,淌着泪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此地名叫常岭村,村子人口不多,只有一两百户人家,却在陕郡一带颇为有名,原因在于,寨子里出过一位探花。
这位探花姓常,名祖仁。原是农家子弟,家境贫寒,却是勤奋好学,是远近有名的才子,开元年间中弟登科,是唐明皇的亲点的当科探花。那个时候,唐明皇用人唯贤,君臣一心,励精图治,开创了开元盛世。常祖仁为官清正,才华横溢,深受唐明皇的器重,连年升迁,做到了礼部侍郎的高位。
开元末年,唐明皇懒于政事,政事全部交给了李林甫。李林甫专权,嫉贤妒能。常祖仁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章,弹劾李林甫结党营私,阻塞言路。当时,李林甫把持朝政,常祖仁这道奏章,根本到不了唐明皇手里,便被李林甫截留下来。
李林甫见常祖仁竟敢弹劾自己,心中恼怒,罗织罪名,将常祖仁打入死牢,幸好,有同僚相救,才没丢了性命。但被削夺一切功名,永不叙用,成了一介草民,回到家乡常岭村务农。因为常祖仁为官清正,有气节,远近之人对他颇为敬重,陕郡地方官也敬他是开元老臣,并不骚扰。那常岭村虽是乡野之地,却是在玉皇山下,民风淳朴,景色幽静,常祖仁在玉皇山脚下耕读,不问政事,却也是逍遥自在。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当权,听说常祖仁的名气,便派人来请他出山,无非是想借常祖仁,给自己增添些礼贤下士的名气。常祖仁看穿了杨国忠的心思,知道杨国忠与李林甫不过是一丘之貉,便托病不出。杨国忠吃了闭门羹,对常祖仁极为恼怒,只是,常祖仁是开元老臣,颇有威望,杨国忠也是无可奈何。
常祖仁在这常岭村隐居,不问世事,膝下无子,却有一个女儿,名叫常婉,长得冰清玉洁,聪慧贤明,常祖仁视为掌上明珠,躬耕之余,教授常婉诗书典章,那常婉也是极为聪慧,常常是过目不忘,吟诗作赋,信手拈来,长到十八岁,却是远近有名的女公子。常祖仁虽然仕途中断,有这么个女儿,却也是颇为安慰。所以,老妻过世后,并不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第039章 美女野兽
陕郡靠近关中京畿之地,原本是太平地界,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上个月,安禄山叛军攻破了洛阳。官军节节败退,陕郡震动,一日十警,民心惶惶。这几天,常祖仁眼见局势险恶,打算带着常婉前往长安躲避。
还没来得及动身,昨天晚上,一伙自称是常山兵马的歹人围住了村子,为首之人自称步云飞,乃是安禄山军中前锋游击将军,身边还有两个副将,一名房若虚,一名拔野古,三人跟随常山太守颜杲卿,投降了安禄山,跟着安禄山破了洛阳,如今,步云飞被安禄山任命为前锋大将,率军前往陕郡。
这伙人逼迫村中百姓交出家中的女子劳军,那自称步云飞的游击将军更是指名点姓,要常祖仁交出常婉给自己做夫人。否则,就要血洗常岭村。这常婉外秀内慧,名声在外,看来,那伙贼人也是慕名而来。
常祖仁岂肯答应!便召集村中百姓,据村固守。
可毕竟寡不敌众,贼军攻破了村子,常祖仁见情势危急,把常婉藏在屋后柴房的地窖里,一个人守在堂屋中。贼军带人冲到了常家,一个自称是拔野古的副将把刀架在常祖仁的脖子上,逼迫他交出常婉,常祖仁断然拒绝,一头撞上了刀刃,血溅当场!
那自称步云飞的游击将军找不到常婉,恼羞成怒,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把村中的男人杀了个干干净净,把女人全部抢走。然后放了一把火,烧了村子。整座常岭村,只剩下常婉一人。
女子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曹孟麟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虽然衣裙破败,脸色凄惨,眉宇之间,却是透着一股秀美清纯,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你就是常婉?”曹孟麟问道。
女子含泪点头。
曹孟麟慌忙施礼:“原来是常老先生的女公子,曹某失礼了!”
“你认识她?”拔野古问道。
“常祖仁常老先生乃是当世高人,我家颜太守再世的时候,常常提起他,言谈之间,很是敬重。可惜,竟然死在贼人手里。”曹孟麟说道。
拔野古却是不耐烦起来:“敬重有个屁用!那伙歹人假冒我拔某的名字,杀了她爹爹,坏了老子的名声。他奶奶的,老子去杀了那些狗日的!”说着,提起金刚杵就走。
曹孟麟急忙追了出去:“拔野将军,步将军有令,我等必须赶在安禄山叛军之前,通过陕郡,若是被羁縻在此地,一旦遇上安禄山叛军,我等便是进退两难。所以,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
“大哥要是见了这等凄惨,岂能袖手旁观!你要不想去,就自己在这里呆着!”拔野古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要追。
曹孟麟说道:“拔野将军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确是仁义。只是士卒疲惫,难以为继,末将之见,还是先找些吃的,大家吃饱了肚子,再去追赶不迟!”
“放屁!”拔野古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子:“老子一个人去!你们在这里呆着,等着大哥,给我把常姑娘照看好了,等大哥来了,也好给我做个见证,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拔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拔野将军到哪里去找那些贼人?”
却听常婉说道:“我在地窖里听他们说起,他们要去伏牛山!”
“伏牛山在哪里?”拔野古问道。
“出村向南十里,穿过一片树林,再往西二十里有一座峡谷,沿着山溪向北走……”
“哇哇哇!这等复杂,叫我哪里记得住!”拔野古急的大叫,却是一俯身,一把抓起常婉,扛在肩上,往外便走。
常婉不提防被拔野古扛在肩上,手脚乱打乱踢,娇声呼喝:“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拔野古扛着常婉,就如同是老鹰捉小鸡一般,这家伙又是皮糙肉厚,任凭那常婉如何踢打,却是不为所动,出得门来,把常婉扔上马,一个腾跃,翻上马背,把常婉揽在胸前,喝道:“给我指路!”
那常婉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胡人汉子搂在怀里,气得双眼含泪,拼力挣扎,却是动不得分毫,那拔野古力大无穷,就是五尺汉子被他缚住了手脚,都是动弹不得,那常婉不过是个瘦弱女子,个头还不到拔野古的前胸,哪里憾得动拔野古分毫。
拔野古野不管那常婉如何挣扎哭闹,回身喝道:“曹老弟,带着弟兄们在这里等着大哥,拔某去去就来!”
说罢,一带马缰,战马一声嘶鸣,向村外狂奔而去。
向南奔出十里地,拔野古带住战马,问道:“常姑娘,我只记得你说出村向南十里,这又该怎么走?”
常婉被拔野古按在马头上,动弹不得,含着眼泪,狠狠瞪了拔野古一眼,却是不言不语。
拔野古心头焦躁:“常姑娘,你不说话,拔某却是两眼一抹黑!这地方我可从来没来过,要是放歹人走远了,拔某如何给你爹爹报仇?”
“野人!”常婉咬着牙说道:“向西,穿过那片林子!”
常婉斥责拔野古“野人”,拔野古不仅不恼,反倒哈哈大笑:“拔某自幼无父无母,却也是个野人!”抬眼望去,西边果然有一片树林,很是茂密,催动战马,直奔树林。
两人穿过树林,一路前行,走到分路之处,拔野古问一句,常婉答一句,并不多言,却是不再哭泣,也不再挣扎,偎在拔野古怀里,铁着一张脸,像是认命了。
不一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山岭,山势突兀,绵延起伏,白雪皑皑。
拔野古带住战马,说道:“常姑娘,那山岭远远看着像是一座卧地吃草的老牛,应该就是伏牛山了吧。”
常婉板着脸,点了点头。
拔野古大笑。
“你笑什么!”
那拔野古笑得粗野,常婉很是害怕。
“常姑娘你看,山前脚印凌乱,把雪地踩得乱七八糟,应是大队人马刚刚通过。拔某正担心这帮歹人走远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就在山上。拔某这就去砍了那贼人的脑袋,祭奠你爹爹!”
拔野古催动战马,奔上山坡,跑出十几丈远,又停了下来。
“你怎么停了?”常婉问道。
“前面有人厮杀!”
常婉抬起头来,额头碰到拔野古的胡子,脸一红,慌忙缩了脖子:“没看见啊。”
“当然看不见,要用耳朵听。”
常婉听了听,耳边北风呼啸,山林摇曳,哪里有厮杀声。
“你骗人!”常婉斥道。
拔野古一笑:“我大哥说过,听风观气,乃是为将者的基本功!你是个姑娘,平日里只会绣花,当然听不见。西北方向,有轻骑五百,步兵一千,步兵在前,骑兵在后,还有三百弓箭手压阵。”
“骗人!”
“我干嘛要骗你,你自己去看!还有,咦……”拔野古皱眉。
“还有什么?”常婉问道。
“怎么还有重骑兵?”拔野古皱眉问道:“常姑娘,昨天晚上杀你爹爹那些贼人里面,有没有重骑兵?”
“什么是重骑兵?”常婉问道。
“人和马都不披甲,是轻骑;若是人披甲,马不披甲,那就是晓骑,若是马和人身上都披铁甲,就是重骑!一个重骑兵顶的上十个轻骑兵,五十个步兵!”
“他们都是黑衣黑甲,只有那个步云飞穿着一身锁子甲。马却没有披甲。”
“这么说,那伙歹人没有重骑兵!难道他们还来了帮手?”拔野古喝道:“哎,不是早跟你说了吗,那狗东西不是步云飞!”
“他就是步云飞!”常婉瞪着眼睛,眼睛里冒出火来。
这一路上,常婉像是与拔野古较着劲,不管拔野古说什么,常婉都是反唇相讥,明明早就说清楚了,那伙歹人不是步云飞,可常婉就是不依不饶。
拔野古恶狠狠瞪着常婉,常婉却是毫不胆怯,狠狠地瞪了回来。两人四目相对。
“常姑娘,你怎么不哭了?”拔野古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问道。
自从被拔野古强行按在马背上,常婉一路上哭哭啼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常婉停止了哭泣。
“野人!”常婉扭过头去,不再理睬拔野古。
拔野古带动马缰,转下山坡,向东北方向奔去。
“你不是说歹人在西北方,你怎么向东北方跑,你怕重骑兵?”常婉叫道。
“怕个屁!”拔野古喝道:“我大哥说过,避实击虚,那伙歹人在西北方向,自东向西进攻。我们绕到他们屁股后面,踹他娘的屁股!”
那拔野古话说的粗鄙,常婉脸一红:“野人!不理你了!”
“不理算了!和女人说话,累死个人!”拔野古这辈子从来没碰过女人,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思,更不会哄女孩子,这一路上和常婉斗嘴,比千军万马中走一遭还累。
拔野古催动战马,马蹄飞腾,雪花四溅,战马驮着两人奔出两里地,来到一处土坡上。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土坡下,旗幡招展,喊杀震天,两支队伍在雪原上狭路相逢,缠斗正酣。
第040章 黑云铁骑
只见正东一支队伍,足有两千人,黑衣黑甲,远远望去,如同雪地上飘起一片黑云。那黑衣军一千步兵在前,五百骑兵在后,骑兵的后面,则是三百弓箭手压住阵脚。弓箭手前面,是一座土台,一名身着锁子甲的将领,站在土台上,手里举着一面黄旗。土台下,则是两百多名精锐骑兵,护持着土台。
正西一支队伍,人数不多,只有两百多人马,却是身披重甲的重骑兵。这群重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却是衣甲鲜明,身披鱼鳞甲绣红袍,头盔上红缨飘舞,手中长枪明亮,如同是禁军仪仗一般。衣甲虽然光鲜,却是旗帜不整,队形凌乱,不少士卒带伤。
那伏牛山下是黄河渡口,那支重骑兵是被黑衣军逼到了黄河边,隆冬季节,河面冰封,看似可以涉冰而过,其实不然,黄河冰封,可以承载轻装,但无论如何也承载不起重骑兵!
这支重骑兵三面受敌,一面是黄河,已然陷入后无退路的绝地。
却见那土台上的将官将手中黄旗高高举起,一千黑衣步兵,摆开方阵,踏着积雪,向黄河边的重骑兵缓步逼去。
拔野古惊道:“死也!”
“谁要死了?”常婉问道。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拔野古很是惊讶。
常婉脸一红,低头不语。
拔野古说道:“我不是说我们要死了。是那伙重骑兵要死了。”
“你不是说,一个重骑兵顶的上五十个步兵吗?”常婉说道:“有一百多重骑兵,顶的上五千步兵呢!这里的黑云军不是只有两千人吗?”那常婉的确聪慧,拔野古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还能活学活用。
“常姑娘有所不知,一个重骑兵顶的上五十个步兵,那要看在什么地方。这黄河边积雪深有三尺,重骑兵陷在雪地里,跑都跑不动,而步兵却是行动自如,这强弱之势,就反过来了。你看那黑衣军,明明有骑兵,却是按兵不动,只用步兵冲杀,就是这个意思。”
拔野古话音未落,就听山坡下,战鼓声起,缓步向前的黑衣步兵,突然齐声呼喝,阵前横出数排长枪,形成一个枪阵,如黑潮一般,向重骑兵漫延而去。枪阵撞击到重骑兵,只一瞬间,就将那金甲红袍的重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果然正如拔野古所说,重骑兵陷在雪地里,战马身上披着的鱼鳞铁甲,成了累赘,行动异常笨拙,根本发挥不出重骑兵的优势,不一会儿,就被分割成十几个战团。每一个战团只有十几匹战马,却遭到一百多黑衣步兵上下围攻。
黑衣步兵用钩镰枪割断马腿,战马倒地,骑在战马上的骑兵跌倒在雪地上,反倒被身上的重甲压迫,动弹不得,钩镰枪后面闪出长刀手,将倒地的骑兵斩为肉泥!
不一会儿,重骑兵勉强维持的战团就被各个击破,斩杀殆尽,少数重骑兵眼见情势不妙,孤注一掷,策马奔向黄河冰面,只跑出十几步,冰面四下开裂,人马坠入河中,顷刻没顶。
只剩下二十骑,被逼到了河岸边,眼见奔向冰面的同伴纷纷没顶,再也不敢下河,只得转身拼死抵抗,却不敌黑衣步兵的钩镰枪,进退两难,陷入绝境!
土台上,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什么天武军,名字好听,却是不中用!给我杀!”
常婉一个哆嗦:“步云飞!”
“什么步云飞?”拔野古瞪着眼睛喝道。
“土台上说话的人,就是步云飞!”常婉咬牙指着土台说道。
拔野古顺着常婉的手指看去,原来,常婉指着的,就是那土台上举着黄旗的将军。
那将军身着锁子甲,面色白净,身材瘦长,乍一看,体型还真与步云飞有几分相像,只是,那人面色阴鹜,语音尖利。
“常姑娘,不是早跟你说了吗,那狗日的不是步云飞!你怎么还不相信呢!”
“你杀了他,我才相信!”常婉说道。
“好说!”拔野古大喝一声,催动战马,冲下山坡,直扑土台。
战马嘶鸣,马蹄阵阵,土台下,两百精兵见有人从背后冲来,迅速护住土台,形成密密的枪阵,阻住拔野古的去路,一个小校厉声喝道:“什么人,敢来冲阵!”
拔野古一带战马,一声爆喝,声如炸雷:“谁是步云飞,叫他出来说话!”
“我家步将军不见匹夫!”那小校一声冷笑:“我看你是活腻了,敢冲撞我黑云都的战阵!”
唐时,野战部队有团、旅建制,但最为精锐的是“都”,凡是被称为某“都”的战队,不管兵力多少,都是极其精锐的步骑混编主力部队。有的“都”只有区区三四百人,那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支黑衣黑甲的军队,号称“黑云都”,那就是说,这是一支独立混编部队,人数多达两千人,其将领至少是折冲都尉那一级的中高级将领。
“黑云都?没听说过。”拔野古瞪着眼睛喝道。
所谓“都”,都是天下精兵,也有朝廷敕封的名号,一般人都听说过,可这个“黑云都”,拔野古却是闻所未闻。
“闻我黑云都之名者,必死!”小校喝道,一招手,身后的骑兵催动战马,就要冲锋。
“且慢!”拔野古说道:“步云飞不是想要常婉吗?老子给他送来了!怎么,要是不想要,老子立马走人!”
常婉听拔野古如此一说,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骗子!放开我!”
常婉奋力挣扎,手脚却是被拔野古按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分毫,只得低头垂泪。
正说着,只见黑衣军让开一条通道,三匹战马从背后走上前来,居中一人,正是那手持黄旗的将军。左边一人,身材魁梧,身着黑袍,光着头,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眶处,却是一个黑洞,面目狰狞可怖,手里握着一柄金刚杵;右边一人,却是一个白衣秀士,头戴蒲头,腰挂长剑。
那将军看着拔野古怀里的常婉,露出一副色相,哈哈大笑:“果然人间妙人儿!这一哭,更是让人心疼!”
常婉听见那人的声音,猛地仰起头来,瞪着拔野古,眼中泪水全无,咬牙说道:“你杀了我!”
“杀不得!杀不得!”右首边白衣秀士说道:“这位壮士把我家步将军要的妙人儿送来了,当是首功一件,我家步将军一定会禀告安禄山大人,为壮士请功!我看这位壮士体貌雄伟,若是愿跟随我家步将军,一同为安大人效命,一定会前途无量!”
“逆贼!”常婉怒骂,奋力挣扎,却是被拔野古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拔野古却是哈哈大笑:“敢问你家步将军姓字名谁?”
那白衣秀士说道:“我家步将军姓步名云飞,原是安禄山帐下军器局总管,如今安大人攻破了洛阳,派我家步将军为先锋,率部攻取陕郡!我家步将军智勇双全,一座小小的陕郡不在话下。不日就要攻破潼关,直取长安!到时候,我家步将军出将入相,壮士将常小姐送来,应该也是仰慕我家步将军风采,壮士放心,步将军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壮士又有送常小姐的大功,可先在步将军手下做个正印先锋,日后有功,再请封赏!”
那白衣秀士把拔野古看成是来投靠的人。
拔野古却是一笑:“步将军的风采,老子已经领教了,不知你又叫个什么?”
白衣秀士笑道:“在下房若虚!”又一指左边独目大汉:“那位是拔野古,我等二人乃是步将军的结拜兄弟!”
拔野古大笑:“看来,老子是找对人了!”
“不错!”白衣秀士说道:“请这位壮士速将常小姐交予步将军!”
拔野古笑道:“将常小姐交予你等三人,却也不难,可问题是,老子有个的兄弟,不好说话,他恐怕不答应!”
“谁是你兄弟?”
拔野古从鞍桥上摘下八十斤重的金刚杵,单手攥在手里,笑道:“就是拔某手里的金刚杵!”
“这位朋友是不打算交出常婉了?”那自称房若虚的秀士变了脸色。
“放肆!”居中的将官喝道:“拔野古,杀了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杀了!小心不要伤了常小姐!”
“大哥放心!”那自称拔野古的独目大汉催动战马,双手舞动金刚杵,只取拔野古。
“来得好!”拔野古一声爆喝,如同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一手按住常婉,一声挥舞金刚杵,催动战马,迎向那独目大汉。
两马措蹬,两柄金刚杵空中交错,一声脆响,那独目大汉双手虎口震得鲜血淋漓,手中的金刚杵飞到了半空中,身子在马背上一阵摇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躯,定睛一看,却是僵在了当场。
拔野古单手执杵,杵尖指着他的咽喉。
“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们!”拔野古喝道。
那自称拔野古的独目大汉双手空空,吓得浑身哆嗦:“好汉,何事?”
第041章 力杀三贼
“告诉你狗日的,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吐火罗勇士拔野古!你这狗东西也敢假冒你爷爷的名字!”拔野古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喝道:“常婉她爹是你杀的?”
“拔爷爷饶命!小人只是奉命……”
只听“扑”的一声闷响,那独目大汉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眼前寒光一闪,首身分离,一颗人头被金刚杵挑了起来,半截身子倒栽下战马。
那八十斤重的金刚杵是超重兵器,可在拔野古手里,却耍的极为精细,杵尖分毫不差地切断了那独目大汉的脖子,如同是做了一台外科手术,那独目大汉首身分离,却并没有脑花四溅的血腥。
拔野古一把从金刚杵上取下血淋淋人头,提在手里,拨转马头,眨眼间,就冲到了那白衣秀士面前,那白衣秀士吓得手足无措,竟然忘了拔剑招架,嘴里只顾结结巴巴:“好好好汉……”
“呔!我二哥房若虚虽然时常冒酸气,却也不是这般没用!”拔野古一声爆喝。
那白衣秀士被拔野古的嗓门一震,竟然掉下马去,却是陷在积雪中,手脚乱抓,却是动弹不得,只得趴在雪地里大叫:“拔爷爷饶命,在下的确不是房若虚……”
“不是就好!”拔野古单手执杵,一个下劈,切下了白衣秀士的人头,杵尖一个上挑,那血淋淋的人头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到了拔野古手里。
“常小姐,两颗人头了,还差一颗!”拔野古一手提着两颗人头,一手舞动金刚杵,两腿一夹,战马一声长嘶,冲向那自称步云飞的将军。
那将军见拔野古来得凶,吓得一声怪叫,拨转马头,撒腿就跑。
身后的士卒各举刀枪,围向拔野古,拔野古却是毫不在意,一手护着常婉,一手将那金刚杵舞得如同风火轮一般。
当初兄弟三人在翠云村隐居的时候,为自己铸造兵器,用的是最好的原铁,工艺则采用的是现代折叠钢团打技术,这种技术,只有步云飞给秦小小打造凤纹剪刀的时候才用过。那拔野古的金刚杵,原本就重达八十斤,不仅势大力沉,而且韧性和硬度都远远超过同时代的兵器。加上拔野古的武功出神入化,那些兵将的刀枪剑戟碰上金刚杵,不是被震飞就是断成了两截,根本无法沾到拔野古分毫。
拔野古杀的兴起,再也不管什么招式精巧,一柄金刚杵舞动起来,如风火轮一般。两百精锐士卒就被拔野古一人一骑冲得七零八落,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到处都是被金刚杵砸烂的头颅、劈开的身躯,死相极其可怖。靠后的士卒,看见前面的人被拔野古杀的开肠破肚,吓得纷纷四散逃命,哪里还敢去阻挡拔野古的马头。不一会儿,就如风扫残云一般,两百精锐被拔野古击杀了五六十人,剩下的只顾逃命。
那自称步云飞将官在前拼命奔逃,眼见拔野古穷追不舍,急的大叫:“放箭,快放箭!”
三百弓箭手簇拥在土台上,正在慌张,还没来得及拉弓,拔野古已然冲了进来,弓箭手早就看见那两百士卒的惨状,早已吓得心惊胆战,被拔野古这一冲,如同是炸开的羊群,一声吆喝,四散逃命。无一人敢来触拔野古的霉头。
拔野古知道那些弓箭手已然吓破了胆,也不与他们纠缠,策马直追那将官。
那将官见弓箭手溃散,猛地勒住马头,战马一声嘶鸣,身后烟尘滚滚,五百铁骑滚涌而来。迅速在拔野古面前结起一座方阵,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那将官围在核心。
将官在铁骑之后,哈哈大笑:“拔野古!果然有勇力,天下第一猛将阿史那铁勒死在你手里,却也不冤!”
“知道你拔爷爷的大名就好!”拔野古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是不是步云飞!”
“当然不是!”那将官喝道:“步云飞一个陪嫁囚徒,哪里配得上我黑云都!”
拔野古长出一口气:“常姑娘,这下你该相信了吧,他真不是我大哥步云飞!”
常婉盯着那将官,咬牙说道:“我爹爹,村里的百姓,都是他杀的!他还抓走了村里得女人!”
“拔某这就为你爹爹报仇!”拔野古大喝一声,一扬手里的两颗人头:“小子,这两个狗东西等着你呢!”
那将官却是一声冷笑:“见过我黑云铁骑吗?”
五百骑兵,在那将官身前结成两道人墙,最前面是刀牌手,一手长刀,一手盾牌,刀牌手的身后,是槊兵,人手一柄长槊,与前面的刀牌手长短相互策应,叉叉丫丫,结成方阵,如同是一只巨大的刺猬。
“狗屁铁骑,曳落河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拔野古喝道:“常姑娘抓紧马辔!”
“拔将军小心!”常婉揽住马辔,轻声说道。
拔野古一声爆喝,舞动金刚杵,催动战马,直扑方阵。
那方阵却是一声轰鸣,闪开一条通道,让过拔野古,拔野古人马冲进通道,又是一声轰鸣,两侧骑兵从拔野古的身后包抄过来,方阵变成了园阵,将拔野古反围了起来。
只听五百黑衣铁骑齐声呼喝,地动山摇,无数长槊,从四面八方向拔野古刺杀过来。
拔野古却是不慌不忙,一个朝天式,金刚杵上下翻飞,左右横扫,只听声如爆竹,劈啪作响,刺向拔野古的长槊,纷纷脱手。
黑云铁骑结成的方阵却并不后退,在盾牌的掩护下,向拔野古挤压过来,盾牌之下,伸出层层密密的长刀,寒光闪闪。
拔野古把手里的人头挂在马头上,一探手,拔出腰刀。
刀光一闪,一面逼近的盾牌被腰刀劈成了两半,盾牌后面的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金刚杵砸碎了脑袋。
只见拔野古一手持金刚杵,一手舞刀,近者刀劈,远者杵打,黑云铁骑人仰马翻,血光四溅,拔野古的战马旁,尸积如山。
黑云铁骑摆出的是刀牌阵,这是原本是轻骑兵对付重骑兵的阵法,五百轻骑摆出此阵,可以与一百重骑兵抗衡。
然而,在拔野古面前,刀牌阵丧失了作用。
这固然是因为拔野古勇力非凡,但也是因为,轻骑兵能够用刀牌阵与重骑兵抗衡,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重骑兵的行动速度不如轻骑兵,轻骑兵可以利用速度上的优势,从容调动刀牌手和槊手,相互策应。如果一击不中,即便前面的刀牌手被重骑兵击倒,刀牌与长槊也可以迅速转换,堵住缺口。
然而,拔野古的战马并没有披甲,他其实就是一个轻骑兵。
他的速度丝毫不比对手差,而他的勇力和反应,高出对手何止百倍!
而他的金刚杵,更是让对手胆寒——被金刚杵击毙的,死相实在是太惨烈了!
死在拔野古刀杵之下的人马,堆积如山。
一声轰鸣,在血腥的搏杀中,刀牌阵终于崩溃了!
黑云铁骑四分五裂。
拔野古冲出了战阵,与那自称步云飞的将官迎面相对。
那将官被拔野古的杵锋封住了退路,退无可退,却是一声高喝:“你要杀了我,步云飞会后悔的!”
“放屁!我大哥嫉恶如仇,见到你这等恶徒,比不肯饶你性命!”拔野古大喝一声,不问青红皂白,右手金刚杵一磕,那将官手中的长剑飞到了半空中,左手手起刀落,那将官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头已然落地!
周围的黑云铁骑,早已被拔野古杀的魂飞魄散,如今,见主将被杀,顿时群龙无首,只顾四散逃命。
拔野古用金刚杵挑起那将官的首级,低头说道:“常姑娘,三个人头齐了,咱们回家,祭奠你爹爹!”
“你骗人!”常婉低着,咬着嘴唇说道。
“你怎么老说我骗你,我啥时候骗过你了?”
“你刚才说,要把我送给贼人。”
拔野古皱眉:“常姑娘,我是骗那些贼人的!你看看,这里这么多人,我要不这么说,那冒充我兄弟三人的贼人,岂能轻而易举地跑到我拔野古面前来送死。”
拔野古也是粗中有细,眼前贼人声势浩大,他倒也不怕他们人多,而是怕动起手来,那三个家伙趁乱跑了。所以,他故意说是送常婉来,引诱那三人走出阵营,来到他面前,让他轻松搞定。免得兵荒马乱,那三人要是趁乱逃跑,拔野古要追起来,很是费周折。
“反正,你就是骗了人!”常婉却是不依不饶。拔野古此计,却也巧妙,却把常婉吓得不轻,想起来就后怕。
“跟你说不清楚,咱们回去,让大哥评理!”拔野古不耐烦起来。
“你就听你大哥的?”
“我拔野古是个孤儿,当然只听大哥的!”
“大哥要你害人,你也害人?”
“我大哥不会要我害人的!”拔野古喝道:“女人就是啰嗦!”
“啰嗦总比骗人好!”
“你有完没完!”
“没完!”
两人正在斗嘴,忽听东北方向,喊杀震天,一哨人马呼啸着从山林中冲杀出来。
第042章 安西名将
“又有贼人来了!”常婉惊叫一声。
拔野古却是哈哈大笑:“常姑娘别怕,是我大哥来了!”
只见那一哨人马,冲出山林,直扑河滩上的黑衣步兵。
一千黑衣步兵,正在围攻被逼到河岸边的金甲重骑兵,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杀到,顿时乱了阵脚,守在后面的槊兵还没来得及调转槊尖,就被杀翻了几十个,剩下的槊兵队形大乱,回头看那土台之上,却是空空如也,顿时不知所措。
黑衣步兵攻防有序,将金甲重骑兵死死压制在河岸边,原因就是,那个自称是步云飞的将官在土台上,观察战场局势,手持黄旗前后左右调度。如今,那将官早已成了拔野古的杵下之鬼,黑衣步兵虽然人数众多,失去了指挥,阵型运转不动,立马被那一哨人马杀得四分五裂。
那一哨人马,正是号称苍炎都的六百健卒。
只见晁用之挥舞长刀,一马当先,率领五十骑,杀入黑衣步兵阵营中,这五十骑是骁卫军出身,都是晁用之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一旦冲杀起来,骁勇无比,那黑衣步兵虽然人多,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一瞬间,原本严密的阵型,就被那五十骑撕开一个口子。
骑兵的背后,李摩柯率领两百步兵,沿着骑兵撕开的缺口,蜂拥而入,那李摩柯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孔武有力,手持一柄开山大斧,舞动得如同车轮一般,身后跟着的都是同罗勇士,也是极为骁勇,挡在身前的十几个盾刀手,被他连人带盾牌劈得四分五裂。
步云飞在曹孟麟和房若虚的护持下,率四百步兵,在后掩杀。
与此同时,被逼到了河岸边的二十骑重骑兵,见来了援军,也抖擞起精神,向黑衣步兵发起反击。
黑衣步兵虽然人多,却早已失去了指挥,摆出的方阵无人调度,又遭到前后夹击,顿时大乱,仅仅抵抗了不到半刻,整个阵型土崩瓦解,黑衣步兵只顾四散逃命。
拔野古哈哈大笑:“常姑娘,等大哥把贼人杀光了,咱们就去找我大哥评理,看他说到底谁对谁错!”
“不去!”常婉恨恨说道。
“哎,我说常姑娘,你咋能这样呢?跟你说理说不清楚,找我大哥评理你也不干,你到底要怎样?”
“放我下去!”常婉伏在马头上叫道,直到现在,她的手脚仍然被拔野古紧紧束缚着。
“这可万万不可!”拔野古说道:“常姑娘,贼军虽然败了,可现在毕竟是乱军丛中,常姑娘要是下了马,行走不便,十分凶险!”
“你不是英雄得很吗!”
“常姑娘你讲点道理行不!”拔野古头大了。
那拔野古是个粗人,这辈子从来没碰过女人,更没碰过姑娘,哪里懂得女人的心思。
那常婉一个姑娘家,又是个熟读圣贤书的大家闺秀,被拔野古不问青红皂白强行搂在怀里这么长时间,心中极为别扭。可那拔野古又是在替她报仇,而且是说到做到,常婉心中有气,却也不好发作。只得横挑鼻子竖挑眼,变着法和拔野古斗气,其实,拔野古只要低个头,说两句好听的,哄一哄,那常婉哪里还和他斗什么嘴。可拔野古偏偏是个粗人,搞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一门正经要与常婉说理,跟女孩子说理,这个理,哪里说得清楚!
何况,常婉被拔野古搂在怀里,本来就够尴尬的,拔野古还要搂着她去见大哥,这把常婉的脸往哪里搁。
“放我下马!”常婉挣扎起来,她害怕真被拔野古搂着去见大哥。
忽听身边的树丛中,传出阵阵哭泣声。
拔野古急忙带住马缰,一摆金刚杵,喝道:“什么人躲在树林里,胆敢偷袭我拔野古!”
却没提防常婉身子一缩,从拔野古的怀里出溜了下去。
常婉身子一落地,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一溜烟跑进了树丛中。
拔野古大惊:“常姑娘,林中有埋伏!”
那树丛叉叉丫丫,十分茂密,战马进不得树丛,眼见常婉跑的已然没了踪影,拔野古急的大叫,只得跳下战马,操着金刚杵,冲进了树丛。
……
积雪的河滩上,到处都是身着黑云都血淋淋的尸体,将原本白雪覆盖的河滩,染成了黑红色。
一千黑衣步兵,只有少数被逼到了河岸绝地的,还在垂死抵抗,其他的,要么已然做了刀下之鬼,要么逃入了丛林。
身披金甲的重装骑兵,虽然只剩下了二十骑,但随着黑衣步兵战阵的崩溃,重装骑兵的强悍优势,终于发挥出来了。
二十骑重骑兵,如同是二十座移动的堡垒,向四分五裂的黑衣步兵碾压过去,所过之处,留下二十条血路。
重装骑兵与苍炎都,在血路的尽头相遇了。
金甲重骑兵乃是大唐禁军精锐。
大唐十大节度使所领军马,也就是边军,战斗力远远高过禁军,但是,边军中很少有重骑兵,这里面有两个原因,其一,重骑兵被认为是天子扈从,边将手下配属重骑兵,有僭越之嫌。其二,重骑兵虽然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装备昂贵,不能大规模配置,一支一万人的战队中,顶破天只能配置五六百骑,因为机动性太差,这五六百骑反倒会成为战队的累赘,所以,在十大节度使的配属部队中,逐渐淘汰掉了重骑兵。
只有驻守京城的禁军中,还配属有重骑兵,当然这些重骑兵也只能当花架子使,每次皇上召见异国使臣的时候,重骑兵便出现在仪仗队中,供那些老外观赏。
所以,黄河河滩上的重骑兵,不用问,一定是来自京城的禁军。
晁用之率领五十骑轻骑兵,率先与重骑兵相遇。
重骑兵在轻骑兵面前,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以及这种优越感带来的倨傲。而禁军中的重骑兵,都是皇帝的身边人,更是目中无人。
然而,这些残存的重骑兵,经过一番死里逃生,如今已是衣甲不整,神情沮丧,在救命恩人轻骑兵面前,哪里还倨傲的起来。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晁用之这五十骑,如同是听候发落的俘虏。
晁用之带住战马,高声喝道:“来将通名!”
二十骑重装骑兵排成一个八字阵,阵中央走出一位身着黄金锁子甲的将领,冲着晁用之拱手说道:“晁将军,别来无恙!”
晁用之定睛一看,急忙跳下战马,向那将军俯首施礼:“布衣晁用之,拜见封大人!”
那将官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大唐安西名将封常清!
在大唐边将中,封常清很是与众不同。大唐绝大多数的边将,都是胡人出身,都是雄赳赳的武夫,开得硬功,耍得大刀,驰骋疆场,冲锋陷阵。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说的是哥舒翰,其实,是大多数大唐边将的写照。
而封常清却是一个白衣秀才出身,而且,还是个丑秀才。上马不能耍刀,下马不能开弓。
封常清年少时患过一场大病,落下残疾,身材细瘦,眼斜嘴歪,脚短跛足,活脱脱就是个白痴形象。虽然如此,此人却有内秀,心思聪慧,勤奋好学,学识却是广博精深。正所谓面带猪像心中嘹亮。
只是,一则,封常清家境贫寒,没什么背景,二则,他那副形象实在有些犯罪,上官见到这副模样,连看一眼都觉糟心,哪里还有兴趣与他攀谈。所以,封常清年过三十,仍然默默无闻,只能做个下级小吏。
大唐官吏以貌取人,封常清呆在内地,这辈子怕事再无出头之日。一般人也就认命了,偏偏封常清却是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一身才华,岂能终老于小吏,思来想去,便想去边庭上碰碰运气,料想冲锋陷阵,也用不着那玉树临风。
于是,封常清投笔从戎,前往安西从军。哪里想到,他那副模样,就是胡人将军看到,也是摇头,封常清到了安西,依旧是进身无门,流落街头,那境遇,比步云飞流落长安街头还惨,步云飞好歹还找了个替人写字的营生,封常清连字摊摆不了,他那副模样,早把客人吓跑了。
正当封常清在安西街头走投无路,时任安西都知兵马使的高仙芝带着一群衣着光鲜甲胄明亮的随从,呼啦啦从大街上疾驰而过,封常清眼睛一亮。
封常清早就听说过高仙芝的大名,知道这位将军颇有才华,应该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于是,修书一封,前往高仙芝府上毛遂自荐。
为了确保成功,封常清花了一个通宵,使出毕生才华,把那自荐信写得花团锦簇一般,料想高仙芝见到这般文采,必然是相见恨晚,不说一定能给封常清一个职位,至少也能先留在身边做个幕僚。
那高仙芝见到书信后,果然是拍手叫绝,立马让人把封常清请了进来。可一见到封常清本人,高仙芝那一脸的春风,立即变成了个苦瓜脸。
实在是不能怪高仙芝以貌取人,那封常清的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第043章 屡败屡战
高仙芝见封常清相貌丑陋,三观尽毁,大为失望,只是,他为人儒雅,也不好把封常清直接打出门去,话说得客气:“我这里不缺人手!”
封常清满腔热情,被兜头一瓢冷水,浇得烟火全无。
连高仙芝都不待见他!这安西府,只怕是再无机会。
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封常清也是到了绝地,便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每天都跑到高仙芝府门前候着,一连十几天,天天在门口堵着高仙芝,把个高仙芝也是磨得无可奈何。换了别人,早就叫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丑八怪痛打一顿,赶得远远的。那高仙芝也是心善,想这封常清大概实在是生活窘迫,急需找口饭吃,便收留封常清做个侍从,只当是做件救人一命的好事,免得这个丑八怪饿死街头,反正,府上也不差他一张嘴。
高仙芝手下的侍从一大群,收留了封常清,一转眼,就把这个丑八怪忘到脑后。
天宝初年,达奚各部叛乱,安西节度使夫蒙灵詧奉诏令平叛,高仙芝随夫蒙灵詧出征,率领两千名精锐骑兵截击叛军。居然一战全胜,高仙芝的两千人马,击溃了达奚部主力。
那高仙芝率军孤军深入,夫蒙灵詧的大军被远远摔在了后面,如今大获全胜,要向上司报捷。大凡孤军深入的将领,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主帅并未亲眼目睹战场状况,对于捷报总有几分不信,原因也很简单,前方将领往往虚夸战功,以求封赏,这是个公开秘密。所以,前方将领的捷报,主帅一般都要打个折扣。捷报说是杀敌八千,那在主帅眼里,顶破天也就是三千。
可高仙芝这一战,居然率两千兵马,全歼了达奚部主力一万多人,高仙芝想多报两万也不可能,因为,夫蒙灵詧知道,达奚主力也就是一万多人。如果是据实上报,夫蒙灵詧最多只给高仙芝算五千。
所以,这份战报,让高仙芝破费脑筋,手下几十个侍从绞尽脑汁,各显神通,可写出来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假。道理很简单,战报再怎么写,高仙芝手下也只有两千骑兵,在别人看来,无论如何也吃不掉一万敌军。
高仙芝打了个出任意料大胜仗,却难以让人相信,正在烦恼,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份报捷书,让高仙芝拍案叫绝。
那份捷书中详细地陈述井眼、泉水、驻军地点、地理和战术,文字极为简练,并没有过多的修饰,却把战场态势描述得极为清晰,历历在目。任谁看了这份捷报,都不得不相信,在那种战场态势下,两千骑兵就应该歼灭一万敌军,如果没有歼灭一万敌军,那才叫奇了怪了!书写这份捷报的人,不仅文字功底深厚,而且,精通兵法,深谙战场规律。
高仙芝不及细想,马上派人将这份捷报快马报送夫蒙灵詧,随即拔营回军。
高仙芝回到了中军,安西节度使夫蒙灵詧亲自迎出辕门,特命高仙芝带刀拜见——夫蒙灵詧完全相信了捷报所说,不打一点折扣,高仙芝以两千骑兵,全歼一万达奚主力!这是唐军在西域少有的大捷!
夫蒙灵詧寒暄一番后,问起那捷报是何人所写,他知道,高仙芝是个粗人,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样的文字来。
高仙芝却是张口结舌,他是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侍从写的。
回到自己的大营中,高仙芝才慌忙寻找书写捷报之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份捷报,就是那丑八怪封常清所书。
从此,封常清名声大震。高仙芝再也不敢以一个要饭的丑八怪来看待他了,把他奉为上宾。从此之后,高仙芝对封常清言听计从,两人似兄弟一般。在高仙芝的帮助下,封常清也是一路升迁,从一个小小的判官,累授镇将、果毅、折冲、朝散大夫,最后,高仙芝做到了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则是节度副使。
天宝年间,高仙芝在西域屡战屡胜,成为常胜将军,威震西域,封常清功不可没!
天宝十二年,封常清接替高仙芝,任安西四镇节度使,率军横扫大小勃律国,特别是攻打大勃律国一战,封常清率两万大军,横行万里之遥,连破敌军十二阵,直捣大勃律国都城菩萨劳城,大勃律兵败归降,封常清威震安西!被世人视为大唐在西域的定海神针!
晁用之在陇右王忠嗣麾下效命的时候,曾经与安西军协同作战,与封常清有过交往,两人也是惺惺相惜,彼此很是敬重。那个时候,晁用之已经官至正四品上轻车都尉,而封常清还只是一个八品镇将。
时移世易,到了现在,晁用之一落千丈,从正四品降到了布衣。而封常清则是做到了安西四镇节度使,朝廷正二品武官。
所以,晁用之见到封常清,自称布衣,下马下拜。
那封常清却是一声长叹:“布衣晁用之,何必参拜同为布衣的封常青!”说着,也下了马,向晁用之拱手还礼。
晁用之笑道:“封大人不必宽慰晁某。”
封常清也是自称布衣,晁用之以为,他是怕晁用之尴尬。
封常清摇头叹道:“晁将军,封某率五万天武军,在洛阳与安禄山叛军交战,一战败于武牢关,二战败于葵园,三战败于上东门,四战败于都亭驿,五战败于宣仁门,连败五阵,失了洛阳,皇上已然降旨,贬封某为布衣,随高仙芝大人军中效命!晁将军,你我现在同为布衣,平起平坐!”
“范阳军有这么厉害!”晁用之惊道。想当初,横扫克什米尔高原的常胜将军,竟然在安禄山的手下,连败五阵。
世人看来,大唐十镇节度使,论战斗力,以陇右为首,其次是安西军,再次是朔方军,北庭军,范阳军最多排第五。自从封常清担任安西节度使后,安西军横扫大小勃律国,威名远扬,大有取代陇右军位列天下第一的势头。如今,却被安禄山的范阳军杀得毫无还手之力,那范阳军难道一夜之间,变成了天下第一精锐!
封常清垂头丧气:“封某无能!”
忽听身旁响起一个声音:“封大人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封常清闻声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将军,身披锁子甲,骑着一匹白马,腰佩宝剑,面色俊秀,向封常清拱手施礼:“卑职刚才在山上观看,重甲骑兵虽然战力强劲,但必须是结阵而战,攻防有序,若是散兵对接,不是步兵的对手。封大人所率所谓的天武军,卑职看来,只有封大人身边这二十骑,是安西精兵。其他的,要么是京城禁军,要么就是新募白丁,他们虽然身披重甲,却是未经训练,不仅完全不懂战阵,而且,心胆怯弱,临敌慌乱,不听号令,一触即溃。这样的弱兵,即便是诸葛再世,也难敌久经战阵的范阳军。封大人率如此弱旅,与范阳精兵周旋于洛阳城郊,屡败屡战,鏖战一月有余,已经尽力了!若是换了别人,别说是五阵,只怕是一阵,便已然全盘崩溃!”
封常清怔怔地望着这个青年将军,一时间,竟然是老泪纵横。
那青年将军所说的,正是他压在心底里,无处诉说的话。
半年前,封常清奉诏入朝,担任御史大夫,这是朝廷的规矩,太平时节,武将立功在外,朝廷加封当朝官爵,予以褒奖。封常清入朝的时候,身边就带了这二十骑亲随。原本应该在受封谢恩后,以御史大夫的头衔,回安西掌兵,哪里想到,安禄山突然发难,叛军直扑洛阳,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大唐边将在京城里的,只有封常清一人。唐明皇随即下诏,让封常清以范阳节度使的头衔,率军前往河南,抵抗叛军。
事起仓促,京城里几乎无兵可调,朝廷只得临时募兵,好不容易东拼西凑了五万人马,号称天武军,这里面,只有少数是京城禁军,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市井子弟,这些新招募的白丁,根本就没接受了训练,大部分人从来就没摸过兵器,连基本的队形都不会走,就连那些禁军,也是疏于训练。
这五万临时拼凑的所谓天武军,哪里是久经战阵的范阳军的对手,队伍乱哄哄赶到了武牢关,还没喘口气,就遭到范阳军当头一击,天武军一触即溃。好在封常清早就知道这些士卒不顶用,早有准备,在葵园布阵接应,好不容易收拢了被击溃的乱军,排好阵势,迎击范阳军,结果,和武牢关的情形如出一辙,天武军远远看见范阳军荡起的烟尘,尚未接战,就溃败下去。
接下来,封常清成了个收容队的队长,作战目标已经不再是抵抗叛军,而是收容一阵接一阵溃败的散兵。每一次接战,都是溃败、收容、再溃败,再收容。
这也就是封常清,虽然连败五阵,五万天武军,还保留了四万人。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是输得精光了!
封常清带着四万败兵退到了陕郡,要说,能够把这四万兵力保存下来,这是封常清最大的功劳。
然而,朝廷却不这么看!
第044章 真假难辨
在长安城里那些王公大臣的眼里,封常清一败再败,只有一个原因——无能!
更有甚者,怀疑封常清故意纵敌!否则,这位横扫克什米尔高原的常胜将军,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败给了安禄山!
封常清有口难辩!
被世人视为常胜将军的封常清,遭受这样的惨败,早已是心灰意冷!他甚至失去了为自己辩护的兴趣。
就连接替他的高仙芝,也开始怀疑封常清的能力。
封常清被解职后,高仙芝来到陕郡,以范阳节度使的头衔,接替封常清统帅天武军,高仙芝还算是念旧,把封常清留在军中效力。在安西的时候,封常清一直是高仙芝的副手,所有军事行动的谋划,封常清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而现在,高仙芝完全把他排除出了最高指挥机构,让他以布衣的身份,巡监诸军。
巡监诸军,听起来很是不明觉厉,其实,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一个退居二线的巡视员,不过是走走看看,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有机会参与中军决策。何况,封常清现在是个布衣,一个布衣去巡监诸军,谁会把他当回事!
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却站出来为他说话,而且,说出来,正是他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话。
封常清心中感慨,向那青年将领拱手施礼:“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晁用之在一旁说道:“封大人,这位是行军录事步云飞,如今他是晁某的上司。”
“步云飞!”封常清顿时手脚慌乱,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坐骑,头上的金盔坠落在地,十分狼狈。
步云飞心中暗暗叹息,这位曾经面对百万胡兵而面不改色的安西名将,如今,听见“步云飞”三个字就吓得失魂落魄。看来,人最怕的不是贫贱,而是落差!
从人生的高峰上跌落下来,摔掉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做人的勇气和气度!正因为如此,很多叱咤风云的人物,一旦跌入人生低谷,往往会变得猪狗不如!
“在下步云飞,与围困封大人的‘步云飞’,并非同一个人!有人冒步某之名欲加害大人,幸好步某来得及时,否则,若是大人有个闪失,步某当真是百口难辩了!”
原来,步云飞率后军迤逦前行,那仇阿卿在路上犯病,撒泼耍横,步云飞一气之下,抽了仇阿卿一顿屁股,那仇阿卿却也是欠揍,挨了打,反倒是老老实实,再也不敢闹事。
队伍继续前行,步云飞这才想起,拔野古的前军一直没有派人来联络,心中忧虑,催动人马加快速度,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常岭村。
见到曹孟麟之后,步云飞这才知道,原来有人假冒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三人的名头,血洗了常岭村。拔野古气愤不过,带着村子里唯一幸存的女子常婉,单人匹马去找那假步云飞算账。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步云飞心中大感意外。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唯一做过的有那么点成就的事,就是铸造了一柄“天极八柱”佩剑。那伙人自称是安禄山的先锋游击,四处打家劫舍,可也用不着冒充他的名头。步云飞的名字又不厉害,吓唬不住人。
步云飞心中疑惑,却也顾不得细想,那个假步云飞人多势众,拔野古势单力孤,只怕有个闪失,于是,步云飞让大家稍稍歇息一会儿,吃些干粮,便集合起大队人马,抖擞起精神,沿着拔野古出走的方向,追赶过去。只留下宋武杨带着五十名士卒,留在常岭村,看押张通幽,保护两位公主。
追到伏牛山前,就听见前面喊杀震天,步云飞以为是拔野古陷入重围,暗叫不好,策马冲上山口一看,却见山下河滩上,一支金甲重骑兵被一群黑衣兵团团围困,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却没看见拔野古。步云飞知道,金甲重骑兵一定是来自长安的禁军,而那伙黑衣军却不知是什么来路。
正在疑惑,却见山脚下,拔野古一人一骑,在黑衣军中横行厮杀,正杀得起劲。
那黑衣军人多势众,又是结阵而战,步云飞手里只有六百人,本不该轻易接战。只是,步云飞担心拔野古有个闪失,又见那黑衣军的阵型已然被拔野古冲得散乱,正是突击的好时机,步云飞随即命晁用之率五十名骑兵打头阵,自己带着大队人马随后冲杀。
晁用之早年王忠嗣手下,也是一位常胜将军,自从被贬为布衣,受尽了窝囊气,又被蔡希德围困在苍岩山上,搞得很是狼狈,如今见拔野古杀得兴起,哪里还安奈得住。听见步云飞将令,一马当先,冲下山去。
黑衣军结阵而战,人数是苍炎都的三倍,可苍炎都的六百精兵,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战斗力甚至超过了安禄山的曳落河,加上步云飞已然看出,黑衣军摆出的阵型,乃是蛇形阵,阵型北侧是其软肋,晁用之的五十名骑兵,遵照步云飞的命令,从北侧发起突袭,立刻将蛇形阵懒腰截断。
与此同时,拔野古已然杀了那假冒步云飞将官,黑衣军群龙无首,遭此突袭,阵势大乱,又加上金甲重骑兵里应外合,黑衣军迅速溃败。
到了河滩上,步云飞才知道,今天这一仗,竟然救了大名鼎鼎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
封常清听步云飞如此一说,才镇定下来,却是神情沮丧,向步云飞拱手说道:“如此说来,你才是步云飞!”
“不错!”步云飞说道:“步某与常山太守颜杲卿驻守常山,与叛军接战不利,颜杲卿殉城,步某被叛军蔡希德所部围困在土门苍岩山,突围出来后,进入井陉关,跋涉千里,这才来到陕郡。”
步云飞从常山之战说起,把一路上的经过,详细向封常清说了一遍。
“步将军九死一生,冲破重围,封某佩服。如今,步先生意欲何往?”
步云飞说道:“太原尹王承业与张通幽合谋,窃取颜杲卿的战功,诬陷颜杲卿!那王承业更是不堪,居然想强娶金瑶公主!步某打算进京,弹劾王承业、张通幽,为常山太守颜杲卿鸣冤。”
封常清摇头叹息:“步将军恐怕难以如愿!”
“难道封大人不相信步某的话?”步云飞问道。
晁用之在一旁说道:“封大人,步将军所言句句是实,晁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况且,张通幽押在军中,他已然画押认罪!”
封常清摇头:“步将军今日救封某于危难之中,步将军高义,封某绝对相信!”
“那封大人为何说步某难以如愿?”
“步将军来晚了一步!”
“封大人何出此言?”
封常清叹道:“不瞒步将军,封某自洛阳兵败后,退守陕郡,召集残兵,准备与叛军决战。却有一支叛军,打着步将军的旗号,号称是安禄山的先锋游击,攻入陕郡境内,一路上烧杀劫掠,残害百姓,袭扰官军。封某所部,屡屡遭其袭扰,只是,这伙人并不与官军硬拼,而是专门截杀官军辎重粮草,搞得陕郡军心浮动。十天前,封某尚未被解职,已然向朝廷奏报,叛将步云飞袭扰陕郡!现在看来,封某是上了叛军的当,可陕郡出现叛军,封某作为统兵将领,不得不据实向朝廷禀报!如今,朝廷已然认定,步将军是叛将。”
“这又如何?”步云飞笑道:“封大人如今已然知道了真相,可将事情的缘由,再向朝廷奏报,朝廷自然会还步某的青白。”
“事情没那么简单!”封常清说道:“据封某所知,颜杲卿的女儿颜泉盈早已到了长安,替父鸣冤,御史中丞韦见素仗义出手,在紫宸殿,拿着步将军的血书,弹劾王承业。原本,皇上已然相信了韦见素,可皇上见到封某的奏报,认定步将军已然投敌,当堂翻脸。以私通叛将之罪,命杨国忠将韦见素和颜泉盈一起拿下了大狱!皇上金口玉言已出,杨国忠又是处处护着王承业,这件事要想翻过来,势比登天!更何况,封某已然被降为布衣,失去向朝廷上奏之权,即便可以上奏,以封某败军之将的身份,只怕皇上也不会相信封某的话了!”
封常清说完,步云飞一阵眩晕。
房若虚在一旁气得大骂:“封常清,亏你还做过安西节度使!你这个糊涂虫,害死我大哥了!”
封常清却是一副落魄样子,问道:“这位先生贵姓?”
“老子就是房若虚!妈的,要是老子知道,有人冒我的名字杀封常清,老子才懒得管,让那帮家伙把你这糊涂虫杀了算了!”房若虚气得脸色发白。
封常清一向性情刚烈,在安西的时候,高仙芝的亲属冒犯了他,也被他乱棒打死!如今,那房若虚当面斥责他,封常清却是一副死秋秋的样子,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
“封某有眼无珠,错认了人,大错已然铸成,却是回天乏术。封某劝步将军房先生,万万不可去长安。如今,皇上已然认定步将军、房先生是叛将,颜杲卿是叛臣,颜泉盈是贼属,必除之而后快!更有那杨国忠,为王承业护短,岂能允许步将军接近长安。步将军若是执意前往长安,只怕是路途凶险!”
房若虚气得大叫:“大唐朝廷,从皇帝到将军,都是一窝糊涂虫!”
步云飞摆手制止了房若虚的气急败坏,说道:“封大人,此事蹊跷。”
第045章 回纥佣兵
封常清问道:“步将军,如何蹊跷?”
“封大人刚才说,这伙人假冒步某之名,残害百姓,袭扰官军,却只与小股官军作对,并不与大队官军硬拼。可是,今天封大人所率重骑兵,战斗力非同一般,可步某看来,他们明明是要与封大人决一死战!”
封常清一怔,点头说道:“步将军说的没错!这伙人十几天前就已经进入陕郡境内,打着步将军的旗号,四处流窜,封某曾经派出大队人马清剿,好几次差点与他们迎头相撞,可他们一旦觉察到有大队官军出现,马上就跑得无影无踪。后来,封某被朝廷解职,高仙芝大人接替封某领军,这伙人就没了踪影。今天,封某奉命,前往玉皇山前线巡监,路过这伏牛山,却中了他们的埋伏!”
“埋伏?封大人,难道不是狭路相逢?”
“是埋伏!”封常清说道:“封某所部人马,有一百重骑兵和五百步兵,行军到山口,黑衣军从山林中发起突然杀出,将骑兵与步兵分断开来,步兵被堵截在山口外,将重骑兵逼向河滩,重骑兵一旦踏上河滩,便失去了战斗力,又失去了步兵的接应,立成颓势。这伙人一定是早就在伏牛山中设下圈套,等着我封某,如果是仓促之间狭路相逢,岂能用兵如此精妙!“
“如此说来,他们的目标,是封大人!”
“从这一阵看来,的确如此!”封常清说道:“只是,封某很是奇怪,若步某还是天武军主帅,叛军欲袭杀封某,也是正理。可如今,封某已然成了一介白衣,并不是统兵将领,叛军要杀封某,却没有任何意义。这件事当真蹊跷。”
步云飞点头:“更为蹊跷的事,他们还要假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名字,来袭杀封大人!”
封常清点头:“不错,要杀封某,何必非要借步将军的名头?”
步云飞思忖片刻,说道:“封大人,他们不仅可以假冒步某的名字,也可以假冒安禄山的旗号!”
“你是说,他们不是安禄山叛军?”
“肯定不是!”步云飞点头:“封大人,安禄山夺取了洛阳,下一步一定是攻打潼关,然后攻取长安!这是叛军目前唯一可以选择的进攻路线!而陕郡是潼关门户,若要攻取潼关,必以陕郡为后盾。所以,叛军一旦在洛阳站住脚跟,应该派出大军,全力攻打陕郡,岂能仅仅派出一支两千人的小股人马,在陕郡境内小搞小闹。即便是先锋游击,这游击的时间也太长了,已经十几天过去了,陕郡境内,还是只有这一小股叛军。若是我,要是一连十几天都见不到大军跟上,就会撤出陕郡,与大军汇合,否则,孤军深入敌境这么长时间,那等于是玩命!可这股打着安禄山旗号的人马,根本就没有离开陕郡的意思,而且,他们似乎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会遭到官军的围歼!”
封常清脸色大变:“步将军,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唐军!”
步云飞摇头:“我只知道,他们不是安禄山叛军,至于他们是什么人,我不知道!”
“谁要杀我?”封常清神情黯然。
正说着,忽见一群女子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个个泪流满面,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哀声一片。这群女子见到河滩上尸横累累,一群将军兵士手持刀枪守在林子边,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站在林子边,惊恐不已。
只见拔野古一手提着金刚杵,一手提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从那群女子的身后冒了出来,说道:“各位姑娘不要害怕,那是我大哥带着苍炎都来救你们的,呐,我大哥步云飞,不是那贼人步云飞,那贼人步云飞是假冒我大哥步云飞的名字,步云飞是我大哥,那贼人不是我大哥,我大哥名叫步云飞……你们他妈的都听明白了没有!”
刚才,拔野古和常婉坐在马背上斗嘴,常婉听见林子里哭声,知道是被贼人掳掠的村中女子,急急下了马,跑进了林子。拔野古跟了进去,果然全都是被掳掠来的女子,一些是常岭村的,常婉认识,还有一些是黑云都从其他地方抢夺来的,竟有一百多人,都是些妙龄女子,那些黑衣军专拣年轻漂亮的抓,年老的没有姿色的,都被杀害了。
那些女子见到拔野古凶神恶煞的,更是害怕,哭得更加凄惨,常婉好言解释,说拔野古是来救她们的,这些女子还是将信将疑,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跟着拔野古出了林子,见到河滩上杀伐阵仗,心中害怕,又哭了起来。
众女子原本就害怕,那拔野古叽里咕噜一阵说,步云飞来步云飞去的,越发听得糊涂,冷不丁又被拔野古一声爆喝,吓得心惊胆战,哪里止得住哭声。
拔野古听着众女哭泣,焦躁起来:“算了,老子不跟你们说了!常姑娘,你去跟她们说说!这群娘们就听你的。”
拔野古也不管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冲着步云飞乐呵呵地大叫:“大哥,兄弟抓到那假冒大哥的贼人了!”
晁用之大喜:“封大人,这下好了,审一审那贼人,自然就知道是谁要害封大人了!”
“也知道是谁要陷害我兄弟三人!”房若虚咬牙说道:“老子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却见拔野古跑到步云飞面前,把三颗人头高高举起:“大哥,就是这三个家伙,中间这个假冒你,这个独眼的假冒我,这个白面皮的,假冒二哥!”
“拔野古你个糊涂虫!”房若虚气得跺脚:“你狗日的把他们三个都杀了!”
“二哥,这三个家伙假冒我兄弟三人残害百姓,杀了常姑娘她爹,当然该杀!难道我杀错了?”
晁用之叹道:“拔野古,你杀了他们,等于是灭了口!”
“灭口?”拔野古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大哥,我知道了,这三个家伙背后一定还有人指使!”
“你他妈的才知道!”房若虚斥道:“大哥被你害死了!”
“二哥你别急,这里还有不少黑衣军,抓几个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拔野古说道。
“说得轻巧,其他人都是小喽啰,知道个屁!秘密都在你手里这三颗人头里!”房若虚斥道。
步云飞摆手说道:“算了,人都死了。赶紧让弟兄们抓几个活口,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不一时,李摩柯抓了几个腿脚不太利索的黑衣兵,带过来一问,这才发现,这些黑衣兵不是唐兵,竟然全都是回纥雇佣兵!
回纥是铁勒诸部的一支,原先一直处于突厥汗国统治之下。突厥一度是大唐的劲敌,贞观年间,突厥人一度兵临长安,几乎迫使唐太宗迁都。而回纥人也受尽突厥人的野蛮压榨,对突厥人恨之入骨,贞观后期,大唐国力兴盛,回纥人开始寻求与大唐的合作,并配合大唐,攻破了突厥薛延陀部,帮助大唐解除了一直困扰大唐北部的外部威胁。回纥摆脱了突厥人的统治,开始立国,并成为大唐的属国。
从此之后,大唐与回纥的关系,进入了蜜月期。
自太宗起,大唐为消除北方边患,开始对突厥连年用兵,而回纥一直是大唐的忠实友军,出现在西北战场上。大唐灭东.突厥后,回纥所受外部压力陡然减轻,加上大唐的全力支持,回纥进入兴盛时期,不就,日渐强大的回纥人攻灭西突厥,雄踞一方,成为北方强国。
回纥的强盛,与大唐的支持密不可分。而回纥人也是知恩图报,始终与大唐保持极其友好的关系,两国相互和亲,以舅甥相称,大唐为舅,回纥为甥,这种关系从贞观年间开始,一百多年间,从未改变。这在八世纪唐代的外交中,是绝无仅有的。
正因为如此,回纥人在大唐享有其他胡人所难以享有的特殊待遇,回纥商人在大唐境内做生意,可以享有包括减免赋税在内的各种优惠,大唐对于域外贸易的盐铁之禁,对于回纥人却是网开一面,两国之间可以自由进行铁器贸易。双方百姓可以自由往来,就像二十一世纪的免签证一般。
在西北诸国中,回纥的国力算是最为强盛的,但其经济状况并不乐观,长期以来,上层回纥人依靠大唐的经贸和赏赐,过着优越的生活,而底层回纥人,生活十分艰难,不少回纥人便背井离乡,去各国当雇佣兵。
大部分回纥雇佣兵愿意在唐军中效力。毕竟,唐军的待遇是最好的。唐朝的军事体制是府兵制,军人是世代军户,军户有当兵的义务,而不是的军户的,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按理说,域外胡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大唐军队中效力的。不过,到了开元年间,府兵制渐渐败坏,又加上中原军户都不愿意当兵,唐军兵源不足,而因为唐军待遇优厚,很多胡人都想吃这碗饭。所以,大唐官府便来了个权宜之策,雇佣域外胡人入伍。其中,雇佣得最多的,就是回纥人。有些部队完全是由回纥人组成的回纥军团。
第046章 普天之下
但也有一部分回纥人,不愿接受大唐的雇佣,因为,唐军虽然待遇优厚,但纪律严明,尤其是朔方、安西、陇右诸军,主帅要么是汉人,要么是接受了汉族文化的归化胡人,文化程度高,一般不允许部下随意掠夺百姓,哪怕是敌国。
事实上,历史上的中国,根本就没有国家这个概念,更没有敌国的说法。中国人相信的是“天下”!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所谓“中国”,只是天下的中心,是天子的居所。天子,或者皇帝,怀有对普天之下所有民众的教化哺育管理责任。按照这个概念,即便是万里之遥的远方诸国,也是天子的羔羊。所谓的“敌国”,只是误入歧途的天子子民。中国人的这一世界观,在秦汉形成,在大唐盛世达到了顶峰!强大的武力和优越的文化,使得这一观念在大唐更为强化。
按照这一观念,任何国家的百姓都是大唐的子民,大唐军队的任务,是将他们从野蛮的迷途中解救出来,所以,大唐军队不能掠夺同为大唐子民的财物。这种观念,在以中华文明熏陶中成长起来的汉人将领中,尤为根深蒂固。虽然,唐军中下级军官和士卒们的掠夺行为不能完全禁绝,但是,这种行为是非法的,而且,一旦被上官发现,后果十分严重。
所以,一些凶悍贪婪的回纥人不选择唐军,而是选择与唐军为敌的其他国家军队接受雇佣,其中,雇佣回纥人最多的,是吐蕃。
吐蕃人没有大唐那种胸怀天下的气度,在他们看来,敌国的百姓、财物是他们的战争资源,吐蕃军队的兵饷很低,所过之处,往往是纵兵掳掠,一则,用掳掠来的财物补充国力,二则,也用于鼓励士卒冲锋陷阵。所以,回纥人在吐蕃军队中效力,往往收获颇丰。凶悍贪婪的回纥雇佣兵,在这样的军队中,可谓是如鱼得水。
在伏牛山被步云飞击溃的这些黑衣军,就是一群受雇于吐蕃的回纥雇佣兵。
半年前,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率唐军在石门与吐蕃大战,唐军大胜,击溃了吐蕃主力三万人马,斩首一万级,俘获五千人,哥舒翰将俘虏送往长安告捷。
兵部在对俘虏进行甄别时,发现这五千俘虏中,有两千多回纥雇佣兵。
因为大唐与回纥关系极为特殊,两国不仅是宗主与属国的关系,更是友好邻邦,在吐蕃俘虏中发现有回纥人,兵部不敢自专,报请朝廷内阁定夺。内阁商议后,决定将吐蕃人任全部送往各地充作奴隶杂役,而回纥雇佣兵的事,则通报回纥国,让他们自己决定对这些雇佣兵的惩处。
就这样,这两千回纥雇佣兵便滞留在长安兵营中。
可还没等到回纥方面的回话,安禄山反叛的消息传到长安,朝廷慌了手脚,四处征召人马守卫长安。一天,来了一位宫中内监,许以重金,劝说这些回纥兵接受大唐朝廷的雇佣,在唐军中效力。这些回纥雇佣兵原以为当了大唐的俘虏,难免一死,如今,不仅免了死罪,还有有机会在大唐军队中拿兵饷,那当然是好事,所以,都答应留下来。
回纥兵领到了兵器装备,拿到了一个月的兵饷,很快就接到命令,让他们前往陕郡,说是到了陕郡,便可以拿到半年的兵饷。
于是,在那位宫中内监的带领下,这群雇佣兵到了陕郡,却没有进城,而是来到了城外一个小山村里。
在这里,他们等了十天,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却始终没有得到下一步的行动指令。到了第十一天,来了三个人,自称是安禄山麾下游击将军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专程从洛阳前来接受他们。
回纥兵大感诧异,明明是大唐朝廷雇佣了他们,如今却是安禄山手下的将领来接受他们。只是,那自称是步云飞的游击将军极为豪爽,宫中内监承诺他们是拿到半年的兵饷,而那步云飞却给他们带来了一年的兵饷。而且,更为令人动心的是,步云飞承诺,沿途攻城拔地,百姓财物女子,任凭这些回纥兵掠夺,只要他们拿得动带的走,条件只有一个——无条件效忠步云飞!
这些回纥雇佣兵,原本就是些凶悍贪婪之徒,根本不讲道义,哪里管雇主是谁,有奶便是娘。这就和打工一样,只要老板给钱,打工仔就好好为老板服务。
所以,这些回纥人跟着那自称步云飞的游击将军,在陕郡境内,攻略村庄,袭扰大唐官军。那步云飞果然信守诺言,只要攻取一地,当地居民的财物,任凭回纥人随意抢夺,女子任凭回纥人蹂躏。一连十几天,每天都是满载而归,这些回纥人尝到了甜头,个个大捞了一笔,成了小财主。唯一让他们不满足的是,那步云飞只是带着他们攻取村镇,却不去攻打陕郡,要是按照这种规矩,一旦攻入陕郡城里,那里面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都归这些回纥人了!
昨天晚上,那自称步云飞的游击将军带着这些回纥人血洗了常岭村,然后,带着掳掠而来的金银财宝和女子,到了伏牛山隐蔽起来。今天一大早,那步云飞命令回纥人伏牛山下设伏,准备伏击唐军,步云飞告诉他们说,今天这一仗,是他们在陕郡的最后一仗,务必全歼敌军,打完后,他们便可带着掳掠而来的金银财宝,回回纥老家。
回纥人在陕郡转战二十几天,收获相当于一个雇佣兵十年的兵饷收入,而且,还可以全身而退,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回纥兵个个欢呼雀跃,精神抖擞,按照步云飞的部署,在山林中设下埋伏,截击唐军。这些日子,他们也与唐军有过一些交战,知道大唐的军队,都是些绣花枕头,不堪一击。所以,回纥人都是信心满满,哪怕是见到唐军里面有重骑兵,他们也并没放在眼里。
回纥雇佣兵虽然贪婪,但却是打仗的行家,都是职业军人,布阵冲锋,不用专门训练,都是轻车熟路。所以,与唐军接战后,进展极其顺利,他们很快就把重骑兵与步兵分割开来,将重骑兵逼上了河滩绝地上。
然而,却没想到,背后突然遭到攻击,那“步云飞”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成了拔野古的杵下之鬼。回纥人群龙无首,顿时土崩瓦解。
回纥兵说到这里,便是俯首不语。
“那狗日的步云飞是什么人!”房若虚厉声喝问。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能在大哥的名字前加一个狗日的!”拔野古不乐意了。
房若虚自知语失,慌忙改口:“就是那狗日的游击将军,是个什么来路?”
“小的只知道他叫步云飞,是安禄山手下大将,其他的一概不知!”回纥兵说道。
步云飞问道:“带你们来陕郡的那个宫中内监叫什么名字?”
“小的听旁人都称呼他内侍伯大人。”
“内侍伯,这名字真怪。”拔野古闷声问道:“问问钱恩铭,就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了!”
钱恩铭和宋武杨,带着一百名士卒,护着两位公主的车驾,押着张通幽,留在常岭村。
房若虚瞪了一眼拔野古:“老三,那内侍伯是太监的官职,是从七品。宫中从七品的太监,少说也有两百个!钱恩铭哪里知道他是哪一个!”
拔野古一吐舌头:“原来是个官。”
步云飞对封常清说道:“封大人,虽然那假冒步某的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但这些回纥兵是被一个宫中内监带到这里来的,步某猜测,封大人一定是得罪了朝廷里的什么人。”
封常清神情沮丧:“封某败军之将,早就该死了,朝廷要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步云飞摇头:“如果朝廷要治封大人败军之罪,完全可以明正典刑,哪里用得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封大人,步某以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我这条命,朝廷拿了去,或者,别的什么人拿了去,还不都一样!既然有人想要我这条命,就让他拿去好了。”
封常清从名震天下的常胜将军,一落千丈,变成了一败再败的败军之将,早已是心灰意冷,生意全无。
“封大人淡泊生死,却也是一种感悟。”步云飞说道:“只是,封大人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却是不智!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生死明白,岂能糊涂!更何况,那些人要用步某的名头来杀封大人,封大人淡泊生死也就罢了,却将步某置于何地?”
却见封常清向着步云飞一拱手:“步将军,封某心智已乱,多说无益,步将军好自为之,封某告辞!”
“封大人且慢!”步云飞拦住封常清:“封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只能回陕郡。”
“步某斗胆问上一句,如今,陕郡城里,唐军主帅是谁?”
“高仙芝。”
“除了他呢?”
“还有行军监军边令诚。”
第047章 杀人见血
步云飞听见边令诚的名字,沉吟不语。
“步将军有何指教?”封常清问道。
步云飞说道:“封大人,步某以为,安禄山兵锋正盛,陕郡地势狭窄,难以与安禄山争锋,陕郡不可守。封大人应劝高仙芝,率军退守潼关,守卫关中,此乃上策,只要守住潼关,安禄山必败!若是在陕郡与叛军决战,反倒是唐军必败,到那时候,唐军损兵折将,叛军乘势西进,潼关必然守不住,关中危矣!”
封常清怔了怔,呆呆地看着步云飞半晌无语。
今天,步云飞救了封常清一命,可封常清并没怎么高看步云飞。在封常清眼里,这也不过是歪打正着。那步云飞不过是个小小的行军录事,或许有些勇力,可要说审视天下大势,料想步云飞也没那能耐。
可没想到,步云飞这聊聊数语,正说中了问题的关键。
如今,唐军与叛军的的形势,不仅皇上没看清,王公大臣们没看清,就连封常清自己也没想到。
唐军退守陕郡,虽然战败,但以唐明皇为首的朝廷,仍然对时局心存乐观。朝廷下达的旨意,是命陕郡唐军坚守陕郡,同时,伺机反攻洛阳。杨国忠甚至断言,唐军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收复洛阳。
然而,从朝廷到陕郡,谁都没有意识到,陕郡城下,唐军已然处于绝对劣势!
不仅是陕郡,关中以东,整个河南、河西,安禄山叛军已然完全掌握了战争主动权。
那封常清也是一代名将,步云飞一席话,顿时点醒梦中人——坚守陕郡根本就不可能,反攻洛阳更是痴人说梦!退守潼关是现在唯一的出路。而且,是上之上策。
潼关号称百二雄关,关中门户。只要以大军扼守潼关,叛军便无法西进。这不仅可以保护朝廷,更为重要的是,只要扼守潼关三个月,盘踞洛阳的安禄山集团,就会动摇。
道理很简单,天无二日!
只要长安的大唐朝廷稳固,安禄山反叛的合法性,就会遭受天下人的质疑,甚至,会遭受他的部下的质疑!到时候,安禄山集团就会发生内乱,唐军乘机东下,收复洛阳,易如反掌!
封常清大为惊奇,一个小小的九品录事,竟然把这场战乱的症结看得如此清楚!不由得对步云飞另眼相看。
“步将军高见,封某差点忘了这一层。”
步云飞说道:“大军可以退守潼关,但封大人万万不可去潼关!”
“有何不可?”
“此去潼关,封大人必有性命之忧!”
“你是说,高仙芝要杀我?”封常清叹道:“我封常清能有今天,都是高仙芝所赐,如果他要杀我,那正好,封某这条命交到高大人手里,正好是死得其所!何况,我封常清不去潼关,难道要我去投安禄山不成!步将军才略在封某之上,还望好自为之!”
封常清说着,跨上战马。
步云飞疾走两步,牵住封常清的马头,说道:“封将军要去潼关,步某不敢阻拦。只是,步某有句话,不得不说。”
“步将军请说!”封常清精神萎靡。
“请封将军留意监军边令诚!”
“步将军的意思是说,边令诚要加害封某?”
步云飞点了点头。史书记载,高仙芝执掌军权后,与监军边令诚很是不协调,边令诚心中怀恨,诬陷高仙芝封常清临阵怯敌,克扣粮草,李隆基盛怒,命边令诚杀了高仙芝封常清。
唐明皇此举,乃是自毁长城,令史家大为叹息。
封常清的悲剧,早已注定,步云飞原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步云飞见那封常清是个将才,而且,此人出身寒微,完全是凭着自身的本事,一步步打拼出来的,并不是那些依附权贵的阿谀奉承之徒,所以,步云飞不忍见封常清死于非命,便多了这么一句嘴。
封常清突然变了脸色:“步云飞,你想干什么?”
“步某只是想提醒封将军。”
“未必!”封常清一声冷笑:“今日之事,的确是有人想加害封某,但绝不会是边大人!当年,封某与高仙芝征战大小勃律国时,大获全胜,夫蒙灵察嫉妒封某战功,意欲加害,边令诚当时担任中使,向朝廷力陈封某有功无罪,才保住了封某的一条命!边大人对封某有再造之恩,他若要加害封,数年前便可得手,岂能等到今日!今日封某承蒙步将军相救,我不管你说这话的是什么用心,封某不与你计较!这种话再也不要说起,如说再说,休怪封某不讲情面!”
封常清说完,带着二十骑重骑兵,扬长而去。
房若虚望着封常清的背影,骂道:“这封常清也他妈的太不知好歹,大哥好意提醒他,这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晁用之叹道:“房先生,这也怪不得他,想当初,他是何等荣耀,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已然乱了心智。”
晁用之也曾从正四品降为白衣,对于封常清的心境,有一些体会。
“晁将军,我看他不如你大气!”拔野古瓮声说道。
“晁某是日本人,大唐的前程对于我,不像封常清那么稀罕。”
房若虚骂道:“封常清这家伙,还他妈的什么安西名将,如此没见识!把大哥好心当成驴肝肺,竟敢斥责大哥!他自己要去送死,那是活该,我说大哥,你那话,说给这种人听,纯属就是多余!”
步云飞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样的结果,所以提醒封常清,不要去潼关。
但是,正如封常清所说,他不去潼关,又能去哪里呢?
安禄山对封常清早已是恨之入骨,封常清做安西节度使的时候,安西军的风头盖过了范阳军,安西军系统的将领都是安禄山的眼中钉,封常清即便是投降了安禄山,也没有好下场!
而封常清只要去了潼关,不管是留在那里还是进京,都是死路一条!
步云飞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封常清指一条生路。
封常清执意要去潼关,步云飞也只有听之任之。
房若虚说道:“大哥说边令诚要加害封常清,这件事就清楚了。边令诚是宦官出身,那个与回纥雇佣兵勾结的内侍伯也是个宦官,不用问,肯定是他的人。妈的,这些阉奴,就会窝里斗!”
晁用之说道:“大哥,边令诚其人,晁某也有耳闻,此人虽是宦官,却也懂得些规矩,当初,他向朝廷上奏,力保封常清,也确有其事。现在,他又要杀封常清,这又是为何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步云飞摇头:“这件事愈发蹊跷。边令诚是皇上派到军中的监军,他要杀封常清,可以直接向皇帝上书,弹劾军中主帅!哪里用得着搞得这么复杂,去召集一伙回纥人来,还要冒用我步云飞的名字。”
史书记载,高仙芝封常清之死,边令诚的确是罪魁祸首。可边令的确也是直接向皇上弹劾,诱使唐明皇杀了高仙芝封常清。
“对呀,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拔野古说道。
房若虚说道:“如此看来,今天在这伏牛山伏击封常清的黑云都,另有其人?”
“应该是这样。”步云飞说道。
到了现在,他愈发觉得,他所了解的唐史,与他所经历的历史,有着那么多的不同!
这个大唐,实在是太诡秘了!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房若虚问道。
步云飞摇头不语。他要是真能知道那么多,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尴尬境地。
树林边,那些死里逃生的女子们怯生生地看着这边,还在低声哭泣。
拔野古最怕听见女人哭,心头烦闷,冲着女子们喝道:“就知道哭,都给老子闭嘴!”
却见常婉立在众女前面,向拔野古斥道:“她们的亲人都被那些回纥人害死了,连哭一声都不行吗?”
拔野古一把揪住那回纥兵的胸襟,硬生生把那回纥兵提了起来。
那回纥兵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中,只听噼里啪啦,藏在衣甲里的金银财宝,掉落一地。
“你抢了不少啊!”拔野古冷笑。
回纥兵慌忙求饶:“将爷,小的并未杀人放火,只是跟在他们的后面捡些散碎银子,将爷饶命!”
“放屁!”拔野古大喝一声,双手一抬,把那回纥兵扔到了半空中,手中金刚杵凌空一挥,那回纥兵被凌空拦腰劈成了两半,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兀那婆娘们,老子给你们报仇了!不准再哭了!”拔野古一声爆喝。
那些女子们见到如此惨像,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房若虚埋怨起来:“老三,你这么杀人,就是男人看见了,也要吓破了胆,那些女人岂能不哭!”
“烦死了!”拔野古无可奈何,只得捂着耳朵。
常婉见那拔野古杀人不眨眼,心头极为厌恶,大为愤怒,一把拉开拔野古的手:“你是什么男人,女人哭都听不得!”
“哎呀呀,我就是听不得女人哭!”拔野古急的满脸通红。
第048章 怜香惜玉
步云飞来到常婉面前,拱手说道:“这位就是常姑娘吧?”
常婉微微点了点头。
“常祖仁常老先生乃是我大唐忠臣,德高望重,步某早有耳闻,今日不幸遇难,步某深感痛惜。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常姑娘保重。”
“多谢步先生。”常婉盈盈下拜,虽然身处荒郊野外,举手投足之间,端庄贤淑,一派大家风范。
步云飞暗暗点头:“常姑娘,我这位兄弟拔野古,乃是吐火罗人,虽然不知我大唐礼数,对常姑娘多有冒犯,但他性情耿直,为人忠厚,恩怨分明,嫉恶如仇。老先生的仇人,也是他亲手所刃。还请常姑娘多多包涵。”
常婉瞧了一眼拔野古,想起被拔野古搂在怀里的尴尬,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房若虚也在一旁说道:“常姑娘,我家老三还与佛祖有缘,那佛祖真身舍利带在身上三个月!阿弥陀佛,就是皇上也没这福分!常姑娘家人遇害,如今是孑然一人,不如我做个媒,常姑娘就跟着我家老三……”
“胡说!”常婉斥道,说着,一扭脸,跑到众女身后,再也不肯露面。
房若虚摇头叹息:“老三,这常姑娘怕是看不上你!也不怪人家,人家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你小子啥都不懂,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连句软话都不会说。还好这常姑娘胆子大,要是换了胆小的女子,早就吓死了,哪里还敢给你做老婆!”
步云飞笑道:“房若虚做媒,原本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人家父亲刚去世,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常姑娘脸皮薄,哪里能一口答应下来。不如这样,咱们先回常岭村,把这些女子安顿下来,再用那三颗人头,祭奠常老先生,到时候,让拔野古以晚辈之礼操持祭奠,如果常婉不反对,这件事就成了**分了。”
“让拔野古给常老先生做孝子,那是女婿的分内之事,如果常婉不反对,那就是认了。”房若虚点头:“不过,小弟看来,老三没戏,人家常姑娘哪里能看上他!”
“未必!”步云飞笑道。
“大哥二哥,你们干嘛非要我娶老婆?带着个女人,麻烦死了!这一路上,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和我过不去,我讲理讲不过她,找大哥评理,她又不干。这女子,太难伺候!”拔野古老大不乐意。
“老三你个狗日的,当真是不知好歹!常婉长得如仙女一般,你这副模样配人家,原本就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你还他妈的推三阻四!”房若虚斥道。
晁用之也说道:“拔将军,常祖仁老先生可是我朝大儒,给他做女婿,那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拔野古还是不乐意:“我只想一辈子跟着大哥。”
“一辈子跟着我!你他妈的没病吧!”步云飞哭笑不得。
房若虚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老三,能一辈子跟着大哥的,怕是只有秦小小那丫头,轮不着你!”
“可是……”
“拔野古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常婉被你抱了半天,这要是传出去,她哪里还嫁的出去!你要是不娶,岂不是害了人家!老子警告你,回到常岭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去把孝子做好了,否则,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步云飞说着,也不理拔野古,跳上战马,一摆手:“回村!”
众人带着那群女子,向常岭村走去。
众女羸弱,又是担惊受怕,走不了多远,便是手脚发软,走不动路。常婉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早已是气喘吁吁,云鬓散乱,汗流满面。拔野古看着不忍,催马上前,一伸手:“常姑娘,上马来。”
常婉瞪了拔野古一眼,咬着牙埋头埋头走路,却是死活不上马。
房若虚斥道:“老三,亏你还跟着老子学了些大唐理法,你要常姑娘挡着这么多人的面,钻进你怀里,人家一个姑娘家,脸皮往哪里放。”
“那我该怎么办?”拔野古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一脸的无辜:“我好心载她一程,还有错了!”
步云飞说肯道:“拔野古,你下来,扶常姑娘上马,你牵着马。”
拔野古点头:“这倒是个办法。”说着,跳下马来:“常姑娘,我扶你上马。”
“不要!”常婉只顾低着头往前走,看也不看拔野古。
拔野古急了,懒腰一把抱住常婉,把常婉扔上了马背。
常婉气得大叫:“野人!”
拔野古却是嘿嘿一笑:“老子就是个野人!”说着,牵着马就走。
常婉伏在马背上,再不吭声。
房若虚叹道:“老三,你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哪有这样对待美女的。”
步云飞说道:“房若虚,你也下马,把马让给这些女子。”
房若虚苦着一张脸:“大哥,拔野古是背他媳妇,自然该让马,我凭什么要让马。”
房若虚一辈子就想着考取功名当官,却落得个名落孙山,先是流落街头做盲流,后来又做了公主的奴隶陪嫁,真是小二黑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却成了这苍炎都的二把手,以苍炎都军师自称,步云飞之下,就是他大了,虽然不是朝廷封的,名不正言不顺,但大小也是个“官”,所以,房若虚十分珍惜目前的职位。既然是军师,就要有军师的派头,别人走路,他就要骑马,尊卑上下,丝毫马虎不得。步云飞要他把马让出来给那些女子,还要给女人牵马,房若虚心中大为不乐意。
“就凭你是个男人!”步云飞斥道。
房若虚见步云飞说得认真,不敢顶撞,只得怏怏下马,抬头一看,只见常婉的马旁,跟着一个女孩,年纪不多十六七岁,颇有些姿色,虽然气度比不上常婉那大家闺秀,却也算是个小家碧玉,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着,很是艰难。
房若虚牵着马,大刺刺走过去,拦在那女孩面前,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樱桃。”女孩喘着气,低声作答。
房若虚眉头结起个大疙瘩:“咋叫这么个丫鬟名字!”
女孩怯生生地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算了!”房若虚说道:“拔野古那小子把马让给了他媳妇,你就上了我的马,让我牵着,只是有一条,你得答应给我做媳妇!”
房若虚打定主意,身为军师,要是随便把马让给了女人,自己在前走路牵马,实在是有损官威,让士卒们看了笑话,以后这军师就不好当了。可要是把马让给自己的媳妇,士卒们也就无话可说。既能维持官威,又能娶个媳妇,一举两得。
既然是军师媳妇,那一定要年轻漂亮,这一群女子当中,最漂亮的就是常婉,那已经是老三的人了,剩下的女子中,就数这个樱桃漂亮。
“我不嫁人!”樱桃吓了一跳,急急说道。
步云飞沉下脸来:“房若虚,你他妈的要强抢民女!”
“不是!”房若虚慌忙说道:“大哥,小弟我大小也是个军师,给山野女子牵马,实在是有损官威,小弟我这也是权益之举。还请大哥体谅。”
“我看你是假公济私!”步云飞斥道。
却听马背上的常婉说道:“樱桃,你就上马吧,他们不是坏人!”
樱桃再不言语。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房若虚大喜,就要搀扶樱桃上马。
步云飞说道:“樱桃,你当真愿意?”
樱桃看了看常婉,常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房若虚斥道:“樱桃,愿不愿意在你,关常婉屁事!”
樱桃红着脸,轻轻点头。
步云飞笑道:“这丫头倒也配得上老二!”
房若虚扶着樱桃上了马背,回头对常婉说道:“多谢常姑娘玉成!我说常姑娘,这樱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拔野古牵着马,瓮声瓮气地说道:“二哥,这些女子都听她的,刚才在树林里面,她们哭个不停,我怎么劝也没用,常姑娘说上两句,她们就不哭了!”
“你他妈的那也叫劝!”房若虚斥道。拔野古根本就不会说话,更不知道如何跟女人说话,只会吼,不把那些女子吓哭就不错了。
房若虚也不多言,牵起马缰,回头一看身旁的士卒,个个瞪着眼睛瞧着他,房若虚正色喝道:“看什么看!本军师为自己的媳妇牵马,天经地义!”
苍炎都中,有八十多名骑兵,骑兵们纷纷让出战马,女子们或两人一骑,或三人一马。只有步云飞和晁用之没有让出战马,步云飞是一军主将,当然不能随便降了身份去给山野女子牵马,晁用之虽然是布衣,但他是皇家禁军骁卫军出身,又是日本的遣唐使,身份不同。平日里,步云飞对别人可以随意驱使,对晁用之却是以礼相待。
众人上路,踏着积雪,向常岭村进发。
不一时,队伍回到常岭村,宋武杨带着几名士卒,迎出村外,见到步云飞,一脸的焦躁:“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只见那宋武杨头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白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步云飞心头一惊:“出什么事了?”
第049章 撒泼放刁
宋武杨苦着一张脸说道:“大哥,你走了之后,金瑶公主就闹将起来,说大哥你带着人马走了,不管她了,非要小弟去把大哥追回来,小弟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这也罢了,却被她冷不防抽出针钳,劈头盖脑打过来,小弟全无提防,被她打破了头。钱大人和银瑶公主去劝,也被她责罚,跪在雪地里。如今,她还在哪里哭闹,小弟没法,只好带着人,假说去追大哥,却也不敢走远,只好在村口守着。”
步云飞心头火起,留下宋武杨和几十名士卒,不仅是为了保护两位公主的安全,更是为了监守张通幽。那仇阿卿不知好歹,在阳泉关里闹一闹也就罢了,如今到了这陕郡,危机四伏之地,这泼妇还以为自己的公主,撒泼放刁,硬逼着宋武杨带人离开村子,这陕郡地界上,已然不太平,若是宋武杨带着人走了,若有歹人偷袭村子,后果不堪设想。
“张通幽呢?”步云飞问道。
“小弟把他关在常家大院后面的草棚中,留下十个士卒守着,料想不会有事。”
“李摩柯、晁用之,你们安顿好这些女子,立即安排人马,守住村子四周要道,若有风吹草动,立即禀报!”步云飞急急说道:“房若虚、拔野古,随我去常家大院!”
“大哥放心!”晁用之和李摩柯应承道,随即调度人马,前往四周驻守。
那晁用之也是久经战阵的将才,手里虽然只有六百人,却是调度得井井有条,按照地形地貌和路径,在村中周边设卡布兵,不一时,便将一座小小的常岭村变成了一座堡垒。若是有大军来犯,虽然不能保证必胜,但也够对方喝一壶的。
步云飞带着房若虚、拔野古二人,疾步而行,来到常家大院门前。
所谓常家大院,已然破败不堪,院墙大门早已倒塌,房屋也被大火烧了一大半,剩下满地瓦砾,那些残垣断壁的废墟,隐隐还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大户人家。
三人刚到院前,就听里面传出仇阿卿尖利的声音:“步云飞这个王八蛋,把本公主扔在这瓦砾堆里面,这是什么鬼地方,能住人吗!他一个人跑了,算个什么男人!本公主回到长安,见到皇上,非要皇上治他的罪,打烂他的狗头!”
步云飞跳下战马,三步两步冲进了院子,只见被大火烧得只剩下半截的堂屋屋檐下,仇阿卿手里握着针钳大呼小叫,耀武扬威,钱恩铭、秦小小,还有十几个士卒,团团跪在堂屋前的雪地里。
步云飞顿时火冒三丈,三步两步冲到秦小小面前,一把把秦小小拽了起来:“丑丫头,你他妈的大小也是个公主,居然给这个母夜叉下跪,给老子站起来!还有你,你们,都给老子站起来!”
众士卒见步云飞来了,都是松了一口去,站起身来。
只有钱恩铭依旧跪在地上,说道道:“公主没开口,奴才不敢起身!”
苍炎都里,只有钱恩铭是真心把仇阿卿当公主。那些士卒,只是看在秦小小的面子上,才勉强下跪。
仇阿卿见到步云飞,厉声喝道:“步云飞,你竟敢扔下本公主私自逃跑!要不是本公主命宋武杨追赶你,你小子早就远了……”
步云飞也不搭话,冲着宋武杨喝道:“张通幽在哪里?”
“在后面草屋里。”宋武杨说道。
步云飞顾不得仇阿卿,急急走到后院,草屋前连个把守的士卒都没有,空无一人。
“看守士卒呢?”步云飞喝道。
宋武杨吃了一惊,疾步冲进了草屋,只见草屋里,原先捆绑张通幽的角落里空空如也,地上只剩下两截折断的绳索。
张通幽跑了!
房若虚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宋武杨你个狗日的,坏了大哥的大事!”
宋武杨也是冷汗淋漓,回头冲着士卒们怒道:“谁负责看管张通幽,当的什么差!都给我拖下去杀了!”
八个士卒吓得跪倒在地:“是我兄弟八人看守张通幽,可金瑶公主发怒,非要我等去前院跪着,他说步将军跑了,我们都是步将军的兄弟,要替步将军赔罪!小的们不敢违抗公主之命,实在是无奈,请步将军明鉴!”
这一路上,步云飞深知张通幽必然会想法设法逃跑。要是跟着步云飞到了长安,他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步云飞对张通幽的看守,丝毫不敢松懈,每次至少都是派四个人守士卒看守他,这一次,因为周边形势险恶,步云飞率大队人马倾巢而出,为了保险起见,派了八个人看守他,原以为万无一失,哪里想到,却被仇阿卿一闹,前功尽弃!
张通幽心思机敏,行事果决,机会到了眼前,是绝不会放过的!八名士卒那被金瑶公主叫走后,张通幽乘机挣脱绳索,跑了!
房若虚大骂:“皇上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个屁的公主!就是钱恩铭那老东西把她当公主!”
步云飞心头恼恨不已,可这八个士卒说的也是实情,况且,这八人都是从苍岩山走出来的老兄弟,只得喝道:“都跪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追!”
“谢步将军宽恕!”士卒们慌忙起身。
宋武杨带着手下士卒,就要起身追赶。
“且慢,”步云飞急忙说道:“告诉晁用之,率三百士卒守住常岭村四方要隘。宋武杨、李摩柯、拔野古分别率五十人,分成三队搜寻张通幽,记住,无论如何,以二十里地为限,不得超出二十里。”
“如果二十里之内找不到张通幽呢?”宋武杨问道。
“那就返回村子!”步云飞沉声说道:“如果遇到有兵马,不管是唐军还是安禄山的人,不准暴露行踪,更不准交锋!”
步云飞虽然懊恼,却也没有乱了方寸。见到封常清后,步云飞就知道,河南一带,唐军已然彻底溃败,安禄山叛军随时可能进入陕郡,甚至,他严重怀疑,叛军主力已然兵临陕郡城下。此时当务之急已然不是张通幽,而是这六百人的生死存亡。苍炎都只有区区六百人,随时可能与叛军遭遇,万万不可再分散兵力。
而且,步云飞对搜寻张通幽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张通幽还在常岭村二十里范围内,那他就跑不了。但如果他已然跑出了二十里,想要追也是不可能了!况且,小股人马孤军远离村子,异常凶险。
“遵命!”宋武杨说着,带着士卒们匆匆出了院门。
步云飞和房若虚回到前院,只见仇阿卿还站在屋檐下,手里握着那云纹针钳,秦小小和和钱恩铭小心陪伴在一旁。
秦小小向步云飞盈盈下拜。
步云飞一脸的怒容,斜了一眼仇阿卿,喝道:“丑丫头,论名分,你也是一位公主,与她是平起平坐,你凭什么给她下跪!”
还没等秦小小开口,仇阿卿抢先说道:“我这是跟他们开玩笑呢,小小妹妹,钱大人,你们看看,步将军都误会我了,步将军,辛苦了,本公主已经吩咐下人,给你沏茶。”
那仇阿卿虽然凶悍,却也聪明,看出步云飞面色不善,赶紧赔小心。
“老子消受不起!”步云飞喝道,说着,从瓦砾堆里拽出一条烧焦了的板凳,坐了下来,怀揣双手,脸色铁青,不理仇阿卿,也不看秦小小。
秦小小小心说道:“云飞哥哥,仇姐姐她……”
“住嘴!”步云飞喝道。
房若虚在一旁说道:“丑丫头,你就别替仇阿卿说话了,她惹祸了!”
秦小小只得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仇阿卿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紧紧握着针钳,怯生生看着步云飞。
一个时辰,步云飞铁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李摩柯匆匆进了院门:“步将军,我带着人从北边出村,搜了二十里地,却没发现张通幽,遵照步将军的号令,回来缴命。”
“知道了!”步云飞鼻子一哼:“有没有见到兵马?”
“没有!一路山,连一个老百姓都没看见。”
又过了一会儿,拔野古走了进来:“大哥,我往东边搜,搜出二十里地,没找到张通幽这狗日的,只好回来了。””
“知道了!还遇到什么人没有?”
“在东南方向,远远见到有大队人马,有七八千人,距离大约有二十里地,看旗号,应该是唐军,他们向西而行,旗帜不整,队形散乱,我估摸着,应该是刚刚打了败仗。”
步云飞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距离常岭村有四十里地。”
“大哥,咱们是不是得赶紧避一避。”房若虚说道。
“不用,他们是被安禄山击败的唐军,现在应该是一心只想着去陕郡,在唐军眼里,陕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步云飞说道,脸色却是愈发阴沉。
又过了要一阵子,宋武杨一直都没回来。
步云飞脸色铁青,院子里,无人再说话,只有清冷的北风,在瓦砾堆中呼啸,卷起阵阵烟尘。
房若虚坐不住了:“大哥,老宋怎么还没回来,情形不对啊!”
第050章 二打公主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偏西,宋武杨还没有回来,房若虚心头着慌,说道:“拔野古说见到了溃败的唐军,那安禄山叛军应该就不远了!老宋他们莫非是遇上了叛军,遭遇不测?这常岭村不安全了,咱们还是先出村避一避吧。”
“再等等!”步云飞脸色铁青,顺势扫了仇阿卿一眼。
秦小小低声对仇阿卿说道:“仇姐姐,咱们还是出去走走。”
秦小小已然看出,步云飞动了狠心,她怕仇阿卿吃亏,想把仇阿卿拉走。
“我看谁敢走出这个院子!”步云飞冷冷说道。
仇阿卿悻悻说道:“不走就不走!难不成他还要把我吃了!”
仇阿卿也看出步云飞脸色不善,知道今天这祸闯大了,却仗着自己头上顶着个公主的名号,还在嘴硬,只是心里发虚,把手里的针钳握得更紧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听门外马蹄声响,宋武杨气喘吁吁,神情慌乱,匆匆跑了进来。
“老宋,你他妈的跑哪里去了!张通幽呢?”房若虚急急问道。
宋武杨喘息未定:“大哥,我带着人马向南搜出二十里地,没发现张通幽,可我们玉皇岭以南的官道上,遇到了安禄山的队伍,前后相连,足有十里长,数也数不清,小弟不敢与他们硬拼,只得伏在山林中,等他们的队伍过完了,这才带着人赶回来,大哥,叛军势大,咱们不是对手,如果他们到了常岭村,无法抵挡,还是快走吧!”
“怕个屁!”拔野古握着金刚杵,喝道。
房若虚斥道:“老三,你他妈的给老子住嘴!”
拔野古冷笑一声,不再做声。
“不用走,也不能走!”步云飞淡淡说道:“看这情形,唐军新败,叛军新胜。溃败的唐军要逃到陕郡城中保命,叛军更要乘胜一鼓作气拿下陕郡,不管是唐军还是叛军,都只盯着陕郡,哪里会顾及一个小小的常岭村。这个时候,常岭村是最安全的。如果离开了村子,进入野地,在这大山里乱打乱撞,才是危机四伏。”
房若虚想了想,点头说道:“大哥说的没错。至少三天之内,常岭村应该没事。不过,三天后,一旦两军在陕郡城下分出了胜负,情形就不同了,不管是哪一方败了,溃败一方的散兵游勇都会血洗陕郡周边地区。大哥,咱们得赶紧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啊,是该想一想了!”步云飞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仇阿卿面前。
仇阿卿顿时慌了手脚,双手紧紧握着针钳,一声呵斥:“步云飞,你要干什么?”声音里却是带着颤音。
“本将军亲自伺候公主!”步云飞一声冷笑。
仇阿卿见势不好,慌忙叫道:“不劳步将军,本公主自有下人伺候。”嘴里说着,手上却是没闲着,举起针钳劈头盖脑对着步云飞砸了过去。
步云飞一抬手,一把夺过针钳,一手拽住仇阿卿的胳膊,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把仇阿卿拖进那堂屋里,却见堂屋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步云飞把仇阿卿按倒在八仙桌上,操起针钳,对着仇阿卿的屁股就是一顿抽打。仇阿卿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那仇阿卿趴在八仙桌上,刚开始还嘴硬:“步云飞,你敢打公主,皇上杀你全家,哎呀,哎呀……呜呜呜呜……”到了后来,只剩下嚎哭的份了。
秦小小和钱恩铭急急跑了进来,钱恩铭脸色发白,急的大叫:“步将军、步大人,公主打不得,打不得!”
“谁都不准拦着我,谁拦着我我跟谁急!”步云飞喝道,顺手又给了仇阿卿屁股一针钳。
秦小小冲上来,一把拽住步云飞的胳膊:“步云飞,你当真要发疯!”
“丑丫头,你他妈的少管闲事!”步云飞瞪着眼睛喝道。
“我就管了!”秦小小眼睛含着泪花:“步云飞,你想想,仇姐姐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可她那么做,还不是因为挂念你!”
“她挂念我?”
“你带着人马出去打打杀杀,谁不为你担心!”秦小小哽咽着说道:“仇姐姐心里担心你,只是她说不出口,就只能使些小性子。仇姐姐是把你当亲人,你却对人家下手这么重,你算什么男人!仇姐姐现在落得个无依无靠,还不都是因为你!”
那仇阿卿自从在阳泉关受了县令黄日春的惊吓,愈发把步云飞当做依靠,只是一时半会,她那大小姐脾气转变不过来,又仗着有个金瑶公主的名头,明明是依赖步云飞,却要处处表现得极为强势。在路上,被步云飞打了屁股,小姐脾气暂时收敛了许多,今天步云飞突然带着人马离开,仇阿卿顿时觉得身边没了依靠,那种失去依靠的恐惧感一旦涌上心头,便难以自控,又把那泼妇脾气使将出来。
“呜呜呜呜……”仇阿卿趴在八仙桌上,哭着点头。
步云飞举着针钳,咬牙切齿,听秦小小如此一说,只得怏怏放了下来:“丑丫头,她平日里欺负你,你还替她说话。”
秦小小叹道:“我和仇姐姐都是从翠云村里出来的,我们两个也只有相依为命!仇姐姐只是脾气不好,其实她没有坏心眼。”
“呜呜呜呜……”仇阿卿狠狠地点头。
步云飞怒道:“陕郡已然不太平,安禄山叛军随时可能到达,而被打散的散兵游勇,也是沿途烧杀掳掠。拔野古一个人去了伏牛山与歹人厮杀,吉凶难料,我才带着大队人马前去接应,留下宋武杨带着几十个人保护你们的安全,这样做,本来就极其冒险。你们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不要惹事,老子就谢天谢地了!可仇阿卿实在是不知好歹,偏偏在这个时候,把宋武杨支出去不说,还逼着看守张通幽的士卒全都给她下跪!让张通幽跑了!”
钱恩铭也是叹道:“步将军说的有理,两位公主,这事不怪步将军生气,步将军侠义,要为颜杲卿伸冤,这一路上千难万难都过来了,好不容易快进潼关了,却让张通幽跑了!金瑶公主,你今天这事做得的确是不对!”
“呜呜呜呜……”仇阿卿急急点头认错。
钱恩铭说道:“金瑶公主已然知道错了,还请步将军息怒。”
秦小小也说道:“云飞哥哥,那张通幽跑了,你心中有气,可人已经跑了,你就是把仇姐姐打死了,他也回不来!”
步云飞却是愈发恼怒:“张通幽跑了也就罢了,仇阿卿,实话告诉你,老子最看不得的,就是丑丫头给你下跪!丑丫头处处护着你,你他娘的当真是不知好歹,动不动就逼她给你下跪!你给老子记住了,今后,若是老子再看见秦小小给你下跪,老子就打烂你的屁股!”
“不敢了……”仇阿卿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步云飞吐了口气,放开仇阿卿,手里掂了掂那针钳,叹道:“老子当初干嘛要给你做这把针钳!妈的,拔野古,给我拿去毁了!”
拔野古答应一声,正要接,却被秦小小抢先一步,抓在了手里。
“丑丫头,你要干嘛?”步云飞怒道。
秦小小不理步云飞,而是把针钳递到了仇阿卿手里,那仇阿卿原本已经停止了哭泣,一拿到针钳,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再次滚涌而出。
步云飞喝道说道:“丑丫头,这母夜叉手里有了针钳,又要胡乱打人!”
秦小小却是含泪说道:“你们男人可以使刀弄枪,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带着一把针钳。仇姐姐孤苦伶仃一个人,身边就只剩下这把针钳了!”
秦小小明白仇阿卿的心思——这把针钳,就是仇阿卿的命!
离开翠云村,仇阿卿的性情愈发暴戾,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依靠,她一直生活在恐惧当中,恐惧可以迫使一个人变得暴戾,而仇阿卿性情暴戾,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虽然表面强悍,其实内心十分脆弱,暴戾其实是她掩饰脆弱的手段,而这把针钳,成了她唯一的精神依托,如果没有了它,仇阿卿就彻底崩溃了!
秦小小含泪说道:“仇姐姐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还是因为你当初拒绝了那门亲事!”
秦小小说起往事,步云飞沉默半晌,摇头叹道:“仇阿卿,你给老子记住,不能再用这针钳打人!”
“我保证不打人了!”仇阿卿抱着针钳,如同是抱着身家性命,含着眼泪说道。
秦小小却是叹道:“仇姐姐,其实也不是不打人,坏人还是要打的。”
仇阿卿可怜巴巴地看着步云飞,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这俏夜叉,今天算是彻底服了气,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刁蛮,变成了一个受尽委屈逆来顺受的灰姑娘,搞得步云飞反倒是心生愧疚。
“行!可以打坏人!”步云飞点头说道。
“嗯!”仇阿卿双手抱着针钳,就像抱着天下至宝一般,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步云飞又把针钳夺了去。
第051章 丫鬟为妻
因为暂时并不担心常岭村遭到袭击,大家还是决定先把常祖仁的丧事办了,再做打算。那常祖仁乃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如今死于非命,丧事应该体面,马虎不得。
常岭村已然被那那伙冒名贼人烧的残破不堪,普通百姓的房屋,原本都是些茅草小屋,经过这一番兵灾,大多已然坍塌,剩下的也住不了人,只有常家大院还剩下半壁堂屋。
宋武杨招呼士卒,把烧成了瓦砾的常家大院清理出来,把那半壁堂屋清扫干净,李摩柯在村子里找了口棺材,把常祖仁的尸身收敛了,摆放在堂屋里,房若虚写了牌位,摆在棺材前,摆好着香烛,设好灵堂。拔野古把三颗人头摆放在牌位前,用作祭奠。
因为常祖仁是曾经做过礼部侍郎的前辈高官,为人又十分正直,颇有名望,这等高官过世,如果是在太平时节,皇上应亲自下旨抚恤,朝廷礼部会派来官员,会同陕郡地方官前来吊唁。如今是兵荒马乱,别说是皇上的恩旨,就是连左邻右舍的百姓都没有一个。
步云飞心头感叹,命二十个苍炎都士卒扮作仪仗,守在棺木旁。算是给常祖仁挣些面子。
众人在灵堂里点起火把,半壁堂屋遮不住风,火把在寒风中明灭摇曳,愈发显得凄惨。
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夜半时分。步云飞让房若虚去请常婉过来,这大半天,常婉一直坐在院外的大树下,默不作声,任凭寒风凛冽,却是一动不动。那个名叫樱桃的漂亮女孩,一直守在常婉身边。
房若虚虽然是个落地秀才,对常祖仁的大名早有耳闻,不敢怠慢,陪着小心来到树下,向常婉施礼:“常姑娘,令尊大人的灵位已然安排妥当,请常姑娘移步,前去祭拜。”
常婉点点头,缓缓起身,向残破的大门走去,樱桃也跟着起身,走在常婉身后。
房若虚慌忙说道:“媳妇儿,人家常姑娘祭拜父亲,你跟着干嘛!等会儿,常姑娘拜祭完毕,你和我一同进去双双祭拜。”房若虚已然把樱桃认作自己的老婆了。
樱桃红着脸,低声说道:“小姐祭拜老爷,奴婢自然应该一同去。”
“什么?奴婢!”房若虚大吃一惊。
常婉说道:“房先生,樱桃是我的贴身丫鬟。”
“什么!丫鬟!”房若虚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幸好樱桃眼疾手快,搀扶住了他,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那樱桃颇有些姿色,在这乡野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房若虚原以为捡了个便宜,搞了半天,那樱桃竟然是常婉的使唤丫头。
房若虚一向自视甚高,以前,总想着金榜题名,然后娶一位名门望族家的千金,如今,经过这一路坎坷,稍稍现实了一些,不再奢望那些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可怎么着,也要娶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哪里想到,那樱桃竟然是个丫鬟下人!这完全破了他的底线!
更让房若虚沮丧到了极点的是,若是别人的使唤丫头,倒也忍了。可她偏偏是常婉的丫鬟,那常婉十有**要成嫁给老三拔野古做媳妇儿!
如果拔野古真娶了常婉,那就意味着,房若虚将和樱桃一起,做了常婉的嫁妆!
从理法上讲,这和他当日给公主做陪嫁,性质是一样的!
更让房若虚不能容忍的是,一旦娶了樱桃,他就成了老三拔野古的下人了。这个二哥还怎么当!
“常姑娘,开什么玩笑!”房若虚还抱有一丝希望。
常婉冷冷说道:“我父亲的灵柩就在里面,我在这里跟你开玩笑!”
房若虚大叫:“不行,这不行,这门亲事无效!”
常婉冷冷说道:“房先生,樱桃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爹看她可怜,便收在家里给我做个伴,樱桃虽是丫鬟,我与她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就是我爹,也没把她当丫鬟看。今天,我劝她上你的马,就是因为,我常家家破人亡,樱桃已然没了容身之处,今后她一个人漂泊世上,吉凶难测。我看房先生却也是个君子,所以,将樱桃托付给房先生,没想到,房先生竟然如此势利,也罢,就算我常婉看走了眼!”
樱桃却是淡然:“小姐,房先生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樱桃原本就不想嫁人,只想和小姐在一起!”
“对,对,樱桃乃是义仆,岂能离开小姐!”房若虚忙不迭地说道。虽然那常婉话说得刻薄,房若虚也认了,这樱桃这般身份,绝对娶不得!
就听迎面步云飞一声呵斥:“房若虚,你狗日的太过分了!”
只见步云飞和拔野古站在残破的院门下,步云飞还是一身锁子甲,而拔野古却是披麻戴孝,穿成重孝,只有嫡系长辈去世,做儿子的才穿如此重孝。
大门两旁,两排士卒都是头上缠着白布,一起为常祖仁举孝。
步云飞指着房若虚的鼻子喝道:“房若虚,你他妈的在伏牛山,当着众兄弟的面信誓旦旦,要娶樱桃,这才过了半天,你他妈的说出去的话就像放屁一般!”
房若虚脸上清白不定:“大哥,我大小也是个军师,娶个丫鬟回家,官威何在?”
“出尔反尔,你的官威就在了吗?”步云飞喝道:“常小姐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樱桃这辈子再无依靠,就指着你给她一条生路,你他妈的推三阻四,这等于就是见死不救!况且,你小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过要娶她,这才一眨眼功夫,把她扔了,她的脸往哪里搁!”
房若虚看了看樱桃,腆着脸皮说道:“大哥,不是我不娶她,她刚才说了,她不想嫁给我。”
“她要是不想嫁给你,那她就是要去寻死!房若虚,老子跟你说清楚了,这个樱桃,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否则,你狗日的就不要做我的兄弟!”步云飞看穿了樱桃的心思,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漂泊在这乱世中,死亡是唯一的归宿!今日房若虚不娶她,等于是杀她!
拔野古也说道:“二哥,你这也太不仗义了!”
樱桃却是低声说道:“步将军,房先生不乐意,就不要逼他。樱桃自有去处。”
“你去哪里?”拔野古瓮声问道。
樱桃低头不语。
“她去哪里,还用问吗?”步云飞喝道:“除了上吊跳河,她还能去哪里!”
拔野古顿时勃然大怒:“房若虚,你要是不娶樱桃,老子再也不认你这个二哥!”
房若虚见拔野古发怒,怏怏说道:“你们非要我娶她,可是,老三……”
“先别叫老三!”拔野古喝道:“你先说,娶不娶樱桃,若是要娶,再叫老三,若是不娶,你就叫我爷爷!”
房若虚最怕拔野古!那拔野古是个实诚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翻了脸,立马不认人!
“我娶还不行嘛!老三!”房若虚怏怏说道。
“这还差不多!二哥!”
樱桃低声说道:“我不想嫁……”
步云飞问道:“樱桃,你是怕房若虚娶了你,今后对你不好?”
樱桃不语,算是默认了。
步云飞笑道:“这你大可放心,我这个兄弟,性子有些酸,心地却是极为善良,见不得女人受苦。而且,这小子是个惧内的主,你别看他现在说话咋咋呼呼的,要是把你娶进了家门,说实在的,步某倒是有些担心你欺负他!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常先生入土为安,兄弟们就给你们完婚!”
樱桃再不言语。房若虚发出一声叹息,才叹了一半,见步云飞拔野古恶狠狠盯着他,只得把后半口气憋了回去。
众人进了院子,来到那半壁堂屋前。
步云飞、晁用之、房若虚、宋武杨、曹孟麟以及二十名士卒,则是站在棺木右前方。仇阿卿、秦小小和则是身着公主礼服,由内监钱恩铭陪同,站在棺木的左前方。
常祖仁生前是致仕的朝廷大员,按朝廷规矩,他的丧事应该十分隆重,前来吊唁的,至少应该有四品以上官员到场。可如今,这群人当中,只有步云飞是个九品录事,其他人都是白衣,场面显得极为寒碜。不过,阴差阳错,棺木前却有两位大唐公主,虽然是假公主,可她们的名分是皇上亲赐的,那名分并不假!如此一来,常祖仁的丧事级别,反倒提升了一大截,要知道,就是当朝宰相过世,也得不到皇家公主亲到灵位前吊唁的殊荣!
这也是常祖仁生前积德!
拔野古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前,扮作孝子。
常婉扫了拔野古一眼,也没说什么,迈步走到灵位前。
房若虚在步云飞身后小声说道:“大哥,常婉并未反对老三做孝子,看来是愿意嫁了”
步云飞低声说道:“不见得,再看看。”
“怎么不见得了?瞧瞧,这拔野古分明就是在做女婿,常婉不反对,就是默认了。”房若虚叹道:“只是,那樱桃的身份,让小弟好生尴尬,但愿以后常婉不要在我面前以小姐自居。”
步云飞皱着眉头,摇头不语。
第052章 天涯弱女
常婉向众人施礼道谢,举止从容,仪态端庄,众人嘴上不说,心中都是暗暗赞叹,那常婉家中遭此大难,心中哀痛至极,却保持从容镇定,礼数上没有丝毫差池,不愧是名门之后!
常婉道谢毕,这才跪倒在棺木前,放声痛哭。樱桃跪在常婉身后,也是泪如雨下。
那常婉一个下午都坐在门口大树下,一言不发,也不哭泣,这一哭起来,却是哭得凄凉惨绝,感天动地。
灵柩前,仇阿卿和秦小小都是背井离乡举目无情,那常婉失了父亲,与她二人的境遇相似,两人被常婉的哭声勾起愁肠,也是感同身受,相对而泣,早已是哭成一团。
这些整日打打杀杀的男人们也被常婉哭得心中酸楚,钱恩铭更是哭出了声。就连一向特别不耐烦女人哭的拔野古,也是默默跪在常婉身后,再也不敢吵闹。
众人正在悲伤,常婉忽然停止了痛哭,缓缓起身,对步云飞等人躬身施礼:“各位将军,常婉一家遭此大难,幸得各位将军出手相助,替常婉杀了仇人,为父报仇。常婉心愿已了,只是,各位将军的大恩,常婉只得来生相报了!”
那常婉说完,一头向棺木撞了过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跪在地上的拔野古,如同是离弦之箭,一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就在常婉的额头离棺木前还有半寸的时候,硬生生把常婉给抱了回来。
“放开我,野人!”常婉一声怒喝,却是一口气没上来,晕死在拔野古怀里。
众人这才发出一片惊呼。
“小姐!”樱桃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房若虚心中酸楚,把樱桃搂在怀里,叹道:“老三做孝子,常姑娘并未反对,我还以为她默认老三做女婿了,哪里想到,她是根本就没想活下去!还是大哥有先见之明!让拔野古留了个心眼。樱桃,想死的人,只要没死成,就再也不会想死了。”
“当真?”樱桃依在房若虚怀里,含着眼泪说道。
“绝对当真!”房若虚说道:“等常姑娘醒过来,你也劝劝她,让她嫁给老三,老三虽然粗俗,却极有善缘,是个好人。当然了,我房若虚也是好人,今后你跟着我,不会吃亏的。”
樱桃点点头。
房若虚低头看了看樱桃,眼见樱桃娇小瘦弱,泪水涟涟,却是个泪美人,心中怜惜,又是一声长叹——从今往后,他这个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大才子,真的要和这个丫鬟过一辈子了。
拔野古抱着晕死过去的常婉,离开了灵柩前,仇阿卿和秦小小也跟着出去,来到后院草屋中,那里临时搭了两张草铺,原本是给两位公主的。拔野古把常婉放在草铺上,叹了口气:“就麻烦两位公主了。”
“三哥放心。”两位公主轻声作答。
秦小小原本就很温柔,仇阿卿自从挨了打,性情大变,也变得很是贤惠。
拔野古这才回到灵柩前,继续做孝子。
步云飞和众兄弟们,鱼贯来到灵柩前献祭。拔野古原本不懂大唐礼仪,不知道如何做孝子,房若虚在一旁悉心指点,那拔野古当真把个孝子做得兢兢业业,有人献祭,他就按照房若虚所说,磕头还礼,丝毫没给常祖仁掉链子。
轮到房若虚的时候,他当真和樱桃一起鞠躬,两人却也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给常祖仁出殡,将常祖仁葬在了村后山坡上。
原本,普通人家办丧事,至少也得停灵七天,像常祖仁这样的官宦,按朝廷规矩,得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下葬。
但步云飞没有这么长时间了。
陕郡已然成了战场!
就在昨天晚上,步云飞让李摩柯带人前往陕郡城外侦查,发现至少有三万叛军抵达陕郡,已经将陕郡城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叛军源源不断地开往陕郡。
唐军士气低落,叛军则是士气高昂。原来估计,唐军虽然不可能取胜,但至少能守住陕郡十天,可现在看来,能支撑三天就不错了。陕郡一旦陷落,叛军必然会将陕郡作为攻取潼关的大本营,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肃清境内残敌,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叛军就会到达常岭村。
苍炎都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是,必须先找到一块栖身之地。
所以,天一亮,步云飞就命众人赶紧为常祖仁出殡。
昨天晚上,秦小小、仇阿卿与常婉说了一夜的话,那常婉听说秦小小和仇阿卿沦落天涯举目无亲,虽然父母健在,可这情形,与她失去父亲也差不多,而仇阿卿更是可怜,她是被父亲卖给了朝廷,有父亲和没父亲一个样。三人都是感同身受,互相怜惜,常婉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
仇阿卿和秦小小说些拔野古的好处,说到拔野古手腕上带着佛祖真身舍利三个月,常婉听后,惊得咂舌。
那佛祖真身舍利是何等之物,一个吐火罗的胡人,竟然与佛祖有这等缘分!
其实,常婉内心里面并不反感拔野古,相反,拔野古抱着她,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立杀仇人,真有气拔山河的英雄气概!只是,常婉是中原士族家庭出身的千金小姐,礼数上看得极重,那拔野古丝毫不顾男女大防,强行抱她上马,直接突破了男女大防的底线,按照孔夫子的礼乐纲常,这不仅是极大的冒犯,更是对常婉所熟知的礼教的公然对抗!在士大夫眼里,这就是大不敬!况且,常婉因为父亲离世,心中悲切,一心只想一死追随父亲而去,更加不能接受这样的婚姻!。
所以,出殡的时候,常婉虽然与拔野古走在了一起,却是神情冷漠,并不看拔野古一眼。
房若虚看在眼里,叹道:“大哥,我看老三没戏!那常姑娘天仙一般,哪里能看得上他!咱们算是白忙活了。”
步云飞也是摇头叹息。昨天,常婉在棺木前自杀,说明这个常婉不仅知书达理,更是性情刚烈。这样的女子,是绝不会轻易屈服于外部压力。大家越是给她拉郎配,她越是反感。况且,拔野古也的确是太过粗俗,与常婉差异太大。常婉看不上拔野古,却也是情理之中。
下葬了常祖仁,步云飞又带着众兄弟,将常岭村中被杀害的村民全部收敛在一起,一并下葬。
直到现在,步云飞也搞不清楚,那些自称黑云都的人为什么要冒他的名,不管怎么说,这些村民虽然不是死于步云飞之手,却是因为他而死。步云飞心中不忍。
村中活着的,只剩下那百十个女子,这些女子也和常婉一样,失去了亲人和家园,无依无靠。给村民下葬的时候,百十个女子哭得凄惨,她们不仅是为死去的亲人哭,也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失去了家园和亲人,在这乱世之中,弱女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下葬完死难的村民,那些女子们还是嚎哭不已。步云飞只得把她们带回常家大院里,整个村子里,只有这里还算有点遮风避雨的地方。仇阿卿、秦小小、樱桃陪着那些女子。这三个女孩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是无从说起,她们三个虽然落难,好歹都算是有了依靠,秦小小和仇阿卿有步云飞护着,樱桃算是房若虚的媳妇了,可那些村中女子们,却是前途茫茫。三人原本是要宽慰她们,结果,却也只能陪着她们流泪。
只有常婉,独自坐在一边,既不不哭泣也不说话,神情冷漠,对众女的哭泣,充耳不闻。
众兄弟聚集在了院门外的大树下,听着院子里面女人们的哭声,个个心头烦闷之极。
拔野古是最听不得女人哭的,只是看那些女人可怜,却也不好呵斥,烦得抓耳挠腮,冲着步云飞叫道:“大哥,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再听这些女人哭一阵子,我就要死了!”
房若虚说道:“女人哭倒是小事,若是安禄山的人马听到了风声,杀到这里,咱们就完了!大哥,得赶紧走!”
晁用之说道:“步大人,刚才有细作从陕郡回来禀报,陕郡城中,官军主帅是高仙芝,据说有八万人马,叛军主帅是崔乾佑,看阵势,应该只有三万人马,今天早上,唐军出城于叛军交战,却是获得小胜,叛军折损了数千人马,退后十里扎寨。高仙芝并未乘胜进攻,而是坚守不出,崔乾佑也是偃旗息鼓,看这样子,崔乾佑一时半会拿陕郡没办法,他是要等待援军到来。如果是这样,唐军与叛军双方对垒,胜负未分,这几天里,谁也顾不上常岭村。”
步云飞坐在树下,身子斜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懒懒说道:“晁将军,你了解高仙芝吗?”
“原先在陇右的时候,有过交道,此人行事谨慎,与封常清的果决正好相反,两人互补,若是同心协力,坚守陕郡,晁某以为,官军大有可为!毕竟,叛军是远道而来,官军是以逸待劳,而且,官军兵力占优。”
步云飞断然说道:“陕郡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