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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泰臣     道本一txt下载     道本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丢魂

    现场能动弹的,只剩下阿雅与迈扣。

    后者见前者复又一拉弹弓上的牛筋,连忙阻止,“等等!小朋友,等等。这是怎么了,一言不合,掏家伙就干……喂,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咋没闻到你的味?”

    阿雅听他净说些没用的,继续拉满牛筋,猛一松手,咻——第二颗小火球窜了出来。

    两人距离不过五米,太空步也来不及搓,迈扣微微后仰,眯眼锁定,抬手就捉,噗!居然将火球捏在了右手三指指尖。随即,拇指顺势一捻,居然熄灭了火头。

    “咦?”望着自己的指尖,左看右看,巨星脸上又浮现出孩童般的好奇,“居然啥都没有,纯粹的灵火是吗?你这弹弓不用装弹阿!牛掰,天朝人真会玩——”

    突然,他面皮一紧,第一次留露出不安的神色,犹豫着将捻灭灵火弹的三根手指凑到鼻子前,认真嗅了嗅……“啊呀,怎么会?有我自己的味道!”

    阿雅正想拉弓再射,听他这么一嚷,把“啊呀”听成了“阿雅”。遂抬手一指迈扣,“你这猴子,咋认识我?”嘿,只有她,不是巨星粉丝。

    迈扣没有回答,只是怔怔抬头,望着她指向自己的那只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居然流下两行泪水。

    这让阿雅措手不及。她发育晚,心态上还是个孩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登时慌了神,缓缓放下弹弓,不知说些什么好。

    嚅嗫了几番,终于小声嘟囔着,“射疼了是吗?谁让你随便用手接的。这样好了,你放了所有人,我就饶了你。”

    听她这么说,迈扣的泪水更汹涌了,冲掉两行底粉,形成深深泪痕。

    “说话呀?到底想怎样?你多大了还哭?”

    “我……你……那手套,哪儿来的?”

    这话问得奇怪,阿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没错,那只满天星八星八箭钻石手套正卜灵卜灵闪着星光。

    “哦,这个?很贵的,我就一只,不能给你。”

    “一只就对了。求你,把它还给我好吗?”迈扣出奇地可怜巴巴。

    “还给你?是你的东西吗?证明给我看——”

    迈扣抓耳挠腮,酷帅全无,此刻真像只猴子。“还用证明吗,全世界都知道的……哎呀小朋友,你太小,没看过我的演唱会。干脆,我告诉你得了!这手套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胎光还在里面!”

    他真急了,完全放松了神念,法术中断,空中被拘的三缕灵魂虚影倏然归位,阿杜、大喵、林振英,全部活转过来。

    林宗主抖了抖身子,将灵魂与躯体严丝合缝对齐,开口嚷道,“丢雷个老母!胎光是主魂,主魂不在还搞毛啊?怪不得你只是‘见习无常’。”

    淳于帆也梳理了一下魂魄,发现完好无损,方始安心道,“老林说的对。三魂七魄之中,胎光主持太清阳和之气,缺了它,真魂影像模糊,无法扎实凝聚。无论做什么事,丢了魂,都难以成功。”

    被两位茅山天师一语道破,天皇巨星瞬间崩溃,索性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嘤嘤哭了起来。哭的很忘我,很投入。

    杜远灵魂归位,看到这个场面,机不可失!蹑手蹑脚走到迈扣身后,抬起左脚,看了看大家,拿眼神问——我跺死他行不?

    义兄大喵和林宗主一齐摆手阻止,大喵用口型无声说,“他本来就是死的,还能怎么死。”

    阿雅从车顶钻出,跳到地面,跑去扶住刚刚缓过定身的红袖姐姐,连拍带揉,甚为关切。

    杜远不甘心,忽地灵机一动,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七宝玲珑塔,对着蹲在高速路中央的迈扣后背,另一只手拇指按住手心,向左旋腕——呼噜噜噜,一串金环从洁白塔身撸起,逐节放大,罩在迈扣身上,将其瞬间缩小,纳入塔中!

    林振英哪里知道他有这等神器,反应不及,只剩目瞪口呆!

    红袖在旁边大声叫好,忍不住跑上前亲了阿杜面颊一下。杜远收起骨塔,一手一个,搂住女友和妹子,刚刚鬼门关上走一遭,现下无限感慨,倍感珍惜。

    红袖将娇躯微微一侧,娇嗔道,“你硌着我了啦……”杜远大囧,低头看去,却是怀中骨塔没放平,支愣八翘地——遂嘿嘿笑了起来。

    阿雅不明深意,也跟着嘿嘿傻笑。反正哥哥怎样,我就怎样,一准儿错不了。

    淳于帆果断一挥手,“走!此地不宜久留,外围还有擅操雷电之术的强敌。”

    五人再次上车,重新调回车头,打开导航仪,冲破重重迷雾,向东疾驶而去。

    约莫十分钟后,爆炸的油罐现场,白雾与黑烟散尽,两道身影携周身雷电火花,昂首走出,前一人狮鼻阔口,棕须垂胸,正是混元真君应龙子本尊。

    “嗯?一具尸体也没有……”

    后一人也拿两眼四处扫摸,“真的耶,不可能。索命大鬼都请来了,断没有失手的道理!”说话的,正是南屏子。

    “不慌,我们回谷继续应酬,把法会揭过去再说。”

    “后面困住的那三辆车怎么处理?”

    “都是杂鱼小虾,撤阵放行。至于茅山宗主和大洞真经传人,跑不掉的。南屏啊,你想不想混个宗主当当?”

    “茅山?嗬嗬,算了吧您那,捉鬼那套我可不会。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终生侍奉真君。”

    这马屁拍得熟练,手感轻柔,温度适中,可谓妙到毫巅。

    饶是应龙子,也不禁微微一笑,转身负手离去。

    商务车已经过了天水段,天际晴朗,视野一览无余。后端封闭未开,前端亦无车辆,整条高速,只有这一辆孤零零的车子,十分难得。

    杜远用神识探查了一下,觉得暂时安全,又掏出骨塔,笑着对红袖说,“我想进去看看,你们帮我护法。”

    红袖一惊,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显然余悸未消。

    “没事的,老李不是还在里面吗?好歹我也是新任塔主,料也无妨。”他好奇心太重,心中默念自己,拇指掐住手心,向左一转腕……骨塔落在红袖手中,人已经不见了。

    林振英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切,急忙回头,“乜情况?人呢?”

    专注开车的淳于帆头也不回,“不用管他。我这位义弟,太贪玩儿。”

    阿雅对大喵有好感,她觉得,杜哥哥的哥哥,也是哥哥,于是问,“三魂七魄怎么讲?我刚才看到,你们每个人都只飞出一只灵魂来——哪有那么多阿?”

    淳于帆笑了,仍旧目不斜视,稳稳扶着方向盘,“没错,看上去的确是一体。但其实是多重叠加的。胎光、爽灵和幽精,合称三魂。一主阳,一主阴,一主杂。这个杂,不是指渣滓,它起到调和作用,是阴阳之间的缓冲层。”

    “那七魄呢?”

    “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赌、除秽、臭肺……”

    “噗——”阿雅忍不住笑喷了。“这都什么呀,实在太难听。还是三魂好些。”

    “呵,只是俗世约定的名目,无所谓的。你也可以叫它们一二三四五六七。起名的目的,只是是为了帮助我们记忆各自职能罢了。”

    “那只猴子为啥丢了魂?”

    “别这么说。这人生前很伟大,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娱乐,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也算是载入人类文明史册的角色了。你还小啊——”林振英出头,为迈扣说情。

    淳于帆点点头,“他丢了胎光一魂,难免心智受阻。这人本质不坏,长期曝光于公众面前,我们都看得出。如果有机会,不妨帮帮他。”

    阿雅闻听此言,举起右手,好奇地端详着那只钻石手套,仿佛想找出胎光藏匿之处。手套戴在她手上,其实有些松垮,她的手太瘦小了。

    骨塔内部,依旧泛着透光的暖白色调,底层没人。

    杜远回到这里,立刻感觉塔壁发出一阵共鸣,状若欢欣鼓舞。少顷,整个骨塔开始传递出均衡呼吸,与杜远同步。由于太过寂静,耳膜可以清晰听到的心脏泵血的咕咚声。

    这,大概就是神器认主的效果吧?器物成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和器官一样,随意驱使。

    杜远施展大喵传授的孤云步,开启旋转楼梯,无声地来到二层,依旧没人,于是继续上行,来到了从未去过的第三层。

    刚到楼梯口,突然一团黑影凌空扑击过来,被他一把捉住,那肥嘟嘟的家伙在他手中扑腾着翅膀,有些不服不忿的样子。定睛看去,正是衣店老板娘那只夜枭。

    “谁在玩我的鸟?”一个沙哑声音响起,杜远嘿嘿一乐,“老李,我来了。”

    “哦?咳咳……你小子,不常来看我也就罢了。还送只扁毛畜生进来搞破坏。”

    “冤枉阿,我是怕你寂寞,才让它进来陪你的,你看,多萌啊!”那夜枭不吃这套,依旧在他手中挣扎。

    “哼!本来我想吃了它,可惜,自打尝过你的味道,寻常精血都不入法眼了。来,让我再咬一口——”

    “滚粗。”杜远知道李天王的秉性,措辞毫不考究。

    “嘎嘎嘎嘎嘎……”老李果然很愉快。

第一百零八章 抽丝剥茧

    李靖依然作为塔灵存在,只是把塔主转让给了杜远。他俩之间的关系,有些亦仆亦友。杜远有权驱策塔灵,但他不会这么做,性格使然,有事商量着来。

    现在,他就开始商量了,“我说,老李阿——刚刚我送进个大鬼,你见着没有?”

    “嗯……别什么玩意都往里塞,这鬼你惹不起,知道不?”

    杜远闻言一愣,“我看他挺单纯的,我惹不起,不是还有你吗?他是天皇巨星,你是天王老子,正好相克。”

    李靖磔磔怪笑,“好吧,那就帮你一把!他在第四层,你上去就看到了。我们已经聊过,他明白现在的处境,不会贸然出手的。”

    杜远欣然谢过,复又登上一层,果然——迈扣正在这里练习舞蹈,一招一式飘逸洒脱,远非鹤鸣法会上那些小鲜肉可比。

    静静地欣赏了几分钟,等他收势定住,摆出endingpose,才真诚鼓掌!

    迈扣显然早已察觉杜远现身,对他没有随便打扰自己很满意。转身晃着肩膀、踏着猫步走了过来,摘下礼帽施了个贵族礼,“你这房子不错,有台音响就更好了。”

    还真是随遇而安,天生的乐天派性格。让杜远觉得很投脾气,有了亲近之意。“迈扣,什么叫‘见习无常’?难道你还在试用期?上一任无常要退休是吗?”

    “不不不,看来你还不了解。无常这份职业,是群体性工种。在这个世界上,每秒钟出生一人,每三秒死亡一人,这些灵魂毫无规律地分布在五亿一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上。你觉得需要多少常备引路者?”

    杜远沿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吃了一惊。看来神话都是骗人的,反倒鬼话更可信。乃犹豫着问,“兴许……你们这些大鬼可以分身,或者瞬息千里也未可知?”

    标志性的咯咯笑声又响了起来。“对不起,我还不习惯别人称我为大鬼,叫我小鬼更准确些。你想多了,无常不是什么高级工种,不需要多牛掰的灵魂出任。我选择它,只是因为可以随时跨界行走——说真的,我仍然十分留恋这个精彩的世界,它带给我太多太多美好回忆了……当然,也有伤痛,我会找机会去吓吓那些造谣诽谤我的人。”

    他的表情像个孩童,愈发让杜远巩固了信任。

    迈扣突然跨上一步,揽住了杜远的腰,又拉起他一只手,表情冷酷地跳起了拉丁舞。

    杜远被他带着,不自主地迈出了女步,虽不曾学过,但胜在肢体灵活,在对方的各种暗示和推动下,旋转、跳跃、我闭着眼,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在高亢的人声伴奏下,一曲舞罢,迈扣鞠躬致敬,杜远略施屈膝礼。礼毕,迈扣开怀大笑,主动鼓起掌来!

    “太棒了,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上一次还是……唉,都想不起来了。朋友,我叫迈扣杰森——”

    “朋友,我叫杜远。”杜远伸出手,两人郑重握了握。

    “嗯,其实我知道。因为你们几个,都在我的任务书里。”迈扣变戏法一般,从黑西装内兜取出一卷黄纸。

    双手抻开,面积不大,朗声读道:“冥密字甲b7533628号令,兹有天朝籍人士林振英、淳于帆、杜远三人配额到期,需组团接引至冥界待审。具体时间地点,由无间行者应龙子代为安排。执行者,见习无常迈扣杰森。灵配府印。全文完——我的天朝语怎么样?”

    这番话,信息含量也不小。杜远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他奶奶的,原来混元真君有冥界背景!怪不得龙虎山张晋这种半仙都不是对手。无间行者这个概念,他也是懂的。

    迈扣已经不把他当作外人,亲昵地过来,并肩搂住肩膀,“我告诉你呀,这个密令有蹊跷,不太正规。我上两次任务书,都明确写出拘魂具体时间点,虽然都搞砸了……那是题外话。这次,显然你们得罪了灵配府某位高层,才会出这么一道题给我做。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临时工,再搞砸了也没事,责任一推,丝毫无损公门形象。”

    “灵配府干什么的?”杜远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跨界部门?

    “灵魂配额审计府——这是全称,回炉先从它那里造册。”

    “回什么炉?我们又不是钢!”杜远吃惊地瞪大双眼,脑海涌出一些有关炼狱的画面。

    “咯咯咯,哎呀你呀,和当初的我一模一样。”迈扣乐不可支,甩开杜远,用太空步滑行至场中央,边舞边道,“灵魂是能量单位,人生体验就是淬炼过程。肉身只是载体,据说起初的载体都很强悍,可是人类利用这份强悍,做了许多逆天的事。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于是呢,管理者锁住了一些基因,让人类笨一些,蠢一点……可是这样一来,肉身也变弱了,容易变质,匹配不了灵魂的期限,不得不回炉再造——也就是所谓的转世投胎了。”

    这番话,说得很饶舌,但很清晰明了。

    杜远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这些不是妄言,丹老曾说过,纠丹炼体,并非再造,只是打开一些封闭的基因,恢复身体原本既有的强大功能。这和迈扣的话隐隐暗合,那么,回炉的事多半也是真的了。

    迷雾逐层剥离,虽未直达底核,也足以让他心悸。他好奇,又有些害怕,像一名幼.童在动物园见到老虎,隔着笼子想摸,进了笼子想跑。

    迈扣终于尽了兴,停止舞蹈,习惯性摘下礼帽扇风降温,其实根本没有汗。

    “意外还是惊喜?你知道的太多了。当然,我不能对朋友隐瞒。你呢,能不能帮我和外面那位小朋友说说情,把我的胎光还给我?”

    这个要求不过分,杜远早就打定主意要帮他。

    当下一挥手,“好!没问题。我也有个忙,需要你来帮——”

    商务车已经到了兰西高速宝鸡出口,前后六辆茅山车队都有了回应,林振英用无线手台约定,所有人在宝鸡东向七公里服务区集合。

    刚布置完,腾的一下,杜远凭空出现,落在了后座上。红袖一直捧着七宝玲珑塔,生怕磕着碰着。见他出来,方始长吁一口气。

    “阿雅,咱把手套送给迈扣行不?”杜远直奔主题,用了个“送”字——因为阿雅没偷没抢,明码实价买来的,不好说“还”给他。

    这话来得突兀,阿雅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一缩手。但立刻又伸了出来,主动摘下闪闪发亮的钻石手套,“诺,哥哥说了算。”

    杜远接过来,和红袖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阿雅这丫头,真是个乖妹子。

    红袖按住杜远的手,“也不急于一时,等彻底安全了,再放他出来。你们聊的怎么样?”

    “很好很好,算是又多了位朋友!我托他帮我查些线索,关于我父母的。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生还是死。”

    没料到话题转到了这儿,红袖梗了一下。安慰道,“也好,心里有个底。”

    车子进了服务区,淳于帆一眼看到负责开路的捷豹都在,也没停,先去加满了油,才折回相见。大家又等了十几分钟,后面的三辆车也飞速追了上来。

    林宗主一一清点人数,全都在。遂放下一颗心。其他人都以为气候异常造成的联系中断,宗主大人也不解释,只是吩咐提高警惕,全体排成纵列,继续向杭州进发。

    当宗芳和邵劲夫的蠹组赶到天水时,油罐残骸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消防员正在冲刷路面。

    宗芳打开双闪,把车停靠路肩,邵劲夫迅速下车,迎着前来驱赶的交警走去。

    交警见到大勺同志亮出的黑本本,愣了一下,这玩意可不多见——斗胆接过来翻了翻,立马立正敬礼,恭敬地交还证件——什么部门没看懂,那上面警.衔可不小!

    消防员向他介绍了情况,场面惨烈,但无伤亡,连肇事司机都没见着,除非烧成了灰。宗芳远远站在自己车旁,把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招手,唤回了大勺,“走,我们去杭州。”

    邵劲夫剑眉一挑,撅着胡子问,“开车去?”

    “当然不。到西安换飞机吧。来,你开车,我睡一会儿。”宗芳一直绷着神经,眼见没有关于丹园的坏消息,稍稍放下心来。

    飞机,到底还是快。

    蠹组率先抵达杭州,马上跟当地安全部门打了个招呼,所有高速与国道汇集通关信息,一旦发现茅山宗的车队,立刻向她汇报。

    已经接近初冬,美丽的杭城有些湿冷。

    两位七四九特勤顾不上欣赏景色,在当地联络站安排下,住进了安全屋。宗芳让邵劲夫睡在客厅,把守大门。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开始整理资料。

    关于时空通道的任务,她有两手报告,一个是边局给的“莫高三三幺”卷宗,一个是自己写的“青城通冥台”卷宗。

    两起案子,有一个交叉点,就在杜远身上。

    三三幺科考队失踪人员中,有他的父母。穿越南宋的众人,有他的朋友,而他自己——最终也现身金帐帅府,被丹老一体擒拿到“藏天”界中。

    这家人是怎么了?世界如此之大,经历穿越事件的人如此之少,一家三口摊上两起,感觉和连中双色球大奖差不多。

    事出反常必妖——当然,不是指杜家的人品,而是这背后的逻辑关系,或者说……因果?宗芳摇了摇头,最近和止正和尚接触太多,脑海里总不小心蹦出一些唯心词汇。

    一想到止正的样子,她又笑了,索性靠在床头,关了手机,任凭思绪游离……

第一百零九章 关于低调的定义

    宗芳三十刚出头,按现下社会的标准,倒也不算剩女。天朝盛世,在帝都、魔都、妖都这类一线城市中,而立未婚的事业型女子海了去。

    她不是没想过结婚,只是没找到对眼儿的。曾经有那么一阵子,特别崇拜边锋,有以身相许的旖念,由于人家有家室,自己又矜持,才没作出什么破格的举动。

    时光是淡化一切的良药。现在回首前情,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摇头哂笑。那不是爱,只是崇拜——年青人总是分不清其中区别。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宗芳狠狠一挥拳,不!这是成熟,不是衰老!

    这一挥不要紧,把自己挥醒了。坐起身看了看表,黄昏时分。她估摸着,茅山宗的车队快到了。

    于是在盥洗室随意擦洗了两把,赫然发现镜子中的自己,面色潮红,双瞳水润,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熟悉的苍白面孔。忍不住呸了一口,都是刚刚春梦闹的。乃拍了拍脸颊,恢复冷若冰霜的墓碑形象,走出房门。

    安全屋和酒店不同,配置更齐全,客厅和餐厅连成一体,和居家没什么不同。

    宗芳赫然发现,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还有四碟清爽小菜。有色,也有香。顿时口舌生津,蹑着脚上前,用指尖拈了片水晶肘花品尝起来。

    厨房拉门一开,邵劲夫不知搁哪弄了块花围裙扎在腰间,端着一罐汤走出来。宗芳措手不及,三口两口吞下肘花,有些不好意思。

    “慢点,别用手,那不是有筷子吗?”这爽快老头此刻突然啰嗦起来。

    “大勺,你这是重拾厨师本色阿。”宗芳嬉笑解嘲。

    邵劲夫把瓦罐放下,盛出两碗汤,解下围裙擦擦手,随意招呼着,“来,开吃。”自己带头先坐下。

    宗芳心怀感恩,也顺势坐好,端起汤碗呷了一口,居然不烫。

    对面大勺见她神色,解释道,“我听你起来洗脸,就把熬好的汤稍微加热一下。现在温度正好。”

    这……宗芳差点脱口叫一声老爸!

    是福气呢!捡着了。看来边局总是对的,七四九再也找不出这样的搭档了。两人也不多言,相对默默开动。

    宗芳吃得兴起,忽然问,“这屋里有酒吗?”大勺将唇上短须一翘,“不急。今晚还有一顿,酒肯定少不了。”这话来得诧异,让她不禁递上迷惑眼神。

    大勺面不改色,将手中凤爪嘬了一口,舔舔胡子说,“我查过了。茅山林宗主之所以带队来杭州,是因为与马庸有约。”

    “首富马庸?!”这答案比不说还令人吃惊。

    “嗯。这些商人素来与道门交好,大概钱多了不愁生活,想追求点玄学。甚至直接遁入空门的,也不鲜见。嘿嘿,可惜他们有所不知,世上哪有清静?处处江湖,步步惊心……到哪都一样。”大勺借题发挥,直抒感概。

    “那我们恐怕得等了,等他们谈完再接触。”宗芳始终在意的,是任务本身。

    “不用。”大勺放下凤爪,重新擦了擦手,起身从旁边书柜上拿起两张厚厚的金箔,向宗芳一比划,“这是马府酒会邀请卡,我们一人一张。九点半开席,我们一会儿就走。杭州的路况我看了,不比帝都好多少,大街小巷都堵。”

    这效率——简直让宗芳无地自容。作为蠹组负责人,她什么都没干,一场春梦醒来,人家老头把线上线下工作全理清,还顺手整出四菜一汤。

    她看向大勺的目光,百味杂陈。老头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一摆手,“继续吃。”

    没错,七四九情报十分准确。茅山宗七辆车,日夜兼程,已经抵达了杭州。

    林振英在车里拨出一个号码,“喂,老马呀,我是老林!我们可到了啊,三十多人,你准备好酒菜……哈哈哈……没问题就好!嗯,嗯……好的。我们直接过去,白白。”

    杜远作为新生代青年,自然对天朝首富种种传闻十分敬仰。遂问道,“咱们这次去,主题是什么?不会让你去捉鬼吧?”

    林振英转头看着他,“嗬嗬,系啦——捉鬼叫淳于兄弟一个人就够啦。马先生修了座宅邸,位置很特殊。挖出个东西,无人认得。说是怕有煞,叫我们帮忙摆个阵压压。”

    听了这话,杜远与红袖对视一眼,丹园传人对这种奇特物事最感兴趣。两人均在心底打鼓,不会这么巧,又中彩了吧?彼此想的都是补天石。

    车子没进市区。从西郊下了高速,直接拐进山路。林振英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趁着垂垂暮色,热情地指点景区,什么天竺山、狮子山,什么寿星头、飞来峰,晚霞中,大多只能看到一丝浸染金边的轮廓。

    不多时,一座诺大禅院出呈现视野,掩隐在半坡苍翠间。暮鼓梆梆作响,到了晚课时分。车队没停,擦着朱墙开了过去。

    红袖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庙门上与众不同,挂了块金漆龙纹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龙隐寺”。

    她是顺治才女,自小书画均有涉猎,不禁怪道,“这么著名的寺院,怎地写不好一块门脸?三个字全都有气无力。”

    林宗主嘎嘎笑了起来,忙又收住,“可不敢乱讲。那是‘御’笔亲题,天朝叫老干部或者前首长——王霸之气可以辟邪。”

    前方豁然开朗,再无山峦遮挡,一片湿气迎面扑来,隐约有红霞倒映在水光中。红袖兴奋地叫起来,“是西湖吗?”

    “错!不过我们先去马府,稍后有的是机会观光。”

    七辆车排成一线,缓缓驶入湖边一座植物园,沿途虽不见保安和警卫,但杜远放出神识,立刻察觉周围摄像头林立,随过往车辆缓缓转动镜头,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

    这座园林,没有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也没有豪门惯常的热带移栽。除了茵茵草地,就是高大茂密的山毛榉,更像一座袖珍森林。

    淳于帆驾着车,紧跟前面引导车辆。他也是头一次来,忍不住问,“够朴素的阿?天朝首富耶!这院子和苗圃差不多。”

    林宗主叹了口气,“年青人,这些大树,都有三百年以上历史,却不是本地树种。每一棵都是从北美落基山脉跨越重洋运来的。你看,它们树冠大不大?很大是吧?树根至少两倍于树冠体积。你想想挖掘和运送难度吧……”

    红袖想起一个说法,接口道,“低调奢华有内涵?”

    林宗主一竖大拇指,“bingo!回答正确。”

    终于下了车。眼前的别墅只有两层,木石结构,巴伐利亚风格。看围度也不算大,前后草坪开敞。一名侍者迎了上来,引导众人入内。

    杜远一把拉住义兄,“咱们三十多人,全进去成蹦迪了,怕椅子都不够坐。”大喵笑了,“随遇而安,进去看看再说。实在不行,我们再出来等着。”

    被他俩不幸言中,进了门,里面空空荡荡,别说家具,连隔墙都没有一扇。从外面看,是一座起码七卧六厅五卫的别墅,其实只是个壳子,里面只有光可鉴人的云石地砖,也不见楼板,从一层地面直接可以看到二层屋顶。

    三十几人在大厅中间团团站定,多数不知所措,拿眼睛看宗主反应。侍者见人齐了,微微一笑,按动手中遥控器。

    整个地面开始匀加速下降,众人出乎意料,有小小骚动。林振英赶忙拿眼睛扫了一圈,示意不要给我们茅山宗露怯。

    丹园的三个人倒是乐了,连阿雅都感觉好熟悉。丹园小楼里,也有这么一道机关,直通地下石厅。大家都去过,所以瞬间理解。

    这道开敞式电梯越下越快,但几乎没有声音,不知道用了什么黑科技。过了一分钟,转而开始减速,又过了一分钟,才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灯火通明,使者引导大家穿过宽阔短廊,又登上一辆敞篷地铁——真的,真特么是地铁,只是没有蓬,和过山车差不多,前前后后足有二十排座位,杜远摇摇头,和大家一起坐定,侍者启动车辆,沿着静音胶轨大约驶出了三公里——终于来到一扇巨门前。

    说他是巨门,因为尺寸实在有点大,即便来一头猛犸象,估计也能昂首穿过。阿雅呆了一下,想起她小时候唯一印象深刻的一部电影,“我们这是在逛侏罗纪公园吗?”

    一群人下车在门前站定,侍者扫描自己瞳孔,大门方始缓缓打开——

    哇……这,这不是侏罗纪,这是水晶宫!

    眼前景致震撼了众人,门后是一座圆形大厅,约合五百平米面积。地面有啥没顾上看,都傻傻盯着天花板——

    那里,是一块巨大的水晶玻璃。如同苍穹庐顶,遮罩着整个大厅,在蓝色幽光映射下,一群群的鱼儿往来游动,螃蟹横行,小虾戏草。还有若干龟鳖缓缓爬动……

    “老林,怎么才到——我们都喝上了,你是最后一拨!”

    众人低头循声望去,两排水晶吊灯照亮四张圆桌,一张多人围坐,三张空席以待。一位满面春风的外星人起身离席迎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章 高朋满座

    说他是外星人,人人都不觉得违和,因为他的样貌,的确和影视中常出现的外星角色造型相似。额头饱满,眼睛大大,下颌收窄,脖颈较细。

    和传统印象中暴发户不同,他很瘦,也不高,没有臃肿的肚腩可炫耀,脸上镌刻着一副自信微笑,彷佛永远擦不掉。

    林宗主一抱拳,打着哈哈上前要握手,被那人一把拉住,强抱了一下。老林受宠若惊,八字胡美上了天,也出手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背。

    “这些都是茅山的?挺兴旺啊——够朋友,一次来了这么多,可以做个大道场!”那人瞧着门口的众人,感叹道。

    “来,参见马庸先生!”林振英急忙吩咐大家。

    “马先生,有礼了。”茅山道众招呼打的很整齐,丹园三位传人,也混在里面“滥竽充数”一把。

    马庸一摆手,“别客气,那边空着三张台,都是留给你们的。老林你和我们一桌,还有四个空位你随便安排,一起坐过来。”

    林振英让淳于帆拉住杜远以及红袖和阿雅,四人跟随马庸,一起来到主席,早有侍者拉开椅子,一一落座。其他人径自分散在外围三桌。

    马庸一举面前的小酒盅,“人齐了,走一个!”抬手就饮,却被右首一位长者拦住,“别呀——急什么,先介绍介绍。我们还不认识大师呢——”

    听这话有理,马庸放下已到唇边的酒盅,拿手一比,“正一茅山宗宗主林振英——你们瞧仔细了啊,若假包换,正宗僵尸道长!”

    这话听着不怎么礼貌,其实是林宗主此生最大光环。【僵尸与道长】系列影片,乃其巅峰之作,迄今同类题材无出其右。

    满席掌声响起,那位长者捋了捋头上稀疏的柔发,“幸会幸会!我也是看着你的电影长大的——”掌声顿时变成了哄笑声,看他年纪,其实比老林还要大上七八岁。

    马庸一把搂住长者肩膀,亲昵道“这位是畅想集团总舵主,柳怀志柳老,现在主业务农,种桃子——浪费人才呀!”

    “浪费什么?搞了一辈子it,现在才发现绿色生态是大道。除了我柳桃,这边几位,诺,褚橙、丁猪、潘苹果,哪个不是这般?要说先驱,还得算老褚!”

    被柳怀志指着的“老褚”,看上去最为年长,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和蔼笑着接口,“林宗主好,我是哀牢山果农褚时康。幸会。”

    马庸正色对林振英补充,“别听他谦虚,褚老是天朝首任烟草大王,曾用红塔香烟毒害了我的青春,现在改种橙子滋润我的肺,算赎罪吧。”

    林振英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张着嘴,啊——啊!哦——喔……唏嘘了半天,把“久闻大名,意外相见,不知说什么好”的敬意,传达得十足——这可比普通马屁诚恳多了。

    有人不满,高声抗议,“你们都是蜜.桃香橙,到我这儿就成猪了?太难听,以后别这么叫好吗?”发言人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胖子,说他年轻,是跟前两位长者相比,看上去也过了不惑之年。

    柳老和他同属it行业,自己又是前辈,也不客气,“小丁啊,男子汉敢作敢当。既然养的是猪,就不怕别人说事儿!我看猪挺好,你的粪不要扔,正好给我和褚老运来当肥料。”

    马庸也兴致盎然,“丁品,你的‘简单网’总部在妖都,干嘛跑我们浙江来养猪?”

    丁品一扶眼镜腿,“湖州那地方气候好,再说离你的黑猫总部也近,饲料吃不完可以运来给你吃。”

    众人尽皆大笑,柳老反过来揽着马庸的肩膀,“小丁说得对,你太瘦了,可以试吃三个月——哈哈哈哈……”另一只手把自己大腿拍的噼啪响。

    第四人不甘寂寞,他也戴一付黑框眼镜,圆头圆脑,说话带笑,“林宗主好。我和前面几位一样,也是务农种苹果的……”

    柳老捉住个破绽,放开马庸,用力一指,“乱讲,你就是个卖苹果的。不要随便混进我们农民队伍——代言和自己种根本两回事。”又转向林振英,“他叫潘诗意,地产土豪一枚,别被他斯文的样子骗了。”

    潘诗意嘿嘿一笑,摆摆手,向下首示意“惭愧惭愧,只要小万的爸爸一天还在,谁敢自称地产土豪?”

    下首一位年轻人,一直在玩自己的手机。听到“小万”俩字,敷衍地抬起头,含混对林振英颔首致意。旋即继续低头,专注地刷朋友圈。

    老潘意犹未尽,将头凑过来,“斯聪啊,你爸爸怎么没来?是不是趁我来喝酒,又在天朝四处圈地去了?”

    万斯聪不胜其烦,轻轻将手机甩在桌面上,“放心吧,他在欧洲圈地呢。想买白金汉宫,翻建成猪圈,每天给猪喂桃子、橙子、苹果什么的……我只是奉命做个列席代表。”

    这话透着机芒,把前面几位都摆了一道。老家伙们一怔,旋即又是大笑。纷纷夸赞老万生了个好儿子,玩手机也不耽误大杀四方。

    最后两位,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相貌有几分神似。男的方面大脸,声音洪亮,“林宗主,我叫宗庆先,这位是我女儿宗香兰。搞水资源的,我们不生产水,我们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广告一出,席间掌声四起。

    丁品第一个跳出来调侃,“这么说,宗老挣的是快递费呀?那应该算物流业!”

    宗庆先哈哈一笑,也不解释。

    他女儿在一边接了招,从容微笑道“我老爸这个梗,你没听懂。这条slogan是‘渔夫山泉’吹出来的。我们‘乐呵呵’水业,也算杭州地主,借马先生酒宴,一并给大家敬一杯。”

    说完,豪爽起身,将杯中酒先干为敬。

    其他人不好意思继续调侃,纷纷端起杯子,走了一轮。

    红袖偷眼细观这位宗香兰,说不上极美,但气质绝佳。一付标准东方女子面孔,略带婴儿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那宗小姐十分敏感,瞬间回望过来。席间只有两位女士,难免互相有一番比较。

    红袖眼神被她捉住,也不躲闪,大方笑了笑。

    宗香兰主动开口,“还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茅山也收女道友吗?”

    裴红袖看了一眼林宗主,转而回答,“我们是茅山宗的朋友,道门散修。”说着,还指了一下杜远和阿雅。

    林宗主见在座都是天朝大佬,怕大家小看了自己带来的人,急忙补充,“除了我师兄淳于天师——其他三位,也非寻常散修,呐,这位帅哥呢,叫杜远。前两天空手击溃龙虎山二十多名天师夹攻,为我茅山解了大围。这位小仙姑阿雅,在刚刚结束的鹤鸣法会上,一曲仙乐动人寰,勇夺快乐散修大赛冠军……”

    红袖知道,老林手上没有吹嘘自己的素材,适时点了点自己的锁骨,接口道“这位美女呢,叫裴红袖,擅长做豆腐,是名震城乡结合部的豆腐西施。”

    在座的闻听此言,爆发出最热烈的一次笑声。

    美女,他们见多了。

    聪明有智慧的美女,也不鲜见。

    聪明智慧又幽默,勇于自我调侃、不怯场的美女,还真是凤毛麟角!

    众人皆知,能来此处宴饮的,均非常人。像林宗主那般急不可耐自夸,反倒俗了。越是低调自谦的,才越有料。

    这些大佬有钱任性,交朋友无需曲意巴结,只看两个字——“有趣”。

    马庸带头鼓起掌来,“亲,来我们黑猫网开个豆腐铺吧——我给你上首页,连续推荐一年!”

    柳老一伸大拇指,“我先定五千板,送好评刷钻。”

    褚老嘿嘿笑着不语,只是欣赏地看着红袖。

    丁品一付相见恨晚的样子,嘴里啧啧不停,似乎口水很多。

    万斯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两眼直直锁定红袖,自此一刻也不曾离开……

    宗香兰看出大家对红袖的维护之意,并无嫉妒,笑道,“你们收着点,人家是有主的了。”到底姑娘家心思敏感,早看出红袖与邻座的杜远有些瓜葛。

    丁品和万斯聪也都是智商极高的,闻言梦醒,忿忿瞪了一眼杜远,均心道:好白菜都被猪拱了,不过眼前这头猪……倒也蛮帅气的,与好白菜相得益彰。

    林振英岔开话题,指着一桌子珍馐道,“马先生,不是说好酒会吗?怎么这么大排场。”

    马庸叹了口气,“本来是定了冷餐会,喝红的为主,我自己酒庄产的。可是这帮子人,个个嚷着喝白的,喝白的就得有下酒菜,不然伤胃。唉,都是土鳖,扶不上墙啊!”

    丁品笑道,“你才土鳖。红酒和醋还没分清,就急着跟人家学买酒庄,那和三十年前买大哥大差不多,实用其次,重在炫耀。”

    马庸一乐,也不接茬,自顾问林振英,“香港人一般把先生简称为生,你怎么不叫我马生?”

    “哈哈,入乡随俗咯。我在大陆打拼,自然要把语言习惯调整过来,提高沟通效率。”

    潘诗意举杯称赞,大家又走了一轮。

    马庸重新满上,端着杯子起身,“隔壁还有一厅,人更多,都是在座大佬的扈从。他们也不容易,我去放个礼花。”

    众人交口连赞地主贴心,随他去了。

    趁马庸不在,丁品问潘诗意,“咱们今天到底什么主题?不是说搞绿色生态公益联盟吗?”

    老潘摇摇头,“我看不那么简单。喏,这么多道长都来了,估计有大节目——”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锅

    马庸端着杯中酒,举步来到偏厅,这里空间与正厅相仿,人却多出数倍,约合二三百人聚在这里。

    和刚才不同,这边置的不是圆桌,而是两排长长的餐桌,用白布覆盖。桌上摆满各色冷餐食品,银器闪闪发亮。

    所有人都没有座椅,端着红酒杯在游走交谈——西式派头做了个足本。

    一见地主进门,所有低声谈笑戛然而止。正可谓“一马入场,万马齐暗”。

    马庸本来准备拿叉子敲个“叮”音,请求静场,可又愁自己端的是白酒酒盅,不太给力。现在不用了,大家都主动给面子。

    “各位辛苦了,新场子硬件不全,招待不周,莫怪阿。来!敬大家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这位首富言行随和,毫无跋扈之气,顿时赢得一片掌声。

    把饮尽的酒盅亮了底,马庸抬手一压掌声,“你们别学我,白的不好。还是我们黑猫酒庄的解百纳最棒!你们有口福了,现场这几箱都是好年份的。大家随意——负责开车的除外,剩下的可以带回家品尝。”

    二百多人连声致谢,靠的近的,有几位摸出手机上前索合影,老马来者不拒,一一满足。

    人群后面,宗芳和大勺赶紧移动脚步,避开所有镜头取景框——特勤出任务的习惯使然。

    他俩来的比茅山宗早,提前下到西湖湖底,暗自也是一番感慨。宗芳忍不住问,“这会所,不违建吗?”大勺笑了,小白胡甩到了双颊上,淡淡回了句,“阶级永远存在。”

    现在马庸现了身,红袖等人却不见踪影。宗芳有些担心,该不会丹园的朋友在半途出了岔子?她此刻像个西瓜,皮是七四九的,瓤里有了丹老的印记,虽未入髓,但足以对那些神秘有趣的朋友产生挂记。

    还好,那边首富及时释疑,“好了,大家继续。我回去陪各位老总和仙长——”哦!至少可以肯定,茅山宗的人到了。

    正厅内,悠扬的歌声刚刚结束。

    原来是褚老记住了刚刚的简介,温言邀请阿雅来一曲。阿雅毫不做作,说来就来,也不起身,在席间将那首思念母亲的无字歌谣又哼了一遍。

    她心地纯净,感情投入,使得每一次发挥都水准稳定,众人引颈瞠目,尽皆如痴如醉。

    余音终了,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声。

    席间寂寂无语,从万斯聪到褚时康,一甲子有余的年龄跨度间,每个人都产生强烈共鸣。即便是三十来位茅山宗道众,第二次聆听,也无不面瘫心痴,甘之如饴地接受再教育。

    还是刚刚折返的马庸打破了沉寂,“什么情况?你们都怎么了?柳老,你脸上流的不会是眼泪吧?”

    众人闻声回头看他,倒把这位首富吓了一跳,“褚老,小丁,老潘……你们这都唱的哪一出?芥末吃多了?”

    “我们没唱哪一出,是这孩子唱的太好!”素不多言的褚老缓缓道。

    柳怀志一拍桌子,击节叹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万斯聪按停了手机录音键,躬身来到阿雅与红袖之间,轻声道,“二位仙姑,可以加个朋友圈吗?来,扫一下,扫一下……”

    两位“仙姑”同时转头看他,噗哧笑了,齐声道,“我们没带手机。”

    那小万诚心诚意,也不计较真伪,登时取出两张薄薄窄窄的金属名片,双手放在桌上,“没关系,你们稍后记得加我就好。一言为定哦!”

    这小伙子与媒体传言的一味嚣张跋扈不同——口无遮拦之外,自有一番真性情。

    马庸连呼遗憾,抱怨众人不等他回来,自顾欣赏。丁品擦掉眼角泪花,一撇嘴,“咱们请小仙姑再唱一遍不就行了?我还真没听够……”

    未等其他人出言赞同,马庸看了眼手表,“现在不行!眼下时辰已到,须要请茅山上师们出马了,大家随我来——”

    听他说的郑重,话语自带三分神秘,顿时勾起大佬们好奇心。遂纷纷推案离席,跟在地主后面,向另一侧偏厅走去。

    穿过一道双拱回廊,有四名安保人员上前,打开一扇数吨重的钢闸门。内里,竟然是尚未完工的施工现场。

    各种挖掘机械随意扔在地上,四周用数十根液压钢柱支撑着湖底岩石,环视过去,尚无密封墙壁,裸露的岩层用栅板粗放隔离。个别地方渗出水滴,已经连成细细一线。

    一位工人也没有——在这个原始石厅正中,拉起了警戒带,黄黑相间的长条围出五十平米见方一爿洼地,而洼地中间,底朝上,露出一口圆形大黑锅!

    这口锅,目测过去,如果翻过来炒饭,估计够一个中学食堂中午用了——实在大得惊人。下半部分仍在泥中,尚未完全出土。

    所有人进来,见到这阵仗,都低低惊呼了一下。为了保密,安保人员已经在身后重新关闭了钢闸。大多数人并未留意,视线都集中在诡异的大黑锅上。

    潘诗意第一个问道,“老马,你这是施工挖到宝了?我在帝都搞房产,也经常遇到这种事,杭州也是古城,想来地藏不少。不过你这里,貌似仍在西湖底,怎会又人文遗迹?”

    不等马庸回答,柳老插了一嘴,“哈哈,搞不好是小冰河时期以前文明的。那时地壳尚未变迁,西湖大概还是陆地!”

    马庸等众人七嘴八舌发表完臆测,才道出原委,“我这个水晶宫,没打算开挖多大。城建和文保都打招呼了,人家照顾,我也不能太放肆。将来建完,也算公共项目,供你们这些大佬无偿使用,搞搞公益活动什么的——将来还会陆续对公众开放,也算反馈社会吧。”

    丁品一撇嘴,“别整这些没用的。都这么说,将来就不知道了……”

    马首富涵养不错,不以为忤,也没呛声,继续道,“没想到的是,刚挖掘到这里,就出了这种幺蛾子。你们看,这东西材料不明,我请专家验过成份,不是已知金属元素。”

    “那你可赚大了!”丁品叫起来,“既然不是地球的,那就就是外星的咯?轮廓这么规整,肯定不是陨石——我靠,不会是飞碟吧!”

    听他这么说,柳怀志也慎重起来,凑近看了看,问道,“干嘛不把它全挖出来翻过来看看?如果底下有动力装置或者散热孔,小丁就不是瞎猜。”

    马庸不置可否,“不是不想,是不敢。我请的专家,用透视仪照过内里,这东西抗辐射率比较高,只得到一个模糊影像……”

    大概有三四个人异口同声,“是什么?”

    “不明生物。活的。”

    这六个字,彷佛六块石子,在人群中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大家交头接耳,悉索不停地交换着惊讶与猜测。

    柳怀志毕竟学富五车,遇到大事立即郑重起来“如果你用的是非封闭式伦琴装置,可以加大射线剂量用以提高透视清晰度。”

    “正因为是非封闭式的,所以专家只能用小于五微西伏标准值的剂量监测。虽然此事目前仍处于局部保密阶段,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马庸这话令众人微微颔首,当下社会,难得富而不骄。

    褚老谨慎发言,“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年近九十,在商界威望极高,大家都静下来听地主如何回答。

    马庸眨了眨聪慧的大眼睛,讪笑道,“这口锅,还做了碳十四监测,对未知金属成份的铸造年代暂时无法结论,但表面氧化结晶物可以精确到八百三十年前。”

    柳老转向丁品,“小丁,八百三十前,此地处于什么朝代?”“您考我吗?我电子科技大出身,学的是理工……”

    “是南宋,宋金停战间歇,不过马上就要面对蒙古帝国了。”这回答果断坚定,大家循声望去,却是宗庆先身边的爱女宗香兰。

    “没错,专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马庸赞许地向宗香兰点了点头,又转向宗庆先,“老宗啊,你这个接班人选的不错。不是公主党,确实有才学!‘乐呵呵’集团至少还可以乐呵五十年。”

    宗氏父女被他这么夸,自然小有得意,遂双双报以微笑。

    马庸话锋一转,“我不担心这东西的归属,地下的一切,也是公门的。我担心的是,这里面的不明生物会不会影响此地磁场变化,对人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呢,我请来了道门正一派茅山宗林宗主,替我们排忧解难。”

    林振英被点到名,不遑多让,挺身而出,“马先生措辞考究,对我茅山而言,这属于堪舆业务范围,说白了就是风水。在场的也没外人,先不讨论科学世界观。我们所讲的风水,不仅仅是观天查地、验气索脉,哪怕一杯一具的摆放位置,都对全局有微妙联动影响,更何况体积如此巨大的异物?大家放心,此行——我茅山精英尽出,就算锅里卧虎藏龙,也一样拿下。”

    说完,他一摆手,三十名茅山道士熟练将石厅洼地围住,各自取出不同工具,开始布置阵法。看熟练度,显然配合已久,几乎不用言语交流。

    几位大佬有些兴奋,纷纷向林宗主伸出大拇指。

    一是茅山专业态度感染了他们;二是这种‘神秘主义’调调,颇具娱乐性,类似先锋派行为艺术,很受他们追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百年等一回

    茅山宗结了个两个阵,外环是“困”阵,内环为“启”阵。其法力波动形态如同两口更大的锅——将黑锅重叠罩住。

    林宗主保持大咖角色,背负双手,远远陪着马庸站在入口处,向淳于天师点头示意。

    淳于帆立刻踏入内环,取出一条黄纸符,牢牢贴在巨型黑锅上。复又退出外环,右手双指如剑,向虚空一戳,一道磷火射出,正打在纸符上,登时燃烧起来——

    “嗡……”金属颤音响起,那口大黑锅随符法释放产生高频振动,由平缓逐渐趋于剧烈。下半埋在泥土中的部分,赫然有些松动。

    趁此时机,操纵内环阵法的八名道士,同步扬起手中八块白玉笏板,距离目标三米,隔空做出翻撬动作,貌似十分吃力,各个脸涨得通红。

    笏板上镌刻的铭文符号被灌注法力,淡蓝精光随各自精纯度差异依次泛起。整个“启”阵内,空气瞬间抽离,直若老中医拔去火罐子一般。噗——

    和预想不同,那黑锅并未拔起,倒是周围大片碎石和泥沙应声而起,飞聚在阵法穹顶上,形成黑乎乎的悬浮半球。

    法阵笼罩范围原本是透明的,在场大佬们大多肉眼凡胎,并未清晰察觉。直到此刻,才发现其中奥妙,齐声喝了个彩!

    淳于帆未有半点得意,反倒眉头微蹙。阵法的威力他很清楚,这东西居然不为所动,着实出乎意料。

    乃大喝一身,“出神——”

    号令之下,八位操阵道人面色一紧,知道必须拿出点家底了——诸多天朝大佬看着呢,失了手,等于公开路演失败,以后再做土豪的生意就难了。

    互相递了一下眼色,齐齐咬破舌尖,向各自双手握紧的笏板喷出一口带血唾液。杜远在后面看在眼中,才有点明白“出神”的意思,心下暗忖,还好不是捐精,否则当众撸起来,大大不雅。

    旁人不晓得他的三俗腹黑,只是低低惊呼了一声。

    但见八支白玉笏板精光大盛,平起一道光环将八个方位串联起来,从阵法底部开始旋起,沿阵法穹壁螺旋上升,这下子,不光是大黑锅,连带整个启阵穹顶,都发出嗡嗡巨响,全部颤动起来。

    有效果了!巨锅不情愿地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幻觉——然后缓缓升起……

    随其逐渐拔高,众人的心脏也陡然悬了起来——那下面扣的,是什么!?

    如果说这口锅与一顶帐篷相仿,那么帐篷内的住客,体积可谓庞大。因为它,如同蓬乱败絮般的身躯,环形绕了几周,盘成一团,将“帐篷”塞得满满的。

    满场目瞪口呆,谁也说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和一条极其粗.大的烂绳索相仿。

    上升引导力强行牵动了“败絮”,无数圆形薄片缓缓飞舞起来,在法力遮罩下翻腾飘洒,一眼看上去,和圣诞用的雪景水晶球差不多。

    法阵内空气稀薄,这些“雪花”落得尤其缓慢,大有太空漂移感觉。这恰好留下一丝时间,给人们看清败絮之下的景致。

    “动了!”有人惊呼一声。

    没错,那团盘桓的生物,受到惊扰,做出条件反射式抽搐。整个面积似乎在瞬间收缩了两尺,这对全貌而言,并不算大,但足以令人察觉。

    上方悬浮的黑锅,似乎感受到生物复苏,与其相反,迅速膨胀了一尺,同时发出沉闷冷哼——联系到刚刚的叹息,阿雅忍不住与红袖对视一眼,“魂器……”

    未等二人回神,大黑锅已经剧烈颠簸起来,企图挣脱阵法桎梏,重新罩住下面的生物。八名道士抵死抗衡,依次又补了一口血痰,将笏板啐的精光暴起,勉力将黑锅拉住,保持悬浮。

    在此间隙,那团生物复又舒展开来,撕裂周身数十重薄脆蝉衣,猛然觉醒,甩出一条长尾,搭住锅沿,迅速盘旋上去,紧了一圈,又紧了一圈!

    此刻,随着躯体拉抻,核心包裹的前半部分业已暴露出来,倏地人立而起,昂首直上,整个攀附在黑锅上——大家看得清晰,全部惊呼起来,“人!是人!”

    马上,所有惊呼者又对这个仓促定义不满意,因为这生物,上半身的确是人,下半身却是如假包换的巨蟒……暂且,可以称之为“蛇妖” ?

    难得这蛇妖,生了一付极美的身段,前半身**无遗,椒.乳坦呈,一张白脸被乱发遮掩,暂时无法看清五官,只有一条赤红信子吐露出来,前端分叉,伸缩不定。

    大黑锅在她全力缠绕下,发出崩豆似的脆响,嘎巴嘎巴碎裂连连——并非金属材质本身破碎,而是表层黑黢黢的板结氧化物纷纷破碎,“雪花”中顿时多了一层“煤渣”。

    这个骇人变化,令操阵道士集体短暂失魂,法力停滞输送,一妖一锅全部跌落下来,在原本的地面上继续纠缠。和刚才不同的是,锅还是那口锅,可妖已经越狱了!

    老潘、小丁、宗氏父女、拉着褚老急急向后躲闪,直退到门口,背贴着钢闸才摆休。

    只有老马和小万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继续在原地看稀奇。

    柳怀志最为胆大,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分析,“赚了!人首蛇身,不是伏羲就是女娲!”

    淳于帆听到身后这句评论,并未在意。他十分清楚小妖与大神的界定区别。劈手从怀中拽出一面三角幡旗,喝令道,“内环撤离,协助外环巩固。困!”

    杜远看得仔细,这幡旗并未施展出异术,许是普通令旗?

    外环二十一名茅山道士出手了,他们法器各有不同,有的摇铃,有的燃符,更多人掣出桃木剑隔空虚压。伴随“启”阵坍塌,“困”阵所充盈的法力瞬间澎湃起来。

    黑锅自觉已经困不住蛇妖,氧化物脱落之处,密密麻麻的铭文波动了一番,终于放弃罩击,陷入无声死寂。

    漂浮的万千薄薄圆片,挣脱启阵束缚,顷刻播散到更大的困阵周边。距离众人很近,终于得以看清,分明是冷血动物表皮的鳞片。每一片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由于脱水已久,几乎没有重量,十分轻飘。

    这样一来,大家也自瞬间明白,刚刚那数十重败絮般的蝉衣,其实正是蛇蜕。这蛇妖被困“锅”中八百余年,新陈代谢减慢,饶是十年蜕一层皮,也足有八十多层了!由于没有空间摆脱,只好重叠穿在身上,故而有了这蓬“败絮”存在。

    卷曲的蟒身感觉到身下黑锅停止抗争,也慢慢松了缠绕之力。似乎十分疲惫,松垮地在地面游出九道回弯。从腰部开始,直向尾端传递出一波隆起,伴随着咔咔咔咔的声音,整条椎骨都重新调整了一番。

    困阵比启阵面积大上六倍不止,给了蛇妖足够的舒活筋骨空间。她的面容埋在青黑乱发中,发出一声满意呻吟,动人心魄。

    血红的信子收回口中,仿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嗯,这一觉,睡得好饱……”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后颈生出一层凉汗——好软腻的声音!娇嗲酥滑,沁人骨髓。几名青壮道人,差一点泄了身。

    那些商界大佬们,无不瞠目结舌,暂时忘了俗世纠纷,沉浸在这诡异气氛中,无法自拔。

    舒坦够了,那条大腿粗、五丈长的蛇尾,倏然收缩,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退至腰下,化为两条修长**。

    一位完整裸女,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外围各色目光,她彷佛视而不见。兀自曲臂拢起长长乱发,在脑侧挽成一个松垮偏髻,一分随意,两分慵懒,还有七分妩媚。

    随之暴露出的脸庞,苍白如纸,双颊尖削,眉眼细长倒吊,鼻若粉雕玉琢的悬胆,薄薄双唇透着淤紫色调。

    这套五官组合在一起,自有一番动人风韵,辅以眼中精芒流转,足以摄人心魄。

    她腰身瘦削,大概被禁锢的太久,既没有五谷调理,也没有日精月华滋养。两排肋骨清晰可见,全身上下,只有一对儿椒.乳积脂不腻,随身形转动轻颤。刚刚幻化出的翘臀,整洁光滑,在石厅内千瓦汽灯的照射下,泛着清冷的幽光。

    万斯聪将脑中的裴红袖迅速挪走,用眼前的女子递补填充,干咽了一口吐沫。痴痴道,“美女,加个朋友圈呗……”

    那蛇妖相距还有二十步,似乎听到了这声低喃,悠然瞥过来一眼,似笑非笑,“问我吗?你们的打扮好奇怪……交朋友就交朋友,还加个圈作甚?”

    这么快得到答复,不免受宠若惊,小万不自觉跨上两步,“我叫万斯聪,江湖人称国民老公。不知你怎么称呼?”

    “咯咯……国民老公?”蛇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跨间扫了一眼,力透西裤,“听说,人间皇宫里的仆役被唤作老公,不过……你的东西都还在呀?小家伙,莫要骗我。”

    小万两腿间顿时激灵了一下,被称作“东西”的东西一阵抽搐。痴痴道,“美女讲笑了。世间已经没有皇宫,老公就是丈夫的意思,敢问你从哪里来?姓氏名谁?”不自觉地,言语带上几分古风。

    “哦,万公子幸会,奴家姓岑名碧青——有礼了。”说着,还双手掩腰万了个福。只是全身**,让这份礼貌打了折扣。

    “岑碧青!”

    这声大吼来自茅山宗主林振英,把旁人均吓了一跳——“你你你……小青是不是?这锅是法海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客为主

    林宗主后一句并非高声大嗓,只是颤颤巍巍道出,却比前一句更加振聋发聩,众人无不失色。

    西湖蛇妖,除了青与白——还有谁?碎片拼凑起来,那口锅——哎呦妈呀,十有**是法海的金钵。

    趁人类恍惚的当口,岑碧青已贴近法阵穹壁,弹出一根葱指,在透明遮罩前,自上而下勾划,吱吱扭扭的刮擦声异常尖锐,不弱于用利器划钢化玻璃。

    那遮罩表面法力剧烈波动,临了,咔吧一下,居然碎裂了。

    二十一名操阵道士中,除去四名天师,余下皆被法力反噬,喷出一口血雾。天师们也不好受,踉跄倒退三五尺,才扎稳马步。

    茅山宗道众三十余人参加鹤鸣法会,天师来了十二位。操启阵的八名中,有五位,操困阵的二十一名中,有四位。淳于帆和林振英自然也是正牌天师。还剩一位,无福随团游览西湖的,也就是那位在七宝玲珑塔中被三味真火焚化的叛徒曾甄曾师兄了。

    曾甄身为茅山宗大师兄,原本定位在困阵阵眼,他法力浑厚,可确保万无一失。现在他挂了,临时顶上一位师弟,阵法威力大减,居然连一位大妖也没困住,瞬间土崩瓦解。

    刚才隔着阵法遮罩对话,大家尚且觉得安全,各个跃跃欲试,或出言调戏、或欣赏美.体。现在隔阂全无,随时可以亲近,反倒毛骨悚然,下意识拥在一起,仿佛抱团才能扛得住。

    蛇妖嘻嘻笑着,一步步逼了过来,正前方朝着林振英——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从小到大没吃过亏的万斯聪。

    “屈指算来,这一觉也有八百余年,居然还有人叫得出我小名。奴家欢喜得紧呢!”她身法与众不同,纤腰柔若无骨,随胯部左右摇摆,步履十分夸张——若用“风摆荷叶”来形容,这“风”着实大了点,起码五级以上。

    小万偏偏吃她这套,美女见多了,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御姐还是头回见。蓦然间,鼻血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岑碧青本想直接略过他,直取林振英问个究竟。不料被鼻血感动,遂停下脚步,顺手帮小万擦了一把。她的手指冰冷柔软,在人中划过,将血痕由一竖变为一横。小万几欲窒息,微阖双目,深深抽吸指尖留下的余味……

    她这一抬手不打紧,马庸作为地主紧张了!

    这里所有宾客,都是他请来的,万斯聪算是晚辈,更需格外照顾。眼前这位大妖,也是平生仅见,且举手投足都带着邪气,眼见她出手,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别——”

    门边的四位安保,神经早就绷得登登的,各自端着武器待命。听到雇主这一嗓子,倒有两人失手——同时扣了扳机!

    “砰!砰!”两道寒光一左一右射向目标。岑碧青也不见瞬间绷紧肌肉,只是轻描淡写抬起双手,一手捉住两根电针,另一手捉住一支麻醉.镖。

    泰瑟枪也叫电击.枪,同时射出正负电极针,由高压氮气负责脱膛,再由绝缘铜线负责导电,一般生命体被击中,连续七秒内都会遭到持续电击,顿时失去反抗能力。

    可到了蛇妖手中,任凭电弧滋滋流窜,也不能改变她脸上任何一丝微笑。

    “阿郁哦,酸爽的呢。这小玩具哪里买的?给姐姐多来几下,嗯……嗯……对,对,嗯……”岑碧青半咬紫色薄唇,眯起眼睛享受着,任由电弧从指间流窜。

    很快,蓄电耗尽,右侧那名安保人员不知所措,手里只剩下一块废铁。

    “完了?男人呐,太不持久。”蛇妖颇有遗憾地松开玉指,两根电针直坠地面。她复又举起那支麻醉.镖,在眼前对光仔细瞧了瞧——“这是水晶的吗?怎么进水了?好漂亮的呀。”

    不等旁人解释,她已经掰掉前面的针头,将玻璃管内的麻醉剂一饮而尽,“哇哦——好酒!”

    这足以放倒野牛的剂量,由静松灵、氟哌啶醇和双氧埃托.啡复合而成,左侧那名安保自己最清楚。眼见人家姑娘当酒喝了,顿时崩溃……

    高压电加上麻醉剂,双重作用下,岑碧青脸上起了一抹红晕。“人”也兴奋起来,双双竖起大拇指,“这个朝代,我喜欢!法器和丹药,全都萌萌哒!要多舒爽有多舒爽——还有吗?”

    这番话,让余下两名安保断了念想,直接垂下手中武器,陷入无限茫然。

    林振英看得清楚,她并未加害小万,只是帮他擦了擦鼻血。连忙越过身边的马庸,主动迎上,恭恭敬敬一拱手,“在下正一茅山宗主林振英,不知青姐驾到,还望恕罪。不知您何故隐居此处,我们是不是打扰您修炼了?”

    他这一举动,到有一半是为了掩护马庸,生怕蛇妖走近加害这位地主。老林身为生意人,好口碑多半源自仗义,这一点不能抹杀。

    “哦,原来是茅山的,尝过几只,臭臭的,不好吃还塞牙。”这大妖看人,都是论只的?林振英打了个冷战,忙不迭附和,“没错,青姐所言极是!我们这帮人,几年都不洗澡,齁咸!您口轻,多找些鲜嫩的打牙祭,别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倒了胃口……”

    “嘻嘻,你这牛鼻子,相貌猥琐了些,说话倒是个妙人。”岑碧青面露愉悦,伸手在老林的八字须上扯了扯,将刚刚小万的鼻血全部抹在上面,成了半边黑、半边红的效果。

    这具**近在咫尺,林宗主面对无尽诱惑,内心十分清明。这小青,是天朝传说中的知名大妖,一旦遇上,十有**没好果子吃。哪敢怀有非分之想?

    他点头哈腰曲意献媚,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杜远看在眼中,解读为“打蛇打七寸”——而落在淳于帆眼中,分明是“择虚而入,对症下药”,也就是“找弱点下手”的意思。

    淳于天师背负【上清大洞真经】原本,在台湾隐居多年,在茅山宗威望并不衰减。毕竟是师祖杨洞明隔了三代钦点的护经人,其门内地位,暗里更胜宗主一筹。

    此刻洞悉烛火,当即躲在人后,缓缓从腰间接下一只朱红色酒葫芦,拔掉木塞,将一颗丹药碾碎融入。杜远离他很近,看得分明,认出那葫芦正是龟山岛蟹伯所赠之物。

    作为普通青年二十余载,杜远也是看过电视剧的,他脑筋一转,趁蛇妖专注调戏老林,悄悄凑了过去,对着大喵在自己手心虚写“雄黄”两字,又加了个问号。

    大喵摇摇头,在葫芦上也照样虚写,是个“砷”字。杜远一脸茫然,他念书时化学就不好,并不清楚“雄黄也即硫化砷ass,氧化后即为as2o3也即砒.霜”这个桥段,自然无法参透其中药理玄妙。大脑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

    淳于帆将手中葫芦微微摇晃,试图将药性与酒和匀,加强挥发威力。那边蛇妖一转身,已奔了马庸而去!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林振英有心阻拦,大妖已经闪到老马.眼前,“地主是吧?是你让人挖开这里的吗?”

    马庸一双大眼叽里咕噜转了三圈,眼皮连眨,有些语塞——这特么标准答案是什么?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别一言不合,把我打了牙祭……他尿意上涌,把腿夹了夹。

    那岑碧青心思敏锐,见状噗嗤笑了出来,“别怕,是好事,我不会吃你。但说实在的,我是真的饿了……地主大官人,有没有点心先来两块?”

    这好办呀——老马连忙向众安保一招手“快去,好酒好肉端过来!嗯……要不,您跟我们一道过去喝几口?隔壁宴席还没撤,想吃什么随便点——后厨都是米其林三星的。”

    “好呀——有劳大官人引路,八百年水米未进,嘴里淡出个鸟来。你那米什么林是做什么的?听起来味道不错的样子。”

    四名安保忙不迭奋力打开钢闸,马庸伴着蛇妖在前,其他人隔开五步在后,列队向中厅返回。

    红袖越众而出,抖开一条披风,为小青披在肩上。那蛇妖略惊,看了看红袖,又低头轻抚了一下肩头彩羽,妩媚而笑,“真是个好妹妹,我也不吃你。”

    红袖微笑点头,退回后方。此举并无感情成分,只是不忍见一个姑娘家在众人面前一丝不挂,身为同性,合理共情罢了。

    待众人穿过拱廊,红袖不见了杜远,遂回头去找。

    远远发现,落在后方的杜远趁四下无人,从怀中取出袖珍骨塔,手腕一旋,将地上遭人冷落的大黑锅瞬间纳了进去。

    红袖惊了一下,蹑足上前询问,“你要这东西干嘛?别什么都往塔里放,犯冲就惨了。”

    杜远嘿嘿一乐,“在修真界,我是纯**丝。最见不得暴殄天物,他们不要的,我都要。诶——你帮我拿着先,我进去聊聊,马上出来!”

    说完将塔一塞,不等红袖拦阻,手腕转动,整个人就地消失,自己也进了七宝玲珑塔。

    红袖捧在手中,叹了口气,遂用长袖掩着,抬步追向众人。

    四桌人按原定落座,大妖坐在马庸身边,把林宗主挤到了杜远的座位上——他暂时不在,正好还是一桌人,椅子不多也不少。

    余人目光和心思都在蛇妖身上,只有淳于帆惦记义弟,拿眼神询问红袖,见后者眨眼示意——无事莫忧,遂暂时作罢。

    那岑碧青小姐见了满席酒菜,双目灼灼放光,也不客气,捻起一付新筷,下手如飞,将红的白的绿的紫的黑的香的臭的荤的素的红烧的清蒸的油炸的醋溜的酸的咸的辣的统统划到嘴中,也不见咀嚼,全部迅猛吞下。

    偶尔抬头看一眼的无言的众人,乃捂嘴自嘲,“也不全是饿,主要还是馋。来,来,大家随意。酒呢?满上,咱们对饮一轮——”

    这倒好,反客为主!省却马庸招呼的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正版传说

    在座大佬们心怀惴惴,均把“这不科学”的腹诽强行咽下。眼前发生一切,如梦似幻,但又触手可及,容不得半点怀疑。一旦脱口失言,惹恼了大妖,自己灰飞烟灭怕是分分钟的事。

    岑碧青甩开小嘴儿,吧唧吧唧吃得欢畅,也没啥淑女式的教养,论古典做派,尚不及裴红袖与宗香兰。

    她尤其嗜酒,顷刻扫光桌面上所有茅台,还不罢休,直拿眼睛斜视地主。马庸幡然醒悟,急令侍者去取,侍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抱歉马总,这批老窖存世很少,后面没存货了。不如,我去偏厅抬几箱黑猫解百纳过来……”

    马庸不放心,歪头问蛇妖,“红的白的一起来,可以吗?”小青愣了一下,“红的?果酒吗?可以没问题!我发现你们这个朝代,酒劲都挺大的,比米酒黄酒来得爽。对了,现在是什么朝代?肯定不是大宋对吧?那王朝八百年前气候已尽,鬼都看得出来。”

    马庸一摆手,侍者转身离去。他耐心讲解,“您猜的不错,这八百年来,王朝更迭如折子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现今已经是天朝了。”

    小青撕开一只荷叶包裹的叫花鸡,头也没抬,“皇帝是谁?尊佛还是敬道?”

    满座轻轻笑了起来,气氛有所缓和。

    柳老恢复一些底气,抢着说,“青姐,现在没有皇帝了,皇宫可以随便去玩耍。佛与道地位齐平,谁也不压谁。不光是他们,还有西方来的天主会呢。”

    小青愕然抬头,放下手中鸡腿,“西方极乐世界吗?这可热闹了。我在西昆仑盗过仙草,据说那里距离极乐世界很近。”

    这番话,激起千层浪,人人起了兴趣。

    趁马庸还在踌躇措辞,丁品率先发问,“青姐,这么说——传说都是真的咯?”

    “什么传说,你且说说看。”小青并未看他,只是专注于吃鸡。

    丁品发挥最大口才,口沫横飞,将【白蛇传】简要概述一番。旁边侧门打开,几个人抬着红酒木箱走进来,见不方便打扰,暂时放在角落里等着。

    这故事把岑碧青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自己也是其中重要角色。丁品讲完,抹了抹嘴,扶案静待大妖反应——

    “这……都是什么鸟人编的!”小青拍案而起,彩羽披风激荡,胸前春光一览无余。“简直一派胡言。”

    无人胆敢直视春光,均怕大妖一怒,血可漂橹。

    “小白叫白娘子?哈哈哈哈……”岑碧青仰天大笑,直笑得跌坐回椅中,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强自忍了忍,闻言道,“好吧。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四章桌子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射过来,都想听听原版怎么说。

    “我在山中隐修五百年,尚未化形,就遇到了小白。他风姿俊朗,极富男子气概,修行是我一倍有余。他没有拿我打牙祭,反而指点我化作人形鼎炉,说,只有人体,才是最接近仙体的形态,六感清明,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说这些的时候,他真的好帅……”

    星光在小青眸子中闪烁,一脸沉醉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白是男的”这个简单事实,已经击穿了所有人的脑洞。

    “我俩双宿双栖,日夜交.欢,遍尝为人之乐。偶尔也会到俗世行走,置办些有趣的东西,比如首饰、香烛还有美酒……直到有一天,遇到了许仙。”

    小青语气直转直下,“那个该死的娘炮!不知用什么妖法,迷住了我的小白,从此结为断袖之交,终日鼓弄龙阳,让我独守空山!”砰,一只酒盅被她生生捏碎。

    数十人满脸黑线,噤若寒蝉——不敢乐,也不敢言。

    “我几番设计毒杀许仙,都被小白识破。那天,他终于然不住,打了我一巴掌……”两行清泪顺着双颊缓缓流下,小青以手抚腮,彷若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我发疯了,现出原形,跑去钱塘许家村,将全村上下二百四十一口全部吃光,连猪圈里的猪崽也没放过。”

    一阵寒意笼罩整个石厅,这不是错觉——有人抬头望向天花上的水晶穹顶,那里已经开始凝结霜花……

    “小白懂我,没有怪我。可那臭婊子许仙——居然偷偷跑到镇江请来妖僧害我!”

    “法海?”万斯聪听的入神,脱口问。

    “嗯,法海。这个和尚可不简单。年纪轻轻,法力浩荡。居然是举钵罗汉诺迦跋哩陀尊者的俗世分身。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于是打了起来。可他实在太厉害,我不是对手,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危急关头,小白出现了。”岑碧青面露喜悦之色,泪珠却比刚才更大颗,连成一串滚落。

    “他还是爱我的,不然不会来帮我。不过,他也不是阿罗汉的对手,身负重创,我拼死带着他一起逃了……”

    “后来呢?”小万十分入戏。

    “后来,为了救小白,我去西昆仑盗得灵芝,总算保住他的性命。只是,折损的修行再也无法恢复,他灵智受创,无法化作人形,只能以白蛟面貌出现……随后,盗宝案发,昆仑仙界找上门来,趁我不备,锁走了小白。从此,再无相见……”

    听到这里,丹园诸人心中无不咯噔一下——白蛟!他们全都想到张辽长鞭中那条蛟魂,不正是昆仑仙谷深潭中圈养的魔兽?

    “我迁怒于法海,在金陵掘穿堤坝,水漫镇江金山寺,淹没大小村庄无数,将业力强加与法海,让他无法斩尽三尸。这下,把那妖僧惹恼了,一路追我到西湖,祭出本命法器金钹,将我镇压于湖底。”

    红袖一皱眉,迟疑道,“法海为何不收回本命法器?任由它静躺八百年……”

    “哈哈哈哈哈哈——”岑碧青陷入歇斯底里,“我是那么好相与的吗?你拿本命法器压我,我就自爆内丹给你看,咱们同归于尽——那妖僧慌了,直接阳神暴走,附入金钵之中,抵死禁锢,让我无法吐出内丹。这下可好,游击战变成了阵地战,我俩这一耗,就耗了八百年……你们也看到了,我在钹中以逸待劳,安心睡大觉。他却日夜不眠,谨防我突然暴起,终于油尽灯枯……现在嘛,世间有我没他!我赢了!”

    话音未落,桌下一阵拱动,似有庞然大物欲出,众人忙不迭低头看去,但见一条大腿粗的蛇尾席卷而上,将满座宾客一网打进,全部缠入囊中。

    桌子歪倒在一边,满地杯盘狼藉。

    那根五丈长的蛇尾卷着十几位宾客,在半空甩来甩去——

    小青以凄惨笑声作为注脚,宣告他们的厄运到来,“你们这些无耻人类,整天吃的都是万物生灵,和魔鬼有什么不同?还敢说我们是妖?你们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妖族!今天就让老娘好好打个牙祭,煮熟了有什么好?还是生猛鲜活的最好,咬起来会叫——哈哈哈哈哈……”

    红袖和阿雅也在被绑缚的人群之中,和其他人紧紧挤作一团,胳膊无法动弹,只有双足可以乱蹬。

    马庸拼命挣扎,厉声呼喊着,“你刚刚说过,不吃我的!”林振英也随时附和,“还有我!我很臭,你忘了么!”

    小青把眼一眯,两只瞳孔压缩成一线,露出蛇毒面孔,“酒桌上的话你们也信?真是不可救药,亏你们活到现在!”说完一探脖颈,张开大口向马庸咬去——

    余下三桌茅山道士,见宗主和淳于天师双双成为人质,不敢贸然攻击,一时竟然僵住。唯有石厅角落里,射出两道火舌,一道击在蛇妖脖颈上,是子弹,一道击在蛇妖尾尖上,是符丸。

    出手的,正是墓碑与大勺。

    宗芳在偏厅见侍者过来搬红酒,觉得机会来了,遂招呼大勺热情上前协助。侍者只当他们是主宾们的随从人员,欣然接受。

    他俩搬着红酒箱来到正厅,恰逢蛇妖讲述正版【白蛇传】,分散了众人注意力,乃站在墙角阴影里,静待时机。

    他俩头一次见蛇妖,有些不明出处。待到大妖出手伤人,他们才迅速反应过来——尼玛!这厮不是人!是七四九的业务!

    两位特勤训练有素,宗芳拔出无声手.枪瞄准头部射击,邵劲夫使用道门符丸攻击尾部。

    小青正专注于囊中鲜活美味,没留神着了道。

    子弹在她颈部穿过,留下一个小孔,这还好——最难忍耐的是,尾部那颗符丸是烈火符,正沿着尾尖向上蔓延烧灼。

    爱美的她,最怕留疤,遂尖叫一声,全身鳞片收缩,将怀中宾客又紧了一道。

    “轱辘噜噜噜——”红袖身上,被勒掉一物,约一足长,上尖下圆,在地面不停翻滚,偶尔碰到杯盘,发出清脆撞击声。

    红袖眼望七宝玲珑塔,不禁大声嘶叫,“杜远——”

    这声呼唤,出奇地有效。地面上法力一阵波动,凭空跃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正是杜远!他愣头愣脑,一时搞不清现场状况,“谁叫我?”

    另外一人,落地姿态强于他十倍,潇潇洒洒一转身,摆出万人迷造型,酷酷地说,“这种情况,还是叫我更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会回来的

    被蛇尾捆缚在半空的天朝大佬们,暂时忘了身陷险境,齐声大叫,“哦——迈扣!”不是他们没长心,实在是天皇巨星名头太盛,兹是地球上,搁到哪儿都会引起轰动。

    蛇妖尾部在地面将将滚熄了火焰,也被这状况吓了一跳。凭空多出俩人,前一个依稀刚刚见过,后一个一身黑皮的,打哪儿来?

    迈扣掸了掸礼帽浮灰,露出白牙笑了,对小青说,“原来躲在这里,啧啧。冥界十大通缉榜上,你已经存在多年了。不少引路者来找过,全都空手而归——合着是给我留的!咯咯咯,这回,我总该转正了吧。”

    他气场极大,瞬间开启无常模式,石厅内通明灯火暗了八度,一层无形阴影蒙上所有人心头。

    蛇妖天生六感敏锐,晓得来了强敌,猛一摆尾,将怀中众人四散甩出——忙坏了周围三十余名茅山道众,接了这个接那个,接了一个又一个,生怕跌坏了谁。

    见习无常跳上一张桌面,在杯盘间隙运足如飞,跳了一小节踢踏舞,昂然定住身躯,向蛇妖送去挑衅目光。

    猖狂!

    岑碧青性格暴烈,又被刚刚自己讲述的故事刺激了心神,岂能容得他人控场?

    簌啦一声,血红的信子又吐了出来。蟒身围着桌子游走不停,伺机寻找死角发动攻击。迈扣不给她留机会,足下缓缓旋转,目光始终不离。

    蛇妖终于按耐不住,前半截人身倏然立起,一张小嘴像是皮筋做的,张成血盆大口,从信子下面喷出一束毒液,又快又准!

    迈扣不躲不闪,随手摘下礼帽,将帽口迎着毒液,顺势一兜,正如捕手捉拿棒球一般,将所有毒液一滴不剩囊入!

    嗤——一道紫烟从礼帽内升起,远远地,周围众人均闻到一股刺鼻味道。

    惟有迈扣不以为意,拿手磕了磕帽沿,随手又戴回自己头上,彷佛没有任何事发生。

    蛇妖一怔,旋即又笑了,笑的很妩媚,似乎十分欣赏他的应对。但这份欣赏是短暂的,是为下一个动作争取准备时间。

    她双臂向胸前折曲,左手掐了个指诀,右手在虚空疾速点画,一道紫色符文赫然浮现,随着真言叱出,那符文碎裂成万千星芒,集体轰向迈扣。

    桌面怕是待不住了,众人均这么想!

    唯有昔日天皇巨星、现任见习无常,不急不躁,用足尖一挑,将整块桌布甩入手中,竟不打翻任何杯盘——随即双手抖开这块白布,向自己身上一蒙……

    什么意思?眼不见心不烦?这招无人看懂。

    紫芒星群可不管这些,争先恐后轰击在白布上,复又透体而出,飘向大厅另一端——那白布千疮百孔,飘然坍塌在桌面,平平展展,内里居然空无一物,更何况大活人了。

    哇——四下哗声一片。从礼帽到白布,用两个简单的道具,完成了一系列大魔术师级表演,谁能不赞?

    人去哪里了?众人随蛇妖一起四下寻找,空中那蓬紫芒星率先感应到目标,集体弧形急转,居高临下俯冲过来,直直射向一张空荡的红木座椅。

    椅子咯吱一声,仿佛有人起身而逃,紫芒星不离不弃,衔尾紧追!

    蛇妖顺手从彩羽披肩上摘下一根蓝色长羽,手掌一抓一摊,已化为齑粉,嘬唇迎着星芒来势吹出——噗!

    淡蓝的薄雾中,迈扣透明身影立刻显现出来,他正在急速奔行,而方向,竟是蛇妖怀中!

    太近了,来不及躲闪。

    众目睽睽之下,迈扣一头扎进蛇妖胸口——两只袒露椒.乳.首当其冲,猛颤了一下!而透明迈扣马不停蹄,视阻挡如无物,直接从蛇妖背部的披风中钻出,完身抢到她身后,方始定格停住。

    他停住了,身后追赶的万千紫芒可停不住。全部轰在蛇妖身上……

    簌啦啦啦啦,如同被硫酸泼洒,岑碧青身前泛起一阵毒雾。巨大的痛苦令其生不如死,瞬间失去神智,一头栽倒在地。

    迈扣已经由透明转回实体,保持着奔跑急停的定格动作。

    直到周围掌声四起,他才满意地收回姿势,转身瞥了一眼瘫伏地面的蛇妖。遗憾地说,“唉,女人。我可没打你,全是你自己打自己。”

    说完,不慌不忙取出那根银色锁链——不是什么时候,已经接好了被阿雅击破的断环。他缓缓悠荡锁链,围着气息奄奄的蛇妖躯体转了一圈,那蛇妖全身僵直抖动,一道飘渺阴魂从体内飞出,被锁链迎头缠住,瞬间不见踪影。

    迈扣转过身来,面对满场观众,张开双臂鞠了一躬。

    马庸带头用力鼓掌,其他人如梦方醒,跟着猛烈鼓起掌来,一时间,欢呼声、口哨声四起,形同回到了巡回演唱会现场。

    杜远踏前一步,拍了拍巨星肩膀,“真有你的,太棒了!喂,这尸身你不要了吧?”迈扣抬起头,微笑道,“我只负责拘魂,肉身从不带走,你要你拿去好了。”

    杜远也不客气,俯身从地面捡起自己的七宝玲珑塔,将塔底对准蛇妖,手腕一转,一束金环暴起,将五丈长的庞大躯体收入塔中。

    红袖凑过来轻声问,“捡破烂的,这你也要?煲汤喝吗?”

    “嘿嘿,你不知道。我要她的内丹去救一个人——”

    “怎么,谁受伤了?”

    “算是吧,你知道的,是法海!他在塔中和李天王聊得投机,两人交换御塔和御锅的心得,相见恨晚,就差拜把子了。”

    红袖闻言,忍不住笑骂,“什么锅!人家都说了,那是金钵。阿罗汉的法器呢……”

    杜远瞪大双眼,他错过了蛇妖讲故事环节,不免有些吃惊,“那么大一口锅,都是金的?我岂不是发了?”

    这话换来一通粉拳蹂躏,“发发发,你就知道发。马先生不是说过那东西不是地球金属吗!”

    心上人的暴力,让傻小子甘之如饴,“嘿嘿,不是金的更好,无价之宝才难得。”

    迈扣见他俩上场抢戏,低低咳嗽了一声,打断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我说,差不多行了。时候不早,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

    小两口同时瞪起四目,“啊!跟你回去?你还不放过我们吗?”这句话倒是说的整齐。

    见他俩中招,迈扣乐不可支,咯咯笑个不停,揉着腰道,“别急,开个玩笑而已。有上榜的大妖阴魂在手,我还要小猫小狗何用?况且,拘魂你们三人的手续也不正规,我怀疑是冥界有人公器私用——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转正的。”

    阿雅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石厅角落里,紧紧拉住墓碑的手,“芳姐姐,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好难找的,还很恐怖呢。”

    宗芳将她揽在怀中,体会着丹园战友的温度,柔声道,“阿雅乖。我想你们了,知道你们有危险,万里迢迢追来的。还好没有错过,总算帮了点小忙。”

    邵劲夫站在她俩身后,默默注视这一切,若有所思。又抬眼望向场中一身黑衣的迈扣——他手中的银色锁链闪闪发亮,勾起大勺同志无限回忆。

    危机过去,一众商界大佬纷纷围了上来,将迈扣簇拥在中间,掏出手机要求合影留念。迈扣面带笑容,熟练应对粉丝,摆出各种普士配合……万斯聪最先拍完,调出图片库一看,失声叫道,“欸——怎么只有我,没有迈扣呢?”

    众人纷纷检查手机,没错,照片中,永远只有一张张凡人面孔,来自地狱的使者仿佛从未现身。

    现场一片哑然。

    自此,才真切确定,这位迈扣,不是高仿山寨货——的确是已故巨星本尊。

    马庸浑身战栗,止不住激动的泪花,“今天这宴会,办的值了!我决定,下次黑猫年会,包下鸟巢体育馆,亲自扮演迈扣来一曲。”

    迈扣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看周围殷切的目光,“我嗅得出,你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精英份子。很多人在自己的邻域里,接近或面临封神。给你们一句忠告——配额,是有限的。现在得到多少,等于未来失去多少。如果有一天,魔鬼上门做交易,你们要提前想好筹码。慢慢体会吧,各位,悠着点儿……”

    说完,他一指头顶,水晶天花板上出现一眼幽暗孔洞,仿佛打通了湖水,深不见底。隐约有哀嚎和哭声传出,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杜远急急道,“怎么?你要走吗?”

    迈扣点了点头,“完成任务,是有时限的,不管结果如何,都需要准时汇报……”

    他双足缓缓离地,在空间孔洞的引力牵扯下,向上飘去——

    阿雅放开宗芳,快步跑了过来,隔着七八米,奋力抛来一物。

    那东西晶莹闪亮,划过一道璀璨的抛物线,直落在迈扣手中。

    天皇巨星笑了,眼中却流下一滴热泪。

    他把这只钻石手套郑重戴好,神念一紧,将手套中的主魂胎光收回——自此三魂七魄完满无缺,带着无限圣光,彻底飘入冥界无尽虚空之中。

    那孔洞渐渐闭合,就在完全消失的一瞬,有个声音传到大家耳畔——

    “i willback.”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雨欲来

    红袖转了一圈,找到淳于天师,“怎么样,茅山的朋友都没事吧?刚刚见你用葫芦给蛇妖续酒,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和杜远比比划划在酒里下药时,我都看见了。”

    淳于帆一抱拳,“无妨,林宗主他们都好着呢。我那酒里,加了个炼丹用的砷丸,与雄黄同宗,都是硫化物,不过更接近砒.霜。岑碧青大概也喝出来了,她刚刚突然暴走,我怀疑与此事有关——是我惹的祸,差点害了大家。”

    这话说的客气,红袖并不同意。“你做的没错。大家都听到了蛇妖自白,她性情过于偏狭暴戾,动辄涂炭无辜生灵。如不加以限制,恐怕会在俗世引发奇祸,我们也难免落个间接惊世骇俗的罪名。依我看,迈扣能够顺利拿下她,有你的砷丸一份功劳!”

    马庸没见过时空虫洞,担心水晶天花板有问题,连忙找来大批安保和工程人员,架起三角梯检查穹顶,确认完好无损,方才罢休。此厅位于西湖湖底,如果漏水,可麻烦大了。

    他向所有重量级来宾一拱手,“今天幸亏诸位仙师出手挡了此煞,大家免于一场浩劫。不过,此事过于蹊跷,很难对公众解释,希望各位暂且不要声张,只当没有这档子事……”

    褚时康当即点头,“门内事,门内说,出门就忘。我老了,肯定是记不住的。”

    见褚老表态,其余人连声附和,纷纷让老马放心,绝对保密。

    马庸扫了一眼满厅狼藉,“这会所,暂时也要关闭些日子。等专家们确定再无凶险,另择吉日开放。咱们今天,到此为止吧……”

    诸位大佬毫无不愉之色,皆感今日不虚此行。毕竟蛇妖八百年等一回,无常更是活久难见——即便是春晚,也请不来这样两位超级大咖。

    在安保人员护卫下,众人鱼贯退出石厅,乘坐地下专列再转电梯,回到了地面。

    各种加长豪车在夜色遮掩下,排成行驶出园林,并无任何杂人留意。庄园内,只剩下茅山宗团队与地主团队。

    马庸双手用力握住林振英的手,“老林,幸亏有你。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复又贴耳低语,“迈扣先生的临别赠言你也听到了吧,其实……十五年前,还真有个神秘客和我做了交易,似乎在梦中,又十分真实。他的筹码是助我十五年内飞黄腾达,交换筹码是……”他欲言又止。

    林宗主察言观色,判断出此言非虚,忙低声道,“不方便说的,就不要说。你只管讲,需要我茅山帮什么忙?”

    “我想毁约……”

    这话在一个世界级生意人口中讲出,着实不易。林振英明白,马庸需要付出的筹码,定有不可承受之重,乃默默点了点头,“我尽力。”

    这个含糊承诺,似乎给了天朝首富无限希望。

    他紧紧拥抱了一下林宗主,放开又说,“一周内,五亿赞助到账,其中两亿是这次除煞的全款,其余是下次的定金,只要帮我解约成功,黑猫原始股百分之四转赠正一茅山宗——具体操作细节,我稍后发私人邮件给你。”

    林振英一派云淡风轻,施然道,“哪里话——你我不是外人,谈钱就俗了。”

    马庸顿时自惭形秽,恭恭敬敬将茅山人马送上车队,宗芳和邵劲夫自驾跟在淳于帆车后。最后一批,驶离了庄园。

    出门不到一里,林振英猴急取出平板电脑,刷了刷,失声尖叫,“黑猫今日股价八十八点九,总市值两千零三十二亿——美元!百分之四是八十多亿,再乘以六——折合天朝币五百亿!”

    淳于帆了解他的秉性,在前座专注开车,含笑不语。

    林振英连连用力拍着大腿,“丢那老母,这特么等于茅山总资产翻两番啊……哎呦喂,这激动,腿都没感觉啦!”

    杜远坚定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我有感觉。您拍自己的行不?”

    “哦,失误。”这位茅山宗主老脸一红,岔开话题,“这生意,必须接。咱们茅山有了钱,多捧几个天师出来,看谁还敢上门耍横。”这番话倒是大义凛然,颇符合宗主思维。

    说话间,前面引导车忽然减速下来,慢慢刹住。淳于帆只好停车,抓起手台询问情况。负责开路的道人汇报,说前面灵隐寺出来个和尚,在路中间烧纸,不肯让路。

    这事有些蹊跷,现在已近四更时分,夜深人静,除了车队马达的微鸣,只有秋虫残喘。凭空冒出个和尚烧纸,实在晦气。

    淳于帆下车准备看个端详,杜远不放心,也跟了下来。他俩身后车门砰然,却是宗芳与大勺徒步随行。

    四人分成两排,来到车队正前方。果然——

    一位老僧手持细竹竿,缓缓拨弄着路中间的火堆,许多尚未燃尽的黄纸随山风轻抖,将无数火星飘撒到路边。

    他身后不远,灵隐寺的院墙与角楼,在月色中铺陈出黑黢黢的轮廓,灯火全无,万籁俱寂。

    淳于帆见怪不怪,上前打了个稽首,“无量寿福。敢问僧友,为何深夜在此焚财,敬佛还是礼贤?”

    老僧抬起头,露出棱角分明的大脸,乌眉黑须,与寻常不同,脑后还有寸许乱发环绕,只是头顶秃的厉害。

    他也不看淳于帆,自顾在众人之间寻找,最终,把目光定在了杜远身上。

    “阿弥陀佛——小朋友,你过来。”

    杜远心情忐忑,迟疑地向他跨前两步,相隔五米站定,挡在了同伴身前。

    “你的小玩具,给我看看。”老僧面目可憎,语气却十分委婉,轻描淡写地,彷佛在和晚辈攀谈。

    这话似乎不容置疑,杜远下意识在身上摸索起来,手掌将将掠过胸前——“停,就是这个。拿出来,不用给我,看看就好。”老僧目标明确。

    杜远依言取出骨塔,擎在自己手中,远远一立。

    “唔……还好,俗世之中,也难再找出比这更安全的藏魂之所了。你收好,善待法海,必有福报。”老僧言罢,将竹竿一扫,满地灰烬伴着火星撒向路边,半点不剩。自顾将竹竿扛在肩上,转身向灵隐寺走去。

    这最后八个字,令众人吃了一惊。法海的阳魂附在金钵上,淳于帆听蛇妖说过。后来被杜远收入七宝玲珑塔,只有红袖亲眼见到,其他人并不知情。而且这一切刚刚在地下深处发生,怎地传得这般快?连邻居家的和尚都知道了?

    宗芳和大勺一人探查一边,顷刻收回神识,“没人了,此地安全。”

    众人复又回道各自车中,满腹狐疑。车队启动,继续向茅山方向前行。

    林宗主听了复述,捻须思索良久,方始询问杜远,“那金钵确在你的塔内?”

    杜远点头称是,又道,“大家陪蛇妖喝酒时,托红袖掩护,我偷偷进了塔。发现金钵器灵与骨塔器灵聊得正欢,两人称兄道弟,十分投缘。那金钵器灵,的确是法海圣僧阳魂。只是八百年来日防夜防,持续禁锢蛇妖,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十分虚弱。古塔内灵气充沛,正适合他调理恢复。按塔灵长者的说法,等法海阳神补足,寻个合适鼎炉寄居,就可以继续世间行走了。”

    听他这么讲,林振英连声慨叹,口中滋咂不止,感味因果造化之神奇。淳于帆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义弟,也真心为他得到骨塔神器而感到高兴。

    夜如墨,月似钩。盘山路上,只有这行车队,开着暖黄大灯崎岖折行。

    昆仑仙谷,混元宫。

    悬崖飞瀑之上,耸天石堡灯火通明。

    南屏子擦了擦满头汗水,揭开大襟直扇风。“总算忙完了,刚把最后一拨送走。鹤鸣法会,胜利闭幕!”

    混元真君见他狼狈,笑道,“这才开个小会,你就这样了。以后混元宫执掌天下道门,你还不累成屎阿?得,我多找几个人来帮忙吧。”

    南屏子将大襟一抿,立马不喘了,正色道,“在下甘之如饴,区区辛苦算得了什么。您也不用辛苦招人,我自己组个管理团队就行了。”

    真君见御下之术奏效,冷哼一声,切开话题,“无常使君还没有消息,我如果直接向灵配府咨询,怕有越级嫌疑,得罪了无常——哪怕是见习的,也不妥当。这样吧,你给樊於期发个信儿,多派些神霄门人,广布眼线,尽快搜集茅山宗的情报。那三个人是死是活,与下一步棋大有干系。”

    南屏子躬身领令,迟疑了一下,又道,“大嬷嬷跟张辽一起走了,说是想见识一下天朝俗世风貌。我看十有**——那洋妞,看上了张小英雄。”

    这倒是个趣闻,真君捻须沉吟了半晌,“无妨。圣殿骑士会与灵配府有缔约,跟我们暂时算是盟友关系。当然,没有绝对的友谊,只有绝对的利益。这条线,你也得派人盯紧,别让我们锅里煮熟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当然!”南屏子位居幕僚长,智商自然不低,“无相雷法我一定会帮您弄到手的。我只是担心,那张小英雄身边还有一位白衣女子,两人关系十分暧昧,大嬷嬷别惹出什么祸来,我们不好收拾。”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猛醒

    金发妹子浦茜拉,的确跟着张辽走了。甚至拒绝了郭牧师的随扈,让天主会代表团十分为难。

    不过浦茜拉说得好,“佛朗索瓦那么肥大的目标,你们都保护不了,拿什么保护我?若是能击败张,我就让你们跟着。”

    郭艾伦掂量了几番,似乎打不过,也没理由打,只好任她去了。

    临别嘱咐这位大嬷嬷,“您圣体尊贵,在天朝行走,饮食起居可能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记住,无论到了哪里,只要看到天主堂,就可以提供协助——我马上发一个群通告。”

    妹子一甩金发,只当耳旁风掠过。兴高采烈跟在张辽身边,与文从心一左一右夹行,简直羡煞无数旁人。

    浦茜拉身高一八零,比张辽只矮三公分,可一双腿却比张辽还长——猛眼一瞧,胸以下全是腿。文从心与之相比,像一只白天鹅遇到了丹顶鹤,两种异样风韵,谁也压不住谁。

    最为难的是张辽,他对这位洋妞不是没好感,但与爱情无关。当然,人家也未必是奔着以身相许来的,毕竟嬷嬷和散修不同,终生侍奉天主一人。

    他有心婉拒,又说不出口,几次拿眼睛求助心上人——从心兹当没看见,挂着莫测的微笑,时不时还与浦茜拉聊上几句。

    在女人心面前,张辽这块野生岩石,彻底暴露了粗粝。

    终于,胡盛元适时出面了。

    这位大师兄在外人面前,依旧装成齐云山代表的样子,抱拳道,“张小英雄,此番盛会与你结识,不胜荣幸。如有闲暇,不妨来我齐云山小作盘桓。我家太素宫观主惜才如金,必感欣慰。”詹钰站在他身后,也频频点头,生怕张辽领悟不了。

    “好呀!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了——”张辽发自内心地欢呼,正愁带着洋妞无法瞬移回丹园,又无其他去处呢。

    他又回头问止正,“大师,多谢你此番带我们来昆仑赴会。现在同去齐云山可好?”

    止正把大脑袋摇得跟布拨浪鼓似的,“唔……你们玩你们的。贫僧需要探望家师,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他可不想掺和到别人的男女关系中,更何况还是三角的。

    他内心想的,其实是宗芳——那晚走得急,里外透着不寻常,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拉巴迪已经陪着尹志平走了,自有庞大的全真代表团随扈。他们巡回第一站,就是青城。

    丹园人马自此分成四路,各奔前程。

    胡盛元久在红尘打滚,从无忌惮,飞机也是坐的。他带领詹钰、文从心、张辽、浦茜拉等人,从西宁起飞,至徽州落地,早有门内专车来接。

    小半日后,齐云山已在眼前。

    齐云,古称白岳,因其主峰不足六百米,故而与五岳失之交臂,再看看与其南北相望的黄山,倒也不觉得委屈。

    虽未跻身五岳,却在道门四大祖庭占据一席,堪与龙虎、武当、青城齐名。

    一路上行,沿途风光迤逦,张辽看傻了眼——最欢畅的还是浦茜拉,像个乡姑村妹似的,大呼小叫,不停感叹天主造化之奇妙,也不管天主罩不罩这片儿。

    胡盛元不以为忤,颇有风度地配合导览,还不时指点着,吟道,“齐云形胜大江东,维石岩岩接太空;门对香炉峰争立,路穿石户洞旁通;雨余烟岛含晴碧,日旭林霞散晓红;万壑千峰游未尽,不堪归兴夕阳中。”

    这诗句,对于眼前的洋妞而言,品级高了点,十句倒有八句没听懂。

    倒是张辽一脸敬佩,“胡哥,您这文采真是赞!张口就来啊——”

    文从心掩口笑道,“你别上当,这是商辂的句子,人家是大明景泰首辅,三元及第上位的,当然真材实料。”

    “‘三元及第’怎么讲?”张辽国学积淀偏向建筑居多,掌故少了点,但胜在不耻下问。

    “在科举制度下,同届获得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名,也就是包揽解元、会元、状元这大三.元——方可称为‘三元及第’。你说难不难?”

    张辽想了想,“嗯!的确不简单。如果考的是数理化,三元及第不难。写文章这种事,偶然性很强,没有绝对对错之分,阅卷老师手一抖分儿就没了,看不顺眼也不行,价值观不一致也不行,字写的趴也不行……也得看命啊!”

    文从心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歪理,仔细想想也对,遂放弃了继续取笑。

    一路寡言的詹钰忽然道,“我……祖上有一位将军,在大宋寒窗十载,两届名落孙山。后来弃文习武,中了个武举二榜三甲,在候补都头位置待了三年,赶上战争,才在军中谋得统领一职。要不是那些富家子弟临阵脱逃,恐怕一辈子也当不上将军。”

    胡盛元心中一动,知道詹钰所言之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囿于浦茜拉在侧,只好委婉嫁接到先祖身上。乃颔首道,“自古英才多埋没,上位者寥寥。庙堂之高,非寻常百姓可随意攀附。放眼世界,天朝算好的了,至少还有科举存在……”

    “对呀,在我们法兰西——甚至整个欧罗巴,一直都是世袭贵族垄断统治阶层呢!哪怕一代不如一代,生的都是痴呆儿,也一样是贵族。反倒不如你们,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让统治阶层不至于智商没落。”想不到浦茜拉听懂了这些,更想不到她用天朝语发表了如此“深刻”的感悟,殊为不易。

    詹、胡二人同时鼓掌,让这位洋妞受到鼓励,意犹未尽地说,“我出身贫寒,家里连羊都没有,从小只会打猪草。直到有一天,英格兰铁骑踏进我的家园,我才有机会拿起一位阵亡骑士的圣剑,成为人们口中的民族英雄……”

    后半段话,不禁让文从心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同样的战火,同样的兵荒马乱……

    詹钰也在感慨,看来哪里都一样,只有乱世才出真英雄……

    只有胡盛元脸色变幻莫测,眼中精光连闪,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擂出强烈鼓点——英法百年战争?民族英雄?浦茜拉?热娜??拉??浦茜拉!

    天,难怪这姑娘位居天主会高位……这不就是圣女贞德吗?

    无数纷杂信息在胡博士脑中汇聚起来——在巴黎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的门口,贝朗特主教指给他看的两座青铜骑士雕像之一,正是圣女贞德。

    作为守护象征之一,如果她仍在世,一定位居圣殿骑士会首席,至于什么大嬷嬷,不过是本笃赐予的荣誉头衔罢了。

    不过,如自己所见,圣殿骑士会首席另有其人,也就是那位标枪般屹立的老者雨果大人。他能够力压贞德,除非……另一座青铜骑士雕像清晰浮现眼前,那灼人鹰目、通鬓白须、深邃瞳孔……天!真相渐渐浮出,哪里来的雨果?分明就是被史学家称为“完美怪物”的圣路易——路易九世国王嘛!

    这一连串大胆的推断,把胡博士自己震得不浅。他把按耐不住颤抖的手掌坐到了屁股底下,假意欣赏窗外美景,避开与所有人视线交接,生怕露出一点端倪。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准确的,那么丹园面临的,无疑是另一位可以跨越时空的强者,只有他,才能纠合圣路易与贞德坐阵圣心。是那颗会读心的巨石吗?究竟是谁的灵魂,附着在石头上,仍保有着如此强大的神通,甚至可以和丹老叫板?

    除非,那也是一位谪仙。

    浦茜拉似乎察觉自己说走了嘴,停止了信口跑火车。刚刚,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和昆仑仙谷中冷若冰霜的女武神相去甚远,倒和热情如火的红袖差不多。

    盘山路延伸到一处巍峨道观门前,车子停了下来。

    胡盛元定了定心神,下车招呼大家,“太素宫到了,五分钟照相时间。上厕所的向左,找开水的向右——”

    这黑导游扮的不错,把大家都逗乐了。遂排成一行,跟着这位风趣的胡哥,鱼贯进入院中。

    胡盛元计划的很好,他原本打算让浦茜拉小住几天,再找个借口送走。

    现在嘛,浦茜拉成了贞德,事情有了质的变化。无论是罗马本笃派来的,还是圣心圣石派来的,无疑都肩负着极其重要的使命,否则不会搬出这种吨位的大咖亲自出马。

    还好,还好,来的不是圣路易雨果大人,那厮老奸巨猾、心黑手辣,远非这位大嬷嬷可比。好吧,索性将计就计,看看到底谁的道——才是道!

    知客钟响起,两位迎宾跑了过来,向胡天师鞠躬作揖——在俗世,胡哥就是胡博士,到了这里,立马恢复胡天师。

    “启禀监院大人,观主大人不在宫内,昨晚被人请去了。临走前吩咐我们,说您今天带客人回来,让我们好好招待。”

    “哦?什么事需要观主亲自出面?寻常法事不是有高功和执事们打理吗?”

    “回天师,这次很不寻常。龙虎山送来了帖子,说有要事相商。非观主亲自出面不可。”

    龙虎山三字一出,在场一多半人吸了口凉气。

    张辽回想起与半仙张晋的交手,自己被压制得死死的。若非神霄宗主樊於期搅局在先,混元真君应龙子接应在后,自己恐怕早已落入虎口。

    况且这位龙虎山高功,还开了一只实体天眼,比之另一位宿敌青城敬衍敬天师,更要棘手三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外战争

    丹园诸人加上个浦茜拉,被胡盛元安排到客房。观主不在,身为监院的他,就是太素宫掌事的,上下莫有不从。

    天色尚早,浦茜拉拖着张辽要求参观这爿古典建筑群,张辽表示自己也不熟,想拉着从心同去。却被从心婉拒了,她说——要陪詹钰师弟去寻一处场地练枪,自已也松松骨头,趁机学些古典战技。

    浦茜拉欢天喜地,拉着张辽就走。

    两人沿着中轴线边走边聊。还好,出于职业原因,对于古建筑——张辽颇有研究,不至于冷场。

    他指点着一一介绍,这个叫三步金地,那边是升络香炉,左有太子石,右有十将台,前方宫殿属于头进,后面肯定还有二进——把大洋妞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称妙。

    说话间,进了真武主殿。仰面一瞧,龛上主神竟然不是寻常贴金塑像,黑麻麻一团,矗立在那里,有些看不清面目。

    浦茜拉满心好奇,连问这是不是东方的上帝?倒把张辽问住了,这玩意他可不懂,恰好旁边一位道人正在擦拭香台,遂上前请教。

    那道人转过身来,相貌倒是不俗,三缕长髯挂在白镜子脸上,颇有古风。

    他看了看两人,做了个揖手,“二位施主定是头回来访。太素宫始建于宝庆年间,你们脚下所立之处,正是最初的真武祠所在。这尊主神,自然就是真武大帝咯——他老人家又称玄帝,本是上古玄帝颛顼的坐下神兽玄武。颛顼大神退隐,玄武接了班,顺便也继承了玄帝称号——也正是俗世所称的北方之神。而在我们这里,全称是‘北极玄天上帝真武荡魔大天尊’。”

    玄武名头很大,张辽也略知一二,乃问,“这神像颜色乌黑,看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绝不是传说中龟蛇合体的造型,怎么看都像人形多一些……是何缘故?”

    白面道人捻须一笑,“黑,是因为此像非匠人之力所塑,相传由百鸟衔泥而成。玄武上仙得了神格,自然会被信众人格化。天朝道统,自认人为万物之灵,是外形最接近神的存在,故而少有直接供奉洪荒神兽之举。这说法的虚实真伪,贫道还无从判断,不敢妄言。”

    此人言谈得体,且不迂腐,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与寻常因迷入信的道人相比,多了几分理智与逻辑——颇有达人风范。

    张辽起了结交之心,遂抱拳道,“在下散人张辽,随胡盛元天师来访,在此小住几日。叨扰了——不知您如何称呼?”

    “噢——是监院大人的贵客,失敬。贫道卫门,暂篡太素高功一职。”

    这话说得客气,倒把张辽吓了一跳。这些日子,和道门混得久了,也粗略通晓一些概念。

    高功是何等存在?

    几乎所有宗门,都把本门公认道功最高者奉为高功,在行仪执礼时作为主执事。甚至有高功直接兼任观主的,也不鲜见。简单说,高功必为天师,天师却未必当得了高功,十之存一,已经不错了。

    张辽堪堪稳住心神,复又恭敬抱拳,“倒是我们唐突了,切莫见怪。卫天师怎会亲自在此打扫?”

    卫门还了一礼,“我二十年前入门,即为清洁杂役。蒙观主错爱,历经升迁,但从未中断擦洗主殿一天——不是矫情,是习惯了。总觉得别人打扫的没我干净——呵呵,这是说笑。其实,日常劳动,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坚持习惯,方驻本心。”

    这番话,包含朴素真知,让张辽陷入短暂沉默。

    只有浦茜拉毫不掩饰欣赏,大方鼓起掌来。“卫,你说的真棒!我叫浦茜拉,很高兴认识你。我每次杀完人,都要找一处荒地去割猪草。只有这个儿时习惯,才能让我冷静下来,洗净内心的戾气。确保在下次杀人前,一直保持愉快。”

    呃……尴尬了,卫门白净的脑门上布满黑线。

    “这个嘛……浦姑娘十分坦诚,贫道也觉得……嗯……不错。”

    张辽缓过神来,嘿嘿一笑,“您别听她的,她天朝语词汇有限。浦姑娘是罗马天主会大嬷嬷,胸怀万民,一心向善,断不会乱杀人的。”

    不等卫天师有所反应,浦茜拉杏眼一瞪,“当然不会乱杀,但也不会少杀。除魔卫道的道理,在天主会也是一样的。大小主教们负责广布善缘,我嘛,专职除魔。”唉,越描越黑。

    卫门看得清楚,眼前二人,均非城府深藏之徒。又细琢磨了一下“天主会”三个字,眯眼笑道,“好!好一个除魔卫道!我卫门除了护卫宗门,也应护卫道门才是。今日一言点化了我,内心境界大有提升,倒要感谢你们才是。”

    三人聊的欢畅,不知不觉日已偏西。一阵钟声响起,颇为急促——

    “开饭了吗?”张辽问。

    “不,”卫天师眉头一蹙,“这是警钟。”

    前院偏厅的太素宫诊所门前乱作一团,约合数十人聚集在一起。其中四名道人衣衫残破,均有鲜血渗出。他们却不着急诊治,齐齐伸着脖子望向诊厅内部,似乎有更令人担心的事发生。

    张辽和浦茜拉跟随卫天师赶到时,正巧胡盛元从诊厅里走了出来,双手一片血红,连袖子都污浊了。

    卫天师隔着人群大喝一声,“监院,何事?”

    胡盛元抬头望见他,似乎心神稍定,“高功,观主遇袭!”

    数十名太素宫道众听闻两位高层对答,纷纷止住呱躁,自动闪出一条路来。

    卫门上前拉住胡盛元,“咱们进屋说。”

    “嗯,我出来就是想去找你的。”

    二人撇下道众,包括张辽和浦茜拉,复又折回诊厅内。这一去,就是半个小时。

    众人从那四位负伤道人口中大致了解到,齐云山太素宫观主接到龙虎山正一观观主邀约,会面地点,定在两山之间的中点——懋源。按惯例,各方只带六亲随前往,却不料中了对方埋伏!

    那正一观观主张问鼎,要求齐云山归还道场,说太素宫前身真武祠,乃龙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 所建,被窃据已久,现今务必归还。

    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龙虎山人多势众,且蓄谋已久,在懋源设下天劫法阵,将太素宫观主击成重伤,若非亲随道众拼死抢出,早就尸骨无存了。饶是如此,一路追杀之下,齐云山也陨落了两名天师,只有余下四人带伤归来。

    而现在,观主大人正躺在诊厅内,生死不明……

    天已黑透,院中掌起白色灯笼,几名执事厉声呼喝着指挥道众加强各院巡逻。

    文从心和詹钰从宫外归来,见此情景,忙拉住张辽询问——

    就在此时,胡盛元再次走了出来,双手已经擦洗干净,只是袍袖末端的血污仍在。他步履沉重,面色庄严,嘶哑着声音宣布,“观主大人——驾鹤西去了……”

    院中一片哗然。

    “我以监院身份宣布,由高功卫门天师暂代观主一职。自今日起,齐云上下,与龙虎不共戴天。邪不胜正,有我无他!”

    “邪不胜正!有我无他!为观主报仇!”悲愤的怒吼响彻夜空,群情激愤到了顶点。

    宣战了,硝烟已经弥漫。

    新任观主卫天师随后走了出来,开始布置详细攻防措施。

    胡盛元挤出人群,与张辽客气地握了握手,“此处已不安全,张小英雄最好避一避,如有闪失,我胡某担待不起呀——”

    张辽愣了一下,嘴上含糊答道,“好说,好说。你先忙你的。”

    从心看着他们这位胡哥转身离去,乃凑到张辽身畔,“不能走啊,咱们得保护……”话没说完,手中被张辽快速塞入一张纸条,遂停了口舌。

    “胡哥给的。”张辽眨眨眼,小声说。

    文从心避开浦茜拉,用后背遮挡着,偷偷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十二只蝇头小楷:

    借天主 斗龙虎 损强敌 收渔利

    手指一捻,从心将纸条搓成细细一股,收入指缝。

    回头向张辽道,“朋友有难,自当相助。况且正义在齐云一方,我建议,咱们要求打个头阵,那龙虎山对你也有过非难,你不会退缩吧?”

    不等张辽答话,浦茜拉兴奋起来,“好极啦!冲锋陷阵,算我一个!”女武神光芒万丈,霸气侧漏。

    这么容易得逞——从心有些不好意,劝慰道,“嗯,你是远道来的客人,卷进天朝道门之争,不合适吧?”

    浦茜拉大马金刀,豪迈地拍了拍从心肩膀,“说什么呢。我在此地,只有你们几位朋友,玩什么都别落下我。况且,杀人这种事,是门艺术。你们恐怕没我在行——”

    看她一脸傲娇的样子,文从心发自肺腑地赞道,“好!那就一起玩。”

    张辽猜到是那张纸条在作怪,也配合着点头称是。詹钰半天没说话,此刻掏出寒陨枪头摸了摸,表示已经做好陷阵准备。

    整座齐云山,沉浸在战争动员的紧张气氛中。

    高高的灵幡已经竖起,黑白两色幡旗随寒风烈烈作响。烽火传檄,齐云山外堂人马,也正驰骋在奔赴集结的路上。

    一场难以预料结局的攻伐,即将在正一派两大分支宗门间展开。腥风血雨背后,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谁人欢笑谁人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冰川来客

    南极大陆,被人类发现得最晚。迄今,仍孤独地矗立在星球最南端。

    它用极度冰寒吓阻了大部分智能生命侵蚀的脚步,只有极少数不畏艰险的生物,在这里挣扎生存。

    边锋局长套着厚厚的防寒服,在暴风中跋涉着,虽有机动雪橇助力,但加速度使风中雪屑的敲击更加刺痛——说是冰碴更恰当些。

    七四九局一行五十余人,直接从帝都西郊机场起飞,乘坐一架国产胖妞“运20”奔赴南极。六十六吨的载重量,去掉人员和装备,全部用副油箱填补,以确保无需中途停靠。

    在所有装备中,其实是有两辆履带式全地形装甲运兵车的。可惜,空投后才发现,从脚下到鲲鹏站之间,出现无数地图上没有的巨大冰缝,大型运输工具根本无法通过。只好忍痛弃车换雪橇,向目标进发。

    按战术手册规定,任何发生橙色以上警报地区,均不可直接空投特勤人员,以避免误中埋伏。只能从不少于十五公里以外的安全距离处,向事发点集结。

    这十五公里,太艰难了,比从帝都到这里还难上百倍。

    这里没有高速,没有休息站,没有动植物——放眼望去,连太阳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晕,漫天风雪与地面寒冰联成一体,正所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负责向导的一处侦查组,行驶在雪橇队最前方。他们手中的三维回波探路仪发挥了巨大作用。使大家避过了一道道深沟暗渠,有些貌似平坦的雪地,一旦涉足,立刻会跌下无底冰渊。

    整个队伍,毫无想象中纵横驰骋的画面,如同一支龟速迁徙的野牛群,三步一停,五步一探。

    边锋暗自摇了摇头,浓眉上的霜花与帽兜边缘貉毛上的冰雪磨擦,簌簌抖落。这……何须再有不明敌人出现,仅凭老天爷,就快把我们收拾了!

    在纯野生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无数次发现自己的渺小。可惜,又无数次在城市中淡忘了它的冷酷无情,直到再次面对。

    边锋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北斗定位仪,在耳麦中发布,“全体注意,还剩最后两公里。就地休息十分钟,再次检查装备,该放水的放水,顺便补充些能量。”

    龟速机动雪橇队彻底停了下来。少顷,耳麦里传来一声惊呼,“日,枪口冻住了,无法嘘嘘!”有其他特勤答复,“你学我呀,背着风嘘……哇靠,刚飙出来没等落地变冰柱了!”

    听着耳麦中的哄笑声,边锋一颗心稍安。大家状态还不错,士气永远是最重要的……

    一声叫骂传来,“草——呃……”就没了下文。

    有人问道,“又是谁啊?尿裤子里了?”随即哄笑声再起。

    那人却始终未有答复。

    边锋刚放下的心猛然悬起,狂吼一声“各组报数!”

    这支雪橇队由十二辆中型机动雪橇组成,每车四人,压着前辙排成一线,蜿蜒百米距离。但是,此刻的暴风雪,只留给人类约合十米的可视距离。谁都无法一眼顾及全貌。

    果然,打头的侦查组还没报完,就出现了空额。耳麦中沙沙作响,静默了一分钟,一个声音急促响起,“一处雷达报告边锋,侦查组松鼠同志牺牲!贯穿伤,冰锥透体……不是地面的,是平射来的。”

    大家都清楚,雷达,是一处处长的代号。而边锋,代号也是边锋,取其辅国佐器、剑走边锋之意。局长很少亲自出一线任务,故而有此破例特权。

    “全员卧倒,匍匐向我靠拢,结环形阵地。”边锋语气平稳,尽量保持命令清晰。心中叹到——来了,又一次不明危机。

    在他近三十年职业生涯中,无数次经历这种时刻。不过这次,被对方抢了先手,是无法容忍的失误。

    他自己也蹲在雪橇左侧,竭力避开风雪,补充道,“侦查组暂时放弃遗体,完事回来再说。这里天然保鲜。”这话自带三分黑色幽默,不过没人再笑,五十颗心全都绷得紧紧的。

    防御阵地扎稳了。

    各种回波、热成像、红外装置纷纷开启。

    半晌,一处雷达同志汇报,“千米内无任何可疑目标。完毕。”

    边锋看了看身边的二处处长,“红鹰,你的看法?”

    “……这是一次警告。”

    “传达什么信息?”

    “请勿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他们的对话,全员都能听见。无线通讯中出现短暂静默。

    在七四九局,一处分管情报,二处分管缉捕——前者为耳目,后者为爪牙。和其他衙门不同,七四九唯一不需要的是喉舌。

    红鹰晋升二处处长,靠的全是一线战功累积。他出外勤比雷达多上十倍有余。毕竟在人类社会,情报收集工作已经高度集成到室内遥控程度。故而,红鹰的话,在外勤心目中份量不低于边锋。

    “雷达,你的看法?”边锋呼叫视线外的一处负责人。

    “释放无人.机开路,全员分批次推进。”

    “同意。立即执行。”

    两架微型无人.机,一左一右,几乎无声飞起,在风中竭力保持着平衡,渐渐飞出大家视线,湮没在茫茫暴雪中。

    侦查组派出四人,分成两股,各自尾随一架无人.机,向前进发。

    他们手中的遥控装置,接收到无人.机实时反馈画面,除了白,还是白……

    三分钟后,第二批武装人员起身跟了上去,刚刚走出十米,耳麦中传来凄厉的惨呼,啊——啊——啊——

    痛苦的呼声接二连三,撕心裂肺。所有起身的人又趴了下来。

    可是,第四声呼嚎立刻提醒大家,“又是冰锥!不是平射是地刺!别趴下……啊——”

    四名侦查员就此销声匿迹。

    不等上级指令,全员已经迅速站起身来,紧张注视着脚底,生怕突然刺出冰锥来。

    边锋内心十分痛苦,理智告诉他——这四名同志,回不来了。

    耳畔响起红鹰的请示,“边局,进,还是退?”

    “进!”

    “好!二处全体注意,切换闪击战。目标鲲鹏,突击——”

    呼啦一下,二十几名壮汉跳上机动雪橇,同时发动起来,交替向前窜出。每一辆车拱到前方,都射出一道“链球”,连接链约三十米长,每隔五米挂一只触发式微型爆破弹。这一长串炸弹落地,将冰雪表面瞬间爆开,展露出三米宽、三十米长的通途——这原本是排雷用的工具。

    果然,不少突然刺出的冰锥被冲击波瞬间撕碎,爆炸的波动暂时驱散了雪雾,让后面疾驰而来的特勤们看得很清楚。

    雷达同志看到此景,立刻命令一处人员拿着回波仪驾车跟上,边探测,边提醒前方同志实时路况。

    这一回,逼急了的七四九迅如雷电,一扫之前谨慎作风,全员红着眼珠子扑向鲲鹏科考站。

    场面有些失控,边锋并不急于压制。索性也跳上雪橇,紧紧跟在队伍后面,向前冲去。

    他清楚知道——通常,理智决定胜负;而某些时刻,热血更为高效。

    两公里,在这种速度下,弹指一挥。

    近了,更近了,似乎风雪也被这群疯子吓阻,渐渐平息下来,刺目的阳光驱散云层,将这块冰雪大地照得闪闪发亮。

    一抹红色出现在远方,那是鲲鹏站的国旗在飘扬。它为每个特勤心中,都浸入了一丝柔情……

    突然,两侧雪丘纷纷爆裂喷发,雪雾中跃出大群透明的怪物,它们彷佛是冰做的,但又充满肌体弹性,像巨大的野狼一样蹦跳着,向雪橇队奔袭而来。

    第一辆雪橇首当其冲,被两只冰狼攀附上来,张开大嘴就咬!

    除去驾驶员,剩下三名特勤反应迅捷,拽起胸前国产ls5微.冲,迎头扫射——因为距离很近,无需瞄准,扳机一扣到底,几乎在三秒钟内打完了各自弹夹。

    两只冰狼被子弹倾泄的冲击力连连挫退,最终抓不住雪橇边缘,跌落回雪地中。不过,都没有死去,一打滚又站了起来,旋即跟随其他冰狼,向后面的雪橇奔去。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

    每当七四九成员这样咒骂,都不是虚指——他们的确经常“活见鬼”。

    能见度大大提高,让后面的指挥员及时发现了情况。红鹰大吼传令,“前队弧形向左漂移,后队向右,分散吸引目标,同时放风筝——注意,是掉头不是兜圈!避免交叉火力误伤队友。”

    指令很详尽,执行很精准。

    漂移搓起的雪浪,将狼群暂时迫开,接踵而来的点射,就是所谓的“钓尾放风筝”了。这打法自古就有,张辽在南宋青衣江畔见蒙古轻骑用过。

    其基本理论是,以长程压制肉搏,你快我更快,你追不上、我引着你追,你打不着、我不停地打!

    战术是对的。不过,这些古怪透明的冰狼,似乎永远打不死——物理攻击可以暂时阻挠它们的扑击,子弹的停止作用却显现不出来。翻个身打个滚,又活奔乱跳地蜂拥而上!

    边锋脸色严峻,已经牺牲了五名同志,绝不可以再出现失误。

    他吩咐驾驶员降档,放慢自己这架雪橇速度,立刻吸引到一只冰狼的注意——它紧奔几步,飞身一纵,直接跳到了边锋头顶!

    硕大身躯却没有落下,被边锋一只大手紧紧扼住喉咙,擎在空中;另一只手拉出三颗涂装各异的手雷,迎着晶莹剔透的大嘴塞了进去——这玩意如鲠在喉,又吐不出来,冰狼索性咽了下去!

    眼看着透明的狼腹内滚入三颗手雷,边锋奋力一甩,将其狠狠掼在地面。驾驶员配合默契,猛一加速,雪橇驶离了现场——

    边锋甩掉中指上一串拉环,在心中数着……三、四、五、爆!

第一百二十章 冷柜藏尸

    “嘣!”第一声是闷的,“嘣!”第二声也是闷的……边锋回头望去,那头冰狼的躯体,在两次爆炸中膨胀了两次,都迅速缩回正常——

    “轰!”第三次接踵而至,惊天动地,终于有了效果。

    巨大的冰狼仿佛受到无情炙烤,迅速消解融化,又和水迹不同,没有液态形变,更像一阵影像杂波,崩溃在冰天雪地之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很好!边锋得到实验成果,迅速在耳麦中普及,“全员换磁暴弹夹!物理弹和白磷弹无效。你们别用磁暴手雷——不直接塞进嘴里容易造成误伤。”

    他身后雪橇上,红鹰目睹了刚刚的一切。由衷感叹边局悍勇不减当年——太特么暴力了!跟着他,有肉吃!

    三秒钟后,冰雹般的磁暴子弹,倾泄在衔尾追击的狼群中,每一只中弹,都绽开一环电磁杂波,随着一团团波花绽放,一头头冰狼消失无踪。

    来的突然,去的更突然,直到最后一只爆开——战场瞬间趋于平静。

    左右两支放风筝的车队失去了风筝,遂合成一线,折回原始方向。沿途没有尸体,也没有血痕,只有弹壳、弹片、弹孔和三三两两的空弹夹散落冰面。

    “雷达,你看到了吗?这些怪物剩最后一只仍然拼死追击。”红鹰问。

    “是的。显然是被操控生物,没有自主心智。”雷达迅速分析出本质。

    边锋听了他们对话,接口道,“甚至……未必算作生物吧。刚刚掐住其中一只,那瞬间传达给我的,不是冰寒,是阴森——没有刺骨,但刺痛灵魂。”

    这段话,与平日官方指令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感性成份,让下属们很不习惯,一时间无人应答。

    他们哪里晓得,边锋丝毫没有加以修饰,句子里每一个字,都是最精准的表述。

    终于到了,我们的鲲鹏科考站!

    天朝盛世,随着国力提升,逐渐拓展了对最后一块未知大陆的探索。

    三十年前,长城科考站落地。之后,从另一端反向连续切入了三个新站,分别为中山站、泰山站和鲲鹏站。

    鲲鹏站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几乎矗立在极点上。而这个区域,被国际惯例称为冰穹a区,也是南极内陆冰盖最高点。

    一处处长雷达终于来到边锋身旁,指着眼前的橘色建筑道,“呼救信号仍在持续,信源就在里面。”

    “嗯。二处准备强攻,一处将交通工具转向停放,同时连接科考站电机,架设最大功率磁暴塔,我担心,这里面仍有不明生物存在,希望它们拥有同样的弱点。”

    红鹰领命,指挥特勤在鲲鹏站正门前布置了双层扇形阵地,同时放开后门——以他的经验,有生路的敌人才不会拼命。而七四九,也不是屠戮机器。

    雷达有些犹豫,“一旦释放强磁暴。我们的电子设备可就都……”

    “暂时全部关掉,包括雪橇。只留一部回波仪,协助二处搜索。”边锋忽然觉得,情报部门的同志到底还是文人思维,缺乏杀伐果断的决绝。

    雷达带着一处的特勤去了。

    鲲鹏站使用面积只有三百五十平米。被分割成住宿区、活动区与保障区三个功能区域,又细分成宿舍、医务室、科学观测、卫星通讯、厨房、浴室、厕所、污水处理、发电机房、锅炉房、制氧机房和库房……对空间利用率达到了极限,着实对得起建材的艰难运输。

    回波仪的屏幕上,逐层逐距刷新着三维曲线图。每个房间,似乎都是空的?根据情报,十二月份正是南极圈的夏季,极昼时节。二十四名专家学者,于十月初就抵达了这里,开启新的半年工作计划。

    而现在,大部房间都已刷出图层,尚未有生物轮廓出现。

    雷达同志抑制住内心惊诧,迅速指挥手下将室外电机组补满防冻柴油,与简易磁暴塔相连接。

    耳麦中传来红鹰低吼,“检查武器,九十秒后等我强攻信号……”

    话还没说完,“轰隆——”诺大鲲鹏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赫然坍塌。而且塌陷的方式很特殊,四面墙板全部外掀,像一只巨大的橘色礼包被拆了封。

    边锋猛一激灵,“谁干的!”

    “不是我——也不是我——”耳麦中一处二处全都慌乱否认。

    天花板裂成数百根木条,斜架在室内家具上,遮掩了一部分视角。余下部分,一览无余。

    红鹰端起ls5,屈膝缓步靠近,所有二处特勤同步保持扇形围了上去……

    搜索工作持续了十二分钟,终于有人喊道,“发现一个人……尸体……”边锋命令,“抬出来。”

    随后,他后悔了,因为足足八名特勤抬出来的,是一口沉重的长方形冷柜。

    在冰天雪地中掀开玻璃门,一位老人静静躺在柜中,被无数碎冰块包裹着,全身僵直,面色青黑。

    边锋伸手拨开覆盖尸体脸部的冰块,掏出自己的特勤手机扫了一下这张面孔,很快,资料弹了出来,“韩庭洲,男,六十二岁,大气学专家,科研命题‘臭氧层修补’。”

    红鹰大步走了过来,“全部搜查完毕,建筑坍塌原因不明,似乎是钢梁脆化导致。没有打斗痕迹,有效成果只有这一位……在这种鬼地方,还需要冷柜吗?”

    这的确让人无比疑惑,边锋潜意识认为,大概是出于人道考量,其他人将一位患病暴毙的同事放进了原本属于恒温培养皿的冷柜——总不能曝尸荒野吧?

    雷达出现在大家身旁,他手中一只信源探测棒滴滴作响,逐步贴近冷柜,响声连成了一片。遂伸出一只手,将碎冰块大把拨开——赫然,在老者的手中,露出一个海事呼救仪。

    表面微小绿灯还在以每秒一次的速率默然闪烁。想必,这——就是求救信号的来源。

    雷达将呼救仪从僵直的手中抠出,把绿色液晶屏对着边锋示意,上面一串数字编码还没消掉,破译过来,正是“鲲鹏遭袭,二十四人遇难,对手不明。”

    “二十四人遇难?韩庭洲在临死前统计的?并且把自己也算了进去?藏匿了其他二十三具尸体,然后从容钻进冷柜给自己保鲜?”边锋这一连串提问,雷达心领神会。他清楚,所有疑问都指向眼前这位已故学者。

    立刻指挥两名特勤把尸体抬出来,他要仔细检查每一寸可疑之处。

    实体很沉重,也很僵直,平放在地面上,极昼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照亮,似乎很安详。

    粗略的尸检结果很快出来了,没有任何外伤。边锋和雷达同时陷入思维困境。

    马达轰鸣,红鹰已经派人将五位牺牲战友的遗体巡回,装在黑胶袋里,集体捆绑在一辆机动雪橇上。

    “下一步怎么办?扩大搜索范围?”

    “不。先去阿美力嘉国蒙森站,也在冰穹a区,有大型飞机跑道。可以尝试呼叫增援,目前人手应该够了。但对手不是寻常生物,我们的装备应对不足,很难维续持久战。”

    边锋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七四九以局长为核心,一处二处的精英尽汇于此,一旦有个闪失,几乎等于成建制地被除名了。

    “呼——不,你们不用去。那里和这里一样,已经没有人类存在。”这声音十分低沉、陌生,却又近在耳边。

    几位领导几乎同时打了个冷战,竖起全身汗毛,死死盯住脚下的地面。

    大气学专家韩庭洲僵直地坐起上半身,两只眼睛不眨也不转,继续冷漠说道,“你们,需要跟我走。”

    诈尸!

    这种灵异现象,对七四九而言并不陌生,平日接警“三大俗”里就有。分别是——诈尸、附体、ufo。

    前二者,多半都是假死和精神病,后者以镜头飞虫为主。所以,一般不再接类似案件,纯属浪费纳税人血汗。

    可现在这具尸体,雷达同志刚摸过,梆梆硬,死的不能再透。居然随便晒晒就活了过来——说是晒太阳,室外气温也有零下三十度。这特么太不科学!

    红鹰条件发射,出于护主心切,一个箭步窜过来,抬脚就踹——被边锋一把按住。“别急,他若想伤人,就不会开口说话了。让我先问问……”

    离得近的十几名特勤瞬间打开枪机保险,将乌黑的枪口齐刷刷对准“僵尸”。

    “韩庭洲同志,你现在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躺在冷柜里?其他人呢?”这一连串问题抛出,僵尸毫无反应,只是自顾撑地站了起来。

    他浑身嘎巴嘎巴发出脆响,让人担心骨头随时散架。终于保持住了平衡,又左右左右抬起膝盖将腿弯曲一番,最后梗了一下脖子,依旧淡淡地说,“可以啦,我们出发。”

    平缓的语调几乎没有感**彩,口气却不容置疑。

    红鹰大喝一声,“走什么走!给我老实呆着,赶紧先回答边局的问题!”

    僵尸已经迈出一步,闻言停了下来,保持着向前叉腿的姿态,也不回头,答道:“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那里不远,也不神秘,很多人都去过,只是现在有了变化。它就是……南极极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宗门攻伐

    太素宫正一门道众,没有主动进攻龙虎山——因为对方来了。

    当第一抹曙色爬上齐云主峰,近百名大鸟般的黑影飞掠过竹林,登上了太素宫的白墙黑瓦。

    负责警戒的四名齐云道人,尚不及发出喝问,就齐齐栽倒,全部跌入院中。每个人颈中,都中了一只古怪星镖,准确切断了气管与声带。

    到底是非常时期,尽管无人示警,沉重的坠地声依然惊动了太素宫。上下一起涌出,在院中与墙头环伺的强敌形成对峙。

    龙虎山一如既往,扮演者嚣张跋扈的狠角色。而这次领衔担纲的,是宗主张问鼎本人。他身躯伟岸,胡须茂盛,与命殒昆仑的张问常大有不同,却和龟公岛上逞凶的张问初十分相似。

    说来也不奇怪,龙虎山张家,一直都是兄弟连,父子兵。正牌天雷道法也把持在张氏手中,其他外姓永远只能望“雷”兴叹,学些皮毛技俩。

    说到张问初,自打在台湾与淳于帆两败俱伤,拖着轻残之躯,辗转偷渡回大陆。现在终于恢复如常,再次出山——这一次,也来了。而且,在所有场上天师中,率先发难!

    “观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乖乖走出来,喊一声齐云山姓张,即可饶尔等不死!”

    张问初这套说辞,前半段充满法制精神,后半段却流氓气十足。

    “姓张的,休得猖狂!尔等行刺我观主大人在先,竟然还敢上门讨死,真是活腻了!”

    胡盛元这番话,也没什么新意。和武侠片的套路一脉相承,不过胜在铿锵应景。

    张问初举头望了一眼晨风中簌簌飘扬的灵幡,冷哼一声,“贵宫观主不识时务,强占我真武祠赖着不走,下场只有提前升仙。姓胡的,你若执迷不悟,可以跟他一起走了。”

    说完袍袖轻振,似乎发出一个信号。

    太素宫前门轰然倒落,一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直接碾压进来!这东西,是活的,但是没有腿,一路滚将进来,声势骇人。

    太素宫常驻道众也只有百余人,和来犯强敌堪堪相当。但身处自家地盘,胆气肥壮。代理观主卫门高功为了应对龙虎山,也做了一番针对性安排。

    可任谁也没想到,率先破门而入的,竟是这么一个大家伙。

    胡盛元在道众忙不迭后退的拥挤中,定睛瞧清楚了来物,这东西——直径过丈,乍看是只带刺铁球,可那周身的尖刺十分怪异,与黑色铁球有颜色差异,呈现暗褐暖调,在地上滚起来,又会随时变形,竟是软的!像肉肉的触角更多些,综合起来描述,这就是一只巨无霸海胆!

    当先两名道众猝不及防,被碾压过去,那肉刺并未刺穿躯体,直若吸盘一般将两具肉身吸附在球体上,带着他俩继续翻滚。

    从它碾过院中青石板的隆隆声可以断言,黑色的球体的确是金属。而那些肉刺,分明是从铁球上遍布的孔洞中伸出来的,负责提供翻滚动力,也负责抓吸沿途生物。

    这大家伙,龙虎山是如何运到此地的?胡盛元想不明白,他知道,太素宫门前的盘山路,走面包车勉强可以,走货柜车肯定不行,太窄。

    趁着院中混乱,张问初和张问鼎交换了一下眼神,前者将左臂高高举起,以剑指戳天——这仿佛是一声号令,白墙黑瓦之上,近百龙虎山来敌,均举起了左臂!

    一时间,剑指林立,挺拔若雨后春笋。

    随着张问初一声长长真言,百人齐齐用右拳锤击心口,同声大喝,“急急如律令——”

    天色倏然变换,刚刚初升的太阳似被迎头一击,瞬间失去了光彩。阴风飒起,焦黑的乌云从八方翻滚而来,在太素宫正上方凝成毫无缝隙的一片墨色。

    暗藏的天雷,似乎正在蓄积电力,偶有溢出,在云层边缘爆开一串精蓝火花。

    地面这个大家伙,似乎没有法力伤害,只是仗着体积庞大、势大力沉,随心所欲奔突,将太素宫阵型搅了个七零八落。

    胡盛元抬眼望天,猛然觉醒,高呼,“当心天劫神雷!这怪物只是幌子,分散注意力用的!”

    卫门一表斯文,似乎对这些攻伐技俩不胜揣度,闻听此言,方始大悟,“放焰火——”

    这话被张辽等人听在耳中,均觉得太素宫是要发出求救信号,召集外堂人马来救急——可惜猜错了。

    未几,后院响起了连串爆炸声,大蓬红光涌起——张辽虎躯一振,转身就要去救火,却见那方向升腾而起七八支钻天爆竹,体积不小,还拖着长长的焰尾,单体和火箭发射差不多,合起来看,更像火箭炮发射。

    天空中的乌云比寻常的要低,那些爆竹瞬息钻入其中,接二连三爆开,红光频频闪现。

    云层似乎受到惊扰,被冲击波荡开七八个大大的漏洞,一时来不及自我修补,将满的电力顿时散失了几分。

    天色随之一黄,竟然飘起了雨点——把龙虎山上下也唬了一个愣!这……还可以这样?

    张辽登时醒悟,忍不住抚掌叫道,“好一个人工消雨——哈哈,未等行雷先把水放了!用的什么催化剂——干冰还是液氮?”

    卫门离他不远,嘿然一笑,“这季节,这种高度还是暖云,用精盐和尿素就行了……”

    浦茜拉猜出是他的小发明,而且如此有针对性!也拍起了巴掌,为这位新朋友叫好。看她的样子,似乎最为放松,全然不像正在经历一场恶战,倒和来看表演的游客差不多。

    最紧张的还是胡盛元,他忙于指挥道众先解决地面的“大海胆”,一众道士围上去刀剑相加,只在铁球上留下几十道白印。

    那巨球似乎感到不爽,原地滴溜溜转了起来,将包围甩脱几米,突然一停,似乎瞄准了目标,直奔那根支撑着黑白灵幡的木杆冲去——

    这一急转变向,又将三名道众碾在球下,紧接着被软刺触手瞬间吸附,不得挣脱。这层铁皮上,倒有五分之一成了皮肉包裹。一路滚将起来,咯噔咯噔的,不再那么平顺。

    前后五名道众着了它的道,竟然没被碾成肉饼,全部都在持续碾压中“哦、啊”大叫,似乎惊恐多于疼痛。

    卫门带人闪身阻在木杆前方,眼睁睁看着巨球碾压过来,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阻止。

    胡盛元从现象中剥出端倪,“这东西不是实心金属!外面只是盔甲,里面才是真身——逼它出来!”

    卫门身后十几支长剑连环递出,直将剑尖抵在球身上,立刻被大力压弯,铛的铛铛铛,竟有七八支当场断掉,其他几支也走了偏锋,在球侧刮擦,顺势削掉了几根肉刺——

    眼看就要冲破防线,向卫门碾压过来,有人怒声暴叱,将一杆长枪从后面递了上来!

    这杆枪,枪头黝黑挂着寒霜,枪杆烁白晶亮,一头指着巨球,一头握在詹钰的手中。

    一线放出,周遭气温生生降了三度,“铎”!直直扎在球身上。

    詹钰的寒陨大枪,经过丹老炼化,枪杆由神念支配伸缩,韧性极佳,只要神念不断,枪杆就不会断。

    饶是如此,架不住那铁球不停向前翻滚,直将枪头碾在了底部,而枪杆向上曲成了大大的拱形。

    詹钰不急不躁,迅疾踏前一步,双手把扶枪尾,前手斜向一搓,后手加了个颤,硬是改变了巨球的旋转走势——由向前改为了平行向左。

    巨力反馈回来,整个枪身嗡了一声,周围道众均觉得耳膜低频振动,小脑平衡受到影响,瞬间步伐有些踉跄。

    那詹钰只发一式,也不再攻,拄着大枪气定神闲,自顾看那巨球横向旋转。

    未几,那球由黑转白,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内在动力。大家这才看清,它周身挂满霜花,如同刚从冷库里取出一般。

    周身肉刺触角似乎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全部缩回了孔洞之中。

    那五名太素宫道人,自然顺势摆脱了吸附,跌落在周边青石上。早被同门一拥而上救起,看上去,这五人也冻的不轻,脸色和嘴唇白成了一片,牙关咯咯直打冷战,好在性命无忧。

    球体上的霜花还在不断凝结,铁壁在急冻中收缩,发出磕喀脆响——詹钰猛然抬起枪身,又将枪尾在青石地面狠狠一顿!

    这道震波,成了崩溃号令。铁球应声瓦解成十几片寸厚的弧形单体铁片,散落一地。露出包裹其中的一坨冻肉来——

    这坨肉,肥而不腻,布满褐色褶皱,表皮又透着晕染的鹅黄,那些暂时缩回的触角,在周身留下乳.头般的凸点,整体看上去和一块超级滥疮差不多,有生命,但无器官。.

    张问初把失望的目光从天上移到地上,发现两头都受了阻——怒不可遏!乃将手臂向下一挥,“结雷环,救回千太岁!”

    这命令让墙头的百名龙虎山道众听得见,自然也被院中的齐云山道众听到。

    胡盛元脑筋急转——这坨冻肉,原来是千年太岁!竟然有了些许灵智,不知龙虎山用了什么秘法,将它掳为己用,当成攻坚魔兽饲养……这身铁甲,想来是保护其柔软身躯用的。

    既然知道你是何物,就好办了——还跑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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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版黑客帝国,仙侠复仇者联盟。谪仙坐镇,凡人换骨,巨星做无常,首富帮你忙。光怪陆离修真界,就在你我身边!【渡劫道友群】560524576道本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本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本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