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能怂
雷环施放的速度,远远快于天劫神雷。龙虎山除了宗主张问鼎独力维续模拟天劫,余下在张问初带领下,全部催动了雷符。
符篆上的符文,均含磷化成份,饶是漫天飘雨,也不能阻其自燃。这些“作弊短语”向世界体系发出请求,立刻招来强大的威能反馈。
这道雷环,由近百道雷电锁链首尾连接而成,从墙头出发,向四周环状蔓延——其速惊人!空气中爆出焦灼的味道,离得近的雨滴,瞬间全部蒸发。
奇的是,太素宫道众这次并未慌张,齐齐退了半米,将脚下青石板上一条隐约的黄线露了出来。
随着胡盛元一声喝令,“截!”
以那黄线为轴,一长排四十米的石板全部向上翻起,将底部的铜片露了出来,象一道金属长城,将雷环隔阻在人群外。
几乎就在同时,雷环的外缘已经荡漾到眼前,嗞——嗡——所有电力被铜片吸走,瞬间烧的通红。
眼见地面露出的泥沙内,还埋着一根电缆,串联起所有铜片,另一端直直通向西侧高高的灵幡桅杆,被截流的电力眨眼间涌向此处——那杆顶一盏氙气大灯突然亮了!
这灯,将墙头照得雪白一片,强光来得太出乎意料,所有龙虎山道众均不禁侧目眯眼——就在这个间隙,墙头的黑瓦片似乎受到机关联动,集体爆开,威力不大,但内里喷溅出的液体溅了大家一身。
张问初狠抽鼻子嗅了一口,“火油!”
胡盛元在他二十步外嘿然一笑,“没错。来而不往,算我非礼你。请各位品尝一下齐云山土产烤猪!”
所有青石板复又扣下,将铜片与电缆盖住,百余太素宫道众向墙头掷出火符,腾!顿时烈焰冲天。
油助火势,烧翻了来敌——龙虎山道众忙不迭向墙外跃出,早有数十人身上起了火。
张问初算机灵的,醒悟得早,自己无忧,在墙外地面大吼着指挥着火的人不要往人群里钻。
这些烈火焚身的龙虎山道众,平日训练有素,居然强忍痛楚扎成一堆,张问初抖出自己的长剑,汇聚全身法力斩向地面,电光闪处,铲起大蓬尚未湿透的泥土向人群中泼洒。登时熄灭了大半火焰。
剩下十几人,在同门协助下,伏地连连翻滚,强用泥沙切断氧气,也逃脱了性命。这一番折腾,前后不到半分钟——里面的平安无事,外面的都成了泥猴烤猪。
太素宫道众在院中,透过被“千太岁”冲撞洞开的大门看到这一切,哈哈大笑不止,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唯有胡盛元仰面望天,脸色凝重——半空中,正一龙虎山宗主张问鼎不知何时悬浮而起,脚下不着半点依托,既无飞剑垫步,亦无风云从身,只是那么突兀地凌空悬垂,远远避开墙头烈焰。
他的手臂,仍然保持着天劫神雷的召唤手诀。再看那高空之中——蔽日乌云不知何时缩成了十丈方圆的一团,漆黑如墨,隐含的危机感令人窒息。
胡盛元刚想高呼示警,雷,已经下来了——
与混元派的诡异哑雷不同,这天劫神雷,堂堂正正,带着惊天脆响,咔就一个嚓!电光直劈灵幡……
灵幡的桅杆应声爆开,碎成万千木屑飘洒空中。一些人靠得太近,均被木刺扎伤。几道黑白相间的幡尾失去依托,也四散飘飞,瞬间不见了踪影。
胡盛元心中一紧,张问鼎果然不愧当世枭雄——第一重天雷对物不对人,却胜似对人。群战,永远攻心为上!
这太素宫已故观主的灵幡,在道众心中分量颇重。刚刚卫门高功以身相阻,也是怕千太岁碾压了它,影响己方士气。
现在,象征物粉身碎骨,前功亏于一匮。
轰隆,天地陡然一沉,第二重雷劫已经到了,
胡盛元大呼“结网——护佑正殿!”
场上,没人敢独力抗衡天劫神雷,哪怕是模拟的。
百余道众急急射出手中百余长剑,在空中形成一层剑网。在张辽眼中,恰如舰载密集阵武器拦截来犯导弹。
就在太素宫真武祠正殿上方,雷霆与剑网,凌空遭遇。
嘎啦啦啦啦——一连串爆响冲击耳膜。剑网被高压电流瞬间融为一片晶亮的金属液体,颓然洒下,落在正殿琉璃瓦上,发出滋滋声,凝为千百颗钢珠沿着屋檐蹦跳滚落。
这些长剑,虽陨犹荣。拼着器毁法消,硬生生接下了第二道天雷。
张问鼎的雷法,论单体效果,并不高出张问初许多,但天空这片雷云,是刚刚聚合龙虎山百人之力凝结,蓄积电量远超寻常。
以他的境界,目前最多可以接引三道天劫神雷。第一道偏弱,给了灵幡;第二道次强,锁定了太素宫正殿;第三道最强的,原本打算来个雷炒爆豆,将齐云山道众一网打尽——现在看来,第二道失算了,第三道还得继续轰击正殿!看你们还有多少剑!
天劫神雷一经引发,蓄积电力会持续自动施放,招引者只需以神念为导引,锁定目标区域即可。
轰!第三道下来了……
齐云山以擅操火术著称于世,但火并不克制电,现在百余道众空着双手仰面看天,尽皆心生无力的感觉。
这重天雷,远远超过前两重的威能总和。电柱垂直砸下,和一口水缸那么粗!怎么破?
张辽也是修雷法的,见到今天这仗势,方知雷外有雷,天外有天。
他浑身毛孔瞬间打开,一丝丝细如毛发的电流不由自主地流窜出来,盘桓全身。他不是想发作,实在是太激动了……
一道修长身影从张辽身畔腾空跃起,足足三丈有余!
身躯向后仰开,绷得象一张大弓,手中倏然展开一只金色标枪,斜向上奋力掷出——
呼啸金芒撕破霹雳吼叫,准确地迎击在天雷尖端——满世界突然哑然无声,巨大的金色光环在半空中爆开,放射面积深达两千米以上,漫天光芒将地面也辉映成金色,所有人脸色都和那只标枪一般神圣辉煌。
两道无可匹敌的法力完成了对攻,双双消失无形。
“嘤——”迟到的耳鸣惊醒了目瞪口呆的道众。双方每个人都紧紧捂住双耳,动作稍慢一点的,耳孔中流出了鲜血。
张问鼎神念受损,闷哼一声从半空跌落,张问初拼着老命飞扑出去,将自己的宗主兄弟拦腰接住。
偶有清醒的,还在痴痴看着空中,那团乌云已然在迅速膨胀中炸开,翻翻滚滚地转淡。
“这尼玛,氢.弹有木有?”从不说脏字的张辽,脱口破了戒。
力挽狂澜的修长身影,如同惊鸿飞掠,砰然落在正殿檐角之上。膝盖微曲一瞬,复又迅速弹直。
整个地面尽染的金色随光波消散而消退,只有她,头上依旧圣光闪烁,金色马尾被罡风震散,在颈后烈烈飘飞,如同一面圣洁旗帜——女武神再次驾临!
浦茜拉挺拔的倩影,与真武祠巍峨的剪影,在晨光中浑然一体,仿佛亘古存在,一直守护着这座古朴殿堂。
哇——年长的看胸,年轻的看腿,不知多少太素宫道士流出了膜拜口水。
就连门外的龙虎山道众,也有一多半陷入恍惚……这,是人吗?那根标枪,哪里来的?
似乎在回应粉丝内心诉求,浦茜拉缓缓举起手臂,五指一张,一根标枪再次弹出,约一米五六长短,遍布金芒——这回大家看得清楚,那并非实质物体,全凭浓稠的法力凝结。
这位姑娘才几岁啊?怎么修的?能不能……十数位小道士凭空起了转拜师门的旖念。
“门外各位,还有谁,和我一战!”大洋妞叫板了。
这话象一根门闩,死死堵在张问初胸口,十分憋闷——我们来干嘛的?不就是约战吗!可……这妞太特么邪乎,战还是不战,眼下真成了问题。
别人不清楚百人招引第三重天劫神雷的威力,他很清楚。假如以龙虎山高功张晋这种处于渡劫临界点的人物作为标尺,他未来面临的雷劫——最多九重,刚刚这个第三重的威力,恐怕相当于他个人招引的第六七重的样子。
也就是说,接下这一重,再扛两三下,就会凭空飞升一尊仙!这是什么境界?
况且,这洋妞秒了天雷,自身毫发无损,转而又气定神闲开始骂阵——现在就算有人说她还能扛十九道雷劫,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张问初这一犹豫,怀中的张问鼎发话了,“老二,怂了是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龙虎山张家,千年雷法传袭,性如霹雳,从来只有自己嚣张的份儿,眼中容不得半点怂!
乃豪气飙升,一把将宗主大哥交给身边道众看护,一步步迎了上去……
一共八步路,张问初念了八句心诀——“法为心之臣,心为法之主,无疑则心正,心正则法灵,守一则心专,心专则法验,非法之灵验,盖汝心所以。”
一步一句,一顿一行,就在太素宫大门口,堪堪念完,他停步一拱手,“这位女道友手段惊人。差点慑了我本神。今日如不战而退,心藏郁结,日后道法必难寸进,也即升仙无望了。”
这番话,半甄破,半打气。破的是“女武神”的势,打的是自己的骨气。
饶是对手阵营中胡盛元和卫门两位天师听了,也暗自点头——
龙虎狂徒,果真气粗胆肥,狂的有型有款,也有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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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都有秘密
张问初的道行,和兄弟排行一致,介于问鼎和问常之间。
三弟命殒鹤鸣法会,大哥受创与眼前。半仙张晋带着龙虎山三剑客尚未折回,当下,只有自己独挑大梁了。
他倒背双手,似乎有恃无恐,就那么大咧咧站在坍塌的门板上。
身后是龙虎山百余双敬佩的目光,身前是齐云山满场的狐疑。太素宫胡监院和卫高功均猜不透他的底气从哪儿来……
浦茜拉可不管那套,女武神的信条是——你强我更强,只怕你不强,干起来不够爽。
她站在真武祠飞檐上,擎着那支金光烁烁的法力标枪,用强大神识锁定了张问初。
标枪引而未发,其锋锐已如钢锥般刺入对手神经。张问初如芒在胸,条件反射式绷紧全身肌肉,汗水止不住一滴滴淌了下来。
浦茜拉进入战斗状态,表情十分庄严,完全恢复了冷若冰霜的女神形象。这是她骨子里对战斗的尊重使然。对她而言,每一场搏杀都是神圣的,敌人的倒下,赋予一名骑士更多的光环,所以,她发自内心地感激每一位对手。
“这位先生,请留下你的遗言。”这话毫不客气,却不带半点轻蔑语调,彷佛在布施慈悲。
“好……世人只知龙虎山雷法广布,却不知我张家另有使命传袭在身。”张问初出奇地听话,平缓讲了起来。
“自东汉始,先祖张陵在鹰潭龙虎山创立天师道,辗转数千年,才有了道门半壁江山的正一。这期间,本门开枝散叶,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在此地建了真武祠,才有了现今的太素宫。茅山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是我龙虎山徒子徒孙。可惜大家忘恩负义,受利益驱使,各自把持一方,将我正一四分五裂,乃至今天全面受制于全真。”
这话不像遗言,倒似一篇激越檄文。因其有理有据,又无肆意谩骂之词,齐云山道众并未加以制止。浦茜拉也慢慢放下了金色标枪。
“这些道理,你们一个个全都知晓,可终归无人肯认祖归宗、重归我龙虎山门下。这个世界,拳头大才是真理。我龙虎山也向来不喜欢磨磨唧唧。法律为俗世弱者提供了保护,为的是让底层社会保持稳定,可以持续为上层建筑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资源。而在修真界,道法即为王法,谁的境界高,谁的话语权就大……”
张辽瞥了一眼胡盛元,这位丹园大师兄似乎在点头赞同——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你们说我龙虎山嚣张也好,强横也罢。我们今天来此,并非觊觎区区太素宫破房烂瓦,而是要请回先祖留在真武祠的圣物。”
噫——这话露了花头,胡盛元和卫门对视一眼,均皱起了眉心。
“此心意已决,事关正一存亡,龙虎山寸步不让。你们该闪的快闪,都逃命去吧……”张问初依旧背负着双手,善意规劝着。
这份善意,在太素宫道众看来,是天大的笑话。
浦茜拉觉得对手的遗言讲完了,她听懂一些,但觉得与战斗无关,复又缓缓抬起金色标枪,向后反向拉抻臂膀,做出了投掷的预备动作。
她的神识再次锁紧张问初,忽然,在她的蓝色瞳孔中,这位虬髯道人周身泛起一层暗金花纹,像是暗藏的投影设备从道袍内向外投射的影像。
这些花纹没有规律,诡异扭曲着,在他周身游走不停,速度越来越快——
胡盛元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法器!他在偷偷催动法器!”
没错,洋妞眼中那些的花纹,果然都是上古符文。
张问初嘴角含笑,刚刚一番演讲,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启动袖中秘宝。
对方说对了一半。五分钟前,大哥张问鼎偷偷塞给我的,是宗主掌教仙器,也是正一门头牌大杀器——我作为后补宗主,知道用法,却没实战过,拖了这么久,终于激活了它……
两只背负的手赫然甩到前方,右前臂高举,袍袖落在肘关节,露出掌中所托一方黑印!
“上打神佛,下压妖魔——折我寿限三年,祭起番天急急如律令!”言毕诀成,那方黑印彻底转为暗金色调,澎湃的法力瞬间充斥整个太素宫,将浦茜拉的神识冲击得七零八落,直接解除了锁定。
“番天印——”胡盛元不枉博士之名,也仅仅能为大家解说至此了。这传说中凶名赫赫的道门圣物,远远出离法器范畴,在仙器中也是佼佼领衔主演的存在!
居然,它还在人间。
莫非这个张家,真的肩负莫大使命?
不容他细想——兀地,那金印直冲霄汉,似乎抽离了周遭大部分空气,瞬息直至千米高空,剩下一个隐约黑点。复又直落下来,携着沿途搜刮贻尽又强力压缩的所有空气,如同一只巨大气锤,狠狠砸下!
没有肉眼可见的特效加持,连五毛钱的也没有!绝对干净利落。
这从未有过的巨大危机,将浦茜拉强行切入女武神模式,全力轰出手中金色标枪——很精确,击中了!可惜没用。
两股金光交汇,耀金遇到暗金,一触即溃。也没有动人的爆裂效果,仿佛被生生吃掉一般。
而金印自身速度未有任何延迟,距离地面五十米,场中大气增压已经超过五十万帕,天师以下道众全部被死死按在地上,呈大字形趴伏,动弹不得。
天师以上级别的,包括纠丹炼体的丹园诸人,强自支撑,抑制住跪下的冲动。
轰、轰、轰……方圆二百米内的建筑,墙倒屋塌,接连开花。
那番天印却迟迟没有落下,胡盛元满目惊讶——是浦茜拉,她一个人在扛!
这位教皇本笃十六世钦点的大嬷嬷,法兰西圣殿骑士会次席圣骑士大人,不知何时又凝出一只法力标枪,左右相交,形成一支巨大的圣光十字架,苦苦支撑在自己头顶。
那上古仙器番天印,居然滴溜溜转个不停,悬挂在十字架上方,隔空将其挤压出万道金光。
光芒越来越盛,大气压强也越来越大,数十人七窍流血,情状十分可怖。
咔吧!浦茜拉脚下的真武祠达到了承载极限;轰隆!正殿坍塌了……
墙灰与沙尘弥漫,压力随之猛增一格——天师级别也跪下了,寻常道众全部陷入昏迷。
胡盛元勉力抬眼望去,烟尘渐渐散尽,那番天印依然距地五米,迟迟无法落下。
在它正下方,一尊全副武装的女武神屹立不动,双臂向上死死支撑着金色十字架!
说她全副武装,一点也不为过。不知从何处翻转而出的全套圣骑士钢甲,已经加满了浦茜拉全身——除了头盔。
此刻的浦茜拉,金发根根乍起,满面含霜怒容。让胡盛元更加确凿无疑,这——就是圣女贞德,jeanne d'arcpucelle阁下!
更震惊的是张问初。在他的教育中,从小就牢记张家长辈一句话:凡人祭印,折寿三年;此印一出,鬼神无归。
前八个字阐明了使用代价,后八个字标出了使用效果。
现在,他忍痛舍去三年阳寿,力图一举歼灭强敌。却骇然发现,局面陷入僵持……
不——绝不!
三年阳寿对一个**丝而言,也许只意味着阅片千部,撸精万管。可对一名执着于修真、修长生的天师而言,可能意味着失去最后功成晋级的宝贵时机,从而抱憾而终,死的和俗世凡夫一样。这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这伟大付出,必须得到伟大回报!
疯狂的张问初,将诀法又颂了一遍,再次献祭三年阳寿,两鬓倏然出现斑白——那金印得到加持,猛向上退回十米,再次悍然砸下!
嘣!番天印与圣枪十字架隔空相交,浦茜拉浑身大震,眼角和鼻孔都爆出了细密的血珠。
轰——在她身侧,真武祠残骸中,唯一最后保持矗立的黑色神像也倒塌了。
这尊神像,正是齐云山高功卫门口中介绍过,由百鸟衔泥筑成的玄帝塑像。历经千年战火与朝代更迭仍旧巍然屹立,却倒在了此刻“和平盛世”。
一颗鹅蛋大的黄绿色珠子从泥胎中滚了出来,直碰到女武神深陷石板的双足,才被阻挡停下。
张问初已经不想活了。他像一名赌徒,发誓下一注就走,结果没中。再下一注想平本,结果又没中。第三次下注,显然出脱了理性范畴,只求完成一个“我不信我就永远中不了”的执念。他没有考虑到——也许仙器威力不足,与自己境界太低有没有干系?
第三轮诀法颂完,折损阳寿已合计九年,几道皱纹悄然爬到他的脸上。
那番天印再次向虚空后退十米,威猛砸下!
一道魁梧身躯从胡盛元身畔冲了过去——张辽发动了,他并没有什么有效办法阻止仙器肆虐,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浦茜拉一个人硬扛似无止境的锤击。
文从心和詹钰的惊呼在他身后响起,喊的是什么,他无暇领会。此刻,张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兹是战友,同生共死!
腰间的雷鞭已然甩出,却被番天印的瞬间强压震回,鞭中似有蛟魂痛苦嘶鸣。
鞭梢反弹回地面,勃发的大耳雷术法将电流倾泄到那颗黄绿色珠子表面,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珠子似乎瞬间融化了,在地面摊开一滩不规则的液体,边缘泛绿,中间发黑,伴随着粘稠的法力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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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念真
浦茜拉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脸上血雾弥漫,全凭一股不屈意志在勉力支撑。
刚刚张辽的一鞭,缓解了半分压力,可她处于强弩之末,莫说反击,就是撤回双手圣枪十字架的力气也没有了。全身只有无边的麻木,彷佛每一个细胞都不是自己的。
还有脚下,坚实的大地不再坚实,开始产生虚浮晃动,这……就是战士阵亡的前兆吗?女武神的心中,头一次和以往对手想到了一处。
她没想到的是,这种虚浮不是错觉,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感觉。身后的张辽,同样开始晃动,开始踉跄,开始陷落……
啵——那滩不明“液体”先是吸入了他俩的双足,紧接着,如同贪吃怪物,一涌一缩,将二人拖拽到“沼泽”中,身影全无。
番天印失去抗衡阻力,愉快地追踪而至,在沼泽闭合之前,一头砸入其中,继续完成它“此印一出,神鬼无归”的使命去了。
太素宫院内,令人窒息的压力陡然一减,尚且清醒的天师们均感身轻如燕,不过他们没动。因为众目睽睽之下,那滩沼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着——
“不——”一道白色身影冲了过去,可惜晚了一步。
文从心蹲在刚刚吃人的地面,拼命用手抓挠着青石板,石屑飞溅,只留下道道指痕。她猛力抠住砖缝,接连掀飞十数块石板!可下面除了沙石,别无他物……
詹钰走了过来,犹豫着将手按住她的左肩。
文从心茫然停下,想哭,一咧嘴,又似乎要笑。在欲哭与似笑之间游移了三轮,终于还是回归茫然。
她依然蹲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詹钰,“没事的。这情况我见过。我们寻他回来就是了。”这话仿佛在安慰大宋官兵统领詹钰,其实每个字掰开,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唯一比从心更茫然的,是减寿九年的张问初。他瑟缩在太素宫门口,仿佛身体被掏空。龙虎山宗门无上仙器番天印,自打追逐女武神而去,就与他的神识切断了联系。这是闹哪样啊?这是闹哪样啊!这是……天不应,地不语,说三遍也没什么用。
代观主大人高功卫门脸色忽明忽暗,似乎极度懊悔着什么,又强自忍耐,乃至脸色憋成了猪肝。
监院大人胡盛元百感交集,刚刚他一眼认出,那颗黄绿色珠子也是一枚补天石。和以往发现的不同,这枚偏黄多一些,以往偏蓝多一些,但总体都是绿色调的。
不变的是,它被激活了空间属性,打开了不知通往何时何地的虫洞……
没关系!胡师兄这样安慰自己——我们还可以请丹老追踪。张辽身上有纠丹接引一本道书房神念残留,这要这个不被抹掉,我们总会找到这名侠肝义胆的小师弟。
他没有像詹钰那般公开安抚从心。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当即率领恢复正常的十几名齐云山天师,向门口的张问初逼去——
咻——砰!一道响箭从院外暴起,龙虎山阵营发出了撤离信号。
两名同门天师一左一右架起痴呆状态的张问初,跟随大部队向山下飞奔。其他道众分成两组,交叉掩护,梯次断后。与齐云山天师且战且退。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山脚,宣告着龙虎山撤离成功。
因为在此处,已经接近俗世旅游区的大停车场,现在天色大亮,正是游客上行的时间。道门约定俗成的戒律起了作用,谁也不敢轻易“惊世骇俗”。
这一战,自太素宫观主遇袭始,齐云山损失了天师一名,道众十名。而龙虎山宗主神识受创,不知轻重几何。其亲兄弟张问初陷入痴呆,亦不知时间长短。天师与道众均有严重烧伤者……盘算下来,数据上还是龙虎山占优。
但结合过往战绩,这盘子如果拿到昆仑混元宫放赌,大概大家都会觉得齐云山大胜!
为毛?
龙虎山是谁——正一派绝对中坚力量,平日谁敢对它说个不字?
小弟断腕,打了大哥的脸,那就是英雄。
太素宫代观主卫门似乎有些颓唐,将善后杂事都交给了胡盛元,独自去后堂祭奠前观主了。
胡盛元指挥道众,分头进行包扎治疗、清理战场、重建殿堂、加强巡逻等工作。好在外堂人马及时赶到,大大扩充了太素宫预备队的实力。
安排停当后,立马来到宾舍,与文从心、詹钰两人相见。
见到满身风尘的大师兄,从心眼圈又红了,不过始终没有流泪。
胡哥就是胡哥,当即决断,“你们俩,马上瞬回丹园找丹老。确保张辽不出大的意外。”
“那你呢?”从心心思缜密,在这关头也不忘顾及他人。
“只要齐云山身份还利于丹园开展工作,我就不能在此刻走。大敌当前,宗门之间仇恨在逐层累积,对丹园是机遇还是陷阱,我还没参透。暂时,我留在这里继续打理。”
胡哥想了想,又补充道,“找到张辽后,如果可能,把浦茜拉也带回来。”
詹钰和文从心同时点了点头,后者道,“我明白。这姑娘人不错……除了有点黏人。”
胡盛元难得地笑了,今天还是头一次。他心里清楚,那洋妞黏的不是从心,而是张辽,这让小师妹多少有些心存芥蒂。
不过,他毫不担心师妹的人品,我为人人嘛——这丫头当年还是他在歙县给丹老捡回来的逃难孤儿。一路眼看着她成长,和自己亲妹子无异,实在太了解了。
他对张辽这名准妹夫也很满意,小伙子踏实稳重——特别是相对同期的杜远师弟而言。从心的眼光不错,至少比红袖稍强……
远在江苏句容与金坛交界处的裴红袖,突然打了个喷嚏,抽抽鼻子道,“谁在惦记我?”同席而坐的阿雅笑了,“一定是杜哥哥。”
杜远正在前座驾驶汽车,闻言头也不回,“你俩搞什么,咱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辆车里,用不着惦记的。”
他们仨,刚刚把茅山宗护送到了茅山,由于奇遇太多,着急回丹园向丹老汇报,于是立刻提出了告辞。
林宗主百般挽留未果,当即赠送了一台捷豹充当脚力,还往后备箱里填满了珍稀茶叶和窖藏美酒。杜远觉得太客气,被义兄大喵劝着收下了。
淳于帆说,“我们宗主大人马上就是五百亿男银了——只要完成马庸这一票生意。他给你送礼,你受得起,我看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来相助。”
林振英被戳破心思,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道,“说得妙!讲真,马庸与魔鬼的配额交易,十有**牵扯到冥界事务。阿杜有迈扣这位无常朋友,等于直接牵上了线。做生意嘛——永远都是靠朋友,靠朋友的朋友,再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环环相扣,你会发现这世界你只要认识四个人,就能和所有人牵上联系。”
杜远笑道,“你倒毫不隐讳,怎知我一定会帮这个忙?”
林振英夸张地一变脸色,“呦呵呦呵,瞧你说的哪里话,见外了不是?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我看哪,你和淳于天师这对义兄弟,还单薄了点。我们不妨来个桃园三结义,把我也加进来如何?我做小弟也行的。”
这番话说得毫不脸红,硬是把求人帮忙拽成自己帮人忙的感觉。
杜远与淳于帆相视一笑,同声道,“以后再说吧!”
捷豹离开茅山,行驶在乡间公路上。这车自重很大,有些费油,但是跑起来极稳。
杜远一边开车一边乐,“这老林倒是个妙人。不过这车可惜了,咱们一会儿找个没人地方,立马瞬回丹园,总不能再连车一起带着吧?丹园的垃圾场都快满了。光车子有几辆?我的二手……哦,已经被阿雅射爆了。你的清溪水板,应该还在。咱们在土伦偷的敞篷也在。嘿嘿,再多一辆大概也无妨……”
阿雅忽然插嘴,“这里离台州近吗?”
“台州?”红袖想了想,“不算远,江苏和浙江挨着。不过原本我们在杭州时,离台州更近些。你问这地方干嘛?”
“嗯……我想去颐姐姐那里听歌。”
“哪里来的颐姐姐?”杜远与红袖异口同声!
阿雅反倒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你们都忘了?百花谷的芙蓉真人赵一颐姐姐呀——”
“噢——那位大美女……哎呦!”杜远话说了一半,红袖也想了起来,从后座探手送了一个爆栗在他头上,“什么大美女,不准去!”
杜远老老实实不再言语,貌似极为专注地开车。
阿雅也嘟着嘴不再言语。
车内沉默了一分钟不到——红袖已经耐不住了,“咳!顺路去一下也可以。”
阿雅欢呼一声,张开双臂搂住红袖姐姐的脖子。
杜远偷偷笑着继续开车。
红袖有些不好意思,画蛇添足道,“听她说那里姐妹很多,且都是爱歌之人。我们就当去听演唱会吧!顺便捎瓶百花谷的念真露回来,下次再见药王谷何真人,一定让他闻不出卤水的味道。”
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阿雅都连连拍巴掌——这孩子,终于逐渐找回了属于生活本身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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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与缘
时值初冬,台州仙居县白塔镇上,来了两女一男。
他们指指点点,彷佛心情不错。其中年纪尚幼的小姑娘,一路蹦跳着前行,逢人就打听“百花谷”怎么走?
奇的是,本地居民大多不明出处,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小妹妹有些沮丧,情绪一点点低落下来。大一点的姑娘安慰道,“仙家道场,低调也是正常的。问不到地方,问对了人也成。”
旁边的英俊小伙儿接口道,“对!我看看有没有修真人士在此出没——”
待他打开神识扫描方圆五里,很快得到了回应。
“跟我来,有戏。”他招呼着同伴们向小镇西侧行去。
镇上都是青石路。
刚下过蒙蒙细雨,空气清新,地面有些湿滑。路肩上拱出的小草尚未枯黄,连石缝里的苔藓也是青绿色的。
这里位于浙江中部,东边是海。饶是进入初冬,白天也颇为温和。
眼见前方出现一爿小店,店门口挂着一串红灯笼,单体个头不大,也没点亮,但在两排黑油油的木质老屋中,格外显眼。
大姑娘一抽鼻子,“是豆腐脑,火候不错,咱们可以来一碗。”
小伙儿乐了,“你这豆腐西施最敏感,真是干一行爱一行阿!一碗怎么够,一人一碗吧。”
三人进了店铺,只有三张木桌,但不拥挤,因为只有一位客人背对着他们在吸溜吸溜地品尝。
老板是位老太太,身材瘦小,头发全白了,手脚却麻利得很。见有客人,也不假以程式化的笑脸,连问也不问,就盛好了三大碗豆腐脑,浇好卤汁,又捏了芫荽沫撒了上去。
小伙儿很有眼力,跨前一步将大托盘端起,三碗一齐送到了桌前。
“袖,你有经验先尝尝,缺什么调料不?”
“叫姐姐,什么袖啊袖的,肉麻死了。”
没错儿,这三位正是杜远一家“小三口”。
裴红袖捏起调羹撇了一勺,含在口中慢慢吮吸,直至完全吞咽下去。
“嗯——质嫩卤香。两个字,绝妙!”阿雅听到姐姐这么说,已经按耐不住口水,直接扑了上来,捧着自己面前的大碗吸溜起来。
杜远却不着急,他起身来到墙侧的大木桶前,盯着内里的豆腐脑来回踱了两步——毅然转身,向掌柜老太太一抱拳,“敢问这位仙师,您可是百花谷中的道友?”
这话着实突兀,把店中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吸溜声戛然而止。
老太太掐着腰,歪着头,也不说话。拿两只眼睛瞪着杜远,彷佛在看一只猴子。
“咳……您不承认,这就有些尴尬了。”杜远踏前一步,压低嗓门,用自认为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音量道,“您这大桶里,真灵之气徐徐散发,我在五里外就察觉到法力波动。诺,承认了吧,我也不是外人……”
老太太把脖子从左边偏到右边,换了个姿势支撑脑袋,继续打量着猴子。
“哎呦,您老还不信——其实,我们都是百花仙子的朋友,是她约我们来的。只不过呢,没说清地址,让人一通好找……”
老太太终于把脖子正了过来,目光直接跳过猴子,“喂,小赤佬找你的。”
这下轮到杜远惊奇,连忙转头望去——先到的那位唯一的客人,也正扶着桌子转头望向他,两人一时看对了眼儿。
那客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转过来先摘了帽子,又掸了掸白布麻衫。抱拳道,“既然不是外人,就坐下来边吃边聊吧——在下百花谷向东。”
此人望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清矍白皙,颔下无须,有些古典书生的样子。帽子拿掉后,露出一个高挽的道髻来。
杜远还在诧异,红袖已经醒悟,“哦……那日我听赵真人说过,她唱的那首歌,词作者就是向东真人。歌名是……什么来着?”
阿雅放下大碗,朗声道,“待你长发及腰!”
“对对对。”杜远和红袖同时向阿雅竖起了大拇指,这让她很是得意。
向东也学着大家一伸大拇指,“小冠军阿雅,果然聪慧过人。”
这话又把其他人惊了一下,阿雅眨着眼睛问,“你认得我?我怎么不认得你?”
向东笑了,“鹤鸣法会,我也在。不过,你在台上,我在台下。”
双方相认完毕,顿时打破了隔膜。杜远上前请向真人端着碗坐过来,四人正好凑齐一张方桌。
大家一边吸溜着,一边说些法会趣闻,从不同角度交换着心得。
红袖喜道,“这下有了向导,不会再迷路了。你们这百花谷忒难找。”
杜远连连赞同,“都是缘分,哈哈,都是缘分!”
向东取出手帕擦了擦嘴,将空碗轻轻一推,“咱们道家,素来不讲缘分。如果哪位算命的拉住你喊‘有缘人’,那他一定是假道行。缘,是佛门的说法。我们只论因果。你我有昆仑仙谷的因,才有白塔镇的果。此地今日之果,又或为他处明日之因……因因果果,互为因果,无穷匮焉。”
果然相由心生,书生到底是书生,张口就掉书袋,封了真人也没用。
红袖晓得杜远不擅长“论道”,遂岔开话题,“为何一说豆腐桶里有法力波动,老板就喊你来搭话?莫非——”
“你猜的没错。老板其实是我外婆,我每次回来,都以法力代替内脂,做上一桶豆腐脑。当然,这一桶只够一天的销量。你们赶得巧了,待会儿人一上来,抢也抢不到。”说这话时,向真人对那边的外婆点头笑了笑,老太太脖一歪,自顾进厨房忙乎去了。
红袖抚掌赞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赶明儿好好研究一下,再回仙人桥,也要试上一番。”一片崭新的豆腐天地在她面前打开,圣光辉映中,满脸的心驰神往。
大家解了馋,向真人去后厨打了招呼,复又出来道,“走吧,咱们出发。”
这百花仙谷,尚在白塔镇西边。四人悠悠地走着,没出镇子前,也不好动用身法。
杜远见沿途民风质朴,建筑也保持得古风盎然,忽而问,“仙居县真的有神仙居住过吗?不会是因百花谷中的道友而得名吧?”
向真人微微摇头,笑着指向路边的一口水井,“你还真是心有灵犀,问的相当及时。那口井就是问题的答案。我师尊常言,随着道行加深,修真者可以捕捉万物变化中的蛛丝马迹,心生预置感应,趋吉避凶。我想,说的就是你这类人吧……”
杜远被夸了个措手不及,挠头道,“此话怎讲?”
“你们一定都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这话并非戏虐之言。此井,源于宋代,现在早已干涸。那时这里还叫永安县。
当年有位酿酒师傅名叫王温,为人忠厚,手艺极佳,他用这口井水酿成的酒,又甜又香,人人爱喝,生意十分兴隆。
某天,来了位乞丐,浑身生满疥疮癣毒,求一口酒喝,王温满足了他。乞丐欢喜道:舒畅多了,疮也不痒不痛了!要是能在酒缸里洗浴一番,必能痊愈!
王温确实感到为难,要是答应他,一大缸的酒就全部糟蹋了,如果不答应,他可能一辈子痛苦……
想到这儿,咬一咬牙点头答应下来。那人进了酒窖,在酒缸里躺了半天,笑吟吟地走出来。王温一看,惊呆了。几乎完全认不出来,只见他全身皮肤雪白光洁,成了一位英俊少年。
那少年道,你善名无虚,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忽然不见。
王温遂将此事告诉老婆:可能是仙人试探我们吧?仙人洗过的酒,就是仙酒,我们全家都喝一杯,说不定能长生不老。
于是舀起四杯,家人依次喝下。顿时香透心肺,浑身轻松双脚不觉飘飘悠悠离开地面,四人又笑又叫,互相扯衣角,不一会飞上天成了仙。家中养的狗和鸡舔了地上的几滴残酒,也一起飞升了。
这事传到京都,时值宋真宗在位,知道后十分惊奇,觉得永安是神仙居住往来的宝地,于是下了一道圣旨,将永安改为仙居。”
这番地名来历,嵌套着成语出处,被向东讲得津津有味。
杜远吧唧着嘴不住品咂,“如果井不干就好了。你舀点水出来做豆腐脑,咱们吃一碗就升仙,何必修真这么麻烦?”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尤其以阿雅笑得响亮。
杜哥哥的笑话,她一向爱听——因为她最清楚,在这位哥哥不羁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红袖颇有感慨,在她听来,这故事传达的精神与丹园信条一致,那就是——我为人人。旁人毕生求道尚不能及,那王温半生善举就升了仙,不是福报是什么?
兴许,世间修真的古法,都走了弯路也未可知……
郊外四下无人,趁雨雾未散,大家瞬间提速,纷纷展露出身法。
向真人洒脱烟行,红袖袅若飞鸿,杜远的孤云步无声无息,拉着阿雅的小手一路跟上。
阿雅尚未形成身法,但纠丹对身体机能改造天翻地覆。区区神行,早已不在话下。水平和当初蒙昧的杜哥哥差不多,只是不那么优美罢了。
不消两刻钟,众人趟过一道横溪,层峦叠嶂陡然透出白雾,出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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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些花儿
响石山,万古丹霞地貌,其山绝壁挺立、石梁悬空,时而沟壑纵横,时而溪流潺潺。植被颇为茂密,素以清幽取胜。
四人攀上半山腰,向真人朝南坡一指,“那些像什么?”
阿雅瞧着满坡散落的黑色岩石,脱口道,“野猪!”
向真人哈哈大笑,抚掌称妙。“你们几位,果然修成了一口禅。貌似口无遮拦,其实在随心所欲之间,往往透着精妙玄机。”
这书生又开始夸人,杜远连忙拦住,“怎么,又有个故事被戳破了?”
向东连连点头,“此处胜景大大有名。当年胡公大帝在此得道,突发奇想,意图避开天刑雷劫,自寻登天捷径。
他左寻右找看准了此山,便在山下点化了一堆石头化为黑猪,爬山涉水来到山顶天门处欲搭建登天之梯——却不料,在山腰遇到一位樵夫。
胡公为验证自己的法术,指着黑猪试探着问‘此为何物?’樵夫答曰‘一堆破石头!’
胡公见法术被识破,自知道行有限,遂乖乖地离开,前往永.康方岩接受天劫去了。而留下来的这一堆堆岩石,永远散落在坡上……
诚如阿雅所言,野猪者,黑猪是也。如果当日将樵夫换做阿雅,不知胡公能不能乘兴踩着猪上天!”
阿雅听了这个尾句,咯咯笑个不停。
杜远不明白哪里来的“胡公大帝”,遂提出疑问。
倒是红袖博闻广识,“这位大帝不是皇帝也不是天帝,是老百姓口头乱封的。他本名胡则,也是江浙人,在北宋浮沉宦海的四十余年,有没有空修仙我不清楚,反正是做了不少好事,百姓感念他裁丁减赋,为他建了座身后殿,千年香火不断。听起来,更像俗神多一些。”
向真人赞许地瞧了瞧红袖,“说的基本没错。不过,胡公有没有空修仙——我很清楚,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就是他的洞天。”
不等三人惊讶之色做足,那向东真人已然动了起来。只见他取出一面铜镜,对着正午阳光,斜斜一照——
日光居然透过这柄铜镜,将背面的铭文映射在众人身后的平整崖壁之上。
平淡无奇的白色石英岩突然发生变化,一条山谷裂缝露了出来。红袖和杜远相视瞠目,这道机关,与文从心的本体道法“障眼”何其相似?
只不过,眼前这个“障眼”常年固化,仿佛不需要法力支撑,反倒破开他需要法器才行。
这世间,到底埋藏了多少不为俗世所知的秘密阿——
三人一边感慨着,一边在向真人指挥下走进了裂缝。铜镜一收,向东本人也闪了进来。背后顿时漆黑一片。只有前方不远处,明媚的春色在等待着他们。
真的,真的是春色——这不是初冬的童话。
遥遥百米,出得裂缝,震撼如同第一次走入混元仙谷一般。
杜远、红袖、阿雅,全都痴痴站定,面对繁花似锦的幽谷,半天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了什么,惊扰到这个梦境。一旦破碎,后悔终生。
百花谷,名不虚传。
这是一片花的海洋。
万千叫不全名称的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叛着常理的逆,造着季节的反!
这里,与混元仙谷的悠远仙意不同,处处洋溢着动人心魄的生机和希望。
看一眼,可以兴奋一天;如果住在这里……天,不敢想!不得嗨大了?
杜远象磕了药似的,紧紧拉着阿雅的小手,他能感觉到,那只小手也在激动地发抖。
红袖一步步走到前方,蹲下身子,轻抚着所遇第一朵鲜花的花瓣,用指尖将其上一滴露珠沾下,放在唇中吮吸。
唔……花粉的清香,花蜜的味道。不禁呓语着,“这些,都是什么花哦?”
向真人闻言随意将手一挥——
“兜兰水仙马蹄莲,迎春天竺康乃馨,银柳晚菊唐菖蒲,春梅瑞香蟹爪兰,山茶海棠仙人指,兔冕贴梗瓜叶菊,连翘含笑紫杜鹃,报春木槿夹竹桃,蜀葵圣柳美人蕉,石榴金橘广玉兰,紫薇凌霄九里香,扶桑睡莲金丝桃,玉簪石蒜雁来红,天竺乌桕三角枫,香樟地锦象牙红,火棘虎刺冬珊瑚,牵牛凤仙半支莲……”
似无穷尽的“花单”,不假思索地喷薄而出。被点到名字的鲜花,仿佛听到了召唤,在袭人香风中摇曳点头。
五分钟后,向真人才喘了第一口气,“呼——俗世有记载的,就这些了。还有一半是本谷自行培育的,说了你们也不晓得。等见到了,再逐一解说吧。”
“真心牛掰!”杜远把毕生最大的赞语给了向东。
刚刚人家说的千字文,他一字不落,全没听懂。这才意识到,天朝字绝不是认得就明白的道理。
“牛掰的不是我,”向真人愧不敢受,“是历代在此呕心沥血培育鲜花的人们。当然,我也是其中沧海一粟。”
阿雅想起欲踩猪梯的胡公大帝,追问道,“这里与胡公有什么干系?”
“啊——你还没忘。胡公,是这座洞天的主人,在外,他是仙,在这里,他是神。我们承袭他的余荫,才有了今天你们所看到的一切。身为道家宗门,百花谷不属于任何门派,我们只信奉花神。我们的箴言是——不美丽,毋宁死。”
说这话时,向真人脸上透着荧光,充满骄傲的傲娇。
杜远暗叹,如果在谷外碰到这么一位“花痴”,一定忍不住踹上一脚。现在身处谷内,他所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贴切自然,甚至令人肃然起敬。
随着脚下继续深入,谷中曲折的道路上五步一赞、十步一叹。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银杏遮蔽的庄园前。
在漫天金黄叶子的笼罩下,一些纱裙女子进进出出,纷纷对向真人打招呼,也对客人们报以友好的微笑。
这些女子无论年纪大小,均面带幸福与满足,脚步匆匆地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杜远不由得看痴了——如果有仙界或天堂存在,他希望就是眼前这样,除了鲜花就是美女……足矣。足矣。
向东轻车熟路,引着三人径自直奔西厢跨院而去。那里,隐隐有琴声传来。
珠帘一挑,门内大厅的景致看得分明。一架竖琴挨着一张古筝。两位女子背对背坐着,正在弹奏。
她们十分投入,似乎对来访客人视而不见,全情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这两把琴,东西合璧,和谐若斯。在二十根指头灵活的抚弄下,或转承补益,或相扶相持,将一段清幽前奏演绎完成,面朝门口的那位女子方始开口唱道——
偶然 就是那么偶然
让我们并肩坐在一起
唱一首我们的歌
纵然不能常相聚 也要常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
我们的小秘密
为什么 忘不了你
为什么 惦记着你
多少的时光溜走
多少的记忆在心头
你悄悄地来 又悄悄地走
留给我的只是一串串落寞的回忆
一串串落寞的回忆
……
歌声磁性低沉、醇厚委婉,极其深情自然地将那份恰如其分的浪漫与感伤表述得淋漓尽致。随着最后一句歌词消失在颅腔共鸣,她身后那位年轻女子将竖琴连连拨动,揉碎了所有情感积蓄,又一点点研磨到遍地飘零的花泥之中……
红袖醉了,阿雅醉了,向东也醉了。
只有杜远猛醒——这声音,如此的熟悉,在他儿时的回忆中,她的母亲卓英英,经常在夜晚搂着他,伴随录音机里的歌声轻轻哼唱。那温暖而又安全的臂弯,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回忆。
这盘磁带,他在工作后特意回到奶奶住的祖屋里找了出来,翻录成数码文件,一遍遍地在手机里播放。
这位原唱歌手的歌,在网络上并不鲜见。但杜远认准了当年磁带中那份残损的沙哑,少一分都觉得怅然若失,非得亲手转制出来才成。
他举目细看眼前的女子,分明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但气质如兰,依然吐露着如麝芬芳。眼下的泪痣和那花瓣般的唇,是那么的亲切和熟悉,是的,不会错的,“蔡芹姐姐——”
这一声本该掩自心底的呼唤,不小心从舌尖吐了出来。
两名女子都吃了一惊。齐齐站起身来,古筝歌者微笑面对杜远,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声呼唤。竖琴手转过身,也面向门口——
“颐姐姐!”阿雅像一只欢乐的小燕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拥住了她的腰肢。
“呀,是阿雅——你们真的来了,我好开心哦!”
芙蓉仙子赵一颐,身披鹅黄色纱裙,将阿雅反拥在怀中,举头向红袖和杜远打招呼,“欢迎你们,原本我有些担心,怕你们找不到这里。还是蔡师姐算得准,提前把向东师哥派到镇里候着,果然等到了你们。”
她绝美的面容一如混元仙谷中初见,饶是如火的红袖,也未能彻底燃尽杜远心中那一声噗通。
“赵真人好,我们小师妹一直惦记着你的关照,所以特地带她前来履约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红袖彬彬有礼。
杜远短暂地欣赏了一下芙蓉仙子,立刻又把目光投给了蔡芹,“姐姐……不,阿姨……不,蔡老师,我叫杜远,我是你的粉,我全家都是你的粉!”
蔡芹温和地笑了,按年纪算她确实可以做长辈,但是始终无人在她的歌声中意识到溜走的时光,她的声音与形象,似乎一出道就历尽沧桑,但又数十年如一日地未曾老去。
这种语无伦次的芹粉,她见过许多。在宝岛,在香港、在海外、在内地,到处都有她的忠实拥趸。和她歌声的特质一样,她的粉丝也大多沉静理智,没有过多的疯狂举止。
最多,也就是眼前这个小伙儿表忠心的样子了。
——“谢谢你,也谢谢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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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以歌
蔡大姐请众人在根雕茶台前落座。向真人抓起一只剔透水晶茶壶,撒进五钱绿色花瓣,注入一泓清水,用手在壶体上搓了搓,顿时沸腾起来。
“火大了……”赵一颐忍不住轻呼,“九十度就好。”
“无妨,”向东也不抬头,微笑道,“这几位初来乍到,体内尚存俗世浊气,味蕾迟钝,需得酽一些才好。”
芙蓉仙子掩口一笑,伸出两指搭在火烧岩茶海上,“至少壶外冰一下,不然会煮成汤的。”说话间,整个茶海已由黑色变为灰色,上面结满蛛网般细密的霜花。
两人内外夹攻,冰火联击之下,一壶温和的纯花茶顷刻而就。
同样剔透的水晶杯一字排开,向真人给大家都注了一杯。淡淡香气立时溢了出来,嗅在鼻息里,毫无霸道压制,似乎只是清晰空气的辅助补充。
大家相对饮佐,丹园的人一时竟呆了。
这茶经过烹煮,绿色花瓣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精华,将水也尽染成晶莹的冷翡翠色。
入口之后,在舌尖环绕三匝,即刻洗去浮世铅华;一线入喉,又若甘汁般涤荡下去,将满腹杂息平复,仿佛整个人都换了一套精神面貌。
少顷,回津返送上来,满口余香,如同亲了少女的芳泽——把杜远弄得神魂颠倒。
红袖和阿雅也觉出不俗,但远不如阿杜那般痴狂。
蔡大姐轻轻一拍巴掌,“醉了醉了,呵呵。这位小弟弟倒和当年的向东一样。”
旁人顺势看过去——的确,杜远满面潮.红,眼皮带粉,倒和饮了酒一样。
红袖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为何我们都没事?”
蔡大姐嗓音磁性,低沉幽缓地说,“百花谷先贤胡公,在谷中饲养了一批蜜蜂。与外界不同,它们除了穿花授粉,还肩负另一项职能——就是播散鉴真素,故而,这批蜜蜂也被称为鉴真使。”
“鉴的什么真呢?”红袖十分好奇,毕竟给蜜蜂起了高僧的名讳,必有隐情。
“这里的真,指的是天生秉性敏感度,而且,只对男士有效。你们大概也看到了,进得谷来,出出入入的,以姐妹居多。这一代门人中,只有向东一名男子,也是通过茶醉检验才批准入门的。”
红袖乐不可支,“原来百花谷还有这种规矩。向真人竟是万花丛中一点翠绿的存在。”
“嗯,因为门中性别失衡,诱惑不可避免。为了不乱门纲,所招男徒必须拥有忠贞心智,可以择一交往,但绝不滥情。这茶中的鉴真素就是用来检验这一点的。这位杜兄立竿见影陷入茶醉——说明其心已有所属,且一生一世绝不会移情。”向东说着,拿手一拍迷迷糊糊的杜远,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此言一出,红袖大为欢喜,心里简直比喝了一壶蜜还甜!她忽然觉得,此番意外之旅,真的来对了。
阿雅毫不怀疑,将水晶茶杯放下,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当然啦——杜哥哥心里装着红袖姐姐,满满的,鬼都看得出。”
杜远在“醉意”中听到大家在夸他,难免有些得意,拿左手在阿雅头上抚了抚,又拿右手在胸口豪爽一拍,“你们俩,一边一个,全住在这里。谁都不能丢!”
阿雅一伸舌头,顽皮地笑了。她外表发育晚,其实已经十五六岁,情窦初开,晓得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对这位捡来的杜哥哥如对至亲长兄一般,十分信赖。
一直没说话的芙蓉仙子忽然忍俊不止,“既然通过了质检,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入门了?”这话半真半假,倒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被问的是蔡大姐。她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地盯着杜远,沉静低婉地说,“我这位当大姐的,还没介绍自己——如你所知,我是歌手蔡芹;在你所不知的一面里,我又是百花谷现任谷主。
这里自千年前胡公创始,就定下了与众不同的规矩。与其说是宗门,其实更像歌友会。
我们隶属道门,但不属于任何流派,自成小小天地,只为让这世间留下一方净土,可以随心所欲地放声歌唱。
谷中的鲜花,是大家的副业。原本只是爱好,后来成了维持供养的产业。它衍生出花茶、香水等分支,可以在俗世中交换到谷内所缺乏的资源。”
红袖有些纳闷,“一切只为了唱歌吗?那唱歌又为了什么呢?”
蔡芹的目光转向她,和蔼而又认真地说,“是为了体验。我尚不清楚你们境界到了哪一重,但是‘配额论’和‘使命论’应该有所触及吧?”
丹园三人有些恍惚,“配额”这个词,在与丹老以及见习无常迈扣的聊天中,都曾出现过,但又都没说透,大家有些似懂非懂。
蔡大姐善解人意,又亲自提壶给诸人注了一轮花茶,慢慢讲道——
“先祖胡公也是位趣人,他获得飞升资质后,并未急于招引天劫,而是尝试了无数种偷渡方法。试图绕开天谴,找到一条捷径,让后人不再如此辛苦地修行。
最终,他升仙前留下遗训,大意是说——莫要一味追求强横的逆天苦修,那样得来的结果,并不圆满。即便上去了,也是残次品,不会被重用。
那么,我们又该追求什么呢?这就引出了‘使命论’。
你看到的我,并非是‘我’, 我的躯体只是‘我的’。我之所以是我,是由于灵魂存在。我的灵魂才是真‘我’。”
最后这几句“绕口令”,把尚未完全从茶醉中清醒的杜远又给绕晕了。
红袖脑中“轰”的一声,突然回到了天水高速路上——杜远、淳于帆、林振英三人灵魂出窍的场面重现眼前……
当时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三具毫无生气的僵直**,自己所认识的三人都以透明**形式在空中漂浮着——画面就此定格。红袖一个人慢慢走过去,触摸了一下杜远实质的身体,又抬手从他虚幻的灵魂中扫过,她确认,那具身体只是个躯壳,和一件衣服或者一条麻袋没什么两样;而那灵魂,才是她所深爱的人。
蔡大姐的磁性声音仍在继续,仿佛在给神游中的红袖添加画外音注解。
“灵魂,是能量个体。而所有能量个体,都来自于负责创世的上界。起初,灵魂幼体都是一片空白,因缺乏心智而无法使用。于是有了我们这个世界,又有了负责承载它们的躯壳,我们可以在这付躯壳失效之前,尽情体会人生——遍尝酸甜苦辣,体验喜怒哀乐。这个过程,可以暂且姑妄称为‘灵魂试炼’。
只有体验到足量信息的灵魂,它的心智,通达事理,明白是非,已经足以胜任更高级的任务,才有机会被上界召回,并且委以重任。
而那些在躯壳耗损失效前,尚未来得及体验充分的灵魂,将会进入所谓的轮回——也就是换一副新躯壳,继续体验。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满足需求额度。
瞧,这又牵扯出了‘配额论’——
成为完美灵魂能量体,所需的体验基准由配额决定,灵魂所寄居的躯体耐用度也由配额决定。
我今天和你们说这么多,说话的配额也自会减少这么多。将来有一天,即使我的躯体寿限尚未到期,我也会提前变成哑巴。
在俗世街头,有些躯体配置异常的人,被称为算卦的,可以帮别人看到未来。可他们的浏览量一旦超出自身可视配额,自然会提前瞎掉。早早晚晚,或早或晚……”
红袖被这番话抽离出神游,如梦方醒。杜远也出了一身薄汗,彻底从茶醉中走出。
的确,丹老在讲解纠丹妙用时曾说过类似的话。纠丹,可以打开人类肌体中被闭锁的强大基因,从而提高体能与寿命的配额,让凡人直接进入超人状态。
蔡大姐继续耐心阐述,“有时,一个灵魂可能距离完美能量体只差一个生离死别的悲恸感受,但它的躯壳到期了,怎么办?
转世托生个婴儿,生出来就被抛弃,独自在冰天雪地中痛哭直到僵硬——这听来无比残酷,其实人家圆满了,我们这些尚未满足额度的灵魂,应该恭喜才对。
也有时,一个灵魂过完了忙碌的一生,在子孙绕膝的喧闹中结束了躯壳寿限,还差一个孤独的体验才能达到完美,怎么办?
打入轮回,生为一株野草,长在戈壁无人区的石缝中,静静填满这一项关于孤独的额度。”
阿雅眼中涌现出制符师应有的聪慧,以超乎年龄的口气,老气横秋地叹道,“如果一个灵魂,缺乏父母之爱的体验,下辈子也一定会补齐的……”
这话貌似衍生推理,其实是她此刻的希望心声。裴红袖和赵一颐几乎同时伸出胳膊,一左一右将这孩子搂住。
蔡大姐用洞悉人生的目光温情凝视阿雅,肯定地点了点头,适时结束了“两论”的话题,转而道,“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唱歌,唱歌又是为了什么?现在就很容易解释了。”
“一个合格的歌者,可以将自己的人生体验注入歌声中,准确传达给其他人。让那些尚未体验足够的灵魂,快速接收到其中蕴含的欢乐与悲伤——这样,无疑加快了体验进程,减少了不断转世换躯壳的麻烦。
如果人人都可以成为传递体验的灵魂歌者,世界又会怎样?多少灵魂从此不再受轮回之苦?多少灵魂可以直接升入上界?
这个‘完美灵魂能量体被上界召回’的过程,不就是升仙吗?而且还是顺天而行,又何必逆天修真呢?和天道较劲,能吃到好果子的不多,灰飞烟灭的无数。
我们百花谷,正在切身实验这个命题——以歌入道、以歌传道、以歌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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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好书,本人都拜读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棋
厅内鸦雀无声,连花瓣在茶壶内偶然翻转的微响都可以听闻。
是啊——如果可以顺天,又何必逆天呢?是天下道门错了,还是百花谷抓住了本真?
杜远心潮澎湃,在自小偶像蔡姐姐面前,他选择了信任。乃倏然起身,抱拳道,“百花谷之道,甚合我意……”
忽然感觉后衣襟被红袖拉了一下——遂生生改口,“但……在下一不会唱歌,二不会养花,实在难以拜在门下。不如……我这妹子唱歌也是极好的,你们把她收了吧——有蔡姐姐亲自指点,我绝对放心!”
蔡芹与赵一颐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欣慰,也隐含一丝遗憾。
“欢迎!听一颐说,阿雅是本届鹤鸣法会快乐散修大赛的总冠军,这样的歌者加盟,我们求之不得。看来我们百花谷传承有望了——”
阿雅被杜哥哥现场卖了,还很高兴,连忙帮着点钱,“太好了!我很喜欢唱,可惜只会那一首,还是没词儿的。以后你们多教我一些!”
红袖有些无奈,转念看了看对面两位女士,心底稍安——这两位实在不像坏人,换了自己,也原意加深交往……可惜她和杜远一样,都不擅长歌唱一道。
芙蓉仙子笑颜如花,从身前摘下一枚胸针,给阿雅别了起来,“咱们没有寻常道门那些繁复礼仪,这是门人信物,戴着它在外行走,可以获得许多帮助。”
阿雅低头摆弄着胸针,是一只云雀的造型,咀里衔着一朵鲜花,似乎由白金打造,雀眼镶了块小小的绿宝石。她很喜欢,抬头谢了这位漂亮姐姐。
有了阿雅作为纽带,双方更加不见外,饮光了这壶茶,又说了会儿闲话。蔡芹拜托向东带领杜远与红袖去客房休息,又嘱咐赵一颐带着阿雅去见见其他门人,联络一下感情。然后,自己先告退了。
杜远十分满足,他合计着,将来某天,如果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一定先把这个结识蔡姐姐的消息告诉她,她肯定会高兴的……
可是,母亲大人啊,这二十年来,您在哪里呢?是和父亲在一起吗?你们俩,倒是回来看看呀——
进了客房,布置简朴雅致,但处处摆满鲜花,传达着别样的奢华。
内外两张床,杜远直接跟进了里间,直接就往床上坐——红袖一拍他肩膀,“诶诶诶,别不把自己当外人。这里初来乍到的,别让人家闲话。”
见她误会了,杜远连忙掏出怀中七宝玲珑塔,交于红袖手中,嘿然道,“帮我护个法,我去找里面二位聊聊……”
红袖晓得错了,脸蛋微红,嘴上却不认输,“好吧……别忘了,把我的彩羽披风带出来,还在那蛇妖身上披着。”
杜远含笑点头,左手掐诀一转,人已经不见了。
七宝玲珑塔——塔内,好不热闹!
就在最宽敞的底层,一只夜枭正和一条大蛇在下棋。棋盘和棋子也不知从哪搞来的,两个怪物激斗正酣,夜枭脑门上还顶着两枚白子,似乎是败将的惩罚。
杜远现身时,大蛇正洪亮地嚷嚷着,“别悔棋!又想耍赖是不?下把让你顶棋盒!”
夜枭磔磔怪笑,沙哑着老嗓道,“你个老小子别咋呼——我还没使力呢,先让你两把而已,看把你得瑟的?你咋不上天呢!”
“靠,老子就是天上下来的!”
“谁不是?就你能!”
……
这场面诡异无比,把杜远吓出一滴尿来。
夹着腿走上前去,陪着笑脸问,“什么情况这是?听口音和形象对不上呀?”
夜枭一扭肥胖身躯,拿两只大环眼狠狠瞪了他一下,“你咋才回来?身为塔主你很失败晓得不?别老往里面弄老头,下回送个花姑娘进来行不?好不容易弄个蛇妖美眉来,还是死的,让这臭法海上了身,呸!真特么恶心……”
那大蛇毫不相让,横着眼睛喊,“啰嗦什么,该你了!玩不过就痛快认输,贫僧不会逼你的。”
杜远这才明白,这俩阳魂都找了宿主,一个借尸还魂,一个不知是夺舍还是上身。
“我说,上次我进来,你俩不是聊的好好的吗?友谊的小船,咋说翻就翻呢?”
夜枭不耐烦地一扇翅膀,“你年轻你不懂,老人家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吵吵闹闹才好玩——对吧?法海。”
大蛇这才正眼瞧了一下杜远,“那位无常兄弟呢?他怎么没来?他可比老李有趣多了,能说会唱爱跳舞——几天不见,我们都想他了。”
“迈扣回冥界了,说转了正就回来看我们……法海兄,看来你恢复的不错呀,骂人声很坚实,底气很足。”
“哈哈哈哈,”大蛇十分得意,“托你的福。贫僧就要出院了,等你到了镇江停一下,我要下去回小庙看看。”
提起“小庙”,杜远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前日我在西湖灵隐寺前,遇到一位高僧,秃顶不是剃的,后脑勺有短毛,相貌有些凶狠,说话还算客气——他让我对你好一点……”
说话间夜枭应对了一招,那大蛇复又低头去看棋盘,嘴上随便应付着,“哦,知道了。那也是我,或者说,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和他都是我。”
这话又把杜远绕住了,比刚刚听蔡芹姐的公开课还困惑。
大蛇听他没反应,随便应了一子,抬头对杜远道,“我是说,我和他都是同一位阿罗汉的分身,在人间消减不同的业力。只有我们各自完成任务,才能归位合为一体,晋升大罗金仙行列。所以,对我好就等于对他好——这下你明白了吧?笨蛋。”
最后俩字,法海是咕哝着说的。可他实在嗓门太大,即便咕哝也十分清晰。
“笨蛋”这回终于明白了,哦——原来如彼。这些仙家摆弄的幺蛾子实在是多,让我猜可猜不出。
遂上前从大蛇颈下解开彩羽披风,“这个是我老婆的,我拿走您不介意吧?”
“一件花衣服贫僧要它干嘛?拿走拿走,赶紧拿走!你也走吧,差点害我输了。”转回头再一看棋盘,“喂!李靖——你小子趁我不注意偷子了是不?刚刚在三三位斜上我大飞了一个,现在怎么没了?还有这儿,事先埋下的劫材也不见了,这条大龙刚刚死定了,现在要跑!”
那肥夜枭也不应声,左顾右盼吹起了口哨——
没错!是吹口哨。
杜远哈着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鸟嘴是怎么嘬圆的。
神仙行事,果然逆天。
他狐疑地问,“老李,你上了鸟身,鸟的灵魂搁哪了?”
夜枭停止了吹哨运动,“上身你都不懂吗?我压着它,它暂时休息了,都还在里面。你别磨叽了,还有啥事抓紧说。”
杜远放下一颗心,这鸟也是红袖喜欢的,只好还活着就好。
他仔细瞧了瞧法海的蛇身,是足本的,不是半人半蛇状态,大概因为灵魂不在,躯体彻底现了原形。
“我说老海,你这造型是挺拉风,不过,到了俗世非被抓到动物园不可。看来我还得帮你寻个凡人肉身。”
大蛇听了,也不答话。将蛇尾一摆,瞬间化成一位全裸女子,看摸样正是小青。
不过此时,“她”正大马金刀叉着腿坐在夜枭对面,上下春色暴漏无余,倒把李靖吓了一跳。
“艾玛——作什么妖这是?非把我这晚期直男掰弯不可是不?行行行,算你狠,我认输!”夜枭抬起右爪在棋盘上一胡噜,黑黑白白顿时混做一处。自顾飞到一旁止鼻血去了。
“小青”粗犷地狂笑一声,“不使这招你也不是对手,区区皮肉色相你都未能参透,难怪被上界干掉。”
夜枭在角落里头也不回,“滚粗——我老李是有家有室的人,遍尝敦伦之乐,娃都养了仨。哪像你们这些秃驴,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整天就知道撸。”
在杜远眼中,这二位上仙实在有辱仙班。和刚刚百花谷中的弦歌雅乐相比,这里的呱躁简直俗不可耐,到底谁才是仙家?这情景喜剧若是直播出去,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自此断了修真的念想……
“咳,二位老哥,小弟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咦——”听他说的这般客气,那二位同时转过身来,“什么事?”
“小弟双亲,在二十年同时失踪,他们都是公门的人,所以公门也大力调查了一番,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形同人间蒸发一般。以你们的见解,有哪些可能?我该如何去找?”
“哦——”这个智力题很有趣,法海盘膝而坐,单拳杵着下巴开始分析,“如果公门动用公器用心找了,可以暂时排除倒毙荒野的可能。那么,就是失踪。失踪有几种,一是被绑架,这个得要赎金,如果没有,可以忽略。二是被拐卖,他们都是成人,也可以忽略。三是私奔,他们是夫妻,这个也可以忽略……”
夜枭李靖实在听不下去了,扑楞着翅膀飞到法海“香肩”落下,嘲笑道,“说了半天都是可以忽略的,太不靠谱了!我看哪,十有**是穿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乱点鸳鸯
法海借由小青的凤眼,瞪了夜枭一下,“穿越这种事,概率很小,哪能那么巧遇到?”
李靖将夜枭的大环眼瞪了回去,“你在西湖底下喝了八百年泥汤,怎知这世上纷纷扰扰?阿杜刚刚不是说了吗——二十年前!
嘿嘿,恰好老夫这座塔,二十年前落在一位混元派道人手中,他当时没有找到催动宝塔的法子,就将我暂时供在了混元宫的石堡内。
有一天,来了位冥界的神官,与那道人商议密事,两人嘀嘀咕咕,却被我偷听了个干净!
听他们的意思,灵配府似乎在搞什么大动作,需要一些断代大能的在世灵魂能量,可那些人早就挂了,要么升仙,要么封神,一时无处去寻。所以呢,他们委任那名混元道人为无间行者,可以跨越两界行事,将来也保举他平安渡过雷劫一举升仙……”
法海惊了,“这——有违天条吧?代价可不小,灵配府这帮孙子想交换什么?”
李靖得意地看了一眼他,继续慢悠悠讲道,“他们在当世埋了一根逆圭针,地点就在混元仙谷之中。要求混元派严加看管,不要走了风声。”
法海直接站了起来,“大逆不道阿——这个世界体系,万物循环往复,唯有时间单向流动,如若出现逆门可就乱了套了!这根逆圭针有多大?”
“多大?我没见到,听说是用定海神针改的……”
“干!”法海直接爆了粗,紧接着又双手合十在一双椒.乳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杜远在一边听的有些糊涂,“啥子叫逆门?”
“哦。那是老派说法,当世叫虫洞。”李靖耐心解释着。
法海突然想起什么,“你小子又吹牛皮吧——逆圭针磁场巨大,不被上面发现才怪!”
“嘿嘿,你去过昆仑仙谷就知道了。阿杜刚从那里回来——混元派在灵配府协助下,耗费巨大,架起了一个法力天蓬,将所有影像与磁场隔离,外界根本无从察觉。据说,这个天蓬的能量来源,都是靠燃烧灵魂维续的。你想想,除了灵配府,还有谁能搞得到如此海量的灵魂体?”
这事,基本坐实了。由不得法海与杜远不信。
李靖见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意犹未尽,“那混元道人名曰应龙子,他汇报说,自打埋下逆圭针,谷中倒是没事,逆门一开,想去哪个朝代抓谁都行。
只是未曾想到,那昆仑仙谷乃是西昆仑龙脉口中的衔珠之地。他这里磁场一变,整个天朝都出现了异象。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附了上来,各地频频闪现小型逆门,开合时间虽短,也足以造成一些意外,所以呢——”
“所以你猜阿杜的父母,也是碰到了逆门,意外穿越了……从时间上看,倒是有可能。”
李靖对法海的抢答十分不悦,自家铺垫了半天,包袱被贼秃抖了。自己的话说了半句,感觉象含了只苍蝇,吞不下,吐不出。
这消息对于杜远,却是欢欣鼓舞!这特么太棒了简直!
没死就好,穿越不怕,老子现在一个月穿好几次,跟喝凉水似的,是职业干这个的。
他强自按耐喜悦,对两位大能深深一揖,“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真心多谢!”
说完也不多言,手腕一转,人已经消失不见。
法海看了看李靖的鸟样,李靖看了看法海的椒.乳,均有怅然若失之感。遂重新收拾棋盘,开始新的一局。
红袖已经和衣躺下了,七宝玲珑塔就放在床头。忽见杜远跌坐在自己床边,面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连忙坐起来问道,“怎么啦这是?被那俩老头调戏了?”
杜远这才回过神来,转头面对红袖,“给,你的彩羽披风。”
红袖接过披风,在肩头系好,“到底怎么了?瞧你这毛毛愣愣的样子……”
“咱爸妈没死,不用托迈扣找了,这事得求丹老帮忙。”这话没头没脑,把红袖给闹懵了,脑筋转了七八转,才弄明白“咱爸妈”指的是是阿杜的父母。
“那……好啊。不论在哪里,我陪你去找。这也是奶奶的心愿呢。”红袖想起远在绵阳的杜家奶奶,满心都是温暖回忆。
“嗯!”杜远郑重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找到他们,咱就结婚!”
疯话平日听多了,这种还是头一次。
红袖本想笑,见他无比郑重,心一软,不知怎地竟流出泪来。
乃挣脱了大手,顺势轻轻拥住对方,将粉嫩俏脸依偎在宽阔肩膀上——
柔声道,“好呀……”
日光透过窗棂洒下,两人坐在床头,静静拥抱,用胸膛传递着彼此的心跳。
渐渐地,两个不同频率合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杜哥哥,袖姐姐,这里好好玩阿!有好多有趣的人,会唱好多好听的歌,我们多玩几天再走好不好?”
阿雅欢蹦乱跳地跑了进来,一头撞进内间卧房,“咦,你们在做什么?”
“别吵,”红袖伏在杜远肩头,头也没回,“我在给你杜哥哥掏耳朵眼——”
杜远连忙配合地挤挤眼睛,“嗯嗯……小心,出来没有?”
红袖一把推开他,将小指指甲虚弹了一下,“好大一块耳屎!”
如阿雅所愿,哥哥姐姐将她暂时托付给了芙蓉真人赵一颐。赵真人让他俩放心,说阿雅天赐良材,蔡大姐正准备把她培养成接班人呢。
阿雅自己反倒有些不舍,杜远要她乖乖滴听话,说不几日就回来接她。红袖偷偷在她耳畔说——如果想家了,随时瞬移回丹园就是了,你是制符师还怕火柴不够用?
这才让这孩子欢喜起来,重重点头答应了。
两厢别离,由向东真人送到百花谷口,再次道别。
没了阿雅这只拖油瓶,两人一时有些不习惯。相互挽着手,在山间随意行走。遇到蝴蝶双飞,还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杜远趁红袖走神,偷偷亲了亲她的粉颈,发丝中的淡淡香气令人窒息。
红袖绷紧了一下,随即放松,缓缓道,“好啦,差不多了。这里没人,我们走吧。”
“好的,我们走吧。”
一根熟悉的火柴在红袖纤纤玉指中划亮,随着青色火苗迅速燃烧,柴梗上符文闪烁,法力波动起来,啵的一声——
两人同时被拉长,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丹园。
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除了气息,熟悉的一切忽然不再熟悉。
这里是哪里?
两人同时疑惑起来,不会是走错空间了吧!
“垃圾场”不见了,替之以平整的青砖广场,场边设有一排停车库,足有十几道库门,其中两道门敞开着,露出一辆越野吉普,一辆敞篷雷诺。那越野车上,“清溪水板”四个大字被重新漆过,雪白耀眼。整车也被修葺一新。
红袖忍不住欢叫一声,想跑近看个究竟,却被杜远一把拉住,示意她往山坡上看。
原本柔和的小丘依然柔和,可是体积扩大了三倍有余,成了一座“大丘”。
在山坡顶端,小楼依然存在,但与两侧新起的建筑群融为一体,形成一座有规模的庄园,或者说,象一座闲适的农庄。
有大群不知名的飞鸟,叽喳着从竹林上方掠过。似乎带起一阵轻风,将万千竹叶摇动起来,簌簌作响。
山脚下,通往农庄的路边,出现一口平湖。严格地说,面积介于小湖与大池塘之间,与整个空间相匹配,大小得当。给空气带来一丝温润的水意。
几对大雁在水中游弋,互相啄着羽毛,秀着恩爱。
这一切,不仅仅是变得开阔,更重要的是,比之以往,充满了人情味。
这里从此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安全屋,而是成为了可以长久定居,永不生厌的世外桃源。
两人刚刚见识过混元宫的玄天造化,又见识了百花谷的千般迤逦。但只有这里,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才能给予安定的感觉。
杜远牵着红袖,默默无语,眼中放着异彩,慢慢向农庄走去。
上了山坡,转过竹林,远远地,一个五岁男孩的矮小身躯跃入眼帘。他道袍雪白,发髻乌黑,手里托着一只黄鼬,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你们想不到吧”式的微笑。
红袖飞奔过去,将他抱起,狠狠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
笑容消失了,黄鼬掉在地上,丹老挣脱了拥抱,用力擦了擦脸上的吻痕,“你们这些年轻人呀,too young too simple,sometimes na??ve!好的不学,专学阿雅那种幼稚——人家好歹年纪小,卖个萌可以理解。你们都多大了?昂——”
领导这份批评,远不及相逢的感动有力。杜远也走了上来,与红袖一边一个,拉起丹老的两只小手,“快,带我们参观一下新家!”
“哼——”丹老被裹挟着,向农庄中走去,“你们一个个都不在,老人家一个人搞装修,容易吗我?话说——你们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阿雅在藏天里做的好?”
俩年青人对视一眼,一齐默契地摇头,忍着笑说,“唔——不怎么样,差远了!”
“你们!哼。”丹老挣脱开双手,快步走到前面,指着左边一排建筑说,“这边是浴室,温泉的,有土耳其皮鞭可以互相抽。旁边是私塾,等你们有了娃,可以在这里读书。”
复又指着右边一排建筑道,“这边是宿舍,都是精装修别墅,拎包入住的——不,包都不用拎,直接裸奔入住。盛元的、你俩的、张辽和从心的、尹志平的、拉巴迪的、詹钰的、止正和宗芳的……”
“什么?止正和宗芳!”这乱点鸳鸯谱可把人吓坏了。“人家是和尚哦——”
第一百三十章 君未至,我先来
“和尚了不起吗,可以还俗的。他整天酒肉不断,必然斩不断尘缘。早晚的事!”
“可人家宗芳同意吗?公家人,七四九高级特勤唉……”
“这,你们眼力就怯了。”丹老眯着眼睛洋洋得意,“打你们把他俩带回来,我就看出来了,这俩人有戏。最后一层窗户纸,你们帮着捅一下好了!”
红袖连连摇头,“这事儿急不得,还是顺其自然吧。我看您老也不是全知全能,感情问题上还是武断了点……”
丹老的小表情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么,“唔……可能你是对的。那就顺其自然吧。”
不知何处传来“昂”的一声鸣叫,地上的黄二皮听了,飞快向山坡下奔去。
杜远脸色一变,“这又啥子事体?您老还学阿雅养了牛?”
“小看我。那娃在藏天界改天换地,的确对我有所启发。但绝无模仿嫌疑,这里都是原创。”
杜远乐了,一指天上飞过的小鸟,“这些呢,人家也有的,还说没……”
丹老一摆小手打断他,“这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射的。上次我给你们炼器,炼完发现连个移动靶都没有——不然阿雅也不会射爆你的车了。”
杜远想起刚刚在新车库的确没看到自己的车,嘬唇欲问——
“不用问!那堆垃圾修复成本不如买新的。以后开那辆偷来的敞篷就好——如果有需要的话。”
丹老拍拍手,转身向原本的小楼走去,甩下一句,“还有一些变化,你们自己慢慢摸索吧……对了,红袖赶紧做饭去,我馋了。料都在厨房已经备好……”
红袖哼着小曲进了熟悉的小楼厨房,杜远想去帮忙,被推了出来,说是越帮越忙。
他本来就是客气客气,于是也不坚持,出得小楼。想了想,按着丹老的提示自去“摸索”了。
宿舍区的小别墅很精致,不奢华但是简洁明快,随便走进一间,嚯!地板是实木的,墙砖是天然石材的——不过奇的是,统统都是一体成型,连个拼缝都没有。
不知搁哪儿找来的巨木和巨石?好在这化外空间恒温恒湿,不会有热.胀冷缩。放在四季分明的俗世,恐怕这手法还推广不了。
有自己的空间就是好啊!要啥来啥——杜远心底一动,思谋着,我那骨塔不也算个个人空间吗?作为塔主,应该可以搞点什么……嗯,下回进去,一定要装修一下。至少让李靖和法海有套喝茶下棋的桌椅,说不定可以放点小电影啥的——一想到八百年未见天日的法海看电影,他忍不住乐了——不知是什么鬼样!
每套别墅都不算大,格局相差不多,估计也是丹老的平衡之术,怕大家争抢。唯有拉巴迪的房子,多了一间祈祷室,地上铺着小块方毯,还用绿色三角晶石标明了麦加方向——嗬,这领导够体贴的。不过,在这四维空间里标出三维世界的方向,恐怕有点不靠谱吧?
杜远摇了摇头,这种黑科技超出了他的运算能力,索性不再细想。径自出了门,向山下湖泊行去——刚刚,二皮就是跑向了那里。
按空间比例,这座大水塘,的确可以称之为湖。水质清澈,离得近了,自有一股子寒凉气息扑面而来。
杜远脚下有些犹豫——他发过誓,自己命里犯水,能避则避,能躲就躲,一旦挨着了,多半没什么好事儿。
远远看去,黄二皮正伏在岸边,一条大尾巴正冲着自己摇来摆去,似乎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期待着什么……
突然,水面浪花一掀,一条肥大的冷水鱼凌空越出,足有二尺多长,鱼尾力道十足,直将自己送上了半空——搞什么?复刻水族馆的表演吗这是?
不等他醒过神,哗啦一下,更大蓬的浪花掀起,一道粗.黑身影从水中跃出,将上升势头已尽的肥鱼一口叼住!其势迅捷无匹,力道强悍,扑击精准,令人目瞪口呆。
黑影与大鱼同时落回湖中,入水的那一瞬,似乎有两只晶亮眸子向杜远方向闪烁了一下,倏忽不见。
咦,这是——
没等杜远做好防御姿态,湖边的二皮雀跃起来,一蹦五尺多高,口中唧唧叫着,连续做出三五个空翻,显是极为兴奋。
一道黑线牵动着湖面波纹,迅速向岸边逼近。透过水面,隐约有庞然大物袭来!
杜远有心避开,又担心二皮安危,遂摆好了“如定”手诀,严阵以待。
哗——岸边水花再起,那黑影直接跳到了陆地上,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长的样子,腰身肥硕,头颅巨大,一身被毛油光光的,前后四个短爪,尾巴只有身体一半长——
哇靠!这特么不是“大头”吗?杜远恍然如在梦中,“大头”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那大头怪听到呼唤,将口中肥鱼甩给黄二皮,瞪着眼睛向杜远直扑过来!
杜远不躲不闪,快步迎上,两厢遭遇,啪——紧紧熊抱在一处,无限感慨。
“昂——”大头怪仰天长啸,似乎欲将胸中无限喜悦呼出。
“哈哈哈哈哈……”杜远仰天长笑,语无伦次道,“兄弟你不是……咋跑这儿来了!你不是呆在天池的吗?”
这位昔日兄弟“昂”够了,低下大头,亲昵地用嘴畔的硬须蹭了蹭他的脸颊,换了一付娇声小嗓,“咿咿哇哇”地说个不停,仿佛在倾诉离别之情。
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杜远,似乎全懂。
他连连轻拍它的背毛,顺势又抓挠了两把。那“大头怪”任他碰触,毫无戒备之心,显然是对这位“小头怪”朋友充满信任。
忽然,它似乎想起什么,轻轻推开“小头怪”,将一只前爪生生探入自己腹中——可把杜远吓了一跳。
待定睛看去,原来不是切腹致敬,那腹部略微臃肿的肚腩上,赫然咧开一只铺满白色油毛的皮袋——这厮居然是有袋目的!且隐蔽得极好,上次在长白山,月黑风高,居然完全没有看出。
大头努力猫着腰,用那只短爪在袋中掏摸了一番,忽而抓出两张椭圆形的烙饼来,自己先嗅了嗅,又递给亲爱的朋友——
这……太热情了吧!杜远尴尬接过来,我吃还是不吃呢?若是不吃,它一定以为我嫌弃不卫生;吃,这玩意肯定就是不卫生,你瞧你瞧,湿漉漉还带着几根水草呢——日毬,算了,老子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怕,再多插张烙饼算什么!
遂分出其中一张,张口就咬,亢叽!居然没咬断,什么面的?韧性不错啊——这下子,可把大头怪兄弟吓个不轻,它半张着嘴微微后退半步,又立刻踏前,伸出短爪在杜远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现没有异常,乃“呱呱呱呱”笑了起来,两只大眼眯成了一条缝……
杜远察觉有异,仔细捏了捏手中的见面礼,发现根本不是面做的,像是塑胶制品,上面还有规则的纹理,拨开两根草茎,一行熟悉的字母跃然眼前——adidas。
糗了,这不是我那双球鞋吗?严格地说,这不是我送给大头那双阿迪球鞋的鞋底子吗!
杜远追悔莫及,连啐了两口牙缝里的泥沙。那大头笑得更加欢畅,仿佛在看一位白痴兄弟耍宝的样子。
它伸爪取回一只,放在自己乌黑湿润的鼻头下,深吸一口,然后做出熟悉的陶醉表情——直至全套示范动作结束。
它向他点了点头,面带充满友爱的宽容,甚至夹杂一分智商压制的怜悯。
这体贴的动作,并未使杜远感到羞愤。
几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圈,是了,这双鞋跟着大头在水中这么久,估计上面的真皮鞋面早就泡烂,不知掉在了哪里。
只有这双牛筋鞋底,被大头贴身珍藏,可以想见,它一定没事就取出来嗅一下。在脑补的画面中——清冷月光下,阴寒石洞内,大头抱着两只鞋底,寂寞地缅怀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头朋友……
哇塞好感动!不知怎地,习惯嘻哈人生的杜远居然鼻头一酸,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大头见小头要哭,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基本的情感,它都能敏感察觉。
杜远将两只鞋底并在一起,塞回大头怪的腹部口袋中,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郑重道,“兄弟,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不过,这里是哥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了,虽然你可能比我要大——但我们这里,老妖精多得是,你嫂子她……”
出于谨慎,杜远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大头怪耳边低声说,“你嫂子她都三百五十多岁了,在这儿还算年轻的。那位叫丹老的小朋友,也不知几千几万岁了……所以你不冤,安心当弟弟吧。”
也不知大头怪听懂没,反正吧唧吧唧用短爪拍了几下,看表情似乎对这里很满意的样子。也难怪,从刚刚湖里捞上的鱼来看,比天池的虹鳟还肥呢!
想到鱼,杜远拿眼睛去找黄二皮,发现该同志已经把整条肥鱼吃了个一干二净,连骨头也没留一根。纠丹使它的牙齿无坚不摧,食谱也变宽了。
“好——你俩先玩儿着,别打架哈。我去找丹老问问,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外人生
本日加更五千字超大章,非存稿,履凤筱兄之诺现补的——诚谢昨日月票之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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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宗芳,她与杜远等人在茅山脚下分了手,暂且没走远,带着邵劲夫在茅山古镇寻了一处茶楼坐下。
大勺同志很纳闷,“咱们下一步……?”
“不急,先确认两件事。一是南极站有没有消息反馈,毕竟是橙级大案。边局和一处二处的同志都去了,不知够不够应付的。那边情况十分复杂,各国割据一隅,和春秋乱世差不多,自然条件也是地球上最恶劣的,我担心……”
“无需担心。他们如果处理不了,我们俩去也于事无补——集中精力处理蠹组的业务吧。”
茶台上特勤定制手机哔了一声,宗芳迅速拿起,指纹解锁后刷了刷,“嗯,你说的对。南极站仍然没有消息,局里简报显示,他们空降后有过短暂的卫星通讯,之后一直保持无线静默。乐观地想,大概是天下太平,或者怕电子信号惊动什么……”
“第二件呢?”大勺对这种跨界操心并不感冒。
“什么第二件?”
“你刚刚说,先要确认两件事……”
“哦,对。第二件就是……欸,他怎么来了?”宗芳向门口张望着,一名白白嫩嫩的青年男子刚刚上楼。
他个子不算太高,衣着舒适随意。停步略一扫量,随即穿过邻座几桌茶客,满面带笑径直朝二人行来,“幸会,幸会!”
“万斯聪?”宗芳和邵劲夫同时脱口而出——这人是天朝网红,尊号“国民老公”,亿达商业帝国太子,也是未来亿达掌门人候选之一。
小万愣了一下,“难得二位还记得我!西湖匆匆一见,转瞬即别,也没来得及亲近一下。”
宗芳笑了,“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见对方的“愣神”毫不做作,立刻分析出这人并非一味狂妄自大之徒,顿时生出几分好评。
邵劲夫久历江湖,熟捻掩盖身份,“这位是宗总,我姓邵,是宗总的助理。我们是搞物流的。很高兴认……”
小万一撇嘴,“大叔你少来——你家搞物流还带枪啊?振远镖局是吗?在马老怪的水晶宫里我都看清楚了,”他一指宗芳,“你射蛇妖那支p99不是仿的,而且是制式自动款。在天朝只有特种部门少量配备,我猜……咳,咱们心照不宣。”
这太子爷还挺机灵,宗芳和大勺相视一笑。
小万毫不见外,自顾坐下,喊茶博士送上一套好茶,亲自给两位“镖师”斟上。得意地说,“我老爸当年也是部队出身,对装备我素有研究,加特林我都撸过——别误会,在国外。”
见他很会做人,宗芳也不急于否认,只是淡淡岔开话题,“万公子来此地做什么?莫非茅山古镇的旅游资源开发,亿达也有一份?”
“咱们不谈那些,”小万一摆手,“我和地产业务没多大关系,目前只做投资。你懂的,就是负责花钱。”这话半认真半玩笑,彻底改观了二人对他的印象。
“那我么们谈什么好呢?”宗芳很好奇。
“在老马那儿,我看你和那位红袖姑娘似乎很熟,想托你捎个口信,就说下个月在三亚有个‘海天盛筵’活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她赏光同行,我可以安排专机接送。”
噗——宗芳忍不住笑喷了。“裴姑娘还在附近不远,你怎不亲自去请?”
小万难得脸上呈现一丝扭捏,“她身边有个姓杜的**丝,看上去关系匪浅……况且我在宴席上曾试图加她朋友圈,她竟然说没带手机……唉,看来缘分没到啊——”
宗芳抚掌欢笑,“我明白了。你这一路从杭州跟到茅山,就是贼心不死,又缺乏贼胆,只好曲线救国——退而求其次找到我们……”
话还未说完,整个茶楼突然明显晃动了一下。茶台上杯壶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隐隐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大地深处自下而上传来。
所有茶客都停止了喧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楼内静可听针。
十秒钟后,茶博士跑了上来,满脸陪笑,“大家莫慌,莫慌哦——不是地震。游客初来此地难免会吓一跳,我们本地人都习惯了。茅山风水极佳,所以才有最擅长堪舆术的道门千年驻留。这种震动,没啥规律,每年都有几次,据说是‘龙咬牙’。意思就是,有真龙睡在龙脉里,偶尔磨磨牙什么的……”
宗芳等人的邻座有人接口,“咬个牙都这么大动静,要是打呼噜放屁可咋办?”大家闻言哄笑起来,茶博士也笑了——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万斯聪摇摇头,不屑道,“动不动就龙脉。哪来那么多福地?风水师我见多了,大多数都是靠嘴吃饭的,真正有料的没几个。”
未等宗芳回答,邻座有人听见了,插语道,“这位小哥,在别处可以这么说,在茅山还是收着点。这满山的正一道士,可都是靠风水吃饭的。不是说你所言不实,而是怕你惹上麻烦。”
邵劲夫出于职业习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邻座,这桌茶台比较大,围坐了七八个人,以男士居多,也夹杂了一两位女士。看上去衣着光鲜,似乎都是外地游客。
好意出言提醒的,是位而立青年,年纪不大不小,相貌端正,略微有些南宁口音,估计是南方来的。
不等万斯聪回应,他身旁一人先拦了话头,“明洁呀,你这话有问题。分明是说茅山宗的人,都是小肚鸡肠之徒,全无道门清净无为的境界。”
又有一人立刻赞同,“狂安这话没错,我看明洁就是不服这些大门大派,非要给我们散修争个面子。我说,今年的鹤鸣法会你咋没去参加?再等下届可又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被称作狂安的青年,瘦瘦高高,蓄了一撮黑须,拿手拈着道,“凤筱,你又瞎操心,人家是上届的五行赛冠军,见好就收是对的。总不能届届都去抢戏吧?”
这位凤筱看上去最年轻,人也俊俏,一双机灵的大眼转来转去,“告诉你们哦,刚刚茶楼晃动,我观察了一下,旁人都扶着桌子惊觉欲走,只有狂安端着杯子自顾呷饮,连滴水都没洒。你们说这厮是不是性冷淡?”
狂安闻言,将手中茶杯向台面轻轻一放,长叹曰——“八年八万魂做雨,非怨世人谐相忘。何故留恋世间苦,只缘双甲酿醇香。喜怒哀乐海中波,莫执一念舍汪洋。天地不校人长短,此心光明留明阳。”
众人不明此诗何意,但觉真性盈怀,似有满腔悲情破胸而出。
“这是今年五一二写的,为了纪念汶川那一段经历。当时,我正在川中锦里,本来想去武侯祠,结果售票亭莫名其妙就停止售票了。后来才知道,地震局早就预测到可能会有强震发生……
我地理学得还可以,知道大灾前会有异常现象。当时,我前妻去买冰激凌,我坐在遮阳棚底下等她,一只猫蹲在我身边不足一米的地方。
一般来说,猫这种动物都不太靠近生人。结果那只猫蹲在那定定地看着我,像石化了似的。我当时还想——难道要地震?
同行的另外一名散修,大半夜穿着内裤就从十楼跳下去了。当然,没摔死,他是练蝙蝠功的——只是腿断了一支。
地震开始后,连两米之外的人都看不清长相。
第一轮震动过去,沿街的小商贩们都在发傻,我喊了一句,地震了!还不快跑!?喊完我就后悔了。
人群一慌乱,什么预料不到的事都会发生。
我前妻逆着人流回来,万一被撞倒,那就可以造成踩踏。结果她拿着冰激凌回来,对我说了一句——快吃,还没化……
当时我们住的宾馆,裂缝从一楼劈到三楼。没法住了,我只能跟前妻到大街上溜达。
沿街所见,到处是本地人搭着遮雨棚打麻将……那一刻感到——川民真是心理太强大了!
锦里古戏台下的锦鲤,都被掉落的瓦片砸死了。当天从锦里出来,根本打不上的,挤上公交,当时车内广告栏显示——震级八点三。
公交车走了不到两公里,车上堵得水泄不通。下来步行,看见摩天大楼的破碎玻璃幕墙,像刀子似的插在柏油路上!
有女子穿着高跟鞋逃跑,结果脚丫子扭了,肿得跟青萝卜似的。
第二天想离开成都,晚了两分钟,飞机票就被抢光了。去北门车站买汽车票,排的队长达三百米。头顶三架成都军区的米格刚飞过去,电线杆猛地开始晃,一群排队的人慌不择路往外跑。我一看这样,怕买不着票就被踩死,只好漫无目的在市里游逛。
冒着小雨到春熙路,只有星七克和必输客两家外企还在营业。广场上排队献血的队伍排成了三列,在末尾还像盘蛇似的绕了几圈。
大街上,上百辆出租车在昏暗天空下,打着双闪奔赴灾区,后备箱里全是方便面和矿泉水。那一刻,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飞机不通,成都周边大巴被政府征用,往灾区运送物资,我们只好赶去南郊车站碰运气。
结果……那里排队买票的人比北门车站还长!
眼看排到半夜才能买上票,我前妻想了个办法——军人买票不用排队——她找了个两杠一星插队买到晚上八点半的票,我们才得以离开成都。如果不是带着老婆,我自己就直接神行千里了,谁还管他惊世不惊世,骇俗不骇俗。
次日凌晨,身心俱疲的我们抵达重庆川北机场。
一群大学生卖报赈灾。黑白两色的增刊上,一位父亲抱着冰冷的孩子痛哭失声。
封面上刺眼的两个崩溃字眼——国殇。
买到重庆北飞的机票,和机场里惊魂初定的人们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发呆到天明。
当航班终于滑上跑道,我冷不丁瞥见了巴基斯坦空军的c130。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巴基斯坦为汶川地震,搬光了国库里最后一顶帐篷……”
他讲的出神,其他人听得入神,连宗芳他们这桌都鸦雀无声。
“好了,唠叨完了。”狂安终于回过神来,抓起空空的茶杯看了一眼,突然大喊,“小二,还有酒吗——”
凤筱一把按住他的嘴,“醒醒,这里是茶楼!”
一位年轻女孩一直很安静地听着,此刻红着眼圈道,“在不可抗力面前,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们修真之人,不求逆转天道,只求可以预判——能拯救一些无辜生命也是好的。”
明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向大家,“玄素说的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真要好好思考一下今后的路。”
凤筱这才放开狂安,“我已经想好了,天朝向来不缺个体精英,缺的是普世精英。教育才是第一顺位的东西,我决定——写一本叫【风月神话】的书,把我的修真体会都记录在内,让更多人有能力自保,甚至有余力帮助他人……”
刚刚被狂安一声喊,茶博士不知何时站到了这桌人身后,此刻听到凤筱的宏愿,忍不住叹息道,“唉,年青人——干什么都好,千万别当作者。我从九岁开始写书,现在累积八千万字的存稿,可谓著作等身。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在这里给诸位端茶倒水?”
这话把诸人惊了一下,全部转头看向他——这茶楼居然藏龙卧虎,还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突然,一位西装革履的家伙拎着密码箱走上楼来,茶博士连忙收起凄怆、堆上笑脸,“客官一个人?这边请,想喝点什么?”
那人也不正面答话,板着扑克脸问,“你叫三吴?”
“呃,是啊——您找我?”
“我是竖横的星探,你被签了,请马上跟我走。”
“这……急什么。我都等了二十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
“你不急我急。华纳和狮门两家电影公司指名要翻拍你的书,还有hbo和flix也在抢电视剧版权,我们必须先拿到手。诺——这是定金!”
扑克脸咔嗒按开金属锁,打开半尺厚的密码箱,满满的全是红票子。
茶博士脸色一变,瞬间收起了笑容,大喝一声:“老板!结算工资!老子不干啦!”
万斯聪突然站了起来,挡在扑克脸身前,一把拉住茶博士,“这位……三吴兄?我刚建了个撇捺,缺个主编。你的书我先收了,价你随便开。诺,这是空白支票,这是笔,我先写个1,后面你可着这张纸,能添多少0添多少0,只要你写得下,我就付得起。”
那三吴慷慨激昂,“我堂堂一介文人志士,竟然委身于铜臭之物,天理不容——我容,请收下我的膝盖。”
噗通,七尺男儿,生生跪了下来。
噗通,国民老公也跪了下来,“何必如此——从此你我兄弟相称!”
噗通,扑克脸也跪了下来,“别这样,大家都是混碗饭吃,你们这样我很为难!”
唰,万斯聪站了起来,“有啥好为难的。你也来我公司作星探总监吧,年薪翻倍。”
唰,茶博士三吴和扑克脸同时跃起,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在一起!”
这场面十分温馨,明洁忍不住带头鼓起掌来,凤筱和玄素感动得热泪直流。狂安自己起身去找酒。“草,必须来一口!”——他摇头说。
五分钟后,茶楼下,小万的加长宾利带走了新任主编和新任星探总监。楼上归于平静。
大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现代社会,变化真的很快,人生充满了不确定——对了,第二件到底是什么?”
“什么第二件?”宗芳还在回味这场喜剧。
“唉……年轻轻的,你这记性……当我没问吧。”大勺有些无奈。
“哦,第二件需要确认的事就是,青城山通冥台那眼虫洞是如何天然形成的,目前状态如何。稳定不稳定,需不需要动用公门资源列为军事禁地。这一点,需要我们去一起去现场验证。”
“好,我服从指挥。”
此刻,邻座的散修们业已离开,二人已不必刻意压着嗓子商议。
大勺望了一眼空荡的邻席,又道,“刚刚他们临走前,似乎在说,这茅山有些秘密,与地下巨震有关。他们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宗芳站起身来,将手机揣好。“修真界的事,我们无须参与太深,寻常恩怨让他们自行解决。如果违反了世俗法律,自然有其他部门出面料理。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先专注于蠹组自己的业务就好。”
离开茅山,蠹组二人驾车向西行去。青城,我又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逆行
丹园,恒定空间。
红袖的手很快,七个盘子八个碗已经上了桌,未等三人拿起筷子,丹园空间泛起微妙的法力波动。
杜远急忙起身向外看,却听丹老在身后说,“是从心他们……欸,只有两个人,盛元和张辽呢?”
果然,透过窗棂看去,远远地,两人急急走了上来——的确只有文从心和詹钰。她俩行色匆匆,对周遭景致变化只是稍加错愕,带着满腹心事直奔小楼。
红袖迎出大门,欢声笑道“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饭刚上桌。你俩有福的命。”从心见到她,心里稍安,也不接这个玩笑,直直就问,“丹老在吗?他没出去逍遥吧?”
丹老在里间听出这话中的急切,叹了口气,拿着筷子敲了敲碗沿儿,叮叮叮——“在呢,有话不急,进来坐下喘口气,陪我喝两口再说。万事有我。”
从心真的长吁了一口气。
诸人进到屋内,与杜远打了招呼,詹钰坐下就吃,改不了一副行伍出身的习惯,狼吞虎咽,不知饿了多久,好像下一刻就要出征。
从心端起丹老亲自给满上的酒杯,将果子酒一饮而尽!狠狠抿了一下嘴唇,“……张辽失踪了。”
丹老粉嫩的娃娃脸绽开一朵笑容,“嚯嚯,我还当张辽挂了呢——失踪怕什么。其他人呢?”
“龙虎山与齐云山,正一两大台柱子撕破了脸。胡哥暂时回不来,得在太素宫守着。尹志平——带着拉巴迪去整顿全真了,十几个宗门转一圈,一半会儿怕是回不来。这也是胡哥的意思。”
“嗯嗯,可以。那张辽又是怎么回事?”
从心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交待一遍,重点描述了真武祠玄帝泥像中滚出的那颗补天石,就是它——直接导致了虫洞打开,张辽和浦茜拉双双被吞噬,对了,还有那颗番天印!
“番天印……”丹老停止咀嚼烧鹅腿,将骨头扔在桌上,乍着两只手东瞅西看,红袖急忙递上餐巾。
“这玩意算不上大杀器,但也属于神器范畴,不该存在人间。番天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小手擦了个干净。
“我去看看张辽他们到哪了——”丹老自己不急,但是怕文从心上火,难得饭没吃完就中途离席,自去地下石厅的巨型铜镜处窥视乾坤。
红袖与从心两姐妹结识已久,很少见她如此心神不宁,安慰道,“关心则乱,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稳住。我和阿杜这趟也不太平,他的魂差点被拘走。”
看到从心与詹钰面面相觑,杜远笑着解释,“是冥界有人暗算我,也不知图个啥子。这树还没大,就招风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哈哈哈哈。”
这倒不算玩笑,自有七分真意。杜远在俗世荒长了二十多年,和无数青年一样,一颗雄心被岁月打磨,正自渐渐失去棱角。若非误入丹园,一头扎进了光怪陆离的修真界,恐怕此刻还在某文化产业园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画cg视觉概念设定图。
这两个月的精彩遭遇,简直比前二十年总和都激动人心——忽然自己就成了魔幻大片的主人公,谁能不兴奋?
詹钰难得开口,“冥界真的存在?人死后魂魄都去了那里吗?”
杜远缓缓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当然我还没去过,不过——有位朋友,他正在无常岗位上实习,都是听他说的。”
“实习——哦,候补试用的意思。”詹钰切换一下脑中的现代语言包,找到了与大宋官话对应的概念。“与无常交朋友,听着都渗得慌。那朋友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是不是戴着高帽,舌头耷拉着三尺有余?”
“哈哈哈,还真没有,长得挺帅……唉,说了你也不认得。是个现代大明星来着。明星你懂吗,唱歌跳舞的那种?”
“唔——我能理解。每月军中放了饷,我都带属下军官去喝花酒,见过许多勾栏北里。大宋有两位唱歌跳舞的最大牌——梁红玉、李师师。前一个是偶像,后一个是祸水。”詹钰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眼神涣散,彷佛回到昔日放浪形骸的行伍生涯。
他举的这两个例子,后世都有传闻,红袖也是晓得的。她忍不住问,“梁红玉文武双全,说是偶像可以理解。缘何李师师成了祸水?”
“唉——长得太美出来混,惹得徽宗三天两头往窑子跑。大宋就是从那时开始没落的……”
杜远作为艺术工作者,对赵佶倒是十分推崇,“也不都怪徽宗吧,他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如果安心写字画画,做个美协主席或者美院院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句话对于詹统领而言,用词有些生涩。他大概齐明白意思,也不辩驳,举杯向杜远一展,又饮了下去。
丹老背着小手回来了,哼着一支小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那雄浑的嗓音,格外苍凉。
詹钰参加过大宋科举,虽然落地后转了武举,文化底子还在,遂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您这是要派我们西征吗?作甚搬出王右丞的诗来——”
丹老摆摆手,“吟出来的才是诗,唱起来的就是曲。【阳关三叠】这四个字,可比【送元二使安西】好听多了。”
文从心一直心不在焉,此刻却恢复了冰雪聪慧,“丹老,莫非张辽去了唐代!”
丹老一瞪眼,伸出大拇指,“回答正确。”
众人尽皆吃了一惊。
眼见丹老慢慢坐下,似乎若有所思。文从心追问道,“有何不妥?我们何不即刻去救他回来?”
丹老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这次和以往有所不同。我曾经和你们说过——这个世界,唯一不可逆的就是时间,它是单向流淌的。规则设定使然,是为了避免重复修正带来的混乱。所以呢,之前我们都是去‘开启时间相对滞后的平行世界’执行任务,不会产生后遗症。可这次……”
一股寒意涌上从心的脊梁,“这次逆行了?”
“嗯。他身上残留的接引神识是这样显示的……这次逆行了。很危险,改变任何历史,都会对现实社会产生不可估量的连锁效应,变量太大,我一时算不透。凡人倒没什么,世界洗牌的时候会直接洗脑。但现任管理者一定会察觉,这对丹园很不利。”
这个意外情况,让文从心十分忐忑。她从未听丹老说过“我算不透”这种话。
餐厅里一时静了下来,都在等领导拿主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丹老微阖双目,似乎在打瞌睡。如果不是丹园时间快于俗世十倍,从心真想一把抱住这个“小男孩”使劲摇醒。
忽然,整个空间又隐隐传来法力波动,杜远再次起身遥望,窗外,山路上——一个高大身影龙行虎步走了上来,边走边左右张望着,嘴里絮絮叨叨,似乎在感叹丹园新装修成果。
“是止正,他身上有几根阿雅制作的瞬移火柴。”
听到“止正”二字,丹老似乎瞬间觉醒,睁开双眼哈哈一笑,拿小手一拍纤细的大腿,“就是他了。我算来算去,此行缺个保险,原来落在和尚身上。”
红袖奇道,“此话怎讲?难道我们四位去还不够吗?”
“你们目前的战力,自保有余,救人也成。但给历史捅出的窟窿——得有人来补。这方面你们都不行,他行!”
未等旁人理解此话蕴含的深意,止正已经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第一眼先看到餐桌上的酒,遂踏前一步,直接抓起酒壶“敦敦敦敦”三秒喝干。放下酒壶转身问杜远,“宗芳带着个老头去找你们了,见到没有?”
杜远笑了,“见到见到,我们在杭州相遇,到茅山分手。她看我们没事,又去青城调查那个穿越洞口了,说是写报告用。你别多心,跟她一起那个老头,是她的新搭档,也是七四九的,代号大勺,干过厨子和道士。”
“哦,不会做饭的道士不是好特工。”止正假意岔开对宗芳的关心,胡诹八扯了一句。
“咳!阿弥陀佛——丹老好,止正前来报到。”
“啧啧啧,进门首先是酒,然后是女人,最后才是我……”丹老无比感慨。
“哈!贫僧视领导如性命,只是见了酒不要命罢了——”止正心宽体壮,对丹老的醋意毫不紧张,他对深爱的行端师父也是如此,不然怎会把人家拼酒拼到胃溃疡?
“嗯,你来的正好,坐下说。那个谁——再拿一箱酒来,要白的。”
红袖领命起身,忽又站住,“没白的了。这些日子我们不在,都被您老偷喝了吧?”
丹老小手一拍自己脑门,“哎呦,还真是……表紧,把厨房那只玉葫芦拿来——先把里面做菜用的料酒倒掉,空的就成。”
止正听说有箱白的,先是一喜;跟着听说没了,又是一忧;再听说“表紧”,重新喜上眉梢——脸上表情很忙,嘴上却不住客气着,“料酒也行,料酒也行……”
红袖兀自去了,丹老忍不住骂道,“什么叫‘料酒也行’?酒格比酒品更重要你知道不?咱丢不起那人!”
止正拿大手在浓密寸发上一胡噜,“哈哈,明白,理解。领导批评得对!”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执手泪滂沱
昨日摘录了狂安兄经典华章,非但未付稿酬,还愧领一打符篆。唯有谨谢并努力写好后续章节,方可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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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么事我来得正好?”止正有些纳闷。“刚一路上来,看多了这许多房子,咱单位是要分房了吗?这个可以有!”
“那个先不急。”丹老掐断他的旖念,开门见山“张辽穿到唐朝了。正组织搜救队,你也算一个?”
“哦?这个……巧啦,敢问在哪个点上?”
其他人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丹老明白,“是初唐。开元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七二五年。巧了什么意思?”
止正掐指望着天花板,嘟嘟囔囔算了一下,两只大眼珠子重新翻了下来,“初唐好,初唐好啊!我也正有事要去办,这可真是妙极——”
大家都愣了,这和尚发的什么疯?
止正急切地搓搓手,不管旁人,唯独望了杜远一眼,“咳……实不相瞒,这事与阿杜也有些干系。”
丹园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全都半伏在餐桌上,听他把话讲完。
见这个关子卖的效果不错,止正笑了,“初唐年间,可不止穿了张辽,还有三位也不得不说。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剑圣裴旻,这厮极有可能是我的老部下。还有两位,更加有必要好好找找,他们就是杜远的父母双亲。”
在场诸人,并不晓得二十年前“莫高三三幺”的段子,只有杜远隐约知道一点,细节也被公门封锁了消息,只是通知杜奶奶,儿子和儿媳在执行保密任务途中失踪。具体时间地点都没说。
这间接成就了止正的惊天一语!
暂时没人关心裴旻,全都拿眼睛瞧向杜远。
“此话怎讲!”杜远一把抓住身边的大和尚,五指深深陷入他的前臂。
止正微一握拳,将肱桡肌与旋前圆肌坟起,如泥鳅摆尾般滑溜,轻轻弹开他的手。“莫要激动,喝一口再说——”
原来,红袖已经走回,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白玉葫芦,约合能装半斤酒的模样。正站在但老旁边听他白话。
丹老知道他馋虫勾起,不给点甜头怕是没心思讲故事。于是也不催促,伸手将葫芦接过来,一掌托底,一掌盖口,两手同时颤抖,剧烈地高频摇晃了一阵。
那空空的小葫芦忽而发出哗啷哗啷的水声,一股酒香溢了出来。
“妥了,接着。”小手一挥,葫芦抛向了和尚。
止正怕酒洒了,手忙脚乱接住,却一滴也没有漏出。他狐疑地掂了掂,“这……怕是解馋都不够……”
“你先倒倒看。来,给大家满一圈。”
止正先从丹老开始,真心怕不够,每人只倒了半杯,堪堪只剩下自己,才发觉手里的葫芦还是那个重量,一点没多,一点没少,连里面的水声都没变。
他索性立起葫芦,在自己面前的空碗里大倒特倒——那玉嘴不疾不徐,将一线碧色琼浆汨汨注入碗中,足足平了大海碗的碗口,依然不见断流。
醉人的酒香挥发开来,溢得满厅皆是,止正收回手腕,已然呆了,“这是什么酒?这又是什么葫芦?”
丹老哈哈大笑,“酒是我刚用法术酿的,名曰‘将尽’,取其‘将尽不尽’之意,只要起了酒兴,自管取之,永无消竭。葫芦吗,本来无名,装了此酒则可称其为‘莫停’。‘将尽’、‘莫停’,二者相得益彰。从此就归你了——”
止正大喜,“好一个‘将尽莫停’!贫僧再也不用求人了,哈哈哈哈……”
杜远可不管这些,手上又一发力,死死扣住和尚的手腕,“快讲,我父母怎么啦?”
止正挣不脱,只好弯腰探头在碗沿上深深吸了一口,滋咂有声,“好酒!”
方始抬起头来,笑嘻嘻说,“阿杜莫急。你父母二十年前在敦煌失踪,十之**也去了初唐。我当时就在场,裴旻也在,他和你父母二人一起被虫洞吞噬,是我亲眼所见。时间节点是帝都龙泉寺的贤达法师推演出来的,空间坐标并未有定论。这次,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全部找齐,并且带回来。也算给你家奶奶一个交待。”
杜远呆若木鸡,悲喜交集,怔怔地不吐一语。丹老奇道,“贤达法师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台超级计算机。七四九的边锋局长和我一起求助龙泉寺住持,才请到贤达出山。”止正简要说了一下当年科考秘闻,众人方始恍然。
红袖拍起了巴掌,“好棒,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张辽是为你这好兄弟打前站去了!”
文从心也满心欢喜,这趟任务,动机重要性提高了不少,丹老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支持大家,张辽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只有丹老一皱眉,“敦煌失踪的三个人,未必不是穿到平行世界去了吧?他们身上没有纠丹信息,我可没法锁定位置查验……”
止正道,“贤达查过了,我们所在的世界,初唐确有卓英英这等人物存在,也就是杜远的生母名讳。她的诗作还入选了【全唐诗】,故而现世可查。至于裴旻就更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剑圣,与李白、张旭并称三绝的存在。啧啧,把这小子狂的,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估计我去了也未必打得过他!”
杜远从失神中醒转,接口道,“错不了!我也听李靖说过,冥配府与混元宫勾结,二十年前,将定海神针改为逆圭针,埋在天朝龙脉衔珠之地,打开逆向时空虫洞,抓捕一些他们需要的灵魂能量。不料磁场过于强大,导致各地频发短暂的虫洞现象,二者时间段刚好对得上……”
“什么!?”
他这番话,比止正说的还要惊人。
但信息量过于庞大而且跳跃,除了红袖略知一二,其他人包括丹老在内全部愕然。
“哪个李靖?你倒是说个清楚——”丹老小腿一蹬,人已经爬上了桌子。
“呃……刚回来就喝酒吃饭,还没来得及汇报鹤鸣法会的收获。”杜远从怀中取出白色骨塔,轻轻往桌上一放,“这个,就是收获之一,七宝玲珑塔!牛掰不?神器哦——现任塔主是我,旁人任谁都催动不了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丹老一把将骨塔夺了过去,神念锁定在场众人,手腕轻轻一转——
巨大的金环撸起,大家全体瞬间进入塔中!
最吃惊的还是杜远——说好的塔主专有权限呢?咋到丹老这儿就不灵了?实在太逆天。
红袖进来过,并不算太吃惊。其他如从心、詹钰、止正,都是头回参观,而且没有精神准备,尽皆吓了一跳。
骨塔底层大厅,肥胖的夜枭还在与大蛇下棋——大概是变化人形较累,法海已经恢复了蛇身。
惊见这么多人一齐进来,他俩也吃了一惊。
夜枭哑着嗓子道,“阿杜?你又送点心进来了?把这位姑娘留下就成,男人带走,小朋友也不要,和尚更不要,这里已经有了。”
“小朋友”被点了名,十分生气,摇摇摆摆甩着膀子上前,一把捉住夜枭的两只翅膀,眼对着眼喝问,“好你个臭小子,你看我是谁!”
“昂?”李天王突遭羞辱,居然没躲开这一抓,有些悲愤莫名,“你是谁?我看你……咦?燃、燃……”
突然两颗乒乓球大小的泪珠滚落下来,大家都没见过猫头鹰哭,十分惊奇。
“师父——呜呜呜呜……”
这一声“师父”借由烟嗓喊出,无比地悲悲切切,再加上老泪纵横的效果,煞为动情。
更惊人的是,那完全不怵李天王的法海,见了此情此景,也是浑身一抖,迅速化为人形,借着小青的身体,双膝拜伏,如同庙中跪拜佛龛的信徒,无比虔诚。
旁人尚不清楚这一蛇一鸟的底细,可杜远全清楚。在他俩面前,自己从来都是仰视。未曾想他俩见了丹老,一点惯常的嚣张都没有,一个哭泣,一个跪地,完全渣得不成样子。
“小朋友”见状,也心软了,轻轻放开手,将肥嘟嘟的夜枭架在自己小短胳膊上,“你小子怎么也混成这样?”
“唉——您老人家一走,那帮子还能给我好果子吃?没人罩了啊!”夜枭用翅尖的长羽弹掉眼角泪花,“我不服来着,硬拼了一轮!他们人多没打赢,遂被一路追杀。只好舍了仙躯,将灵魂寄予骨塔,投射到人间躲藏起来,这一躲——就是整整七个世纪。
近二十来年才重见天日,偶然遇见这位小友阿杜,看他鼎炉不错,本想吸了血补足精魂,再来个夺舍。可是在他血液中发现了您的神念,才晓得您也在人间隐居。我猜,八成这傻小子是我师弟,于是将骨塔转让于他,让他带我来见您……未曾想,真的押对了,嘎嘎嘎嘎!呜呜呜呜——”
李靖哭了笑,笑了哭,跟神经病一样,发作起来没完没了。
丹老看不过去了,“好了行了,挺好的一个事儿,算不幸中的万幸。这边都是你师弟师妹,别让人笑话。嗯——这位是?”
“小僧法海——您肯定不认得,不过,在下其实是释祖座前尊者诺迦跋哩陀消业分身之一。”这话答得毕恭毕敬,连头都没抬,原本洪亮的嗓门也压得低低的,活像小媳妇初次见公婆。
“哦——我晓得你,十八罗里的小举鉢。对不?”
“正是小的,蒙您挂记,费心了。”嘿!这孙子装的——生又把李靖逗笑了,给个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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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书,鸿篇【七易】,此坑大熟可跳。另注,昨日凤筱所言之【风月神话】,乃真实存在,纵横可查。二者均为贫道心水之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彻底颠覆
必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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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老绷不住也乐了,“起来说话吧,咱们与时俱进。”
法海乖乖起身,站直后,尖翘的**正好对着丹老的头,从杜远角度看,倒似奶妈要喂孩子一般。
丹老的小身板儿突地打个冷战,“你这鼎炉哪里搞的?也忒性感了点吧?”
法海本来毫不在乎,此刻却红云上脸,“唉——尊者原本是派我来人间消减业力的,结果我又给他平添了不少业力,都怪我这暴脾气!这鼎炉,是只蛇妖的,合计一千三百年的修行,在当世已经很难找了。加上还有内丹未爆,正适合拿来养魂——倒也不是白捡的,足足花了我八百年时间才拿下。”
丹老仰头长叹,“上界方一日,下界已千年,我等在此苦苦蛰伏,人家只不过弹指一挥。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有了这大把时间,心境修炼更加坚实,许多原本自以为是的问题,都有了全新答案。”
众人无语,有的在沉思,有的在迷茫。
“你们有什么打算?”丹老提出最后的问题。
夜枭李靖一瞪大眼,“找到您,还用我做什么打算?全听您安排。”
法海扭摆着腰肢,“咳,我这几天等于搭了个便车,等阳魂完足,就立刻启程去俗世。我想通了,这世界不缺降妖除魔的,还是专注消除业力吧,把老账都算算,该还的还。至于……”
说着,他低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只黑色圆形棋盒,将其中白子全部倒掉,翻过来单手奉上——“至于法器,已经没什么用了。有它在手,总忍不住和人较量,难以达成消业目的。请古佛收下,权做小的一片孝心。”
丹老也不客气,大咧咧伸手接过,“也好,我成全你。有了还债的念头,说明这八百年不白活。举鉢罗汉失了金钵,方始有望证得大罗金仙,这一失一得,你可赚大发了!”
这话说得粗放,却如五雷轰顶,令法海茅塞顿开。
只感觉一股清凉从心脉四溢开来,四肢无不欢畅,彷佛全部毛孔都彻底张开,与周遭空气尽情呼吸交融。心中种种执念在此刻尽皆放下,索性就地闭目打坐,当场入定。
丹老按住夜枭的翅膀,轻轻摸了摸。“你这鼎炉过于脆弱,暂且待在塔里吧,让阿杜帮你护法。你俩互相帮衬,一个老油条,一个小不正经,取长补短,我也放心些……”
说着,他举头向塔内一层的天花板望了一眼,目光犀利,瞬间刺穿重重禁制。“此塔固然神妙,但七宝尽失,唯余玲珑二字还在,威力难免会打折扣。对付人间修士尚可,如果遇到仙冥二界的大能,反而怀璧其罪。但有你在此充当塔灵,也算一宝尚存了。”
李靖被夸得心花怒放,扑扇了一下翅膀,“嘎嘎,您老放心。我就安心做这个塔灵!”
丹老微微一笑,手腕微转,金环再次环套而起,将丹园诸人全体移出。
餐厅内,大家纷纷跌落在自己刚刚的座位上。
丹老用小手抠着那只黑黢黢的金钵,左右看了看,笑道,“藏着也是浪费。袖啊,把你的法器拿来——”
红袖一愣,随即取出折叠好的丈许红绸递过。
丹老将红绸尾端的铜铃握在手中,猛力一攥,再张开手掌,已然压成一只水滴状的小铜锤。他复将金钵催动,钵体符文闪烁过后,由巴掌大变成了拳头大,再把铜锤纳入其中,以玄妙法力挂接,生又造出一只“钵铃”来!
待重新系在红绸尾端,交还红袖——红袖已经喜不自胜,脸上泛起了滟滟油光。“这钵铃有何妙用?”
“妙用谈不上。霸道倒是有几分,这钵儿性格随主人,一言不合就把人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原本是捉妖用的法器。现在加了铃锤,可以乱人心智,擒拿更加方便——非要说妙用的话,能活捉总胜过无妄杀生吧?”
红袖兴奋地鼓起掌来,“好呀好呀,血肉模糊什么的,最恶心了!可有心诀手诀相传?”
丹老豪迈一摆手,“神念锁定之处,心随意到,怎一个‘收’字了得!”
话音未落,忽听红袖大叫,“收!”
在大家身后,餐厅门口,一道黄影瞬间被吸入钵铃之中,连吱一声都没来得及。
杜远一瞪眼睛,“你把什么收了?”
红袖得意洋洋,笑着将钵口对准他,“怕了吧?这下,贪吃界可由不得你的宝塔专美了,我的钵铃也可以分一杯羹??——”
杜远连连躲闪,“别别别呀,法海那玩意儿在水下泡了八百年都没洗刷过一回,我可不想进去。”
红袖志得意满,遂将神念一松,那道黄影跌落在桌面,化成原本大小,却原来是懵懵懂懂的黄二皮同志。
该同志呲牙咧嘴,吱吱叫了几声,红袖突然捂住嘴巴,“哇哦——我的天呐——”
这声惊呼被捂住,说得含含糊糊,大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均投以探寻的目光。
“他他他他说,别别别没事瞎搞……”
“他是谁?”
“二二……二皮呀!”
伶牙俐齿的红袖居然结巴了,“天,这这这彩羽披风的听力,不仅限于鸟语,鸟兽通吃的好不好!”
咦——丹老习惯性爬上桌子,伸手从红袖肩上拽下一根羽毛,用心捻了捻,“这玩意儿,嗯……喔……呵呵,挺无聊的,估计又是那帮学生的毕业设计作品。能无聊到这种程度,至少也是七年级吧……你们这趟差出的,收获不少啊——”
不等红袖点头,止正抓住这话里的内涵,“哪帮学生您说的?能做出这等神器,还论帮的吗?”
丹老知道走了嘴,也不掩饰,索性.交待,“造物是门学问,相关人才需要从小培养。上界有专门的学校输送这类人才,其专业细分,有的负责山石草木,有的负责花鸟鱼虫,也有专门负责大型哺乳动物的。”
他一举手中这根蓝色羽毛,“这件披风的缝制工艺很普通,秘密都在羽毛本身。它被设计者加载了大量鸟兽语言互译信息,且只对肌肤接触者生效。
我猜,这位同学原本是想造一只百鸟之王吧?不过设计思想太蠢,过多的灵智会破坏物种平衡,这也是该作品没有被普及推广的原因。估计样品早挂掉了,这件披风也算绝版吧。”
杜远作为数码艺术造型设计师,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哇——这个学校太牛了,我有没有机会进修一下?”
丹老拿着羽毛在他头顶轻轻一敲,“多找些补天石回来,我们用它把天捅个窟窿。想去哪去哪,想上什么学上什么学!”
这个愿景十分美好,且无比狂妄,很投杜远的胃口,他挠着脑袋笑了。
止正皱眉凝思,“这么说,达尔文的进化论……”
“达尔文是谁呀?哦!进化论——我晓得了,狗屁。”丹老十分不屑一顾,“物种进化是有的,比如毛发变稀疏、个子变高……不过也就这样了,都是为了匹配生活方式的转变而转变,营养结构也是动因之一。至于什么猴子变人——呸,痴人说梦。”
这口气是止正的菜,他嘿嘿直乐,听得兴致盎然。
丹老举例道,“你们不妨仔细观察俗世,所谓的自然界里,存在大量外表奇怪的生物。当然,距离人类生活圈太近的,都灭绝的差不多了。
不过,依然有一些体型较小物种的保存了下来,比如会伪装成树叶的虫子——不但身体完全拷贝绿叶,还能伪造出边缘被其他昆虫啃咬过的痕迹。
再比如竹节虫,如果不动,分明就是一根草茎。还有叶海龙,你就算拿到手中,也会认为只是一株海草——海里的例子太多了,住的离人类远就是幸运。”
说着,似乎觉得说服力还不够,丹老伸手向外一招,一只巨大的蝴蝶越过窗棂,翩翩飞了进来,乖乖落在他的小手上,将翅膀平摊开来,一动不动。
众人探头细观,全部发出低低的惊叹——哇哦,这哪里是一只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与刚刚在古塔中的夜枭完全一致,两只属于猫头鹰的大环眼也复刻在上面,连瞳孔上的高光都有勾画出来,还有前翅的两个尖角,与猫头鹰的头上那两撮翘毛也一模一样……
丹老看着大家的表情,挺着小胸脯道,“你们觉得,这副唬弄天敌的样子是它自己进化出来的吗?当然不可能。
这个作品,是我当年读二年级时的代表作,拿了仙界的设计新星奖,永久留校展出的。在蝴蝶系列中,比这绚丽的有的是,但观赏性及实用性融合如此完美的,仅此一家。
前几天趁你们不在,我把丹园重新拓展了一下。除了地貌和建筑,也加了些花鸟鱼虫,顺便把这个作品也放了进来。
仙界的学生搞这些花样,并不全是吃饱了撑的。一是为了适者生存的法则,而让作品努力伪装生存,二是每个学校之间、甚至每个班级之间也有竞争和比拼,谁的作品压倒了别人,谁的就入选并且投放到人间作实际应用,有积分可拿。”
“我们人类呢——也是被设计的产品吗?”杜远更关心这个。
“人不同,是仙的简化版,只是基因被闭锁了许多,无法生而为仙。以人的角度看仙,如此遥不可及;以仙的角度看人,与现代人看一位没开化的原始人无异。
道理是一样的——我现在把山顶洞人请出来,看看我们吃的这顿饭,在看看你们用的手机,肯定觉得大家都是仙。”
这番话,把众人对神仙的虚妄揣测打破了不少,满地碎碴,不知应该拾起哪一片才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回大唐
胡盛元不在场,在座的只有止正和尚对各类掌故了解深厚,他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那李靖李天王,传说是燃灯古佛的弟子。还有那释祖座前的罗汉分身法海,对您比对释祖本尊怕是还要敬畏三分,莫非……难道说……”
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匪夷所思,自己先支吾起来。
“嗯,我曾是定光,也就是你们所称的燃灯。至于后缀嘛,佛家说我是‘过去古佛’,道家说我是‘阐教副教主’,都是乱封的。看来我这张老脸还挺抢手。”说着,丹老用粉嫩小手摸了摸粉嫩小脸,彷佛在努力寻找一些记忆中的褶子。
“此事点到为止,多说无益。将来有一天大家随我去了上界,自会通晓其中虚妄。”
止正又惊又慌,惊的是一尊无上“大佛”此刻就摆在自己面前,自己居然还成了他的门徒之一,这辈分……不敢想啊!
按经书里的说法——释迦牟尼佛的过去世,也曾是虔诚敬佛的善慧童子,当时他曾重金买下一枝稀罕的五茎莲花,供养给燃灯佛……尼玛,我区区酒肉和尚突然和释祖平辈了不成!?
慌的是,这巨大的好奇心一经勾起,惊涛巨澜似海啸般汹涌狂荡,怎能瞬间平息?
“且慢——丹老,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是创世大能之一,又怎会在仙界上学读书?难道仙界还有无数比您更老资格的巨能存在?”
“哈哈哈哈哈……”丹老笑得无比奔放,良久,才渐渐收声。“当然,那你以为俗世的创始者在仙界是何等存在?仙界自身的社会问题更多,创世只是可有可无的分支工作。这个问题得问他——”小手一指杜远。
杜远正自听得目瞪口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激发出标志性哈士奇眼神,“我?!我怎么知道……”
“你在俗世的工作中,有为游戏公司做过造型设定吗?”
“哦,当然……这倒是常有。”
“那么游戏开发中的各种设计师,算不算游戏世界中的创世大能呢?”
“当然,必须算吧!”
“那么这些人如果偷税漏税会怎样?”
“被罚款……”
“如果下班喝酒开车回家撞死个人呢?”
“坐牢呗。”
“如果持械拒捕呢?”
“估计被警察毙了!”
“嗯,同理,我在仙界,就是这样的存在。”
刚刚冉冉升起的超新星偶像,瞬间在止正心目中崩塌——“怎么会?我不信!”
“仙界比人间大上不知几许,人口数量更是众多,当然,我的社会地位并不低,但不代表我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捉我小辫子的大有人在。还是那句话,将来有一天大家随我去了,自会通晓一切。”
沉默。无尽的沉默。潮声在每个人心中猛烈激荡,又化作一脸木然摊在桌面上。
黄二皮见大家终于无语,打破了沉默,“吱吱吱,吱哦吱叽咕哦……”
红袖一怔,从失神中复苏,开始给大家翻译,“他说有个叫大头的,捉了不少肥鱼要送给阿杜,让你自己去拿……这什么意思?”
杜远闻言也从椅子背上弹了起来,“哦,对!丹老,你是怎么找到大头的?”
丹老正在自斟自饮,听这话笑了,“你不是说天池的洞里还有一些补天石吗,我当然不能错过。顺便把大头也带回来了,他想见你。这家伙其实就是大水獭,不过呢,和补天住在一起,受到辐射太多,有些变异了。你放心,他健康没问题,一点点巨人症,不算大毛病。”
文从心按伏纷杂心绪,率先站了起来,“你们慢饮。我去整理一下装备。”说完,转身上楼去了卧房。
大家面面相觑,丹老一撇小嘴放下酒杯,“唉,茶饭不香——她还是惦记着张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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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开元十三年,冬日,响晴的天。
苍茫萧瑟的沙漠中,一座颇具规模的土城拔地而起,城墙出奇地高大。
数十道黑烟由城墙上升起,每道烟柱下面,都有一口盛满天然沥青的大锅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无数鹰鼻阔目的蓄须男子,正忙着推石架弩,场面无比纷乱。
他们所畏惧的人,就在城下三里——两千匹披甲战马已经排成一线,甲胄反射着冬日冷阳的青光,如同波光鳞鳞的水面。这潭水貌似平静无波,却随时可能掀起惊天巨澜,给城中守军以致命打击。
这支重甲骑兵的中央地带,两杆大旗猎猎招展,一杆以黄为旌、以黑为旆 ,绣着粗.黑的“唐”字;另一杆猩红无旆,赫然绣着一只暗金鹰爪,爪尖全部向前张开,十分刺目。
旗下一位十七八岁的骑曹收回仰视目光,转向并肩矗立的将军问道,“子仪兄,你一直没告诉我为何选了个鸡爪作将星?不如直接绣个‘郭’字,多威风!”
郭子仪紧绷的脸裂开一条缝,露出满口白牙,“狗屁鸡爪,这叫天钺。你见过赵颐贞副大都护的血牙旗没有?那叫天狼。这一狼一钺,就是杜暹大都护的尖牙利爪。我小小郎将的将星,能和副都护比肩,已经知足了。”他比那骑曹大上十岁,军衔也高,措辞不客气很正常,语气中隐含的那份亲昵倒不寻常。
骑曹有着和他一般硬朗的脸,只是略显稚气,讪笑道,“明白了。我看总有一天,你这鹰爪会变成龙爪。”
这话寓意绵绵,深得郭将军之心。“嗯……万丈军功,就从眼前的方寸安西开始吧。”
一名布背游骑快马趋前,也不落鞍,直接抱拳禀告,“将军,临冲营到!”
“来的正好——传王仓曹。”
不多时,一名满身风尘的中年男子骑着肥壮辕马驰了过来,颈上的油汗把沙尘冲成一道道黄痕,显是极为疲顿。
“季凌兄,速度够快的阿!我还当等不到攻坚器械,正准备弃马登城呢!辛苦——”
“将军过奖,沿途风大路颠,只有两架冲车到位,临车都扔在酒泉了。云梯倒是运来二十架,简易的。但求神速!莫怪……”
郭子仪略一皱眉,随即舒展,“哈哈,无妨。对付尉迟眺的土鸡瓦狗足矣。对了,我们在玉门分手时,你得了两句诗,令人好生期待,后两句想出来没有?”
一听到“诗”字,这位仓曹大人立即挺起了脊梁,满身疲惫瞬间一扫而光,“有了有了,你且听来——”遂拔出佩剑击打马鞍,顿挫长吟,“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好一个‘春风不度玉门关’——”郭子仪大为赞叹,“我天钺军来此,就不是送温暖的,来,让冰冷的横刀插进安西!”
骑曹李光弼闻听此言,浑身一振,立刻从背后拉出一杆黑色三角背旗,催动战马从阵前横向掠过,急如旋风。
牛皮大鼓震天擂响,所有马头瞬间被拉起,“仓——”两千把笔直的横刀几乎同时出鞘,声震四野,光寒大漠。
“动了动了!大事不好!”城头上,一名于阗军校指着城外远方大喊起来,啪——皮鞭狠狠抽打在他头上,从脸颊到脖颈,瞬间斜向出现一条血檩子。
尉迟眺随即又补上一脚,马靴在那军校跨间重重一击,彻底将他放倒。“怕光的老鼠不配在沙漠生存。有什么不好的?动了才好——本王的马刀早就渴了!”
这位凶名横贯西域的于阗王,拔出镶满宝石的乌兹纹钢刀向虚空一劈,“勇士们,安西城街道上流淌的美酒,葡萄架下躺卧的美女,你们还没享用够吧?我们能夺下它,就能守住它!阻挡住唐军的步伐,将他们劈成八块,做我们庆功的烧烤——砍碎他!吃掉他!”
“砍碎他!吃掉他!砍碎他!吃掉他!呼阿——”七千于阗军卒加上八千奴隶,足足一万五千人的狂吼,将土城震得簌簌掉渣。
城内的牛角号也吹响了,大批矛手分成四队,沿着各自甬道登上城墙,低身蜷伏在垛口下。炙烤沥青的奴隶们,用粗木棍拼命在大锅内搅动,生怕加热不匀。而所有的弓手,早早将倒齿箭搭在了弓弦上,默立隐忍不拉。
尉迟眺手心冒出了凉汗,一半是担忧,一半是兴奋——这些唐军重骑,难道要骑着马登城吗?
这个疑问立刻有了答案,近千名唐军下了马,依照黑旗所示,摆出了曲阵,两侧趋前,中间坠后,分成二十组各自分别护着一架简易云梯,向城墙步行逼近。
待放出五十步,中军豁然分列,一架巨型冲车隆隆推了出来,在大盾的遮盖下,衔尾而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
城头一名于阗弓手仰天射出一支火箭,那火苗在耀目的日光下并不明显,抛物线很高,远远地落在最靠前的唐军步卒脚前。箭簇扎进砂土中,瞬间熄灭,一道清晰的黑烟冒了出来。
测距成功,就是此刻——弓营领军的校官急促地鸣了两声胡笳,顿时千张弓弦嗞扭扭作响,全部以刚刚测距弓手的示范角度为基准,满弓开出,刺耳的绷弦伴着海量尖锐呼啸,直扑唐军。
这一波攒射,远远超出唐军重骑随身所配伏波弩的射程,无法展开对攻,只能硬抗!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城
这批大唐重骑,身上甲胄多以山纹、鸟锤为主。军曹以上才有鳞甲,唯一一个穿明光铠的,只有郭子仪本人。象王季凌这种负责运输缀重的文职仓曹,倒和负责传令的游骑差不多,随便抓一件布背过肩胸甲就上阵了。
对付长弓,这付装备还不够,但重骑少有大盾随身,仅有的也都集中在冲车和云梯附近。其他人倒不慌乱,熟练将腰后生皮弩袋举了起来,半蹲着护住面门要害,继续快步奔涌。
笃笃笃笃笃笃……第一波箭雨走完漫长弧线,狠狠钉了下来。地上顿时长了一层毛刺。中箭的上百,倒下的不足十位。有些人肩头插着箭矢,忍痛前行。
原地未动的军旗与将旗之下,从四品郎将郭子仪面不改色,只有身旁的李光弼龇着牙吸了一口凉气,彷佛感同身受地中了一箭。
“攻城,两百五十步是第一个减员点,对方弓力最为强悍。到了一百五十步,就是我们伏波弩的天下了。”郭将军耐心为年轻的骑曹解释着。
因为他很清楚,这位来府军镀金的小李,是军中绝对重点培养的的官二代。其父乃大名鼎鼎的蓟国公李楷洛,原为契丹酋长,武后掌政时期归附,拜左羽林大将军,任朔方节度副使,以骁勇善战出名。
但在不久前,死于反击吐蕃战争中,玄宗御笔一挥——追谥曰忠烈。忠烈懂吗?忠烈耶!一个皇朝期间的谥号是不能重复的,行伍之人死的多了,能独占本朝“忠烈”二字是无上光荣。
“好啊!岂不是连后军也不用上了?”李光弼很兴奋。
“不。第二个减员点在城头,能爬上去站住脚的,十之存一即可庆贺,大多数会被团灭。”这个回答冷静无比,同时也冷酷无比。
“怎么会?我们不是无敌天钺军吗!”
“天钺是重骑兵团,在开阔地带拉开来打无敌,攻城等于废了我们最大优势。”
他们聊的声音很小,只有一旁的王仓曹听得清楚,这位王大人名之涣,季凌是他的字。其人武功稀松,但生性不羁,常常在朋友圈里击剑悲歌——诗倒是写得极好的。不知因何受了怂恿,慨然投笔从戎。虽不善战,但作为文职搞搞后勤还是很在行。
此刻忍不住插嘴,“干嘛不先上冲车,我不是拼了老命及时送到了吗?”
郭子仪转头看了他一眼,拿马鞭一指城头,“那些黑烟,是安西城的石漆墨脂,除了能灼伤人,还能当燃料。你的器械都是木制为主,先送上去等于送了柴火给人家,补射一轮火矢就全没了。我忍痛舍弃前军将士性命,就是为了给你的冲车开道。”
王之涣恍然大悟,深感自己学识有限。心中那一点点残留的文人高傲,顿时荡然无存。
一百五十步——唐军后营鼓声又起,前军迅速在行进中拽出伏波弩,咯吱咯吱绞上生筋弩弦,将铁矢架到槽中,噗噜噜噜……与对手的长弓不同,这波弩矢无需仰角,全部斜上平射而出,在力竭之前钉入了垛口!
惨呼声在城头响起,接二连三。不少士卒和奴隶捂着眼睛或脖颈栽倒在地,其中一位疼的满地翻腾打滚儿,不小心踹翻了一口大锅,立刻被滚烫的天然沥青糊住身体,直接送了性命。
土城没有护城河,甚至连城壕都没挖。不是守军偷懒,这地界,连续两个大风天,黄沙就能填满壕沟,挖也白挖。
这也是半个月前叛乱于阗军顺利拿下安西城所占的优势之一,现在,攻防转换,成了他们的劣势。
趁着城头守军被劲弩压制,步行的重骑军卒已经蜂拥到城墙下,撤了掩护的云梯被架了起来,向城头搭去!
尉迟眺将左手皮鞭甩了个脆响。军校立即鸣奏一声长长的胡笳,数十口大锅被烤出油的赤膊奴隶们掀起,沥青瞬间沿墙头洒下——
这是一场恐怖的黑雨。
大唐士卒的惨呼声不仅传到了城头,也传到了三里外的天钺后军。
年轻的李光弼心如刀绞,他入戍西域三个月,这是第一次参与攻坚。前方不乏平日与他嬉闹的战友,此刻生死不明,任人涂炭——让他无法接受。
郭子仪面色不改,只有紧握缰绳的手背爆出了青筋。
无人理会被灼伤的同袍,侥幸躲过黑雨的士卒奋力将云梯压实在高大土墙上。云梯的顶端,嵌有两只巨型镰刀似的锯齿钩刃,戳穿正面守敌的同时,也刚好卡在垛口边缘,让其他守敌一时无法推开。
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催促着登城的脚步。
从云端俯瞰,二十架云梯像是二十根蘸满蚂蚁的糖棒,下面人头涌动,人人都想争个先。可这份率先登城的头功——真不是好挣的。
第一批冒出头来的天钺军,立刻被伺服已久的于阗矛手戳刺而死。尸体象枯叶般飘落城下,砸在人群中。
第二批立刻应变,将手中横刀换成了马槊,仗着长度的优势,向墙头矛手发起回击。但收效不大——城上守军可以扎箭步双手突刺,而云梯上方寸立足,只能单手回击,发力基础相差太多!唐军唯一可以弥补劣势的,就是那份不畏死亡的悍勇。
于阗王嗅到近在咫尺的血腥,癫狂发作,呜啦呜啦狂吼着,马鞭与马刀齐挥,直接加入了守城大军——这给手下将士极大鼓舞,如群狼般嚎叫起来。
大漠土城,这里没有滚木,也没有礌石。在长矛与马槊的对刺中,血雾弥漫了整个墙头。高大的土黄色城墙上端,顿时出现二十道殷红,如罂粟花般妖艳。
在这条纷乱战线的遮掩下,冲车已经冲到了城门前,带队冲曹一声大吼,四十名壮汉一齐松开牵引绞盘的绳索——直径五尺的巨木向前弹出,顶端的金属铸鎚猛力撞在城门上!
轰——门上加固铁条瞬间崩开四五根,数十指粗铁钉溅射出来,直接将门洞四周墙体砸出细密麻脸。门,尚且屹立,门后的两道大闩起了不可忽略的作用。
带队冲曹很清楚,这里的每一刻平安,都是用城墙上同袍的生命换来的!他奋力吆喝着,指挥所有壮汉将绞盘重新拉紧,再次弹出冲鎚!
轰——城门中部的木板全部崩碎,仅靠门闩和加固铁条维续着阻隔。鎚头直接顶.进门内,如雄壮的巨豹头颅般咄咄逼人。
两侧城墙上,又有数十位唐军栽了下来,胸前的创口还在喷血。
带队冲曹第三次呼喝着,指挥众人将冲鎚拉回——突然,从城门的破洞中抛出七八只密封瓦罐,直接砸在冲车车身上!罐体呛声碎裂,大蓬黑油泼溅出来,将冲车前部染得黝黑。
一股刺鼻的另类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带队冲曹在西域地区征战多年,见识广博,当即大吼一声,“石漆火油!架盾堵口!”
左右两名高大的护车手闻声而至,将手中方形长盾高举,死死抵住刚刚被冲破的门洞。
几乎就在同时,三四支火把从里面扔了过来,刚好被大盾迎头挡住,又弹回了门内!
情况危急,冲曹连忙指挥众人移动车身,将鎚头改变角度,瞄向破洞右侧的门体。
跨拉垮啦——似有两只新的油罐击碎在盾牌外侧。随即,火舌从长盾与城门之间的缝隙中窜出,黑烟越来越浓,整个门洞内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盾牌正面金属已被烧红,背面木板也开始碳化,两名护车手举盾的前臂均在炙烤中吱吱作响,眼看就要熟透了!这二人一声不吭,直将眼角瞪裂,紧咬牙关硬挺着不退半步。
终于,绞满的轮盘倏然放开,巨大鎚头再次轰击在城门之上——喀拉一声巨响!门闩从内里悍然崩脱,直接砸飞五名死死抵住城门的于阗军奴。
这扇巨型城门,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缓缓向内加速倒下。
三轮,仅仅三轮冲撞,破门了!
大唐后军一片欢腾,李光弼欣喜若狂,“上!咱们也上!冲呀!”
郭子仪也按耐不住心中喜悦,暗忖老天待我不薄,如果换了长安洛阳这种大城,三百击也未必撞得开城门。但此刻作为指挥官,他仍旧保持冷静,“不。门前尚余八百勇士,我们此刻压上去,只能造成拥堵,让他们先进!”
摧阵大鼓换了个节奏,城墙两侧的唐军立刻领悟——破门了!旋即分出大部分主力,向中部奔袭,增援破门主力。有门走,谁还爬墙阿——
顷刻,约合五百名天钺军涌进了城内。不过令他们吃惊的是,此刻的安西已不是昔日记忆中的安西,在城门之内,赫然又建起了一座凹字形内门,形成了中原都市才有的瓮城。
于阗王尉迟眺,在城阙上磔磔怪笑,俯视着下方拥堵不堪如瓮中之鳖的唐军。“国师,该你了!”
随着这声召唤,从望楼中走出一名黑袍白帽的中年男子,一副波斯面孔,颔下浓密的胡须垂至胸前,还打着卷。
此人面目阴郁,不惊不喜,沉声道,“待我一举灭掉唐匪,你可舍得推平于阗所有佛寺,改奉我祆教为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