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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泰臣     道本一txt下载     道本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砸出一片天

    于阗王也把脸色一沉,“当然!你当我是不重信诺的突厥杂种不成?”

    得到这句变相承诺,黑袍男子也不答话,高高举起手中一柄金色圆环,用波斯语长吟道,“尊敬的至高神阿胡拉玛兹达,以你的无上智慧为引导,降临地狱之火,将所有卑微的异端恶魔一举焚灭——”

    随着音符吐出,金环之上无数密密麻麻的符号依次亮起,直至全部光芒四射,彷佛他手中举的,就是一轮太阳。

    噗——整个瓮城之内,沿着城根窜出一圈蓝色异火,火苗越窜越高,完全不需要任何燃料辅助,逐渐向中心蔓延。

    数十名分列四周的唐军,猝不及防,瞬间被异火点燃,在绝望的呼声中化为灰烬。全部过程只在一次呼吸之间……

    其他人见了,无不慌乱!纷纷向中间靠拢,紧缩成一团。门外仍有不明真相的天钺军不断涌入,门内的想往外跑,两厢塞在一处,谁也动弹不了。

    原本闪在一边的临冲营带队冲曹见了,有些疑惑,遂攀爬到冲车巨鎚之上,踮脚一望——直娘贼!这帮乞索獠儿闹妖法哩!赶紧从腰间抽出号角,嘟嘟嘟嘟地吹了起来。

    后军之中,郭子仪面色一紧,“不好!前军有异。”从他这个方向,完全看不到城门内发生的一切,一时无从指挥。

    身旁的骑曹李光弼心领神会,双腿猛一夹马腹,“嘚——”乌骓战马窜了出去,如一朵黑云向城门飘来。这马儿是他老子忠烈蓟国公“忠烈”后所遗留的宝马,身经百战,从不怯场。

    年轻的小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郭兄在军中对我百般照顾,今日一定要为他排忧解难。况且,自己寸功未立,实在对不起自家老子打出的威名。

    容不得他想太多,三里的距离,对战马而言瞬乎而至。

    门前实在过于混乱,他一缩双腿从马鞍上站了起来,脚下发力腾空而起,踏着几名天钺军的头盔,几步跳到冲车之上,“什么情况?”

    那名冲曹与他并肩而立,指着城内异火焚烧的场面惊恐道,“于阗军动用妖法!这进去的人,怕是出不来了……”

    李光弼看得分明,在一片火光中,瓮城城阙上有人举着光芒刺眼的金环,这一切一定与他有关。遂纵身跳下冲车,故技重施,继续在天钺军士卒的头盔上借力,直接冲进了瓮城内环!

    将一落地,抬手就是一弩——那箭矢带着一点寒芒,倏然飞向高高在上的黑袍男。

    不料那“妖人”瞬间察觉,将手中金环微微一侧,焦点转移,一道炽烈阳光折射在箭矢来路,两厢迎头撞击——箭矢竟然融化成一束铁水,泼溅在女墙之上,只留下一小股青烟,再无声息。

    李骑曹登时没了主意,这……怎么对付?对方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常识,此刻只后悔没有带个长安的道士或者和尚出来。

    异火继续向中央地带迫近,士卒们已经挤无可挤,又有数十人被点燃,惨呼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全部灰飞烟灭……

    太惨了,眼看自己就要和这五百先锋军提前告别战场,李光弼生平头一次感到深深的恐惧。坐而待毙?当然不行。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他绝望地仰起头来,向响晴的天空望去,如果此刻自己神勇的老子能够驾着一朵祥云驾临该有多好……

    彷佛回应着他的祈祷,空中两个黑点急速放大——两道人形黑影手拉着手直坠下来,轰然落在新建成的内门城楼之上,生将夯土砸出一眼丈许宽尺许深的大坑!

    不容他们喘息,又一枚更小的黑点从空中衔尾追来,沿途呼啸着,抽走了几乎所有空气,全部聚集在它的下方,如同一方巨型气锤,狠狠砸下。

    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猛一拽女子手臂,“走——”疾速从城楼跃下,尚未着地,那“气锤”已经轰在了他们刚刚驻足之处。

    蓬!轰隆!哗啦——额滴个娘咧……整个城楼全部坍塌,数以吨计的泥土碎成散沙向四面扑来,将瓮城内束手待毙的大唐天钺军全部埋没在土浪之中。

    尘烟徐徐消散,唐军挣扎着从沙尘中站起,拼命抖落着浑身土屑,包括李光弼在内,所有人惊喜地发现,由于阻断空气——那夺命异火已被沙尘扑熄,而且随着城楼倒塌,前方一马平川尽是坦途——安西重镇,已经敞开了怀抱任人抚摸!

    “天佑大唐!冲啊——”天钺军时不我待,向城内蜂拥涌入,开始分头剿灭于阗军。

    身后冲车上的冲曹目睹此景,也狂喜地吹响了报捷号角!

    三里外的郭子仪浑身一振,妈的,这小子还真行!“后军,全速突击——”

    将令如山倒,千匹重骑撒开了马蹄,在奔行中渐渐收成两条纵队,并肩驰入外城城门。

    张辽拉着浦茜拉,落地时刚好被沙尘冲袭,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拥住了女子,将她紧紧护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下。

    当然,浦茜拉一米八的高挑身材,如果不主动蜷缩起来配合,恐怕他也包裹不住。

    这位圣女大嬷嬷,被揽在他的怀中,紧闭双目,嘴角那一丝偷偷的笑意,在沙尘遮掩下谁都没有发觉。此刻,女武神的风采全消,代之以寻常小女人的神态。

    随着烟尘淡去,张辽慢慢挺直腰板,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废墟残骸,“哇塞!差一点挂了,幸亏躲得及时!”

    浦茜拉似乎意犹未尽,也跟着起身,依旧将高耸的胸口紧紧贴着张辽胸膛,两眼望着这位“张小英雄”的“灰头土脸”,笑道,“不是我们躲开的,是它的引导神识被切断了。不然我们永远无法躲开。”

    张辽闻言猛一回头,“什么?番天印这么厉害!”突然发现一对儿蓝色的眸子就在自己眼前,鼻尖对着鼻尖,对方口中呼出的香气直吹进自己的鼻孔里,痒痒的有些心乱。连忙退后小半步,还不忘拿手扶住瞬间失去依托的大洋妞,“唔……神识怎么会断……难道……”

    浦茜拉站稳身形,拿手一撩垂在脸侧的金发,“没有什么难道,你看周围这些人——”

    张辽顺势望去,震天呼喝喊杀中,他俩身边急促奔行着无数铁甲士兵,看模样都是天朝样貌,也不知哪朝哪代的装束,反正不是二十一世纪就对了。

    一位满身黄土的“兵马俑”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走了过来,迟疑地一抱拳,“二位壮士……恩公,多谢援手。你们可是家父派来的神兵天将?”

    张辽不由得看呆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浦茜拉碧眼流转,抢先答道,“天降没错,神兵也差不多。只是不知‘家父’是谁?我们是天主派来的,你可以叫他天父。喂,兵马俑先生,这里是秦朝吗?”

    这话又把年轻的李光弼给问呆了,他没想到这位胡人美女天朝话讲的这么好,“秦?哦不,这里是大唐阿,兵马没错,勇也够勇的。”他的语法也被美女拐偏了。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居然聊得挺热乎。

    “天,又来了。上次是大宋,这回是大唐……”张辽环视四周喃喃自语,由不得他不信。

    “咳,您二位,请随我来。此时战火未息,不要被我军误伤。”

    安西城破,最先溃散的是八千于阗军奴。他们全都是被裹挟来的各族战俘与平民,原本并无忠心,此刻见唐军入城,逃走的十之有七,还有三成即刻倒戈,将刀口对准了残暴的于阗军。

    尉迟眺七千族兵,对上暴走的两千天钺重骑,居然毫无优势。在城头,在街巷,在广场,到处一触即溃,甚至没有形成一次像样的抵抗。刚才那一刻惊天崩塌对他们心灵冲击实在太大,士气没了,还怎么打?

    遗憾的是,天钺军的人数只够正面出击,尚不足以围城,让于阗王带领残部从西门逃出,隐没在苍茫大漠之中……

    小半日后,郭子仪开始整顿城纲。

    瑟缩在家中的百姓逐渐走了出来,箪食壶酒犒劳唐军。这并非曲意献媚,安西都护府建立已久,杜暹大都护手下的将领在此地大多享有极高威望,郭将军正是其中之一。

    王宫内,安抚了各界工商代表,郭子仪感觉有些疲惫。对他而言,应付这些政务可比驰行沙场要头疼得多。

    后宫抬出的一具具于阗王姬妾尸身也令他无比厌倦——这些胡夷,实在缺乏勇士精神,每每战败总是先拿女人撒气。放这儿而又能怎样?我大唐将士可不会祸乱宫闱,更不会乱性屠城。

    就在将军大人思谋着如何将重骑化为轻骑、深入大漠追杀尉迟眺的时候,骑曹李光弼引领两位奇装异服的男女走了进来。

    “子仪兄,”宫内暂时别无其他下属,小李恢复了日常称谓,“给您引荐两位朋友。这位壮士是道门散修,姓张名辽,这位小娘是他的随扈侍姬。此二人为今日破城立下奇功!”

    “哦?此话怎讲?内城不是你一马当先拿下的吗?”

    “哈哈哈,惭愧!若非他二人从天而降,震塌了内城门楼,我和五百天钺重骑就要活活被于阗大妖烧死了——此刻安西也必仍在尉迟老贼手中!”

    这话说得极为郑重,尽管内容离奇,郭子仪也不得不重新仔细打量两位陌生人。

    “道门散修……哦,怠慢了,敬请宽谅。恕我等世俗武夫无知——二位缘何从天而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望拂云堆

    初唐原本重道轻佛,经武后时代一力崇佛,才有了平分秋色甚至佛略强于道的盛景。无论教门大能,还是散修中的翘楚,也大都遵循古训——从不轻易惊世骇俗。

    郭子仪时年二十有八,以武举高第入仕从军,积功不少,但升迁并不快,青春韶华基本交待给了军中。这些年,各类马上步下的武技精通不少,兵书战策也夜不释手,唯有修真人士接触不多,偶有见者,皆以怪力乱神论。

    此时听到“从天而降”四字难免生疑,遂有此问。

    张辽有了穿越大宋的经验,晓得这种时候讲真话未必讨喜,于是开始编排如何应答。

    浦茜拉却不犹豫,自寻了一张舒适的豹皮金椅坐下,翘起二郎腿,“天主见不得人间祸乱,战士的生命也是生命。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

    这话十分强势,郭子仪被噎了一下,“呃……二位好意,在下心领。不管怎么说,五百天钺军的性命对我部至关重要,多谢啦!此间于阗王宫中宝物甚多,您二位随意自取。只要拿得动,拿多少都行。”

    嘿!这份慷慨,让引介人李光弼也十分有面子——瞧我郭哥,敞亮!

    张辽尚在记忆中搜索关于“于阗”二字有关的一切。浦茜拉长腿一伸,腾身站了起来,“好呀——那我们就四下随意看看,你忙你的先。”

    郭子仪倒不反感,觉得这胡姬的秉性十分爽快,至少比那些虚情假意的做作之徒强上许多。于是安排李光弼暂时护卫贵客,直向后宫漫步行去。

    沿途庭院与廊柱间,洒满了珠宝玉器,显是逃亡前的骚乱造成的。王之涣正带领仓曹部署整理财宝,登记造册。远远见到李光弼,立刻打了个招呼。

    小李对这位王仓曹颇有好感,今日若非这位老兄抵死狂奔,将攻城缀重器械运达战场,还不知多少大唐精骑毙于城下。遂趋步上前热情引荐,不料两厢听完介绍,均大吃一惊。

    老王惊的是,原来这二人就是破城后惊天一击的始作俑者,此事已在军中慢慢传开,且越传越神,已经有了“双修神仙下凡”的版本。这若是真的,可了不得!必须好好结交一番。

    浦茜拉还好,仅仅出于礼貌直视了对方一眼,就走去旁边查看精美的衣柜去了。张辽可是惊的不浅——怎么,王之涣是吗?这可是大咖,兹是在天朝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谁没背过他几首诗?

    他掩饰不住神色,指着王大咖“哦,哦——啊,我晓得你,‘凉州词’是不是……?”

    倒把老王弄愣了,“上仙此话怎讲?”

    张辽脱口而出:“羌笛何须怨杨柳哇——春风不度玉门关呐!”

    此言一出,可把王之涣震住了。

    ——这两句诗,在攻城之前他才吟诵给郭将军听,之前在途中刚刚拟就,且只是腹稿,尚未有人知晓。而那时,眼前这位“上仙”尚未下凡,现在居然一字不落脱口而出!这不是法力通玄是什么?

    王仓曹心思一转,尚有怀疑,望向李骑曹,“光弼君,是你替老哥宣传的吧?”

    “没没没没,”小李连连摆手,“绝对没有。”

    张辽不理会二人,自顾凭着记忆把下面一首吟出,“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王之涣张大了嘴巴,“好诗!想不到上仙还有如此文采,居然即兴唱和,韵律如此工整,含义悠远且与拙作暗暗承合,隐隐自成系列——果神人也!”这下半阙他还没动笔,当然没有专利权。

    张辽闹懵了——怎么,我背首你的诗,被你夸成这样,又是上仙又是神人的,开什么玩笑?这分明只是完整的“凉州词”而已。

    眼见那老王已将自己引为知己,又是拉手,又是作揖,只好勉力配合。他不明白,这位有文化的仓曹在军中憋闷已久,好不容易邂逅一位同好的心情。

    “张,看这件裙子怎么样?”浦茜拉从一扇玉石屏风背后转出,赫然换了一套胡人舞姬的装束,有抹胸,有纱裙,还有几道飘逸流苏。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平坦小腹完全裸露,修长大腿若隐若现。

    这金发美人,立刻艳惊全场,除了张辽、王之涣与李光弼,连四周搬运财宝的士卒都瞬间定了格。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表示大家还是活物。

    张辽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声,“美!”

    浦茜拉欢喜无限,蹦跳着上前和张小英雄左右贴面嘬了两口。“那我就要这个了,穿着它出门,想必和这个地方十分和谐。”

    这个……其他人默默表示否定——人家后宫艳舞表演的服装,你穿着上街还能保持和谐?才怪,连骆驼看一眼都得发情。不过谁都没敢言语。神仙的事,凡人哪里说得清呢?

    “张,你试试这件——咱俩在一起行走,视觉上也得匹配才称。”浦茜拉说着递过一件织锦华服,张辽只瞥了一眼,就坚决拒绝了,“这可不是我style,穿着它都不会走路了。”

    大洋妞有些失望,旋即又从衣柜中翻出一件赭色皮袍,做工极其精良,除了局部有些烫压出的暗纹,别无装饰。“这件!这件总行了吧——”

    嗯,好吧。人家如此热情,不好再拂了面子,张辽接了过来,套在丹园标配的素色麻服外面,居然很合体,卖相也顿时尊贵起来。

    浦茜拉连连拍手称好,欢喜神态倒和小姑娘差不多。

    王之涣缓过神来,忙唤士卒们抬过两口箱子,打开一看,居然满满的都是各色皮靴,一箱男式的,一箱女款的。

    浦茜拉大呼小叫地扑了过去,给自己和张辽一人选了一双,全套换齐后,两人变身为西域贵族情侣的样子,严格地说——是一位贵族带着一名舞姬。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均觉得对方造型十分有趣,就这么定了。王之涣贴心地找来一件银狐披风,亲手给“女上仙”包住,口中罗哩罗嗦解释道,“虽然您不怕冷,可我担心就这么上街,别人看了会热——”

    这话说的有理,浦茜拉欣然接受。还顺势送了这位王仓曹一个贴面嘬。把老王臊的,脸都红了。

    张辽向二位唐军曹官一抱拳,“行啦,我们就要这些。咱们去谢过将军大人吧!”

    李光弼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忍不住乐,倒不是觉得他二人取的少,而是……

    “上仙有所不知,大唐不兴这么叫——”王之涣对文字最为考究,连忙上前纠正,“将军就喊将军,军曹就叫军曹,或者统称使君亦可。唯独‘大人’二字,是父母专用的。”

    张辽挠挠脑袋,恍然大悟——哦,还有这么一出,差点闹了笑话!妥,那就入乡随俗。

    待两位“上仙”告别了王仓曹,随李光弼前往前殿。王之涣立刻拿起记账的毛笔,在羊皮纸上工整写下刚刚听到的绝妙好诗。

    “唔……妙阿!这两首浑然天成,取个什么名字呢?对,刚刚上仙说过——凉州词!就是它了。”自此华章面世,世代相传,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老王写的,还是老张写的,亦或是“老张看了老王的又告诉老王”的。

    于阗王宫前殿,一名游骑快步奔了进来,“将军,副大都护手谕。”

    郭子仪接过展开,上面字迹剑拔弩张——“收复安西,斩尉迟眺,拥立尉迟伏师,以獠治獠。赵颐贞令”,手谕简洁明了。

    尉迟伏师?没见着啊——三个指示中,只有第一个算是达成了。看上面的意思,仍要以土著世家作安西名义上的王。政治啊,乱烦。

    一抬头——正巧李光弼带着客人返回,遂道“你来的正好。给你五百人围猎如何?”

    年轻的骑曹顿时领悟含义,“追杀于阗王?好呀!”

    “嗯,拿我的鱼符去领五百天钺军,马铠留下,轻装追击。不见尉迟眺的人头别回来见我。”这位郭郎将此刻威风大得紧。

    李光弼却晓得这是个立奇功的机会,论资历还轮不到自己,心下十分感激。“末将领命!”

    待取了兵符大踏步走出宫门,发现张辽二人还紧紧跟在后面,方从喜悦中恢复过来,“哎呦瞧我,差点忘了——您二位就暂住安西可好?这里有重兵把守,目前最为安全。”

    浦茜拉双手捋开银狐大氅掐着小蛮腰,豪迈道“不是去杀人吗?算我一个。如果对手太弱,我们就只瞧瞧热闹。如果有搞头,我们也来一票。”这几句天朝话说的,匪气十足。张辽都不清楚她是打哪儿学来的。

    李光弼少年心性未泯,闻言哈哈一笑,“好!有上仙在——更加稳妥。咱们出发!”

    军营扎在城墙边缘,趁骑曹进去验证兵符的当口。张辽忍不住问洋妞,“你就那么想打架?咱们穿越了你明白不?当务之急,是找到回去的路。”

    浦茜拉灿然一笑,明媚动人。“我是圣殿骑士会次席骑士,武修是我的本职,凡是可能遭遇的战斗,万万不可错过。你说的穿越我明白,不瞒你说,我原本也是穿越来的,我指的是——相对于二十一世纪。”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夜城

    这个秘密,目前为止只有胡盛元参透了,但他并未告诉任何人。

    张辽第一次听说,小小吃了一惊,毕竟有文从心和裴红袖的例子在前,已经略感麻木。只是心中暗忖——好么,我还真有老人缘!

    浦茜拉继续坦承,“我全名jeanne d'arc,浦茜拉只是称号,有圣女的意思。我查过,在天朝的典籍里,把我唤作贞德。这两个字很好,我喜欢。如果有机会,我会把它们纹在这里——”说着,拿手指着自己裸露的小蛮腰。

    这个讯息,让张辽哑然失笑。圣女贞德……好好好……好一个圣殿骑士会,果然卧虎藏龙!如果记得没错,应该是十五世纪的人杰,论相对年龄——如果说从心是奶奶,那红袖就是太奶,而浦茜拉应该是祖奶奶啦。

    不过他也明白,这些穿越过来的人物,绝对年龄并不大。于是用一如既往的语气问,“在我读过的史料里,贞德似乎……”

    “被处决了是吧?那是假的,被出卖倒是真的。但教廷不会允许胆怯的查理七世把我拱手送于英王宰割。因为我是一道来自天父的光!”

    最后这句话,不知是描述还是比喻。张辽有些费解,但没有继续追问。他可以感觉到,这段往事永远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

    “我只认得一位叫做浦茜拉的女孩,她热情大方,乐于助人。是我的……好朋友。”张辽字斟句酌,缓缓把话讲完。

    金发碧眼的姑娘笑了,笑眼里似乎有些湿润。“张,我没看错。你是个好人。”

    蹄声隆隆,李光弼率军出得营房,他除了胯下那匹乌骓,还亲自牵了两匹鞍韂齐备的骏马——“诺,二位上仙!请上马,我晓得你们会飞,可是我们都不会。还是一起骑行吧,哈哈哈……”

    两人终止话题,翻身上马。浦茜拉圣殿骑士,骑术自然精湛无比。张辽在大宋也练过,说起来,他还有点怀念忽必烈那匹黄骠汗血神骏。

    一声号角过后,一支百人队率先向西驰骋,三人夹在中央,其他四百骑紧紧随行。全军出了安西城,码着尉迟眺的踪迹追击而去。

    大漠温差变化极大,冬季尤其如此。

    这五百轻骑除了舍弃马铠,自身也只套了布背胸甲,随身除了伏波弩和横刀,连标配马槊都扔在了营房。一切只为最快驰行速度。

    前军百人队兼着探路斥候职责,所以后军并不需要费脑,只是跟紧就行。

    张辽在李光弼身边伴行,趁机提出两个憋问,“郭将军给你的兵符怎会是鱼形?听说一般都是虎符来着,鱼符倒是未有所闻,看着也太斯文了点。还有啊,郭将军说‘以獠治獠’,据我所知,‘獠’一般指的是西南蛮夷,怎会用在帝国西北境内?”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而且是军中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免让李光弼愣了一下神,“嗯?哦——哈哈,不瞒你说……”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问的这俩问题,看似毫不相干,其实是一个问题。”

    张辽十分惊讶,自觉二者毫无共同点,如何烩成一锅?

    “咳……是这样——大唐自高祖始,就有那么一丢丢胡人血统。此事并无损主上光辉,但大家约定俗成,谁也不敢轻易碰触禁忌。故而把一切与‘胡’音相似的名词都改弦了。比如把虎符换成鱼符,把胡人改称为獠人。都是为了尽量避免触及忤逆之罪。我大唐历任帝王自己倒没说什么,不过你应该理解,下面总是在这些事情上过度紧张,宁可用错也不肯冒用讳字,甚至包括谐音。”

    这话信息量也不小,但核心内容简单,所以张辽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避讳——“那老虎呢,怎么叫?”

    “山君,大虫。嘿嘿。”

    卸掉马铠的战马,比平日重装出行起码快了一倍,在沙漠中奔行几乎没有明显蹄音,只有羊皮水袋中的晃啷声时时伴随。

    此刻暮色将至,阳光已经不再刺眼。五百骑尽量沿着沙脊行进,保持良好视野同时避免陷入未知流沙。

    沙尘中,偶有被丢弃的刀枪隐现,此时距离叛军逃脱尚且不久,但风沙已经开始掩埋一切痕迹。这——很不利于追踪者。

    前哨中一名斥候转了回来,“禀骑曹,于阗溃军分兵了。一路继续向西,一路转向西北——看足迹后一路人多。”

    “分兵?呵呵,这是诱饵。”李光弼催动马蹄,从沙中踢出一只空水囊。遂挥手叫来偏将,指着西北方向道,“你带后军三百人,由此直奔伊州,追上一个斩一个,不留降卒。余人同我继续向西,尉迟眺一定会去敦煌。那里是最近的水源。”

    偏将迅速领兵而去,大漠中卷起一道新的尘烟。

    那斥候犹豫着没走,低声问,“咱们只剩二百骑……”

    李光弼豪气干云,“无妨——咱们还有仙家相随呢!”

    ——————————————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

    这个名字让张辽胸中一阵波澜起伏,浦茜拉在他身边纵马驰行,见他神色异样,有些好奇,“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很熟悉吗?”

    “哦,不。”张辽收回发散的眼神,正色瞧着美女,“天朝后世有位学者——季羡林老先生曾说过,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天朝、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敦煌。而眼下,正是它的全盛时代。”

    这番话也勾起了圣骑士的神往。“如此奇妙之地!有机会见证它的全盛景象,也算不枉此行。”

    夜幕终于降临,弯钩似的新月勉强照亮大漠。眼前无尽的土黄全部消退成幽蓝。

    天钺军不眠不休,匀速奔行,终于在两个时辰后到达了敦煌。

    远远望去,这里——居然是一座难得的不夜城。

    无数灯火将古城点亮,城门大开着,仍有商队在不断进出。驼铃悠悠,十里相闻。

    李光弼喝止了队伍,开始研究战术。“看来,这里暂且没有陷入刀兵之乱,仍在我大唐守军掌控之中。如果尉迟眺的人在城中,一定是混进去的——这倒怪了,他干嘛不去伊州大本营呢?难道这里更安全?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张辽忽然起了念头,主动请缨道,“不如让我们俩先进去探探虚实,你带人埋伏在城外,等我消息。”

    看着这两位仙家现在的胡人贵胄造型,李骑曹觉得有几分道理,遂嘱咐道,“好!那就有劳二位。城内情况不明,你们多加小心。”又拿马鞭一指,“如果召唤增援,将城头角楼那只灯笼射灭,二百骑转瞬即到!”

    ——————————————

    城门下,一名老军正在打扫官道。两匹骏马缓缓靠近,马上两人都缠着防风围巾,看样子一男一女,都是锦衣华服的异族装扮,身材十分高大,气度不凡。

    老军拄着扫帚问,“二位可是来参加燃灯节的?”

    那女子忽闪的碧蓝双眸,用半生不熟的天朝语答道,“——是呀,没来晚吧?”

    “呵呵,还好。不过你们得抓紧,精壮奴隶都拍卖光了,女奴还剩一场,据说以绝色压轴出场……荷包看紧一点,财别外露,安西四镇的盗团可是都来了……”这老军汉人模样,心地倒好,唯独有些啰嗦,更像邻家大伯多一些。

    那二人同时抱拳谢过,催马进了内城。路上官兵装扮的汉子不少,但大多只是负责维持秩序,疏导交通,偶尔也有不当值在闲逛的。竟无一人上前盘查——好一座歌舞升平的欢乐之城。

    说其歌舞升平,一点都不为过。内城街道上,已经无法骑行,人太多了。服饰各异的男男女女,在各处店铺之间交织往来,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各民族的乐器在街头表演,让人眼睛和耳朵都忙不过来。

    张辽和浦茜拉索性就近寻了个客栈,将马儿拴在石桩上,丢了一枚碎银给店家,立刻换来笑脸殷殷的承诺。

    待两人重返街头,浦茜拉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银子?难道早有穿越准备。”张辽有些得意,憨笑着答曰,“物质准备没有,精神准备倒是有。毕竟我前不久穿越了一趟十三世纪,晓得银子的妙处。刚刚在安西城里等待郭将军召见前,你不是看到我在城楼废墟里翻检了半天吗……”

    “是啊,我还笑你捡垃圾来着,找到什么宝贝了不成?”

    “那城楼坍塌,掩埋了一些于阗军尸身,我在他们身上搜到两把碎银,还有火镰火石等常用物品——既然穿越了,基本装备还是要备齐的,要有危机意识。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是这个——”

    张辽将无名指上的玄铁戒指一旋,从空间内取出一物,黑黢黢毫不起眼,约合拳头大小,正好握在手心里。

    这枚五行赛冠军戒指——浦茜拉是知道的,但这铁疙瘩……咦——也有些眼熟。

    “这个不就是那个追着我不放差点把我砸扁的番……番……”

    “番天印。”

第一百四十章 百鬼夜行

    金发碧眼的妹子一把抓过番天印,“嚯,还真有点份量。东西不大,差点要了我的命,啧啧……”

    翻过来掉过去摆弄半天,还向上抛起三尺复又接住——“咦,怎么不听我的话?”

    张辽一把按住她的玉手,“低调,咱们轻点显摆好吗?据我所知,法器这玩意儿,大多需要心诀或手诀催动,再以神念牵引指示目标才能驱使。咱俩啥子都不晓得,它能听话才怪。”

    他言语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川音,总能让洋妞发笑。

    浦茜拉将毫无生气的铁疙瘩一把塞还给他,“不听话没用,还给你吧。放在你这里,想必不会再用来对付我,世间也算少了个克星。我说,你的天朝语怎么和我学的不大一样?”

    未等张辽回答,熙攘的人群中忽而挤出一人将前路挡住,神态颇为亲热,“尊敬的远方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来到不夜城吧?卑微的戛佐愿意为您服务。”

    此人长眉大眼,鼻梁格外深长,直将一张脸也拉长了三分,倒和一头毛驴相仿,稀疏的八字须尾尖翘起,带着天生的玩世不恭气质。

    未等张辽反应,浦茜拉果断甩出左臂向后一抓——“哇咧!”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二人回头看去,浦茜拉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黑黑细细的小胳膊,那只与其相连的小黑手,正比着剪刀指的造型在张辽腰间作势探索……分明是个孩子,看眉眼,与前方的“戛佐” 十分相似。

    小偷?张辽不禁哑然,看来守门老军说的没错,进得城来,不足百步就碰到第一个——不对,应该说是第一伙儿。

    浦茜拉一脸得意,向张辽机灵地眨眨眼,“怎么样,在我们法兰西有这么一句话——如果被罗哩人拦住,猫爪一定在你身后。”

    “罗哩?”

    “哦,就是无处不在的吉普赛咯。”

    前方那位自称戛佐的家伙,眼见搭档被捉,倒也仗义,居然没闪——双手合十哀求道,“阿郁呦,真是天大的误会。这位可怜的孩子想为您掸掸沙尘,绝对没有别的意图。我以所有路过的神明名义起誓……”

    他的口音急促轻飘,还带着含混的哨音,说的都是天朝语,看来在此地混的时间不短了。

    张辽头一次见到活的吉普赛人,好奇大于反感,“喔,这可不太友好。至少,你应该找一个成年搭档——”

    浦茜拉十分赞同,“对!那样揍起来才痛快。”说着,真的举起了右手粉拳。

    那黑瘦的孩子哇哇大叫,两只眼睛却丝毫没有恐惧,显然身经百战,自信满满。

    彷佛听到信号,从两侧街道暗角中,又挤过来两名皮肤红亮的汉子,均是长眉大眼,一脸的不善。浑身纷杂的服饰配色与戛佐如出一辙。

    张辽倒不害怕,只是有些犹豫——刚进城就打架,不太好吧?我们干嘛来的?探马不是?这么高调可不行。

    浦茜拉十分兴奋,当即甩开了孩子。开始向后捋银狐大氅——打架?老娘是祖宗。

    未等两厢开始比划,街道上一阵纷乱。不知从何处又涌出十几名彪悍男子,把前两伙儿团团围住。

    当先走出一名中年汉子,皮袍甩脱了一半挽在腰间,赤着一只胳膊上前,“戛佐,这次你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有过协议,你若再在此处行窃,必须剁掉右手,包括你的弟弟吉卡。孩子也不例外!”

    张辽下意识切换了一下被丹老加载的语言包,发觉此人讲的是古羌语,属于藏语系的一支。在此久混的罗哩惯盗戛佐竟也完全听懂,失色尖叫,“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只是在加深感情,想给新来的贵客作免费导游来的……”说着,向张辽递过祈求的眼神,难得十分真挚。

    那两名帮凶和孩子也都老实了,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寻找逃脱的机会。

    中年汉子闻言转向张辽,转用大唐官话道,“尊敬的远方客人,这条街是我们党项的地盘,每次发生坏事,承担责任的都是我们。不夜城中居住五万汉人,我们党项只有一万,可不敢坏了名声。如果纵容这些肮脏的罗哩,明天被迫搬走的,可能就是所有羌人。”

    这汉子讲话铿锵,且有理有据,让张辽无法拒绝,但——他望了望身后那位黑孩子,瞬间想杜远捡来的阿雅,当初她不也是这个样子?惩罚可以有,剁手太残忍了……罪不至此。

    “呃……多谢兄弟相助,不过确实是个误会。他们的确在询问我要不要向导。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很高兴认识你。”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段,让浦茜拉十分失望。

    这番话,张辽也是用羌语讲出,虽然口音生硬,但也算流利顺畅。那汉子略吃了一惊,遂上上下下打量,“兄弟?你居然会说我们的语言,这是我的荣幸。原来唐人也不全是高傲的山鹰,既然你与我兄弟相称,我就认你这位朋友。”他跨前一步,伸出右手——

    张辽下意识伸手去握,那汉子却避开他的手,直接托住他的手肘一抓——并没有随后的攻击动作,仅仅是抓住而已。于是他也照葫芦画瓢,顺势抓住对方手肘,两人同时用力捏了一下,随即松开。

    仿佛在这一瞬达成了谅解协议,那中年汉子,半转身留下一句话,“我叫德明,有事来此找我。只要你不做恶,天大的事帮你扛。”说完一招手,带人转身便走。

    张辽胸中一热,忍不住对着人家背影喊了一声,“我叫张辽,你有事也可以……找不到我……”这些少数民族的脾气,十分对他的胃口,干脆爽快!重诺守信。

    半响,浦茜拉搭住他的肩膀,“怎么,爱上大叔了?依我看,你缺乏搞基的天份。还是老老实实作你的直男吧——”

    这话把张辽逗乐了,遂收回心神,“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你到底打哪儿学的天朝语?咋总是时不常蹦出这种不靠谱的词儿来?”

    浦茜拉把下巴颏抵在他的肩头,以俏脸相对,“从硬特耐上学的,网上语汇最丰富,远超字典。”

    望着这双含情脉脉的蓝色眼睛,张辽有些恍惚,一个白色身影从灵魂深处走出,轻轻叹了口气——顿时惊醒,微微侧肩让开美人,同时礼貌地用手轻托对方腰肢,以免失去平衡。嘴里支吾道,“网上乱得很,知识良莠不齐,不可以胡吃海塞,需要有鉴别能力才行……”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打断二人,那戛佐居然还没走,“感谢你,尊敬的朋友,如果可以,请让我真的做回导游,五折——不,完全免费!”他下了狠心,决意报答。

    两位帮凶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只有那孩子仍在他身后偷看。

    “可以呀,”不等张辽拒绝,浦茜拉先下了单,“你且说说,燃灯节是个什么鬼节?”

    “哦,荣幸极了。燃灯节不是鬼节,差不多相当于赶大集,每个月都有两次的。咱们这里,属于丝绸之路南线重镇,过往商队极多,有些货物不等运到长安洛阳,就在这里交割了。毕竟少走数千里,商人们可以每年多跑一趟也是极好的。”

    他见张辽注意力始终在他身后,会意地一把将孩子拉到身前,“哦,忘了介绍,这是我弟弟吉卡,亲弟弟,一个妈生的,爸爸不知道是谁。”解释的很明细。

    那黑孩子挣脱他的手,狠狠呲了一下白牙,山猫般野性十足——算是正式打了招呼。

    张辽笑了,浦茜拉也笑了,气氛自此不再紧张。

    “那么,导游先生,第一站——集市,带我们去看看。”这洋妞向来用人十分爽快。

    “好咧,跟紧了,有我在,包你们不会丢失任何物品。那些门门道道,我全都清楚——不过这几天来了不少外地团伙,他们不太讲规矩,大家仍须留一份小心。”

    四人暂时结成同盟,从人流中快速穿行,向目的地行去。

    “戛佐,今天天黑后,有多少陌生人进城?”张辽始终不忘使命。

    “喔,这可多了。不过你总算问对人,我和吉卡两兄弟,就是专门盯东门这一片的。”戛佐对自己专业对口很是满意,“进来的商队有五支,两支吐蕃的,一支大食的,一支拂林的。”

    “商人以外呢?”

    “也有两股。都打东边来,一股自称回纥商队,可我认得,他们是突厥别部突骑施的响马,号称‘深嚎’的就是了。这帮子很厉害,我可惹不起。还有一股……嗯,这帮人更奇怪,连骆驼都没有,全是马帮,不少人带了伤,听口音是龟兹那边的于阗人……”

    于阗,这两个字让人振奋!张辽与浦茜拉迅速交换眼色。

    “最后这一拨,大概多少人?进城后去了哪里?”

    “呐,”戛佐一踮脚伸直手臂,从路人的头顶向上斜指——“就在摘星楼!城主宴请。人可不少,快上千了都!大多去了南郊鸣沙山扎营,只有头目留在城中出席宴会。”

    这个信息有些复杂,居然牵扯出敦煌城主。如果李光弼所言不错,这不夜城仍在大唐手中,怎会与于阗叛军发生关联?

    望着城中最高建筑“摘星楼”,形同宝塔的轮廓下,层层灯火通明——张辽陷入深思。

    这潭浑水,如同大漠的夜,漆黑一团,越来越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全要

    到目前为止,张辽并未对自己的处境过多担忧。有了穿宋的经验,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挂掉,丹老总会找到他,并且派人将他接回。

    浦茜拉更加无所畏惧,甚至有些兴致盎然。估计在教廷闷久了,难得出来散散心。原本只是来天朝横向出个差,未曾想又加送了一套纵向的深度游,岂能不爽!

    燃灯节集市到了,气氛无比热烈,活像个嘉年华会场。各色娱乐应有尽有,烤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着,不知用了什么香料,让人垂涎欲滴。

    各种艺人团伙分散在场中四处,吸引着一圈圈围观者。看服饰、看外貌,真是无奇不有,简直就是小联合国。

    偶尔还有蒙面的长袍女子结伴通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食商人家属了——张辽尚且有些分不清大食和波斯的概念,心里想着,也许这趟应该带着拉巴迪师弟一起来,以他的相貌。也丝毫不必担心路人大惊小怪。大唐,真是名不虚传的乱炖火锅。

    戛佐抬头看了看月亮位置,建议道,“咱们别耽误功夫了,你们来的晚,先去看重头戏,包你不后悔。”说完神秘一笑,似乎带些狡黠的龌龊。

    四人来到一处巨大的圆顶条纹帐篷前,戛佐向守门的彪悍卫士一甩头,“诺,两位贵客,都是我带来的。”紧接着贴面过去,低声道,“都是大豪客,巨有钱的主儿。刚买了五百头骆驼……说全宰了烤成串喂狗。”

    那卫士脸色一惊,迟疑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开元通宝,塞给戛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回扣拿好。如果他们只看热闹不消费,我揪了你的脑袋。”

    两丈宽的帐篷门帘被人左右拉开,四人昂首进入,嚯——温度顿时上升。

    这顶帐篷,和马戏团的配置差不多,高度可以表演空中飞人。内里竭尽金碧辉煌之能事,与天朝的行军帐不同,与蒙古的牛车金帐也不同,透着十足的阿拉伯风情。

    几乎每个角落,都用金笔勾勒出与植物纹理互相缠绕的抽象曲线,图案保持中线对称,但细节自由奔放,大量应用了藤与带的交织方法,令人目不暇给。不过这些装饰细节,也只有学建筑的张辽才真正关心。

    浦茜拉只是拿眼睛扫视着帐篷内攒动的人头,她要看清有没有像样的对手——每到一处,女武神大嬷嬷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黑孩吉卡有些兴奋,显然他不是常有资格混进这里,一闪身就不见了人影,估计是挤到前排看热闹去了。

    戛佐也不着急,很有职业道德地招呼着自己的客户,“看,压轴拍卖会。现在这个时间最好看!我的理想就是——某一天独自走进来,向拍卖师脸上怒甩一袋金子,牵走所有女奴,回家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直啪到死。”

    谈到理想,他的驴脸放射出流光溢彩,把臆想中每一次啪后分泌出的荷尔蒙都涂满双颊。这一刻,他神圣无比,令人肃然起敬。

    张辽带着好奇顺势望去,在帐篷的中心处,耸立着一座圆台,也被各种鎏金装饰得满满当当。大约齐着人眼的高度,让台下所有人都可以清晰仰视“商品”。

    台上,一水十八位绝色女子站成环形,面朝豪客,缓缓展示寸缕无存的姣好身躯。那圆台不知被什么机关驱动,还在慢慢转动,让每个角度的观众都能看清。

    作为涉世不深的质朴青年,张辽有些燥热,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这……太豪放了吧!大唐和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有一拼。

    看到这里,浦茜拉也吃了一惊,饶有趣味地眯起了眼睛,一一打量着“商品”,似乎在掂量着哪个可以与自己篦美。

    一名披着绸袍的胖子登台,胸毛从松垮的衣襟中袒露出来,卷曲的胡须上挂着美酒残浆,呷声刺耳高喧,“好!大家都欣赏够了,哈哈!和以往规矩一样。咱们一个一个拍,袋子扔上来,我只留最重的那一个。现在,一号楼兰美女依力哈姆,开始——”

    随着他站位所在,一名黑发女子缓缓转动身躯,全角度展示自己。外泄的春光激起一片狼嚎,漫天钱袋抛了上来。

    那胖子身手十分灵活,两手如飞般一 一接住,又瞬间抛回较轻的那一只,落点极其准确,总能找到对应的人,从不出错。保持手中始终保留最重的一只,有时两只相差无几,他也能迅速识别出微妙差别。如果完全对等,他会抛回迟到的一只——先到者得。

    “镗——”铜锣声响,喧闹暂停。胖子眉花眼笑,向台下一指——“恭喜穆斯塔法!你小子又抢了头彩——祝你肾虚而亡,哈哈哈哈……”

    台下一位西亚白袍豪客与他相对大笑,生硬回道,“你都没死,我也不会先撒手。圣药我都备好了——”旁人听了,尽皆猥琐哄笑,场面十分不堪。

    “好!下一位,二号精绝美女贾米莉……”

    浦茜拉突然有些愤怒,她用手紧紧抓住张辽的前臂,“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摘星楼好不好?”

    她手上传来的力度很大,让人清晰感受到那种极力克制的心情。张辽晓得,这种畸形的原始买卖方式,让她感到不适,于是决定马上离开。

    突然,有人低吼一声,“剩下的我全要了——”那胖子怔了一下,瞬间几只钱袋没接住,全部落在了台面上。这让他十分不悦,“哪位杂碎吹水?这可不合规矩阿——放话可以,金子也得扔上来才算数。不然我只当你是放屁——”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大家纷纷转头寻找大言不惭的人在哪儿……“好。你接好啦——”话音未落,两只斗大的黑影伴随着“嗡”声疾速甩上圆台——

    那胖子面无惧色,瞬间扎了个马步,双臂一张——将两物稳稳夹在腋下。可是下一刻,“嘎巴”一声脆响,他的腰椎生生坠断!

    蓬—— 两只重物同时落地。胖子也随之栽倒,杀猪般呻吟着爬不起来。

    台下这才看清,那分明是两只金光熠熠的浇筑狮兽。每只都有半腿高,如果真是纯金打造,怕是上了千斤!两只加一起——妈妈呀,什么叫被钱砸死?

    是谁,这么大手笔?这笔支付不是不够,是太多了。

    是谁,这么大胆子?拍卖会在敦煌这么多年传承,没有铁板后台谁信。

    有人眼尖,迅速认出金狮来路,颤声道——“是城主祖陵的震门兽!他他他挖了人家祖坟!”

    台下众人潮水般默契散开,露出一块圆环空场。

    正中央,亮出一位削瘦汉子,身着灰色麻衣,赤手空拳,腰间斜插着一把带鞘短刀。

    数十名拍卖会护卫从各个角落涌出,纷纷挤到最内圈——但是,竟无一人敢上。

    护卫都不是傻子,都是百里挑一的练家子。两只金狮的份量谁都看得出,可是刚刚,被此人同时抛上圆台。谁能做得到?单凭这份力气,这还是人吗?

    台上的女奴们也都傻了,竟然忘记了尖叫和奔逃,均木然站在原地,呆呆盯着肇事者。

    “镗——”一声不合时宜的锣响,打破了沉寂。

    “很好。既然没有出价更高的——人,我带走了。”

    灰衣人用脚尖挑起一张木桌,准确垫到台下,招了招手,示意十七名女奴全部爬下。这人话不多,语调也很平淡,但举手投足似乎具备不可抗拒的魔力。

    “杀气。灰色的杀气。与我圣枪可以一战。”浦茜拉目不转睛,喃喃自语,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被张辽一把按住,“看看再说,未必更坏。”

    女奴排着队,慢慢爬下高台,有几位大胆的,直接跳了下来。乖乖在新主人身前站成纵列,灰衣人很满意,转身向帐篷大门走去。

    护卫们不停捏紧手中弯刀,汗水浸透了刀柄,直至接到高层暗示,才如释重负般垂下刀尖。

    本来嘛——人家花了重金的,公平买卖。拍卖师断了腰?谁让他自不量力乱接东西的。大家纷纷为自己找借口,反正就是一句话,不 想 打。或者说,不 敢 打。

    反正只要不打,爱总么说怎么说吧——

    灰衣人在前,十七位女奴在后,依次出了巨型帐篷。

    浦茜拉象中了邪,也跟在后面凑了个数。张辽哭笑不得,只好趋步跟上。

    黑孩吉卡钻了出来,跃跃相随,却被戛佐颤抖的手一把拦住——刚刚这位爷,完美实现了他毕生理想,带给他极度震撼。想到那些即将属于别人的啪啪啪,此刻已然生无可恋。

    ——————

    子夜。

    大唐的敦煌。

    不夜城的街道。

    两名男子一头一尾,中间夹着十八位女子,其中前十七位还是**的……

    这么一道奇怪的长蛇阵,缓慢而又坚定,向着城中另一处标志性建筑走去。

    摘星楼,**之乐不绝于耳。

    透过窗棂飘送到楼外每一位城主近卫耳中。

    闹得这些近卫,每个人心中都痒痒的,恨不得赶紧收工,找个地方喝上一口,再回到自己的相好处,扎进温柔乡做个美梦。

    漫漫冬夜,从来只有城主笑,谁人知晓近卫苦?

    咦,那是什么?站住,说你呢——

    我?我带了城中最好的美女,前来给城主助兴。

    哦,这个马屁拍的好。算你小子聪明,我看看……哎呦喂,还真是美女如云欸!赶紧,赶紧滴,全都送进去,别送晚了城主怪罪我们挡路。

    好,你们辛苦。回头请你们好好喝一壶……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赴宴

    于阗王尉迟眺,此刻真的坐在摘星楼内饮酒,不过没有坐在上席。算上他,一共四位贵宾面对面席地而坐,地上的毛毯厚达寸许,花纹十分华丽。

    上席主位,自然留给了敦煌城主黑齿松岩。

    这位不夜城的至高存在,家世显赫。其父黑齿常之出身百济,当年在朝鲜半岛南部任职达率郡将,即为呼风唤雨的存在。后来被唐高宗招降,转战西疆,历次大破突厥,功名威震天下,直至进爵燕国公,终成封疆大吏。

    黑齿松岩衔着金勺出生,自然心气很高。他老子死后,自己顶着“燕国公长子”光环,直接晋升“上国柱飞骑尉”,补了敦煌城主的缺。

    这个外放岗位与其它边陲空职不同,是十足金赤的肥差,多少人垂涎未得——但他,非但并不满足,还一直弄不清楚自己的痒处到底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万里之外的黄海,来了一位百济密使,他才恍然找到心病症结所在——是啊,我特么堂堂百济名门之后,自当为故国效力,何苦在大唐边陲做这个劳什子城主?

    百济王给他的密信中,尚且有“兼王”的许诺,兼王,就是权力比肩国王的王,一旦国王挂掉,他比太子更有靠前的顺位递补——只要他愿意。这实在太诱惑了……

    当然,没有白吃的大头人参,百济王要求他暂理大唐西域门户,多多网罗帮手,待东、西一齐举事,将李唐宗主扳倒,到那时——天下尽归百济,不亦乐乎!

    既然理想很丰满,就顾不得现实的骨感。短短数年内,黑齿松岩恩威并施,靠着敦煌雄厚财力,终于拉到左近四位杀伐果断的志同道合者。

    “尉迟兄,胜败兵家常事。区区安西城算得了什么?你不是还有伊州吗。况且,你这一口咬下去,疼到卵里。分散了杜暹的府军,将他的爪牙赵颐贞和郭子仪一分为二,我们正好有机会各个击破。只要这二人一死,常驻洛阳养病的杜暹只能鞭长莫及,除了哭干不了别的。整个安西都护府就全在我们手中——到那时,于阗仍是你尉迟家私产,恐怕李隆基还得来给你进贡呢。哈哈哈哈……”

    尉迟眺无声苦笑一下,眼睛盯着琥珀杯中的酒水,不发一语。他刚和郭子仪硬碰硬干了一仗,一万五对两千,还有城坚地利的优势。结果呢?——唉。

    对面一人见他不答话,冷冷道,“如今的尉迟,恐怕已非当年的尉迟。胡狼丢了胆,和野兔没什么区别。”

    “苏禄,你小子别急着喷粪。”面对这种**蔑视,于阗王可不能退缩。“天钺军就在那里,已被我干掉一半。剩下的你去试试?”将对方一军的同时,他还故意夸大了自己的战果。

    大名鼎鼎的西突厥突骑施部苏禄可汗,将鹰鼻下的胡须一撩,“杀鸡何须牛刀?”他将手一指自己左畔的高大汉子,“就算我想去试,怕也轮不到。都芒布的吐蕃军,已经等候多时了吧?”

    吐蕃赞普都芒布嘿声冷笑,“我的目标是赵颐贞。杜暹不在,他就是大唐代理人。至于区区郎将郭子仪,连果毅都尉都不如的品级——我羞于出手。”

    狠话连番甩出,一个比一个狂!

    黑齿松岩有些失望,转向尉迟眺下首的第四人,“护输兄,你呢——可否与天钺军一战?”

    回纥瀚海司马护输面色铁青,“我的人最少,只有八百私募族军。不过,愿助尉迟兄一臂之力。”说完,将面前杯中酒一饮而尽,以表决心。

    未等城主叫好,苏禄可汗又出言揶揄,“当然了,你杀了大唐河西节度使为父报仇,只图一时痛快。现在想躲也躲不了——唐军若是得势,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你。”说着,还横掌在自己咽喉比了个切割手势。

    尉迟眺担心回纥人暴怒,急忙转身向司马护输回敬,“别听突骑施的兔崽子瞎掰。老哥先谢过,敬你一杯!”也举手一饮而尽,还翻手亮出了杯底。

    黑齿城主对苏禄可汗一直拖后腿有些不满,“欸——我说苏禄啊,你们突厥精骑一直笑傲草原,怎地一到沙漠就脱水了呢?听过往商队说,最近有一支号称‘深嚎’的响马专门劫掠他们,害我敦煌的税收也锐减了不少。嘿嘿,你咋就不干正事呢?”

    苏禄把黄牙一龇,笑的比哭还难看。“钱都被你挣了,命由我们去拼?哪有这种好事。我们草原的规矩——朋友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这话极其无耻——从他口中吐出,竟透着一股子天经地义的凛然正气,殊为难得。

    “你们的,都是我的。”

    从摘星楼的楼梯口,传来一声平淡回应。

    这声音很陌生,不由让众人扭头去看——还有谁,居然比苏禄更无耻?

    这一看之下,大为惊奇。十数位绝色美人鱼贯而入,尽皆赤身**,而且种族各异。

    她们规规矩矩分列两厢,面对宴席一言不发,只用瑟瑟发抖昭示一路行来的寒冷。

    最后上楼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灰衣汉子,唐人面孔,相貌平淡无奇——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孤僻,彷佛对世间一切漠不关心。

    他拿眼慢慢扫了一圈,把在座群雄全部印在脑中,方始开口,“你们听好,这里的五位,就是你们被欺凌、被拐卖的根源。如果你们想在余生吃饱穿暖,婚配生子,躲避战争,过正常女人的日子,那这些人——就一个都不能留。”

    敦煌城主愣了,突骑施可汗愣了,回纥瀚海愣了,于阗王愣了,吐蕃赞普也愣了。

    什么意思?哦,不是送女人来承欢的——敢情是来找麻烦的!

    敦煌城主笑了,突骑施可汗笑了,回纥瀚海笑了,于阗王笑了,吐蕃赞普也笑了。

    一时间,满室春风。

    是啊,多么好笑的事!

    莫说摘星楼外护卫重重,即便这里——已然喝退侍从,专注密谋的宴会上,也是高手云集。这五位,那个不是日日刀头舔血的豪雄?

    灰衣人举步向正中高位的黑齿松岩走来,步履闲适,和逛大街差不多节奏。

    回纥瀚海司马护输腾身站起,迎面走过去就是一拳,嗡——整个楼板都在共鸣。这一拳大有文章,动用了司马家秘传的“三叠浪”心法,隐含三重力道,且一重比一重……

    来不及回味了!拳头抡在虚空定格,司马护输被灰衣人视若空气般擦身而过,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目送,又转回头察看自己憋闷的胸口——一个巨大深坑塌陷在那里,全部肋骨都失去了应有作用。

    他试图呼吸,被炸裂的肺部碎片所拒绝;他试图回血,被碾碎的心脏残渣所摒弃……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最后一滴生命悄然流逝——

    吐蕃赞普都芒布几乎同时起身,他的身材比来者还要高大几分。他从背面望去,一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回纥人诡异的停顿感悟出势态严重性。一道虹光随手臂扬起,弯刀倏然出鞘,无匹的刀风向灰衣人斜斩而去!

    不知怎地,那人脚步一紧,瞬间脱离刀光扇面覆盖范围,突兀钻进都芒布怀中——两人面对着面对视了半秒——这半秒,如此的短,又如此的长……

    似乎对自己的无礼产生歉意,灰衣人退后半步,绕开阻挡继续前行。不同的是,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异形短刀,刀尖下垂,有一滴鲜血正沿着血槽加速滴落。

    司马护输尚未倒下,都芒布又排在了身后,他和前者一样,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前,那里——和前者大大不同,肋骨完好无损,只有一道两寸宽的创口,正喷薄着旺盛的血雾!

    我的心——高傲的吐蕃赞普,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心脏抽搐的痛苦,那里分明已被洞穿,再也无法修补。

    于阗王与苏禄可汗人生第一次同步做同一件事——向后跃起。

    他们有相对充裕的时间观察到真相:这人,确实有找麻烦的资本。他,就是眼下最大的麻烦。

    相比这两位西域老姜,毕生从未吃过亏的敦煌城主表现更加勇悍。黑齿松岩一脚蹬出面前长案,桌穷匕见,双手同时从桌下抽出两口惯用金刀——这原本是防范四位“好友”的举措,现在终于用上了。

    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多余力气,灰衣人没有选择劈碎迎面飞来的长案,只是俯身滑步,轻巧避开桌案以及杯盘里的汤汤水水。非但没有减速,反而顺势展开了冲刺——

    黑齿家族的辛酉刀法,源自百济,又借鉴了大唐步兵的斩马.刀法,独创出“双月斩”。这两口金刀,比斩马.刀短,比横刀长,比所有唐刀略弯,已经有了倭刀的意味。被城主披头轮将起来,泼水不漏,如狂似暴!直向刺客席卷而来——

    灰衣人不躲不闪,保持着刚刚附身的大倾角,双足连蹬,突然跃离地面,如飞蛾扑火般一头扎向漫天刀影。

    叮叮叮叮叮——五连击,一蹴而就。就在尉迟眺与苏禄眨眼的功夫,双刀已与短刀急促碰撞了五次。

    摘星楼陷入短暂静默——双方换了身位,背对而立,似乎谁都无意再斗。

    终于,黑齿松岩率先打破沉寂,缓缓垂手道,“好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收割

    摘星楼六角结构,其实就是一座高塔。只是被权贵包了下来,成为“高级会所”——这是张辽的观感。他此刻,正与浦茜拉站在塔外五十米处,仰视着层层灯火。

    自打灰衣人带着满队春色进去,就没了声息。张辽尽量放开神识定向扫描。

    几声短促惊呼过后,突然从第七层塔楼上,两道黑影破窗而出,在深邃幽空背景下,如同两只惊飞夜鸟,袍袖臌胀,向下击急坠而来!

    浦茜拉目力似乎不受黑暗影响,双眸蓝光闪烁,“不是他,两个都不是他。”她所谓的他,自然是神秘灰衣人。

    两道黑影几乎同时落到地面,连打了几个滚,卸掉冲击力。其中一人大呼,“深嚎——备马!”塔下众护卫顿时骚乱起来。另一人随即扯着嗓子喊,“于阗儿郎随我走!”

    从侍卫群中分出两只小队,分别将马匹送上。此二人翻身上马,相互望了一眼,重重一点头。旋即催动缰绳,齐向一个方向奔出。

    两队侍卫人数不多,一共十六人,紧紧跟随主子们,全部跃马奔离。

    留在原地的几伙儿,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呼咋,向塔内涌去。

    张辽看向浦茜拉,“是尉迟眺,不能让他逃了!你去城门角楼灭一盏灯笼,把小李将军唤来支援。我继续追击。”

    浦茜拉一瞪眼,“灭灯笼你去。我为战斗而生——”话音未落,人已跃出,直接向南追了下去。

    留下傻小子一个人愣在原地,“这丫头……太野了。”

    塔内一阵乱哄哄的呼号,刚刚涌进去的人群又倒着脚步退出。内侧不断有人倒下,一个接一个,完全来不及发声。

    终于,一架灰色人形收割机停在门外十米处,脚下一步一人,或躺或卧或蜷缩,从这里一直延续到塔内楼梯上——数十护卫全灭。月光下,血浆象墨汁,交汇成一条粘稠河流,腥气冲天。

    十几位裸身女子战战兢兢,踮着脚尖从尸身缝隙间走出摘星楼。那灰衣人甩了一下短刀上的血珠,收刃入鞘。指着地上说,“你们扒了他们的衣服穿上。去城西酒肆找青莲。他会保你们安全。”

    说完打了个呼哨,从黑暗中唤出一匹白色单峰驼,纵身上鞍,不急不缓向南追去。

    张辽见了此景,稍感放心——此人手毒心软,绝非恶徒。浦茜拉有他相助,应该不会有事。遂转身向北门狂奔……

    ————————

    敦煌城南偏东五十里,鸣沙山东麓,绵长丘陵横亘沙海——莫高窟,就在此处。

    尉迟眺和苏禄双双逃到这里,顿时将灯火通明的军营搅乱。于阗军残部和突骑施响马团正在篝火边把酒言欢,忽见主子们狼狈归来,均大呼小叫,拔出刀枪起身接应。

    这两伙人马,合计六百余人。摆了两个环阵,各自将大王护在圈内。刀尖一致对外,全神贯注等待来敌……

    少顷,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沙丘上,竟是徒步来的。夜色下看轮廓,蜂腰长腿,前凸后翘——有人愕然叫道,“是女人!一个女人。”

    随着这声音,六百人全部掉头看两位主子,那眼神分明在说——“搞什么搞?被个女人追成这**样?脸都丢尽了……”

    西域各部将士如狼,自古崇拜力量,只信奉狼王无敌的法典。如果发现狼王老了,会立刻弃之若履,另选新王。

    这一道道目光似蜂群蛰身,尉迟眺和苏禄异口同声,“日,不是这女人!是个男的,你们都看着点四周!”

    就在战士们把眼光越过女人,向四下仔细巡查的时候。那女人停步举起了手臂——此刻,她距离于阗王四十丈之遥。

    灿光过后,一柄金矛出现在手中,浦茜拉将长身后仰,缓慢绷成最大限度的弓形,复又雷霆一收,哈腰的同时,矛已掷出——

    吱——尖锐气鸣伴着轻颤矛身,给夜色开了一条金色拉链。

    动静太大,想不注意都不行!几乎人人都看到了这光明一击,但没有人可以做出正确反应——不是来不及,是集体选择错误!

    看轨迹,这道金线是奔着尉迟眺来的,正面八名于阗军卒迅速并线举盾,刚举起来矛就到了。蓬——

    没人看清具体细节,从端坐马上的于阗王到马前排第一位的于阗士卒,中间还夹了七个人,全部陷入爆棚雪雾之中!

    这蓬殷红太过细密,洒在其他人身上几乎无感,但其中夹杂的铁盾残片和骨渣皮屑很有杀伤力——如同弹片般迅疾嵌入周遭数十名士卒体内,惨呼绞成了团。

    八个人加一匹马,全都炸了。

    在相隔不远的苏禄可汗眼中,这个“炸”字十分准确。

    那金色长矛没有被八只排成纵列的大盾阻隔,也没有简单透体串肉串,而是携着矛尖一点万钧之力,携带沿途不断增压的弧形气浪,遇鬼杀鬼、遇魔屠魔,将前路一切摧为齑粉!

    尉迟眺在瞬间恍惚中崩飞半空,又随气浪消减跌落地面,刚刚自己眼前的士卒和臀下的骏马,已经全然不见。只有满地猩红提醒着他——这不是梦。是噩梦。

    其实,这效果同时出乎双方预料。沙丘上这位法兰西圣殿骑士会次席骑士、罗马教廷本笃钦点的大嬷嬷,“女武神”贞德??浦茜拉小姐,惊喜地把右手放在眼前端详再三,“哇哦,东方神器番天印的攻击手段,给了我不少启发!多少年了,圣光矛终于再进一步……看来,只有生死洗礼,才能激发明悟。”

    这一刻,她意气风发,斗志几乎凝成了固体。

    军营中六百士卒,尽皆哗然。仗,几乎天天打;死亡象蛆虫一样司空见惯。可是这种级别的进攻——怎么破?

    慌乱如同乌云,笼罩着整个军营。连篝火都黯淡了几分。

    唯有一名白帽黑袍的长须男子,出脱困顿,默然登上木质哨塔,向弯月举起了一柄金环。

    这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月亮只有金色的一牙,它向地球反射的阳光十分有限。但这有限的资源,立刻被金环所俘获,周遭五里的圆形范围内,瞬间黑了下来。所有光线都被一举擒拿!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浦茜拉的眼睛,这才是劲敌!她再次举起右臂,向天空虚抓——嗯?不灵了?头一次,金色长矛没有凝结在手中。

    我抓,我再抓,我抓抓抓……一只玉手在半空张合半天,无功而返。

    哨塔之上,于阗祆教国师吟出一声经文,金环上符文接替闪亮,蓄势已成,乃低喝一声,“你要光,我给你。”

    他手中光芒暴涨,小太阳再次形成,噗——炽烈射线如手臂般粗细,喷薄而出,直取沙丘。

    浦茜拉这才意识到,这位邪恶的拜火教徒,居然和她使用了同一种能量本源——阳光。在这黑夜中,月球所能折射的阳光本就极其有限,又被他率先施法截流,在这一回合抢了先手。自己失去能量来源,登时陷入极大被动。

    来不及总结得失!射线所到之处,整个沙丘瞬间被蓝色异火包围,由外向内迅速蔓延燃烧——细沙在烈焰中滋滋作响,无数蝎虫仓皇钻出沙面,又立刻化为灰烬。异火所过之处,黄沙全部变为白沙,闪烁着硅化精芒。

    这道异火,与安西瓮城那道不同,不是简单的一圈,而是形成了球形炎罩,将浦茜拉死死扣在当中,无论怎么突,都难免粘上烈焰——而一旦沾上,就怎么都甩不掉,直到化灰。

    浦茜拉感受到脚下热力,竟比周遭空气传来的还要炽烈几分。这的确是个球形法术,土遁的路也断了……

    场面,瞬间颠倒,形成死局。

    女武神长身一振,将浑身法力散发出来,死死顶住无死角的异火逼压。悍然以自身存蓄对抗祆教法器借来的无尽能量。

    两股无形大力撞击,发出吱吱咯咯的磨擦声,异火虽未近身,浦茜拉的神识已经受到了伤害!挺住——不能认输!

    仅仅两个呼吸,自身法力已经燃烧殆尽,继续顶上去的,只有那份不屈意志。

    祆教国师毫不留情地催动着金环,但脸上,渐渐生出一丝钦佩——从未见过,有人将意志凝成实质能量,还做出有效抵抗!这些来自天主会的异教徒,果然有些门道……

    可惜,强弩之末啦,再来几个呼吸,她就只能献祭自己的皮肉给伟大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再见,美女。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一匹幽灵般的白色骆驼打断。那是一匹单峰驼,比本地的双峰驼瘦小,但四肢纤长,耐力佳,善奔跑。大多出自巴比伦和波斯,少有用来载货,通常出现在赛场上供贵族赌博。

    此刻,端坐在它身上的一名灰衣人,从月亮湖的沙窝里拱上来,见到这个生死攸关场景,立刻发动了袭击。

    原本,他是从容地,一摇三摆地催着骆驼追来。现在,他已然化作一团灰影,鬼魅般跨越了百多米距离,直接突进防御圈。

    面对六百悍卒,他脚步丝毫没有停滞,灰影中一线刀光密集闪动,身前的阻挡者如同韭菜般被瞬间收割。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也没有一击屠万的大杀器,就这样——快绝无匹地勤奋收割,如同一位熟练庄稼汉。

    没有思考,没有迟疑,没有怜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刀无虚发

    有阻无滞,这条笔直血路直铺哨塔,当者无不披靡。

    灰影转瞬近了塔身,也不纵跃,只在四根巨木支脚间缠绕一圈,随刀光频闪。整个哨塔轰然倾侧倒塌。

    那于阗祆教国师无奈中断施法,纵身下跃——比摔死更可怕的是,下面等待他的,只有冷漠双眼,和一柄嗜血寒刀。

    异形短刀从国师精.囊入刃,斜向上挑,途径丹田、小肠、左肾和脾,瞬间一带而过——且只负责开刀,不负责缝线。整付内脏欢腾涌出,带着难以压制的自由扣向大地。

    国师跌坐在沙土中,悍不畏死,紧紧捉住即将离体而归的刀身,用尽余力放出秘法,一线神识在苦主身上迅疾游走,反馈回来的信息令他巨震脱手,“你——你不是……你是……”

    遗言终归没有讲完,魂魄自弃皮囊而去,只留下无尽余味让旁人品思。

    国师之死,似乎是道短暂休止符。灰衣人把脚钉住,习惯性甩了一下刀刃血珠。方始将胸中憋住的气息长长呼出,在大漠凛冬寒夜,这道白雾足有丈许,比之普西拉的圣矛还要长上三分。

    他缓缓侧颈,猛甩了一下头,咔吧!将脊椎中残留的绞力释放干净。紧接足跟发力,自下而上翻了个体浪,嘎拉拉拉——把每一节大椎重新复位。

    全套调整完毕,一边缓缓吸气,一边把目光转向敌酋……

    额滴娘!!!

    目光所掠之处,士卒无不退缩避闪,无论于阗军还是突骑施响马。

    刚刚人家好整以暇,这边数百人竟无一人趁机抢攻,吓破胆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也难怪,这地面上血路未干,伏尸连成一线,他这种小刀捅人的持续惊悚,甚至更胜于刚刚女武神的惊天暴击。毕竟那种炸尸的感受不是人人都有,可这些士卒大多数都挨过刀子,更加容易感同身受。

    太快了……苏禄可汗也是刀中豪雄,在摘星楼他没看清对方出手,刚刚可是看了个够。为什么这么快?他暗自总结——这厮,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全是一击必杀,甚至一击多杀!手臂无论送出还是收回,都会带走一条生命。为了节省时间,手臂甚至从来未曾伸直过,全靠一往无前的步伐缩短攻击距离。这些道理,他全懂,可他做不到。

    于阗王尉迟眺失了战马,躲在贴身侍卫背后,虽一直未挪步,汗水已经打湿了皮袍。但他没感到寒冷,因为内心比表皮还要低寒八度。

    如此“大妖”,如何应对?

    灰衣人已经寻到高踞马背的苏禄可汗,目光自此锁定。加速走了过去……

    “箭!箭!放箭——”苏禄彷佛被胡蜂叮了一口,边喊叫,边调转马头逃窜。除了随行护卫,其他突厥精骑纷纷大幅跑圈,与灰衣人保持距离,展开游骑攒射战术。

    这提醒了尉迟眺,他也暗地向手下校尉挥手,众人齐齐上了马,开始向相反方向奔离。必须利用对方追杀苏禄的时机脱身!这种时候,可没有仗义可言。

    灰衣人锁定了苏禄,即别无他顾。在无序的箭雨中直线穿行,或疾或缓,只用节奏变化躲避箭矢,但从未有片刻停滞或后退出现。

    一名突厥精骑见其背对自己,空门大开,遂虎着胆子驱动战马加速撞击,马蹄堪堪扬起——那灰影已不见了踪迹,精骑正待狐疑,早有同袍大喊,“身后!在你身后!”

    精骑魂飞魄散,哪敢回头去看?双腿猛夹马腹向前窜出,试图脱离这只妖怪。这马儿爆发力不错,瞬间加速堪比道门高手。

    眨眼奔出二十多丈,精骑内心稍安,快捷扭头望去——天,那团灰影平铺展开,如一片树叶紧紧捉着马尾悬空漂浮。自己正带着他向苏禄可汗撤离方向奔去。

    自己免费搭乘的行为被人察觉,那灰影也不致歉,手上猛力一拉,身子旋即落在马鞍后方,在对方绝望眼神中,轻巧完成了割喉动作。然后顺势将尚且拼命倒气的半死尸身扫落马下,完成了战马易主流程。

    显然,和前任马主不同,他对这匹马的超绝爆发力仍有微词,刀尖迅疾在马耳尖以及左臀各扎了两个浅孔,随着血液溅出,战马瞬间疲顿全消,马力提升到巅峰状态,如风过隙,向苏禄可汗背影急速迫近。

    十丈、八丈、五丈……负责殿后的侍卫听到蹄音,先张弓、后扭身——企图射落这只夺命风筝。

    “崩!”弓弦脆响,对方扬手一挥,把侍卫吓一跳!还好,短刀并没有飞出,但刀风到了。刚刚离开弓身的箭矢,不偏不倚,从箭簇正中被准确地一剖为二,向两侧斜飞而出。

    然而刀风意犹未尽,顺势又将牛角短弓纵向破开,侍卫握弓四指如同翻飞的小胡萝卜,洒落一地。

    没有意料中的惨呼,虽然侍卫的确打算这么做——他半扭着身躯,大张着嘴巴,眼睁睁看着自己整条撑弓的左臂从中间劈开,巨大的裂痕一直蔓延到颈部,终于停止。不多不少,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要了他的命。

    这种精确控制,令侍卫在最后一秒带着足够敬意离开人世。尸身栽落马下,任由马镫踉跄拖行。

    自打挥出这一刀,灰衣人就不再看他一眼,轻快地从他身边席卷而过,只留下马蹄刨起的沙尘,溅在无可介怀的脸上。

    又追上一个,一刀;再追上一个,一刀……

    在剩余侍卫回望眼神中,已经断然挥去逃生欲念。大家只有一个奢望:究竟谁能率先赢得被两刀杀死的荣誉?

    没有人。

    当最后一名侍卫应声坠马,俯身驰行在最前方的苏禄可汗已经陷入绝望。

    此刻,天将五鼓,地平线泛起鱼肚白。

    鸣沙山东麓这一爿,号称三危山,无数经洞正在开凿中,山坡上脚手架林立,石材遍野,各种绞盘和吊斗随意堆放。隋唐两代的工程规模,远胜后世残留的遗迹数量。

    一排土垒泥棚出现在眼前,慌不择路的苏禄可汗,将马头悍然撞进薄如脆饼的门板,惊起酣睡中的大批工匠。

    他滚鞍下马,迅捷擒住一名白须老者,以胳膊揽住他的肩膀,将弯刀勾在他的喉结处!也许,这妖怪不杀唐人?他决定赌一把。他知道,这些工棚里住的,大多都是内地征发来的能工巧匠,经年在此劳作,甚至有人毕生未曾离开一步。

    “不要进来!不然我杀了屋里所有人!”这嘶吼色厉内荏,但的确透着失控的疯狂。

    这无赖手法居然有作用——

    灰衣人在尘土弥漫的工棚门口下了马,没有再进一步。他刚刚抢来不久的战马戛然停止狂奔,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血的现实,轰然倒地,抽搐不已,呈现彻底脱力状态,透支太大了。

    这些旁枝末节,似乎丝毫不能引起灰衣人的关注。他自管取出一块砥石,将异形短刀刃口反复砀了三下。又缓缓揣回砥石,将短刀举起,对着晨光乍现的东方眯眼细瞧……

    噗,一口气白气喷出,刀刃处石屑与金属粉末同时飘散,如同繁星闪烁,自向旷野纷纷洒落。

    “我警告你!不要进来!马上转身走人!不然我就要杀人了!”苏禄的弯刀在颤抖的手中把持,难免拿捏不稳,已然勾破了老者干枯的皮肉,一滴黑红血液缓缓渗出。

    “好汉饶命……”长须老者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这一声哀求。

    咻——门外,灰衣人鼻孔猛一抽吸,似乎敏锐察觉到这细微血腥气息。他居然皱起了眉头,这是前所未见的情绪表达。难道,刚刚一路所见、所闻、所制造的血腥还不够多吗?

    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任何投鼠忌器的理由——除了刚刚无声掩至的张辽。

    ——————————

    张辽与浦茜拉分手,一路狂奔到敦煌北门,脚下不停,直接两个凌空踩踏,翻上了四丈高的城墙。在守军的厉声喝问中,劈手一记“大耳雷”,直接轰飞了角楼白灯笼。

    在左右守军惊恐的注视下,城外地平线立刻卷起一道沙尘,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天钺军,如约而至。

    张辽回身大吼一声,“大唐安西都护府天钺军郭子仪将军在此,胆敢拦阻者,以叛乱论处!”他不是不敢打,是不想误伤无辜唐军。这声狐假虎威很有效,守军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慢慢垂下手中长矛。

    不夜城的城门本就没有关,骑曹李光弼带领区区两百天钺轻骑,长驱直入,顺利开进了敦煌!

    城门街道上,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守军,李光弼高高举起鱼符,“郭将军口谕!敦煌城主黑齿松岩何在——”

    有人向城中灯火辉煌的最高建筑一指,“城主在摘星楼宴客……”

    “不,”一朵黑云从城头落下,高大身影上前道,“城主大概凶多吉少,他与于阗王勾结,已被神秘人端掉了宴会。”

    李光弼重新见到张辽,又惊又喜,“上仙,什么神秘人?尉迟眺呢?”

    突然远处奔来一名护卫,高喊,“城主归西了——有人行刺!”满街守军尽皆哗然!

    李光弼再次高举鱼符,“敦煌守军听令,即刻全体归我部调遣,四门落锁,全城搜索于阗叛军,拿住于阗王,加官晋级。违令者,斩!”

    “留南门别关——”张辽一把按住小李骑曹的马鞍,“神秘人追杀尉迟眺向南去了!浦茜拉也去了,我们快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跨越千年的默契

    一听这话,李光弼来了精神,“好啊,走啊!你的马呢?”

    “寄存在客栈……”

    “不用管了,你,带百人在城中协防,把马给上仙用一下。”年轻的骑曹倒是十分果断,直接又送了一匹给张辽。

    两百轻骑对劈,一半由李光弼带领,以张辽马首是瞻,迅捷向南门扑去。

    ——————————

    尉迟眺十分庆幸,灰衣人先认准了苏禄,自己侥幸躲过一劫。他决意重返北方,去他的根据地伊州重整军容。

    可是,将将奔出一箭之地,一道他最不愿意听闻的刺耳尖啸又追了过来。“天杀的!忘了还有一位女巫!”

    不等他回头,蓬——金光爆闪,瞬间压制住黎明曙光。熟悉的血雾再次扬起,不知身后多少护卫遭了殃。

    浦茜拉,并没有从油尽灯枯中完全恢复。但好勇斗狠的她,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位敌人。随着朝霞隐现,她勉力从空中抓取到足量阳光,汇成一杆金矛,向于阗王背影掷出!

    这一击,连人带马,足足蒸发了十名于阗近身护卫。

    但旋即,她自己也陷入了近身包围圈中。

    没有随行两位大王逃走的于阗军和突厥精骑,尚存四百余骑,以誓死断后的决心,将这位刚刚经历异火烧灼的长腿女人紧紧困锁在沙丘上!

    骄傲的圣殿骑士,字典里没有屈服。她法力枯竭,全凭血肉之躯展开搏杀,一双长腿上下翻飞,与密如丛林的刀枪对捍着!咔咔咔咔咔——矛杆、刀身、马腿、人手……一支支被扫断。

    但这种手段,相较之前的圣光暴击,已不能吓阻狂化的西域勇士。这些汉子如野狼嚎叫,拼死也要从这名女子身上找回失去的自尊。形势十分严峻!

    随着沙丘四周尸体的堆积,浦茜拉体力渐渐消失,她感到眼前有些模糊,是脱力吗?好久没有这样了……上一次,还是在……

    呛——弯刀从她背部划过,圣光铠爆开朵朵精芒,迅速从她身体上消退。这最后的护身法术也离她而去。

    噗——一杆长矛狠狠扎进她的肩膀,从锁骨透出,剧痛使她暂时清醒,奋力一把将整支长矛拉了出来,矛杆上涂满了圣血。顺带而来的,是持矛者惊恐双眸,一只拳头在他眼中迅速放大。蓬!直到彻底砸进面门。

    咣——一匹战马加速撞击过来,将脱力的圣骑士轰到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横向翻滚的浦茜拉,可以清晰看到地面林立竖起的长矛,全都指向自己的落点……那一双双残忍目光,正期待着千疮百孔的突刺。

    一道耀目雷环破坏了所有妄想,突发的电弧如同索命狂蛇,在每一位拥挤的士兵身上流窜。他们绝望地惨呼着,剧烈的抖动着,焦黑地扭曲着,长矛全部由竖转横,垂成了一付交错担架,刚好稳稳接住自由落体的浦茜拉。

    “张……”仰天而卧的圣女大嬷嬷笑了,笑得那么灿烂,似乎所有痛苦都与她无关。她感谢天父的恩泽,在最后时刻送来了她最期盼的人。

    张辽从十丈外挥出这道“大耳雷”,没想到不是雷球,是雷环!情急之下,本体道法再次晋级,变成了群杀。他欣喜若狂——来的早不如来得巧!这种时候,正需要这种效果!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双手交替连挥,脚下丝毫不停,势若奔雷般抢到沙丘顶端。当他抱起奄奄一息的浦茜拉时,已无正面之敌存在。

    残存的电弧还在散落的盔甲和铁盾之间流窜,偶尔噼啪两声,随即湮灭。

    沙丘背侧的两百残兵,已经开始四散溃逃——这都什么呀?大妖一个接一个!此地闹鬼,老子不玩了!

    你不玩?我还没玩够呢!李光弼的天钺百骑也到了,立刻展开追逐游戏。实在无需赘述,仅是一边倒的屠杀而已。

    “浦茜拉!”张辽用手按住她的创口,试图减缓奔涌的血浆。“不要睡!”

    这呼声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

    大嬷嬷双眼睁开一条细缝,碧蓝双眸牢牢盯住这张刚熟悉不久的东方面庞,“张……”

    “我在。”

    “我累了……”

    “不行,别睡!”

    “我冷……”

    张辽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只需要……”

    话没讲完,腰间被狠狠拧了一把,“不浪漫……你应该说,让我温暖你……”

    从这一拧的力道判断,这姑娘应该没有表面那么虚弱。张辽迟疑了一下,将她缓缓推开半臂距离,依然扶着她的身躯,仔细观察肩头创口——

    曙光照射下,无数微弱金芒牵扯出丝丝纤维,开始编织新的血肉,那创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这状况,让他想起詹钰师弟的本体道法,“再生”。

    他顾不上责怪她吓唬人,发自内心地笑了,雪白牙齿直若将她面庞照亮。

    她也笑了,“我是不是恢复得太快了?你就不能多抱一会儿吗……”

    张辽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法术都依赖阳光,拥抱会阻挡光线,进而延迟……”

    腾!一条修长美腿蹬飞了罗里吧嗦的傻爷们,“果然不懂浪漫。”浦西拉自己坐了起来。耸了耸肩膀,转了转头颈,“呼——这一架,打得还算痛快。除了那个拜火教的,其他人虽然很菜,但胜在数量够多。我想我对群架的心得,又有了长足体会。”

    张辽听到这里,挺身站了起来,“对了,可能还有一架要打,那位神秘人呢?”

    浦茜拉也站了起来,但随即摇晃了一下,张辽急忙将她扶稳。

    “我没事,血压暂时有点低。再晒会儿太阳就好了。我先问你,于阗王拦下没有?”

    嘡啷!咕噜噜噜……一颗人头滚落在满地刀枪之间,停在浦茜拉脚下。

    大嬷嬷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会儿,“欸,好像真是那家伙,尉——什么来着?”

    “尉迟眺!”李光弼站在距离二人五米处,在战马皮毛上涂抹着手中血污。“我们来时迎面撞上了,这家伙居然还敢往北跑!天钺军可不是吃素的。”

    张辽对浦茜拉点点头,“嗯,是小李将军亲手用横刀斩下的人头,他这回肯定要升官了。”

    李光弼笑了,有些抑制不住的小得意。周遭,天钺军开始陆续回归,大漠上无可藏身,叛军已然全灭。

    浦茜拉一指西方三危山,“还有一个王,被灰衣人追到那边去了。”

    李光弼虎躯一振,刚要下令——被张辽拦住,“我去!你在这儿看好圣女,要是她再乱动,我回来找你算账!”小李毕竟年少,听到这霸气话语,彷佛看到子仪兄在场,不禁伸了一下舌头,“好。”

    ————————————————

    张辽没有选择骑马,因为他看到了那头白色单峰驼。这家伙骑起来,如同腾云驾雾,在沙漠中奔行,竟比战马快上许多,还更加平稳。

    最重要的是,骆驼的宽大脚掌生出厚厚软垫,既不会陷入沙中,也不会发出声响。

    一路上触目惊心的尸体不断散落,均是突厥精骑打扮,死法各不相同,但全都只有一处创口。

    当灰衣人看到张辽无声赶到时,他正准备冲进工棚突袭。张辽翻身落地,拍了拍骆驼,向他点头致意。又指了指自己,向工棚后侧做了个迂回手势,这种颇为现代的表达方式,灰衣人竟然瞬间领悟,缓缓向他点了点头,算是达成默契。

    工棚内,苏禄可汗几乎到达崩溃边缘,这使他更加暴躁不堪,不断怒吼着,“还不快滚!我数三个数,一……”

    这个“一”字还没说完,背后的纸糊窗棂突然被一只手臂劈开,一颗大小适中的雷球击中了他的后背。这电量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他四肢僵直一瞬——而这一瞬,才真正致命!

    一团灰影从门外倏忽到了门内,只有启动和停止两帧可见,中间过程全部被删减。苏禄可汗与来者面面相觑,中间只隔了一位长须老汉。

    苏禄下意识想惊叫“你怎么敢!”可是一个字也没喊出……他下颚底部柔软处,被一柄短刀向上刺入,直接贯通头颅,白色的脑浆顺着鼻孔向外流出,甚至有一些直接流到肺里,把他呛的直想咳嗽……可惜,用不着了。

    这把短刀,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现在,终于亲身尝到它冰冷滋味。一颗心不再惴惴期待,反倒落了底。

    干他娘,不过如此……他想。

    这是他此生最后的念头。有不甘,有遗憾,还有些怅然。

    随着苏禄可汗尸身萎顿倒地,与灰衣人面面相觑的,只剩下重获自由的人质。

    那长须老者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抬起一根蘸满彩漆的手指,颤巍巍点划着,“你、你、你……回来了?找到路没有?”

    “还没。”灰衣人淡淡回答,将刀刃上红白之物甩了甩,收刀入鞘。反问道,“那窗又开过没有?”

    “还没……别灰心,我最早看出,你们一定不是凡人……”老者一句都没有问倒下的暴徒是谁,似乎更加关心救人者的问题。

    “谢谢你,鲍叔。我在长安,遇到你徒弟了。”

    “哦——是吴伢子吗?他怎么样啦?能吃饱饭吗?之前不是说去了洛阳?”

    灰衣人第一次笑了,虽然笑的很淡。“还伢子呢——都四十多岁人了。你放心,他风光得紧。玄宗令他入了宫,从供奉升迁内教博士,一幅画千金难求,满朝都宠着他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头归你,上仙归我

    鲍叔一张老脸乐开了花,旁边所有从惊慌中恢复的工友也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些岁数大的,开始啧啧感叹造化弄人。

    灰衣人安慰道,“他也没忘记你,托人给你弄了张赦令。用十张百尺壁画的承诺换来的,花了他不少时间。”边说,边从灰袍中取出一根竹筒,又从竹筒内倒出一个绢布包,打开包,是一道纸卷。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灰衣人展开纸卷念到,“朕以寡德,祗膺天命,小大之务,莫不祗勤。是用虔奉礼章,躬荐郊庙,庆感兹深,怵惕惟厉,可大赦天下。

    自开元十三年九月十日昧爽,大辟罪咸赦除之。左降官及流人,并量移近处。夫前朝画工鲍启者,因叛乱迁徙西疆,人有冤滞,事有阙遗,悉当极言,无所隐避。今四十载悠悠,其罪已免。特除奴籍,随意安出,可许回西京奉事,钦此。”

    堪堪读完,翻转过来向诸人展示殷红玉玺印纹。那鲍叔几乎无法立足,向后便倒,直被身后一双温暖大手稳稳托住,灰衣人抬头见是张辽,微微颔首致谢。

    鲍叔瞬间醒转过来,大声疾呼,“是主上啊,是主上啊!吴伢子托的人是当今主上啊!”

    灰衣人微笑不语。旁人有不通文理的,纳闷儿道,“老鲍叔,倒底讲了些哈末?”

    “主上亲自下了赦令,相当于圣旨呀!说我是冤枉的,干了四十年也够了,从此不再为奴,让我回长安养老……呜呜呜——”说着说着,老者泣不成声。

    旁人反倒一片欢腾,象自己一起被赦了一般。“鲍叔自由了,说明我们也有希望!好好干吧!吴哥真厉害,都当大官了!他也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

    鲍叔忽然停止哭泣,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恩公,这御笔亲书的赦文,怎会叫你送来?”

    灰衣人嘬了嘬牙花子,“嗯,我现在也是四品龙华军使,出入玄武门不摘刀的存在。独行万里送个信算委屈的了。”

    鲍叔倒头便拜,“大将军在上,折煞老朽!岂敢劳您大驾亲临——”

    “哈哈哈哈,也不白来。我在途中偶遇敦煌城主勾结乱匪,企图举事谋反,被我一窝端了。呐——”灰衣人踢了一脚苏禄尸身,“算上这个突骑施可汗,干掉四个,跑了一个。”

    “没跑掉,于阗王已被天钺军斩首。”张辽适时补充。

    灰衣人眉毛一挑,“哦?好啊!是赵颐贞来了吗?”

    “是郭子仪的部下李光弼。”

    “唔,蓟国公的仔,这娃才几岁?年少有为,没给他老爸丢脸。”

    二人交流顺畅,张辽总觉得和此人隐隐有些不同寻常的缘法,却又一时说不清出处。

    “在下张辽,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张辽?你咋不叫许褚呢?”

    “因为我爸姓张。”

    这一问一答十分熟捻,不禁令张辽想起当年与杜远初见情境。两人尽皆哈哈大笑!

    “我叫裴旻。叫我老裴就好了。”灰衣人果断终结笑声。

    “好的,老裴!”张辽亦十分爽快。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人之所以令人倍感亲近,自然不是杀人如麻的手段,而是他——遣词造句几乎与自己无异,口音也极其相似,这点倒和其他唐人略有差别……

    “鲍叔,赦令你自己保管,旁人皆可作证是我送到。若此地窟奴主人不肯放你,让他提头见我。还有,这赦令兼具通关文牒作用,别弄丢了,寻个吉日回长安吧——”

    “好,好,好……好的。”鲍叔已经不知说什么好,只剩一个“好”字。

    裴旻不再多言,向工棚中众人做了个罗圈揖,转身拉着张辽离开。

    出得残破工棚,朝阳已然升起。三危山清晰可见,近千大小洞窟如同密密麻麻的弹坑,密集排列在山体上。

    在张辽执意下,二人交换了坐骑,骆驼仍归裴将军所有,暂时尽皆牵着走。张辽频频回首望向莫高窟,不由感叹道,“此生还是头一次来此,未想竟如此震撼,这得汇集多少人力物力啊!”

    老裴瞄了他一眼,“这年月,人力不值钱,上位者一句话的事。张老弟,我比较关心的是,你究竟打哪儿来的?我指的是时间点……”

    张辽停步愕然,手里牵的马儿打了个响亮鼻息。

    裴旻见他此态,心中有了数。又问,“你来时的路还在吗?”

    “你打哪来?”张辽总算醒过神来,机灵地问。

    “二十世纪末……坐标没变,就是此地。”裴旻眼神涣散,神情有些寂寥。

    “我是二十一世纪初,但坐标变了。从齐云山直接穿到安西。从上面掉下来的,单向没有归路。”听到对方如此坦呈,张辽也不再隐瞒,但他此刻心中充满鼓噪。“老裴你……原本是做什么的?”

    “退伍兵一个。原十五军的,驻地在孝感。前身是中野九纵。”他似乎把这个秘密憋了很久,终于见到一个同类,一股脑倒了出来。彷佛怕对方不信,唰地拔出异形短刀,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张辽单手接过,一股子刺骨阴寒从刀身传了过来,恍如无数怨灵在无声嘶嚎——浑身忍不住一激灵。

    这把刀,全长约两掌,总重一斤有余,刀柄表面刻有网纹和环形槽,握持舒适。尾部有小型防震指北针和保险绳。刀体为锋利的单面刃口,刀背有一段坚利锯齿,刀身刻有血槽,表面还被喷砂处理呈现暗灰色调,只有刃口一线寒光毫无遮掩。

    “九九式伞兵.刀!”张辽脱口惊呼,哪个男人不爱刀!回到二十一世纪,军迷海海的,越是禁止的东西,越多人垂涎。

    “九九?已经成制式了?唔……当年还只是样品,只有兵王才有份试用。我所在的武侦大队满建六百六十九人,只分到十五把。比勋章配额还少。要不是军功累积到了,怕还没我的份呢。”听口气,老裴对它的普及颇感失落。

    “空降师武装侦察大队!”张辽心中一万个崇拜呼啸而过,他有英雄情结,对上过战场的军人十分敬仰。“可是你也……太逆天了吧?我指的是杀人手段……如果天朝侦查伞兵个个和你一样,还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裴旻笑的十分开怀,灰衣上抖落出几分异彩。“当然不会。我是在大唐得了奇遇,此事说来话长——你应该容易理解,我刚刚看你对突厥乱匪施放的雷球,必定是修真手段。”

    张辽微笑点头,不置可否。

    两人上了坐骑,继续并肩前行,一路上推心置腹,聊的十分酣畅。裴旻非但孤寒全无,且竟然和街道大妈一样热情奔放。

    反倒张辽犹豫再三,强忍着没邀请人家“等有机会丹园一日游”。他掂量了一下,这位老哥要是去了丹园——“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可咋整?也不知谁能制住他……

    若是置之不理,又有些于心不忍。最终说服自己的是——唉,还不知谁来救我呢!多了解了解再说吧。

    前方沙漠起了一道尘烟,天钺军到了。

    李光弼催马上前,先没搭理“上仙”,滚鞍下马给裴旻施个了大礼,“恭迎龙华军使!”

    “平起。披甲不下马。”裴将军恢复了淡然。

    李光弼这才抬起头,青葱面庞洋溢着无限崇拜,“原来是裴爷在此!难怪敦煌城内匪首伏尸三具。我到摘星楼时,黑齿松岩还用最后一口气念念不忘‘好刀’——早知道我就不用来这儿了。肯定冷饭也没剩一口——”

    这小子仗着老爸的余荫,倒是和谁都挺熟。

    张辽笑了,“你不是还有于阗王的首级么,也该算大功一件了。”

    “脑袋都给你。”裴旻淡淡接口,“黑齿松岩的,司马护输的,都芒布的——还有我身后的莫高窟画奴工棚里,苏禄的。一并拿去给郭子仪,让他保你升郎将。”

    李骑曹简直乐开了花,这一眨眼,西域枭雄划掉了五位!这份大功拎回去,别说自己升郎将,就是让子仪兄晋升果毅都尉也够了。

    遂一挥手,早有四名轻骑遥遥纵马,奔去割苏禄可汗的人头。自己满面欢颜地邀请,“郭哥就在安西,正忙于遣散于阗军奴,安抚百姓。裴爷可否与我同去?郭哥肯定也会很高兴!”

    “不必了。此地一年之内定无大乱,我先回长安。你跟着郭子仪,我很放心。他和你不同,没有煊赫背景,全靠心智手段打拼。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着实被低估了,未来必成国柱。”

    听这话,李光弼比听夸自己还高兴,他对“子仪兄”是真爱。“好!我听您的。您还需要什么,我一定办到。”

    “敦煌城西酒肆中,有十七位女奴被我寄存在那里,暂由我挂名弟子青莲照看。你帮我安排个好去处,免去奴籍,不要让她们再入虎口。”

    “诺!还有吗?”

    “嗯……”裴旻看了一眼张辽,转而道,“这位张使君是你的人?能否借给我用用?”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这位是上仙!破安西他是头功,有恩于天钺军的。您要想借,得亲自跟他商量。”对于小李,这俩都是大神,谁也不敢得罪。

    忽一人催马从后军奔出,在张辽身侧调转马头,“去长安吗?好呀,我们一起走!”

    裴旻一愣,哪里来的大靓妞?这金发碧眼的,嚯嚯,银狐大氅里露着小肚皮……一时竟忘了装冷淡。

    “伤口全好了吗?”张辽很关切。

    “放心!”浦茜拉把大氅从肩头一撸,露出洁白香肩和半扇酥胸——果然不见了伤痕,只有净白如玉的肌肤在日光下咄咄逼人。

    年轻的李光弼和身后前排数百轻骑兵,一齐低头按住鼻孔止血。

    张辽尴了一大尬,倒象他怂恿人家脱给众人看似的……“咳咳,可以了,风大别着凉。”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追,追,追

    在裴旻的执意下,李骑曹只为三人补充了水袋与肉干,没有加派扈从。本来么,加派也是礼节性质,真要动起手来,这三位怕是要抵他五百骑。

    向东——

    但见大漠孤烟,不闻长河落日。

    路宽得很,因为根本全是路。

    张辽纵马在中间,左边是白驼老裴,右边是长腿小浦。一路豪杰与美人相伴,不是一般的乐乎。

    有时坐骑累了,三人就下来奔行,让骆驼和马自己远远跟着。

    张辽的身法还不如杜远,人家好歹在台湾学到了正版的“一叶孤云”。他则纯属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一口真气提起,撒丫子就尥——舞舞扎扎的样子活像狂化萨满抓野鸡。

    浦茜拉奔得最好看,绷掌成刀,前后交替砍削,带动起两条饱满修长的大腿,每一纵都有三丈,还毫不费力。脸上始终带着孩童般的笑容,彷佛只有这种不用装的时候才最快乐!

    至于裴旻……那是只妖怪。

    他四肢从不大开大合,每一步都不迈足,维续保有三分余力,给人感觉随时都可以变向。问题是,即便如此,他也是三人中最快的那个。兹要一动起来,那就是一道朦胧灰影,前一瞬还在这里,后一瞬已到了那里——只有每个顿点有残影,中间过程完全省略……

    骑骑跑跑骑跑骑,这一路倒也十分快活,没有世俗眼光关注,大家都恢复了原始本真。

    三天两夜中,只休息了不到半天。神行之下,当真日行千里,毫不浮夸。

    大地渐渐有了绿色,植被依然低矮。三人沿着青藏高原北侧外缘一路向东,经祁连山一线,过肃州、甘州、凉州,到达了鄯州地界。

    浦茜拉裹了纱巾还好,张辽已经晒得黑里透红。裴旻忽而驻足,一指前方,“那边有陇右府的府军驿站,我们打个尖,把你们的马铁重换一下。”

    果然,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堡被围墙围着,出现在千米处。

    随着众人逐渐接近,浦茜拉突然兴奋起来,“有腥气,很浓。打架了!”

    裴旻从白驼上跃下,一阵风似的卷进院中……

    当张辽和浦茜拉入内时,不免惊呆——横七竖八的尸身,铺满院子。在靠近土堡门口,还叠成了摞。大多甲胄在身,像是士兵,但戴头盔的很少,似乎是仓促应战。

    张辽俯身拾起一把断刃横刀,仔细看了看,一行小字镌刻在靠近护手处——“左羽林钦造”。

    刀刃断的很整齐,没有血迹,只有一片青紫色椭圆薄片粘在上面,看形状什么都不象,质感和陶瓷差不多……

    出于好奇,他伸手拈了下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似乎有些辛辣,隐隐透着生猛的洪荒之气。看不懂但又很特殊,遂一旋戒指,将其暂时收纳。

    浦茜拉蹲下仔细查看尸身创口,片刻道,“四十五人毙命,都是职业军人。大多数遭到锯齿状钝器重击,领头的军官……背部焦黑,心脏骤停。”

    “锯齿状?不该算锐器吗?”张辽有些纳闷。

    浦茜拉起身欺了过来,将胳膊肘怼在他胸前,“我这关节钝不钝?凑十个连成串呢,算不算锯齿状?反倒那名军官我看不出怎么死的……”

    土堡厚重木门嗞扭一开,两人齐齐戒备。

    却是裴旻走了出来,“……是电击,”他神色严峻,不见了惯有的淡然。“里面还有二十具尸体。全都是禁卫羽林,被电击的是三品殿前护军,相当于中南海武警支队中队长。”

    这个解释,浦茜拉没全明白,但张辽立刻理解了。“天!那岂不是说——”

    “有可能。以玄宗的性子,没事跑出来瞎溜达并不是头回……他常说,宫里的雀再肥,也不如野雁有嚼头。”

    这句浦茜拉似乎听懂了,“是说皇帝吗?他怎么这么馋?”

    裴旻瞟了她一眼,咽了口唾沫,似乎很难跟她解释天朝语言的精髓。“我……得追踪下去,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一出,如果真是玄宗被掳走——可就全乱了套了。”

    “同去!”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裴旻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讲真,此刻他心里也有点懵。这个神秘凶手——不简单!

    从搏斗痕迹上勘察,对方只有一人,但体型庞大,抑或是骑了某种不明凶兽?暂不得而知。

    三人沿着府军驿站外围骑行一圈,终于发现一排巨大的脚印,每足只有三趾,前二后一,呈爪状,直向东北蔓延而去。

    “大鸵鸟?”浦茜拉有些困惑,这傻玩意儿不是应该呆在非洲么?

    裴旻嘿声一哂,“有点像。不过可能性极小,因为这地方太冷。管它呢,我们追!”遂催动白驼奔出。

    张辽纵马跟上去,与其并肩驰行,“你不是龙华军使吗,要不要召些帮手来?”

    浦茜拉随后赶上,接口道,“有新科五行赛冠军和圣殿骑士在,还要啥帮手!”这股子豪气倒把堂堂张小英雄比了下去。

    张辽方脸一红,还好被晒的太黑看不出端倪。三人径直沿足印驰去——

    沿途山峦起伏,越走越觉得眼熟,张辽忍不住问,“这里倒是和西宁以东的地貌十分相似,我们刚刚从昆仑仙谷参加完第八十一届鹤鸣法会回来……”

    裴旻闻言一振,将白驼猛然带住,抬手向前戟指,“前方足印消失之处,正是昆仑仙谷!府军驿站所在的鄯州,也正是西宁所辖。”

    这话让人十分意外,张辽和浦茜拉大眼瞪小眼,“怎么,不会吧?我们上溯千年,兜了一圈又回到此处……天下之大,竟绕不开它。冥冥中是何天意?”

    裴旻没有搭理他俩,腾身下了单峰白驼,直接跃到路边树丛之中,很快,抱出一名泥人放在路面。那人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竭力睁开双眼瞄了老裴一下,似乎打了一针强心剂,原本涣散的瞳孔迅速凝聚,“剑圣!救主上——”

    老裴心脏一哆嗦,妈的果然,玄宗把自己嘚瑟丢了。遂粗略检查了一下,发觉此人已经失血过多,眼看没救——若不是滚入路边树丛下的水沟,沾了这这么一身泥,暂时起到止血作用,怕是早就呜呼。

    “简单点,别急,说清楚。”

    “主上亲率百名左羽林卫来鄯州……勘察路线,准备在青海湖建立大本营……伺机发兵格尔木,一举歼灭吐蕃乱匪……拓宽河西走廊……咳咳咳咳咳咳……”

    裴旻飞速出指,在泥人胸口一戳,呼——气息登时顺了。

    “不料在鄯州府驿遇袭,对手来路不明,擅弄妖法,胯下……胯下……胯下……”

    裴旻以为他又气闷,刚要出手——那泥人忽道,“……说不清,像是不会飞的飞龙。五丈多长,十分凶悍。殿前护军秦彤将军第一个中了妖人哑雷。其他人将将拔出刀来,就被那飞龙独力横扫,主上他——被掳走了……我们余下的一路追行,也陆续被干翻并且……被飞龙吞食。我被龙尾锯齿轰飞,昏迷到现在,估计也不行了,能捡个全尸也算好命,你快去——救主上!”

    “既然不会飞,缘何称其为飞龙?”此刻,对手的虚实很重要。

    “因为它背生双翼,只不过,相对胖大的腰身,这对翅膀太小了点,所以只看到它奔跑,未曾腾空……否则,我们也追不到这里……”泥人吃力地扭头向幽深的山崖裂缝一指,“就在那边,他们进去了——追,追,追……”

    一连三个“追”字吐出,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全无生息。只有那指明方向的手臂,依然倔强僵直着,充满对未尽使命的不甘。

    张辽从玄铁戒指储物空间中取出那爿椭圆形青紫薄片,展示给大家,“终于明白了,如果有龙,那这就是龙鳞。”

    裴旻把咀嚼肌咬紧,低头看了看断气的羽林卫,将他眼脸抹下。轻轻抱起,复又轻轻顺回路边泥沟,任凭淤泥将尸身完全湮没。乃起身搓了搓手,望着那条山崖裂缝道,“我们不明环境,把坐骑留下,徒步进入——”

    这条裂缝,约四丈宽,头顶的天空被两侧探出的崖壁夹住,变得异常狭窄,只留一线透光,这情景延续足足十里路程,方始豁然开朗。

    眼前地势下沉,呈现一片焦岩黑土,方圆足有百里。其间怪石林立,瘴气氤氲,浓烈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最远处的山崖,在烟雾中隐约伫立,足有万仞,高不见顶,一道飞瀑垂直落下——

    “昆仑仙谷!”张辽再次与浦茜拉异口同声,但后者马上摇了摇头,“此刻叫昆仑魔域还差不多。”

    是啊,张辽内心极为赞成——这有没有植物,就是大大不同。曾经熟悉的一切,竟然形同地狱门户一般,除了凶煞,还是凶煞,完全没有半点仙气可言。

    “既然你们来过,可否带路搜索?”

    “……来过是没错,可是完全变了样。在咱们那个时代,混元派道门在此建了混元宫,并且不知用什么法子凝聚出法力遮罩,彻底改良了这里,使之成为福地洞天。不过,大致地理特征还在,比如那道瀑布……”

    “大致也好。我们开始行动,注意,不要分开。”

    话音未落,浦茜拉一马当先,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裴旻紧随其后,张辽天性稳重,直落在了最后。

    这山谷很大,纵深足有五十里,只有出入合一的入口,没有额外出口。不见了郁郁葱葱的植被,四处一览无余,只有后世不复存在的险恶山石遮挡了不少视线。

    循着越来越浓烈的硫磺味,法力波动也明显加剧起来。

    三人摸到谷底中部,惊惧发现,在如剑乱石围困中,赫然出现了一眼从未见过的幽暗虫洞!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时空寻亲旅行团

    丹园内,丹老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庭院里插了根烧火棍非说这是免费wifi。

    大家开始还想笑他老不正经,直到止正摸出手机一刷,“有了有了!信号满格!”这才轰动起来,在四维空间接通俗世网络,这可是件大事,非大神通不可为。

    况且,还是直达外网的线路,不用翻墙那种,简直爽翻了。关于唐代的一切,什么服饰风格呀,基本礼仪呀,行为习惯呀……大家都借着止正的手机恶补了一番。

    丹老转了一圈又回来,哈哈一乐,“你们有福了。根据从心所言,我推算出大致穿越节点,不但有时间,还有坐标!”

    “怎么会!”文从心又惊又喜,“不是说坐标难以锁定吗?”

    “人是暂时锁不定,不过对应的时间节点一旦精确,我可以检索到那一段时间内大唐发生的所有不正常事件。数量固然不少,但筛一筛就清晰了。呐,在安西古城内,一座城楼被砸塌——这种事,多半是番天印干的。”

    从心一跃而起,拉着丹老的小手想亲他腮帮一下。丹老也期盼地半合双眼,把脸蛋侧了过来,可从心毕竟不是红袖,冲动瞬间被淑德压制,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小手,“谢谢啦,我们这就出发。”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随后不久,附近敦煌古城一连挂了三位乱世枭雄,诺,这两根火柴,一支去公元七二五年敦煌的,一支回这里的。唉,阿雅不在,连这等小事也得我操心……”

    听到“敦煌”俩字,止正和杜远同时兴奋起来,这特么简直太靠谱了!赶紧找阿杜爸妈去!

    待从心带领詹钰、止正、红袖和杜远下到地下石厅的传送阵中,独自留在餐厅的丹老听着隐隐传来那声熟悉的“啵”音,摇头慨叹道,“孩子大了,留不住阿。连个么么哒都舍不得,全留给张辽那笨小子好啦!切——”

    ————————————

    大唐开元十三年,敦煌,不夜城的冬夜。

    三男两女时空寻亲旅行团抵达。

    他们来的并不仓促,故而有所准备。

    白裙白斗篷的,是文从心;红裙配彩羽披肩的,是裴红袖。裙子都换了唐款,图纸从网上荡的,手工是她俩自己的。为了在冬季的西域不显突兀,还各自搭了一件右衽小袄。

    风帽也是标配,不是怕冷,是怕风沙吹花了脸——尤其是红袖,由于有杜远相陪,心情大好。把盛唐贵族女子那一套做了个足本。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厣、描斜红、涂唇脂……嘿,活脱一个开元美人——除了脂肪未达标。

    止正难得卸下雷打不动的中华立领,从丹老那里领了一套木棉袈裟,据说也是唐款,而且还是丹老以前用过的——这简直是无上荣誉!那是丹老阿,燃灯古佛有没有!受不起呀简直!止正哆嗦着穿在身上,感觉有些烧得慌……

    大宋官军统领詹钰,对古装驾轻就熟,还义务担任了大家的穿衣指导。什么钮啊、袢啊、襟啊、衽啊,尽皆指点一番,也不管南宋的标准是否符合初唐,反正他觉得自己最权威。

    只有杜远选了一身黑色劲装,他想玩个酷的。从有限的记忆中,搜索到武侠影视中夜行衣的款,照猫画虎让红袖代加工了一套,包括乌鲨皮薄底靴。嚯嚯嚯——还真是挺瘆人的。又从竹林中批了竹篾编成斗笠戴上,十足一位四处找揍的造型。“我用不用蒙面?”他问——

    “蒙毬。”红袖毫不客气,“你还怕别人不注意你是怎么着?够.骚气的啦。”

    和张辽他们一样,不夜城的繁华让他们大开眼界,啧啧感叹之余,也察觉到这里的异样紧张气息。

    “从哪里开始?”止正问。

    “咳,我建议先找个酒馆,杂人越多越好。几杯黄汤下肚,山南海北的客人一起吐露真言,信息一定很多。”杜远这经验,也是从影视中学来的。但不无道理,文从心微微点头,她是带队的,没她首肯不行。

    止正不亏是酒中大行家,很快嗅到了曲香。他一指城西宽巷,“瞧,有间酒肆!”

    大家举目望去,果然,一杆青幡旗上,四个白月光大字正随风飘飞——“有间酒肆”。

    五人踏入楼内,在二楼靠街边的护栏寻了张台子坐下,此时尚未流行高桌长椅,均是矮桌与蒲团的搭配。大家几乎席地而坐,其他人还好,只有杜远很不习惯,屁股象戳了针,总想站起来伸伸腿。

    文从心举目四望,这间酒肆还真不小,子夜时分,居然酒客盈百,但仍未满员。一阵阵古朴的酒令声声入耳,看样貌什么打扮的都有,但极少贩夫驺卒。大概和这里的酒价有关吧?从心暗想,自古贫富分地而处,这里不算豪华,但也绝不凋敝,多半是大唐中产阶级的乐园。

    扑鼻曲香已经勾出止正馋虫,詹钰也跃跃欲试。大和尚从怀里掏出丹老赐的玉葫芦就想先来一口——“欸欸欸,客官且慢,咱家不兴自带酒水。各位爷想喝什么,尽管点……”酒博士适时出现了。

    “所备有何?”詹钰拍马解围。

    “看各位爷眼生,定是头回来。熟客都问‘所缺有何’。嘿嘿!您听好了——本店自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灵溪博罗、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客人若中意京师佳酿,本店也有西市腔、新丰酒及虾蟆陵之郎官清、阿婆清。”

    瞧着酒博士洋洋得意的样子,大和尚一时犯了难。这一串子酒牌,倒有十之七八没尝过。禁不住双手合十,快速搓动起来——

    “就剑南烧春吧,先来两坛润润喉。”詹钰是川军,对这个熟。

    “好,这个好!”杜远是绵阳娃,后世剑南春酒厂在绵竹,两厢近得很,当然有尝过。

    可是当两坛酒送来拍开蜡纸封泥,他可傻了眼,这酒倒在碗中,浅绿浑浊,上面浮着一层细白的像蚂蚁似的漂浮物。闻闻味道,略有酒香但不浓,倒是酸气多些。

    只有詹钰毫不在意,端起一碗问,“烧春不烧一下吗?”

    “不用,新开的不用。喝不完剩下的,明天再上就得烧一下了。”酒博士嬉笑着解释,心里骂着这些个土包子打哪儿来的?

    趸——詹钰已经干了。“嗬,好——好像不怎么着……”止正十分好奇,吹了吹白色漂浮物,也来了一大口。“嗯……啧啧,淡出个鸟来。”

    杜远同时对饮,却“噗——”的一声,全喷了。两位女士两忙闪躲,红袖一巴掌打在阿杜背上,“不会喝就别装。”

    “这这这……真心不是剑南春,充其量算醪糟。”期待值越高,落差越大。

    酒博士脸色挂不住,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客人,一时僵在那里。

    “咯咯咯……”一群女子的哄笑从相隔不远的望台传了过来。那厢独居一隅,独占了二楼西北角,那桌子也很长,是用三张台拼作了一处,被围的满满的都是人。

    此刻被杜远喷酒的窘相吸引,齐齐转过头来看热闹,大家才赫然发现,那些个身着肥大皮袍的主,居然全都是女人。

    之前之所以走了眼,是因为那些皮袍都是男款,且不属于同一个民族的风格,有回纥的、有大唐的、还有吐蕃的。最奇的是,个别人的袍子上,还沾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看色泽显然刚溅上不久,但并没有人受过伤的样子。

    这些女人相貌也充满异域情调,个个都很美,美的大不同,杜鹃罂粟各得其妙。大概是饮了些酒,一个个粉面潮红,杏眼含春。同时瞥向一处,那感觉真如浪呀嘛浪打浪一般。

    除了从心、红袖,其余三个大男人竟然呆了。这简直,目不暇给啊这是——

    “莫怪酒家无醇酿。朋友,来,尝尝我的私房酒如何?”这洒脱的声音如同无形大手,将密集的美女左右分开,露出人群中唯一一名青年男子,约合二十四五岁上下,颔下微微有些青茬,单眼皮高鼻梁,目光隐含五分醉意,面带少许风尘之色,但牙齿白得耀目。

    登徒子——从心和红袖心中同时涌出这个词儿。也难怪,寻常男子谁会在酒肆里铺开粉脂堆打滚?即便在家,这十几位莺莺燕燕——数量也实在多了点,不伤肾才怪。

    但见他手中抠着一只青坛,那坛子比这边桌上的“剑南烧春”要小上两圈,表面的青釉涂得更均匀些。最特别的是,坛体的肚腩上,居中刻了一朵莲花,刀法写意,一蹴而就,十分惹人注目。

    詹钰堂堂官兵统领,听闻邀约,不免矜持了一下。只有止正大踏步走了过去,“好啊!贫僧瞧瞧你这坛子里有何不同——”三两步走到桌前,从一众男装女子头顶伸手接过青坛,也不举过头顶,只是托底一绷手筋,将一线法力送出——那坛中登时涌起一注黄橙橙的金线,汨汨不绝,沿弧形轨迹,直向他的业已张开的巨口中洒入。

    这一手,在旁人眼中略带显摆,只有心思缜密的文从心暗暗点头,这大和尚,虽然举止放.荡不羁,但颇有大智慧。以法力催动酒浆,自然神识在坛中先走了一圈,有没有毒,当下便知——不愧佛门老江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噫——好酒!”止正难得发自肺腑赞了一句。原本他是不怎么挑,可自打丹老送了他玉葫芦,品味蹭蹭上涨,寻常酒水已然不入法眼。

    好一通吧唧嘴,余香慢慢涌上,醇厚粘稠。这金色液体,是原酒的表征,未经任何勾兑,度数自然也高了不少。

    那青年葛袍一展,挥手示意众美女闪出个座席,将大和尚留了下来。

    止正也不客套,更不避嫌,一屁股坐在莺莺燕燕环伺之中,如同大猩猩进了孔雀窝。径自给自己满了一碗,将青坛放下,一撸寸发道,“我说,为啥你的私房酒可以拿出来喝,我的就不行?”

    青年把单眼皮一挑,得意笑道,“此酒虽为私房,但却是在此间酿造的。预先三年埋在后院沙土里,曲子由店里出,封口前加了我独家配方。千金难买,只送有缘人——”

    佛家讲求缘法,最后这句登时打动了大和尚。“嗯,妙哉!难得酒逢知己,你我饮个痛快!”言罢先干为敬。不等对方倒酒,自己又动手去抠坛口——

    众胡姬不愿意了,其中一名粗通唐言的妹子一把按住他的大手,“喂——青莲说了,这坛是最后的存货,你都喝了,我们喝什么?”

    大和尚愣了一下,使劲搔了骚头,遂笑道,“哦,原来是青莲小弟。贫僧法号‘止正’,这两个字如此正经,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乃再次从怀中取出不离不弃的羊脂玉葫芦,“瞧,我也有宝贝呢……”

    身后不远处,酒博士正盯着他们观望。那“青莲小弟”先是抚掌称妙,又向酒博士甩了个眼色,“无妨,自家朋友小酌而已,不会坏了规矩。”

    那酒博士嚅嗫着,“可老板他……”

    “欸——去跟她说,我青莲别无长物,大可赠诗一首题于壁上。以我之酒名,定可招徕宾客云集!”

    酒博士欢天喜地跑下楼去汇报,倒似捡了天大的便宜。

    止正把牛眼一瞪,“原来小弟惯弄诗文,难怪招惹这许多美人相伴。据贫僧所知,俗世撩妹大杀器有三——炫富,整容,写诗。前二都俗不可耐,唯有这其三妙不可言,堪称战无不殆的圣器!”

    青莲听他言辞有趣,也来了兴致,“‘撩妹’我能理解,‘炫富’也成。可是何谓‘整容’乎?”

    止正得意一笑,“那是我老家方言,特指某些依赖外科手术来提高颜值的手段。”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糊涂了。十几名胡姬面面相觑,均不得知他在咧咧什么。青莲也将脑仁拧了三圈,才挤出一滴灵感,“哦?莫非你说的是易容之术?”

    啪——和尚一拍大腿!“正是。来来来,尝尝我的私房酒先——”

    三张台子并在一起,满桌酒碗将近二十只。止正有意炫耀,将葫芦翻转过来,毫不吝惜地一一斟满,碧色琼浆连绵不绝,每每高出碗口一钱的厚度方始住手。由此可见酒液之粘稠。

    堪堪斟满一席,手腕翻回——内里竟然咣然有声,仿佛依旧存蓄了半葫芦。

    扑鼻曲香毫不掩饰地蔓延扩散,整座酒楼喧哗顿止,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由近及远一波一波传开。那些刚刚还在行酒令的豪客,仿若中了定身法术,直将手指张在空中,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沉溺在这莫名异香之中。

    青莲面有讶色,也不多问,劈手擎起陶碗,端到嘴边试探着呷了一口,似乎难以置信,接着又呷了一口—— 一道**火线顺着食道下行,复又迅速从表皮反弹回来,化为淡粉红晕渐渐上行,直至涌倒脖颈处,方始打住。

    “噫——妖孽!”不知从何来了这么一句评语,青莲死死盯住手中大碗。目光灼灼,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止正还眼巴巴等着爆棚效果,未料如此景致,遂探头相询,“咋?喝不惯?”

    青莲突然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嘶——啊——神仙!”这一声清越高亢,由丹田而发,隔三条街都可听闻。满楼酒客均转头望向这里,但见青莲脖颈上的红白分界线迅速升腾,瞬间将红晕铺满整个面颊。

    他腾身跃起,将要撞倒屋顶,举臂在高高的横梁上拍了一掌,将自己弹回地面,已然落在酒楼中间——这还不过瘾,又一把撕开葛袍,露出赤红胸膛抓了一把,“火在烧!剑、剑……我的剑!”

    早有一名机灵的胡姬从坐席上拾起剑匣。将三尺青锋拽出抛将过去。那青莲如痴似狂,一把捉住剑柄,直在楼中舞了起来。

    这一路剑法,看不出承合张致,只是一味率性而为,清锋胜雪透光寒,将片片剑影洒在桌席与酒客之间。身法大腾大跃,四肢开合极大,如果用在实战,可谓满身破绽。但招招式式均在抢攻,怕一般人也难以扳回先手。

    忽而铮地一声,剑尖轻颤,一朵青莲幻影乍现——满楼爆发出喧天喝彩!唐人生性豪迈,西域边陲更加不羁。面对狂傲酒徒,人人不以为忤,反倒激赏万分。

    那舞剑者并不作罢,直将足下一蹬,人已从护栏处飞出。足下快捷无匹,在临街屋檐之间辗转腾挪,一路舞了出去——月色下,剑光洒落,朵朵青莲依次绽开,前影未尽,后影又出,真真活似仙客来兮,步步生莲……

    有大批酒客云涌在酒肆护栏边观望,远远地,如勾弦月之上,突然纵起一道青影,伴着漫天清啸袭来,由远及近——他,又舞回来了!

    待青莲再次穿窗而入,酒楼内一片哗然,有新客的惊讶,亦有熟客的赞叹。

    那青年还不罢休,随手将剑一抛,直直贯入墙内。一把捉住止正的肩膀,大力摇晃道,“妙哉!此为何酒?且又缘何取之不尽?”

    止正哈哈大笑,这小弟的性情甚合他意。遂坦白道,“此为绝世大能所赐,酒名谓之曰‘将尽’,酒器谓之曰‘莫停’, 取其‘将尽不尽’之意,只要起了酒兴,自管取之,永无消竭。”他把丹老的说辞完整复述了一遍——兴之所至,暂时也忘了“不可惊世骇俗”的戒律。

    “将尽,莫停,将尽,莫停……好一个将尽莫停!”青莲复一伸手,“笔、笔……我的笔!”

    还是那名胡姬,迅速从坐席间拾起一方笔匣,从中拽出一支尚且湿润的狼豪,直向空中抛出——

    那青莲长身一纵,也不看来势,准确将笔杆捉住,人已落在西厢白照壁之前。浑身真气外放,嘭的一声——将葛袍甩掉一只袖子,半赤膊半披袍,倒如吐蕃人一般。

    那支狼豪被右手运走如飞,在墙上如龙蛇般流窜,顷刻,一幅大字洋洋洒洒挥就。旋即将笔一抛,向后便倒——咣,直躺在了楼板之上,再无声息!

    “喔——”满楼的惊呼声,暂时无人顾及书法内容,全都起身查看青莲生死。这一下来的太突然,饶是丹园一众高手在场,也无人来的及出手相扶。

    酒博士噔噔跑上,奋力排开众人,略瞟了一眼地面,高声道,“安静安静,莫慌莫慌——青莲居士发酒疯足本就是这样,先舞剑,再写诗,最后死猪躺。嘘——你们听!”

    众人闻言停止喧杂,果不其然,一阵均匀的鼾声从楼板上传出,气息悠长完足,绝无大碍。酒客们纷纷哄笑起来,均叹这位青莲君生就一付绝世好.性情,不愧我辈楷模!

    止正这才挤到照壁前,望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念到,“君……君……君……”这书法实在太写意,生让和尚吃了一个大囧。

    早有酸儒酒客看不过眼,越众而出——轻轻推开止正,长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噫——”满楼皆叹,所有人都起身以右掌拍击左胸,嘭、嘭、嘭、嘭……不是掌声,胜似掌声。这节奏应和着诸人心脏跳动,世间再无比这更动人的赞美。

    这首万古华章,在不夜城酒徒间,尚且首次听闻。而在丹园众人耳中,却是威名如雷,一个个不觉呆掉了。青莲,好一个青莲,额滴个娘……

    酒博士随手从身旁的台子上取来一碗残浆,自顾饮了大口,并不吞咽,鼓着腮帮子向楼板喷去——噗!

    “唔……”青莲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抹着脸上的酒沫嚷嚷,“什么腌臜泔水?拿‘将尽’来!取‘莫停’来——”

    酒博士将他轻轻扶起,毕恭毕敬祈请,“您一诺千金,说写就写,老板自是会极为欢喜!只是……这有诗无款,宣传起来没有底气,怕被市井之徒说我们赝造的。”

    “哦?”青莲恢复了七分神智,“这般无聊……好,我就给你……呦,笔丢了,章也没带……这可怪不得我。”

    酒博士咬着薄唇,拿一付“鬼才信”的横眼审视着他——你演,继续演。

    青莲瞬间收起狂傲,换了一付人畜无害的嬉笑神态,两手一摊,“真没辙……”

    忽从围观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正是那名送剑送笔配合无间的胡姬,她手持不知何时从墙内拔出的三尺青锋,将皮袍一撩,将一条小麦色修长大腿铿锵踏在身边酒台之上,众人不知何意,纷纷打量这抹意外春色。

    呲啦——胡姬手腕一抖,大腿根部被青锋划出一道剑痕,朱红血珠顿时涌了出来。她也不言语,更不收腿,只拿褐色双眸盯住青莲。

    “唉——好!”诗人真情奔涌,瞬间领悟其意。长叹曰,“美人之血,不可平白消受,更无暴殄天物之理!”遂大方探出食指,在美腿根部蘸足红浆,一步跨到照壁前,在诗尾画了两方印章。

    一方闲章曰“将进酒”。

    一方名章曰“李 白”。

第一百五十章 红颜一怒,醋可漂橹

    酒肆楼下一阵喧杂,约莫五六名披甲唐军奔将上来,个个手里提着横刀,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

    当先一名年轻军官喝问,“刚刚妖人沿街弄法,似乎进了这里,有人看到没有?”见他神色紧张,不少酒客轻轻笑了起来。

    酒博士回身安抚,“呦,军爷!您误会了,此厢并无生事之徒,太平得紧呢!刚刚阿,是青莲居士起舞弄清影,耍个惯常的酒疯。嘿嘿,常来的都习惯了,只要他不拆楼,大家都由着他——”

    那军官闻言一怔,遂收刀入鞘。微一抱拳,“敢问哪一位是青莲?”

    这会子,在割腿胡姬搀扶下,李白已经回到自己坐席,颓然坐下,似乎体力与脑力完全耗尽,以肘杵地,双腿分张,半仰半卧,姿态颇为不雅。再加上周围胡姬环伺,直若浪子在欢场肾亏力竭的景致。

    待酒博士将军官引至桌前,正瞧到这幕。军官眉头微皱,瞧了瞧一众女子,又看了看扶不起的居士。

    “别见怪,他不是托大,这姿势是著名的‘碎叶瘫’。嘿嘿,每每酒后赋诗,再到彻底醒酒之前,青莲都是这个样子……醒来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写了什么,经常对自己佳作极力夸赞,还追着别人屁股问是谁写的!”

    这话把大家逗乐了。军官舒展开眉头,忍笑道,“原来兄台是碎叶人,两条丝路交汇于彼,倒比敦煌还热闹三分,也是一座不夜城。”

    李白听到这种说辞,把眼皮半睁,头枕着胡姬大腿道,“……彼之繁华,于我如过眼云烟。心若荒原放马,唯有逐香而居,方能略定元神……来来,再干一杯!”说完手指在在台面一钩,捉过身边胡姬未饮的酒碗,又是“一口闷”。咣当——酒碗摔在地板上,这回他算彻底“死猪躺”了。

    军官还有话没问完,见此情景没了主意。酒博士附耳轻语,“他所言之逐香,并非找酒,而是找做酒的人——我家老板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从碎叶至敦煌,始终不离不弃的,是个痴情的种呢!”

    “哦?!”军官猛一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家老板生意不小啊,到处都有分店?不过这种断袖之癖……本官不反对,但也不支持。”

    “何人在此编排八卦?”这一声清音,如利剑穿空,锋芒乍现。

    大家循声望去,一名女子从隐蔽的雅间门内走出,步履大大方方,并无曲款之态。此女身形不算太高,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两只黑瞳似有星芒闪烁,极其富有神彩。

    “大娘,惊动您了。这厢不是外人,是大唐军爷……”

    “天钺骑曹李光弼。”军官一拱手,神色有些惊讶。

    “嗯嗯,是大唐军爷李将军。听闻青莲舞剑,还当有人闹事,帮我们平事儿来的。”

    旁边桌席,杜远听酒博士管来者唤作“大娘”,觉得十分好笑,那女子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虽不算特别年轻,但也绝不至于晋身“广场舞”阶层吧。

    红袖察觉他神态有异,知他想的什么,乃轻拍手背低声道,“……大唐就这么叫的,大娘是大女儿的意思,止正手机上的资料,就你没仔细看。”

    杜远闻言顺势翻腕捉住她的玉手,“你记住了就成。不如我们也多要几个,二娘、三娘……十三娘,多多益善。当然,儿子也必须有。”

    红袖轻啐了一口,面色微红,但也不把手收回,只是任他轻轻握着。

    那厢英气女子如男儿般一抱拳,还了一礼。“在下公孙大娘,‘有间酒肆’是我的产业。并不限于安西四镇,在西京也是有的。将军如果路过,尽可入内畅饮——提我名字七折优惠。”

    嘶——李光弼一口凉气直吸到阑尾末端,“你你你……我我我……我见过你……”

    “哦?”公孙大娘瞧了瞧他的外貌,似乎比自己小不少,尚未及弱冠的样子。“怎么会?”

    “大约五年前,在长安,随家父赴主上宴请,您在席间一曲‘西河剑器舞’,还把金吾长史张旭看疯掉了,甩掉袍子绕神武门裸奔三匝,写下一幅传世狂贴……”

    “我想起来了。那次是庆功宴,表彰朔方节度使重创吐蕃之功,我敬重李使君神勇,才答应玄宗献技的。”

    李光弼把上身一躬,“家父正是蓟国公。他老人家已然西去了……”

    公孙大娘先惊喜,后哑然,默默抬手轻抚小李将军的脖颈绒毛,直若一位大姐姐安慰同胞弟弟一般。李光弼不躲不闪,似乎很享受这种慰藉——两人瞬间拉近了心灵距离。

    轻轻放开小李,公孙大娘举步台前,拾起另一位胡姬的陶碗,嗅了嗅,小饮半口。眯起眼睛沉吟多时,乃赞道,“此酒只应天上有。却不知从何而来?”

    待她左右看去,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僧人正窝在粉脂堆里朝她得意地笑。

    未等她出言相询,那和尚声若洪钟先开了口,“久仰久仰——大娘之名我等钦慕之至。相形之下,这酒反倒不值一提。是我带来的没错,但别问我酿造方法,贫僧只会饮,不会做。不过嘛……若是大娘有意研究,我倒是可以给你留上一缸。”嚯,丹园诸人傻了眼,他们从未见过止正对酒的转让如此大方,可能一是“将尽莫停”取之不尽,二是他的确十足敬仰公孙大娘。

    那女老板展齿一笑,随手从桌上抠起那坛已开封的“青莲私酿老窖”,趸趸趸趸趸……自上而下,向喉咙里倒了个干净。然后面不改色,嘴角连滴残浆都没有,淡定地说,“多谢法师惠赠。一缸不必,一坛足矣。”遂将坛子交给了大和尚。

    止正目瞪口呆,腾出一只手翘起大拇指果断点了个赞。也不二话,掏出羊脂玉葫芦,将坛子重新注满,送了回去。酒博士点头哈腰代替老板接过,小心翼翼下楼封藏了。

    公孙大娘方始谢道,“如蒙不弃,天下各家‘有间’分店,终生为法师免单——这是信物。”说完从腰间摘下一只鸽子蛋大的珊瑚珠,不由分说放在止正手中。

    这面子不可谓之不大,由此亦可见她对此酒重视程度之高。

    止正并不贪图免单,但遇到如此豪爽的酒友难免兴奋。“好!一言为定!”

    这情景,让内向的詹钰和外向的杜远同时艳羡不已。嘿——瞧见没,敢情咱们之中,最会撩妹的居然是方外大叔!两人对视一扬眉,咱二都不行啊,还得多加努力……

    李光弼瞧了一眼醉卧胡姬腿上的李白,对公孙大娘道,“其实,我就是来找青莲的。前天我在鸣沙山与三危山之间,与龙华军使分手,他说有十七位被解救女奴寄存在酒肆,由其挂名弟子青莲暂时照顾。托我安排好去处,不要让她们再入虎口。”

    “裴旻——”公孙大娘脸色一变,“他自己怎么不来?”她没注意到,一旁的止正已然闻裴旻而色变。

    小李骑曹不明白何事紧张,喃喃道,“哦……裴将军说,此地太平无事,他先回趟长安。”

    “太平无事……太平无事……呵呵,他倒是想无事,不如我帮他找点儿事。”公孙大娘脸上深色变幻,不知是悲是喜,两眼失去星彩,一番话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小李将军,我且问你。他几时走的,随行可有旁人?”

    “当时就出发了——的确有两位上仙同去,嗯,一男一女。”

    “何谓上仙?”

    “嘿嘿,您还不知道。这二位与我倒是先认识。在收复安西战役中,他们从天而降,一脚踩踏了瓮城城楼,救了我五百天钺重骑性命——这不是上仙是什么……”

    公孙大娘似乎不为传奇所动,自管问,“那女的漂亮吗?”

    昂?漂亮吗?浦茜拉的大长腿和小蛮腰瞬间浮现在李光弼眼前,还没等回答,鼻孔先流出一道殷红鼻血来。

    公孙大娘面色煞白,将朱唇抿起,“我就知道……哼。酒博士——帮我打理行装,备骆驼,去长安!”

    刚刚收藏好“将尽酒”的酒博士,从楼梯上来没等露头,闻听此言又痛快答应一声跑了下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一台酒客中,一位白衣女子面色同样煞白,扶案的双手微微颤抖。转瞬,仿佛如释重负,一丝血色又涌了上来,她笑着对身边红衣女伴说道,“他没死。我们也去长安……”

    ————————————————

    二十一世纪,浙江台州百花谷。

    阿雅这些日子很充实,也很快乐。

    赵真人和蔡掌门两位大姐姐对她十分照顾,总是耐心地、循序渐进地传授声乐技艺。她们毫无保留,几乎是在培养未来接班人一样倾囊所授。

    谷中其他姐妹也十分友好,总之这里不仅空气是甜蜜的,几乎一切都是甜蜜的。

    白天除了练歌,还参加一些集体劳动,培育那些千奇百怪的花卉。阿雅的小脑袋里,除了制符术知识,又迅速填充了不少植物学资料。

    晚上,她独处一室,每每关好门,躲到被窝里,她就倏忽不见,只留下一只绿莹莹的晶球在被子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越狱凶徒

    作为藏天界的创世主神,她很尽职尽责。只要一有机会就回来视察一番,有时也会根据突发灵感进行局部改建。

    她的垂直下属,万能尊胜佛母代言人,前大蒙古帝国国师,八臂神王八思巴活佛,对她每次驾临都战栗不已,小心伺候着,拿最好的食物招待伟大领袖。

    那些食物,都是自产的。有鲜花牛奶,有彩锦羊肝酱,还有小麦粉烤出的香喷喷的馕。

    西征大元帅托雷殿下成了生产队长,每日带领众蒙古护卫下田干活。农业技艺见长,有时得了空闲,也带领大家狩猎一番,避免荒废了马上征战技能。他内心里,始终幻想着有朝一日重返沙场,完成统一天下的大望。

    如他们所愿,阿雅在藏天界边际森林中,添置了一群群野鹿和山鸡,但没有投入任何凶兽。人民的安全,始终是最重要的。

    值得庆幸的是,原本这座成都金帐帅府中,还有不少女仆和女佣,起初是用来侍奉侵略者的。现在嘛,随阿雅翻身做了主人,倒没有任何鞑子胆敢欺侮他们。

    首先八思巴不好色,于是他也不允许其他人强行逾越礼法,忤逆尊胜佛母的族人。

    时间久了,反倒有不少大宋女佣耐不住寂寞,率先向彪悍的蒙族骑士们发动起魅力攻势。其中有些已经暗通曲款,甚至珠胎暗结。

    和平兴邦,安逸生淫——这是八思巴常常摇头叹息的用语。

    没有了战争,没有了阶级,似乎昔日敌对双方彼此相望——也不见了本就莫名的仇恨。大家渐渐开始忽略种族差异,语言也逐渐混杂,欢笑声在庄园各个角落不断传出。十足一派乱世桃园的模样。

    在好奇心驱使下,阿雅对藏天界内时间系统擅自做出轻微加速,当十月期满,又恢复原样。如她所愿——第一位藏天界本土公民降生了!

    肥肥白白,胖嘟嘟的小家伙是个男孩,有蒙汉双族血统,深得所有人喜爱。八思巴欢天喜地,恭请尊胜佛母赐名。阿雅想了许久,说:就叫如歌吧。藏天界中,岁月静好,生命如歌。我希望这份和平与安宁永驻此间……

    盛大的庆祝酒会开始了,阿雅特意模拟出晴空夜色,没有月亮,但万千星光烁烁,一切都镀上了哑光质感的幽兰,既梦幻又清晰。

    男人们开始欢呼,第一次燃起篝火。一头全牛被剖开,架在火上滋滋烤着。负责摇动铁叉的,是“前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外堂扛把子”巴劲松老爷子。他以前可没亲手做过这等粗活,不过嘛,现在托雷都种地了,他烤个肉也是应该的。趁创世神在,多表现一下准没错儿。

    这快进的十个月中,第一批马奶酒也酿了出来。度数不低,但很香甜。在鳞次的祝福人群中,一名长脸汉子毕恭毕敬走到阿雅面前,未开口先跪倒,双手高高举起一碗酒,“无上的尊胜佛母大人,请接纳来自子民的诚挚祝福——”

    阿雅乐不可支,随手接过酒碗,“不用跪的,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好好生活就好了。”说完,在那汉子期盼的目光中,喝下了这碗祝福——监护人杜哥哥不在,她也小小放纵了一把。

    悠扬的牧歌从篝火旁响起,有人取出马头琴开始演奏,男男女女们自发开始跳舞。呼喝声与欢笑声连成一串,不绝于耳。

    这美好的夜晚,星星彷佛在旋转,胳膊相挽的人圈也在旋转,阿雅的小脸蛋红红的,头也开始旋转……

    一张大长脸关切地浮现眼前,不知怎地,有些模糊不清。一个充满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语,“佛母大人,看着我的眼睛,这里好热,我陪您出去凉快凉快吧……我是说,到外边随便走走,到外边……外边……外边……”

    这请求似乎并不过分,阿雅轻笑道,“好啊——”心诀涌现,绿光乍起。

    熊熊篝火遮蔽了两人的消失,无人察觉。

    清晨,百花谷。

    一缕柔和光线将阿雅从床上唤醒,“哇,头好晕。这是……我好像……喝了一碗酒?”

    她的记忆出现短暂模糊,努力思索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突然响起了从未有过的急促钟声——铛铛铛铛……

    和大家一样,阿雅急慌慌穿好鞋子,跑到广场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大半百花谷门人,各个不知所措,都在互相询问着什么。

    蔡芹掌门走上演歌台,表情也是从未见过地冷峻。“各位谷友,昨夜有强敌擅自闯入。负责警戒的长调小队一死一伤。”

    嗡——台下一片哗然。大多数人,从打她们入谷,就没听说过非自然死亡在此发生。这是怎么了?到底是谁干的?悲伤和愤怒两种情绪同时支配着大家。

    一名绿衣女子被赵一颐真人搀扶上台,她腿上的绷带渗出丝丝血痕。悲愤地讲述,“敌人只有一个,是男人,脸很长,眼睛很邪恶,头发披肩。他用一把扇形法器,射出符文扇骨偷袭我们。柴师姐后心中了腐蚀性法术,她……”哽咽让她暂停了一下。

    “我刚转身,随后就中了第二根扇骨,但这根没有符法。他,他胁迫我指出出谷的路线……我太害怕了,所以就、就……他逃脱前还想杀我灭口,我滚进山崖才保住性命……”两行清泪无法遏制地流出,可以看出深深的懊悔和愧疚。

    赵真人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安抚着,一边向治疗室行去。

    蔡掌门淡定地一抬手,压住满场喧杂——“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他的目的。可以确定的是,百花谷门户已经暴露了。从今天起,加派五倍警戒力量,不眠不休,轮番值守——由刀郎、呼麦、花儿、信天游和纳发五支小队联手负责。另外,慢赶牛和海菜腔两只小队开始盘查谷内。敌人从背后偷袭长调,而她们当时面对谷口站岗,说明袭击是从内向外开始的。这一点十分诡异,如果敌人能潜伏进来,也不会找不到门户出去。大家都打起精神,严阵以待,我担心这是一系列阴谋的发端。”

    说完,她招手唤来谷内内务执事,“把柴姐妹的后事处理好,厚葬在秋葵坡上。那是她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最后,蔡掌门从台边琴架上抓起一把阮琴,将四根弦全部铮然挑断——“姐妹情深,此仇一日不报,阮弦永不续接!”

    报仇的呼声响成一片,人人摩拳擦掌,纷纷请缨出谷追杀凶徒。

    向东真人越众而出,“掌门大人,我一向在外打理俗务。对世间纠葛了解更深。请允许我先行一步,看能否查到线索,再请您定夺。”

    “善。你去吧,路上小心——”蔡芹微微点头。

    “我也去!”一名瘦小的姑娘钻了出来。

    “阿雅?你不合适,我们得确保你的安全。”蔡芹摇摇头。

    “不,”阿雅态度很坚决,从打刚刚听到敌人“脸很长”三个字起,她就隐约想起了什么,但又无法抓住具体细节,但她确定此事一定与自己有瓜葛,决不能袖手旁观。“我是制符师,可以随时为向东哥哥制作符篆,攻守两便,万一有危险,我还可以帮他马上瞬移回来……”

    这话很有说服力,百花谷中还真没有这种人才。

    蔡掌门略一迟疑,终于点了头。“好吧,你们同行更好些。记住,永远别贸然出手,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出了事,马上回来,这里数百谷友是你们的后盾。”

    向东得了掌门口谕,轻轻拉起阿雅的小手,“走吧。”

    在数百殷切目光注视下,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谷口方向。

    ——————————————

    开元十三年,大漠与戈壁交.合边缘,一支驼队悠然前行。

    领头的公孙大娘,毅然骑在最靠前的骆驼上。她腰板挺直,嘴唇抿的象铁板,透着十足倔强。

    她只带了四名家丁,都是在西域笼络的好手,一直跟随她游弋于各处分店之间,协助处理寻常纷争,主要职责还是保护家主。

    在她们五人之后,还有一支不短的尾巴。由文从心带队,红袖、杜远、止正、詹钰,依次排成纵队。各自骑着刚刚从敦煌买来的骆驼,踏着前人脚印前行。

    吊在最后的,还有两名,是青莲居士和那位割腿胡姬——其他十几位女子都被李骑曹安排去了安西乐坊,那里有郭子仪大军罩着,更加安全。

    唯有这位胡姬,粗通唐言,又机智果敢,且主意很正。与青莲相处了几日,非要与他双宿双栖,委身为奴也甘愿——当然,青莲居士阻止了她这个念头,但又不忍强行推走,只好带在身边当作侍女。

    “我说……既然你坚持跟我走,那咱们先约法三章。”李白如是说。

    “好呀,你且说来听听?”

    “第一,我心中已经有了人,你只许鼎力支持,不得半分添堵。”

    “嘻嘻,公孙大娘是吧?我不和她争。”胡姬很爽快。

    “好……第二,你我今后不以主仆论,你就叫我青莲,我叫你……对了,你有名字吗?”

    “当然!我是粟特人,名唤野娜。是被大食人掳掠来的,在敦煌人贩子为了区别女奴来历,把我家乡的曹地作为姓氏,称我为曹野那姬。”

    “野娜——这名字不错哦!有何寓意?”

    “寓意?哦,在粟特语中,就是‘最喜欢的人’这个意思。好听不!”

    “好,好,好。”李白仰天笑道,“曹野那姬太长,今起,我就叫你野娜了。”

    那胡姬十分开心,遂问,“第三是什么?”

    “我还没想出来,留一手备用吧。万一以后镇压不住你,至少有个法宝可以用。”

    两人都笑了,彼此又拉近一些。

    野娜觉得自己不见外,乃低声献计,“我看唐人打仗还行,追女人不行。你看哦,如果你喜欢前面那位‘大娘’,就拍骆驼过去抱住她,亲她;她不肯,就强暴她;她反抗,就割掉喉咙——如果你打不过她,就自杀……”

    “打住!”李白一瞪眼,眼珠差点掉出来。“这都什么馊主意?嘿嘿,粟特人不懂爱情。爱是什么?是无偿的付出,是无尽的相思,也是无望的呻吟……”

    “那你就慢慢呻吟吧——”野娜将自己的骆驼一拨头,催前几步,把轻蔑的背影留给了诗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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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一介绍:
修真版黑客帝国,仙侠复仇者联盟。谪仙坐镇,凡人换骨,巨星做无常,首富帮你忙。光怪陆离修真界,就在你我身边!【渡劫道友群】560524576道本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本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本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