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别来无恙
混元仙谷内,张辽、裴旻与浦茜拉同时面对乱石巢中巨大的虫洞,表情十分复杂。
这东西三人都见过,裴旻在敦煌三三幺经洞内所见的那孔,面积只有眼前的五分之一大小,有蓝色幽光。而张辽见过的花样较多——有青城山通冥台下那眼墨色污浊的,有博石瓦黑岩壁上那扇绿色的,也有齐云山真武祠前那滩幽蓝的。这最后一个,浦茜拉也在场。
而谷中这眼,是暗紫色的。万千细密星光从深邃黑洞上方浮起,无规则地飘动着,不等升到周围石柱高度,就纷纷泯灭了。
说它是洞,其实更像一个缓缓转动的漩涡。只不过转动的不是液体,是某种粘稠气体。神识向下探查,只有无尽的虚空……
裴旻朝思暮想的归家之路,突然具象化在眼前,心中涌起强烈地跃入冲动。张辽察觉到这点,迅疾出手拉住他,“这里,直接回二十一世纪的概率很小。相信我,我穿了不止一次。而且我有更安全的机会可以和你分享。”
其实,他并未草率决定把丹园的秘密暴露给这位半生不熟的杀手,但他无法目睹其深入未知危险境地而不加以阻拦。管他呢,先拦住再说。
望着年轻人这张耿直方脸,裴旻强行压制住**。“好,我相信你。”
张辽松开手,继续分析,“这孔虫洞目前很稳定,说明我们追踪的人,十有**还没走。如果那么巨大的怪物加上人质一起通过,它一定会产生法力消耗,导致洞口收缩,直至彻底闭合。”
裴旻眯起深灰色的眼睛,抬头望了望谷内四壁山崖,“就依你所言,我们继续搜索一下,回头再探此洞也不迟。”
浦茜拉提出异议,“你们去,我守在这里。这扇门户似乎是双向的,颜色也十分诡异。我感觉这下面隐藏的巨大危机,远远胜于谷内。”她见二位男士似乎有出言劝阻的苗头,立刻补充,“你们也相信我。作为天主会的圣骑士,向来对黑暗气息十分敏感。而这里,太浓烈了——几乎让我断定藏有不洁之物。”
张辽想了想,“也好。你在此断后,有情况迅速向我们靠拢,不要恋战!”
洋妞欣然一笑,当然不是为“被劝阻打架”,是为了这份真诚关爱。
两位汉子离开乱石巢穴,向万丈飞瀑方向谨慎推进。
张辽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认识那些工匠的?他们对你似乎很熟悉的样子——我是说,莫高窟的那些人。”
裴旻没有看他,一边扫视前路,一边随口回答,“那位老汉叫鲍启,是技艺高超的画师。族人犯了点事儿,被连坐发配到西域,成了画奴。
我穿越时,是八年前。当时出现在莫高窟一座经洞里。他老人家正拿着毛笔给画像点睛,一笔戳到我脸上,把我俩都吓了一跳。经过好一阵沟通,他仍然没听明白我们的故事,但认定了我们是仙人。还当自己笔力通玄,把画中神明给画活了……
我们也懒得说破,靠他帮助,才顺利适应了大唐的环境。之后带了工匠们凑齐的有限干粮和水,我们才走出大漠与戈壁,去了长安——那位帮鲍叔搞到赦令的吴伢子,是他的徒弟。也是我们的向导,他不是奴籍,所以学成技艺就随我们走了。
总之,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就没有我今天。你我也无法在此相见。”
“为什么你说‘我们’,难道你也不是一个人……”
“哦,”老裴哑然失笑,“这是另一个长故事。有简单的开局,但发展很曲折,结局尚未注定,眼下不宜深究……小心——”
一直注视前方的他,突然发声提醒,二人同时隐在巨石后面,向瀑布下的深潭边缘望去。
硫磺气息的雾沼中,一虹嶙峋脊背正缓缓蠕动,体积十分庞大。之所以嶙峋,是因为一排坚硬长棘耸立在背脊坟起处,最高一只长达一米半左右,接近脖颈根处才开始伏倒,至于头和尾——由于低垂在浓烈的瘴气中,一时还看不清晰。
裴旻复又仰头看天,盯准一只凌空掠过的乌鸦,看稳时机抽刀向上虚点,瞬间又收刀入鞘,整个过程不到十分之一秒。
那乌鸦仿佛突然断电,直直坠了下来,哼也没哼一声。
裴旻一把接住,瞄向潭边一块巨石,倏然激射而出,乌鸦尸体如同一颗枪榴弹,冲破重重迷雾,直接撞击在岩石表面,迸溅出少许石屑和血斑。
张辽暗自点头,这干过侦查伞兵的就是不一样,拿鸟儿投石问路,可比拿真石头高级多了。即便被发现,对方也会以为一只盲眼乌鸦在撞石自尽吧……
嗷呜——巨吼高扬!
那庞然大物受到惊扰,将头猛然抬起,脸型与史前巨鳄相仿,血盆大口可以吞牛。一条脖颈长约丈余,根部下面两只相对短小的利爪在虚空中不断抓挠。双目隐藏在深陷的眉弓內散发着精绿光芒,端地邪恶异常!浑身绽放出两个字——凶残。
看清它的尖牙利爪,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将身体缩回巨石后。“这逼玩意儿,玄宗小命难保了。”裴旻喃喃自语——是啊,这凶兽绝对不象捕猎后还能留活口的样子。但是至少,他勘察对手硬件实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能是棘背龙。”张辽听裴大将军称玄宗的命为“小命”,觉得有些好笑,再想想他根本不是唐人,也就释然了。
“你怎么知道?以前见过?”
“嗯……算是吧。有部电影叫【侏罗纪公园】,里面出现过这个品种,比霸王龙还猛。剧中复原的效果很逼真。看上去和它几乎一模一样……”
“电影!八年没看了。”裴旻有些感怀,似乎这种娱乐方式很令他想起许多往昔旧事。
瀑布上方忽然传来异响,水帘如同幕布般左右分开,露出一方宽大洞口。一位黄袍道人瞬间从洞内奔出,站在边缘石台上向下查看——
张辽忍不住露出半张脸,向上一瞧。
相隔五十米,两人居然对上了眼!又几乎同时倒吸一口气,都觉得对方面熟。
“混元真君!”张辽率先认出了对方。他,他怎么来的大唐?
来不及思考,对方如飞鸟投林,倏然跃落下来,没直取侵入者,先落在了那条棘背龙的脖颈处,刚好卡在背脊长棘伏倒的地方,双腿一夹,那恶龙灵活转身,直朝他俩藏身的巨石扑来!
轰!轰!轰!只三个跳跃,每一步都地动山摇,周遭碎石簌簌作响,狂抖不止。
“分兵,夹击!”裴旻吐出这四个字,身形已然向左首窜出。张辽闻言立刻向右奔行——两人刚刚离开,一条两丈长粗尾横扫过来,背沿硬棘将巨石击得粉碎。
秘法真言随即响起,短促吟唱过后,谷内多了一块袖珍乌云,随施法者叱声一出,恐怖的无声哑雷直劈下来——目标,正是张辽。
还好,丹园的本体道法无需口诀,张辽在急速奔行中,感觉到汗毛全部乍起,心知不妙。旋即腾身跃起,腰力一扭,将左足甩向身后,有些凌空回旋扫腿的意味——“大耳雷”道法被这一腿引发,嗡地化出一道半月雷环,向哑雷迎去。
自打在沙漠这本体道法晋级雷环后,还是第二次使用,但已经有所心得。对付单体目标,雷球比雷环更经济实惠,但杀伤力太小,在工棚对付苏禄可以避免误伤人质,在这里就不够了。现在劈出这一记雷环,随神念压缩,仅为半月形,能量聚焦到同一方向,威力比环状群攻还要大上七分。
啪——响亮的暴击声在哑雷与半月雷环相交处炸响。空气有些焦糊,但产生大量臭氧,方圆百米内的泛起一片淡蓝色,随即传来无比清新的气息。
混元真君嘿声叹到,“果然是你!刚刚还未确定,现在嘛,普天之下上溯千年,可以凭借本体瞬发雷电的,只有你小子一人——张小英雄,别来无恙啊!”
张辽堪堪落地,平定了一下胸口,挺身回道,“真君,幸会。我们真是有缘,上次跨越千山万水,这次跨越上下千年,无论怎样,总能相见……”说这番话时,他并没有拱手,而是将双足摆好角度,随时准备爆发。
“嘎嘎嘎嘎,咱们道门不讲缘法讲因果。你且说说因,我来衡量一下果。我给你十秒时间——小心,说的不好会丢命的哦。虽然我很舍不得你……”混元真君一边说,一边拿神识扫描了一下身后的扇面范围,发觉另一位灰衣闯入者暂时没有动,但也没逃走太远,就在身后二十米处静立着。
“好啊。我只是好奇,你抓大唐皇帝做什么?难道不清楚“蝴蝶效应”这个概念吗?这个空间……”
“我清楚。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怕你还不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听我的话,转身离开。从哪来,回哪去,这里的一切都不要……”
话头突然终止,混元真君一飞冲天!不是进攻,是躲闪——灰衣人出手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能!
还是那把短刀,被一团灰影裹挟,从二十米外一明一灭再一明,已经到了龙背处。
叮——长棘猛然收缩,间连的粘膜被豁开一道,刀尖直杵在一根骨刺上。没扎进去……
张辽看得清楚,这还是他眼中第一次妖刀无功而返。对于这支九九式而言,一出一回没带走一条命,就是无功。
有两点在裴旻算计之外。第一,黄袍道人会飞,是的,那明显不是纵跃,真的是飞!第二,这条龙的配置不是针对与人肉搏设置的,那是洪荒之物,几可抗衡天刑的存在。抗打击能力太强了!
一击之后,灰影迅速回弹,脱离了龙体直径范围,让随之而来的扫尾暴击也落了空。
相对体积而论,这条棘背龙的速度绝对是迅捷无匹。但正如丹老所言,时间这玩意儿,无谓长短,只在大小——体积越大,完成一道动作流程的相对时间就越长。这是无法违逆的天道法则之一。
恶龙随长尾横飞之势悍然转身面对袭击者,背部最长棘突然向两侧劈开,拉扯着肉红色筋膜,果然形成短短双翼,和那名牺牲在谷口的禁卫羽林所言无差。
坏了,真特么是飞龙——两人心中同时诅咒。
比飞龙更快的,是早已一飞冲天的混元真君!
他用法术凝结的那片袖珍乌云,漂浮在正上方二十丈处,他居然从背后破体伸出两只肉质筋膜飞翼,全部展开约合三米大小,向下频频扇动!
破碎的道袍布片纷纷扬扬洒落。他自身扶摇直上,迅速攀升到云层下面。但见翅膀猛力一振,整个人钻进了墨黑如炭的云朵,倏然不见——
这太诡异了!要逃?不像。接下来的手段一定出乎意料。而对于下方两人来讲,对方已经脱离了他们最大攻击范围。如果对方施法,他俩只能被动挨打。
如其所不愿,那乌云瞬间膨胀了一下,面积扩大三倍有余。内里紫电流窜,彷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开——不是仿佛,已经来了!
倒v字形闪电从云团中部始发,依旧无声无息,只是光芒异样耀眼,一撇向左,一捺向右,同时袭向裴旻和张辽。
我闪——可惜,再闪也闪不过闪电。那大腿粗的电流似乎有了生命,紧紧追踪二人步伐。糟糕!这是精确制导的,混元真君已然以身化云,锁定精度大大提升。
我扛——张辽急中生智,将压缩雷环的手法用在了雷球上,劈手挥出半颗雷球,面积约合一口乡村柴锅锅大小,形似一块带电盾牌。
而裴旻似乎意识到手中唯一的金属短刀不适合对抗闪电,干脆从体内迸放出一团灰气,贴身将自己包裹严实,同时足下急旋,力图卸掉冲击。
不等二人动作做足,哑雷已经上了身。蓬!嗞——
高压电流的烧灼音持续足有五秒,方始力竭而衰。对施法者而言,足矣。
张辽撑“盾”的右臂已经焦黑一片,隐隐飘出肉香。那面半球雷盾与闪电对拼掉三分之一能量,剩余的,全部上了身!
整只右臂连骨头都是酥麻的,根本回不过弯来。
这一刻,他尝到了电烤鸡的哀伤……
那厢裴旻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电流爬满全身,如同坠入蛇窟般惨烈。那微紫的电弧在他身上迅捷游走,左啃一口,右钻一头,似乎在寻找护身灰气的破绽所在。
这团灰气阻挡了电压冲击,但没能阻挡高温炙烤。噗噗噗……他一身灰衣被烧穿七八只小孔,一朵朵紫色火苗从孔内钻出,隔着半透明的灰色气罩,与外面电弧交相辉映。
这一只,是吊炉烤鸭。
两人谁也没有倒下,但狼狈程度已经远超忍耐极限。
不行——不能甘心被吊打!
地面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再次心生默契。同时发动身形,向中间相隔的一块巨岩奔去。
四只大脚从东西两侧几乎同时登上巨岩,张辽猛一缩身,裴旻踏上了他的肩膀,张辽复又挺身弹起,带着大活人跃起将近三米距离,裴旻在最高点用力蹬踏脚下肩膀,自己继续升空五米有余——距离二十丈高的乌云,也只拉近了一个零头。
裴旻身在空中,目光锁定云团,两耳听声辩器,左手抓住张辽抛上的白龙鞭,右手将短刀飞掷而出——复又一挥左腕,用鞭尾卷住即将脱离鞭长范围的短刀,全力将真气渡出!
短刀将长鞭拉得笔直,赫然停顿,一道凌厉刀风铮然脱离刀尖,直向虚空扑去。
所有这一切前置动作,都是为了尽量为这一击缩短距离,从而减少途中耗损,确保发挥最大威力。
十六丈,的确在刀风劈斩范围之内!虽然已经超出裴旻个人纪录。
啵——
乌云瞬间涣散了一下,重又徐徐收拢,其间正在酝酿的第三轮雷击被打断,隐现的紫色电光转为略略发红的血色。但,也仅此而已……
裴旻已然落地,张辽还在巨岩顶端站立,两人仰望云团——内心一阵彷徨无计。
陆军对上空军,就是被虐的命啊……张辽叹息道,“我们咋就不能上天呢?”
“我能!”一声嘹亮怒喝扬起——
袖珍乌云不足以遮挡的阳光,被一只玉手在空中抓拢,瞬间聚合成一支丈二金矛——这烁烁放光的矛,是欧款的,更像一支大号标枪,气势咄咄逼人,简直无法直视。
闻声赶到的浦茜拉,甩开两条大长腿,垫步助跑了十五米,陡然把已经仰成一百四十度角的上半身向前一躬!
金矛脱手而出,斜向半空刺来。厉声呼啸如动车急刹,沿途空气全被抽走,在矛尖形成弧形增压气浪——在普通人眼中,可看不到这一切,只有一线金光暴然掠过而已……
就在乌云吐雷的刹那,矛尖将刚露荷头的电芒生生顶了回去,嗞——嘣!!!云团被炸散三分之二,重又恢复到合体前的体积。
伤太深。
这一下,对混元真君而言,伤太深。
这感觉类同于,一个经久腹胀的人即将放屁却被憋了回去,抑或装得满满的逼硬被导演临场减掉。其实,更准确的是,即将绽放的万丈霓虹被拉闸断电。
总之,极为不爽。
还我的大招——噗!乌云吐了一口血,那就是血雨啊……
腥气随着血沫漂浮在空中,倒不全是气的——这暴力一击,虽然真君肉身化作云团聚散无形,但元神无遮无挡,的确很受伤。
大洋妞和丹园一脉类同,主修功法似乎仅此一项,但足以傲视群雄。
真实修真界就是这样,没有谁层出不穷地变换花样取悦观众。只要毕生浸淫一套功法,达到巅峰,那就是神!
生命有限,想贪多?也得有时间才成,除非已然提前获得永生。
混元真君不再固定悬浮,开始在空中迅疾游走,那一团狡诈乌云,此刻变成了会飞的乌贼,速度快到无法锁定。
他也是拼了。
奋起残存的法力,开始凝结最后一道暗雷……
浦茜拉鬓角见汗,裴旻额头也流出两滴,张辽后脖梗已经湿透了。
这厮,真特么能扛!怎么办?
眼见空中无数电流从八方汇聚,被游走的乌云一 一捕捉,他们集体意识到,下一击,绝不是两道劈叉闪电那么简单。怎么办?
裴旻忽而感到一丝诧异——不对,对手有两位呀?怎地那凶兽此刻如此老实?遂扭头寻去——
不知何时,那条棘背龙已经爬进了深潭,在瀑布轰鸣的遮掩下,居然谁都没有留意。此刻,它正躲在水中,只露出半张大脸,活似一条巨鳄在潜伏。
它怕什么?如果上下夹击岂非更好?施法者不是更有充裕的时间蓄积电量?
这厮体长五丈,皮糙肉厚,筋骨强壮,牙尖爪利……它到底在怕什么?
裴旻的异样举动,引起张辽的注意,他顺着前者目光望去,顿时也产生了同样的狐疑。
难道说,它怕被雷电误伤?好!我来试试——
“拖住时间!”张辽大喝一声,头也不回地向深潭边缘掠去。
裴旻转头看向浦茜拉,眼睛里写着一行字——姑娘,看你的了,我是无能为力……
大嬷嬷傲气十足,闻声奋起,整个人瞬间提升到女武神状态!
手臂向虚空连抓,将无数道阳光汇集,足足攒了十数支纤细短矛在手。
紧接着,甩开大步在谷内狂奔,追逐着乌云在地面留下的阴影。
一支支金色法力短矛射了出去,连击!
现在每支短矛的威力,自然不能与刚刚惊天暴击相比。但无妨——
我本就不图致命,反正难以锁定。只要让你不得不躲闪就够了,打乱你蓄积电量的节奏才是正道!
这计谋起了作用,混元真君的元神在云团中气急败坏,偏又不得不频频躲闪劈面而来的金芒。
这圣光矛,恰恰是他暗黑系法术的克星。他的无声雷法,以混元天雷为基础,结合了冥配府大鬼所授的西方要诀,之前从七宝玲珑塔中逃脱所用的羊皮卷轴,就是这一苟且的例证。
施法节奏,彻底被打乱了。
而张辽,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落在潭边,并未贸然下水,谨防巨型凶兽扮猪吃老虎。他的算计是,如果你躲的是电,兴许你就怕电呢?
那我就给你痛快充充电!
第一百五十四章 黄泉路,彼岸花
两只前臂同时挥出,带着双份“大耳雷”直直插入水中——噼哩啪啦……嗞,嗡——
这种电鱼的把戏,家住绵阳涪江江畔的张辽自小就十分熟悉。此刻灵光一闪,变通使出,竟然电到了此生最大一条“鱼”!
整个深潭在高频增压的电流震动下,开始波动出细密鳞纹。随法力不断催动,徐徐蒸汽从水面蒸腾而起——毕竟是冬季,温度稍一上升就有直观效果可查。
他自己也不好受,毕竟插到水中的不是金属电插,而是自己的胳膊,且其中一条刚刚还被烧了个焦黑。
管他!拼了——
在裴旻关切的目光中,这位同样来自后世的小张同学,似乎在玩一个关乎“到底有多爽”的危险游戏。
只见他蹲在潭边,两只手浸在水中不肯抬起,全身巨颤不已,牙关抖得咯咯直响——这,好玩吗?一定很爽就是了,瞧他乐此不疲的小样儿!
他爽,棘背龙不干了——肿么个意思?作甚这是?!哎呦妈呀介哪嗖得了啊介!
它全身浸泡在水中,每颗鳞片的缝隙,都传来电流烧灼——我天生鳞甲没错,可长鳞甲的目的就是因为下面敏感好不好?你们以为我抗揍,其实我嫩着呢!
欸呦喂,受不了啦我我我——巨大的棘背龙“昂”的一声怒吼,被奇痒无比的烧灼生生逼出水面,凌空向张辽扑去——让你玩我,我特么吃了你!
躲?持续不断的大功率输出——张辽业已脱力,仿佛身体被掏空。
望着瞳孔中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兽,张辽毫无惧色,因为他相信队友。
队友没有辜负这份寄托——垂手闲置半晌的裴大将军出手了!
熟悉的灰影,上一刻还在十米开外,这一瞬已经蹲伏在棘背龙双目之间——根本看不清身法,就是快!
这个瞬间,五丈长的龙体仍在空中,两米长的丑脸瞪着鼻梁上近在咫尺的人类,两只眼睛成了斗鸡眼。
裴旻从来不会先停步再出刀,必须是人到刀到——这一点,张辽清楚。蹲在岸边的他,已经开始笑了。要不是蹲太久腿有点麻,他一定起身鼓掌喝彩。
九九式伞兵.刀没有辜负人民的期望。此刻,它正插在一只柔软的大眼.角膜中,将其中一只斗鸡眼死死别住,再也转不回来。
唯一的遗憾是,相对于这颗大脑袋,刀有点短。
刀身已经完全没入凶兽眼白,连护手都挤进三分,仍然没有直达脑干。
毕竟,这是一把为杀人而设计的武器。这回,算是宰牛拿错了杀鸡刀。
饶是如此,棘背龙业已无法忍受这一钻心刺痛,在巨大的呼嚎声中扑落到岸边,与张辽擦身而过。
而惯于一击即退的裴旻,早已抽刀回落,顺手从地面“拾”起玩电的小张同学,飘身至十米外——刚刚发动袭击的地点,不差分毫。
脓血模糊了凶兽眼球,它痛得失去理智,在岸边不停翻滚,四肢卷起无数沙石,而长尾在水中扬起数米高巨浪。
张辽与裴旻并肩站立,死死盯住这条巨龙,伺机寻找罅隙,再补上致命一击……
而身后远处,弹尽粮绝的浦茜拉惊喜发现,空中那团即将施放大杀器的乌云,居然瞬间瓦解,渐消的残雾中,一个人形身影重新凝实,以头抢地,栽了下来!
怎么?不玩了?那也不用自杀呀?
堪堪抵达地面,混元真君勉强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乱石中,烟尘震荡,石屑乱飞。好大一个腚墩!
怎么啦他这是?真君耶——大能哦!咋会如此狼狈?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浦茜拉暂时放弃了“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
趋前一看,但见混元真君没有搓揉摔成八瓣的屁股,而是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眼,呲牙咧嘴,似乎忍受着极端痛苦。
一线脓血从他指缝中汨汨流出,浦茜拉不禁愕然——被我哪支矛掷中了?他怎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神经反射弧也太长了点儿吧……
熬过初始剧痛的混元真君,勉力恢复了一代大能应有的仪态尊严。他依然坐在地面,将两只手松开,森然道,“浦茜拉——鹤鸣法会上,本派对你周到有加,还破格吸收你入组委会内阁。这一切都源自于天主会与混元宫的盟友协议。现在你助妖人之虐,单方撕毁协议,可知后果如何!”
浦茜拉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那只左眼从刀口翻卷到渐渐愈合,只用了三秒。进而形成永久疤痕,那只眼睛,显然已经彻底废掉。
但奇怪的是,怎会愈合如此之快?简直就像从小带到大的旧疤痕一样!难道,这家伙也拥有天主会的圣愈术?不,不会,不可能!这种法术,不是任何心地邪恶之徒可以掌握的。
他们的情况,也吸引了张辽与裴旻的注意,凶兽永远不可怕,最可怕的对手仍然是拥有千百狡计的人。三人汇聚一处,齐齐将真君锁定。
“玄宗在哪里?你捉他做什么?”裴旻最关心的,还是本来目的。
混元真君磔磔怪笑,“好……我认输。后生可畏呀!今此一役,你们出得谷去,即刻名扬四海。请记得我这份为君踮脚的功劳……”
“别废话。”
“好,好。你们先放了那条小龙,它很无辜。我马上告诉你玄宗下落。”
裴旻权衡了一下,点点头,“它对我们没用,只要不再祸乱人间,我可以答应你不找它麻烦。至于其他人,我管不着。”
混元真君摇晃着站起身来,掸了掸破损黄袍,“非常好。这是一个良好的合作开端。”说完打了个唿哨,三人背后顿时隆隆脚步声响起。
诸人侧身望去,那巨大的棘背龙已然站起,正向大家奔来,一只伤眼仍在流淌着脓血。两只粗大的后肢在地面留下一串三趾足印。
浦茜拉刚要举手凝矛,被裴旻竖掌示意别动。
果然,那巨兽仿佛得到某种指令,目不斜视地越过众人,直向混元真君冲去。
将将要撞在一处,真君一抬手,中指上一枚戒指精光流转,棘背龙瞬乎不见了踪影。
张辽看得仔细,那玄铁空间戒指和自己这枚五行赛冠军戒指是同款。只是,显然对方那枚存储空间更大些。
“很好。我喜欢和守信的人打交道。”混元真君从背后缓缓弹出筋膜双翅,“你们跟紧了,我们去找李隆基。”
他扑扇了两下,开始低飞,始终距离地面不足两米,速度也是极慢。
浦茜拉已经凝出了圣光矛,谨防他使诈逃脱。
四人一前三后,向来路行去。
很快,乱石巢出现在眼前。混元真君悬浮在漩涡状虫洞上方,笑道,“他就在下面,你们跟我来……”说完,将翅膀一收,呈自由落体状态直坠下去——被污浊的紫色漩涡瞬间吞没。
余下三人愣在原处,这……跟还是不跟?事情发展太快,没提前想好对策。
跟,下面是什么,谁也不清楚。大家已经穿越到了大唐,再连续双穿?前景无法预料。
裴旻一咬牙,“在这里,我也是职业军人。保护一号首长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们大可不必……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坑底,也瞬间被漩涡吞没,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浦茜拉挺身要追,被张辽一把拉住——他不是决意阻止,而是真的没想好!
这一切太突然,他需要静静。
怎么办?浦茜拉两只碧蓝瞳孔不转睛地看着他。
此刻,需要决策。可是,静静啊,你在哪里?
凝眉思索再三,他放弃了静静,选择了跟随那位相交甚短,但印象深刻的新朋友。
“既然一起来的,就不能丢下他不管。我得去!”张辽斩钉截跌。
“好,龙潭虎穴一齐闯!”浦茜拉眼神比他还坚毅,并且用了一个极其准确的成语。
义无反顾地——
两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齐跃入了幽暗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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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朦胧胧,雾雾袅袅,影影绰绰。
张辽与浦茜拉,来到了一个“黑白”世界。
——如果不是看到路边一片暗红鲜花,他们几乎已经定论。
浦茜拉随手摘下一朵,“瞧,还是有颜色的。”
“嗯,看来这里光线暗沉,导致视觉褪色比较严重,只有特别浓烈的色彩,才能保留一份本真……是采光的问题。”
“咦,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花?”洋妹子努力想了想,“对,不是真的见过,是在圣心教堂的图书馆里……它就画在一本书上。你懂的,我只对有插图的书感兴趣。”
“还记得名字吗?”
“应该是……曼珠沙华?对,就是它。”
张辽内心一颤,丹老给他加载的语言包里,有这个名词的对应天朝官方语。
“原来这样……它也叫彼岸花。”
“哦?这名字也很美呀——张,你为什么哆嗦了一下?这里的确有些阴寒。要不要我把狐皮大氅给你披一会儿?”
张辽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冷,是害怕。”他顿了一下,揣摩着怎样的措辞才不会引起此时最不需要的恐慌。“传说,有一个地方只生长这一种花,”他用手环扫了一下漫山遍野的暗红,“那就是冥界。所以,它也叫冥界之花。”
意外的是,大洋妞居然笑了,笑的比花还灿烂。“这么说,我们脚下这条路,就是黄泉路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这脾气,没商量!
上架章,意思是开始具备商品属性,这是规则,作为作者必须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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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声音,都是维续奋斗的激素。谢谢大家,祝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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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听她这么说,不禁看了一眼脚下——路,的确有一条,泛着冷冷清光,不见一丝尘埃。再抬头看天,没有星辰日月,只有灰茫茫一片。环顾四周,如果不介意这份孤寂,倒是蛮干净的。
彼岸花海静静矗立,因为无风,所以纹丝不动。它们的存在,打破了无边萧瑟,给人带来一丝诡异安慰。
如果这是冥界,它有没有时间断代区别呢?抑或说,这里是唐代的冥界,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冥界?或许根本无差?
这个命题有些头疼,张辽快速晃了下脑袋,似乎想甩掉这些无解之问。
“老裴呢?真君也不见了!”浦茜拉举目四眺,念念不忘初衷。“他们不会单挑去了吧?”
“哈,你就惦记打架那点事儿。这个空间怪怪的,不知道有什么法则差异。我们慎重一点,先摸清状况,避免打起来吃亏。”
浦茜拉觉得有理,试着踮起脚尖跳了两下,“重力没太大差别……地心引力反而略大了一些,我还当做了鬼可以轻飘飘的。”说完这话,把自己吓一跳,连忙出手掐了自己一把。
这还不算完,又凑过来掐张辽的腰眼——“嘿嘿嘿,别!我腰上有痒痒肉。”魁梧高大的张小英雄急忙躲闪。
“像个小孩子,还痒痒肉呢。”浦茜拉红唇一撇,“我是想看看咱俩现在到底是人是鬼。反正我把自己掐疼了,你呢?”
“哦,我还好!只是有些痒。这说明——”
“说明肉还在,我们还是大活人啊!恭喜你。”浦茜拉学着大唐礼仪一抱拳。
张辽闻言也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强健躯体,还好,还好,手感没变,只是两只胳膊和手痛得厉害。
他低头仔细瞧着两只手臂,漆黑如炭,被高压电烤得不轻。特别是左臂,挨了两次虐,第一次是混元真君的哑雷,第二次是当电叉电“鱼”时弄的。
只有左手指间,一点橘色光芒在灰色世界中十分亮眼。奇怪?这是什么……
右手摸过去才想起来,是那枚五行赛冠军戒指。这小东西有些发烫,黄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停。坏了!这东西是金属的,刚刚玩电,别把里面存储的东西烤焦了。
这枚空间戒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装太多东西,张辽最担心的是那一沓赌来的储蓄.卡——老子钱还没来得及花,可别烧化咯!
小财迷神念送抵,将戒指微微旋转,呼啦——杂物散落一地。
哎呦,一颗重物砸在他脚面上,又被纷扬的卡片覆盖。疼归疼,先把钱收好——张辽手忙脚乱拾掇着,浦茜拉一把捞起那颗黑黢黢的家伙,“咦,又是它?怎么回事,这不正常!”
张辽确认财产无虞,重又收卡入戒,才定心回来看,“番天印吗——有啥子不正常?”
在浦茜拉手中,那颗方正铁块隐隐透出一串铭文,呈青色,在这几乎黑白的世界里十分显眼。
“天哪,别是又被激活了,说不定它的主人也在此处!”浦茜拉手一哆嗦,将铁疙瘩塞给了张辽,生怕此物暴起,继续完成未尽的追杀使命。
“不会吧。除非那张问初或者张问鼎兄弟俩挂了,否则怎会来到冥界?”张辽望着手心这枚印章道。
说来也怪,番天印一到他手中,立刻青光大振,铭文依次点亮,一圈圈环绕着侧边四壁跑个不停,似乎活了一般!
张辽壮着胆子,放出一线神识前去探查,可不得了——那神识一入印体,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在他脑海中,一幅惊人画面赫然出现,但见无数细碎残余电流正沿着丝丝络络的神经网蜿蜒上行,在密如蛛网的红色构架中,又悬垂着一颗颗巨大心脏,每一颗都缓缓蠕动着。
血管似瓜蒂一般,将这些鲜活的器官紧紧联系在一起。电流大军每攻陷一处,一颗心脏就砰砰跳动起来。起初如同擂响单面大鼓,随着激活部位递增,鼓声逐渐响成一片。
那丝神识已经无法忍耐这震动灵魂的敲击,待要转身脱离,已经晚了!
数百条动脉与静脉齐齐拥将上来,将它死死捆住,一层又一层的神经网膜再次覆盖上来,直将它裹成密不透风的粽子。
情急之下,张辽用意念猛力拉扯,徒劳无功。浦茜拉在旁边情知不妙,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什么情况?张辽心惊胆颤。
失去一丝神识是小,可这黑黢黢的铁疙瘩里藏的是何种妖孽?竟然可以吞噬……本体与探查神识之间彻底失去联系,直如泥牛入海,音讯皆无。
眼前幻相一扫而空,张辽低头向手心看去——那番天印突然从底部爆出一片刺眼青光!啊——灼热刺痛猝不及防,迫使他拼命甩手,想把这铁疙瘩扔掉。没成功,那东西居然和自己手心粘连在一起,似乎还嵌入了半公分之多!
浦茜拉顾不得心中骇然,眼见他抓狂暴走,急忙出手按住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去拔那颗印章。啵——居然轻松脱离……
张辽托住自己手腕,向这只灼伤的右手手心看去。一面四四方方的印文烙在上面,字不多,但很古朴,他努力辨认着。
“张,那是什么图案?”浦茜拉学过天朝话,但不认得天朝字,更遑论上古字体。
所幸张辽在大学加入过金石社,对古篆小有研习。他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道,“嘶——不是图案,是印文,是字!”
浦茜拉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将手中方印翻过来,底面朝上——平平整整,除了一些斑驳杂点,连半个字也木有。
“那……到底刻的什么?上打神佛,下压妖魔?”她突然想起当日在齐云山之战中,张问初念的道白。
“不,”张辽疼痛稍减,“只有三个字……”
“番天印!”浦茜拉很自信。
“也不对……是‘没商量’,如果没认错的话……”那印文深深烙在他的手心,原章是阴文雕法,置换到手上就是阳文凸起,每根笔划都结实茁壮,透着一股子犟劲儿!
随着他“没商量”三字念出,那颗印突地一抖,从洋妞手中脱出,直跃到张辽眼前尺余处,悬浮不动,仅伴随微微颤抖,似有跃跃欲试之念?
张辽突然感到那一丝失去的神识与他瞬间重建联系,但确实收不回来了,因为——它就是印,印就是它。
清明顿开,将脑中所有混沌驱除。张辽有意偏头向路边花海一望!那印似乎得到命令,欢腾而起,倏忽直上千米,复又狠狠砸下——直将那片花海生生轰出一眼大坑来。
太近了……冲击波带起两人长发,向外围拉扯,此间原本静谧的气息被彻底掀翻,无数暗红花瓣瞬间爆开百米,又纷纷扬扬散落,有数十片粘在二人身上,把场面装点得像要举行婚礼一般。
“哇哦——太棒了!”浦茜拉从震惊中醒来,仰头望着漫天花雨,啧啧叹道,“它认主了!你可以催动它!”
显然她才是最开心的人,因为张辽已经彻底傻掉。
我?番天印主人?这应该算是好事吧?那些电流,本是用来对付棘背龙的,居然误打误撞激活了它?随即自己一线神识误入,被截留下来当成了主印脑干!咳……好吧,先收着,这玩意放在我手,好比乞丐开辆兰博坚尼,别折我阳寿就好。
这份担心并非纯属虚妄,他也隐约记得,那龙虎山天师张问初每次祭起翻天印时,都叫喊着“折我三年阳寿”这种煽情台词。
我刚刚可没许诺折寿,应该不算献祭吧?他望着遍地残花和骇人天坑,不禁有些迷惘。这家伙,还真是二话不说没商量……
这最后三个字刚刚在心念中浮现,那大坑底部“疾”的一声,番天印已经飞回眼前,依旧悬浮抖动,兴奋地等待下一个指令目标!
张辽果断一旋戒指,把它收了进去。
番天印似乎颇有怨意,困在储物空间中,由内及外哀鸣了一阵,才渐渐平息。
眼前只剩下大洋妞在雀跃鼓掌。张辽苦笑道,“这东西和你一个性子,一言不合就是干!”
“呵呵,我高兴是因为,这世上彻底少了个对我有威胁的东西。他在你手,我最安全,不是吗?”
张辽眼睛望着她,心中再次浮现一位白衣倩影,如果一定要用“最”字,应该只能属于她。最喜欢,最爱,最……咦,爱难道不是单一的吗?难道还可以有普通爱、比较爱、特别爱、最爱之分?不不不,绝不能把爱和喜欢混淆。
他定了定神,岔开话题,“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混元真君的名字吗?”
浦茜拉有些失落,“……当然,在忘忧水榭,神霄掌门樊於期直呼他为应龙子。”
“是的。那你可知应龙是什么龙?”
“呃……把我问住了。”
“我看过一些关于‘大禹治水’的传说,大禹你知道吧?很好。他老人家用来劈山峦挖沟渠疏导洪水的主要劳力——就是应龙。据说这种龙背生锯齿,一直延续到尾部,且身形庞大,一旦驱使起来,工作效率比普通人类高千百倍。”
听到这番描述,浦茜拉惊了,“你刚刚说的,不正是棘背龙?我怎么听着听着,满眼都是那凶兽的形象!啊——我明白了,你是怀疑,应龙子是那条棘背龙的子孙后代!”
张辽一点头,又紧跟着一摆手。“十有**,应龙就是棘背龙。而应龙子这个‘子’字,只是尊称,与先生或老师的意思差不多。所以你看,混元真君等于应龙子,应龙子等于应龙,应龙等于棘背龙,那么结论就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老乡见老乡
本日三更,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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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元真君等于棘背龙!”大嬷嬷可不笨,逻辑推理什么的也很擅长。“天,难怪——刚刚我并没有再次射中他,他却瞎了一只眼睛跌落云头,摔在地面上还很狼狈……”
“没错。而在那之前,老裴刚刚刺瞎了棘背龙的左睛。”
“对!所以作为千年后修炼成人形的应龙子,也立刻失去了那只左眼,并且迅速愈合为瞎了很久的样子。治疗他的不是圣愈术,是时间!千年的时间!哦哦哦,历史已经开始产生奇妙的联动——”
浦茜拉简直佩服死自己了,我怎么这么机智?如此复杂的剧情一点就破有没有?
她开始绕着张辽走圈,间或蹦跳着,为破解这个八卦秘闻而兴奋不已——并且开始从头梳理次序,“嗯嗯,你听着啊——故事是这样的。在大唐的混元仙谷,居住着一条应龙,它继续修炼千余年,在二十世纪终于得道,并且化为人形。为纪念自己的出身,自称应龙子。但他为了某种目的,使用了某种方法,又穿越回千年前,与昔日的自己结伙作案,他骑着他自己,捉了大唐皇帝……”
“对。等我们找上门来,他又怕幼体的自己心智不全,难以应敌。于是让应龙钻进深潭中观望,”张辽从自己的角度开始补充。“而他自己——依仗空中优势单独与我们较量。他不是心疼应龙,而是心疼自己。一旦幼体有闪失,他也跑不掉,这就和那只共同失去的眼睛一样道理。”
“所以他才会提出‘释放应龙交换皇帝’的条件,他必须先确保自己的幼体活下去,否则,他也会立即灰飞烟灭……”
啪——两人情不自禁,同时高抬右臂击了下掌——案子破了。
好一个应龙子,原来你根本不是人!难怪整天不干人事儿。
“我们继续追。”张辽一挥手,带领大嬷嬷沿脚下直路展开奔行。他挂记着裴旻的安危,对玄宗倒不怎么上心。
足足奔出一刻钟,以他二人此时的脚力,也不少于五十里了。在能见度极低的迷雾中,突然出现一座宽大石堡,左右有石阶直通屋顶平台,中间是一道石门,半开半合。门前的路被石堡迎面剖开,分成两叉,一条向左斜插,一条向右斜插。
怎么走?两人缓缓收足,张辽一时拿不定主意,停在原地想辙。浦茜拉上前推开石门,在石堡内大摇大摆转了一圈,出来道,“好奇怪的地方,里面别说人了,鬼影都没一个。壁炉倒是烧着,可全是绿火——连丁点儿热量都没有。”
见张辽怔怔看着她,她笑了,“别紧张,不就是选择路线吗?我有办法。”说完探出长臂,从张辽肩头衣褶里摘出一朵被番天印冲击残缺的彼岸花。
“向左,向右,向左,向右,向左……”她一根根拔掉针形花瓣,只留最后一条,“向右!”遂开心笑道,“看到没,神谕是向右指引的。”说完很得意,随手将手中这条花瓣放入口中,细细品嚼起来。嗯,味道还不错。
这把戏在川北乡下也有,跟神谕有什么关系?张辽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忽然,浦茜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去,下巴差点掉下来。半张的朱唇中,香舌上还带有那花瓣残留的色素。
“怎么啦?”张辽关切地问。
“嘘——”浦茜拉急切制止了他,似乎怕人听到。接着,她又从自己肩头摘下一片单独洒落的花瓣,递了过来,示意他赶紧吃掉。
虽不明所以,张辽也听话地接过来随便嚼了几下,吞咽下去——马上,他也傻了眼……
两人眼前突然涌现大批人群,沿着来路望去,一眼望不到边!虽未达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三步一人,五步一群,络绎不绝。最奇特的是,这些人全部**步行,并且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大多数表情木然,偶尔也有惶恐和激愤的存在。
是彼岸花,一定是它!让凡人开了阴阳眼。“是灵魂啊……”浦茜拉惊叹自语。“刚过世的灵魂,居然这么多……”
这些灵魂无论什么情绪状态,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默默地行走着,流向很一致,只有到了石堡前,才分成两列——百分之九十九奔了左侧,余下百分之一去了右边。
张辽矗立不动,偶有木然路人与他擦身而过,眼见肩膀撞在一处,又瞬间重叠后透体而过,似乎完全不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是虚幻的,原来灵魂是虚幻的,或者说,果然灵魂是虚幻的……张辽久久不能自拔。他想到许多——在我体内,也一定住着这样一具幻影吧?他一定和眼前这些没有差别。不对,不应该用“他”来表述。现在正思索的,不正是“他”?所以,他不是他,他是我。
他抬起自己双手,再三审视。真正算外物的,应该只有这具皮囊吧……
“喂,两位。别站这儿碍事。进来聊——”
这声音倏然从身后发出,惊醒了两位失神来客。张辽与浦茜拉同时猛转身,一位全身被黑袍笼罩的高大男子,正站在石堡门前,向他们招手。
浦茜拉斗气勃发,条件发射般抬手向虚空一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她瞬间愕然,糟,这里没有阳光!根本无法凝结圣光矛。
“唉——都到这里了,还惦记打架。遍地逝者,谁还会怕死不成?”那人从容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嶙峋瘦脸。颧骨很高,腮帮塌陷,鼻梁高耸,带有明显欧罗巴人种特征。
他继续道,“你们带着肉身来此,显然不是来报到的。如果是观光客——那巧了,我曾是最佳导游。”说完转身穿过石门,回归黑暗之中。
两位游客对视了一眼,浦茜拉一点头,“我刚进去过,没设么危险。”两人鼓起勇气,大步跟了过去……
这间石堡,有着宽阔厅堂。正面巨大的壁炉内,燃烧着熊熊绿色火焰,果真如大嬷嬷所言,并没有半点热量散发出来。
绿火的光泽,将炉前一张实木长桌照亮,十几把椅子散落在周围。
三人分两边落座。浦茜拉紧紧挨着张辽。
黑袍人把双手摊在桌面上,手心向上,以示友好。“我叫维吉尔,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生前来自罗马,靠写诗为生。”这份难得的坦诚,让对面两位年轻人略感放松。
浦茜拉紧紧盯住他的双眼,“我在梵蒂冈教皇宫内,看到过一件雕塑作品,是人物题材。那模特长的和你几乎一模一样。如果没记错,台座的铭文写的是——‘荆榛和低微的柽柳并不能感动所有的人,要是还歌唱山林,也让它和都护名号相称。’”
“哦?”维吉尔将一只眉毛挑起,“教廷还给了我这等荣誉?我以为他们不会关心任何来自黑暗的声音。”
“这么说,你就是那位伟大的维吉尔咯?”
“如果铭文是我的诗,那么雕像理应是我。”维吉尔并不觉得此事需要客气。
浦茜拉霍然起身,全身暴起三寸金光,圣光铠锵然从体内弹出,将全身紧紧包裹,立刻恢复了圣殿骑士的威严!
张辽琢磨着,干嘛?这还没一言不合呢就要开打?没等他伸手阻止,圣骑士大人已经右手扶胸,立正鞠了一躬。
重甲结构相互挤压,发出连串铿音。“尊敬的普布留斯??维吉留斯??马罗阁下,您的诗篇迄今仍被后世传诵。即便没有教会的恩泽,它们也将和您的名字一样,万古不朽。”
这话难得如此郑重,特别是从一向满不在乎的女武神大嬷嬷浦茜拉口中讲出,倒把张辽惊了一下。
“嗬嗬嗬,还是叫我维吉尔吧。我们平等相称,在这里没有长幼之序的。”诗人视来自骑士的敬意为荣誉,内心十分满足。
浦茜拉嫣然一笑,收起圣光铠重新坐好,双腿并得紧紧的,姿态比刚刚端庄不少。“我个人最喜欢你的【牧歌集】,还有【农事诗】也很棒。”依照主人建议,已经把“您”换回了“你”。
“哦?很难相信这话来自一位圣光骑士之口,我一向以为高贵的血液让你们低不下傲娇的头颅。如果你说的是【埃涅阿斯记】,也许我更容易接受些。”
“噗——看来你还不知道,【埃涅阿斯记】已经被民间当成了占卜手册,深得狂热巫师们信奉,简直成了一份邪典!”
“呃……哈哈哈哈哈……”维吉尔先惊后喜,显然对这个意外的戏剧效果很满意。
“而我,贞德??浦茜拉,并非传统贵族出身,”大嬷嬷继续道,“我只是一位普通村姑,出生在阿登与洛林交界的栋雷米,那里很贫穷。是战争迫使我走上历史舞台。一切都不是本意,我更喜欢在乡下喂猪和放羊……”
“哦……所以你更喜欢【牧歌集】,谢谢你的坦诚。其实,我也出身农家,而且离你老家不远,就在阿尔卑斯山南麓高卢的曼图亚。老乡,很高兴认识你——对了,这位先生是?”
“我叫张辽,来自天朝。是浦茜拉的朋友。”自我介绍很简洁。
“好,天朝很好,东方最伟大的国度。”维吉尔似乎很感兴趣。“那么现在,我们算是朋友了。你们且说说看,来这里溜达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开后门
本日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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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茜拉盯着眼前这位新认的高卢老乡,“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在这里负责什么?这石堡是做什么用的?”
维吉尔拿手一指天花板,“没问题。刚刚你们在外面,一定也看到了上面的平台,有石阶直通。那里有个优雅的名称,叫——望乡。”
“望乡台!”轮到张辽瞠目了。这名字出现在不少民间鬼故事里,似乎是阴间著名景观之一。据说,魂灵站在此台上,可以眺望最后一眼阳世家乡景致。大概算是某种人道福利吧……
“对的。看来这里的一切凶名远扬阿,万世以来,从冥界脱逃的阴魂也不在少数,想必他们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我刚来的时候,在冥配府注了册,他们说——我的灵魂体验圆满,可以直接转道去天堂了,也就是东方常讲的仙域。
可我对这里很感兴趣,就问有没有职务可以帮忙?他们很高兴,跳着脚说‘你这是自愿的,将来可别后悔’。于是兴冲冲把我分配到路引府,做了一名见习引路人,也就是无常,在这里属于基层岗位。
工作性质和导游差不多——你看门外那些新晋灵魂没?他们都是被外务无常带来的,不过一般只抛在黄泉路上,完成跨界阶段就不管了,剩下的旅途需要自己走完。
我和他们不同,算内部导游,专门接待特殊灵魂体。可能是因为诗人口才好吧,冥界也不想给那些大咖留下坏印象,毕竟是需要大力招揽的目标。
一晃几个世纪过去,我也熬成了中层领导。现在很少动弹了,基本上都窝在这里饱览过往游魂。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这里。
天堂虽好,但诗歌的灵魂是苦难。如果在安逸中写作,一定是无病呻吟。”
“什么是特殊灵魂体?”这一切无比新鲜,张辽和浦茜拉没有遇到过杜远的新朋友迈扣,自然对无常和灵配府之类的概念大感好奇。
“嗯……就是一些自身配额额度极高的家伙,他们生前在人间获取了不亚于在世神明的成就,饱受万众推崇,自身所凝聚的信仰之力可以保护他们安然渡过天劫惩治。但他们并非修真人士,故而不能直接飞升,这些人死后,灵魂来到这里也备受追捧,属于抢手货。譬如那些乱世枭雄,或者盛世明君……”
“玄宗!”张辽与浦茜拉同时脱口而出,且面面相觑。
“什么?玄宗是谁?”被打断的维吉尔有些迷惑。
“哦,别管我们。请继续说——冥界争抢这些特殊灵魂体准备做什么?”
“嗯……我不能说太多。受级别限制,太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灵魂这东西,其实是一种能量聚合物。但凡圆满的灵魂,都可以以一抵万。用途就太多了!
这些大咖中,去了仙域的,可以直接找到高阶工作;来冥界的,也不必再受轮回之苦,会立即获得管理职位。它的抢手,可不仅限于此间内部,在冥界与仙域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人才嘛,毕竟是有限的,谁都想要……”
似乎察觉到有些东西不该讲,维吉尔勉力吞下未尽话语,开始转移方向,“这里没什么招待你们的,还请谅解。诺,该你们了。说说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想到哪里去?兴许我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门前这两条路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向右走的特别少?”浦茜拉心直口快。
“哦!这个简单。因为向左是安检通道,向右是员工通道。黄泉路到达此处望乡台,已经终结了。”
“我们想去冥配府。”张辽回味刚才的对话,觉得十有**新来的都去了那里,特别是“大唐皇帝”这种特殊灵魂体。只要他去了,说明应龙子也去了,那么裴旻就应该在。
“……好吧,我帮你们走员工通道,这是近路。注意,我不清楚你们想干什么,如果真干出了什么,也别把我抖落出来——好吗?”
“好!”再一次异口同声。
这位前古罗马最伟大诗人,现任冥界望乡台台长阁下,站起身来,将漆黑风帽重新戴好。没有向石门外走,而是来到壁炉前对着绿色火焰画了个圆圈。
嘣——咯吱吱吱吱,巨大的壁炉从中间分裂,露出一条深邃洞窟,内里阴风飒飒,将洞口全部火焰倒吸进去,火苗被疾速撕扯的烈烈声与劲风尖锐的哨音夹杂在一起,十分可怖。
维吉尔也不招呼,自顾大踏步走了进去。那些冷焰对他的黑袍全无作用,火蛇在衣角卷舔了一番,无趣退缩。
浦茜拉在前,张辽断后,两人随即跟进。后者狐疑地问,“不是说走员工通道吗?应该出门向右才对……”
前方黑暗中传来维吉尔的声音,“这里是捷径,是为各关卡负责人开的后门。在强敌入侵时可以起到迅速集结的作用。我掌管望乡台,才有资格启用,你们捡便宜了。否则,让你们出门向右转,十有**到不了下一站……”
“为什么?”浦茜拉很好奇。
“还用说?你们瞧瞧自己,穿得人模人样的,血肉之躯彰显无余。混在遍地**灵魂中,象鸡窝里的野鹅一样扎眼。在冥界,带囊出入需要特许证,只有少数权贵才有资格。就你俩的状态,一看就是翻墙进来的,不出半日,必被巡冥夜叉发觉。那时,只有自求多福咯……”
浦茜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鲜嫩脸蛋,这么美好的“囊”,暂不打算丢弃。张辽也是一般心思,他这付“囊”虽然糙了些,但几十年相伴,好歹也用出了感情。
脚下步步下行,耳畔有水滴叮咚的悠悠回响,似乎正在下水道中行走。随石阶一转,眼前豁然明亮,巨大的拱形石梁撑出一片天光,即便依旧雾煞煞混沌迷茫,也比刚刚亮堂了不少。
这才看清,眼前是一座隐蔽码头,一条小船孤寂地停靠在这里。船尾斜插的长杆上,吊着一盏绿焰马灯。
维吉尔飘到船尾站定,摘下马灯向船首一抛,那原本平坦的船首突然活了一般,迅疾向上翘起,形成一个高高的,弧度优美的尖角,顶端一只莫名金属兽头果断把嘴张开,一口衔住马灯提手,将其自然悬垂在船头。
幽幽绿光将瘦长船体照亮,现出中部两个拥挤的连体座位。浦茜拉脱口而出,“贡多拉!”
维吉尔微笑着点点头,从暗沉的河水中抽起长杆,“上船,我们走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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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青城山。
通冥台山崖绝壁,那向内塌陷的洞口,已经被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的道士们堵死。除了巨石条岩,还加了不少高标水泥。
似乎此处已无大碍,只有巡山道人每隔两日前来查看一下。这里埋葬的秘密,只有少数高层可以讨论,其他门人都得到了禁言令。
宗芳带着邵劲夫,从茅山镇赶到这里,偷偷潜伏入谷,在崖壁上敲击再三。除了隐约的空洞回音,再无其他危险端倪。线索断了,宗芳一时没了主意,怎么办?
邵劲夫把眼一横,“炸开它?”
“别。暂时不要吧。无事最好,有事的话,我们俩也控制不住。我再想想……”
忽然,从谷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追逐打斗声,两人立刻警惕起来,各施身法闪到岩石背后,露出半只眼睛观察。
一前两后,三个人奔进谷来。
前方一人衣着狼狈,除了泥斑还有丝丝缕缕的破损,一头长发蓬乱无序,有几绺被汗水粘贴在惨白的大长脸上。
后面两人中,靠前一位发髻高挽,三十来岁样子,一脸清矍意气——其双手不停从身边摘下普通灌木叶子,随即一片片激射而出,每片树叶都似绿色精芒,将前面逃窜之人打得手忙脚乱,需不停变向方得解脱。
第三人身形瘦小,脚下并不慢,普一现身立刻引起宗芳低呼,“阿雅!”
她们在丹园彼此见过,严格说来,宗芳的辈分比阿雅还要小些。受了纠丹之惠,无论内心如何挣扎,实质上宗芳已经算是丹园最小的师妹。
阿雅纵身腾越,人在清矍男子背后升起,眼见前方已无阻挡,立刻拉开一柄大号弹弓,在坠落前连射两“弹”,两道小火球直取最前方长发长脸男子,一道被避开,射在了岩石上,另一道擦着目标衣角掠过,登时点燃了他的破衣烂衫。
那中招者一张大长脸更加扭曲,忍着烈焰灼身之痛。一边向谷中奔跑,一边甩脱燃烧的袍子,露出同样惨白的身躯来。
宗芳沿着他奔跑方向望去,绝壁之间,有一线羊肠阶梯,成之字形反反复复直通山顶。这显然是后世开凿的,之前穿越大宋时可没见到。
这谷,这路,都在青城后山隐蔽处,并非通衢主干道,故而从无游客打扰。如果不是丹台碧洞宗门人,也不太可能寻到这里。
宗芳急速揣摩着,要不要现身协助阿雅拦住此人。此刻她见阿雅一方占据上风,故而没有贸然出手相助。
就在此时,之字形山路上又传来一阵喧嚣,有人连声大吼,也有刀剑交鸣的金属之声。旋即,一群身影相互追逐着,自上而下缠斗而来。
最先跑下来的,是一位异族壮汉,他怒目圆睁,络腮胡子一根根乍起,身后背负一人,身着青衫,头颈低垂看不到脸。
宗芳忍不住又低呼一声,“拉巴迪!”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个不留
这不免让身边的邵劲夫另眼相看——这位年青的女组长还真有阅历,竟然认得这么多江湖异人。难怪被边局委以重任。
他哪里知道,这位胡子哥也是丹园一脉。
拉巴迪身后独力阻挡追兵的,是一名浑身浴血的道人,他整条右臂均化为一柄幻法长剑,不停大开大阖,时而又旋成风轮,将追敌格挡在两米开外。
路不好走,拉巴迪还背着人,他们逃命的速度受到限制。看样子很难甩开对手。
对手的人可不少,由上到下,足有三十几众,其中不乏天师级高手压阵。只是碍于山路狭窄,无法展开战线使用包围战术,故而排成一线拥挤而下。
那半裸身躯的大长脸在狂奔中见了此景,象绝望的赌徒捡到一沓大额筹码。连声大叫起来,“青城兄弟救我!我是敬千川——”
这呼声惊动了山上下来的三十几人,全部愕然向这边瞧来,其中一人从半山崖壁间长身暴起,也不再管拉巴迪等人,势如鹰隼扑兔,直接越空而来。
他挡在敬千川身后,独自面对清矍男子和阿雅,将袍袖一挥,激起无形大力,将飞叶与小火弹全部四散荡开。其法力之雄浑,让观者无不吃惊。
敬千川转过身来,几乎瘫倒在地,勉强跪坐着痛哭流涕,“爹——”
敬衍头也没回,“没用的东西!再哭废了你。”手上却不停,连挥两掌卷起大蓬凌厉沙石将追兵击退。
听爹这么说,敬千川嗝的一声将后续长篇哭诉憋了回去。自管躺倒在地,彷佛后事再与他无关,只需等着就成。
真的是放松了——哎呦娘咧,这几天被百花谷门人追的,屎都没拉,尿也全尿裤子里了。望着山谷上方碧蓝的天空,想着在藏天界中屈辱岁月,直若恍如隔世。
拉巴迪已经下到谷底,前路却被敬衍挡住,不免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大喊一声,“孙筑基,你看好尹真人。我去开路!”说完将身后背负之人放在地面躺好,纵身扑了出去。
孙筑基浑身是血不假,但大多都是青城门人的血,自己只有两处轻微外伤,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从山顶一路杀到这里,法力有些透支,剑法逐渐凝重起来。
他咬紧牙关回应,“自管去!我在,师祖在!”说完右臂幻剑又起,同时格开四支长剑,并斩断其中一人手臂!
狭窄的谷底顷刻热闹起来。
敬千川发觉不妙,也不爬起,一个轱辘翻滚到路边灌木丛中,瞪着大三角眼观察局势。他手中死死掐着那只折扇法器,只不过一路逃命途中,扇骨早已射光,扇面符篆也废了,只剩下两条夹板,倒和双层铁尺差不多意思——充其量算件普通兵器。
拉巴迪人在空中,一颗斗大的拳头直线挥出,带着猛烈罡风击向敬衍后脑。敬衍以一敌三,毫无惧色,回手推出一掌,与强拳在半空遭遇。
砰——地动山摇。
两侧崖壁有无数细小碎石簌簌洒落。
这一下,实打实地,双方都没动用法术,全靠肉身鼎炉碰撞。
拉巴迪如同轰到钢板,身形反向弹了回去,还未等落地,先哈哈大笑起来,“痛快——”
百花谷向东真人也看傻了眼,没想到来敌如此强悍!
他和阿雅一路勘查线索,终于在九江追上了敬千川,阿雅立刻想起这张可恶的大长脸——就是他,在藏天界中灌了自己一碗**酒,让被催眠的自己无意识中放虎归山,才酿成大错。
敬千川在青城外堂打拼多年,对世俗社会的通透远非他二人能比,察觉被锁定后,当机立断,专捡人多的地方大摇大摆通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从九江经宜昌过重庆直达青城。直到进了山,追捕者才得到出手机会——这就是尊重戒律者最吃亏之处。
向真人顾及阿雅安危,出手总留有余力。而敬衍是著名的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现在同时对敌三人,竟然不落下风。
“大胡子是自己人!”阿雅在向东身后出言提醒。
拉巴迪被弹回两丈有余,直落在孙筑基对阵的青城道众人群中,嗑嚓一声,屁股直坐断其中一人颈椎,他也不看一眼,随手牵过那人长剑,铛铛两下隔开周遭夹击——大踏步走了回来。他眼中,只有最强的敬衍!
一边走着,一边拿手用力捏住剑刃不断拉扯,那百炼精钢剑刃竟然被生生拗成半月形弯刀。他连挥了两下,“……这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身形再次跃起,如飞熊在天,以雄霸天下之势搂头就砍!
敬衍依然没有回头,竖耳听着脑后惊风,手指在胸前掐了个指诀,厉声大喝“铮——”
以他颈后为原点,瞬间弹出一扇半球晶壁,直径足有半米,如水银般铅白发亮,将头背部紧紧护住。
拉巴迪望着晶壁上反射着逐渐放大的自己,奋力一刀斩下!锵——声如铲锅。
他只觉得握刀的两臂一阵酸麻,待脚下着了地,那刀儿竟随着身体震颤自行断了……
好强的家伙!鼎炉和道法样样卓绝。敬衍这小子在鹤鸣法会上未见出手,此刻回到青城才显了原形。我低估他了——这位伊朗大哥开始自我检讨。
可敬衍不给他时间。
他足下一旋,身形如同鬼魅,瞬间已经到了拉巴迪身侧,把冲过来夹击的向东晃了个急刹,差点将腿扫在自己人身上。
拉巴迪感觉左肋被一股大力拍击过来,身体无法抗阻,被迫飞了起来,直直撞在一侧崖壁上,将岩石轰出一个大坑。
肋骨似乎断了三根,胰脏同时破裂,一蓬鲜血从他口中溅出,登时爬不起来了。
孙筑基守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尹志平,无暇顾及拉巴迪。他已被青城监院宋浩然为首的道众团团围困,自顾不暇。
向东见敬衍如此凶悍,知道遇到硬点子,此处是青城地盘,需速战速决方可脱身。他四下一望,在灌木丛中发现潜伏的敬千川。
为百花谷谷友报仇为先!当即拔出一根洞箫,飞身向目标袭去。
他这个真人,是以声乐入道的真人,实战经验还是少了。敬衍从侧面轰飞拉巴迪,已经埋好后续连招,此刻身形一闪,反手从身后叼住了向东左脚踝骨。一股大力传递过来,直如老虎钳夹得一般。
向东身体无法向前,只能凌空扭胯用另一条腿横扫敌手。敬衍不躲不闪,弯曲空闲手臂护住侧脸,以肘迎足,啪的一声脆响,好似钢鞭打在铁柱上。
这一腿也没收回来,敬衍翻腕又将他右足缠住,嘿声提气,把手中两只脚全部抬至腋下,猛扭腰胯,嗡的一声——直向另一侧崖壁抡去!
没有道法,全是武技。
向真人有点懵!这厮岂止是扎手,简直要命啊——
生死关头,他身体平躺在空中被悠转,手上洞箫疾速连抖,沿途灌木似乎被气机牵引,甩出七八根老藤结成护栏,齐齐将他阻住。停止那一刻,他的头,距离崖壁只有一公分距离。
敬衍见对方还有驱使草木的道行,略感意外。手上却不停,双臂左右一开,就要当场撕了他!
突然,一丝惊悚涌上灵台,敬衍用余光看到那瘦小的女孩正向他射来一只小火球,不对!不仅仅是这些,那惊悚还在身后,他全身汗毛瞬间乍立!双手同时松开,身形向下伏低。
一颗子弹贴着他的发髻掠过,将束发丝绦射断,顺滑的长发立刻披洒开来,那模样——和他儿子敬千川如出一辙。一样的大长脸,一样的披肩发,一样的三角眼。
阿雅的火弹也落了空,直接越过敬衍头顶,向对面谷中射去,轰的一声—— 一块岩石被炸裂,从背后急速跃开两人,一男一女,女的提着一支消音手枪。
宗芳一击不中,还差点被阿雅误伤,当即现身。再次举枪瞄准敬衍,“所有人住手!我们是执法人员!”她无暇亮出证件,只盼手里的枪说明一切。
这一句蛮意外的。在场诸人很不习惯。
时间停滞了一秒,不过也就一秒。敬衍看清了只有区区两人,把头一甩,向不远处的青城道众下令,“一个不留。”
话不多,意思很明了。
外圈暂时攻不到孙筑基的,顿时分出七八人向蠹组扑去!
枪口连续喷出冷焰,三名道士被击中大腿跌倒在地。其他人见势不妙横向翻滚,抛出了符丸。
又见符丸……
两道冰符,两道酸蚀符,磷制符文在破碎的蜡封中迅速自燃,符法即将释放——
谷中太过狭小,符法攻击范围可不小。往哪里躲?
宗芳条件发射想要跃起,却被邵劲夫一把拽到身后,另一只手在胸前衬衫内拉出一面小圆镜,向符丸来势一照!
嗤——瞬间高温融化了蜡封残片,复又将尚未燃尽的磷符包裹起来,由于空气被阻隔,符文没有彻底燃尽,这等于请求作弊的信息没写全,世界系统自然不会反馈给予相应的作弊效果。
就在青城道众发愣的当口,崖壁石路上又飘落三人,尽皆戴着天师冠、身穿八卦法袍。他们也不多言,迅疾联手结出一道诡异法印。中间一人竖起二指向蠹组方向一戳,啵——宗芳与邵劲夫脚下出现一环结界。两人一动不动愣在当场,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
那居中的天师呼了一声,“老宋,归你了。”
青城监院宋浩然闻声从围攻孙筑基的剑阵中撤出,心领神会,将手中长剑在中指一抹,粘了一滴血在刃上,高声念出诀法,向蠹组头顶激射而出。
那长剑抵达对方头顶正上方十米处,宋浩然突向身边一块千斤巨石叱声,“置换!”
铮——巨石瞬间化为空中那把长剑,死死插在地面。
而空中长剑则同步转化为巨石,上面那一滴鲜血仍隐约可见。嗡的一声,受地球重力牵引,直直砸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各显神通
被困在结界中的二人只有方寸移动空间,任凭上方阴云急速放大,躲无可躲。蓬——
烟尘弥漫,千斤巨石落了地,将蠹组全员砸在下面。
巨石与地面严丝合缝,下面的人……大概扁的比饼还饼了……
三名后至天师收了法印手诀,齐齐向宋浩然一稽首,“老宋厉害!”
宋监院嘿嘿一笑,“你们更厉害!”
这气氛,显然大局已定,已经开始从容邀功了。
那一厢,敬衍知道来了帮手,气焰更是嚣张无比。手臂连挥,直将向真人洞箫唤出的各种长藤绊索斩断,身形如鬼魅般快绝,将向东逼得几乎无路可退。
他就是要狂!要暴!要生生用纯丹鼎之力碾碎追杀他儿子的人!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在场的人战栗,才能让所有人知道他敬家不好惹!不能惹!惹不起!
轰——向东终于被一掌轰到了崖壁上,不等脱力的身躯滑落,就被一只铁手死死卡住咽喉。
阿雅见此情景,凭借纠丹炼体后的悍勇,怒吼着扑了过来,可她欠缺的是技击手段,从未学过一招半式的小制符师,此刻进攻招法与街头打架的孩童无异。
敬衍双眼死死盯住手中的向东,头都没转,另一只手随意一挥,将阿雅扇出十米开外。
“此刻,你后悔吗。”他干涩的声音毫无情绪可言。与其说关心对方感受,不如说行刑前再添一份心理折磨。这是他最喜欢的桥段,只要有机会,从未错过。
向东心肺受损,四肢无力抬起,牙齿被窒息憋得全部露出,牙缝里全是血浆。
可他笑了,居然笑得如百花谷中的向日葵一样灿烂。
敬衍很纳闷,垂死的老鼠在猫爪中不应该是这种状态?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终于,在青城同门惊呼伴奏下,他在向东瞳孔中看到自己身后慢慢升起一道巨大黑影,不但很巨大,而且还在不断暴涨……
什么鬼?那种绝世大能苦修来的趋吉避凶直觉,令他心头再次涌起惊悚。全身汗毛今天第二次乍起——松手,转身!
嗷呜——一头伟岸青狼立在他面前三米处,不,不全是狼,只是有只巨大狼头而已,那遒劲身躯,钢针般的体毛,四肢的筋骨结构,更像是人类。不过,这簸箕般的巨手上,半尺多长的弯钩利爪又是怎么回事?
妈的,有妖兽!这帮孙子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来不及多想,妖兽已经冲了上来,敬衍下意识奋起全力迎击——蓬!
向东刚刚滑落的崖壁上,又被顶上一人,这人看上去比他刚才还惨烈。
敬衍满脸是血,双臂被巨大的狼爪摊开,死死压在崖壁上,那颗青狼头颅与他额头相对,二者脑门顶着脑门,可下面——就不太对称了……
从一旁观众角度望去,敬衍那张冠绝青城的大长脸居然第一次不够看。
因为青狼的脸实在太长……一对充满恶意的眼睛就盖过对方半张脸!
从贴面而来的粗重鼻息中,敬衍生平第一次嗅到了死亡。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他有千般手段却无法来得及施展。
巨大的獠牙间悬挂着长长涎体,一股来自生荒旷野的血腥味彻底湮没了人类嗅觉。
不,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的这么没尊雅!
敬衍奋起余力,将全部血脉喷张开来,两只瞳孔涨成了血红色——
不好,敬天师要爆丹!
远远地,三位后至天师见势不妙,当即出手。他们可以容忍失败,但绝不能容忍丹台碧洞宗从此失去一位百年不遇的强势大能。
联手法印再次迅速结成,为首一人竖起二指……
“喝——”被压制得死死的孙筑基爆发了,他一剑荡开眼前所有长剑,侧身向准备再次施放法印的天师们扑来。
拼着一死,他也要拯救自己的战友!
这就是人生境界。
这,就是大局观。
他人在空中,身形无限拉长,幻化成一口无柄长剑,剑锋直指前方!
这一式,让在场所有参加过鹤鸣法会的人,登时想起五行赛首轮那惊天一击。
那幻剑无声无息,瞬间跨越十五米间距,从排成横列的三名青城天师侧向入刃,依次穿透每一位的肋骨。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戛然而止!
这一串山楂似乎尚未察觉自己已经被串了糖葫芦,他们有些茫然,怎么搞的?法力不继?法印怎么释放不出来?
孙筑基出现在最末一名青城天师的右翼,重又化为人形。
他十分疲惫,似乎一阵清风都能将他吹倒。
力竭了,真的是尽力了……
他苦笑一下,吃力地回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尹志平真人——
师祖,对不起。
我暂时护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全凭造化……
率先倒下的,是三位青城天师。他们来得整齐,走得整齐。现在趴在地上,同样整齐。
鲜血并没有流出,那一剑穿过的速度,产生瞬间高温,将所有创口都熨烫闭合了。
不远处,
狂化后的拉巴迪,正张开血盆大口,向敬衍小脑袋瓜子咬去——
从不服输的敬天师终于爆了。
他没有选择同归于尽,城府极深的他,选择了另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
他也全力张开自己的嘴巴,由于张得太大,乃至下颌都脱了钩。
一个巴掌大的婴儿从他口中迅捷跃出,直接冲进了相对大开的狼人之口!
此刻,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孙筑基那惊天一剑带来的震撼之中。
只有宋浩然看得清晰,他瞠目结舌,“不是丹……是元婴!他他他他结婴了……”
同为全真青城龙门丹台碧洞宗的天师,他们都清楚敬衍的能力,但谁也没想到,他已经悄然结婴。他自己从未提过,别人也不知道。历届内部演法,他也从未露出马脚。
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要隐瞒境界?
在灵气稀薄的当今世界,每一位结婴的高手都毫无疑问担任起门内高功职责。
要风有风,要水得水。他缘何藏着掖着?
高人行事,连自家兄弟都不能懂!
狼人的血盆大口遮挡了它自己的视线,在尚未意识到异物入体的情况下,这一口已经结结实实咬了下去!
亢嗤——敬衍的头颅不见了。
咔嚓咔嚓,拉巴迪嚼碎头盖骨的声音和寻常人啃西瓜皮差不了多少。
嗯,我很满意……两尺多长的狼舌在嘴角舔了一圈,所有脑浆都没浪费。
突然,他腹中剧烈绞痛起来,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痛,他不怕。
可这回不大一样,一股强大的神识占据了他的心肺,有个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品评着,“嗯,很好,很好。一付好下水……骨骼清奇,筋肉粗壮……唔,好强大的心脏!太棒了……嗯?脑仁似乎小了点……真是个蠢货!妈的,算了……待我慢慢扩充。这副顶配鼎炉毛坯尚好,只需重新精装修即可……嘎嘎嘎嘎,老子升仙不日可成!”
拉巴迪自己的神识在体内旋即现身,他愤怒不已,“谁!谁!是谁在里面捣鬼?快给我滚出来!”
一片血红肉色中,敬衍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小狼?真有趣。我不会抹杀你,以后你就做我的看门狗吧。”
轰——一道白光闪烁,灵台瞬间失守。这无需打斗,全凭境界压制。
巨大的狼人如遭雷击,轰然倒在谷口的尘埃中。四肢抽搐不已,口中吐出一坨坨白沫……
距离最近的向东真人已经完全呆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蜷缩在崖壁下方,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头顶,受视角限制,他并没有看到元婴换体的瞬间,也就无从推断出夺舍的事实。
其他人也全部停止了进一步动作,都在纷纷揣测剧情发展方向……
孙筑基业已不再具备威胁,他正在一寸寸向地面瘫倒,无人理会。
尹志平始终生死不明,平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宗芳与邵劲夫在千斤巨石下,静待收尸。
阿雅……
咦,阿雅呢?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路边一处茂盛的灌木中,一颗拳头大的晶球正一闪一闪散发着的幽绿光芒,在骄阳下照耀下,似有若无。
巨无霸狼人一跃而起,眼神比刚刚还要疯狂,只是其间多了一分得意。他浑身散发着无匹的凌厉之气,高声嚎叫,“还有谁——!”
这一嗓子,把整个谷中道众都吓一哆嗦。太嚣张了……
连宋浩然都拿不准,这厮现在到底是谁?敬衍还是拉巴迪?
“还有我。”
这声音神气活现,彷佛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
一名赤膊僧人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本有一身紫袍,偏偏把上身全部褪到腰带以下。
袒露出一身红铜般的酱色肌肤,肌肉并不如何发达,但胜在绷得紧致。
他的嗓门远不如狼人震撼,但无比坚实,似有两块金属在相互摩擦。
随着一步步迈出灌木丛,露出一双工艺古朴的薄底牛皮靴来,鞋尖微微上翘,和他嘴角的弧度一致。
此人高鼻鹰目,面如刀削。普一现身,就吓尿了一位——
敬千川从另一处草丛中爬了出来,连滚带爬跑到宋浩然身后,“师叔,这是八思巴!”
宋浩然来不及与这位失踪已久的师侄叙旧,愕然问道,“八思巴是谁呀?”
“大蒙古帝国国师!八臂神王!活佛八思巴!”
第一百六十章 随意自取
这一连串名号落在宋浩然耳中,除了诧异还是诧异,但并未激起多大波澜。因为他看到,这名从虚空走出的喇嘛已经和气势正盛的狼人对上了。
狼人的巨眼已经眯了起来,这可不常见,起码在拉巴迪身上从未有过。这双残忍嗜血的眼睛,现在完全是敬天师大三角眼的加强版。
“很好,就拿你血祭新鼎炉——”后足一蹬,多.毛身躯悍然扑将过来。
“狂妄!”八思巴也不躲闪,更不作法,相对迎了上来。“本佛爷斗兽最有心得——”
这话并不虚妄,两相冲撞在一起,没有意料中的惊天暴击。那喇嘛低头旋身堪堪避开两只巨爪合围,身躯一拧已经跨上狼背。
他用单臂抓住一把后颈鬃毛,另一只手抽出金刚杵,直向风府穴插落。口中同时大呼——“镇魂!”
狼人急速将头一偏,那金刚杵贴着侧脸划过,尖端将一只狼耳豁开,登时挂了彩。此刻的狼人毕竟不是拉巴迪,而是心机极重的敬衍,他瞬间领悟,这副新鼎炉给了他更加大的力量,但削弱了原本形同鬼魅的速度。
这种心得,只有在实战中才能体会验证。
狼人将左臂猛然向背后掏去,试图将喇嘛甩脱。噗——不是爪尖撕开了对方肌肤,而是一根尖锐物体刺穿了狼爪!
嗷呜——这很疼。
狼人一时还看不到背后状况,但他十分不解。这喇嘛左手始终揪着毛,右手那一杵戳在耳边尚未收回,打哪儿又弹出一根刺来?
青城道众们看得清楚,齐齐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刚刚一瞬,就在狼爪向后甩的同时,从喇嘛背后赫然拱出一根四尺长巨角,呈弯曲的圆锥形,正好迎上巨爪,直将对方扎了个通透。
狼人狠狠抽回巨爪,全然不顾伤势,开始狂暴地左扭右甩,在谷口狭窄的空间扬起飞沙走石。
喇嘛手中那一大把鬃毛受不了如此剧烈的颠簸,呲啦一声脱体而去。他自身也随之滑落下来。几乎就在同时,狼头转向递到面前,张嘴就咬——
八思巴将右手中金刚杵顺势一塞,竖着卡在巨口之中,在上下獠牙闭合前撒手撤离。嘎嘣,噗——尖锐的杵尖从狼鼻后端顶出。鲜血溅了狼人一脸……
这也很疼——但是无法“嗷呜”,因为嘴巴被上下钉死了。
狼人暴跳如雷,千算万算,总是棋差一招!
他双爪勾住喇嘛肩头,在左右崖壁之间蹦来跳去,用力猛甩,试图用撞击碾碎对方每一块骨头。
喇嘛两手空空,同时捉住一条狼爪,死命一扭,将背部亮给了对方。
敬衍知道他后背还探着一根巨角,这是想给我开膛怎么地?休想!遂将另一只狼爪从对方肩头撤出,一把握在了巨角中段,谨防他上挑——
一丝笑意从八思巴嘴角划过,腾——从他后背中段赫然弹出一整条粗壮牛腿,蹄子足有海碗大小,以万钧之力蹬在狼人胸口!
饶是身高丈二,也禁不起这意外一蹄。
狼人身躯被弹得飞了起来,但只是双足向后飘飞,尽管握持巨角的狼爪脱了手,但另一只还在对方肩头被死死锁住。
八思巴借势来了一个纯蒙古风味的过肩摔,吼——这动作打小就玩,纯属无比。根本不需要考虑,完全出于本能!
蓬!巨大的人狼被他平拍在地面,如陨石坠地,荡起一波放射状烟尘……
喇嘛松了手,从腰间取出一把古朴钺刀,手筋一绷,法力送出,刀刃上倏然划过一道紫电。作势向地面仰躺的狼颈切去——
“住手!那躯体不是他的,留给自己人!”瘦小女孩从灌木丛中现身,正往怀中塞着一颗晶球。
八思巴一怔,旋即起身后退,恭敬道,“尊圣佛母大人所言极是,一切听您的吩咐。”
地面的似乎昏厥的狼人得了这个间隙,突然翻身窜出五丈开外,在青城阵营前停止逃亡,转身垂首用凶残双眼死死盯住奇技百出的大喇嘛——“妖孽……”
这两个字含混不清,因为他嘴上还穿刺着一根金刚杵。血浆随着每一次沉重呼吸从獠牙缝隙奔涌出来,将地面染红一片。
青城监院宋浩然此刻已确认狼人是敬衍无疑,遂在他身后提醒,“你刚换鼎炉,肢体难以娴熟驾驭。何不与其斗法?”
不听还好,闻得此言那狼人猛地掉过头来,恶狠狠向宋浩然抬爪比了个强攻型手诀!把老宋吓得一哆嗦,“别别……”
眼见并无法术放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无坚不摧的狼人之爪,太过异形,竟无法精准掐出任何手诀!这让人家如何是好?
“咳咳……是我愚钝。”宋浩然一脸黑线,汗都下来了。
另一边,八思巴将背部巨角和牛蹄收回体内,摇头叹道,“佛母大人,刚刚小僧在藏天界中,本想借几条.子民的胳膊用用,被您慈悲为怀拒绝了,只好把这头奶牛大卸八块临时充数。如果我六臂不失,这些土鸡瓦狗哪有逃命的机会……”
这话说得委婉,但幽怨之意很明显,正如溺子向母亲要玩具一般。
阿雅皱着小眉头,看了看四下七零八落的战场——向东哥哥、孙筑基、尹志平全部伏在地上,那边巨石下还有她的芳姐和大勺……一丝滔天恨意涌上心头,毅然道,“青城这帮子,胳膊很多,你随意自取。”
这句话平平淡淡,却不知宣布了多少人悲惨命运。那大喇嘛闻言笑逐颜开,“甚善!”遂大踏步向青城道众走来——
行至阵前十米,已然取出那只罡洞骨喇叭——敬千川自是见过,晓得其中厉害,也不提醒旁人,自顾堵住了耳朵。
这只小喇叭由人类大腿胫骨制成,两端镶嵌以银质雕花装饰部件,华丽而又诡异。但声音扁平刺耳,毫无悠扬愉悦之感。
一经吹响,青城诸人齐齐打了个趔趄,似乎小脑失去平衡能力。狼人更是听觉敏锐,反应也就越大,被这重音波迎面冲击,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得已四爪落地将头埋在土中。
八思巴趁此机会一飞冲天,随短促真言吐出,将另一只手中的钺刀激活,一道片状紫光射出,直将青城道众斩得个七零八落!
他不杀人,只要胳膊。
一条、两条、三条……大喇嘛落在道众中,如虎入狼群,将钺刀舞成环状,不断对选中的目标进行准确切割。
宋浩然后悔大了。
刚刚敬衍对阵此人,他没敢施法辅助,因为他知道,敬天师及其自负,从不肯别人抢功。现在虎入狼群,再想施法也晚了——乱军之中目标很难锁定,对方只有一个,剩下都是自己人,法术难免造成误伤。
再者说了,即便施法,能拿下此人吗?他这才明白刚刚敬千川所言什么国师、什么活佛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战栗。
八思巴一边行凶,一边默默计数……四条、五条——咦,地上还有一条现成的!他惊喜看到之前孙筑基斩断的那条敌人臂膀,品相十分完好。
“六条!足矣——”大喇嘛仰天一振,将背部皮肉全部挣开,任凭牛角与牛腿激射而出,顺便插倒了两名试图偷袭的道人。
一道无匹紫气自下而上从腰间升起,瞬间绽放出耀目光芒,将方圆二十米范围笼罩殆尽,复又躬身一收——那剧烈收缩的紫光将地面六条臂膀全部吸附在自己背上。
两扇肩胛骨探出六根骨质榫卯,死死锁住所有断臂,无数紫色血肉纤维欢呼着缠绕上来,迅疾将断口与背部进行缝合。
八思巴原本的双手并不暂停等待,一边挥舞钺刀御敌,一边癫狂大叫,“嘎嘎嘎,你们这些东西,不过是尹志平的不肖徒孙!本佛爷和尹真人一场邀约尚未完成,还轮不到你们呱躁!”
这番话将将讲完,背部紫气全消,六只原本自然下垂的臂膀彷佛得到召唤,齐齐举了起来,在身体两侧形成对称的蝎子状造型——只是每只手的手指都比出一个v字来,大功告成,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手势,他还是跟阿雅学的。藏天界第一个本土婴儿出生时,佛母大人笑逐颜开,当场就做过这个手势。八思巴何等热爱学习?不用教二遍就会了。
青城监院宋浩然天师心下骇然,这等“妖孽”他只在观中壁画见过,哪里想到人世间竟然真实存在?他举目四顾——敬衍!敬天师哪里去了——
岩壁之字形石阶上,一名高大狼人正背着**的敬千川向上奔逃,这父子二人也不要脸了。今天点子扎手,况且来的莫名其妙,能不战则不战。老子苦修这么多年,为的是早日升仙,可不是陪你搏命来的。
更主要的是,这副皮囊一时难以适应,需早日把手指头弄软才好。玛德,多少法术大招发不出来——都亏在手诀上了!夺舍时,唯有这点没想到……
他这一逃,宋浩然呆了。
尼玛,不带这样的啊老敬——我怎么办?这一战,青城出了五名天师,倒有三位被鹤鸣新秀孙筑基一剑斩落。现在你又背着儿子跑了,哦,留我一个人当炮灰?得,咱也撤了——
这位老宋身法相当不错,提气直追敬衍而去!一路烟行如梦似幻,大概是他所有功法中最擅长的领域。
别说,还真有用,谷底八臂神王大杀四方,青城道众哀嚎遍野。他自己却毫发无损,只是脸色有些难堪。
足足狂奔了一刻钟,终于抵达道观大门,狼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宋浩然狂呼,“关门,关门!鸣钟——开启降妖法阵!”
仓惶的钟声传到通冥台谷底时,除了八思巴和阿雅,已经没有第三个站立者存在。
阿雅飞奔到千斤巨石旁,奋起全力试图掀动它——她需要亲眼确认芳姐的生死!
可她根本推不动,即便纠丹炼体也做不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冥河弃魂
八思巴向上望了一下通天石阶,他不是惦记狼人,是惦记狼人嘴巴上那根金刚杵。
哼——暂且不管你们,先协助尊胜佛母搞搞善后。
他出来的晚,并不曾见到宗芳等人被巨石拍击的场面。虽不明白阿雅为了什么,但只要她做了示范,他就得照办。
“大人,您退后。粗活儿让我来。”一等阿雅让开,大喇嘛即躬起身形。口中念了个搬山咒,八条手臂齐向前推,那巨石不退反进,立刻朝他怀中吸附过来——
他可没想抱着大石头玩,旋即扭身做了个送客手势,那偏转之力带动巨石,朝着崖壁方向甩去,直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没人在意那块巨石,阿雅一个箭步窜过去,不禁呆了。
没有意料中的血肉模糊,别说人影,连人渣都没得一块。
尘土中,只有一面白亮亮的小圆镜子反射着阳光,映出一位削瘦少女焦急的脸庞。
拾起镜子,份量比预计的沉。阿雅茫然掂了掂,发觉是青铜的,只是表面光滑无比,看上去全然没有金属味道。再翻过来瞧,背面用老银包了皮,凸凹的花纹很是细密。
八思巴将背上六臂收回,慢慢走过来探了一下头,“咦?”他表情有些诧异。
阿雅转手递给他细瞧,“你认得这东西?”
这位来自南宋时期的吐蕃籍蒙古国师,皱起眉心摇了摇头。“并未见过。看工艺很久远,是汉人的风格没错。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坦言道,“这东西有煞。”
事关佛母大人安康,他也无所讳言。
关于“煞”的解析,在阿雅的本体道法“制符术”中有所提及,原意是指某类凶神,后被延伸为泛指所有凶气毕露的不洁之物。
她怔了一下,“我的两位朋友,原本被这块石头压在下面。现在却不见了,是否与这面镜子有关?”
八思巴在袒露的地面上来回踱了几步,跺了跺脚,收回神识答道,“地下并无空洞之处,亦无任何遇难痕迹。如果他们一息尚存,定于此物有关。”他抬起手中小圆镜,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咦?你脸上有字——”听到阿雅这声惊呼,八思巴急忙低头调转镜面,其背后细密花纹中并无任何文字存在。连纹理本身都是抽象的。
他从不怀疑佛母大人的话,于是又将镜子背朝阳光,将一只手心垫在下方半尺处——
果然,一行环形小篆赫然出现在指掌间。
八思巴学识深厚,沉声读道,“青冥开一线,浊浪吼千川!”
“什么意思?”阿雅更加不解。
“这……似乎是道门用来堪舆的法器,就是看风水用的。自古镜中法宝颇多,不过这一面有些蹊跷。明明是感度极高的透光宝镜,偏偏在背部画蛇添足包了一层老银箔片。若没猜错,就是为了掩盖这十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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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冥界。
天空永远被一层雾霾遮掩。
不见了彼岸花,只有浦茜拉唇间一抹朱红提醒张辽——这并不是一个黑白世界。
河道十分宽阔,在俗世应可称之为大江。
维吉尔的贡多拉在暗浊河水中穿行,高翘的船首衔着那盏幽绿马灯,勉强照亮四周。
旷野无声,两岸寂寂。
撑船长杆搅起的浪花少得可怜,似乎河水太过粘稠所致。
两人并肩而坐,对前路未知的一切——既好奇、又茫然。
浦茜拉用肘尖杵了杵张辽,小声说,“看河里……”
距离船首周遭十米处,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群潜游者,肉眼只能看到一条条箭矢般的涟漪在往来穿梭,速度极快。
“是弃魂。”一袭黑袍的撑船者开口了,幽幽话语从风帽笼罩下的阴影中飘来。
“就是灵魂中的废料。这条河名为‘忘川’,可以慢慢腐蚀能量体。专门用来浸泡那些无用的灵魂。把他们消解后,重归最小能量单位,在河的尽头进行批量回收,可以再造新的空白灵胎。”
“何谓无用?”张辽没听明白。
“俗世不是常有人说孤魂野鬼吗,那些连无常都不收的家伙,基本上都属于无用。当然,留在阳间太久也是不行,上界管理者会认为灵配府失职。
所以每年到了东方阴历七月十五,就会来一波大扫荡,冥界派出无数夜叉去围猎。最初,有些可以感官通冥的人,听到那些四散奔逃的灵魂嚎叫,觉得很热闹,以为是鬼在过节,于是有了‘鬼节’的说法。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天其实是孤魂野鬼的劫难日——称之为‘鬼劫’更准确些。”
“可是,到底何谓无用呢?”张辽很执着,咬住重点不放。
“嗯……你是学什么的?”维吉尔反问了这样一个突兀问题。
“建筑。我是设计师。”
“好,打比方你耗尽毕生心血发表了一篇建筑学论文,本以为可以获得同好的点赞。可是,偏偏有无数喷子跳出来掘坟盗墓,把你祖上八辈都骂了个遍。你觉得这些损人不利己者是何种人品?”维吉尔不愧语言大师,居然与时俱进,已经熟练掌握了现代语汇。
“这……无聊吧。我不会理会这些人。他们浪费了时间,却创造不了gdp。”张辽据实以告。
“对,是无聊。严格地说,他们浪费的不是时间,是自己的生命配额。他们任凭虚妄的情绪波动填满自己短暂一生。
岂不知,这种空虚是无尽的,三生三世也填不满。自己无所事事,又看不得他人奋斗,于是用嘴、用笔、用键盘去喷射毒液,去撕咬,去中伤,去嘲讽……试图将所有人拉回相同起点,用群体性无为聊以自.慰。
这种人死后,灵魂所负载的体验只有嫉妒这一项超标,其他项都萎缩为负值。到了这里,会被分拣到无用类别,抛到河里任其消解——当然,这只是万千弃魂中的一种,你明白就好。”
浦茜拉先听明白了,瞧向水中的眼神流露出鄙夷,“垃圾。”她轻声结语。
这一声轻语似乎惊动了什么,一团黑影从虚空中直线坠落,噗通——直接掉入河中。距离这条贡多拉也就五十米距离,刚好是迷雾中视线的尽头……
有情况!张辽和浦茜拉同时起身,摆好了迎敌的架势。
船尾矗立的维吉尔也有些错愕,“这声音——和你们一样,是带囊翻墙进来的大活人!”他很清楚普通灵魂入水的状态。
长杆一送,贡多拉轻巧地扑了出去,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具体人形——那团黑影入水后随即分裂,原来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
此刻,他们面临巨大危机,因为河面上开始沸腾,密密麻麻的涟漪直指目标,无数弃魂向他们围拢过去。
由于太过拥挤,有些孤魂野鬼甚至浮出水面,充满惊喜地呼嚎着,彷佛一场盛宴正自等待来宾,又仿佛两块血淋淋的腥肉正在召唤鲨群——万鬼攒头!
被挤到后面的弃魂在悲哀惨呼,抢到前方的更是欢声不止。一时间,鬼哭狼嚎,愁云变色。
这些刺耳的尖叫充斥着耳膜,让人十分不适。
最难受的不是船上的,是河里的。
两个大活人奋力拼争,向较近的一处岸边游去。但忘川河水极尽污浊,黏稠的阻力使人无法加快动作。没几秒,就被八方涌来的弃魂团团围住,一些大只的鬼头,已经率先展开攻势——
它们的手段极其诡异,不撕不扯也不啃咬,只是竭力从目标身体各处往内里钻爬,视普通皮肉如无物。
其中一人尖叫了一声,听嗓音是名女子,调门十分惊怖。难怪,任何正常人类猛地扎进这里,不吓死已经算好的了。
另一人右手在水面上白光一闪,似乎捏碎了一枚符丸。一大波幽光蓬起,呈球形向外扩散,距离最近的数十弃魂在嗞声烧灼中化为青烟。
两人又加紧游出十米,只是十米,就再次被数不清的弃魂围住。
一只只残破的孤魂野鬼勇不畏死,爬上两人肩头,开始向体内钻行。白光再次闪耀,那施法者将两只手染成亮色,不顾自己肩上危机,抢着为先前那位女子向外拔魂。
亮白的双手似乎可以钳住无形无质之物,一条弃魂刚刚钻入半个脑袋,就被悍然扯出。尖叫一声,遥遥抛到远处。
此人用双足踩水,两手不停翻飞,试图为那女子断后。但对手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无法一 一顾及。眼看着,一群无尽的蚂蚁大军盖过了两只糖球……
一盏幽绿马灯靠了过来,似乎无害的惨色灯光开始亮出獠牙,嗤嗤嗤嗤……照射范围内,来不及躲闪的弃魂纷纷灰飞烟灭,另有一些被灼伤了局部,呜咽着向水下潜去,用忘川的污浊阻隔惩戒之光。
随着两人胸前、背部、肩头……十几缕青烟窜起,彻底肃清了危机。
那女子在水中抬起绝后逢生的眼神,向船上望去——
“宗芳!”张辽不禁大惊失色。
“救我——”宗芳也看清了张辽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他!”
在浦茜拉协助下,宗芳和邵劲夫狼狈爬上贡多拉。这小船猛然多出两个大活人,吃水线下沉了半尺。
“没事没事,没事了。”浦茜拉并没有见过宗芳,但她听出是对方是张辽的朋友,自觉也不见外,及时揽住对方肩头送去必要的温暖。
张辽将拉拽邵劲夫的手缓缓松开,才转头问,“你们这是打哪来?怎么会到这种鬼地方!你们也穿唐了?是丹老派你们来救我的?”
宗芳此刻将将定住心神,刚刚恐惧压倒了一切,现在女人心终于翻涌上来。她哭了,哭的像个婴儿,肆无忌惮。
从进了七四九局,她就没掉过一滴泪,历任搭档牺牲时也没有。这“墓碑”的代号不是白白得来的,真如花岗岩般冰冷坚实。
但此刻不同,对于她来说——生死考验还好应付,可泡在脏兮兮又腥又臭的河里,被无数更加丑陋的鬼魂往身体里钻爬——这实在难以忍受!太恶心了!我哭!
唯有一哭方可压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使命的呼唤
邵劲夫还好,似乎略显淡定。他抹了把花白的一字胡,将污水掸落。探出右臂道,“你好,我是宗芳同志的助手,邵劲夫。你可以叫我大勺。”
张辽转向他,握住了对方的手,“我叫张辽,是宗芳的朋友。”
大勺眼中亮了一下,作为蠹组成员,他当然浏览过“青城通冥台穿越报告”,知道眼前的青年,正是那次奇异之旅的主力成员之一。
“很高兴见到你们。”大勺将感激目光依次递给浦茜拉和船尾始终未动的黑袍男子。他不是客套,是真心的。
“你当然高兴。”浦茜拉乐了,一口皓齿十分粲然。“如果见不到我们,你俩就……就会怎样?”她回头问官方导游维吉尔先生。
“上身,甚至夺舍。”维吉尔并不隐瞒。“这些弃魂知道自己的命运,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在被河水彻底消解前,唯一的机会就是捉住一名活人,借躯壳还魂,再寻办法越界回到阳世。这机会可不常有——几百年能遇到一两回吧,能不激动吗。”
他说着,还松开一支撑杆的左臂,向四周指了一下。
众人顺势望去,在马灯光晕边缘,仍有数不清的鬼头攒动,一片窃窃私语在水中升腾成气泡,混沌不清,但觊觎的**昭然若市。这艘小船上,大活人有四个,能不眼馋吗!谁都没有放弃……
宗芳终于停止抽噎,挺直身板,从浦茜拉怀中脱出,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歉然道,“抱歉失态了,谢谢大家。”又转向邵劲夫,“大勺同志,也谢谢你。我们终于活下来了。”大勺同志不自然地笑了笑,眉间似乎藏有一丝忧虑。
“我和大勺,从青城山来。就在通冥台附近,我们上次穿宋的地界。”
“你又下去了?可这次怎会来到冥界?”
“冥界?!”宗芳愕然了,她再次看了看河中,又瞧了瞧维吉尔,最后盯了一眼大勺,才把头扭回来。
“……原来是冥界。好吧……其实我们并没有下去,那绝壁已经被封死了。是局里的任务,需要确认一下虫洞的现状。我们刚到不久,就遇到了新情况。首先是阿雅和一名男子在追杀敬千川,然后是青城正一道士大举追杀尹志平和拉巴迪,还有一名尹真人的护卫我不认识。我们出手救人,被卷了进去。
青城四位天师联手用一块巨石把我俩拍在下面。然后,就到了这里……这是我所知的一切,如果如你所言非虚——这里是冥界。我想我大概是牺牲了。”
张辽笑了,“你一定会失望,我们的导游说过,我们都是大活人。你的抚恤金怕是还要晚些才能领。”
“咳……是这样的,”大勺习惯性抹了一下半干的胡须,“我们先被结界困住,又被巨石当头砸下,原本必死无疑。墓碑同志在那一瞬把我压在她身下,大概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更脆些。嗯,我当然也不能放弃求生,于是动用了道门法器。直接传到了这里——具体掉到哪儿,我可控制不了……也实在太紧急。”
“哪种法器这么厉害?还可以直接翻墙?”维吉尔大感好奇,远远插了一嘴。
大勺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十分信任,“唔,是面镜子。现在无法展示,因为我必须在它开启后,用神识锁定我俩一齐跳进去,所以……它还留在青城山原地。”
“可惜……”维吉尔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有些遗憾。
“还好吧,都是身外之物。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大勺倒是坦然。
宗芳打断他们,向张辽问,“你刚刚提到穿唐,是怎么回事?其它朋友知道吗?怎会又到了这里?”
浦茜拉乐不可支,“真是一团乱麻。那又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不过,这一切似乎不是巧合,你们既然来了,就一起共进退吧。咱们先把冥界的事搞定,再回家慢慢说。”
张辽点点头,“是,眼下更紧急。我们正准备去灵配府,追杀混元派宗主应龙子,顺便救出唐玄宗。对了,还有一位战友大概也在那里,叫裴旻。”
宗芳的眼睛,随着每一个名字报出都放大一轮,等听到“裴旻”二字,几乎要瞪裂了。“剑圣裴旻!”她脑中急速调出边锋局长给他的“莫高三三幺”档案报告,那里有关于失踪者的全部资料,也有龙泉寺超级电脑“贤达法师”的分析报告。
裴旻,可以说是最大一条线索,如果找到他,那么距离杜远的父母杜轩辕与卓英英也就不远了——此行不虚!
她有些激动,职业的斗志再次涌现。
大案,绝对是大案!看来一切自有冥冥天意指引。
她没有马上袒露关于张辽好友杜远家的秘密。目前暂时还不能确认身边这位爽朗洋妞的身份,还有船尾那位古怪黑袍男子——连面目都看不清,更是阴气十足,令人难以揣度。
维吉尔手中长杆始终未停,一下复一下,也不见有多迅捷,但小船如同插了翅膀,在宽阔的河面上飞驰而过。
时而岸上传来激烈犬吠,时而又有雄鸡高鸣。穿过一道幽暗峡谷,眼前终于再次开阔起来。一座黝黑的城池出现在眼前,巍峨城楼如同高耸山岳,令人喘不过气来。
整座城池背后似有冲天火光升起,炽烈的焰光冲破迷雾,将浓郁色彩再次还给大地。由于采光的转换,黑白世界直此消失。只是那光源似乎在地平线上,使得全部城墙都处于逆光之中。沉重阴影勾勒出极其立体的层次,让那里更显神秘……
“要进城了。我的望乡台只是边境驿站,这里才是冥界主城。乡巴佬们,不要露怯哦。”维吉尔慢悠悠介绍着,言语中不失诗人一贯的调侃。
“什么城?”张辽有些困惑。
“酆都。”大勺缓缓回答,似有无限感慨。
果然,虽相距数十里,城门上巨大的匾额已经可以看清,“酆都城”三个金字穿破迷雾,直塞到每个人眼眶之中。
浦茜拉站起身来,踮着脚尖,眼中金光连闪,一字字读道,“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阴与阳 ,阳与阴 ,阴阳永隔。”
“这是什么——对联?”宗芳不具备女武神大嬷嬷的同级视力。“横批呢?”
“没有横批。”浦茜拉咂咂嘴,“我以为冥界都是教堂壁画里的炼狱形态。没想到啊,居然如此雄伟!可为何都是东方建筑风格?我们西方的古堡呢,这不科学。”
在这里讲“科学”,大家都笑了。
是啊,谁也没说它够科学。但这一切信也罢,不信也罢,就在这里。
人们习惯了,把已知的称为科学,把未知的称为迷信。可又不能否认,一个个曾经的未知正变成已知,也即一个个曾经的迷信同时成为科学。
不到此处,何知阴阳两隔?
世界真的很大,远非我们凭借六感得来的粗略样貌。随着一层层面纱被剥开,一行人逐渐走进了全新领域。
似乎有更大的秘密在酆都城内伺服,它粗重的喘息几可听闻,焦灼的心跳令人企盼。是机遇还是陷阱?张辽无法回答。
他想站起来高声呼喊,让一切熟人都能听见,让好哥们杜远,让远在海外的离异父母,让自己的女神文从心……都来分享他此刻难以抑制的心情。
宗芳当然也很激动,但她敏锐察觉到张辽不同寻常的克制,他紧握双拳上的青筋和无比亢奋的眼神暴露了内心。他怎么了?
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城池,似乎释放着巨大磁场,有选择地与来访者进行深度共鸣。张辽,明显是它最感兴趣的目标。二者遥遥相望,似有不尽隐情……
船身轻轻一震,贡多拉靠岸了。
维吉尔请大家跃上陆地,从黑袍中取出一条橄榄枝。柔软的枝条上,尚且挂着两排相向而生的叶子。只是不知何时摘下的,叶片上绿意业已全消,只余黝黑一抹。
“最亲爱的老乡,你收好它。我虽生前供事于罗马,但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高卢。这次遇见你,让我十分欣喜——家乡的女子还是那般美丽。”
浦茜拉轻轻捻着橄榄枝,秀目斜视,“大叔,都这把年纪了还撩妹?哈哈,这叶子有什么用?”
维吉尔也笑了,“我心不老,只有爱才是永生的源泉!你手上这东西,不是我的。是一位老朋友送给我的。
大约在十三世纪末,我刚刚就职底层引路者,带他在地狱和炼狱游览了一番。按理,当时他并未取得签证资格,但我发觉他就是我死后整个罗马帝国诗坛的希望所在,自然额外多照顾一些。
他在此地获益良多,灵魂体验得到极大补益。临走前,他把头冠摘下来送给了我,也就是这束橄榄枝了。
他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回去当即写出了流芳史诗《神曲》。警醒了无数后世俗众,让罪恶之花不在恣意如火如荼,过度**得到了有效收敛——这就是功德。
不过,灵魂圆满如他,也逃不过天道法则。但他没选择去无忧无虑的天堂,而是模仿我的选择,回到冥界就职。
他此刻就在酆都,官比我大一点,权限比我多一些。你们此去,注定无法一帆风顺,拿着这个去找他,他自会明白出处,也必定会尽力相助的。”
浦茜拉这才郑重将树枝收好,感激地问,“我该怎么称呼他?”
“阿利基耶里……你叫他但丁好了。”
这名字让大嬷嬷肃然起敬。
她没读过《神曲》,但丝毫不影响她知道但丁。
她甚至知道他的诗——直接终止了阴暗的中世纪文学,如曙光般照亮新文艺复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勺影重重
作为俗世普通青年代表,在张辽的模糊印象中,冥界——更多被称为阴间,或者阴曹地府。以往一想到这些名字,就觉得胆寒肝颤,脊梁沟发凉。大多拜世间种种不实传说所赐。
他曾和俗世二比青年代表杜远同学讨论过这个领域,好基友阿杜认为,冥界未必满世界愁云惨淡,兴许也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又或许还有安居乐土存在。他的理由是——如果一个地方,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必定有可取之处。
先前,如荼的彼岸花花海,已经部分佐证了阿杜的揣测。其他还有待深入考察。
酆都城,在四人迟疑的脚步中越来越近。
从忘川河畔到城门口,望山跑死马,居然走了足足四十里。之所以看着近,着实是因为城墙太高、城门太大,一切都是错觉。
距离城门尚且千米,繁华业已拉开序幕。数以千计的帆布凉棚成片铺开,大多是亚麻白色,间或也有靛蓝色和赭石色存在。十足一派小商品市场的繁华。
张辽十分感慨,“没想到啊,这里没有半点肃杀之气,人影绰绰、人声鼎沸……”
“呃,鬼影幢幢、鬼声鼎沸还差不多。”浦茜拉与大家厮混久了,天朝语直逼六级,已经迈入举一反三的自创阶段。
“可是我觉得,他们真的不太像鬼。”宗芳早已恢复七四九高级特勤的淡定。“你们看,这些人手中拿的东西,都是真实物质,绝非虚幻灵魂体可以与其互动的东西。”
大家在集市中穿行着,依言仔细观察。果然,真的是这样。那些买卖双方,口音各异,但和黄泉路上那些麻木赶路的虚无能量体绝然不同。这里没有**,全部穿着衣服,只是款式驳杂,古今中外汇于一炉,颇有敦煌不夜城大杂烩的味道。
商品种类繁多,以日用品为主,除了食品,其他几乎全部都有。那些有颜色、有质感、有机理的东西,把持在每一位交易者的手中,是那样的扎实可靠,全无幻化之嫌。
趁人不注意,浦茜拉在一匹悬垂的绸缎上摸了一把,啧声叹道,“好滑。”基本验证了宗芳的判断。
宗芳本人想随即拉住一位路人作简单交流,却被无一例外地避开了。那些匆匆过客与他们四人可以彼此同处,但拒绝交集,似乎唯恐避之不及。连商家都不理会他们的询价——这让宗芳十分郁闷——对新世界的研究工作无法开展。
从空中俯瞰,这一行人如同一块与周遭同极的磁石,所经之处,莫不把其他人推开三米,始终保持了左近的空荡。这很贵族范儿,但也很无奈。倒是避免了拥挤和推搡,但绝非大家所愿。
张辽挠着脑袋感慨,“我们哪里另类了?生人气息很明显是吗?我看大家都差不多嘛……”
一直没出声的邵劲夫开了口,“其实差很多。生人气息这个词用的很好。但不是陌生的生,是生肉的生。这里所有人所寄居的囊,都类似三维打印产品,有着工业化气息。而我们的皮囊,是基因决定的,渐次生长出来的,当然明显不同。你看大家的眼神,是不是在敬畏之余,还带有三分艳羡?他们对我们的囊都很垂涎呢。”
未等张辽缓过神来,宗芳似有所悟,“大勺,我想起来了……你来过此地。”
邵劲夫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既然大家已经全部在此,我也无需隐瞒,之前不提这段经历,是因为很难让人相信真实性。我差点两次被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他顿了一下,似乎无限感慨。“你们注意,这里的一切——可以尽情观察,但不要随便打招呼,不要随便吃喝,更不要随便发生肢体接触。相对于他们,我们就是瘟疫,是没消过毒的带菌体——是的,你们没听错。相对于鬼,不洁的是人。”
“怎么会!”圣女大嬷嬷第一个抗议,浦茜拉一脸难以置信。
“这些在地狱之外过活的灵魂,都是赎过罪的。而我们没有。”邵劲夫言之凿凿。
“地狱——”张辽倒吸一口凉气,“冥界不就是地狱?难道另有乾坤?”
“……地狱只是冥界的惩教系统,算局部功能吧。别担心,我们还没下地狱。”
张辽和浦茜拉都不知道大勺还有这么一出,不免呆了一下。“你怎么会……”
“哦,我死过一次。宗芳知道,但我一直没细说,因为……比较难以解释。”邵劲夫向前方颔首示意,“要进门了。你们都别吱声,如果有人盘问的话,让我来应付。”
酆都城门近在眼前,需把头仰到水平程度才能望见穹顶。这一道拱形,实在是太高。奇特的是,并未见任何门板出现,就只是这么一道开敞门户,跋扈而又恣意。显见并无被攻略的担忧,不过——既如此,又修建城墙和城楼做什么?张辽百思不得其解。
门洞内,地下铺着整齐的方砖,每一块均有两平方大小。在这种超乎寻常的比例映衬下,诸人均觉得自己被缩小了数倍。
地面十分整洁,纤尘不染,可以说几乎压倒俗世中任何街巷。这是一条双向通道,虽然没有明确界限,但进出的人流全部遵守靠左侧通行的规矩。出城的流速很快,入城的相对缓慢不少——因为,有一道关卡。
就在纵深长达五十丈的门洞左壁上,开了一扇石窗。约合三丈高,一丈宽。内里端坐着一位庞然大物。
他粗壮的身躯将这眼巨窗卡得死死的,面相十分惊人,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貌。
“牛头君!”浦茜拉哑然失笑。全然不顾身边张辽差点瞪裂的眼睛。
真的,这真的是一位牛头君。
看手掌,和人类无异,看脑袋,那就是一头黑牦牛。两只牛眼和张辽头颅一般大小,色泽晶黑如玛瑙,但充满了滔天戾气。
坏了,传说总有一些是靠谱的。比如眼前这位,不正是牛头马面里的大哥么?张辽不自主地转身四处寻找马面君,无果。
“你们几个,过来。”瓮声瓮气的嗓门,如同深井里传出的回响。语气不容置疑。
四人乖乖停住脚步,大勺主动靠了过去,“军爷,我是灵配府外事采办邵劲夫。那边三位是接引来的客人,正要带他们回府议事。”
那牛眼怔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这套说辞,但又对“灵配府”三个字颇为忌惮。遂道,“原来是采办大人,失敬。有路引吗?”
大勺将手在胸前衬衫内一探,脸色略变,“呦……我的青冥镜落在阳世了,不过——”眼见那牛头勃然变色,他毅然一把撕开衬衫门襟,露出**的胸膛。“不过铭文烙印还在,请军爷验查。”
巨牛头将信将疑,抬手咔吧一声,搬动了窗口旁边一只扳手。一道蓝紫色光线将邵劲夫全身罩住。待凝神看去,在那胸口皮肤上,赫然出现一只圆形隐痕,中间环绕着一行小篆,文曰:青冥开一线,浊浪吼千川!
咔吧,扳手被拉下,紫光消失,一切归于正常。那牛头君客气地挥了挥手,“邵先生辛苦了,你带他们过去吧。这几日小心些,十殿又闹起来了……你懂的——总之明哲保身,莫要多事。”后面几句话声线压的极低,几乎不敢相信是这种体积大块头发出来的动静。
大勺将衬衫扣子系好,拱手致谢,引着其他人向城内行去。
看看走出城门范围,张辽实在憋不住了,“我日,大勺也太牛掰了吧!居然在这里有公职……”何止是他,浦茜拉与宗芳均是一脸不可思议。后者早知道大勺同志有冥界履历,但没想到瓜葛如此之深,心下不免咯噔一下——坏了,如果他真是灵配府的人,那在七四九算什么?卧底?宗芳双颊微微有些涨红,气息也不均匀起来。
邵劲夫一双老眼何其狠辣,当即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这很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任何团队,都必须及时释疑,不能让误会发展为关键时刻的阻滞。
他并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跟我来。我先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一切自明。”
酆都的建筑风格并不单一,但整体普遍向上发展,以百尺危楼为主,遮挡着暗红的天际。似乎不愿意把城后远方的熊熊火光表露出来。
张辽一边跟着前行,一边不住啧啧惊叹,“哇,这工艺,连根钉都没有!全是榫卯。失传了失传了……还有那边,你看你看,啧啧,简直就是东方的哥特呀!嗯嗯,这个也不错,这算石堡了吧?”
浦茜拉在齐云山太素宫时,就知道他是建筑设计师出身,对此露怯深表理解。“对,这个算石堡,只是没有我们欧罗巴的漂亮。”
“怎么会?”张辽颇感不服气。“你看呀,人家这石材我都没过,估计是某种基岩。硬度太高了!”
浦茜拉故意把眼眯起来,把不屑写在睫毛上。“光硬不行,还得美不是?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我们欧罗巴有座诺伊施魏斯坦因堡……”
“哦!新天鹅堡!”张辽自然久仰大名,“话不能这么说,那个是山顶别墅。这里是社区洋房。没法类比的,你这个栗子举得不好,还是举个核桃得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爱在阴阳界
随着与爽朗的大洋妞相处日久,张辽渐渐放松,言辞中也开始有了笑话。这点变化让浦茜拉捕捉到,兀自暗暗得意。
正如张辽之前的评价,这里的建筑确实给人以强烈的混搭风格。
细节处理都是东方传统的,在木石混合结构上,大量使用了飞檐、卷杀、角吻、螭首、复阶、垂带等结构。整体轮廓却抛离了端庄方正的传统组合,直接采纳了瘦长高耸的异形处理方法,不求对称,只求群组平衡——恰如曾在西方盛行一时的奇峻哥特风。
但每栋楼的屋顶又非万剑插天的西方处理方法,重又回归到东方定式,囊括了硬山、悬山、歇山、庑殿、攒尖几大类别。楼与楼之间的腰线上,还架起了一道道虹通,如同廊桥,也肩负过街天桥功能,充满不可言喻的后古典主义魔幻色彩。
张辽仿若走进日思夜想的建筑乐园,被这些匪夷所思的设计激起职业爱好,抓耳挠腮,只恨没有带相机过来。
街上行人不少,但大多匆匆忙忙,无暇顾及这群跨界乡巴佬。
宗芳趁旁人忙于看景,靠近大勺问,“既然是冥界,这些灵魂体要躯壳做什么?城里这些都不需要转世投胎吗?”
“这些大多都是官员家属。也包括生活资料生产人员。一个城市的建设,光靠虚无的灵魂体是不够的。”
听这话,宗芳笑了,“冥界的官员真想得开,自己掌握生杀大权,不给家属延长寿命也就罢了,还全家搬这里来遭罪?”
大勺摇摇头,“谁说遭罪了?他们舒服着呢。你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这些家属随公职人员入住酆都,其实是最安全的。所谓转世轮回是生生世世的苦差事,能躲就躲了。这里虽不太平,好歹在眼皮底下,任谁都会放心一些。”
“那么这些躯体呢,到底从何而来?难不成都是跨界运送来的原装货?这些官僚也忒**……”
大勺抿嘴不语,似乎无需立刻揭示。
正街前方突起一阵骚乱,数匹黑马疾驰过来,马上骑师尽皆用暗银色面具蒙着脸,缰绳连抖,那些马儿四体撒开,在无尘的街道上卷起一层淡淡黑雾。
行人似乎颇为惊惧,忙不迭奔走避让,有些人慌不择路钻进了两边店铺内。
大勺一把将宗芳拉到小巷中,招呼着张辽与大洋妞快速跟上。四人探头望去,众骑师气势汹汹杀到一间店铺前,飞身下马——领头者抬脚踹开店面,率人冲了进去。
女子的惊呼声从店铺内杂乱传出,接着又有男子呼喝声,伴随几声短促金铁交鸣,突然有什么东西炸了!一股烟尘瞬间从店铺内越门而出,直冲到街道处,方始慢慢消散。
杂沓脚步声中,数名骑师退了出来,黑袍均有些残损,个别人露出胸前隐藏的银铠。
领头者最后一个退出,左手握着一柄巨镰,右手鲜血淋漓,五指间紧紧捏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封店。”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是天朝语没错,但极为生硬。
一名骑师闻言抬手,用中指根部的纹章戒指向店门照了一下,啵—— 一道带有错综复杂符号的巨大圆形结界将整座店铺包围,刚刚还色调正常的墙壁与大门全部转为黑白单色,与黄泉路过来的景象并无二致。
橱窗外的水晶玻璃迅速失去光泽,并且开始融化。橱窗内摆放的货品也化作了黑灰,就像被岁月无情侵蚀一样,只是漫长时间被加速到极致。
领头者撕开马臀一侧的骑囊,将兀自跳动着的心脏投了进去。那一瞬,张辽看得分明,骑囊内已经装了大半袋心脏,约有十五六颗,全部都在突突跳动着,似乎极不甘心的样子。
“禀夜督,我队减员一名。魂魄被炸散了……”有人低声提醒。
“捡不齐就不捡了——这些偷渡者都有两把刷子,伤亡在所难免。”被唤作夜督的骑师飘身上马,把缰绳啪地抖出一波急浪,“下一目标,添寿街四百二十七号!”
十数只马蹄生出滚滚黑雾,与来时一般无二,几无声息地向前奔出,在街角并未减速,倏忽转个急弯,即刻消失。
“这些是什么人?在这里还敢如此嚣张?”张辽瞠目结舌望向大勺。
“这个打扮,是夜游纠察的标配。”大勺轻轻放开掩护宗芳的手臂。“没有合法签证的人斩立决,我们这些翻墙来的也算。”
“夜游纠察?现在虽然不明亮,但也算不上夜间吧。”浦茜拉一直期盼着阳光可以冲破冥界雾霾阻滞,否则她的圣光矛始终无法凝出。故而特别留意着天色变化。
“这类纠察人员分两种,日游和夜游。前者在阳世巡察,后者主打阴间。和盖世太保差不多……”大勺盯了一眼浦茜拉,尽量挑对方便于理解的语汇阐述。“继续走别停,咱们离开主街,尽量穿小巷吧。”
求知欲极强的张辽追着大勺脚步,“你说的我倒是基本理解,类似于秘密警察缉拿难民。只不过他们出手太狠辣了……不锁不铐,直接挖心是什么鬼?”
“心为窍之所在,可以藏魂。他们要的是魂,把目标的心脏当成暂时囚禁目标灵魂的牢笼,就不用带其他容器了——他们乐得出行简便。不过……”
大勺微微顿了一下,“可惜了那些遗弃的躯壳。在冥界,一具原装骨肉皮囊价值不菲,你现在回头去刚刚的店里,估计可以看到官方食尸鬼在清理现场。”
这些新概念,让听者浑身有些不舒服,完全没有获得新知识愉悦感。
宗芳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灵魂的居所是大脑……”大勺轻轻笑了,脚下没停。“大脑只是硬盘,灵魂才是中央处理器,他们都插在心窍的主板上,由动脉链接。”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伪科学,张辽下意识驳斥,“那么身体——”
“身体相当于水冷机箱,和主板没关系。”大勺似乎早料到这个质疑,瞬间掐断。
这名来自俗世执法机构七四九的老特务,越来越显露出出人意料的一面。连他的主管领导墓碑组长都迷惑起来,彷佛眼前的白头大厨从空锅里源源不断掏出奇异食材,只是不清楚最后做出的,是哪一盘菜。
七拐八转,穿过无数幽暗深长的小巷,来到一处危楼前。说是危楼毫不夸张,张辽把脖子仰成直角也没看清顶端。而且上宽下窄,颇有摇摇欲坠的势头。每隔十余丈就挑出一道飞檐,将暗沉阴影投射在楼体上,营造出形神收敛的气息。
四人迈入昏暗底层,只有一名中年妇人瘫在沙发上打盹,旁边放着一把扫帚,看样子是清洁人员。她身躯宽肥,两条肉腿岔开,睡得十分香甜,从胡噜的分贝值上可以清晰判断出鼻息肉肿大程度。
大勺没有理会,旁人也不吱声。齐齐涌进一道铁笼,大勺一拉扳手,铁笼门闭合,开始吱吱嘎嘎地上升。
其他人三人面面相觑,浦茜拉忍不住笑出声来,“居然电梯?这还真是……什么都有!”张辽连连赞同,“太不古典了,啧啧。”
宗芳没有附和,略想了想,“倒也合理。酆都这等冥界主城,没理由会比俗世科技发展更落后。如果历朝历代的科学家在人生尽头都先来这里报到,这里应该更发达才对。”
“哦?这样想的话,似乎这里还稍嫌落后了……”张辽觉得很有道理。
哐当,电梯停稳。
众人复又穿过长长走廊,终于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黄铜质感的金属门牌半边缺乏固定,已经耷拉下来,浦茜拉调皮地歪头去看,上面是一串阿拉伯数字——142578
建筑设计师出身的张辽也注意到了,身体忍不住打了个突。没等细想,门已经从内里打开,一间普普通通的居室出现在大家眼前。
家具没有什么固定风格,似乎都是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旧物,随意混搭在一起,因其普遍色调暗沉,倒也十分和谐。
大家进了房间,没瞧见主人,正自纳闷——身后的房门无声关闭,一道人影从门后扑出,直接跳到了大勺怀中。
其余三个人都不是庸手,先前没发觉门后有人已是意外,现在齐齐转身做出攻防姿态,尚未把架势做足,又徐徐收了回来……
那偷袭者显然没有恶意——岂止没有恶意,还善意得很呢!
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紧紧箍着邵劲夫同志的脖子,抵唇缠绵。看不清唇齿结合部位,从紧密度判断,绝对是舌吻。
大家均有些不好意,大勺年纪稍长,算是老大哥,现在无意撞见人家这般春色,倒似小兄弟们唐突了。当然,这个所谓“大家”,绝不包括浦茜拉。大洋妞正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双手蠢蠢欲动,似乎还准备来点掌声。毕竟文化背景不同——张辽这样宽慰自己。
静默中,滋咂声持续了足足五分钟,当事人才从忘我中挣扎出来。两人互相贴了贴脸,大勺抬手,温柔地擦拭掉对方眼角一丝泪痕。轻声说道,“我回来了,我一定会带你走。不是现在,我们还要做些事情才行。来,我给你介绍——”
两人亲密地互相揽着腰,转身面对三位看客,大勺一展手臂,“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大活人。他们有许多疑惑,如果你有空,帮我给他们补补课。毕竟你是教育工作者,传道授业更擅长些……”
那中年女子笑了,她身材保持得很好,除去眼角淡淡鱼尾纹,仍然算是标致美人。
“大家好。我是林梦婕,你们可以叫我邵夫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多情总被无情虐
邵 夫 人 !
这三个字如电流般扫过,将刚刚所有旖旎解释通透。
即便木讷如张辽,也憨憨地叫了一声,“嫂子——”
林梦婕笑的更加灿烂,轻轻挣脱邵劲夫的臂膀,招呼大家随意坐下。
沙发都是真皮的,还是古典欧款,镶嵌了不少铜钉。
女主人歉意道,“可惜没有适合你们的酒水,这里的一切食材都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这一点老邵已经和你们讲过了吧?”
宗芳连连摆手,“嫂子别客气。邵哥说过,在冥界不能胡乱吃喝。虽然我们不清楚为什么。”
林梦婕也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空席,邵劲夫听话地紧挨着她坐下,用双手拉着她一只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连眼都不眨一下,一付久旱逢春雨的样子。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里的资源无法为正常躯体提供能量,还有很强副作用。所以,只有我可以,你们都不可以。”她这样简单解释。
浦茜拉心直口快,“你的躯体不正常吗?”她上下打量着邵夫人,似乎并未察觉有异。
“嗯,我先给你们讲个爱情故事吧。它不长,但是有助于你们理解很多信息。”
啪啪啪——大洋妞的掌声响了起来。宗芳的眼神也充满期待。张辽嘿嘿傻笑着,自打来到冥界,这一刻才有定心的感觉,让人很放松。
大勺轻咳一声,似乎有些难为情,收回手摸摸了自己的小白胡,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别人眼光,径自出了房间,又把木门仔细掩上。
邵夫人目送他出门,重又转头对大家说,“老邵就是这样,话不多,但心肠不错。我认识他时,他还很活泼,可能有点活泼大了,直接被当时所属宗门除了名。后来他入了公门,干的还不错。如果没有我的事,他一定会扶摇直上——我坚信。
我们的故事,关于爱情部分很简单,一位大龄女青年偶遇落魄失业道人,直接把他变成了散修。他吸引我的,是会变魔术,经常带我去海边——在无人夜空放个法术礼花什么的。有时我会开玩笑问他,你修炼这么久,就是为了追女孩子用的吗?
他的回答让我很满意。他说,就是为了追我来的,以前不知道,现在很肯定。”
没想到这严肃的老头还是把妹高手,浦茜拉与宗芳相视一笑,把嘴巴抿成“原来如此”的恍然造型。
邵夫人继续讲道,“因为我喜欢大海。老邵特地在天朝沿海寻了块隐蔽山崖,开凿出洞府供我俩双宿双栖——注意不是双休,因为我不是修真界人士。我本职是一名幼教老师。”
原来是这么个“教育界人士”,张辽乐了。刚刚大勺让自己夫人代劳传道授业,敢情是把我们当幼儿园小朋友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也可能我们太过奢侈,过早挥霍光了人生中那份关于快乐的配额。我突然病倒了,没有任何征兆,直接奄奄一息。
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中,老邵象疯了一样,竭尽所能试图治疗我,但没有任何效果。他开始诅咒神明,发誓不准任何索命无常接近我,不准任何人带走我的灵魂。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当冥界引路人现身时,他使用禁法强开阴阳眼,试图武力阻拦,但根本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灵魂被召唤出来,锁进了拘魂链。
引路人打开通往冥界的通道,就在最后一刻,老邵突然把一盏尖锐烛台刺入自己的心脏。那盏烛台,我记得很清楚,是我们自行举办婚礼前一起选的,银质,擦得很干净,每天都亮闪闪放在洞府卧室的桌上……那一刻,它沾满了热乎乎的鲜血,红得不像话,比我们结婚当日的红烛还红。
引路人惊呆了,他叹了一口气,感慨老邵的痴情。没有任其作孤魂野鬼,顺便把他的灵魂也带上了。他说,自杀是重罪,在三界都罪不可恕。但这次破个例,可以帮他遮掩成意外死亡。成全我们一路同行……”
这番话,已经震惊了所有人。两位年青女士眼中涌出晶莹泪花,张辽也热血上涌,不断想着——如果文从心被拘魂,我怎么办?反抗?自杀?他一时陷入茫然……
“那名引路人很有担当,没把我们随手丢在黄泉路上。他说,我们的爱情打动了他,让他想起了自己生前遭遇。他给我们出了一个建议,直接送我俩来到酆都城,在地下交易所买了两套高仿‘打印囊’,使得我俩暂时摆脱了游魂状态。
他说,这些投资不是白给的,我们得为他打工偿还债务。我们当然没有异议,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在这里,也就是你们脚下所在之处找了份工作,这里是偷渡者之家,很危险,但可以生存。而老邵负责在酆都街头传递私信,那是一份危险的工作,只有修真人士可以接。
大约半年,都很顺利。直到有一天,老邵被夜游纠察当街拘捕,罪名是扰乱冥界。在被挖心夺魂的最后一刻。从不屈服的老邵为了能再见到我,跪下苦苦哀求,原意奉献一切来侍奉冥界大能。
这哀求生效了,他被游督带到灵配府,就是灵魂配额审计府。在那里,他被迫接受了一项秘密任务,成为跨界行者,具体做什么——他从未和我提起,他只是保证最终会带我离开这里,重返阳世,过完本应百年好合的正常一生。”
林梦婕讲完了,室内一片安静。
这个爱情故事有美好的开端,悲情的转折,以及尚未注定的未来。浦茜拉虽身在教廷供职,但更多时间是在为圣殿骑士会四处征伐。对这些柔软的东西接触甚少,一时不禁出了神。
张辽一直都在想,如果把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换成他自己和文从心又会怎样,故而全情代入,听得极其认真。此刻心潮起伏,千般话语说不出口,只想着如何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宗芳出奇地镇静,凝眉思索着什么,忽然抬头问,“邵夫人,这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我是说,从邵先生成为所谓‘跨界行者’算起。”这话语气很微妙,已经不见了“哥嫂”称谓,替之以“先生”和“夫人”。
林梦婕不明何意,坦然回答,“大概八年多以前……差不多快九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我在这里还好,新陈代谢很缓慢。老邵他每年回来一两次,却日渐衰老。
有时我甚至会想,算了吧——就留在酆都城也很好,冥界未必比人间更险恶。真不忍心看他就这样一直殚精竭虑下去。
但他……一直很执着,发誓要带我重返阳世,甚至要我和他一起修真,力求将来直接飞升仙域。我不知道那种地方是否存在,但只要是他高兴的,我轻易都不阻拦。”
房门被有节奏地轻敲了四下,接着被自动推开,邵劲夫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捧黑色纺织品。
见大家都转头望向他,遂点点头,“怎么,你们聊完了吗。没什么问题的话,赶紧换一下装扮——我们这就去灵配府。”
不等其他人回答,宗芳率先站了起来。她快步向门口的大勺走去,似乎要帮忙接过黑布,嘴里念叨着,“我倒是有个问题,不知你能否现在就告诉我答案……”
大勺双臂一伸,刚要递过手中物品,却被宗芳闪电般锁住手腕猛力一旋——黑布掉了一地,大勺被瞬间擒拿,单臂死死反扣在背上。咔嗒一声微弱脆响,后脑被冰凉的硬物顶住。他很清楚,那是墓碑同志的p99消音手枪。
没有半点反抗,邵劲夫甚至用眼神制止了其他人欲靠近的意图,包括他的夫人。
“问吧。”
“你在七四九供职多少年?”
“十七年。”
“八年前你自杀殉情时仍是七四九特勤身份,对吗?”
“没错。”
“如果我没记错,你上次死而复生是在五年前,也就是被降职到食堂之前。对吗?”
“对。”
“很好。八年前你接受了灵配府的协议,替他们执行‘跨界行者’任务,而你一直没有离开七四九这个组织,也就是说,你的任务目标就在七四九内部!对吗?”
“……不全是。”被压制的大勺,似乎叹了一口气。宗芳可以感觉到他胸口微妙的塌陷。
“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五年前的意外死亡又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大少似乎对这一刻早有准备,完全没有半点惊慌。“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说。但有一点需要注意,我们只有半个小时时间。因为边局和一处二处的同志,此刻正在灵配府面临灵魂肢解……”
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宗芳猛然松开反剪对方的手,任其站直了腰板。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勺慢慢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揉了揉手腕。“灵配府和我的交易里,写明了一点。就是要我在人间卧底公门,搜罗关于一切关于量子科技的进展报告。一旦拿到有价值的信息,他们承诺彻底释放我夫人的灵魂,让她随我重返阳世,多加四十年生命配额,直至无疾而终。”
这话语十分跳跃,宗芳原本关注的是边锋局长以及其他同事的安危,没想到又牵扯出“量子科技”这个毫不相干的概念,一时有点懵……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妈偏爱读书娃
大勺回到沙发处坐好,依旧拉着林梦婕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惊慌。抬头对走到面前的宗芳说,“我之所以接受交易,都是为了让我们夫妻二人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望着宗芳警觉的眼神,无声苦笑,“没错,我的确象一名间谍。但更像双重间谍。对灵配府,对七四九,都没有无限忠诚。我——只忠于我的爱情。”
这话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下,宗芳眼皮眨了眨,态度有所松动。浦茜拉一把拉她也坐了下来。场面恢复了最初的格局。
不等其他人追问,大勺主动坦白,“八年前,我悠荡在酆都的日子里,渐渐摸清了这里的部分情况。冥界,并非存在于平行空间;反之,在每个平行时空,都有自己的冥界。它与人间是对应存在的。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里应该在地壳深处,外围有岩浆层包裹,地火高温和强磁辐射让人类无法透视。而内里,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是夹层形的,它也有自己的地面,只不过面积小了许多。
我听说,不远处有向下的螺旋通道,也就是地狱的所在。你们都见过了,酆都城背面火光冲天,那里就是传说中地狱入口。当然,我还没去过,也不希望有机会去……”
理科出身的张辽瞬间产生异议,“不太对……如果我们此刻所处之地如此靠近地心,为什么会有重力不减反增的感觉?”
普西拉不假思索越俎代庖,“当然啦,升得越高——重力才越小,我有过太空穿梭体会。反过来离地面越近重力越大呗!”
张辽起了执拗,向她认真地解释道,“地面以上,你说得对,但地下全然不同。如果把地球看成是无数个质点的话,越接近地心每个质点的引力抵消的越大,在地球中心引力会完全消失。当然,这些都是书本理论,我也未经亲身验证……”
“你说的没错,这一点我也没想明白。囿于身份,我无法靠近更深层的秘密。这点存疑暂且放在一边。我们先说冥界对人间科技的觊觎——他们和我们一样,始终没有停止发展的脚步,但是在启用时间上相对慢上一拍。虽然这里的一切更加古朴一些,但那只是审美差异,在科技分支上没有太大不同。”
浦茜拉这回很机敏,“那是啊,人间的科学家死后才能造福冥界,不慢一拍才怪!”这话原本带着七分玩笑,却被大勺果断点赞。
“非常准确,就是这个理。”邵劲夫向大洋妞微微颔首,“所以某些冥界大能等的不耐烦,又不敢妄自锁拿生命配额未尽者的灵魂,故而派出了一批无间行者,直接去人间窃取最高科技信息——我就是其中之一。”
宗芳皱了下眉头,“那为什么不直接派你去科研机构就职?不是更方便吗?”
“他们所需要的信息很杂,并非单一科研单位所拥有,故而侧重于挑选一些拥有特权的公务机关人士,利用职务之便接触各种保密级别很高的前端信息。”
“七四九!”宗芳咬着牙道,七四九局的确拥有各类信息优先征用权,属于类似锦衣卫的存在。“你到底窃取了多少信息?!”
大勺无奈地看着气哼哼的蠹组组长,“呵呵,我掂量过,七四九与灵配府并非敌我矛盾。放大了说,冥界的发展严重依赖人间,所以是利益共同体。他们对人间有所动作,但都是为了尽早强大自身,其真正目标似乎是仙域……”
这话虽然模糊,但一下子囊括了三界,让宗芳颇有无力之感。她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直切关键点,“太大的先别说,边局他们到底怎么了?南极出了什么事?”
“嗯,这倒是当务之急。我刚刚出去打听消息,原来认识的朋友告诉我,灵配府前两天拘了一批生鲜回来,几十位,都是原配囊。就是大活人的意思,有躯壳有灵魂。说——今天要把他们做灵魂肢解,然后嫁接进一批鬼王。看模样都是当代天朝子民,而且掳掠地点源自南极。”
“错不了!”宗芳猛然站立起来,她已无法安坐。“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带我们一起去营救七四九成员。”
大勺轻轻捏了一下林梦婕手腕,复又松开。径自到地面上捡起散落的黑布,依次抖成四条黑披风,“我们稍微伪装一下,这是灵配府的标配。大家把风帽都戴好,身体遮掩严实些。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争斗——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在宗芳带动下,张辽和浦茜拉也扎好披风,将俗世装扮稍作掩盖。大勺与夫人拥抱了一下,“莫慌,我去去就回。”
邵夫人默默无语,殷殷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家按原路返回,待启动电梯,宗芳追问,“七四九一行数十人,不可能这么巧都到了寿限。灵配府何故冒天下之大不韪,下此重手?”
“急了,要有大行动,铤而走险一定有原因。”看样子,邵劲夫也不知晓具体缘由。
下得高楼,未等铁栅门全部打开,一团杀气劈面笼罩而来!
楼底大厅中,赫然站立着六位夜游纠察,全部手持短柄巨镰,狰狞的银色面具挡住了面孔,让人看不清表情,但露出的眼睛均是虎视眈眈。
在他们面前,一人背对电梯口,宽肥的身躯并不高大,却释放出滔天杀气,让一向嚣张的纠察们不敢上前一步。
“聂嫈,你做的买卖大家心中有数。有人举报你这里私藏偷渡乱民,速速闪开。”为首的夜督厉声威胁。
那被称为聂嫈之人,将手中长物在地面一顿,“阴间无尘,你猜我这柄扫帚是干嘛的?”
这一开口,除大勺外,其他三人才恍然大悟——听口音是女人无疑,再看扫帚,这不就是之前进来时那位劈腿酣睡的保洁大妈?
她宽厚背影处在逆光之中,所有杀气均从扫帚顶部蔓延开来,阴寒透骨。这种无霜的寒冷,居然是有颜色的,将整个厅堂浸染得灰中带蓝,让人胸中不自主地涌出无边抑郁,几乎将任何冲动念头都提不起来。
饶是夜督,也倏忽打了个冷战。他脚步没有动,眼神却越过保洁大妈,向误入对峙现场的不速之客们望去。
大勺微微咳嗽一声,将风帽拉得低低的,缓步从电梯铁笼中走了出来。
“诸位辛苦。这里我们刚查过,也许以前有过可疑分子,但现在了无踪迹——没有证据,任谁也不好办。我看……”这话是对着夜游纠察们讲的。
“跨界行者?”夜督眼神一怔,又多几分犹疑。
“灵配府三司白大人直属。”大勺将胸前衣物撩开,微微露出一线胸膛,在满室灰蓝杀气刺激下,那枚青冥镜铭文留下的烙印又瞬间闪烁。
夜督手中巨镰终于垂下刀尖。“好,我信你。咱们走——”转身带领其他纠察离开了大厅。
眼见威胁全消,大妈手中的扫帚也收回杀气,厅内再次只剩下昏黄的暖调灯火。
“嫈姐,多谢你。”大勺郑重抱拳。
“应该多谢你才对。这次他们十分坚决,如果没有这把扫帚,怕是早就上来挖心摘魂了。然后踏着我的囊上楼,不知有多少房客要遭殃。”大妈和惯常保洁员一样,有些唠叨。
“不会。有政哥的信物在,哪个不掂量掂量。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梦婕她才……”
“又来——客套什么。你们是阿政送来的,也算本店投资资产,记得还债就好。其他没用的无需多言。”大妈毫不客气,一挥手打断。开始用扫帚认真地打扫刚刚被夜游纠察们践踏过的门厅地面——虽然依旧没有半点灰尘。
大勺泯然一笑也不在意,又施了一礼,方始举步向外行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张辽边走边四下打量,忍不住自语道,“哦——原来这里是个店!”
未想被大妈听到,停下劳动迅速抬头盯了他一眼,“这娃瞎的吗?”她拿扫把墩了墩地,“瞧这里,仔细瞧。”
张辽顺势望去,原来在光洁的黑色基岩地面上,还隐隐镶嵌着四个深灰色大字,不仔细看真容易忽略掉。
他使劲扭着脖子调整角度,认真读道,“和……和平饭店!”
大妈满意地笑了,“原来是读过书的娃,我喜欢。有女人没有?”
这话问得突兀,张辽打了个冷战。“有!有!有有有有……”
扫帚一撩,大妈使劲撇嘴,“切,怕什么?以为我会毛遂自荐?这楼上房客女的多、男的少,本想帮你挑几个来着……”
浦茜拉上来一把挽住张辽,直接向门外架去,但不忘回头安慰大妈,“哈哈哈,谢谢啊!女人他真有,还好几个呢——”
还好,风帽遮住了四人的脸,谁也没看到张辽羞成红布的样子。
门外,邵劲夫已经拦住一辆四轮马车,厢柜式车身,中世纪欧款,漆面黝黑,前后各有四根灯柱。
车夫带着高冠礼帽,黑色燕尾服下露出条纹长裤,皮鞋擦的铮亮。只是这一张脸——日毬!张辽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宗芳也不禁掩住胸口,什么鬼?吓死宝宝了。
那是一张没有血肉的脸,也即纯粹的骷髅。连眼球都没有——这怎么驾车看路?三个人胸中都打起了鼓。
大勺端坐在厢体内一招手,“别磨蹭。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