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暗流
阿雅躲在一棵榕树后,缩身闪进了“藏天”界。没多久,又提着一只牛皮袋闪了出来。打开口子给她的杜哥哥张了一眼,杜哥哥脸上映着珠光宝气,神色很是满意。
红袖被他二人带的,也起了顽皮心性。杜远一手一个姑娘,挽着向前逛去。上个月他还单身狗一条,如今左拥右抱地,走上了狗生巅峰。
逛完了下层交易区,他们拐到中层,这里的商品有所不同,大多以攻击性为主。价格也比下层贵了不少。阿雅被不远处一片晶亮所吸引,挤了过去,原来是一个黑袍修士拿着一只亮晶晶的白手套在起劲吆喝,“哎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八星八箭有米有!丘比特切工有米有!天皇巨星迈扣专享有米有!戴上这只手套,让你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站在金字塔顶端!不懂的最好不要买,懂行的你赶快买。和谐社会,我们绝不勉强。讲真,做工奢华到不行!还防水有米有!你别不信,你看我口水狂喷半个小时,它有一滴渗进去米有?完全米有系不系!”这位有些口音,口才却是极好。四周围了半圈人,都是来听他喷口水的,一个问价的也“米”有。
趁他喘息的功夫,人群中有人起哄,“你这手套怎么就一只呀?不成套有什么用?还是水钻的吧?戴出去也太丢人了——”
“欸,这你就外行了。天皇巨星范你懂不懂?戴两只那系修理下水道的!水钻什么话?你来拧一把,拧出水来我把头给你有米有?”
众人哄笑起来,把这里当成了街头相声来欣赏。又有人高声问,“这东西附魔了吗?有什么属性?”黑袍修士一脸不屑,“附魔都系小看它,夺命手套信不信?”那人躲在人群中才笑道,“我信!迈扣不就被夺命了吗。”这天皇巨星迈扣的名气太大,连修真界也无人不知。大家听到这话,晓得梗在哪里,又是一阵哄笑。
和其他人的调侃揶揄不同,阿雅不知怎地,对这只手套情有独钟。她转头望了望杜远的脸庞,“杜哥哥,我想要这个,闪闪的好好看。”杜远深切感受到她把自己当成代理家长的心态,心里暖暖的,大手一挥,“可以。买!”
阿雅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从牛皮袋里翻找了半天,取出一只犀角杯,举着对那修士喊,“我要了,拿这个换。”那修士又惊又喜,终于有人肯出价了,也不枉自己吆喝一上午。
他接过犀角杯,冲光瞄了瞄,“还好,还好!雕工有宋代的味道,材质是亚洲犀角,现在都绝种了。可是不太够啊,小朋友。还有米有其他好东西再添一些?”阿雅闻言,也不计较,低头又去袋中翻找。
忽然一人从凉棚布帘后面走出,拦阻道,“可以了,就这个够了。”说着一把抓过手套,递给了阿雅。又对杜远和红袖微微颔首施礼,“两位居士早,止正大师呢?昨夜睡的可好?”
红袖和杜远登时认出,此人正是天主会的郭艾伦牧师,昨日仗义出手,今朝又慷慨折价,着实可以做真朋友。杜远上前一步,和郭牧师握了握手,“多谢郭兄,我这妹子今天刚到,就承了你一个情。”
那郭牧师将三人引到凉棚后,分别坐在竹椅上,悄声说,“前面吆喝的那位侯执事,是我从电视销售圈招来的。巧舌如簧,最擅推销。他说不够,不一定不够,你们莫要着了他的道。”见大家露出表示理解的微笑,他也友善地笑了笑,又道,“不过呢,这只手套确实有些怪异之处,是从澳洲天主会转来的东西,据说由一位慈善家收藏,又捐给了天主会。到底是不是真品,迈扣有没有用过,我都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上面镶嵌的都是真钻,你们看——”
他示意阿雅将手套摊开在膝盖上,指给大家鉴别,“这些钻石,大小和形状都有所差别,颜色也有不同,有蓝钻、粉钻和白钻。我们鉴定过了,都是天然钻石,单体克拉小了些,胜在数量众多。所以呢,你们也不会太亏,收藏界的真言是:喜欢就值,真爱无价。万一真是迈扣用过的那只呢?你们就发达了。有些粉丝,倾家荡产也会争抢的。”
红袖笑道,“郭牧师,我觉得你的推销技巧更好些,比侯执事可信多了。”郭艾伦一拍自己嘴唇,“哈,我又多嘴。最后再叮嘱你们一句,我所说的怪异之处,与真伪无关,而是这手套有附灵的现象发生,曾有修士亲眼目睹。有些主教建议举行驱魔仪式,也有些主教不同意,这才列入了转卖名单。”他见杜远嘟唇欲言,忙摆手,“别问我,我也是听说,未曾见过。”
红袖感到背部有些寒意升起,转头看向阿雅,这孩子却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得紧,将手套戴在自己右手上,掌心上下翻动,欣赏着钻石的烁烁星光。
杜远对此兴趣不大,岔开话题,“郭兄,我有一事不明。据我所知,天主会中牧师多如牛毛,级别和一般小道门分支观主差不多,为什么你可以代表天主会来观礼?还能硬抗道门天师级别的惊天一击?难道天主会的术法,比道门高出许多吗?”
郭艾伦起身正色道,“不敢不敢。没有强大的门,只有强大的人。天主会与道门,都有千年积淀,术法难分高下。我昨晚接下龙虎山天雷,全靠的是圣光十字架。如果肉身相搏,我早就进医院了。我的牧师身份,有利于进行敏感外联工作。一旦出了差错,上面可以发表官方声明,说我身份低微,不能代表整个天朝天主会,如此而已。”
谈到教门、宗门政治,杜远有些头疼。那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也没多大兴趣。于是也起身道,“我明白了,低调保平安,闷声发大财。郭兄,我们先告辞了,你继续忙你的业务。”
离开天主会的摊位,红袖向上望了望位于最上层石阶的一排摊位。“看趋势,越往上走东西越好,我们上去瞧瞧?”杜远满口答应,“可以呀。不过别期待过高。我觉得这手套就没你的披风好。”
果然,被杜远不幸言中。最上一层,居然摆的全是书摊,都是最近二十年来,各道门高功大能的学术论文。他们在此销售,为的是赛前提升人气,给胜利提前打下群众基础。这些书籍不可谓不好,但对于前数码艺术概念设计师杜远来说,没插图的专业书籍,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
其中一个摊位与众不同,都是古旧残本。红袖弯腰挑了一本,居然是讲三魂七魄的,文字艰深晦涩,三人中,也只有这位前清才女能感兴趣了。见她生得娇俏,摊主老翁居然不要钱,还用虬结的龙头拐杖点了点杜远,含糊道,“你这小子,天生女人缘。切记,莫要花心,莫要花心哪……”
归途中,红袖笑了一路,边走边学老翁的口音,“你这小子,莫要花心哪!”阿雅也觉得可笑,看着两位哥哥姐姐,希望这轻松的时光可以永驻。
午餐时间,止正也回到了宾馆,看到阿雅,知到丹园第三路人马也到了。他取出一张薄如蚕翼的绢纸,给大家介绍。“明天开幕式后,有五行斗法初赛和修真女生造型秀两个板块活动;后天,是五行斗法复赛和快乐散修歌唱大赛;大后天,是五行斗法决赛和最佳仙风赛;最后一天,是五大宗门演法和辩经,通常都是高功级别的人物驻台。”
忽然,他停止了讲解,眼睛死死盯住红袖肩头的披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莫讲话,谁给你的披风?”红袖不晓得状况,也有样学样,蘸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买的”。止正缓缓起身,像是害怕惊扰什么,蹑步走到红袖身后,单掌立于胸前,低喝一声“伏!”
那彩色羽毛中间,星辉涣散,一道黑气窜出,直向窗外逃去。被止正一把捉住,那黑气像小蛇一般扭曲挣扎,发出吱吱叫声。同时渐渐缩小,最终凝成一条黑色毛毛虫。止正将其狠狠摔在地上,正想用脚去踩,杜远抢先出脚,把那虫子碾成一滩恶心的粘液。
红袖变了脸色,脱口叫出声来,“这是什么?还有没有?”止正宣了一声佛号,才道“请放心,暂时是没有了。这不是一般的毛毛虫,它是某人饲养的听虫,受人驱使负责窃听与传递窃听消息的工作。对了,你这件披风多少钱买的?”“开价十根金条。”止正摇了摇头,“不贵。这件披风,不是法器,但隐约有神器的造化之力。你能便宜买下,是有原因的——有人想窃听你。”
第七十八章 骚乱
幸亏止正修的是伏魔功法“诛心诀”,他对“脏东西”十分敏感。四人研究了一下,目前敌对势力不明,过节摆在台面的对手只有青城和龙虎山。红袖觉得那卖披风的女老板不像这两家的人,因为他们是自己上门问购的,人家并没强买强卖。多半是在逛摊过程中,被人暗暗下了听虫。止正笑她太天真,说你看着吧,这听虫一死,信号中断,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收回披风。
杜远看着地上的黏液,一拍大腿,“留着活口就好了!用这披风不是可以聆听动物语吗?我们可以拷问这只虫子。”红袖听他这么说,想象着一位七尺大汉严刑拷打一条小虫的场景,忍不住又想乐,“算了。拷问是有问有答的,我能听懂但我不会说也没用。况且,鸟语和虫语大概也有不同,还没测试过到底能听懂多少动物语言。”
听了这番对话,止正知道自己没看错,这件披风果然近乎神技,不可能用几根金条来定价。于是果断安排,“红袖去睡个美容觉,不要脱这件披风。阿雅去楼顶看风景,有可疑人物,就用你的弹弓射腿。杜远埋伏在红袖床底伺机而动。我去宾馆外面和阿雅遥遥相对,上下夹击。”
不愧是退伍老兵出身,战术布置果决有力。大家好奇心大于忐忑,均欣然领命,各自散去。
约合半个时辰光景,一道身影出现在“来仪”宾舍楼后,这人有意避开大路,在树枝的掩映下,走走停停,欺近了红袖的房间。这房间在三楼,后窗对着一棵榉树,那人长身一纵,灵蛇般盘上了树杈,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确认红袖睡得正香,从怀中取出一只双拳大小的夜枭,放飞出来。那夜枭身躯肥硕,飞起来却无半点声音,瞪着两只铜铃大眼,直扑红袖身上盖着的彩羽披风。
红袖似乎睡的正香,任那小贼抓走了轻若无物的披风。夜枭一招得手,转身就往窗外飞去,树杈上的人见了,面露欣喜,探出手臂准备接应——
就在此时,潜伏在楼顶的阿雅发动了第一轮袭击。她把弹弓拉得笔直,也未见装弹,三指一张,寒星如电,直接命中那人左膝环跳穴。事发突然,那人毫无防备,闷哼一声失去平衡,一头栽下树杈。
夜枭本已飞到主人手臂上方,撒爪向其投落披风,未曾想主人突然坠落,它也慌了,扑楞着翅膀斜斜向后退去。
人落的快,彩羽披风落的慢。那贼人倒也身手不凡,仆一落地,全凭腰劲把身躯拧正,没有摔成不雅的姿态。尚未起身,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挣脱不得。止正单手制服贼人,腾出另一只手仰天一抓,正好接住随后飘落的彩羽披风——人赃并获!
上方传来凄厉的夜枭啼声,杜远从三楼窗口跃出,手中捉着肥嘟嘟的夜枭脖颈,当空落下,用的正是一叶孤云身法,没有半点声息。从犯也被擒了,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等红袖和阿雅从容下楼,止正和杜远正笑眯眯夹着贼人聊家常。红袖小吃了一惊,“呀,真的是你?”那贼不是旁人,正是风韵犹存的艳妆女老板。
大白天的,这一番折腾,早惊动了宾舍安保人员。四名黄衫道人奔了过来,一女三男,当先领队的,正是前台那位混元派美女道士。“各位贵宾,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入室盗窃,被抓了现行。”杜远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女老板。“诺,这是你们混元宫的人吗?”
女道人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混元谷内,所有门人着装是统一的。这人是凭请柬来的,你们看,她胸前也有一枚贵宾胸针。组委会有令,法会期间,禁止私下争斗,如果你们不介意,可否把她交于我手?我们会暂时隔离审查她的来历。一旦定罪,会给你们一个合理交代。”
红袖对混元谷这些门人印象不错,刚要答应,止正却说道,“我们陪你一齐审,免得缺少对质方,也不会让人怀疑你们混元派合伙作案。”这话不软不硬,恰到好处。
女道人转身扫了一眼其他三位男道士,对止正点了点头,“没问题,就依你的方案办。”
众人押着女老板,提溜着肥夜枭,跟随混元道士转过宾舍主楼,向一处平房行去。此刻光线转暗,一片乌云莫名其妙遮住了太阳。树林中阴风骤起,混元道士们皆感诧异,其中一人道,“这乌云,怎会出现在‘仙蓬’之内?”其他人也困惑不解。那女老板突然挣脱了女道士的掌控,惊恐地奔向密林深处,还尖锐地喊着,“不!我不想死!”这声音无比凄厉,直若见了鬼一般。
喊声犹在耳畔,一道无声惊雷衔尾而来,电弧在女老板身上爆开,焦肉味道四散。众人急急围了过去,眼见却是不活了。
乌云完成蓄电使命,随即散去,天色转回明亮,阳光透过树冠缝隙,斑驳地洒在女老板脸上,照着她最后的遗容。她用尽力气,一把捉住红袖的手,“原谅我,这不是……我本意。”一缕香魂随风而去。
小小盗窃案,瞬间变成命案。众人面面相觑,皆感不可思议。林中一时静如墓地,无人言语。只有那只痛失主人的夜枭,乌黑的双眼似乎蒙上一层灰膜,发出咕咕的哀鸣。
红袖似乎有些冷,展开失而复得的披风,盖在自己肩头。沉默过后,止正为亡者超度一番。对混元道士们说,“如大家所见,此人死于天雷之下。至于是意外还是有人作法,需要你们自查。我们暂且告退,如有需要,随时找我止正法师即可。”女道人施了个礼,“诸位清白,我等亲见。在场者并无私刑虐待之嫌。诸位贵宾请便。”
趁他们尚不清楚夜枭也是嫌犯之一,红袖把那肥鸟从杜远手中接过去,像抱宠物一样,跟着大家,一路回到客房中。杜远忍不住问,“你留这只肉鸡做什么?又犯了下厨的瘾吗?”红袖白了他一眼,“这小东西,心智和孩童差不多。做事不分善恶,全凭主人指示,它有什么错?况且,刚才我听它说了,那雷法它见过,它还要去寻施法的人报仇呢。”
众人醒悟过来,原来刚刚红袖急着披上披风,是为了偷听夜枭的私语。阿雅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那只肥鸟,又看了看红袖肩上的披风,露出了贪玩的神色。
杜远下了结论,“一定是龙虎山的人干的。这雷法我曾见过两次,第一次在龟山岛,龙虎山天师张问初劈伤了我义兄大喵。第二次就是昨晚,你俩都见到了,那位被称为‘问常’的蛮横道士,劈伤了天主会郭牧师。我猜,这‘问常’和‘问初’之间必有联系,搞不好是亲兄弟也未可知!”
大家均觉得分析有理,频频点头。如果是真是龙虎山张家的人,那么夺走雪莲就是犯罪动机,种下听虫就是犯罪手段,杀人灭口就是犯罪升级。一切都合情合理,而女老板不过是犯罪工具而已,无用时自动放弃。
“今天没什么事,大家就不要乱走了,谨防龙虎山的后手阴招。明天开幕式再出门。”止正有些担心。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出门也不行!
窗外天光陡然转暗,这感觉似曾相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大家急向天空望去,无数乌云在混元仙谷的‘仙蓬’内涌现,滚滚雷声向十里外某处汇集,紧接着,爆豆一般的霹雳接二连三砸下,将一处馆舍烧灼起来,半边天都在耀眼的白光中战栗。这动静闹的,也忒大了!
四人喜忧参半,均是一般心理——龙虎山又动手了!还好目标不是我们!
只有杜远第一个醒悟过来,“他大爷的,是茅山下榻的馆驿!大喵有难!”这话没等说完,人已经窜了出去,如同一只大鹏,再次从三楼窗口落下。双足似踏岩浆路,轮转如飞,恨不得把地面搓出烟来。约十里的直线路程,不足一分钟就到了!好在沿途没人分心关注,大家都在议论这场无妄之灾。
这座馆驿挂着一块“上德阁”的匾额,比“来仪”宾舍简朴些,规模却更大。下面两层筑以青石打垒,上面三层是木结构厅房。外貌和帝都的地安门差不多。放到别处,标准一个要塞的模样。显然组委会熟知江湖恩怨,对高危人群的住宿安排有特殊考量。现在的场面证实,这份担忧绝非多虑!
大约二十多名道人围在上德阁门外,一水的黑白相间道袍,绣着刺目的八卦图案。为首的数人,正是昨晚宴席杜远身后那桌人马,那位“问常”天师也在其中。
二十多人一齐作法,天雷被合力催动,闪电像不要钱似的,密集地劈将下来,把好端端一座大阁,弄得青烟直冒,眼看就要彻底走水!
上德阁下面两层石堡,门窗紧闭。所有住客聚集在第三层平台上,向下还击,不时有冰锥和风刃射下,还有人转身面向飞檐,喷出水龙灭火。
道士群殴!这场面可不多见,没有短兵相接,全是远程施法。这热闹,像俗世过年一样。
第七十九章 吓破胆
杜远遥遥按住脚步,思忖着出手时机——这帮龙虎山牛鼻子人数太多。自己可以依仗的道法,只有一个“如定”。以自己现在身手,三秒钟可以撂到几位?不行,至少一半人有机会反击。杜远抓耳挠腮,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来。
手指无意中被硌了一下,遂在耳垂上仔细摸了摸这个异物,“对呀,我还有法器没用过!”杜远心中大喜,摘下被丹老重新炼化过的袖珍版“拆”剑,捏在右手两指间,细若蜂针,旁人难以察觉。
前方战事有变,一道水桶粗的闪电劈在上德阁三层平台上,登时塌了一角。龙虎山阵营大声欢呼!长啸之中,越众闪出三人,袍袖翩翩,身法直若狸猫,踏着石墙腾步上跃,只两三个呼吸,就已经踏上了平台,与茅山众展开搏击。这三人三把长剑齐出,寒光如匹链,进退有据,锐不可当!显然是配合日久,生出合击阵法。那厢以符法著称的茅山众,一时间陷入慌乱,大有众不敌寡的势态。
杜远眼睛雪亮,几欲叫出声来,这尼玛不是龙虎山三剑客吗?阚哲、耿飒、丹成子!错不了,那阚哲的左手小指还少了一根,留在了宜兰三清宫。
这三人势若疯虎,显然对宝岛之旅耿耿于怀!三把剑舞成夺命飞轮,在人群中恣意碾压。那些茅山道人担心误伤同门,齐齐收了术法,也拔出兵器相迎。以己之短御敌之长,吃了不小的闷亏。转瞬间,就有四名道士挂了彩,血光飙洒出来。
杜远担心大喵安危,也不再犹豫,向上德阁直冲过去。他从龙虎山阵营身后现身,对方一名道士察觉有异,尚未及转身喝问,一只复古款飞跃球鞋已经踏在他的肩头,向下猛蹬借力,杜远直接上了石墙。那道士被蹬得腿软,屈膝跪在地上,在别人看来,倒似太监送皇帝上马一样恭敬。
和龙虎山三剑客登楼方式相比,杜远的更加嚣张,第一脚踢在离地三丈的石墙上,轰然碎裂一个豁口,脚趾隔着鞋底向下一压,身躯又向上跃起了两丈,人已经到了平台之上。
楼下的攻方一阵躁动,有人欲催动雷法轰击这名不速之客,被为首一人拦住,“上面有我们的人,没有精准把握,不要轻举妄动。”这人面若金纸,三缕长髯垂于颔下,两只凤眼高高吊起,向上斜插。眉心赫然一道寸许裂缝,如同刀刻的一般。听声音,正是昨日阻止“问常”道人争抢雪莲的那位老大。
平台上,阚哲与耿飒双剑在前,已经杀红了眼。负责断后的丹成子突觉如芒在背,全身汗毛瞬间炸了起来!这种惊悚,使他不得不转身查看——呀?是你!
杜远百忙之中对故人嫣然一笑。不笑还好,这下又把丹成子惊出一身冷汗。什么意思?笑我蠢是不是?上次败的干脆,这次又送上门来……我特么是够蠢的!怎么没想到这位爷也会来!
事态紧急,不容多想,下面一群同门还在看着。丹成子把心一横,将手中的“迁”剑握得紧紧的,我今天就不撒手,看你还能拿走不?!
杜远施然抬臂,在额前张开五指,手心向外——这动作曾无数次出现在丹成子的噩梦中。在宜兰,他就是这么一下……然后双剑就归他了,如果不是人家主动送还一把,恐怕现在自己连法器都没有。
丹成子肾上腺激素飙升,多年苦修使他做出合理条件反射,手腕向前胡乱一舞,整个身子主动向楼下虚空扑去,动作和花样跳水差不多,难度系数极高!这个三楼可不比来仪宾舍的三楼,刚刚杜远上来时估算过,足有五丈开外。这给了丹成子足够的演出时间,只见他人在空中,似乎还担心被鬼追上,不停地迅疾翻滚着,有团身的、有曲体的,还有侧平转的,花样百出。和运动员不同的是,他手中多了一把长剑,随翻滚顺势舞出数十朵剑花,煞是好看!
下面仰头观战的龙虎山阵营无不傻眼,他们不了解丹成子心头的苦,只是惊讶这剑法怎地如此诡异,打着打着不打了,自己往下跳不说,还在空中独舞。这是中了什么邪?
杜远目睹一切,憋不住露出白牙,“如定”的手势没有错,可他根本没有带出心诀。也就是说,只是摆摆样子,吓吓老对手。没成想这位三剑客之首反应如此剧烈——这怎么说呢?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前面搏命的阚哲与耿飒,又划伤两名茅山道众,脚下交换位置,按平日演练的阵法流程,这会儿应该由丹成子突袭前方,给对手致命一击。可是节奏空了一拍,也不见师兄上来补位。二人遂偷空转头回望,咦!主心骨不见了?只有杜远似笑非笑,用眼神在向他们打招呼。
两名剑客望着这张刻骨铭心的英俊脸庞,脑袋里均是轰的一声!是他?没错就是他!丹成子呢?已经被他吃掉了吗?怎么连渣都不剩?太可怕了……
杜远伸出左手小指,向阚哲轻轻摇了摇。阚哲立刻觉得自己左手的断指切口钻心地疼痛。这成为压倒他脆弱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他义无反顾地,纵身向楼下虚空扑去,只想尽快逃离这名可怕的魔鬼。
可怜的耿飒,孤身一人,只多迟疑了一秒,也纵身扑出,追随阚哲而去。他可不傻,大家都是老江湖,哦!你们害怕都跑了,就留我一个人单干?去你的吧——走为上!
现在,平台上危机暂时解除,只有一众茅山道众目瞪口呆地看着杜远。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该干什么,全都涌出一个念头——这人是谁?怎地如此霸道?普一现身,做了两个轻佻手势,吓走三位龙虎山悍将,这是什么剧情?太狗血了吧?不,这一定是隐世大能,深为龙虎山所惊惧的那种!不知他缘何来此,究竟是敌还是友呢?
一个声音打破短暂的沉寂,“阿杜,你来的正好!”一位呆萌道人从木楼四层的飞檐飘落青石平台,直向杜远奔去。杜远收起高深莫测的唯我独尊表情,也高兴地说,“大喵,你没事就好!”两人热烈拥抱,互相拍打肩膀。
茅山道众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是朋友!有此神人助阵,茅山无忧矣。
杜远顾不得他人,只是和大喵说笑,“你怎么自己躲在上面?想偷懒是不是?”淳于帆嘿嘿一笑,“哪里!你有所不知,茅山这些师兄弟,对我极为呵护,毕竟大洞真经还靠我宜兰一脉守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我出手。所以呢,我陪同宗主在上面驻守,那里也是龙虎山要踏过的最后一关!”
兄弟二人有说有笑,直把眼皮底下的危机当作浮云。而楼下,却是另一番景致。
三剑客接踵跳楼,仗着神功护体,均平安落地。肉身鼎炉伤害是小,心理阴影伤害是大。他们全都垂头丧气,一副无颜参见江东父老的模样。
三剑客在龙虎山成名已久,素以桀骜不驯著称。道法以练体为主,御剑之功,被誉为直逼上古剑仙的存在。同门从未见过他们如此狼狈。还是那位金面天师先开了口,“丹成子,究竟发生何事?形势既然大好,缘何弃战而退?”
听此一问,三剑客不约而同,尽皆仰天长叹,唉——
丹成子跨前半步,“回禀观主,今日恐怕,难以一举歼灭茅山主力了。刚刚出现的那人……简直不是人。我们交过手,在宝岛。败的太惨,回来没和您细说。此人身法形同鬼魅,可在瞬息之间取走我护身法宝,如果意在伤人,我辈只能引颈待割。实在是……太快了!”
眼见观主大人将信将疑,阚哲上前补充,“您看我这根手指,上次我跟您说是赌钱输掉的。其实是赌剑输掉的,正是拜此人所赐。”
耿飒没说话,只是连连点头。三剑客不愿被同门轻视,只好尽力夸大杜远之威。
事情经此渲染,已经足以惊悚整个龙虎山阵营。金面观主大人生性多疑,不免捻须长考起来。半晌,抬头对手下众人道,“好。既然对手有强援,那就暂放一马。等法会闭幕,茅山众四散奔离时,我们盯住淳于帆一人即可。我们的目的只有大洞真经原本,那些道士嘛,就交给全真青城的人去收拾好了。问常,你去青城来宾驻地放个风,就说茅山已残,此时出手正是时机。”
张问常天师牙关紧咬,低头称是。转身向远处奔去。其他人在观主带领下,摆出防御队形,集体向龙虎山驻地撤离。
上德阁上,茅山道众一片欢腾。这一仗解气,直接吓退了强敌。他们把杜远当作老君圣使一般看待,听说是淳于天师的兄弟,又立马亲近了三分,纷纷上来施礼道谢。
观此情景,树林中,刚到不久的红袖对止正和阿雅说,“看来这傻小子没事了,又冒了一功。不过这莽撞脾气还得改改,以后遇见强势大能,可不一定唬得过去呢!”
第八十章 大明星
此时业已临近法会开幕日。大多数受邀宾客都已到达昆仑仙山。混元仙谷内藏龙卧虎,几乎达到天师满地走的状态。混元宫组委会也将安全保卫工作提升至最高级。奇怪的是,上德阁这场惊天剧斗,却无一人出面制止,那些黄衫道人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
其他各大道门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着江湖兴衰。正一茅山一脉,不以好勇斗狠著称,赚钱却是一把好手。近代,原本隶属上清派的茅山祖庭,历经更迭重组,已划入了正一范畴,但心法仍然秉持“思神”一途,但这种静修功法不足以养家糊口,于是逐渐发展出一门面向普罗大众的副业,也就是降妖捉鬼和风水堪舆。
淳于帆在宜兰旧寮山演示的捉鬼术是之为典型例证。而真正赚大钱的,是堪舆术。天朝转入盛世,藏富于民,一些新富阶层的爱好,除了勾结公门权贵,就是结交堪舆大师了。由于房地产业持续虚高,土地成了最赚钱的资源。而选择哪一块地,才是土豪们最关心的。
茅山宗大量人才转入这个副业,反而埋没了其教义精华。世人一提茅山,眼前浮现的都是鬼鬼鬼、钱钱钱。宗主并不以为忤,发展才是硬道理。他认为,有了钱,修真资源也会倾斜过来。可惜的是,他忽略了一点,拳头大比钱多更重要。
茅山经济的繁荣,必定在市场份额上挤压了其他道门的空间。全真青城一脉首当其冲,率先发难。而同为正一的龙虎山趁机落井下石,他们认为,茅山的一枝独秀,必定源于【上清大洞真经】原本所载的秘法。好东西不能吃独食,我就算掰掉你的牙也得把大饼抠出来!
这届鹤鸣法会,茅山宗有意趁机提出仲裁,将各种倾轧与凌霸事件披露出来,博取修真界公众舆论,让对手们有所收敛。却不曾想,众目睽睽之下,龙虎山公开动手,而作为组织者的混元宫悄无声息——其中玄妙耐人寻味。
茅山道众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淳于帆携着杜远的手,一齐走上第四层木阁,向领队引荐。茅山宗宗主大约六十多岁,额头高耸,眼窝深陷,两撇八字须略显猥琐。人倒是十分热情,见了杜远,快步上前率先施礼,“仙长年少有为,明辨是非。今日助我茅山退敌,林某荣幸之至。”淳于帆不等杜远回答,抢着介绍,“这位是正一茅山宗主,林振英天师。这位丹园散修杜远,不是外人,我义弟。”
杜远闻言内心一动,又仔细看了看这位宗主,越看越眼熟,遂还礼道,“林天师客气了。恕在下唐突,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您?”那林振英心有灵犀,知他所指,哈哈笑道,“我与淳于天师私下兄弟相称,这么算来,杜先生也算我的兄弟啦!既然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就是你心中想说不敢说的那个人。”
这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杜远心中荡起不小的涟漪。“天,真的是你!我从小看过您不少电影,着迷得很呢!欸,不对?我依稀听说,您已经……”“挂了是不是?”那林宗主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笑道,“九七年我正式出家,将世俗身份彻底埋葬,在香港只留下一个衣冠冢。对外就说人挂掉了,知道实情的朋友不多,今天你也算一个。我是扮演的道士角色太多,自己也迷上了这个。用利用职业之便,结识了茅山上师杨洞明,拜在他的门下,和淳于天师同属一门。按说我的道法尚不及淳于天师,但大家念我虚长几岁,又有俗世法缘,打理俗务更有说服力。硬是把我推举到了宗主位置上。惭愧,其实就是刷刷脸,为茅山讨些业务罢了。那些土豪多半也是看我电影长大的,不信旁人只信我,哈哈哈哈……”他说到兴奋之处,一把揽住小粉丝肩头,神秘地耳语,“不瞒你说,上个月我刚接了天朝首富马先生的单。你们丹园总坛设在在哪里?要不要我帮你们也看看?自己人可以打五折。”
难得遇见这么一位接地气的大明星宗主,杜远十分喜欢他的性格,似乎不像电影里那般古板倔强的样子,十足一位邻家世交大叔。“好,好阿。不过不急,咱们先平安度过法会再说。”林振英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对!兄弟有理。这左龙虎,右青城,险象环生。咱们还是自保为先。”三言两语,已将杜远划归茅山嫡系阵营。
淳于帆协助宗主,指挥道众们重新加固了上德阁防线,又补强了巡逻人手。杜远见此间已无大碍,乃告辞而去。林振英亲自送出门外,临别亲密嘱咐道,“法会闭幕后来找我,我带你去趟杭州,看个新鲜——保管你不会后悔。”
杜远不明所以,客气地谢了。回到来仪宾舍,在走廊里遇到红袖,被劈头骂了一通,“人家都是趋吉避凶,你这猴子倒好,哪有危险往哪钻。”杜远知道她关心则乱,也不辩解,揽着她的胳膊连哄带劝,一齐进了房间,发现除了止正和阿雅,张辽和文从心也在。
“哇,辽哥!你俩终于现身了。再不出现,还当你们私奔了呢。”杜远永远没个正经,特别是对老朋友。张辽熟悉他的秉性,对这个假设也十分向往,嘿嘿一笑,“有从心的本体道法在,没人能发现我们。那罗氏父子不算太坏,特别是小罗,很单纯的一个少年,我们把他俩送回了青城驻地。远远看着,没什么危险,就回来了。你们见到胡师兄那组了吗?”
红袖一挥手,“不用担心他们,胡哥在江湖历练最久,人脉广博。又是打着正一齐云山的幌子,到哪儿都吃得开。昨晚已经见过了,暂且假装互不相识。咱们暗中配合就好。”
文从心把房间开好,要了两套房,她不放心阿雅一个人住。不过这样一来,张辽似乎就没什么机会了,杜远暗自替兄弟着急。
丹园这两组人马,合为一处,再没出宾舍一步。枕戈待旦,只等明朝。
农历十月十五,二十年一届的鹤鸣法会,终于拉开帷幕。上午九点整,在深潭飞瀑边上,近千宾客落座。石台从潭中缓缓升起,主持人飘然登台,大声宣布,“第八十一届鹤鸣法会,正式开幕——”掌声雷动,不少宾客都是人生第一次参会,心情十分激动。
礼炮轰鸣,万只白鸽低空盘旋,久久不散。完全不输奥林匹克的架势。主持人有请组委会主席混元真君发言,台下顿时一阵交头接耳地嗡嗡声。这混元派隐匿已久,几乎无人通透它的组织构架,这位总负责人真够高调,居然胆敢自称“真君”,这是要和三圣比肩的意思吗?大家不知深浅,也不敢贸然发难,只是伸着脖子等着看,这位“混元真君”到底什么模样。
宏大的交响乐奏起,伴随**小节,那道万仞飞瀑突然从中间分成两道,直像被人拉开的水幕,露出后方高大的洞口,内里灯火通明,一位黄衫道人举步缓行,走到洞口处的突出部,站定身形。目光沿着千人会场扇形扫过,开口道:“诸位,本届法会,合九九归一之数,天下道门,理应顺势正本清源。我混元一派,远离纷扰已久,值此盛会,拨云见日,与道友重聚。还望相互助力提携,本真君在此谢过。”这声音不疾不徐,在整个谷中远远散播开来,每个角落都清晰可闻。也没见有扩音装置,显然此人气息十分坚实悠长。
前面说的都十分客气,只有末尾这句自称惹恼了一位。有人在台下大声喊道,“你有何资格自诩真君?我等道门,均为天师或真人坐镇,你混元派既无大威德,也无帝王诏封。平地高出一头,过于膨胀了吧?”此言话糙理不糙,旁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场面有些失控。
黄衫道人微微一笑,“昆仑仙山乃万山之祖,与西昆仑龙脉相呼应,此处仙谷即为龙吐之珠,全部真龙元气聚会于此。何须俗世帝王诏封?至于本真君的大威德——德你需要慢慢领会,威现在就可以品尝。”
话落手起,做了个简简单单的托举姿态。台下方圆千米之内,土崩地裂,三环石台拔地而起,以深潭为圆心,依次向外递进升起,在场中形成三道巨大的天然石台。俯瞰下去,犹如歌剧院的露台坐席,人人均感座椅摇动,却无一人跌倒或受伤,等地面稳定下来,整个现场已经彻底变成半圆形角斗场——中间低矮平整,三面看台环伺围坐。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段,令天下道门中人无不变色!
第八十一章 简单群分
台下一时寂寂无声。混元真君这一手,举重若轻。改变地貌的道术不少,但如此轻描淡写地瞬间改变方圆千米的地貌,台下并无几人自忖可以办到。俗手都缩了头,高手也格外谨慎地掂量着。
混元真君向下面微一颔首,转身走回巨洞深处。主持人在深潭石台上大声宣布,“鹤鸣法会传统助兴环节,五行斗法——现在开始!请各道门重交流,轻胜负,莫要伤了和气。初赛第一轮,请看焰火灵签——”
话音未落,从混元真君消失的崖壁岩洞中滚出一只透明巨球,直径约合五米,看光泽似为水晶材质。难度在于,球体内部已然全部掏空,三十六只彩色小球在其中不停翻滚,待水晶巨球停稳,镗的一下,一只紫色小球从中弹射出来,在高空炸开,一行焰火字体无比耀眼,即便在白天,也十分清晰,赫然是“全真嵛山孙筑基”。第二只彩球又接踵弹出,这次的焰火,爆出“太一泗水刘广阳”七个大字。
未等焰痕全消,被点到的两人,已经越众而出,双双飘落在看台下。从看台至深潭之间的椭圆形地面十分平整,除了细绒青草,连一块青石都没。两人相对二十米,施施然站定,孙筑基十分客气地抱拳稽首,刘广阳却不领情,长眉一挑,喝道,“全真门下,藏污纳垢。今日遇到我,也算苍天有眼!”孙筑基有些惊诧,“缘何此言?”“哼,我师弟萧久常去年三月在巴蜀孤身赶赴全真邀约,此后再无音信,生死不明。你却怎讲?”“哦?全真在巴蜀一脉,以青城为盛,与我嵛山何干?你大概是找错人了……”“一丘之貉,无需狡辩!”
刘广阳率先发难,袍袖一扫,六七张黄纸符扇状飞出,如钢刀般直切地面。入土的裂口冒出缕缕青烟,显然是符法已然发动。六道土垄赫然拱起,迅疾向前延伸,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只土拔鼠在下面钻行。孙筑基瞧着来势,脚下虚退,似欲躲闪,但土垄直若活了一般,紧追不舍!
台上众人眼见双方开打,而且显然带着恩怨,出手一定不会轻咯,尽皆兴致盎然。只有张辽听得刚才二人对话,脑海里突然接上一根弦,“太一萧久常?不就是青城山黑狱石墙上刻的名字!还有几人,都是其他派的。看来这太一的人,并未冤枉全真。”
他这里还没想完,场下六道土垄已将孙筑基困住,草沫崩飞,泥土攀附着人腿向上蔓延,将全身板结硬化,眼见那孙筑基已经成了兵马俑。
刘广阳恨海难填,不依不饶竖起双指,在胸前向上一耸,嘴里喊出“绷”字诀。第七张蛰伏已久的黄纸符,从“兵马俑”身后地面钻出,紧紧贴在泥腿上。符文精芒闪烁,迅速自燃。从泥腿处开始,全身泥土次递红光隐现,一团暗火席卷,生将泥人烧成了陶人!
台上有人惊呼,更多人大声叫好!修真界修土系的不多,即便有,也多以团战中防御为主。这位太一刘天师,居然以火助土,硬是强攻得手,不由人不翘大拇指。
还不算完,刘广阳土法已成,遂暗火转明火,大烧特烧起来。那孙筑基成了叫花鸡,被封在泥胎里,享受着外焦里嫩的待遇——诸人皆这么想。
纸符是引子,真火持续燃烧,全靠法力维续。刘广阳额头见汗,遂收法喘息。拿眼睛回头去找主持人,等待着宣布获胜的声音。
此刻,“兵马俑”微微一震,板结的陶土出现无数开片,随即无声碎裂。未等那刘天师回过头来,孙筑基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无限拉长,幻化成一口无柄长剑,剑锋直指前方!
刘广阳心生警示,待要躲闪已经迟了。那幻剑无声无息,瞬间跨越二十米间距,从他胸前透体而过,又戛然而止!
看台上千人齐呼,个个伸长了脖子,但见斗法二人,背对背靠在一起,相依而立,保持着不动姿态。
良久,刘广阳闷咳一声,缓缓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了事?”那孙筑基用背部感觉到对手确无大碍,乃撤去依托,踏前一步,抖落身上残余的土渣,回道,“世间万事,最忌‘简单群分’。女人爱说,男人都下半身思考。男人爱说,马路杀手都是女司机。河南出了几个骗子,河南人就全是骗子?全真出了一个凶徒,全真就都是凶徒?这些以偏概全的论调,皆为‘简单群分’之过。你师弟的事,我会帮你查查看。你自己回去滋补一下心肺。我这一剑,减你十年功果。得罪了。”言毕甩开大步,也不回席,自奔驻地去了。
刘广阳若有所思,颓唐回席,早有同门医师上来诊治。其他观众听到孙筑基一席话语,也都心有所想,暗暗点头。
西向一方看台上,尹志平激动不已,拿胳膊肘直顶詹钰,“你看你看,我全真后继有人吧!刚才那一剑,大有我的剑意,却又不尽相同。”詹钰低声笑道,“按丹老的说法,这个空间,发展快于我们那里七八百年,也许这里的那个你,早已创出了这一式剑意。我更敬佩的是,你这位徒孙,学到了你的悲天悯人,此功德更胜术法一途!”尹志平“老”怀大慰,抚摸着自己尚未蓄须的下巴,笑道,“这是应该的。全真门人,理当个个如此,不足为赞。”胡盛元在旁边侧耳听闻此节,出言揶揄,“呵呵,你先别美。据我所知,你的徒孙不堪的也很多,有你愁的时候。”
主持人高声宣布,“第一场胜者,全真嵛山孙筑基!下面开始第二场抽签——”那水晶巨球内里又翻动起来,两道彩色烟火在空中先后炸开——“清微荆州韩彤”,“净明玉隆甘保田”……
东向看台上,杜远难得有些尿急,自打他纠丹炼体以来,新陈代谢的周期大变,和骆驼一样,吃一顿管一礼拜,喝一通三天才放水。他悄悄对身旁的红袖请假,“领队大人,我要告个水假。”红袖噗嗤笑了出来,“嘘嘘就嘘嘘,还什么水假。嗯,我陪你去吧。”“不用了,我又不是你儿子,自己会尿的。”“怎么,怕我偷看不成?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两个小情侣打情骂俏,先囧的倒是杜远。他知道红袖不放心自己独自出行,于是连忙答应,“ok,一起去!”红袖起身对身后的文从心指了指阿雅,文从心微笑道,“嗯,我会照顾好的,她本来就是我们组的成员。这边还有张辽和止正呢,你们随便去野吧。”这话里带话,红袖撅唇瞪眼作势要打,杜远连忙拉她离开。
堂堂丹园传人,当然不能随地小便。两人聊着闲话,七拐八转,终于见到一处星级茅厕。杜远道,“这组委会哪里都好,就是没备足厕所。”红袖拿手指刮他鼻子,“谁像你呀?懒驴上磨屎尿多。修真界异人二十年开一次会,一抔尿总还是憋得住的吧!”
杜远进了男厕,红袖在外面远远等着。说这是星级厕所,有些低估了,简直是五星级才对。地面铺满珍贵石材,洗手台上的龙头镀着金,棚顶居然是水晶吊灯。杜远勤于修习,脚下踏着孤云步无声进了里间,开始放水。
这一注清流,十分悠长。临了抖了一下,心满意足。正自回收龙头,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同时,女厕那边也有人出来,在公共洗手区两人相遇,一男声道,“怎么,仙姑也有三急?”一女声佯作嗔怒,“坏蛋,看我不掐红你的小白脸!”杜远整理完毕,觉得此刻不便出去打扰,遂静立等待。外边嬉闹了一会儿,那女声喘息着又道,“好啦,你快点,别耽误了真君的安排。”男声轻笑,“不妨事。这会子人都在看斗法。上德阁已经派人去搜了,我正好有空。你到竹林等我一下,我方便一下就来。”那女子嘤咛一声,假意推辞,“谁等你……每次偷偷摸摸,也不尽兴……”
杜远从后窗翻出,绕到前面汇合了红袖,“不好。大喵那里有麻烦。”把刚才听到的简述了一番,红袖皱眉思索,“混元宫和茅山有什么瓜葛?要说龙虎山的人去偷东西我还更信些。”杜远惦记大喵安危,刚刚在开幕式会场就没见到他,怕是轮值驻守上德阁了。
两人一路潜行,避过所有巡逻的黄衫道人,来到了上德阁。
这座巍峨高楼,已经略加修复。昨日被天雷轰蹋的一角,临时补上了木质结构。杜远在前,红袖在后,沿着背后攀上了三楼青石平台,又进入木楼,向四楼摸去。将到楼梯下面,听上面有人说话,于是暂停脚步,侧耳倾听——
第八十二章 隐情
“……真经原本,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你作为茅山大师兄,居然听龙虎山的差遣,也不怕辱没了先师的脸面吗?”
“脸面?我的脸面早就没了。你口口声声叫我大师兄,可我得到了什么?【大洞真经】给了你,掌教之位给了一个三流电影明星。我空有大师兄之名,与其任你们这些小辈差遣,还不如……唉——淳于师弟,现下并无旁人,不如你通融一下,交出真经原本,我保你重回茅山祖庭,将现任宗主取而代之。你的修行在林振英之上,又何苦埋没于宝岛一隅呢?”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张问初所言,本门叛逆就是你,曾甄!如果没有你这个败类,龙虎山根本不会知晓真经下落,更不会两次三番杀到宜兰找三清宫的麻烦。束手受缚吧,我答应给你公正的裁决。”
“嘿!说什么都晚了。我今天不是来求你的。从你踏入谷中那一步起,你已注定无法回到茅山,更遑论宜兰。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楼上的淳于帆未曾答话,杜远觉得这沉默充满危机。毫不犹豫地向上急冲,红袖拉他不住,也跟着冲了上来。在四楼木厅内,淳于帆背对楼梯口站着,面前五米处正对一名道人。那人手托一座玲珑骨塔,举得高高的,将塔底圆洞对准淳于帆,吟出一道短促咒语,强烈的白光充斥整个房间,一轮金环从楼梯口拔起,将所有人瞬间缩小,吸入塔中!
这所有人中,除了淳于帆,也包括收势不及的杜远和裴红袖。
白光散尽,四周转为近乎暖黄的空间,圆形四壁围绕着三人,脚下是五十平方左右的骨质圆台。杜远回头看清红袖平安无事,又转身拉住淳于帆。“大喵,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
大喵天师望着这位倒霉的义弟,苦笑了一下,“结交我这义兄,你也真够衰的。每次有难,你都及时参合进来。还有红袖姑娘,抱歉,让你们深陷绝境了!”杜远奇道,“此话怎讲?”大喵抬头看了看,又扫视一圈四周。“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已经身处七宝玲珑塔中。”
杜远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红袖却大吃一惊,“怎么会?你那师兄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拥有此等上古神器?”大喵微微摇头,“这不会是他的法宝。也不会是龙虎山的东西。其中奥妙,我一时还猜不透,容我慢慢想想。”
杜远忍不住问红袖,“七宝玲珑塔是什么东西?很牛掰吗?”红袖反问,“你知道李靖吗?”杜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红袖叹了口气,“那你总该知道哪吒吧?传说中三头六臂,闹海的那位。李靖就是他爸爸。”杜远一拍大腿,“托塔李天王嘛,这个我是知道的——哇噻,这塔……不会就是那座吧?李天王呢?”事情太过玄妙,来的又无比突然,杜远暂时处于癫狂状态。
大喵自顾走到边缘,抚摸着骨壁道,“传闻塔中藏有芥子乾坤。今日得见,果不虚传。我们都被缩小了,这里已处于独立空间,与外界断了联系。没有塔主神念接引,恐怕再也无法脱出此地!”
杜远对这些并不陌生,他从丹园来,早就理解了空间的妙用。此刻,他感兴趣的只有塔主到底是谁,如果有幸得见“托塔天王”,那也还真是不虚此行。红袖却有些踌躇,她晓得,在未知的独立空间,自己作为领队,身上的瞬移火柴怕是没用了。预置的坐标无法重新定位,贸然使用的话,极有可能被传送到虚空乱流之中。
大喵在墙壁上无意中触碰了什么,原本空空荡荡的大厅,忽然从一侧贴着弧形墙面垂下一道楼梯,盘旋而上。这楼梯通体暖白色,也是骨质结构。与墙壁不同的是,可以清晰分辨出构成每一层阶梯和护栏的骨头,似乎是某种粗大的动物脊椎。
三人相视无言,在大喵带领下,依次小心翼翼地攀上阶梯,向上行去。
塔内二层,依旧空荡,只是面积比楼下收缩了几分。环形四壁无门无窗,透着暖白的光,有蛋壳内的既视感。杜远有些失望,试探着用拳头敲击骨壁,回响沉闷。他不甘心,运足了力气,使劲砸了两下——忽然整个骨壁震动,剧烈咳嗽起来!真的是咳嗽,咳咳……呸,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还吐了一口粘痰。
一个声音嘶哑道,“捶的好,多来几下……”三人呆住了,上下左右查看,确认并无可疑人物出现。杜远迟疑上前,对着骨壁就是一顿胖揍。拳脚每一次落下,都有一声呻吟配合着响起。那呻吟三分痛苦七分满足,明显舒爽大于刺激。
杜远打定主意,不管你是谁,找虐,是可以帮忙的——丹园训诫,我为人人嘛。他身体机能日渐增长,似乎没有止境。拳法却始终乱七八糟,坚持走“野球拳”路线。仗着体能强悍,足足与骨壁对练了半个时辰——那声音终于道,“可以啦,可以啦……哎呦,太久不运动,连按摩都受不起。你这小子倒很乖,不喊停就捶个没完是不?”
不等杜远胡言乱语,红袖抢先对虚空鞠了一躬,“如果没猜错,您是这里的塔灵咯?我们为奸人所害,误入此地。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出去吗?”那声音吧嗒吧嗒嘴,“唔……什么奸不奸的,哪有善恶之分?自古弱肉强食即为天道。你们中了招,就是弱肉。谁吃也是吃,不如让我先尝尝味道……”
这话说的惊悚,红袖忍不住退后两步,浑身汗毛竖了起来。杜远跨前一步,遮掩在心上人身前,笑道,“你倒好,刚睡醒就想吃东西,这生活习惯只能给个差评。如果实在饿的慌,不如吃我。体脂含量低,无添加无污染良心肉。”骨壁沉默了半晌,复道,“……呵呵,还是你最有趣,这种人最好吃。来,把手心贴到墙上,让我尝一口先!”
红袖和大喵急忙拦阻,杜远不以为意,执拗地将右手按在骨壁之上。嘴上说着,“没问题。咱们可说好了,你要是满意,就把我两位朋友放了。我在这儿慢慢陪你!”
那骨壁毫不客气,波动了一轮,聚焦在这只右手上,杜远直感到掌心一麻,似乎被针尖刺破。血管中的血液迅速向掌心涌去,那骨壁得了精血,一圈红晕急速扩散,向八方蔓延开来。
杜远有些吃惊,按这速度,不消一时三刻,自己怕是就要成为木乃伊的节奏。试探着起了起手,似乎被牢牢吸附,掌心密合在墙上,纹丝未动。
红袖和大喵察觉不妙,一齐来拉他的右臂,依旧无功而返。这只胳膊,怕是长在了墙上!杜远全身血色渐渐消退,一张脸变得青白,他有气无力,转头看了看红袖,又看了看大喵,惨笑道,“如果这样能放过你们,那也值了。人生一场,临了有至亲兄弟和女人陪伴,死得其所。”那两人闻言,眼眶都红了。
四周的骨壁已朱红尽染,透着不合时宜的喜庆气息。那骨壁吸得欢畅,却不影响它旁白,只听一声饱嗝过后,嘶哑声道,“好味道!低血脂,低血糖,你没有骗我,果然大补……咦?这丝神念——怎么这么熟悉?你小子胡乱加了什么料?”
大家均不明白它在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手中还在用力摇动杜远那支右臂。周围墙壁的朱红突然接连闪烁,一轮又一轮白光上下撸动——倒似触发了火警。
此景持续了数秒,八方朱红重新向杜远右掌汇聚而来,精血倒流,逆行而上。只见他全身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粉,复由粉转红,杜远双目赤红,奋力大叫,“够了!够了!老子要爆了!”
啵的一声,仿佛有人临别一吻,缠绵而又不舍。那只右手已脱离墙面,软塌塌垂在杜远身侧。那声音响起,却不再嘶哑,气息完足如返老还童,“大功告成!嘎嘎嘎嘎,我还当你小子傻人傻福,误打误撞,却原来是上师送来的福缘。因果玄妙,我实在猜不透啊。你说来听听,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杜远旋动着右臂,又抬起肩膀抖了两抖,身体安好无恙。既没损失,也没得到什么——除了一通惊吓。不免有些小失望。“你什么意思?反悔了是吗?味道你也尝过了,自己吐回来可不怪我。这两位,该放还得放啊!”
大喵心思缜密,接过话头,“敢问塔灵仙师,您所说的‘上师老人家’究竟是谁?”那声音似有不满,发出咻咻的抽鼻声,回道,“奇怪。你的体味和他俩不同,有些三茅的气息。”杜远和红袖不知何为“三毛”,还在纳闷,大喵却通透所指,“仙长明鉴,小道正是三茅真君门下传人。莫非您与本门师祖相熟?”
那声音哈哈大笑,“茅盈、茅固、茅衷,都在上界扫大街呢。我陨落前,每次上街巡逻都能相见。他们哥仨,做饭的手艺不错,一看到我,就分出一个便当权当保护费。我看你呀,还不止三茅传人那么简单,体表真息浓郁,必怀玄妙隐情!”
大喵的脸,刷一下白了。
第八十三章 尝尝你的味道
淳于帆似乎真有所隐瞒,此时被人看破,脸色有些难堪。那“塔灵”可不管这些,一语带过,又转向杜远道,“严格地说,你不算修真之人。还没怎么修就成了真人,对不?此般造化之力,须加倍珍惜,不要滥用你的能力。你们体内依附的神念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你和这位姑娘都不是外人,嘎嘎嘎!还有啊,我既不是吃人恶灵,也不是嗜血狂魔。刚刚用你的血,洗刷一遍塔身,激活了御器归属权。现在呢,你小子正式成为此塔第三代持有者,还不快打个滚,表达一下欢喜之情?”
杜远和红袖面面相觑——辛福来得太突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红袖先回过神来,“敢问上仙,您认识丹老吗?”“丹老?唔,这名字好怪,没听过。你们无需多猜,我已无肉身,只能寄身此塔,会和你们一路同行的。”
听“塔灵”如此热络,杜远也不客气,“欸,既然我成了塔主,我们可要出去了?你不会阻拦吧?”那声音嘿嘿一笑,“当然。不过,我若是你,一定多待一会儿。现在有两个人正要进来审问你们呢。这些小角色,尚不知塔已易主,吓吓他们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哦。”
淳于帆心有疑惑,“不知前两代塔主是谁?我那忤逆师兄,是如何得到此塔的?如果他不是塔主,何以能够御器使用?”
“你们大概听说过,此塔名曰七宝玲珑塔。原本确有七件法宝封存塔中。第一代塔主乃上界大能燃灯,他老人家太拉风,以致被世俗势力争抢,威德横跨佛道两届,有称燃灯道人的,也有称燃灯古佛的。后者道破了一些秘密,之所以带个‘古’字,是因为他老人家属于“过去佛”,用当世话讲,就是前任一把手、退休老干部,现在不管事了。而第二代塔主,正是本尊,李靖!”此言一出,闻者皆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集体哆嗦了一下。
“我是燃灯弟子,继承了此塔。不过,老师被迫退休,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上界那些事,乱得很咧。权力倾轧残酷无比。这不,我一招不慎败给对手,被剥离神格,差点形神俱灭。最后关头,毅然舍弃仙躯,寄身此塔,打了个虫洞来到此间。带伤蛰伏足足七个世纪,直到一名混元派的传人寻到此塔,带回昆仑仙山试图修复。这人也算天纵奇才,居然在不被认主的情况下,用咒法开启了芥子擒拿功能。刚才那位茅山道人也是他教的……嘘,先聊到这里,他俩都要进来了。那小子,你记住,左转纳入,右转抛离,合十即为焚烧。好好玩吧……”最后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杳不可闻。名声赫赫的托塔李天王,径自躲了起来。还真是顽童心性,难怪生出哪咤那种极品坑爹熊孩子。
塔内一层,白光闪动,两位道人双双出现。一位是茅山逆徒,一位是黄衫道人,后者一开口,二层的杜远和红袖立刻听出口音——混元真君!
在开幕式上,大家都见过此人,只是距离较远,面貌不十分清晰,只有这声音令人难忘。但听混元真君道,“曾甄,你说此间至少纳入三人。可知除了淳于帆,其他都是什么人?”“那两人突然出现,没看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我们茅山的。咦,他们居然开启了阶梯?”
杜远示意其他人暂时勿动,自己主动走下,停在阶梯入口,笑着说,“呦——混元宫大地主驾到,小的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那二人见他从容中带着几分狡黠,毫无惊慌之态,略微吃了一惊。那曾甄对混元真君附耳道,“此人我见过,是淳于帆义弟。昨日吓退了龙虎山。”混元真君眉头一挑,仔细打量起杜远来。
杜远近距离面对他,也不免仔细观瞧——这位黄衫大君,狮鼻阔口,双目激凸,颔下一部棕须垂至胸前,颇有俾倪天下之气。这厮不是善茬!杜远提起十二分精神,假意继续下行,左手偷偷按在墙上顺时针推动,糟糕,没用。
刚刚塔灵说的什么左转、右转,完全没有主语和宾语,到底几个意思?大概这些在上界是常识,对于杜远而言,却是天书了。
混元真君也不急着寻找淳于帆,看了一眼杜远胸前的金色胸针,开口道,“贵宾何门何派,跟随何人赴会而来?”杜远手上加力,逆时针又撑了一下墙壁,还是纹丝未动。嘴里含糊应付着,“哦,我嘛,一介普通居士,随止正大师前来观礼。话说你们组委会搞的真不错,除了茅厕紧张些,其他都好!”
连试了两次,都没如愿驱动七宝玲珑塔,这位“新晋三世塔主”不免有些心急。杜远灵机一动,既然左转右转不灵,合十总该没错吧?都是用手,没听说谁用脚丫子合十的。他用神识锁定混元真君,双手在胸前猛力一合——
一道青色火焰从地面倏然喷出,直向目标席卷而来。那混元真君也不是浪得虚名,自打被神识锁定,早心生警觉,见势不妙,立刻原地平移三尺,躲过了袭击。那青色火焰并未消失,升腾在空中化为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浑身鳞片皆为焰火构成,盘旋着继续追逐目标。混元真君边退边战,左手掐出一个指诀,右手在上方一招,天花板上浮现一团袖珍乌云,漆黑如墨,内里蓝色电弧不停翻绞,眼见蓄势已成,一道无声哑雷直劈火龙!
红袖和大喵,听楼下开打,怕杜远吃亏,已经奔了下来,恰逢此景。红袖下意识按住肩头彩羽披风,愕然道,“这无声之雷——和击杀偷披风女老板的一模一样。我们怕是冤枉了龙虎山。”杜远也是一愣,细细回想,的确!龙虎山每次招来天雷,均是声势骇人,七里咔嚓恨不得满世界都听见。全不似眼前这诡异无比的无声雷法,让人防不胜防。
火龙在自己的塔中,肆无忌惮,全然不避攻击,迎着雷电硬上!两厢撞击,青焰崩碎不少,火龙伤了龙鳞,愤怒长吟!将全身蜷缩一团,又猛烈弹出,直射对手。
这一下去势又疾又猛,混元真君不及躲闪,一把抓过曾甄,挡在身前。这位茅山逆徒可就惨了……火龙瞬间入体消失,他“嗷”的一声嚎叫,全身浴火,水分迅速烤干,油脂发出滋滋轻响。短短三秒,已经成了一堆人形焦炭。
混元真君急念咒语想跳出此塔,遁离白光与骨壁相交,发出脆响,施法无效!他情知有变,当机立断,扯碎腰间一张羊皮卷轴。虚空倏然开裂,将他整体吞噬,复又闭合,人已彻底消失无踪……
虚空这一下开合,法力波动使得空气环形散开,那具人形焦炭“噗”地一声坍塌,化为无数白色粉末,飘洒遍地。
未等三人醒过神,塔灵声音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可惜,可惜。居然逃了一个。你这小子枉为塔主,简直是渎职阿——”杜远十分委屈,“老大,你也不说明白。到底什么左转右转的,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
“唉。蠢就是蠢,还偏多借口。呐,你现在心里想着小伙伴,拇指按住手心,向右转一下手腕试试——对,左手右手都一样。笨得你呦……”
杜远依言试了一番,终于摸到窍门。一串巨大金环沿着墙壁向上撸起,将三人一齐传送出塔。
这里已经不在上德阁内,看样子是一座山洞。杜远将手中精巧的骨塔看了又看,珍惜地放入怀中。洞内很浅,洞口却十分隐蔽,三人弯腰行将出来,外面的天光变化不大,和进塔前相比,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光景。大家均嘘了一口气。
红袖定位了一下飞瀑方向,对大喵说,“淳于天师,你和我们一起去主会场吧。上德阁十分凶险,你到了会场,与同门汇合,又有我们在,安全许多。”大喵感激地点了点头,他已看出,这位姑娘和自己义弟关系非同寻常,心中着实替杜远感到高兴。
大家一路匿踪而行,将将临近看台,只听得一阵喧天惊呼,紧接着又是一阵潮水般掌声,还夹杂着零星笑与骂。显然观众们看得很嗨。主持人声音响起,“第十八场胜者,正一龙虎山张问常!至此,五行斗法三十六人初赛全部结束,十八人晋级明日复赛。下面,由混元宫乐坊表演霓裳羽衣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闻?当然,有需要方便的,可以借此间歇去更衣。因为十五分钟后,即将开始‘快乐散修歌唱大赛’,不要错过哦——”
三重环形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倒有一小半人起身离开,其中只有部分是去如厕的,其余的对歌唱比赛不感兴趣,回馆驿休息了,只等晚宴开始。
大喵见此景,讪笑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你们受我连累,也没看到足本的猴子打架。”杜远兴致盎然,“哪里话?其实我最感兴趣还是歌唱比赛。当年俗世有个快乐男声比赛,我还入围过四川赛区五千强呢!”噗——红袖差点喷他一脸。
第八十四章 快乐散修
杜远目送大喵走到茅山阵营所在看台,才放心跟随红袖回席坐定。张辽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刚才又斗了十几场,有几位特别牛——真是开眼了,不枉此行。”杜远心道,再怎么牛也是人家的,我可不白撒这泡尿,顺便得了一件神器呦!可惜在这里不方便炫耀,只得强忍着应声,“路上遇到一位茅山的朋友,聊了几句,耽搁了。”
此刻,场内混元乐坊的歌舞秀“霓衫羽衣曲”已经表演完毕,一阵紧密鼓点过后,主持人大声宣布:“有请三位评委大人入场——”
话音未落,场中地面裂开一道石缝,从中升起三把高背楠木椅,均以玉石莲台为基座,并排立于深潭边缘。椅子上早已坐好三位歌唱界大能。随着主持人依次介绍,他们逐一起身向观众致敬。
“庐山青轩精舍住持,有佛门小霆锋之称的青年歌唱家,释禅心!代表作品,【慈航普渡】,正版发行量破千万——”看台边缘传来一片少女的尖叫声,尤其以混元派迎宾女道人们叫得最欢。
“清微派女真人,有道门王菲之称的民族歌唱家,耿琳娜!代表作品,【忐忐忑忑】,受邀维耶纳金色大厅三年驻场歌手——”看台上一群中年老爷们欢呼起来,显然这是他们的心头爱。
“最后一位,天主会唱诗团团长,世界著名指挥家,郭艾伦先生!代表作,【哈利路亚】,九次拒绝为亚美利加总统作感恩节演出——”哗,千人一起肃穆鼓掌,显然被这位郭先生的气节所打动。
看着最后这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家伙频频招手,杜远差点蹦起来,“这不是郭牧师吗?哈哈,这家伙真有两把刷子啊!”红袖一把按住他的大腿,“轻点得瑟。你刚得罪了混元真君,人在屋檐下,小心磕破头!”
嘉宾再次坐定,选手开始陆续登台。这“快乐散修歌唱大赛”与之前的“五行斗法赛”不同,不限于道门之内,一切受邀观礼的外门人士均可参与。目的是创造和谐共存的修行局面。大家感情融洽了,也便于在俗世中互相帮衬。
舞台仍是深潭中的石台,这段跨越距离,对于参会者们来说,不值一提。前三个积极上台的家伙,显然都是ktv麦霸出身,一通鬼哭狼嚎,让人悲愤莫名。瞬间被三位评委举牌叉掉了。
从第四位开始,有了转机,一名萨满登台演唱了“最炫魔族风”,只见他载歌载舞,神裙飘飞,满场都是他癫狂的身影。看台上许多人忍不住站起身来,随着节奏尽情摇摆。
青城阵营中,小道士罗恒年悄悄戳了戳他爹,“你看他,像不像大祭司班扎!”罗百言微笑点头。他的笑容割裂刀条瘦脸,像果脯上撕开一道疤痕,比哭还难看。他心中想着,幸亏老子借了儿子的光,重回人世。什么巴老啊、班扎啊、敬千川啊……都还在“藏天”里服徭役呢。那位八臂神王八思巴,和奴隶主一样,简直不把人当人。
萨满表演完毕,释禅心和耿琳娜都给了圈,只有郭牧师举了个叉。理由是,“修真者崇圣尊贤,怎可弘扬魔族?”释禅心不干了,指着郭牧师鼻子吼,“你装什么装?这是艺术!艺术你懂吗?”郭牧师毫不妥协,抱臂冷对。耿琳娜一介女流,只好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勉力将两人劝和。
场边的主持人见了,和混元乐坊的总导演耳语,“靠,效果不错!这些嘉宾挺卖力的。”导演颇为自负地一甩长发,“当然了。收了我混元派的酬劳,这点小小的冲突戏还是要有的。”说完将对讲机送到嘴边,“五号机注意,推释禅心大特写,重点抓拍不服气的表情。还有啊,负责群众演员的执行导演注意,把起哄情绪再饱满一些好吗?还想不想混了?小心我一雷劈死你!”一众工作人员噤若寒蝉,唯唯称诺。
接下来又流水般过了六七位五音不全的歌唱爱好者,把大家耳朵折磨得七荤八素。终于,一名选手刚登台,就获得了满堂彩。这是一位美女,美的不像话——施施然飘落石台,转身面对大家,这张脸立刻引起骚动。鹤鸣法会上,男性占十之**,大多未曾婚娶。一个美丽异性的杀伤,是十分惊人的。
三个面对选手的隐藏机位,尽皆抖了一抖,摄影师们不顾导演关于远近层次的安排,同时直推到脸部特写。这,实在是,无法抗拒你的容颜……
满场不为所动的人数不多,止正算是其中一位。他悄悄扯了旁边一位胖道士袍袖一下,“请问,会程安排上不是说,今天是‘修真女生造型秀’,明天才是‘快乐散修歌唱赛’吗?”那胖道士不错眼珠地盯着台上“仙姑”,咽着口水道,“别墨迹。有这么好看的女道友登台,还有啥遗憾的?造型秀改明天了,说是有大咖没到,临时调整的。”
场上选手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百花谷芙蓉真人赵一颐。今天我给大家演唱一首【待你长发及腰】。”
开场白不多,歌声随即响起——
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高挽青丝成髻,不教红尘相扰;
待你长发及腰,醉卧花海听萧,清风一声吹雪,古罄响彻云霄。
朝饮清泉一瓢,夕宿碧梧竹巢;晨钟暮鼓笙萧,道心常伴无扰。
劝君切莫执著,随心一切都好,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
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仙鹤苍松为伴,心间任我逍遥;
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罗衣广袖青袍,看我中华仙貌。
待你长发及腰,普度人间正道,无意花开花落,风景这边独好。
歌声如清泉石上流,时而淙淙,时而婉转。少顷,一丝莺啼辗转天际,从云端又瞬间滑落人间,似在盛开的樱花树丛中自由翻飞。闻者无不动容,暂时忘了她的美貌,微合双眼随旋律前后缓缓俯仰,脚下不自觉的轻打着拍子。
一曲歌罢,余音绕飞瀑盘旋而上,消失在万仞崖壁顶端。看台上千人如痴如醉,难以自拔。那芙蓉真人莞尔一笑,微微鞠了一躬,起身道,“这曲子,是本门向东真人所作。词是我自己乱写的,各位道友见笑了。”
所有人方始缓过神来,纷纷起立,拼命鼓掌。各种口音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甚至掀起了人浪,从看台一方转向另一方,再传递回来……
评委席上,两个大男人同时举起了圈圈,释禅心还踩到了楠木椅上,为了压上郭艾伦一头,也为了让美人多看自己一眼。坐在中间的耿琳娜眉头紧蹙,她不开心。看台上那些男人刚刚还为她的到来而欢呼,现在全部倒戈,一头栽进了芙蓉真人的香怀,不就是脸蛋漂亮吗?唱的实在一般,词也蛮“俗”的,实在无法忍受!她毅然举起了叉叉。
这举动顿时引起了骚乱,有人带头喊起,“冠军!冠军……”一变十,十变百,满场都开始高呼冠军。民意之盛,形同火山爆发。
在这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独自离开了看台,走到深潭边,轻盈一跃,落在了石台上。
这是一个貌似发育不良的小姑娘,一头乱发蓬松生长,人倒是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拉住芙蓉真人的手,真诚地说,“你唱的,真的很好听。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妈妈唱的歌……”那美貌真人心中一动,屈膝握紧她的手,问道,“你妈妈最喜欢唱什么歌?可以唱给我听听吗?”“她走得早,我不记得词了,嗯……可以把调子哼出来给你听。”芙蓉真人被“她走得早”四字震动,怜惜地轻抚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鼓励她,“来,站到舞台中央,闭上眼睛。用心唱——”
文从心第一个发现阿雅上了舞台,连忙猛戳杜远的后背,“喂,小妹妹上去了!你们怎么搞的,也不看住她?”杜远看了一眼,也慌了,拉住红袖的手,“什么情况?怎么办?”红袖笑了,“你们慌啥,这又不是斗法,唱歌而已。阿雅想唱就唱,唱得响亮点才好——”张辽在后面一拍自己脑门,苦笑道,“不久前,阿雅还叫‘小哑巴’,现在居然要在天下道门面前放声高歌,这剧情,实在太反转了!”
不知声么时候,歌声已经开始,起初,低沉沙哑,如暗夜潜行的蝙蝠,躲闪着树枝与飞檐。渐渐,飞出了窄巷,突然转入圆润哼鸣,如泣如诉,似孤帆在江心随波逐流,没有一句歌词,甚至没有一个字,只是从连绵不绝的“啊”音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悠长缠绵的“啊”声,千回百转,止住了满场的喧哗,千人逐一缓缓落座,再次闭上了双眼,任由这充满画面感的旋律,带着他们的思维,随意翱翔。
第八十五章 天外飞音
幽缓的吟唱中,孤帆靠岸,月夜乌啼。一只夜枭滑入山村,停靠在窗外枝头,窗前烛火昏黄,慈母的剪影正在缝缝补补,一针一线,充满爱的愁肠。秋虫乍起,惊飞宿鸟,无数林蛙跳入水塘。黑马驰骋古道,长剑辉映寒光。
歌声复又拔起一重,旭日东升,破开云层雾海,温暖的阳光普照四方。枝头带露,花朵向阳,无数草梗带着湿漉漉的晶芒,在晨光中轻轻摇摆。斑驳的阳光片片洒落,小鹿跨越溪流,伫立青石上,仰头在母鹿怀中索取乳汁。万只彩蝶漫天飞舞,穿过了美丽草场,穿过了葱郁森林,幻化为丈许金雕,向长空发起扑击——
歌声拔到第三重,如弓弦激发,又如海豚欢鸣,一线扯不断的游丝直冲九霄云外,悍然脱离了这个时空,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苦苦找寻……终于,白色圣光从巨大的星体背后转出,那慈母的剪影赫然在目,散发着绝不刺目的灼灼光辉,冲散了一切孤寂与寒冷,将听者紧紧拥入爱的怀抱……
歌声轻轻地走,正如它轻轻地来。无人意识到歌唱已经结束,全场上千人,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回味着每个人自己的故事。
良久,芙蓉真人眼含晶莹泪珠,轻轻拍起了巴掌,“啪、啪、啪……”一下,两下、三下,如同和弦共鸣,和着这缓缓的节奏,场下逐渐响起了掌声,这掌声越来越大,但绝不凌乱,依旧是一下、两下、三下……
一个人站了起来,两个人站了起来,直到满场人都站了起来。和之前的高呼冠军不同,没有人喧哗,大家只是不约而同地,用同一个节奏,拍响巴掌。没有任何异议,没有任何勉强。
阿雅听到掌声,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她不理解这些人是怎么了,她什么也没唱,只哼了一个“啊”字,用它在自己脑海中追寻了一次逝去的回忆,仅此而已。
评委席上,释禅心早已泣不成声,伏在楠木椅扶手上,抽噎不止。耿琳娜的妆不知什么时候花掉了,她仿佛毫不知情,只是任由如注的泪水在双颊恣意流淌。郭艾伦激动地站了起来,在三张椅子后面来回踱步,试图平复难以抑制的心情。
看台中间,红袖扑在杜远怀中,打湿了他的胸襟。文从心紧紧抓着张辽的左手,而止正紧紧抓着张辽的右手,四只手,全部汗津津的,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这一刻,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是属于全人类的共鸣,不管你是真人还是散人,也不管你是法师还是天师。全部拿下!
郭牧师终于下定决心,既没举叉,也没举圈,直接从一个银盒中取出流光溢彩的王冠。飞跃上台,给阿雅戴了起来。那王冠不大,像个公主发箍,将一头乱发收拢,显得平整了许多。这个举动,没有引发其他两位评委任何抗拒,他们随之起身鼓掌,满脸的真诚与祝福。
观众也都醒悟过来,一起喊道,“歌神!歌神!歌神!歌神……”那位演唱“最炫魔族风”的萨满,再次陷入癫狂,跪伏在地上,向阿雅不住膜拜。
阿雅不知所措,扭头看了看身旁一直陪伴他的芙蓉真人,那天仙般的女子,俯身在她脸庞轻轻亲了一下,带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醉。
这一届“快乐散修歌唱大赛”圆满收官。冠军毫无争议,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传为道门佳话,为世人所赞颂。那位混元乐坊总导演,拿着整盘现场拷贝,直接跳槽去了天朝第一卫视马桶台,成为红极一时的娱乐界大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芙蓉真人赵一颐,一直轻挽着阿雅的手,并肩从石台上飞跃潭边,护送她回席。经过看台上每一个人,都眼光热烈地目送她俩。一届法会,出了一位歌仙,一位歌神,可谓歌坛盛事。
阿雅回到杜远身旁,顿时摆脱惶恐,彷佛有了主心骨,欢叫一声,“杜哥哥!”挣脱芙蓉真人的手,将哥哥拦腰抱住,她的头仰在杜远胸前,兴奋地问,“我的新发箍好看吗?”这孩子不晓得王冠代表多大的荣誉,心中只有好看不好看。
杜远用力点点头,将她拥紧,又拿眼光回望赵一颐,“美女,谢谢你。我妹妹平时话都不多,今天能开口唱歌,全赖你的鼓励!”那芙蓉真人露齿一笑,“你这妹子是块璞玉,修真界水颇深,你要多加呵护了。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们来一趟台州百花谷,她一定会喜欢的,那里姐妹很多,而且都是爱歌之人。”随着珠玉般的音节吐出,两行细白贝齿上下开合,隐隐可见粉色香舌。
周围的大男人们都看得呆了,止正旁边的无名胖道士,口水已经拖到了前襟,可是谁也没有笑他,都在死死盯着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充饥。杜远血气方刚,昨晚又初鱼水伦之妙,面对耀目美人,一时也不禁恍惚了。他马上为此付出代价——腰间被红袖狠狠掐了一把!
痛入骨髓的警告,立刻使杜远梦碎。他坦荡抱拳,正气道,“芙蓉真人善意邀约,我等自当从命。台州是在……江浙一带吧?说来也巧,茅山宗主刚刚邀请我们去杭州一游。”
赵一颐眼带欢喜之色,“那正好,杭州与台州甚近。我们就百花谷见了?一言为定!”她主动抬起手来要求击掌盟誓——却不晓得杜远的烦恼,红袖的手指在他后腰越掐越紧,和美女说话已经犯了禁忌,要是再有肌肤至亲,怕是性命堪虞!
眼看把大美女的手晾在空中,张辽有文从心瞪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止正无牵无挂,跨前一步,潇洒出掌对击!“我是这位杜先生的朋友,可以作代表。”那芙蓉真人再次莞尔,“你们这群人,各个都有趣得紧。好了,诸位,告辞了。”乃转身飘然离去,只留下一道余香,任身后千百饿狼品尝。
止正转身看了看杜远,摇头叹气,表达对他不够男人的鄙视。招呼着大家,“散场咯,散场了。都给我回宾舍休息,等下还有晚宴呢。”他转身要走,却被那名胖道士一把拉住,一张肥脸对着止正的大手左看右看,小心抚摸,还贪婪地嗅了嗅。止正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日毬,搞毛啊?”那道士深鞠一躬,祈求道,“请你这几天不要洗手,我每天登门去闻一下芙蓉余香,此生足矣……对了,你住哪里?”止正忍无可忍,抬起大脚欲踹——张辽赶紧拦住,“好啦好啦,又不是要求搞基。都是性情中人,互相理解一下。”其他人哈哈大笑,连阿雅也乐弯了腰。
回到来仪宾舍,进了房间,大家聚在一起总结收获。杜远手里拿着阿雅的王冠,翻来覆去瞧着,上面的细钻似乎都是真的,显然也价值不菲。“没想到啊,法会第一天,咱们丹园就拿了个冠军,如果我们报名‘五行斗法’,有没有夺冠机会呢?”
文从心听他贪心,出言打击,“这斗法大赛,名义上要求了五行属性。我们丹园一脉,道法千奇百怪,许多与五行无关,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们没有打着丹园的旗号参会,师出无名。如果坦然报出来历,怕立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诸多道门围攻。”止正点了点头,“还有其三,这五行斗法,报名者大多是需要扬名立万的角色,比如预备役天师。也有一些成名天师参加,多半是假借比赛,了结一些宿怨来的,这种万万掺和不得。”众人闻言明悟,均感江湖虽大,但步步惊心。
杜远想起一事,起身检查了一下房门是否紧闭。回来神秘地献宝,将怀中七宝玲珑塔取了出来,让大伙参谋。又将今日奇遇绘声绘色讲了一遍,他口才一向极好,添油加醋之下,连红袖这种跟他一起经历此遭的人听了,都津津有味,像是重新体验一遍虚拟现实。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听到“七宝玲珑塔”五个字已然心惊,又听到“托塔天王李靖”仙灵仍在其中,简直汗毛倒竖,齐齐惊呼起来。如果换做世俗听众闯入,一定以为这一屋子人非疯即傻,全都脑袋秀逗了。
张辽向来行事稳重,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回头提醒大家,“如果阿杜在塔中得罪了昆仑地主,我们此时定然十分凶险。混元派的手笔,大家都见到了。混元真君的手段,也有目共睹。这里是他的老巢,我们恰如笼中之鸟。法会还有几天才结束,如果现在不撤,须得加倍小心!”
第八十六章 把脉三尸
昆仑仙谷内,晚膳钟声悠然敲响,天下道门来宾纷纷涌出。
文从心和红袖相视一眼,作出决定,“红袖这组人,在楼下小餐厅解决晚饭吧。你们几位,几乎都是餐风饮露的境界,即便饿上几天也无大碍——尽量避开与混元派接触就好。我带着张辽和阿雅去赴宴,目的是汇合胡师兄那一组,将目前发生的情况及时沟通。一旦混元真君当众撕破脸,三组人马也好鼎足接应,共进退!”众人同声称善,各自依计行事。
止正为了保护杜远,也不回房,径自在屋内寻了块光洁地板,盘膝打坐。自打服了丹老赐予的纠丹,他感到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十年来,他在行端法师座下,专修伏魔一术,扶正怯邪。一副皮囊已然远超凡夫俗子,但与现在相比,又不可同日语。原本他的“诛心诀”,受肉身限制,到达了瓶颈,再难寸进。可是现在,抛去筋强骨壮不说,彷佛奇经八脉都加粗了数倍,一道“伏”字诀吼出,诛心范围何止扩大百米。且不论群攻效果,就是一对一,恐怕也真的可以降妖伏魔了。他内心瘙痒,只想出去捉个大鬼来实验一番。
止正明白丹老不传他一本道法的苦心,像他这种佛徒,讲究至情至性,专注一门修习效果最好。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暂时摒弃所有杂念,进入了禅定状态。
杜远明白这大和尚是为了他好,可是空放红袖在侧,不能动手动脚,时光着实有些难挨。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像被困的猴子一样,抓耳挠腮。红袖明白他心中所思,且喜且羞,也不帮他想主意,只是解开那件彩羽披风,逐一精心擦拭每根羽毛上面的微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从心带队出行,这次宴会的场所,却已不是深潭沿岸,那里的地势已被混元真君改造成角斗场。三人随着三三两两的修真人士,来到仙谷东侧一处石厅,这座大厅呈圆形,仅此一层,高大宽阔,足够千人宴饮。内里灯火辉煌,大半圆桌已经坐满。酒菜上了两成,先到的人已经吃喝起来。
阿雅眼睛尖锐,远远瞧见胡盛元等人,连忙呼唤从心。正巧胡哥旁边还有几个空位,双方假作互不相识,彼此客套了一番,并肩坐下。早有黄衫女道人送上杯盘碗筷,一桌人推杯换盏,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拉巴迪和詹钰跟随胡盛元赴会,已经换上了齐云山的道袍,詹钰还好,他保持大宋款式的发髻,和寻常道士一般无二。拉巴迪就十分惹眼,“胡人”粗犷外貌,招来不少混元派侍酒女道人的低声议论,有些喜欢猛男款的,还主动抛来媚眼。即便现代,伊朗男人尚且允许四妻共侍,所以没有太多忠贞观念。但拉巴迪不同,他一直念念不忘惨遭阿方斯毒手的妻儿,对其他女子的大胆表白,从不假以颜色。
一名黄衫女道人骚性大发,借口上前添酒,“不慎”撒了拉巴迪一身,这位胡子大叔连忙起身擦拭,那女道人趁机在他身前身后乱摸一通,嘴里娇声着抱歉、得罪之类的话。其他女侍者在远处笑作一团,尽皆又羡又妒。
趁这混乱当口,文从心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小字——“杜与真君冲突,当心混元”。又随手一拂,抹掉了所有水痕。胡盛元看得清楚,也不改色,对着手中杯子微笑点头,“嗯,这酒不错。”文从心佯作漫不经心地问,“我见齐云山还有个尹真人,现在去哪里了?”胡盛元知道她担心尹志平,立刻回答,“哦,他和全真门下有些交好,去那边敬酒去了,很快回来。”
尹志平的确去了全真那边,但不是青城的桌子,而是嵛山一席。这嵛山派在全真名下,属于小宗门,处事一向低调,连桌子也小小的,只围坐了六个人,还躲在一根石柱后面,找了半天才找到。
这六人见有人主动前来敬酒,均感诧异,纷纷站起来还礼。尹志平正色道,“今日五行首战,贵门孙真人一番话语,至诚至性,直指人心。令我十分钦佩,全真有此传人,足以慰藉祖师!”
孙筑基听他点名夸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谬赞了!不知仙师何门何派,与我全真可有故交?”
尹志平一张方脸憋得通红,他向来不曾撒谎,此时很难完美回答,支吾了一下,艰难说道,“贫道尹志平,也是全真一脉。独自结庐山中,和散修差不多……”嵛山六人尽皆脸色变幻,不知这位道长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孙筑基忍不住问,“您这名字,是打小就有的吗?”这话问的唐突,尹志平却明白何意,“当然,绝无戏言!”
六人面色一缓,相视而笑。孙筑基又一抱拳,“尹真人莫怪,您这名字,与我们一位师祖完全相同。既然同为全真一脉,何不改名避讳?”
尹志平有些后悔不该冲动。贸然前来敬酒,引出这多麻烦。干笑一声,“你我修真之人,肉身尚可抛弃,况寂寂浮名乎?今日即便师祖在场,想来也不会见怪。”
嵛山六人闻言,尽皆点头称是!难得大家均为豪迈性情,一见如故,十分投缘,遂请尹志平坐了下来,七人一齐饮酒。
大厅中间有个乐池,混元乐坊的乐队奏完一曲,有序退下。那位大家已然熟识的主持人又出现了,他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法会首日,大获成功,全赖天下道友鼎力帮衬。为表达感谢,混元真君特捐出无上法器一件,供今晚席间抽奖——”
厅内顿时一片鼓噪,大家欢天喜地,有奖就是好啊!这混元派真会办事,处处设彩头,人人有机会。倒要看看这件“无上法器”有何玄妙。
主持人清脆击掌,从大厅天花板上垂下一支红绳,绳头系住一只翡翠玉杯,直垂至距离地面三尺方才停住。主持人宣布抽奖规则,“此杯并非攻防法器,相传为春秋时期墨家大能所制,其名曰‘杀生’。其意并非杀戮生灵,而是专项评估‘杀’与‘生’的配额。此杯天赋异禀,无需注入酒水,任何人握住它,即可测出持杯者三尸存量。大家都知道——斩得三尸,即证金仙。那么,谁又不想清晰通透自己的执念呢?”
满场一片哗然,大多数人不相信还有如此奇妙法器存在,都以为是骗人的道具。更有些人一听不是攻防属性的法器,顿时兴味索然。
张辽不明白什么是“三尸”,拿眼神向席间求助,胡盛元号称博士,学识最厚,乃低声出言道,“所谓三尸,即为凡人体内三种恶欲,任何人想要成仙,必须提前铲除三尸,扫清阻碍。”
这个解释令人似懂非懂。张辽也不多问,继续转头看热闹。
一名胖道士带着浑身酒气第一个起身,蹒跚走到乐池中央,一把捞起玉杯,握在手中,口齿不清地嚷着,“我先来!”如果止正在场,一定避之不及,那厮正是要求他不要洗手以供每日闻香的龌龊道人。
说来也奇,那空空如也的翡翠玉杯,凭空汇聚出涓涓细流,倏忽已然加满,溢出了杯口。大家看得清楚,那液体呈土黄色,污浊不堪,充满杂质,和动物尿液无异。
主持人戏虐道,“好一个下尸虫标本!真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你且暂时休息,看是否有人可以胜过。”
胖道人嘟嘟囔囔,不满地走回。翡翠杯被松开,依旧悬挂半空,只是液体洒了一地,重归空杯状态。刚刚那位调戏拉巴迪的黄衫女道人胆子极大,蹦跳着跑了过去,一把捞起酒杯,“我可以试试吗?”话音未落,杯中已经涌出粉色液体,滴滴答答洒在地面,带着一股粉脂之气。
主持人取笑道,“这也是下尸虫,发情期的雌性都这样。”满场哄堂大笑,那女道人掩面跑开,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来!”一名黑白袍道人腾空而起,直接跃到杯前,也是一把捞起。那杯中倏然涌出一滩灰色液体,污浊了他的袍袖。这道人避之不及,一把甩开,连呼晦气!有些人看得清楚,指指点点向同席介绍,说这就是昨晚争抢百年雪莲的龙虎山天师张问常,偷鸡不成蚀把米。
主持人有些顾忌,瞧了瞧那道人的脸色,讪笑着说,“这是中尸虫的颜色,还好,尊驾杀人不多,否则全身都要被污浊了……”“哼!”张问常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归席。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一名长发虬髯大汉晃着膀子走了过来,“嘎嘎!有点意思!老子巴立明,倒想看看自己杀人够不够多!”他捞起玉杯,堪堪定住。杯中立时喷出尺高的黑色水柱,如袖珍喷泉一般,他将杯子向外倾斜,直喷了主持人一身!
那主持人打了个哆嗦,“这……巴先生果然厉害!手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那自称巴立明的家伙嘎嘎大笑,“你这没眼界的东西,千八百的算什么?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大魔!来,好朋友神机兄,快来露上一手!”
从某个背光角落,传来“嘿嘿”冷笑。一名瘦削黑袍散人缓缓起身。此人一出,大厅里百盏火烛均暗了一下……
第八十七章 向天狂
黑袍人一出现,全场均感到无比压抑,此人气场极大。奇怪的是,之前坐在那里,却无人有所感应。可见道行之深,已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有人识得这位“神机兄”,忙不迭把椅子向后挪动,生怕挡了他的路。张辽又露出江湖幼雏儿样貌,拿眼神求助胡盛元。胡博士在这里,简直就是修真宝典一样的存在,于是义不容辞,开始给大家恶补常识。
“这一位,你们都要记住了,千万别招惹。此人天纵跨界奇才,四岁之前爱好象棋,五岁拿了天朝冠军。自此转入国术界,十五岁打遍全球黑拳市场,独孤求败——遂弃拳问道。可他不走寻常路,在仙与魔之间另辟蹊径,三十岁前修成一代大能,号称‘黑山老妖’……”
张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我知道!聂小倩的姥姥的师傅!哦,怪不得,我说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鬼才导演徐克呢。”
胡博士果断一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我说完。此人,素来与刚刚那位巴立明交好,无论走到哪里,两人均不离不弃。所以呢,你们也不要招惹巴立明……”
说话间,那位传说中的“黑山老妖”,已经走到乐池中央,巴立明和主持人全都疾步后退,生怕发生不测。
只见黑袍人缓缓捞起翡翠杯,轻轻持在手中,一道黑雾从杯中升起,向八方弥漫,不疾不徐。
黑雾越来越浓,将大厅屋顶遮盖得严严实实,经久不散,形成阴沉沉的乌云,开始有哭声慢慢传出,逐渐加入不同嗓音的哭嚎,直到漫天哭喊与惊叫连成一片,有雨点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就在这室内,一场无比哀怨的冻雨,不期而至。有人被滴到脸上,伸出舌头尝了尝了,咸的——顿时瑟瑟发抖,颤声道,“天,在哭……”
主持人已经无法发声,连抬头对视都无法做到。巴立明也打了个哆嗦,挠了挠胳膊上的黑毛,和声劝道,“可以了,神机兄。今天喝酒的日子,咱们收着点,别吓着大家伙儿。”
那黑袍人将杯子一抛,冷笑道,“好一个‘杀生’。在我手里,有杀无生。”遂扬长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所有人才转过神来,屋顶的乌云已然不见,哭嚎声也仿佛从来没有过。百盏火烛熊熊燃烧,将大厅照得通明。可是人们心中的阴影,久久不散。只有吊在红绳上的玉杯,悠闲地来回晃动着。
主持人这才恢复语音功能,用力清了清嗓子,说道,“欸——这个,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合适的领奖人选出现,混元真君有言在先,只有执杯生酒者,方为拯救苍生之选。谁还想来试试?”
忽而全真青城那桌推出一人,此人锦袍金冠,须发皆白,走到乐池中央,一拱手,“老夫潘天寿,素以妙手回春著称,修真界略有薄名。甘愿一试。”
其他门派见了,纷纷感叹青城这一手高。还有谁能比一名道家神医更配拯救苍生之名?更何况,有些老家伙已经认出,这神医分明就是四十年前第七十九届鹤鸣法会最佳仙风奖获得者,素有金冠天师之称的老潘潘天寿嘛。哎呦,妥妥的了,杯子拿走。
老潘感受到满场的民意,遂回身向自家酒桌上望了一眼,他的乖徒儿小道士罗恒年,正满脸带笑,向他竖起v字形双指。呵呵,瞧我的!
一把捞起悬在半空的玉杯,那杯中很快散发出阵阵酒香,如陈年佳酿沁人心脾。又过了一会儿,美酒终于蓄满了杯子,从杯口流了出来,在地面形成一滩圆形痕迹,方始罢休。见者无不叹服,遂掌声四起,场内气氛终于由压抑转为热络。
一直没离开的巴立明,忽然伸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大叫“好酒!”纵深一步上前,就来抢夺玉杯,潘天寿措手不及,两厢手腕相撞,竟然扯断了红绳,那翡翠玉杯受到外力,迅疾翻转飞出。美酒在空中甩出一道弧形波痕,多半洒在地上,少许落在沿途修真者袍子上。
大家一阵惊呼,视线随玉杯飞行,直到落在一根大厅石柱后,有人手疾,起身一把握住杯子,才避免了法器玉碎。
没等众人一颗心落地,无比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翡翠玉杯在那人手中,忽然绽放耀目异彩,通体如碧色灯笼般亮起,滔滔不绝的清澈酒水从杯口喷出,直若黄河壶口决堤,又似葛洲坝开闸放水!
约合三分钟光景,方圆千米的大厅,遍地淌满了芬芳美酒,深度直没宾客脚踝。有人不顾卫生,掬起一捧品尝,忍不住失控大叫。其他人纷纷弯腰效仿,一时之间,满厅皆醉。
只有嵛山六人看得清楚,那手持玉杯呆立柱后之人,正是新识道友——尹志平。
和老神医金冠天师相比,这得救过多少人命,才能做到酒如涌泉?又何止涌泉,几可驾舟!难道这位突兀出现的尹真人,从一出生就开始打抱不平,直至行侠无数?
六位道士尽皆思维如电,急速推理了一番。孙筑基第一个站了起来,又俯身拜倒遍地酒海之中,颤声恭敬道,“不肖弟子参见师祖大人。唯有尹真人本尊,七百年前阻止蒙古大汗屠杀汉民无数,方有今日之千古奇观。望尹真人重归全真祖庭,整治教政,一扫宗门乱象,我等嵛山道众,必誓死追随,决无二言!”
这声音不大,只有最临近的两桌听见,可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满厅皆传颂着“全真派师祖显灵鹤鸣法会”的惊人消息。无数人向这一偏僻角落涌来,争先恐后地争睹仙师真容。大家都认为,这一定是仙人下凡了,一定的,错不了!
全真系人马是大宗商品,占全部来宾几乎四分之一强。这一下三呼九叩,可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圣皇驾到,场面极度混乱。
主持人举起高倍扩音器,维持着秩序,“我宣布,杀生杯获得者,全真前掌教尹志平!仙师驾临法会,混元宫蓬筚生辉,自真君之下——我等均三生有幸!有请尹仙师居中落座!”
一阵剧烈的桌椅挪动声过后,大厅已经重新布局,以尹志平为中心,两百多名全真各地门人团团围坐,孙筑基贴身站立其后,亲自负责警卫工作。其他各门各派,均向四面退开。
正一系各位宗主大眼瞪小眼傻了眼,人家直接上一盘神仙,我们一群土鳖,拿什么争?靠,认命吧。神仙下凡可遇不可求,回头挖坟去,把我们正一祖师也弄一个出来压压阵。
丹园这一桌,原本就靠墙,倒是没有受到冲击,依旧保持原位。可是这一折腾,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怎么办?老尹被发现了,这也太不低调了……即便这里都是修真界人士,算不得惊世骇俗。可是这种“七百年老粽子诈尸”事件,如何能掩得住天下道门之口?估计过不了多久,七四九就该上门查水表了。
这场宴席,比预计延长了足足两个时辰。由于“尹仙师”始终闭口不言,只是保持淡淡微笑。大家才逐渐收了热情,慢慢散去。
尹志平已经回不了齐云山驻地了,被各大山头争抢,最终表示先住在嵛山派小宾馆,其他山头才悻悻放行。青城山高功直接派出以敬衍天师为首的护卫团,在嵛山驻地门前站岗,以示忠心。
文从心和胡盛元见此情景,知道尹志平至少暂时安全无虞,也分头散去。各自回驻地,打算明日再择时机,将老尹救出爱的包围圈。这一晚,注定如此的不寻常。
混元仙谷万仞飞瀑之上,悬崖顶端,一座高耸的堡垒彻夜灯火不眠。
混元真君接到无数线报,都指向晚宴大厅里发生的神奇一幕。他眉头紧锁,棕色胡须揪断了数十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仙人真的可以下凡?不对,据典籍记载,飞升是单向的,私自下凡必遭天谴。况且历史上,也未曾听闻尹志平升仙啊?丘处机升仙倒是有所记载。难道说,这人是假货?不,也不对。那杀生杯从未有过如此反应,无论此人是谁,拯救苍生之实一定是真的。
嗯,与其究其本源,不如利用传言。要立刻开动宣传机器,把此事渲染成:我混元派组织鹤鸣法会有功,上界派遣仙师特来祝贺——这样一来,混元派距离执天下道门之牛耳,也就一步之遥了。对,就这么办!
第八十八章 幽冥鬼使
这一夜,杜远睡在地板上,红袖独占了大床,止正一直打坐吐息。屋里熄了灯,杜远感觉有人盯着他看,于是侧卧着睁开眼,发现就在床底,正对着他的黑暗中,有一双大环眼与他对视,瞳孔还反射着烁烁黄光。这是什么鬼?敌袭!
杜远迅疾伸出手臂,一把将敌人从床底拉出。用的力气过大,把自己闪了一下。哦!原来是那只失去主人的夜枭。这只肥嘟嘟的大鸟,秉性近人,并不怕生。被擒住也没挣扎,只是在胸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红袖翻身坐了起来,抖落盖在身上的彩羽披风,在黑暗中道,“别跟这鸟过不去,我故意放在床下的,它自己不走,我们也别撵它。你猜,它刚才用腹语说你什么?”
“这我可猜不到,要不你把披风借我,让我自己听听?”“哼,休想。它刚才说啊,满屋子最像老鼠的就是你,不知道好不好吃。”
杜远无从判断真假,也无法反驳,遂用食指点着夜枭的脑门说,“把你狂的,还想吃我?我让你去见见嗜血天王,看他怎么收拾你。”他从怀里摸出寸步不离的七宝玲珑塔,拇指按住手心,向左一旋腕,轻念了一声,“收——”
那只夜枭被一道金环吸入塔底圆孔,再无踪影。
红袖惊呼,“你别闹!万一真被李靖吃了,那也是一条小命呀。”杜远嘻嘻一笑,“放心吧。你想,一个人一直住在一座空塔中,他是不是需要个宠物解闷儿呢?换了是我,一定不会伤害这只大胖鸟。”红袖歪头想想,觉得此言有理,继续倒下假意睡去。
天色启明,白鹭报晓,昆仑仙谷又一天开始了。
文从心与裴红袖碰了头,将尹志平的遭遇讲述一番,众人哑然失笑。从心分析,“我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现下全真如日中天,但门下良莠不齐。如果尹师弟一肩挑起重整门风的担子,丹园会减掉不少阻力。至少青城那些全真传人,会多几分顾忌。”
红袖依然担心,“他现在终归是丹园的人。独自身处陌生环境,难保不出什么岔子。原本全真系那些个宗主、观主,会拱手交权吗?最多承认他是精神领袖。我看,咱们还得分出人手暗中保护他一下。”
经过表决,张辽和从心一起去找尹志平。阿雅暂时分到红袖这组,和杜远、止正在一起。
等两人离开宾舍,阿雅兴冲冲说,“杜哥哥,我昨晚回来,自己在房中闲着没事,去‘藏天’里视察了一番。那个世界,越来越漂亮了。大喇嘛很卖力,把所有人指使得团团转。我给他们奖励了一些好酒,模板就是按照昨晚宴席上尹真人酿造的美酒做的。当一个世界的主人,真的好有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杜远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提醒道,“以后最好留一个人守着,自己再进去。万一外面有什么变化,也好护住晶球。‘藏天’固然奇妙,外部却是脆弱的。一旦被打碎或者毁掉,我怕你也回不来啦。”
阿雅自己没想过这一层,脸色转为慎重,“那好,以后就由哥哥为我护法。”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也充满信任。杜远刮了刮她的鼻子,满口答应下来。
上午九点整,“五行斗法”复赛开始了。近千名来宾陆续在看台落座,满心期待。主持人和大家已经混成熟头熟脸,一上台,就换来阵阵热烈掌声。他也很享受这种待遇,大声宣布,“十八名晋级选手,将分成两队,团战!”
来宾们十分心奋——团战好呀,打群架看点多。道法五花八门,还讲究攻防配合,这比单挑更考验综合素质。
首先被点到名的九人,来到了场中。有三名全真的,两名正一的,神霄、云阳、净明、广慧四派各有一人。出乎意料的是,主持人没有再点另外九人的名字,大声说道,“你们都签了生死状,这回可不用容情了。因为你们共同的对手不是人,是魔兽!”
这番话语引发全场骚动,大家议论纷纷,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人毕生未曾见过任何魔兽,遂十分期待。
主持人将手中一粒赤红种子甩臂钉入泥土中,立刻匆匆退场,九位选手自动散开,站成一道扇形屏障,背依看台,面向瀑布。静待着对手出现——
忽然,那种子入土之处,以肉眼可见的疯狂速度,生长出一株巨大的植物,它造型十分独特,有点像鸡冠花,磨盘大小的花瓣颤巍巍张开,内里滑腻湿润,流淌着腥臭粘液。顶风臭十里!
观众都受不了了,纷纷捂住鼻子,嘴里不停咒骂主持人,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臭”点子来。
九位选手有的取出法器,有的亮出兵刃,也有的掐着一张纸符,严阵以待。莫非,这是一种有攻击力的食人花?那也是植物呀?怎么会划为魔兽?一定是主持人口误……
很快,答案揭晓。一阵嘈杂唧唧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漫天蝙蝠扑扇着翅膀,向又丑又臭的花瓣聚集而来。这些蝙蝠,通体幽蓝,面貌十分狰狞。翅膀张开,足有一米,也算是巨型了。
它们似乎非常喜欢这股子臭味,逐臭而来,围着花朵上空盘旋。那花朵像是感应到危险,迅速将花瓣闭合,内里拱了两拱,表面一阵颤动,突然炸开——将雾状臭汁喷溅得到处都是。离的最近的九位选手,人人衣角均沾染了腥臭。
花儿完成了使命,迅速枯萎,整个瘫倒在地面上,转为暗淡的棕色,似乎即将死去。漫天蝙蝠一下子失去目标,迟疑了几秒,开始转向袭击同样味道的选手们!
其中一只,率先斜向下扑到广慧派道人眼前,也不撕咬,直接射出一抔稀屎!那广慧道人已经扬起长剑准备迎击,没想到这不是“歼击机”,而是“轰炸机”!液态的蝙蝠屎被剑刃一剖为二,全部淋到他的肩头。滋声过后,腾起一道青烟,犹如强酸。
广慧道人张嘴惨呼,手中长剑掷出,直刺入蝙蝠肚腹,自己空出手来掐了个封诀,在伤口附近疾点一圈,试图封住伤口。未曾想那鸟屎还有毒,直接渗入毛细血管,开始向全身蔓延。
晚了,一切补救均是徒劳。那毒素虽不致命,但重创了神经系统。广慧道人开始抽搐起来,挣扎了两秒,一头栽倒地面,不省人事。
其他八人,根本顾不得救他。因为他们也同时受到了猛烈攻击。
云阳派道人甩动一只刚玉笏板,像打网球一样,左右轮击,弹开两只巨蝠,掩护着净明派道人念动咒语施法。
三位全真门人已经摆出缩水版天罡阵,背对背鼎足而立,祭出一只半球形能量罩护身。
神霄派道人最为鸡贼,一缩身躲到两名正一门人身后,眼看着正一纸符接连抛出,也不伸手多帮一下。
那些黄纸符,用朱砂笔写就,从脱离指缝起,就开始自燃,符文触发道法,一蓬又一蓬小型冰雪暴冲进黑压压的巨蝠群,展开集体冻结。
净明派的长咒语已经念完,一道直径二十米的环形火墙出现在众选手面前,两米多高的薄薄火焰,及时阻挡住一部分低空偷袭下三路的流氓巨蝠。
云阳道人的笏板已经伤痕累累,他大叫“这不是普通蝙蝠,是幽冥鬼使!它的粪便有腐蚀性毒素——注意了,他们对寒冰类道法免疫。”
这提醒有点晚,正一的冰雪暴没有缓解半分攻势,反而遮挡了自己的视线。十数只蝙蝠趁机掩杀过来,将排泄物雨点般投向正一门人。
那二人也不含糊,一人当即摇身震散身上道袍,将所有毒物包裹飞出,另一人取出一面三角小旗,咬破中指在上面连连勾画,娴熟完成一道符篆。
前者接过此旗,跳至后者肩头,金鸡独立,向空中一招。那巴掌大的三角旗居然搅动了满场空气,数十道小旋风从八方涌出,扑入蝙蝠群。顿时搞得鸡飞狗跳,所谓的幽冥鬼使军团阵型大乱,不断有蝙蝠因折断翅膀栽倒地面。
冰不行,风来扛,再加上净明真火,互相借势——生生将局面扭转过来。
一只紫头巨蝠凄声嘶鸣,将陷入混乱的飞天大军重新集结,在旋风的空隙间盘绕穿行,有些只顾了风,忘了火,不慎葬身火墙。其它的置若罔闻,径自跟随领袖包抄而来。
正一门人双双用法力支持风势,逐渐力有不逮,旗角缓缓耷拉下来。那厢净明派的火墙也渐渐熄灭。而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再次降临,云阳道人见了,自知难以为续。恨恨瞪了只顾自保的全真和神霄一眼。将手中笏板抛起,吼了一声,“渡!”那沾满蝙蝠血肉的笏板,瞬间化为一叶丈许玉舟落在地面,他纵身跃入,又唤来净明道人登舟,两人双双驱动座驾,劈开蝙蝠浪潮,破空而去。直接离开了赛场——
第八十九章 大挪移
两位正一门人见到场内又少了助力,精神崩溃,法术旋风尽皆消散,上面的人从队友肩膀跳落,扯着下面的人往全真天罡阵背后疾走,那神霄派道人眼见失去遮挡,也跟着游走。
谁知全真的防御阵法躲躲闪闪,将半球形能量罩来回移动,就是不肯救助他人。直把正一门人气得大骂起来。紫头蝙蝠已经率众赶到,这回没拉屎,改成了呕吐——数百巨蝠一齐呕吐,喷出的口水和那朵凋谢的大花一样腥臭,无奈之下,衣着尚且完整的那位正一门人,也摇身震散了道袍,堪堪接住头顶的大部分毒素。饶是如此,仍有少量口水溅到了他俩足下,顿时将布鞋高袜蚀穿。
这二人都没了袍子,连鞋袜也不能幸免,情状十分狼狈。乃长叹一声,携手跃回看台之上。还好,自打失去道袍,少了极具诱惑的臭味,并无巨蝠衔尾追来。否则附近观众可要倒霉了。
那名神霄道人始终不发一术,围着仅剩的全真天罡阵绕圈奔行。直到全真三人法力将要用尽,他才扬手挥出一根折叠天线式的甩棍,围着全真三人画了一个大圈。然后收足立定,招惹蝠群向他扑来,并在最后关头锁定能量罩里的三人,掐出心诀,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但见白光连连闪动,能量罩内的三人已经到了罩外,而罩外的一人已经到了罩内。失去防御阵法,全真门人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被蝠群一通狠狠轰炸,全身伤痕累累。待要效法前人逃往看台,已被紫头蝠王识破,堵住了去路,他仨只好反向奔逃,直至深潭岸边,一齐扎入了水底——气味消失,蝙蝠群不肯再追,转头又来围攻仅存的神霄道人。
在观众眼里,此人孤掌难鸣,落败也是分分钟的事了。
危急关头,但听不知躲到哪个角落的主持人宣布,“第一队最后站立者,神霄武当曹蜃!直接进入明日决赛——”
随着比赛结束,在高崖飞瀑顶端,有人吹响一支洞箫,所有蝙蝠像是得了命令,全部掉头离开,随蝠王隐匿而去。
几名黄衫义工冲上来,将中毒不醒的广慧道人抬下去诊治。三名全真门人从深潭中露头,长吁一口气。狼狈爬上岸边。也顾不上浑身水淋淋,一屁股坐下,显是余悸未消。
那神霄派武当山姓曹的,一脸得意,走回己方阵营。除了同门欢呼,一路都是各门各派的骂声。止正道,“这厮缺乏团队精神,太过损人利己。”杜远微笑点头,“嗯,确实够阴的,出力最少,收获最大。不过呢,这份心智倒是值得学习,晋级名额只有一个,他抓住了。”
主持人开始宣布第二场选手名单,余下九人来历平均,一派一人,分别来自纯阳、海蟾、萨祖、铁冠、正一、日新、金辉、尹喜和伍柳九家道门。可以想见,不乏组委会平衡名额的运作,如果按势力比重,恐怕全真与正一又要拿走一半,难免有违天下道门共襄盛会的初衷。
这九人上了场,其中一名白袍散人主动招呼大家向心靠拢,背对背站成圆圈。此人来自萨祖,在修真界颇有名望。大家明白,这个排兵布阵,是直接借鉴了上一场全真的“袖珍天罡阵”。反正谁也没有同门在场,于是都不拒绝,依言站好,只等那铺天盖地的魔蝠来袭。
很快,他们失望了,相同的戏码没有重复上演,组委会给他们安排了不同的“惊喜”。
看台四周,十五名壮硕黄衫乐师,齐声吹响低沉的大号。这乐器由赤铜打造,长逾丈许,前端搭在地面上,喇叭复又翘起。音频极低,声调摄人心魄,整个地面都随着悠长的“呜”声微微颤抖。
深潭表面也受到波及,荡起细密的波纹,这波纹越来越抖得厉害,形成万千跳跃的水花。忽然一个巨大水泡冒了上来,在水面炸开。整个深潭像得到了命令,开始转入喧嚣沸腾。
一条水桶粗的长尾从潭中甩出,在岸边一扫,卷起一位还在喘息的全真门人,又迅疾缩回水底。这状况来的太突兀,其他两名全真门人像被烙铁烫了屁股,一跃而起,也顾不上解救同伴,直向远处逃去。
面对深潭的九名新选手,齐齐打了个冷战。说好的蝙蝠呢?不会又搞出一条龙吧!未及深思,那水面又扬起白浪,这回出来的不是尾巴,是头。
这家伙太大了,满场来宾都看得清楚,其目如炬,瞳孔小而残忍;其口宽阔,獠牙密而尖锐。脖颈探出五丈有余,只露出两只巨爪,仍不见尾;颈身肥壮,覆满白鳞,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千人尽皆哗然,许多人忍不住大叫起来。红袖把身子紧紧贴向杜远,阿雅兴奋地喊着“龙!龙!”止正满面愕然,起身观望,喃喃道,“头上无角,是蛟,传说中的潜蛟!他奶奶的,这玩意儿也是可以圈养的吗?”
杜远对传说没什么研究,只顾张着大嘴,发出嗬嗬的喉音。他不清楚蛟与龙有什么区别,只觉得这应该是一条大鳄鱼,十分巨大的一条。
那白蛟蜿蜒着曲颈,向后一缩,口中喷出磅礴水柱,激射敌对九人。它居高临下,恰好射在环形阵法中央,水花四溅,强大的水压登时冲散了众选手。
这九人衣衫湿透,仓促变阵,临时改回原本的弧形半包围结构,心中暗自庆幸,至少这水没有腐蚀性,不然已经团灭了。
谁知那白蛟这一吐只是预备动作,吐光了肺部积水,是为了全力倒吸!只见它向前猛甩脖颈,将巨大的头颅搭在岸边。鳞片一紧,以血盆大口为原点,前方三十米内,形成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
在呼啸的哨音中,九人全部被气流拖行滑动,尤其以居中的三人为甚,用脚使劲搓地也没用,身不由己,大有自投罗网的态势。
萨祖白袍散人大声疾呼,“侧翼远程夹击——中间的抱在一起增加重力!”抱抱很容易,三人立刻抱成了团,拖行速度果然慢了许多。旁边六人的符咒和法器已然发动,属性各异的轰击在白蛟头顶接连炸开,噼叭作响。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魔兽的先天属性,只能万炮齐鸣,每样都来点,测试哪种攻击输出效果最强。
白蛟头上鳞片被轰得七扭八歪,却没有重创迹象。它显然有些恼怒,暂停抽吸,将脖颈一缩,又扬起了身躯,一头扎进水中——
没等众人庆祝战术得手,那条水桶粗细的巨尾又弹了出来,这回足有十丈长!抡圆了砸向左翼一名棕袍道人。去势快如闪电,刚猛无俦。
看台上又是一片惊呼,大家几乎断定,那人必成肉饼。出乎意料的是,棕袍道人不躲不闪,抬单掌竖在额顶,高喧一声,“寂!”那白蛟的尾巴尖已经到了,与掌缘半空相交,发出一声爆响,直若有人点了枚炮仗。
那道人被砸进地面,生生矮了三尺,却依旧保持站立姿态。蛟尾也迅疾一缩,仿佛吃痛不小。
西边看台上,伊朗大叔拉巴迪瞪着大环眼,大声叫好!又转头连呼,“这个人,是硬汉!我喜欢!”胡盛元微笑点头,“这人是伍柳派的,道法与众不同。重视内丹修炼,强调仙佛合一,所以用竖掌代替指诀,施法速度也因此更快些。”
白蛟缓过劲来,似乎不相信小小的人类可以抗衡它惊天一击。复又将长尾横扫过来,作扇面攻击。
那伍柳道人首当其冲,由于耗损巨大,短时间内不能再次施法,只有拔地而起,从脚下三尺深坑跃出,堪堪避过一劫。
第二个面对这一扫的女道人,相对从容,以手中一柄铁扫帚杵地,做了个撑杆跳,身体在空中翻转,也躲过了攻击。
拉巴迪又在看台上大惊小怪,“这人是女巫吗?怎么拿着扫帚来打架?”胡盛元不枉博士之名,耐心讲解,“她是铁冠派的。冠不是指帽子,平时扛着扫帚行走,在肩头像鸡冠子一样竖着,故而得名。这扫帚以兵器居多,也有炼化成法器的。但不能骑着飞——”
他俩有问有答,聊得欢畅。场上瞬间已经起了变化,余下七人不再躲闪,合力出手一击,将这条巨型长尾勉强阻住。那尾巴倏忽缩回水中,紧接着,蛟头又冒了出来。
观众已经大致看出白蛟的打法,要么是头,要么是尾,轮流攻击。始终保持半截身子在水中,估计是为了便于迅捷扭动翻身。
前两回合过后,九人完好无损,顿时由惊惧转为自信。萨祖派散人评估了白蛟战力,遂指挥道,“单数五人集中前排防守,双数四人退后远程偷袭——”
第九十章 英雄无名
萨祖散人这策略很完美,评估也算准确。白蛟将整个上半身长长探出,用爪扑击,被他祭出的钢索当空套住,前排余人上来帮忙,紧拉绳索另一端。后排已经锁定了蛟身,开始符法攻击。
那白蛟双爪套牢,活似被铐起来的凶徒,嘶吼不已,身躯扭动挣扎,不得脱身。各种符篆在鳞片上炸开,已经有鲜血溅出。就这么耗下去,再过一时三刻,人族必胜。
危机一待缓解,有人不免动了其他心思。这选拔赛,是淘汰制的,刚刚上一场结果,已经清晰表明,晋级决赛的胜者只能有一个。那么,是时候了,该来点加分题了!
负责防御的五人中,忽有一人撒开手中钢索,从背后擎出五尺青锋,一跃而起,黑白两色道袍随风鼓动,直向白蛟头顶落去。
观众一片哗然,这是要斩蛟啊?重头戏来了耶!只有杜远猛一攥拳,“是他?张问常!”听闻此言,红袖和止正也随即认了出来,正是那位欲行强抢雪莲的龙虎山凶徒。
没错,张问常最后一个闯过初赛,进入复赛。之前为了在团战中保住实力,一直隐忍不发,任由那萨祖派散人差遣。此刻形势大好,以他的暴戾性情,怎肯继续甘居人下?风头都被抢光了,还拿什么晋级决赛?
长剑携带全身重力加速度,狠狠扎向白蛟头顶——锵!剑刃一弯,偏切开去,将这魔兽眼角划开尺长裂口。这头骨太特么硬了!
白蛟受到欺侮,转为狂怒,猛烈扭动身躯,直将钢索震开。萨祖散人见状连叹可惜——刚刚如果保持四人拉索,绝不会让它逃脱。贪念啊,真是万恶之源。
张问常在白蛟头顶站立不稳,失足跌下,尚未落地,被数十根獠牙一口咬住大腿,直向深潭拖去。
其他八人见状,虽心有怨言,但也不忍队友就此落难,遂散了阵型,纷纷抢前解救。双方转为全体近战,终于让白蛟得了便宜。
这种巨型魔兽,在世间难逢敌手,因而素来独居,并以物理攻击为主。不象魔蝠那般喜好群居,且偏重进化法术攻击。现在一群“蚂蚁”围了上来,凑在嘴边,正中下怀。
释放了双爪的白蛟,蜿蜒狂舞,左突右冲。两只巨爪坚如精钢,携摧枯拉朽之势,遇者无不披靡。顷刻间,选手们连连中招,海蟾道人被卸掉一支臂膀,尹喜道人被掀开半扇肋骨,日新道人臀大肌被洞穿——场面登时血腥无比。
主持人在场边也坐不住了,拿着对讲机拼命呼叫组委会。这种失控是谁都不愿见到的。鹤鸣法会自古讲求和谐,如果本届破了先例,混元宫作为主办者将得不偿失。
很快,十五支大铜号呜呜吹响,声调比刚才召唤时要显得短促高昂,试图用以唤回魔兽。可是,血腥之气已彻底狂化白蛟,它置若罔闻,自顾绞杀对手。场边忽然涌出二十名黄衫道人,分列左右,拉扯着一张大网向深潭方向兜去。这张网貌似柔软,却隐隐闪着金属光芒,网眼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相对于白蛟的体型,应该是足够用了。
这二十人显然经过常年合练,许是专门驯养魔兽的混元宫兽奴。他们步伐一致,进退有方,两厢配合十分娴熟。不出十几秒,已经兜住了蛟头,继续向潭中拉扯,似乎不将这头逆兽赶回深潭誓不罢休。
那白蛟眼角的伤口翻出皮肉,鲜血浸染下,眼珠也变得赤红。细密的网格在它脸上勒出深深的痕迹,使其越发愤怒。想要张嘴撕咬大网,却被牙缝里的那条人腿所阻碍,索性一抖喉咙,将悬在嘴边的龙虎山天师张问常全部吞下!
满场顿时哗然——诸人无论之前对张问常有无好感,全都惊惧不已,面对凶残魔兽,人类的共情占了上风。
除去三名伤残倒地的,剩下五名选手,尽皆打了个寒颤。手上不敢稍停,继续使用法器协助混元宫兽奴们驱逐白蛟。那凶兽终于腾出牙齿,复又一口咬住脸上覆盖的网索,奋力甩头撕扯,同时用双爪向下死死拉抻胸前的网索。只听一阵吱吱咯咯脆响,那网终于崩开一个大洞,使得整个蛟头破茧而出!
兽奴们乱了阵脚,互相埋怨疾呼,死死扯住手中的网角,试图仅靠兜住白蛟身躯达到送它回水中的目的。
白蛟双爪仍在网中纠缠,尾巴需要留在水中保持身体平衡。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血盆巨口,可是能够探出网洞的脖颈长度有限,始终够不到任何人类。它也急了——
此刻,在场下千人眼中,那白蛟似乎发了癔症。浑身不住痉挛,腹部鼓起一个大包,又迅速向脖颈游走,最终,颚骨大开,翻出无数獠牙,从斗大的咽喉中吐出一个巨型“血葫芦”来!
那“血葫芦”去势并不迅疾,离体丈许即停,旋转着漂浮在空中。所有人这才看清,根本不是什么葫芦,而是一个血人抱着一颗大球在缓缓旋转。那人遍体殷红,依稀能看出张问常的模样,四肢都攀附在球体上,只有头颅在上面高高昂起,乍看一个小球连着一颗大球,绝似葫芦。那颗头颅已经半边消融,粘嗒嗒的血肉糊在脸上,剩下的一只眼张得大大,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迷惘——看来已经彻底失魂。
主持人的声音忽然从扩音器里传出,“不好!快跑!它要自爆内丹——”这一瞬,全场都愣住了。大家被白蛟的凶悍打法误导,以为它只有物理攻击,全然忘了高阶魔兽均有内丹这档子事。
人类修真者,内丹得来不易,非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自爆——因为那代表着玉石俱焚,一世修行也就白费了。这魔兽也是一般心思,只是今日杀红了眼,情急之下做出失心疯选择,让人类措手不及。
说话间,那血淋淋的大球,由内及外透出隐隐红光,攀附表面的张问常,被内丹表层筋膜的呼吸所带动,躯体随之上下起伏不定。那颗残损的头颅似乎回光返照,终于仰天发出一声惨嚎——
跑?来不及了……场上五位还能动的选手,加上二十名兽奴,只有束手待毙,唯一祈求这一爆,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忽从场边射出一道伟岸身影,势若奔雷!这一跃足有四丈多高,跨度波及半场,人在空中,手臂已经抡了起来——“啪”的一劲响,一根白色长鞭悍然直击,那颗处于临爆点的内丹,像陀螺一般,被直接抽飞。以肉眼不及的速度急旋着,高高投入瀑布背后,混元真君曾出来演说的那眼山洞之中。
轰——爆了!哗啦啦啦——承载飞瀑的万仞悬崖一阵摇晃,无数碎石跌落下来。那洞口已然全部坍塌,巨大的石块填满了下面的深潭,将原本因失去内丹而萎靡的白蛟死死封在其中。
这道重要主体景观,就此消失。只留下孤独飞流,清泪簌簌,言说着对深潭的无尽哀思。
满场弥漫着一股子硫磺味道,待呛人的硝烟渐渐散尽,场上露出静立人影。五位残存选手从失魂落魄中醒来,慢慢围了上去,“英雄……”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二十名兽奴围在第二重,全部拜伏在地,叩谢救命之恩,“英雄——”
看台上千人齐齐起立,振臂高呼,“英雄!英雄!英雄!”
那英雄咳嗽了两下,拂去满面尘土,露出一张刚毅脸庞,持重笑道,“别这样,侥幸而已。差一点我们都挂了……”
杜远看清这张熟悉的面孔,遥遥大叫,“张辽!你小子不要命啦?”话虽如此,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如果换我,刚才用“如定”最合适不过,时间可以减速。但说真的,一时没想出该如何处理那个“大球”,不由大脑放了空。
丹园诸人,这才反应过来,遂带头鼓掌。这掌声迅速汇成千人合奏,响亮而又真诚!
又一个白色身影飘向场内,那长裙包裹的,不是文从心是谁?从心扑在张辽面前,捉住他的双臂,上下仔细检查一番,长舒一口气,“你呀,总是那么鲁莽。万一失手怎么办?”这话语听着严厉,眼中却全是赞许温情。张辽收到信号,知道不是责怪——乃露出白牙,憨厚地笑了。
主持人向各路天君做了一番祈祷,才重新拿起扩音器,嘶哑着吼道,“多么精彩的一幕!多么神奇的一击!天下道门,有幸共同目睹这舍己救人的一幕,这是什么精神?这是鹤鸣法会最成功的象征!我宣布,第二场复赛,胜出者——无名英雄!”
此言如此突兀,场下竟全无异议,满场欢声雷动,人人都觉得比自己拿了冠军还要高兴。一浪又一浪的“英雄!英雄!”呼声,此起彼伏。这一刻,万众一心。
如果强要挑刺,那就是,在看台一角,龙虎山阵营中,一丝阴霾淡淡凝聚,孕育着飘摇风雨。
第九十一章 美女如云
文从心带着张辽,去暗中护卫尹志平。却发现整个全真派将这位“下凡”师祖保护得铁桶一般。除了内圈的嵛山,外圈的青城山,还有一些其他分支宗门也不甘落后,全都分出精兵强将,生怕这位师祖有失。
两人不想惹麻烦,只好在外围远远观察,直等到尹志平被前呼后拥着前往会场观赛。文从心和张辽没有回自己的看台落座,在场边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这地方距离尹志平较近,有情况便于及时援手。
未曾想,尹真人还没什么情况,场上倒是出现了大状况。张辽救人心情,倏然出手,用丹老炼化的长鞭将白蛟内丹抽飞。这一式,用上了“大耳雷”的心诀,鞭梢带电,劲道十足。其效果也大大出乎张辽的意料,自打得了此鞭,这还是头回实战,自己心里并没有数。
现在可好,被天下道门强捧为“五行斗法”半决赛第二位胜出者,绝非张辽本意。他连连摆手,拒绝道,“在下并无报名参赛,贸然出手,已不合规矩;再强抢他人的名额,更加说不过去。诸位好意心领了——据刚才所见,这位萨祖派道友和伍柳派道友,均有资格胜出,具体还请各位自行决定。”
那被点到的萨祖道人和伍柳道人闻听此言,相互对视一眼,又齐齐做揖,坚辞不受。趁兽奴们抬着伤残选手下场诊治,主持人颠着碎步跑上场,劝道,“这位英雄,你就不要客气了!规矩是人定的,组委会说了算。即便全场投票,你也是跑不掉的。所以呢,从善如流是之为上!对了,你仙家何处?如何称呼?”
张辽为人一向洒脱,听众人这么说,也不再执拗。抱拳道,“小可张辽,跟随全真尹真人来的。”听他这么说,原本捏了一把汗的文从心,不由内心暗赞——这愣小伙儿粗中有细,没嚷嚷着“丹园一本道门”就算万幸了。还顺势攀上了新晋红人尹志平这条大腿,别人自然不好多问。全真是参会道门中第一大派,连地主混元宫也得礼让三分。
主持人一脸惊喜,“哇噻,原来是上仙门下,难怪如此身手!我看好你呦——”又压低嗓门悄声说,“回头我押你决赛胜出,明天可别掉链子。”
张辽没想到这一出,愕然道,“怎么,还有赌盘不成?”那主持人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公开的没有,私下一直都有。你们想玩的话,晚宴后到‘忘忧水榭’来,报我的名字,随便问个混元杂役都知道。我叫南屏子。”
张辽这才细看此人,方面大耳,颔下微须,一团和气。遂道“原来是南兄,多谢关照。”
南屏子放开“英雄”,回归主持人身份,举起扩音器叫道:“五行斗法总决赛,将于明日上午九点整准时举行,大家不要错过!对决双方为——神霄曹蜃、全真张辽!”满场又是一阵欢呼,“张辽”这两个字瞬间成为新贵代名词。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修真女生造型秀’,本赛事由百花谷冠名赞助,百花谷中白花开,一念真露旖念来。选择香水,请认准‘念真’商标。”南屏子口若悬河,手里还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香水瓶。
广告说完,他使劲捏了捏瓶口活塞,喷出几蓬雾化水珠。说来也奇,那香水的气息随风播散,将刚刚场上残余的蝠臭和硫磺味全然掩盖。自身并不浓烈,却自有一番撩人风情。
“百花谷”三字一出,看台上又起骚动。大家都在感念昨日现身的芙蓉仙子,不知多少青壮道人为她整夜未眠。那香氛渐渐袭来,众人皆醉,彷佛看到心中的绝色美人,正向自己招手。这百花谷产的“念真”香水,怕是马上就要脱销了!
场中已经打扫清爽,百丈红毯铺地,千盆鲜花排成t台轮廓——角斗场转瞬成为秀场。组委会办事效率还是蛮赞的。
混元乐坊专属乐队鱼贯而出,丝竹之声复起,冲淡了斗兽的惊怖余波。
随轻快的鼓点节奏,四名美貌道姑走了出来,与俗世模特不同,她们没有拧腰送胯的猫步,只是捧着装满大桃的竹篮,婷婷袅袅,一路烟行。诸人待要鼓掌喝彩,那四位道姑却停了下来,分列两边,锣声一响——真正的主角出现了。
事先搭好的帷幕拉开,一位白衫女子施然落下,双肩白绫随风飘飞,直若仙人。发髻高高盘起,颇有古风。这女子足尖着地,轻轻一点,又复飞起,飘行至前场,从左首道姑篮中取出两只大桃,用双手互相抛接起来。
那四名道姑,亦不停从自己篮中取出桃子,次序向白衫女子抛去。那女子照单全收,一一接住,复又连续抛起,三颗四颗五颗……足足到了三十六颗,这一长串大桃,在空中形成一道拱形彩虹,交替飞行,次第落下,复又抛起……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杂技范畴。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那女子突然发力,将桃子越抛越高,直至所有桃子全部离手,未等先行者落下,左手平撑右肘,右手戟指向上一立,娇喝一声,“盘!”
三十六颗大桃在空中团团围坐,旋成一个大圈,缓缓转动。这一手,引发了无数喝彩。修真者皆知,御物之术,需分出一道神念附着目标,方可驱动。这女子同时分出三十六道神念,同步操控,虽无惊天动地的特效,也足以震撼群雄了。
良久,白衫女子将戟指向前一戳,“播!”所有大桃一齐飞向看台,四下播撒——许多人接到手中,咬上一口,嘿!鲜嫩多.汁,鲜美异常。真的是鲜桃!没抢到的人看在眼里,口中忍不住生出津.液,滋咂有声。
术法已收,那女子屈膝做了个万福,“小女子祝天下道门寿与天齐——”一道焰火随之射出,在空中炸开,显现一行大字,“麻姑献寿,玉线岐山褚松筠”。
首场表演完毕,帷幕上方垂下九口坛子大小的金钟,南屏子高声鼓动,“请大家先不忙吃桃,扯起你的喉咙为一号选手欢呼吧!”这种比赛没有生死危机,观众乐得配合。呼声四起,随着分贝增加,金钟依次响起,铛铛铛铛……直到第七口,方始停住。
对于首位登台的选手而言,金钟七鸣已经是不错的成绩。褚松筠谢过观众,率四位同门道姑翩然退场。
第二场拉开帷幕。出来的只有一人,面戴轻纱,在筝乐伴奏下,轻歌曼舞。丈许水袖前后翻飞,颇有表现内心挣扎之意。这女子身段婀娜,腰肢极软,许多匪夷所思的卷曲动作轻松施展,颇有柔术大家风范。
一曲歌罢,不知从何处跳出一只雪白的小兔,两只眼睛红红的,十分可爱。那女子一把捉起它,揽在怀中,脚下使了个绊字诀,似欲向前跌倒,身躯尚未及地,已然飞了起来——
这一飞,可谓一飞冲天!不知是何道法,抑或身负何种机关,竟然离地数十丈高,去势仍不减缓,眼瞅着已经成为一个黑点。
观众顿时哗然,哇——这是要当众升仙的节奏吗?姑娘慢走——
“砰!”一道焰火炸开,一行大字显现空中,“嫦娥奔月,虚无汾阳樊九红”。
欢呼声雷动,九口金钟足足响了八下。那樊姑娘才意犹未尽地缓缓落下,彷佛如若无人挽留,打算就此直接登月一般。
樊九红摘下面纱致谢,观众又是一阵哗然——这“姑娘”嗓音低沉,喉结突出,两腮还有青郁胡茬隐现。
“假的!不是女生!”一个声音响起。带动了其他来宾,“拒绝人妖,我们要女生!”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起哄,“女生!女生!女生!”
南屏子也吃了一惊。这些审核选手性别的琐事不归他管,但是场上气氛归他调度。连忙举起扩音器,大声劝诫道,“各位来宾,亲爱的道友们,历史车轮滚滚前进,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十数年。我辈修真之人,不该受世俗观念园囿,敞开你们的胸怀吧,拥抱我们各色姐妹!让这世界充满惊喜,充满不同!”
有些人哈哈大笑,鼓起掌来。有些人仍不服气,嚷嚷着至少要扣掉两分才公平。也有人大声调侃,一个男人参加女生比赛,还能艳压群芳,应该追加两分才对!随着樊九红退场离去,鼓噪渐渐消失。大家只图一乐,也没谁真正计较。
红袖忍不住捂嘴偷乐,对目瞪口呆的杜远说,“这‘姑娘’姿色不俗,和你挺配的。”杜远知道这是纯调戏,一咧大嘴,“可以呀,你不介意就好。等下我要个号码去。人家还会飞哩,我也想做一回嫦娥老公。”
红袖见他说的认真,啐了一口,“嫦娥老公可以射下九个太阳,你行吗?别被人射了才好。”杜远闻言坏笑,刚想要接口发挥,却被场上如雷的鼓声打断。
宽大的帷幕再次开合,四辆金色战车隆隆驶了出来,这战车完全仿照西方款式,每车套两匹黑色骏马,均由金甲女武士驾驭。待四车左右一分,台前站定,又一辆四马战车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