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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泰臣     道本一txt下载     道本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贤达

    信诚法师也寻一爿蒲团坐下,示意慢慢讲来。止正只捡要紧的说,“当年失踪的三个队员里,有一对是夫妻,男的姓杜,女的姓卓。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止正言行向来百无禁忌,对龙泉寺住持也只用“你”来相称,信诚仁厚,也不介意。“有印象。他俩是作放射性物质研究的,负责大家的防辐安全工作。”“对,好记忆!就是他们。”“莫非发现了他们的下落?”“那倒没有,但是出现了一丝线索。”止正缓了口气,继续说,“日前,家师收到药王谷何休真人的邀请,家师派我去赴约,结果,接到这么一档子事。何真人有位俗世知己,红颜谈不上了,也是位婆婆。她的孙子失踪多日,求到药王谷门上,希望协助寻找。何真人没有门生,家师也不便红尘行走,于是这差事落在了我头上。”止正说着,还拿大手在自己脑袋上来回抚了抚,仿佛真有个叫“差事”的大鸟落在上面。

    信诚一世智慧,早已人情练达,也没问行端怎么就欠了何休这个人情,非要出手帮忙不可。只是一语破题:“事主姓杜?”止正一瞪眼,紧接着伸出双手大拇指点赞,“大师果然是大师!省去我不少啰嗦。没错,那婆婆的孙子,正是绵阳九院的杜博士之子。”信诚没有接这个马屁,转而又问:“这两代人的失踪,有何联系?”

    止正知道,和这种聪明人讲话不用太多。于是从兜里取出一张卡片,扁扁的,一寸宽两寸长,包着塑胶封面。信诚接过来细看,这是一张临时工作证,挂在胸前那种。上面打印的字不多,“三三一考察组杜轩辕a011”。“嗯,这确实是当时用的。除了失踪的三个人,其他人都在考察队解散时上交了。老衲的编号是a004,你师傅是学术组领头人,排名在我之前。”止正听出少许不服的意味,难得这心静如水的法师还有情绪波动,于是笑道:“家师一生致力佛法研习,造诣当世无二,考察经洞自然抢在前面。嘿嘿,说来那时,在队里,我只是个负责保安工作的转业兵,剃度是后来的事了。那次任务,也算是我的缘法。”信诚并不反驳,若有所思地问:“难道……这东西从何得来?”

    看信诚也有猜不透的地方,止正很是得意,“我受何真人之托,先找到杜家奶奶,带我去她孙子的租屋查看,一切正常。又回到杜家老宅查看,也没什么异样。只有这张卡片,躺在老奶奶的床底,上面落了一层灰。看样子许久未动了。”

    信诚沉吟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腿。“这证件,是全体成员在敦煌集合完毕后,统一发放的,事后,又统一收回。除非说,杜博士没失踪,并且在老家现身,还把证件放在了他母亲的床下?”

    止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日事发之时,你我都在场,那三位队员就在大家眼前消失不见,现场法力波动十分强烈。日后封锁了现场,警戒线设了六层,最大外围已经出了甘肃境。可是谁也没找到半点线索,那三个人,就此不见,是死是活,到哪里去了,至今无法结论。”

    信诚又想了想,“你来找我做什么?此事找边锋更合适。”“哈哈,我第一时间给老边打了电话,他叫我来找你,说自己随后就来。结果我这远客都到了,地头龙还没现身。”话音未落,小沙弥一挑门帘露出半张脸来,信诚心中有数,也不等他禀告,就说:“请他进来。”

    住持的禅房外边,走来三个人,一水的深色夹克,白衬衫。步履从容,落地无声,节奏与呼吸暗合。当先一位两鬓斑白,身形魁梧,也戴了副眼镜。他示意身后的两位年青人留在门外,自己进了禅房。

    信诚带着止正一齐起身,合十喧了声佛号。止正忍不住笑:“说刘备,刘备就到!”来者一挑浓眉:“为何不是曹操?”“你这吃公门饭的,属于汉室正统,不能安排唱白脸,佛祖也得留些薄面。”三人一阵哈哈,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信诚看来者的着装,有些好奇:“边局这算微服私访吗?”“打住。我们只算体制内文职,也不是旧官僚,哪有顶戴花翎可招摇。”止正却不放过他,“这也够招摇的了,一看就知道是公家人。你们看新闻联播,前面领导开会的部分,满场都是老边这身装扮。”“你这家伙,入了空门也不正经,还好滚的早,没继续祸害部队。”大家熟门熟底,开起玩笑来,一时收不住。

    三人坐毕,沙弥奉上香茶又退出。这位边局长才归到正题,两位和尚把刚才讨论的部分简单介绍了一下。边锋拿起那张工作证不停把玩,在手上转来转去,似乎想看出朵花来。信诚接着刚才的话题问:“这事你责无旁贷,安排人调查便是。何故又让止正来我这里?”

    边锋一拍大腿,叹了口气:“我有我的难处。七四九局从建立以来,因为信息垂直保密,跨过了许多预算部门,也不能公开审计,因此一直有人参我的本。最近两年,更是雪上加霜,有人把七四九写进了小说,拍成了电影。一个保密单位,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门口传达室,整天蹲着一批娱乐版记者,哭着喊着要求采访国产复仇者联盟。要不是一号首长了解我们的重要性,早就缩局成处,划归其他安全部门了。现在呢,建制还在,但经费少了,人手也就少了。你们这些顶级人才,觉悟又差,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为人民服务。我只能找些热血青年来冲一线。耗损还是蛮大的,梯队跟不上,器材也紧张。还不如你这龙泉寺藏龙卧虎!我听说,你培养的机器人都正式出家了?”

    信诚莞尔一笑:“怎么,你还想招安机器人不成?我们搞的可不是变形金刚。”“哈哈,那倒不必。我看重的是你这里的信息人才,听说这几年出家的博士硕士乌泱乌泱的,连烧水煮饭的都有论文发表。”

    止正一旁听了,对博士硕士不感兴趣,直嚷着要见龙泉寺的机器人。信诚纠缠不过,呼小沙弥进来,说去请“贤二”来见。边锋一摆手,“那个玩具,不见也罢。止正你莫要被这老和尚骗了。这里最厉害的,不是贤二是贤达。”止正一脸迷糊:“什么熊二熊大的?你们在讨论动画片吗?”信诚倒有几分惊讶:“七四九果然厉害,我们这里,的确有台机器,以贤达命名。是几位居士开发的,他们本是当代信息产业技术的佼佼者,厌倦了俗世纠葛,长期遁世于此,但并未荒废了学识,凭兴趣做了这么个项目。”边锋又摆摆手,“难不成还怕人怀疑你龙泉寺暗藏灭世黑科技?咱们不上纲上线,走,咱们去拜会这位贤达,请教一些问题。”

    这台机器,安置在寺内地下室里,体积庞大。和外面那台待客答疑的小机器人贤二不同,首先它不是人形的。更像一台民间发烧友攒出来的超级计算机,当然,这些“发烧友”资产丰厚,才能搞到这么多无法自产的配件。了不起的是它的软体程序,已经具备了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再加上超强的网络检索能力和数据运算能力,谁也保不齐它哪天不会“成精”。

    信诚法师以住持身份暂时屏蔽了机房的管理人员,三人围坐在“贤达”的主屏前,信诚打开话筒,止正抢着问:“酒肉穿肠过!下句是什么?”贤达毫不迟疑地回答:“佛祖心中留。”这嗓音温和质朴,十分耳熟,大家都看向信诚。“呃……好吧,它的确是采样了我的声线。但内容都是它自己想出来的。我说,止正阿,你能不能问些有深度的问题?不要费电。”边锋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角色,当下提议,我们把刚才讨论的事情,再原原本本地,从头至尾讲一遍。再让“贤达同志”协助分析,看能得出什么结论。止正拍手称妙!信诚也点了点头,只是纠正了一下边局长的措辞,“这位不是同志,是法师。贤字辈的。”

第十八章 莫高三三幺

    止正的讲述:

    那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刚从部队转业,在地方武装部办手续时,被老首长一道密令调走,让我去敦煌,临时保护一个考察小队的安全。之所以选我,除了有履历的考量,还说我现在不在军籍,也暂时没有其他正式身份,正适合这个保密级别特殊的任务。我也没多问,背个挎包就去了。

    在敦煌一个偏僻的地质队小招待所里,我第一次见到边锋,他那时还不是七四九的局长。只是这个任务的总负责人。作为安保人员,我算先到的一批。之后,陆续又来了佛学专家行端法师、信诚法师,工美所的黄九龄教授,社科院考古所的林大骏主编,还有绵阳九院的杜轩辕博士和他的妻子卓英英老师等人。一些人还带来了自己的副手。我全权负责安保,手下还有三个人,背景和我也都差不多。这个小队统共二十个人,不多也不少。

    类似的任务,以前在特种部队时,参与过一些,首要准则是:不多问。直到第一次全体会议,边锋作为队长宣布,“莫高三三一考察队”正式成立,大家各自领了任务,我们才清楚要做些什么。

    莫高窟这地方,被发现的很早,也经历过各种浩劫和变迁。四九年以后,重新投入修复和研究,基本上已经被摸得很透了。一些地方已经作为旅游景点开放。三三一窟对于观光者而言,不是热门,大家都跑去看卧佛,看二五七窟的九色鹿王本生。三三一是初唐时期建造的,里面只有东方药师经变画,听林主编介绍,经变画就是佛经故事连环画,不识字的人,看画也一样受教。而东方药师这个主题,在全部七百三十五窟里,最为常见。比之阿弥陀经变、弥勒经变、观无量寿经变都多一些。从这个意义上讲,三三一窟算不上十分特殊。

    十天前,值夜班的巡逻队员们,发现这个三三一洞口,微光闪烁,以为有人潜入,上去查看,吓了一跳。窟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壁画上“一扇蓝窗”,缓缓波动着,散发着起伏不定的幽光。与其说是“窗”,更像从某个瀑布上截取的一段薄薄水波。一名巡逻队员大着胆子,探手过去,竟然直接穿透了这扇“窗”,收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做工精细的毛笔,笔上的石青颜料还没干!

    “窗”似乎受到了惊扰,剧烈波动了一下,迅速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那名队员不知为什么,当场昏厥过去。其余人把他抬到医疗室,诊断结果不是受到惊吓,而是累得虚脱。躺了三天才恢复神智。醒转过来的他,坚定地发誓,那支笔,不是他“捡”回来的,而是从“窗外”某个人手中“拉”过来的,他还能回忆起对方那种迟疑抗拒的力量。

    边锋在会议上,取出一只密封铅桶,又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真空有机玻璃盒子,给大家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质朴的毛笔,鼻尖上的颜料此时已经干透。大家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没人贸然出头做结论。边锋谨慎地将盒子放回铅桶,重新密封好。才对大家说:“三三幺窟,巡逻队员,还有这支笔,都存在轻微辐射超标现象。现场没发现放射性物质,而残存的辐射剂量,每天都在缓慢衰减。”不安的情绪在沉默的人群中开始荡漾,队员们议论纷纷。“大家不用担心,我们有足够的防辐射装备。是吧?杜博士。”杜轩辕坐在最后一排,微微点了点头,“应付这种已知程度,是够了。”感觉他的言下之意是,还需要预防未知情况的发生。但是他没有说,估计是怕引起恐慌。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人,思维缜密又能顾全大局,相较其他常见的脾气臭臭的科学家们,也算是又红又专了。颇为难得。

    上面给边锋的指令不复杂,简单说,就是彻查三三一窟。

    第二天,考察队全员开赴鸣沙山,二十个人加上一些科考器材,组成一部小型车队。到达地点后,发现莫高窟管委会,为了方便调查,已经以常规修复为由,对游客暂时关闭。以三三一窟为中心,方圆五十米内,由我带领其他三名老兵负责警戒,外围依旧交给管委会的巡逻队。从分发到手里的半自动制式武器可以看出,上面对此行还是十分重视的。

    接下来几天,队员们分成课题组,轮流穿上军用级核防护服,依次进洞勘察。可惜的是,都没有任何突破性发现。只有不被学者们看重的工艺美术大师黄九龄,在壁画中发现了和那支毛笔上成份一致的石青颜料,算是唯一收获。

    第七天,x光机被架设到三三一窟内,拍出来的片子显示,墙壁后面只有沙土,没有任何类似隐藏密室的存在。壁画本身也只有少许修改过的图层,交叠覆盖着,都属于正常范畴。考察陷入了僵局。

    从第八天到第十天,素来以事实为依据的科学家们都有些蔫了。只有后来成为我师傅的行端法师和在座的龙泉寺住持信诚法师,辩论的十分激烈,可惜的是,他们所引用的概念,其他人大多听不太懂,偶尔能听懂的一些,又觉得太唯心主义,无法说服众人。

    信诚不满意这种曲解,打断了止正的回忆,开始接力叙述:

    见笑了。其实,我和行端的观点,方向是基本相似的。只是他习惯使用大量古典经文来论述,而我更习惯运用现代概念来佐证,不可避免的,就有了谁的表述更准确的文字之争。现在想起来,那时还是过于纠缠细节,乃至有些偏离了考察的目的本源。

    概括地说,我倾向于,这是一次偶然形成的自然界脉冲磁云,规模很小,但是足以把一些体积很小的物体——譬如一支毛笔,从异地分解后移送到眼前又合成原貌。这个“异地”,也许并不遥远,可能是三三一洞窟内某个被后人忽略的角落,或者干脆就是千年之前壁画打底封泥时混杂进去的。这个理论,你们可能从盛传一时的“费城实验”中听说过。

    而行端倾向于,须弥芥子之说。这支毛笔是存在于一个芥子空间内的,如果把沙鸣山比作佛经中巨大的须弥山的话,这个如同菜籽般的小小化外空间,恰好在三三一窟内打通了一个虫洞。让巡逻队员无意中探入,取走了它的藏品。

    当然,我们的论点都缺乏足够的佐证,只能记录在考察日志的备忘录里,没有被当作定论。直到第十一天,一个巨大的意外打破了僵局……

    边锋见信诚停了下来,开始闭目默念佛经,于是主动接下这个话头,继续对“贤达”进行讲述:

    我作为这支小队的负责人,最担心的并不是无法破解谜团,而是所有成员的人身安全。毕竟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学者,没有应对极端情况的经验,也没有经过必要的生存训练。事实证明,这个担心不是多余的。

    第十一天,经过与上面沟通,批准我们撤队。将这次事件的考察报告,作为诸多未解事件之一,在七四九局封存起来。命令下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大家连续多日都没休息好。大部分人听说要回家,都有些兴奋。各自整理行装,打包器材,准备在第十二天一早,跟接应车队离开。

    可是,就在这天傍晚,出了事。这里的白天比较短,才过晚上六点,天就黑透了。绵阳九院借调来的杜博士两口子,还在三三一窟内拆分x光机,看他俩人单力薄,安保组的止正叫了一名身手矫健的老兵去帮忙。其他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开始张罗着,在三三一洞口下面合影留念。有的负责打灯,有的负责搬椅子,场面很热闹。林主编负责摆弄相机,催促大家快点,说山后来了块乌云,怕是要下雨。被其他人好一顿取笑,这地界,下雨比下人民币概率还小。

    人还没站齐,就听身后一阵惊呼,叫声很大,所有人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呼声是从三三一窟里传出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的声音一齐发出的!

    大家急忙奔向洞口,跑在最前面的,都是有身手或者修行在身的,比如止正、我,还有信诚法师。我们仨最先进门,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三三一窟内,东方药师经变画前,一团波动的蓝色光芒,正将杜博士夫妇缓缓吞噬,那名来帮忙的安保员,拼命往回拽着他俩的胳膊,那光芒瞬间爆发了一下,把他们三个全部拉进了体内。然后,迅速地反向收缩,像一片被烤干的水痕,在壁画上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四五秒钟时间。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旁观者,面对接踵跑进来其他人的慌张提问,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面墙,还是那面墙。那幅画,还是那幅画。那些曾经站立的人,就像从未来过一样,从这个世界里,彻底离开。没来得及挥手,更没带走一片云彩。

第十九章 携取何妨入洞天

    地下室里的三个人,围坐在一台超级计算机前,陷入了二十年前的回忆当中。说到三名队员消失的一幕,仍然有些余骇未消。半晌都没人接着讲下去。

    止正先缓过神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把故事背景转到现在,将杜轩辕博士的独子杜远同学失踪一案,又流水账般过了一遍。然后坐直了腰板,满怀期待地压低声音,对着话筒问:“这两宗失踪事件,有何联系?”

    号称人工智能的“贤达”,毫不迟疑地用信诚法师的嗓音回复:“没有。”

    止正十分失望,“你难道没听见我说,在杜家奶奶床底下找到了随杜博士一起消失了二十年的工作证吗?”

    贤达毫不留情,“这是两个独立素材,目前没有必然联系。”

    止正和尚有些气馁,闪到一旁,抱臂看墙,表示对这机器人智商的不屑。边锋脑子转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么,你怎么看第一段素材里,三人集体消失事件?”

    “我需要问你两个问题,请如实回答。”

    “可以。”

    “第一,杜轩辕的妻子叫做卓英英,是或者不是?”

    “是。”

    “第二,最后一位失踪者叫什么名字?”

    边锋迟疑了一下,有些拿不准,转头看向止正。止正扭过脸来回答:“裴旻,日文旻,不是人民的民。这家伙是个兵王,伞兵师的。服役期间一直模拟敌后破袭培养的。单兵作战素养很高。性格强烈,犯了点生活错误,那年刚被强制退役,因为是人形杀器,放回社会容易造成误伤,一直被监控使用。在三三幺那段日子里,我俩都在安保组,聊过不少。”

    贤达陷入短暂的沉默,音响系统里没有任何声音。过了几秒,突然在大屏幕上打出两个巨大的汉字来:穿越

    止正裂开大嘴,无声地笑了。看了看信诚法师,“你们鼓捣这玩意花了多少钱?脑子烧坏了吧?你的博士们是不是整天拿它看小说?”

    信诚知道卓英英的名字,毕竟当年一起共事,唯一的女性专家队友还是颇引人注目的。但裴旻这位安保员的名字,今天第一次听到。两个名字捏在一处联想了一下,不禁全身大震!把屏幕上两个大字看了又看,高声问边锋:“边局,初唐年间,有哪三绝?”边锋不明所以,好在自身修养极佳,位居七四九首席,国之重器,自然是文武双全之辈,对寻常历史掌故,也是信手拈来。于是沉声答道:“李白的诗,张旭的草,裴旻的剑。”说完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咦?裴旻!这位可是剑圣阿!巧合,一定是巧合!”

    信诚法师仿佛没听到边锋的惊呼,“我再问你,初唐年间,有诗云:神仙既有丹青术,携取何妨入洞天。这句出自谁人之手?”

    边锋想了想,“这确是【全唐诗】中收录的句子,在当时众星光芒遮掩之下,文采略显寻常。作者嘛,好像是位女道人?”

    贤达不甘寂寞,适时插上一嘴。“【答玄士】,作者:卓英英。川人,生卒年不详。信息来源,汉文百科。”

    这下不仅边锋大局长,就连止正大和尚,也都呆了。下巴砸在脚面上,半天没能收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止正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肺叶里挤出一声闷吼:“不!可!能!”

    信诚法师没理会狂化的止正,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七四九总部一楼大厅墙上刻的五字训戒,是什么?”边锋局长像醉酒的公鸡,热血上涌,脸涨的微红。缓缓答道:“没有不可能。”

    止正恢复了一点理智,急切地搓着手,开始寻找破绽。“那杜博士呢?初唐年间可有这种精通核物理的人物?你们不会说,人家杜甫,杜工部、杜子美、杜少陵阁下就是这位杜轩辕先生吧?”

    信诚和边锋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这个……好像真没有。如果想找杜博士的线索,不妨从卓英英的史料下手,就算穿越到了其他时间点,只要记忆尚存,夫妻终归还是夫妻吧。”

    边锋揉了揉太阳穴:“我想的是,且不说唐代卓英英这种人物存世的资料能有多少。即便坐实了他们,我们又能怎么办?接他们回来?怎么接呢?这个报告可真是难写了。不成功还好,成功的话,恐怕七四九会被迫转型为伟人接送站吧。”

    止正的现在心思,大部分都还扑在何真人委托的任务上,也不管别人的烦恼。自顾取出一张从杜远租屋里搜到的两寸免冠照片,让信诚帮忙,扫描输入到贤达的信息库里。信诚依言照做,完毕又安慰止正,“不要心急。贤达法师会参照杜家公子的特征,对比全网的类似公开图形信息。这个过程时间不会很短。你请稍安。”听这言语,住持大人着实已经把超级机器人贤达同志,当成了龙泉寺贤字辈的正式一员。

    暴雨终于推移到远方,风浪减弱,阳光又洒在杜远的脸上。这段惊心动魄的时间里,他反复思考了几件事:一,如果船翻了,以自己目前的超凡体能,是否可以游回陆地。答案是,太冒险,无法保证成功。这不是涪江,也不是天池,这是茫茫无际的大海。唉,明明已经发誓远离一切水源,最终还是慌不择路,选择了上船。时也,命也。二,留在这艘失去动力的船上,随波漂流,能否坚持到脱困。纠丹虽妙,也不至于让人从此断绝人间烟火,它可以拉长进食时间,但总是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杜元检查了一下各个舱室,发现食物的储存尚可,对于他一个人是足够了,能坚持很长时间,前提是不变质的话。大不了还可以捕鱼嘛。思量到这里,心下略感安慰,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三,如何与朋友们再次取得联系——这个还不急,先活命再说吧!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大概过了三天。杜远除了眺望陆地,就是练习一本道法了。这门“如定术”,十分神奇。一旦成功施展,效果并非把时间彻底冻结,而是大大减缓时间的流逝。在自己眼中,整个世界的动态,都奇慢无比;而在别人眼中,杜远则快得形同鬼魅一般。缺点是,目前无法施展自如。有时姿势做对了,术法却接引不出来。有时姿势差一点,反倒顺利放出。杜远边练习,边揣摩里面的门道。结论是,心境很重要,必须在施法的一瞬,将注意力和企图心,全部集中于目标身上,无论是攻击什么,还是躲避什么。集中后,才能成功放出“如定”。而且这种状态,无法持久,在别人眼中,短到几乎完全忽略的瞬间。在自己眼里,大概可以持续三秒左右的时间。而这凭空多出来的三秒,全部用来逃跑的话,只要没被像上次一样缚住双手,至少可以奔出五六十米。这念头越想越兴奋,杜远的心里,甚至开始盘算着,去参加一届奥运会吧,咱收着跑,不用多,只需比世界记录快上0.1秒,也不管是什么记录,好歹拿个冠军回家显摆一下。此时的杜远,小富即安,十足的市民心态又跑出来麻醉自己。一朝得来小道,**开始爆棚。

    啃完一个肉罐头,杜远躲进驾驶室里睡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养精神再说。

    入夜,一阵汽笛声将杜远惊醒。远处的强烈灯光又把自己的渔船锁定。他心想,别是又来一群海盗,就算身手再高,同时对付几把冲锋枪仍然没有把握。于是趴在地板上,悄悄掩出驾驶室,利用角度遮挡,从另一侧船舷偷偷下海,双手扣住船尾的棱线。如同壁虎一般,吸附在船身上。

    灯光近了,来船上的人,讲的都是国语。虽然措辞彪悍,听口音,总有些琼瑶阿姨电视剧的味道。是了,一定是台湾的海警。这么说,我还没飘到太平洋中间去——杜远暗暗有些高兴。这群海警很谨慎,也训练有素。用高音喇叭喊了半天话,见杜远所在的船没人出来应声,立刻靠舷跳帮。五六个海警在船上呼喝着搜索了一阵子,发现空无一人。才又跳回自己的船上。杜远盘算着,等这艘海警船一离开,他就攀附过去,跟着去趟台湾也很好,美丽的宝岛阿,阿里山的姑娘呦!免费自助游一下。出乎意料的是,海警船没有扬长而去,而是将发现的“空”渔船系在自己的船尾,留一个人在上面扶稳舵。一前一后,拖拽着,离开了这片海域。

    黎明时分,一抹娇艳曙色撕裂夜空,太阳从地平线慢慢升起!是的,是的,那不是海平线,是地平线。宝岛,就在眼前。

第二十章 内讧

    杜远扒在渔船尾,被海警船拖着往前航行。眼见陆地一点一点接近,心道:这要是进了码头,四周人多眼杂,怕是不好上岸。如果直接呼救,一时难以解释清楚,十有**被当做“匪谍”逮起来。

    堪堪经过一座离岛,杜远悄然滑入水中,下潜了四米左右,认准方向,径直游了过去。海警们并未察觉有异,拖着空荡的渔船渐渐远去。

    蟹伯今年五十五,原本一直在船上讨生活。钱挣来就花,花不掉就赌,一直没攒下个女人。三年前,在台南屏东跟着船老大出海拉网,被菲律宾人射了大腿一枪,伤了筋骨。从此脚板抓不牢甲板,于是上了岸,一路北归,回到老家龟山岛。现在开个小海鲜档,给游客炒海鲜卖烧酒,里里外外一个人,也能生活。

    今天一大早,蟹伯就来到海边,这里有个惯熟的“蟹坑”。龟山岛沿岸都是火山岩,当初海底造山时,岩浆一路拱上来,遇到冰冷的海水,相互催化,形成刀劈斧凿的效果。地势和内陆天池的火山景象又大大不同。这个“蟹坑”其实就是个袖珍湾汊,危岩环绕,作不成码头,所以很少有人来。蟹伯无意中发现这里,海水下面地热涌动,硫磺形成的酸性导致浮游生物爆发,因此招来大量海蟹聚集,让蟹伯有了取之不尽的免费食材。现在是秋季,螃蟹正肥美,赶紧多起几篓,又能卖个好价钱。

    不巧的是,今早的“蟹坑”边上,坐着一位年青人,打了赤膊,一件套头棉衫晾在岩石上。清凉的海风吹拂下,也不见他感觉冷。手里还扯着一只大蟹脚,捧在嘴边吸食着,咂咂有声。远远见到蟹伯,也不回避,还咧嘴笑了一下,不像是烂仔。

    蟹伯收完篓,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于是背着几十只螃蟹,走到年轻人的身旁,喊他去自己的海鲜档吃饭。“生吃拉肚子。跟我来吧,加料爆炒一下,再来点烧酒。”眼前的生意,不捡白不捡。

    杜远本来就是个吃货,饿不饿是一回事,馋不馋又是另一回事。刚刚踏上陆地,也算死里逃生一回,心情大好。现在受了渔民的热情邀约,听说有酒,也不推辞,起身抓起半干的上衣,往肩膀上一搭,跟着蟹伯就走。

    这爿海鲜档,因为一个人料理,规模很小,还是露天的,就在蟹伯家小瓦房的后面,临着一面悬崖,四十平米的院子,也没有篱笆。招牌在屋子前面,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肥蟹老烧”。和街边的排档相比,区别在于炉灶设在屋内,蝇虫很少,干净。杜远在屋后随便寻了张塑料台子坐下,把脚从球鞋里拔出来,放到绒绒的绿草中,脚趾缝痒痒的,十分惬意。蟹伯自去厨房张罗,取三只鲜活的大蟹一阵刷洗,连斩十几刀,那边锅油也热了,扔进去翻了几铲,倒入料酒和盐巴,飘着油香盛盘。又顺手炒了一份鲜蛤,一并端了出来。

    “先吃着,我去拿酒。”蟹伯放下盘子回屋,杜远的眼珠子已经掉进了菜里。这几天,一直在船上漂泊,闲来没事就啃个罐头。那滋味,实在没法跟这等热炒比较。索性扔了筷子,直接上手就抓。

    前面不远的公路上,来了一辆车,在门口停下。杜远听在耳里,分辨出两个人的脚步,也没介意,只当又来了客人。自顾朵颐,满嘴正欢畅间,忽听前面屋里吵了起来,接着一声玻璃爆裂的脆响,与蟹伯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杜远竖起耳朵细听,第一个人“和蔼”地说道:“阿蟹伯,愿赌服输,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搞的那么难堪嘛。呐,今天呢,再拿不出,就收你的档吧。”第二个人说:“老大,这档口太小,位置也不算好,不值什么钱。”“闭嘴好嘛?”“是,是。”蟹伯头上挨了一酒瓶,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呻吟着。

    杜远站起身,想了想,这大概是赌徒之间赊账纠纷,行侠仗义的事,用在这儿可能不妥。又慢慢坐了下来。上次为了救小哑巴,弄出一桩大事,现在想起,还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少管些闲事吧。想到这里,忽然又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屋前响起“有人吗,请问拱兰宫怎么走?”

    这声音不大,却把杜远惊了一下!“这人怎么来的?我一直全神贯注,五十米内一只蚂蚱都没漏掉。竟然没察觉他的脚步声?”顿时格外警觉起来。

    “呦,你们这是……有话好好说。谁是老板?”后来者十分客气,显是见了屋内的暴力场景,出言相劝。“关你屁事!”之前喊老大的马仔呵斥道,“快滚。慢一步给你脑袋上也开一瓶。”后来者抽了抽鼻子,并没要走的意思:“可惜可惜,这土酒酿的真不赖。洒在地上实在不该。这位小哥,麻烦你给我来一瓶。”马仔闻言怒了,“好!那就给你来一瓶!”

    杜远依旧竖着耳朵,这会子只等着再次脑门碎酒瓶的声音,静默了五六秒,也没等到。好奇心大起,离开塑料餐台,从后窗向屋内张望。蟹伯蹲在地上,手捂着头顶,一丝血痕挂在颈间。一个油光光的中年胖子,站在蟹伯面前,头却扭向门口,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在门口处,跪着一个人,由于痛苦把腰弯得像虾米,将头直顶到了地面上。而最后一位来者,双脚还在门槛外,手里拿着一支酒瓶,还在客气着,“有劳了。”一把拔去瓶塞,细细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果然不赖。”

    这人一身斜襟青衫,头戴坠玉方巾,足下手工麻鞋,全套的复古装扮。怕人觉得戏不足,还特意插了把拂尘在后颈领口内。看脸上白白净净,带着三分婴儿肥和七分天然呆。杜远没见到他如何出手,屋里的胖子可全见着了。那胖子倒也晓得审时度势,回过神来立刻换上笑眯眯的面孔,和蔼地对地上的蟹伯说:“要是手头紧,也不急还嘛。呐,就不妨碍你做生意了,改天一起喝顿酒阿?呵呵呵。告辞,告辞。”抬腿就走,出了屋门,那道士也不拦阻,胖子见道士给他闪身让路,忙不迭抱拳施礼,拉起满头大汗龇牙咧嘴的马仔钻进车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那小道士进了屋,把蟹伯扶起来看了看伤,“皮开了,骨头还好。拿酒洗洗,七天愈合。最近少吃鱼虾。”蟹伯心里郁闷,也不答话,又取了瓶土烧,硬塞给道士,算是谢意。小道士原本那瓶还没撒手,现在一手一瓶,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怎么处理。蟹伯见了,从竹篓里取出一支成品葫芦,朱红色,有些年月的感觉。帮他把酒倒在其中,拿细麻绳栓了葫芦腰,再次递给道士。对方也不客气,拿来系在腰间。起手做了个揖,“施主仁厚,请问拱兰宫怎么走?”

    蟹伯有些惊异地看住他:“你是说普陀岩吗?一个小庙对吧?好像以前叫过什么宫。”道士一皱眉:“什么普陀、小庙,难不成有和尚住进去了?”蟹伯一摆手,“那倒没有。这庙敬的是圣母娘娘,不住人的。”道士哈哈一笑,“那就对了。各位娘娘都是俗仙,也算修道一门的。跟普陀什么的没半毛钱关系。”“这我可不清楚,不过,这岛上就这么一处香火,八成错不了。”蟹伯指了方向,两人再次相互谢过,道士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转身离去。脚下像踩了棉花团,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杜远瞧着这等身法,十分羡慕。自己空有纠丹炼体,却不会半点“轻功”,只是依仗强横的身体机能,躲过一次又一次危险。于是打定主意,在桌上留了两张泡软的人民币,朝小道士离去的方向追去。到了没人之处,那道士越走越快,几乎把身后蹑手蹑脚的杜远抛离。杜远也顾不得收敛,索性放开手脚,大踏步跑了起来。

    这龟山岛周长只有九公里,去哪儿都不远。没多久,杜远眼前出现了一座庙观,规模不大。有香火味道,但是没见半个人影。待迈进大殿前堂,才发觉小道士正立在门后暗处,咪咪笑看着他,“是你吗?约我来的。”杜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当场。

    小道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杜远,又问了一遍:“是你吗?在下正一淳于帆。”说着,还打了个揖手。没等杜远作答,殿外传来一声大吼:“是我!正一张问初!”两人同时扭头向外看去,但见一道扭曲的电蛇裹挟着地面的草屑沙尘,以惊雷之势扑面而来。小道士抬脚将杜远踹开,自己也借力向后一跳,堪堪避过。那电蛇轰击在前堂泥像上,瞬间爆裂,将两侧的黄幡引燃,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颇有战场的既视感。

    这位淳于帆,也不再管杜远,猱身跃出大殿,在青石广场上与来人遥遥相对,那位张问初先生,也刹住脚步,隔了二十米距离站定。杜远远远看去,两人一老一小,一个满脸黑须,一个白白净净。神情倒是一般凝重,活似钟馗遇见了许仙。

第二十一章 一百零一万

    淳于帆脸色不太好看,仍然施了一礼,“既然约我出来谈合作,又何必下此重手呢?”张问初冷哼一声:“想合作?晚了。龙虎山已经把面子给足,小小宜兰三清宫,不跪谢也就罢了,还出言拒绝,真是不识抬举。”“你我正一同宗,道法不分远近,又怎能以大小论?”“多说无益。据你师兄说,阻挡两门归一的,就只是你这小白脸。今天没有什么商量,我专程来送你升仙。”话没说完,张问初已经再次发动,一手指天,一手指向淳于帆,也没见祭出纸符或法器,一道弧形电蛇又射了出来,比之刚才的那下,口径又粗了不少。淳于帆右脚一搓,向左滑开半步,电蛇轰在身后的青石板上,发出唰啦啦一阵爆响,听上去像是无数冰雹同时被烧红的铁板烤干。细碎的电弧完全消散后,那块石板已然彻底焦黑。

    “什么两门归一?说到底,不过是觊觎我门上清心法。”淳于帆从容不迫,一边撩起青衫下摆掖进腰带,一边拔出颈后的拂尘,“茅山一系,近来多受全真的打压。龙虎山作为正一旗帜,不但不阻止,反而趁火打劫。大陆的茅山子弟,已被群狼蚕食无几,余下的纷纷出走。若不是当年杨天师先见之明,把上清大洞真经转移到宝岛,怕是早就落入你张家兄弟手里了。”张问初听到大洞真经四个字,胡子抖了一下,“承认在你手上就好。现在献出,可以记上一功。下次正一大会,我推举你为茅山掌教。”嘴里这么说着,拳头藏在袖中暗蓄法力,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淳于帆也是如此,刚才一番言语,只是令对方分神之用。现在脚下七步已成,趁对方蓄力未满,而自己调整完毕,手中拂尘一甩,整个人突然旋转起来,袍袖飞舞,如同一只狂浪青蝶,席卷而来。

    张问初知道中计,骂了一声,举手护住面门。二十米的距离,淳于帆瞬息而至,整个人化作一团青影,将对手包裹起来,不停旋转,不断加速。被包裹的人渐渐眩晕,脚下浮动,立足不稳。这团旋风的中心,并不平静,洁白的拂尘丝,一根根化成了利刃飞轮,在高速旋转中抽打着、凌迟着张问初的肉身,没过几秒,每根丝都沾染上细密的血珠。杜远从战场外看去,这道青色旋风,中间多了一道赤色圆环,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龙虎山数千年的底蕴也不是乱盖的,张问初在危急关头,杀伐果断。双臂向上伸直,搭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左右食指相对并拢指天,其他八根手指交叉锁住,仰天长啸!天空突然无中生有地,凝出一朵乌云,受啸声中隐隐的雷音勾动,终于,一道水桶粗的闪电,自上而下,倾泄下来,将旋风中的二人同时砸在其中!

    淳于帆被弹回大殿门口,脸色铁青,仰在地上坐不起来。张问初更惨,全身上下衣衫褴褛,渗着血丝,像被一百只野猫挠了一遍。胡子头发都焦了,还冒着袅袅青烟。至于杜远,看的险些尿出来。

    决斗瞬间发动,又瞬间结束。双方两败俱伤,谁都想趁机干掉对方,谁又都爬不起来。张问初打破尴尬局面,趴在地上抬起头,对杜远说:“不管你是谁,现在把他掐死,给你一百万。”停了一下,见杜远没动,又补充道:“美元!”

    躺在地上的淳于帆,面孔向上,正对着杜远圆睁的双眼,忍不住哈哈大笑,鼓起力气做了个鬼脸,“我出一百零一万。”

    山海关前,敬千川布下天罗地网,却被韩武一个电话打乱了部署。目标跟丢了——日他个仙人板板!如果是属下太蠢,还好说。如果是被有意甩掉的,那就说明目标已经察觉危险。必须想办法补救。敬千川仔细查看地图,掂量了一番,决定让原班埋伏的人马分出一路,去查沿海港口。而自己,亲自跑一趟北线,暂时把口袋阵的指挥权移交外堂分部的负责人。

    敬家出了个天师,是无上荣光。敬千川的茁壮成长,也没少借他父亲的光环。毕竟虎父无犬子,得天独厚的学习资源,使得敬千川也出落得心机缜密、道法精纯。特别是,他还特别醉心于集团政治,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全真青城一脉,龙门丹台内阁必有他的一席之地。一家两代天师,想想都激动。现在嘛,先铲平逆派,取悦巴老,进而夺取外堂控制权,才是王道。这一路职业规划,他早就描绘齐备。只有他父亲不以为然,笑他提前想好了怎么作土豪,却还没去买彩票。而现在,机会来了。文从心就是他的中奖号码。

    “逆派”,是传统道门对丹老这一系神秘人马的通称。传统道门,经过数千年的分分合合,有的散叶,有的鲸吞,当世能扛鼎的,也只有北方的全真和南方的正一两大派系。其中一心修真的人,比例非常小。除了各自内阁的高功和执事,这种天师级别的人物。其他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各自利益集团的燃料棒,用完一根换一根,作为基础耗损,维持塔尖上的资源供给。这些人只当谋了份营生。个别人也有梦想,至于能不能爬上塔尖,就看天份和机缘了。

    而丹老这一系,不知从何而来,行事古怪,也从不自报家门。一直神出鬼没地忙碌着,不知何为,也不知何故。即便如此,依然触怒了传统道门。毕竟这个世界,资源是有限的,一个新势力的展露,必然打破整体微妙的平衡。与其任其做大,不如趁早铲除。青城的战略,是以铲逆为名,争当全真领袖,扩大外堂编制,暗中削弱正一势力。而茅山因为风水堪舆的业务,与青城重叠,起了冲突。于是首当其冲,被青城打压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青城为了证明自己师出正义,也一直没放弃对真正“逆派”的围剿。

    文从心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组织,到底叫作什么。最初是因为纠丹这种果子的缘故,管那位先贤叫丹老,又因此把化外空间命名为丹园。所有被选来的人,都得了一本道法。大家有的自称丹园传人,有的自称一本道传人。丹老从未开宗立派,在文从心眼中,大家更像一个“特别行动队”。而来自前清的东北山姑裴红袖认为,大家是一支“绺子”,显然把自己当山大王了。

    张辽开着车,不分昼夜地前行。偶尔停下来,喂饱小哑巴和油箱。一路无事,看路标,已然接近了承德。文从心吩咐:“不要进市区,直接转南,往帝都方向走。”于是下了国道,转进一条土路。这一带,素有“紫塞明珠”之称,风光独好,清朝帝王们常来狩猎避暑。小哑巴刚睡醒,兴致勃勃地打开车窗,趴在车门上看风景,被风弄乱了头发,像一只瘦瘦的流浪狗,眼神晶亮,充满好奇。

    土路两边都是半黄半绿的草场,小丘起伏柔和,有牛,也有羊。一大群绵羊在头羊的带领下,慢吞吞地横穿路面,到另一侧去吃草。张辽刹住车,等着。也没见牧羊人,兴许在某棵树下晒太阳睡着了。好一派祥和的田园画卷。

    突然,羊群中翻身立起两条黑衣大汉,一人一把劲弩,机簧同时扣响,瞬间爆掉了“清溪水板”两个前胎。张辽大叫不好,猛踩油门,车子却不走直线,一头扎进路边的土垒,再也无法前行。文从心知道被伏兵锁定,再施展“障眼”也是徒然。探身一抓,将前座的小哑巴硬生生拉到后座按倒。裴红袖也出手了,这位豆腐西施很熟悉自己的车,不知在哪里扳了一下,整个车顶像盖子一样弹了出去。自己一拧身,跟着飞到了空中。不走车门是对的,因为几乎同时,路两侧的草丛中,又站起四名黑衣人,高举铁尺,直冲过来,砸碎了后座两侧的车窗。红袖人在空中,没等完全落下,已从怀里取出红绸,将铜铃一端甩出,震飞一名敌人。从心隔着门抓住一只入窗的铁尺,两厢较力,铁尺竟然扭成了铁麻花!心知这不是一般的劫匪。先前埋伏时令自己毫无察觉,现在又能和自己纠丹之体比力气的,必是道行精深之士。只是对方这种打法,实在有失道门体统,像足了职业刺客。于是借着铁麻花将那人手臂也拉进车窗,另一只手向肘弯反向斩落,咔擦一声,骨断筋折。

    羊群受了惊吓,瞬间也乱了,往哪儿跑的都有,一时把车子围了起来。红袖落在一只公羊身上,足尖一点羊角,又跃了起来,手中红绸再次递出,这次的对手有了提防,把铁尺横扫,与绸端的铜铃相击,“叮”的一声,高频十分刺耳。旁人还不觉得如何难耐,在这位直接交手人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扎进一根五寸钢针,登时惨呼一声,踉跄后退。忽然有人喊道:“小心那铃铛,不是武器是法器!”红袖顺声音看去,一名男子站在远处,黑发披肩,面白如纸,大长脸上带着一丝松弛的笑意。手里摇着一把不合时令的折扇。

第二十二章 算账

    前方两位弩手也抛掉劲弩,抽出铁尺攻了过来。张辽大喝一声,双臂用力,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直接卸掉了车门,抓在手中,跳下驾驶座,恍若挥舞着一面巨盾,搪开两人的联手重击。

    红袖先前震飞的那位,此刻又杀回来,只是忌惮铜铃法术,不敢硬碰。一时陷入缠斗。从心护着小哑巴,一直没离开座位,也没撒开手中这位断了膀子的刺客。没想到的是,这家伙极其悍勇,眼见自己被人拉住,废了一臂,还无法挣脱。身体又堵了车门,阻挡了同伴的进攻,于是另一只手迅速一抖,掌心多出一只蜡丸,果断拍碎在车门上。只见磷火闪烁,整个车门像被强酸腐蚀一般,飞速融化。那汉子身体贴在车门上,不可避免,也被沾染溶解。在呛人的酸雾中,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至死未发一言。他身后同伴,终于见到机会,抡起一尺,将前者残骸击开。劈手探入无门的后座,捉住小哑巴一只脚使劲往外拉扯。从心急将手中半条未融尽的断臂向他抛去,也被铁尺拨开。小哑巴已被拉出大半个身子,文从心不敢用力回扯,这孩子不比铁尺,如果被拧成麻花,肯定是不活了。

    小哑巴上半身还在车里,脚下惊恐地挣扎着,双手却还紧紧地抱着杜远的双肩背包。这一路她都没撒过手,自打杜远被罗百言掳走,背包就成了她的唯一念想。慌乱中,拉链被咧开一条大缝,一道黄影射了出来,扑在黑衣人手上,啊的一声,那人撤手后跃,退出四五米才站定。黄影随小哑巴钻回车内,黑衣人定睛看了看,好像是只黄鼠狼!再看看自己的手,两排四个牙印,正往外冒血珠,也不知有没有毒。这一下来得突兀,倒没有多大凶险,只是万分意外,扭打中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张辽身材高大,抡起车门来,三分像是巨灵神耍大斧,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被搪开的两名弩手,左突右冲,始终不能突破他的防线。其中一人厉声喝到:“我顶着,你开挂!”张辽闻言一愣,心说你们还想怎么着?打架还带着作弊器不成?却见另一人撤回两步,抖腕扬手,一只捏碎的蜡丸向他飞来。如果杜远在这儿,一定会高呼小心,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斗法,瞬间被人冻成猪肉柈子的经历。张辽虽没见识过磷符蜡丸,谨慎的个性也使他涌出巨大的危机感,索性将车门迎着来物一抛,自己侧身向左跃开。磷符在空中化为火球,与车门撞击的瞬间,迸发出千百朵炽烈钢花!离得最近的,是那位负责“顶着”的汉子,被车门崩回的高温铁渣烫了满脸满身,不禁怪叫一声,扑倒在地,用翻滚**熄灭起火的黑衣。

    敬千川看到这里,叹了口气。对方三人,分别以一敌二;己方六人,已经一死三伤。还好那个孩子不是有修在身的。看来自己必须出手了。他悄然将折扇合拢,用双掌水平夹住,扇头指着缠斗中的裴红袖,低喝一声:“疾!”

    红袖虽未痛快拿下眼前对手,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因此尚有余力锁定周围人的一举一动。这会子觉察长脸敌酋有异,双眼余光扫去,只见一根扇骨激射而来,心下不慌,反倒乐了。“嗯,估计这厮是靠关系混上领导岗位的。你以为这种又花哨又过气的暗器,就能奈何本姑娘吗?”可惜,她猜对了上半句,却猜错了下半句。

    那根扇骨从远处袭来,一路增威,空气撕裂如汽笛拉响,到眼前已然金光大盛,外形仍然是扇骨,气势却宛如御空而行的三尺金剑。红袖感觉不妙,手腕急摇,将铜铃荡起,堪堪迎上剑尖,没有叮的一声,有的是蓬的一声。整个铃铛碎成齑粉,好在这根扇骨也随之殉职。两下相较,红袖手里只剩下一匹红绸,而敬千川,还有大把扇骨在手。形势高下已分。

    “素手出锋芒,千里断人肠。”敬千川摇头晃脑,且笑且吟,“这不是暗器,是法器。”神情颇为自恋。

    余下五位黑衣人,见主子出手,想起之前的部署,各自迅速脱离战场,与敬千川加一起,正好围着车子,站成一个六芒星的阵法,齐齐掐动指诀。唯有敬千川展开折扇,将扇面点燃,低喝一声:“绞!”

    法阵边缘金光暴起,仿佛无数道利刃交错乱舞,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刮擦声,这层虚幻的剑网,在六人法力催动下,一点一点收缩,向中间的人和车挤压过来。沿途的野草,被剑气绞得粉碎,连石头也不能幸免。几头脚慢的绵羊,顷刻被剁成肉馅,猩红的羊毛随血浆四处飞溅,场面恐怖异常!

    红袖心中惊骇,退回了车内,握着小哑巴的手,眼睛看着从心,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张辽见此情景,胸中涌起豪情,横下一条心,拼了命也要救大家出去。此刻心意合一,挥手向剑网凌空击去,居然是一记“大耳雷”。但闻虚空中金铁交鸣,好像被击破了一块,心下一喜,遂左右手交错,连连挥出,一记又比一记勇决!这一连串的对攻,减缓了法阵的收缩速度,但毕竟一个时间内只能抗阻一个方向,而法阵是立体的,包围圈仍然越来越小,大家危在旦夕。从心摸出一根火柴,在小哑巴肩膀上擦出火苗,“张辽靠近!我们回丹园。”

    随着火柴迅速燃尽,一个光球迅速从车内向外扩张——敬千川暗叫一声:“不好,要跑!”瞬间变指为抓,将全阵法力化为一股抽拉之力。沉肘缩臂,向自己身前一带!

    啵地一声闷响,缺顶少门的豆腐坊专车,消失无影踪。

    丹园,天空永远清澈湛蓝。在恒定光的照射下,山坡下面的“垃圾场”里,就在杜远那辆二手泡水车旁边,又多了一台破车。从心和红袖对视了一眼,相互检查完好,又摸了摸怀中昏迷不醒的小哑巴,也完整无缺。从心起身下车,脚下软软的,居然顺来一只绵羊,活的,躺在地上和小哑巴一样,暂时昏了过去。红袖从另一侧下车,抱着偷偷跟来、立了奇功、现在又完全没事的小黄兽二皮,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四下张望着,“妈呀!张辽呢?”

    敬千川在北巡的路上,得到省交通厅内线的报告,有监控录像发现了韩武描述的“清溪水板”,车牌也对得上。他带了六名心腹捕手,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立刻加速抢在文从心前面,到了承德。敬千川算无遗漏,完全估准了“逆派”会在进市区前折向小路,回归原本意图南下的路线。于是就地设好了埋伏,羊群是临时抢来的,牧羊老汉敲晕扔在了山沟沟里。

    最大的血本,是这部“万劫阵”。敬千川求自家老爷子出面,跪请内阁高功亲自写的符文,就写在了这把折扇的扇面上,焚烧即可引发。高功收了敬家大批天材地宝才点头,可以说,其间接成本极高。而扇骨驭剑之术,主要依赖法器本身炼化出的高能,对法力需求并不太苛刻。飞出去的扇骨,不毁坏的话,还可以反复使用。这也是敬千川优越于罗百言之处。地主家总是有余粮的。

    而现在,面对眼前被捆成粽子的张辽。敬千川算了一笔账:万劫阵符耗掉了,扇骨打爆了一根,磷符蜡丸用了两枚高阶的,捕手折了一名,伤了三位。核心目标人物跑了,甚至带着孩子跑的。只留下一个糙汉。这账,怎么算都赔了。

    不行,亏本的买卖不能干。这趟欠下的,必须让眼前这人来还。敬千川牙根咬的紧紧。吩咐道:“把他带上,回青城。扔进寒冥堡,把嘴撬开为止。”

第二十三章 一叶孤云

    杜远既没拿到一百万,也没拿到一百零一万。面对气息奄奄的张问初,一抱拳:“两位的斗法,惊为天人,小的真心佩服。你们请放心,我不会为图财而害命。”然后一弯腰,拉起呆萌的淳于帆,扛在肩上,直向来路奔去。

    这扛人的动作,还是跟罗百言学的。以前自己背过小哑巴,那孩子个子矮,骑在背上就可以。淳于帆身材和他差不多,比他还多些脂肪。扛起来最趁手,否则会影响跑步的平衡。两人奔出一阵,淳于帆手脚仍然被雷劈得酥麻,精神却恢复了些,好奇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一语问住了杜远,他慢下脚步,“我想带你回海边的海鲜档,看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帮你恢复。蟹伯刚得你相助,想必不会害你。”“呵,还是算了吧。他那里也不安全。你听我的,由此向西,直接到码头,我自己有一艘小船。咱们去宜兰。”杜远依言奔行,不多时,一座小小的渔家码头已经近在眼前。淳于帆的船,只有五米来长,一米多宽,在舢板里也算小的。最可怜的是,连个柴油舵也没装,只能用两支桨来划。

    杜远把淳于帆放在船尾,靠着尾板半躺下。自己坐在中间,有模有样地背朝远处更大的陆地划去。其实他只在老家的江滨公园划过船,每次把妹都去,把的妹多了,划船技术也见涨。自打纠丹炼体后,这还是第一次操桨,速度居然比以往快出五六倍。一是臂力和腰劲的差别,二是海水通过木桨反馈到手中的感觉十分清晰,自己每次划动,都能力尽其用,没有半点浪费。小船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在水面。淳于帆也忍不住赞叹:“好把式!渔家出身吗?看肤色又不像。”杜远笑笑,“我只是力气大些。”

    淳于帆听他口音和措辞,又问:“是大陆仔?来这里旅游吗?”杜远一边划着船,一边看向对方:“是。旅游嘛……也算是吧。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实在忍不住了。刚才那位胡须张,被自己招来的天雷劈得浑身焦黑,怎么你却没事?至少看上去,衣衫完好,连帽子都没掉。”淳于帆听他说到帽子,叹了口气,缓抬双手,把头上方巾取下。“我怎么没事?都动不了了,差点提前升仙。你看这里——”说着,用手指捉住方巾上嵌的一方玉石,轻轻一捏,噗的一声微响,那玉石像放久了的烘焙点心,又酥又脆,粉末碎了一手。杜远不明所以,十分讶异。

    “那位张问初天师,也是从大陆来的。在正一传人中,算是佼佼者。我今天赴约而来,特意带了这块玉,就是为了防范龙虎山天雷**。”淳于帆看了看手里的粉末,“此玉乃家师所赠,有吸存电力的功效,寻常雷法都可以挡一挡。今天张问初狗急跳墙,主动招引天刑雷劫,超出了它的存蓄极限,就此废了。”脸上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

    杜远瞪圆了双眼:“天刑雷劫?就是传说中的天劫吗?难道胡须张,已经到了可以白日飞升的境界?”“还不至于。龙虎山一脉,自古擅长驭电之术,张问初只是模拟逆天行事的怨念,接引第一重天劫帮他脱困罢了。要说趋近飞升境界,有传龙虎山的高功张晋,已经够了火候,只是眷恋俗世巅峰的权力,一直压制修为,隐忍不发。”“高功什么意思?”“呃,看来你真的不是道门中人。可惜了这副好身板。”

    接近陆地,一辆摩托艇开了过来。杜远见上面的涂装似曾相识,有些紧张,“海警!”淳于帆笑了,“你这大陆仔是偷渡来的吗?这边不叫海警,叫海巡队。”说话间,两船已经减速并舷,一名海巡队员见到淳于帆,挥了挥手,“大喵天师,您这是去龟山岛钓螃蟹回来吗?”“呵呵,贫道哪里有此雅兴,只是陪三清宫的访客看看宜兰海景。7021,你外婆求的驱鬼符已经画好了,改天叫她来观里拿。”被叫做7021的海巡队员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又挥了挥手,驾船远去。

    一路行船过来,淳于帆四肢渐渐恢复自如,遂指挥杜远把舢板靠在码头上,两人登岸步行,没出几步,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弹出头招呼:“大喵天师,您是要回观里吗?来,上车。”淳于帆也不客气,携杜远一齐坐进后座。杜远有些纳闷,“怎么大家都叫你大庙天师?三清宫很大是吗?”前面司机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也没回头,抢着解释说,“不是大庙,是大喵。喵喵叫的喵。咱们这位天师,对乡邻一向是极好的,有求必应。只是你没发现吗?他走路从不带声,落脚轻轻软软的,活像一只猫。乡亲们喜欢他,所以起了这个外号,大喵。哈哈,对不起阿,您不介意吧?”淳于帆嘿嘿一乐,“不是外号,是昵称。随便吧,大家高兴就好。”杜远想起一事,忍不住又问:“你这本地人,怎么会找不到拱兰宫?”“唉,真以为我去问路?我是见不得乡邻被欺负,管管闲事罢了。对了,黑狗头,等下你给码头帮带个话,就说龟山岛蟹伯欠的赌债,三清宫大喵替他还,叫他们别再找麻烦。”司机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宜兰在台岛东岸,风景宜人,民风也十分质朴。三清宫规模不小,香火也算旺盛。淳于帆引着杜远从旁门进了观内,直接入内堂,叫杂役奉上香茗。杜远好奇,四下张望。

    淳于帆招呼他坐下,双手端起茶杯,齐眉平举,“正一茅山淳于帆,谢恩公援手。此间义举,断不敢忘。”然后一饮而尽。杜远看他来得正式,也不推辞,有样学样地举起茶杯,“一本道杜远,一心求善,愿见天下太平。”也饮干了。淳于帆举壶续茶,“原来是杜先生。一本道是哪里的道门?求善更像佛家的说法。”杜远对他印象不错,心里种下了几分信任。于是答道:“我本一介凡夫俗子,刚入道门没几天,才发现这个世界过于精彩……简直是惊悚。自己也没学到什么本事,稀里糊涂被高手追杀,幸亏跑得快,不然早就挂了。今日初见,大喵天师解救蟹伯,令我十分钦佩。如蒙不弃,愿与喵兄结为义兄弟。”淳于帆有些意外,但又马上抱拳,“恩公有此想法,也好。这结义之礼我没主持过,想来三清上仙也不合适作证。不如去繁就简,互拜一下。兄弟情义,贵在内心。”于是两人跪地互拜了三拜,搞的有些像要入洞房。淳于帆大杜远两岁,被奉为义兄。

    二人落座,继续饮茶。杜远捡了这么个有地方性影响力的哥哥,安稳了不少,心想至少在宝岛有了照应,吃喝应该不愁了。于是也不客气:“喵兄,我今天一路跟踪你到拱兰宫,不为别的,只因羡慕你的猫步。这几日被人追的急了,想学一门保命的身法。不知是否可以赐教?”淳于帆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猫步?你当我是林志玲吗。”擦了擦嘴角,又说:“阿杜阿,这身法可以传你,其他道法也可以交流。只是,自此一旦发现,你用这些东西作恶,我茅山门人,人人可以诛之。我也不会容情。你还要学吗?”杜远郑重起誓:“绝不有负喵兄。”

    接下来几日,淳于帆派人在宜兰境内布下警戒,以防龙虎山再次偷袭。他自己留在三清宫内,悉心调教杜远。茅山一脉的神行身法,始于公元一世纪南朝高功陆修敬,又经历了赵若隐、李澄源的修缮,大成于叶孤云。故而后人多以“一叶孤云”来形容这套身法,取意“轻如一叶,行若孤云”。民国时期,茅山天师杨洞明将【上清大洞真经】带到台湾,以宜兰三清宫为观,开枝散叶,传到淳于帆手中,已经是第四代了。

    淳于帆自己用的,正是“孤云步”。身法要有心诀来带,杜远对其中许多词汇不明所以,淳于帆就转换成现代词语帮他理解。值得庆幸的是,杜远的肉身在纠丹改造下,十分强横,而且还在逐渐提升机能,虽然速度放缓,依然能感觉到对身体的控制力越来越精准。连淳于帆都惊讶他的学习速度,对他这副肉身鼎炉羡慕不已。

    这一天,刚练完功的杜远,冲洗了一番。换上观里干干净净的素色麻衣,来到前殿看热闹。熙熙攘攘的香客和游客,塞满了整个院子。远远看见淳于帆,正在角落里和那位编号7021的海巡队队员说话,杜远走过去,听到,“……一定得走一趟,阿婆说驱鬼符不好使,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却没有人敢住客栈。阿婆整天哭哭啼啼,您快去给想个办法。”

第二十四章 肋差

    林阿婆的小客栈,离三清宫不算很远,在南面的旧寮山上。这里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夏天十分凉爽,秋季景色宜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通常来投宿的,都是文艺青年,图个幽静,适合搞搞创作。本世纪初,有位日本作家来这里小住,回国写了篇游记。从此,隔三差五就有年轻的日本游客慕名前来,说是放归自然,寻找灵感。直到上个月,有位大阪姑娘,在这里撞了邪,从二楼窗口跳下,腿断了一支,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大家传来传去,都说闹鬼,没人敢来住店。这里的生意,就此衰落下来。

    海巡队员7021,不忍自己外婆伤心,找了几个同队的壮汉,在客栈里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大喊大叫地敲锣打鼓,也没见有什么鬼被阳气冲撞出来应战。实在没了辙,还得请大喵天师出马。

    杜远跟着大喵,有心看看热闹,一起来到了这里。林阿婆准备了米粉羹待客,大喵嫌里面有蒜蓉,荤气,都给杜远吃了。杜远心想,你不吃蒜,但是喝酒,到底哪个更荤气?两人在客栈里上上下下巡视了一番,大喵有了计较,拿作法当借口,把阿婆和7021都支了出去,在院子里等着。关起门来,对杜远说:“阿杜,你怎么看?”杜远指着楼梯柱子上的黄纸符说:“你这符贴在这里,也不烧,能好使吗?”“呵呵,驱鬼符本就不带术法,只是一张名片。告诉鬼,我们注意到你了,你好自为之,赶紧走开,不要再惹麻烦。”这话像是开玩笑,杜远却笑不出来,只感觉一股凉飕飕的阴风钻进体内,不禁打了个冷战。大喵见此情景,也没取笑他胆小,只是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刚才这股子寒意,从哪里开始的?”杜远怔怔地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脚下,“好像……从地板上钻出来,透过脚后跟直达全身。”

    大喵天师立刻开始搜索地板,一直挨到厨房,才发现一块可以翻起的隔板,一拉拉环,出现一个地窖。大喵道:“根据这些天观察,你的身体远超常人,六感极其敏锐,你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两人从梯子爬下来,在墙上寻到开关,打开了窖里的灯。里面出乎意料地宽敞,和上面木质小楼相比,下面居然全是混凝土结构,呈标准的圆形,直径足有十五六米。环着墙壁摆满了木架子,上面存放了一些水果蔬菜,还有些用旧舍不得扔掉的杂物。大喵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罗盘,定住身看了一阵子,杜远好奇,也凑上去瞧,只见罗盘四周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符号,正中一根磁针朝着一个方向,抖动不停,似乎那里有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两人顺着方向看去,那处立了一张床板,落满灰尘,斜倚着墙靠着。

    杜远汗毛竖了起来,“那床?”“不是床。”大喵上前将床板挪开,显露出后面的墙壁,这一块和旁边不同,不是混凝土的,而是砌满红砖,看色泽至少出窑几十年了。分布面积和一扇门差不多大小。显然,这里曾经是一道门。

    杜远作了个砸开的手势,被大喵制止,他取出一只小铃铛,用红线挂在地窖里的灯线下面。“我们今晚不走了,住在这里。你上去,告诉阿婆回村里等我通知,估计明天一早,就有结果了。”

    这一夜,正值满月。

    两人躺在楼上客房里,一张大床上,和衣而卧。谁都没做声,各自静静地想着心事。眼看过了四更,突然杜远耳朵一动,“响了,你的铃铛!”

    大喵迅速起身下楼,杜远跟在后面,手里抄着一根扫把,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只当壮个胆。两人停在门厅里,并没有下地窖。大喵抬手一口咬破中指,在自己双眉之间,自上而下划了一道血痕,又如法炮制,给杜远也划了一道。杜远只觉得灵台轰的一声,周围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一切物体变得幽暗透明,彷佛无法触及,只剩下虚构的三维线条,这是一个黑白灰的世界。最令人震惊的是,眼前的餐桌边,坐着一位,从未见过的男子。

    大喵天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住那男人。杜远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也站着不动,手里的扫把不停颤抖,掉出许多灰尘。那男子看到他俩的样子,露出一脸惊讶,先开口了。说了很长一段,杜远一个字也没听懂,像是日语的语感。大喵听了,开始回答,很流畅,也是日语,也讲了很长时间。终于,那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来,对着二人鞠了个躬。起身,指了指厨房地窖的方向,又说了几句。转身离开,这一次,是向外走的,一直穿过透明的、紧闭的客栈大门,走出院子,上了小路,直到消失在密林深处。

    杜远洗过脸,这世界才恢复了原有的色彩。大喵将楼上楼下全部电灯都打开,又带着杜远来到地窖里,收起小铃铛。做了个有请的手势,示意砸开砖墙。杜远用拳头比了比,不知道这面墙到底有多厚,没有信心,于是寻了一支榔头,叉步上前,将腰力贯入手臂,再通过榔头挥出——蓬的一声巨响,所有红砖应声向内塌陷,七零八落堆满一地。杜远抖了抖满身灰尘,心想,要是张辽在这里,用大耳雷道法遥遥一挥,想必不会这般狼狈。

    大喵在架子上取了一只手电筒,向内里照了照,发现空间不大,只有四尺见方。里面只有一个大油布包裹,半人多高。用绳子缠绕着,不知为么,有点松垮的感觉。大喵上前,抓着绳子将包裹提了起来,并不很重。他一言不发,提着包裹,爬上梯子,在厨房又取了一桶五升的煤油,交给杜远拎着,出了客栈前门,沿着山路向上走去。杜远不放心,跟在后面,紧着催促喵兄先打开看看。一直走到山顶,四下无人,月光洒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大喵将包裹放下,慢慢解开绳索,旋转着揭开油布,哐啷一声,一尊坐姿骷髅散开,凌乱地躺在油布里。大喵用手拨了拨,从乱骨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杜远接过细看,半米多长,黝黑带鞘,却是一柄武士短刀。将刀身抽出,发现鞘内灌满机油的油膏,刀刃完好,没有半点锈蚀,在月光的映射下,可以见到一些微小的析碳颗粒,杜远用油布一角擦拭了一下,顿时,一泓秋水映月明!

    大喵取出手机,吩咐三清宫里的杂役,送一只观里养的白狐到旧寮山客栈。然后将骷髅重新包好,淋上煤油,一把火烧了起来。

    月夜寮山顶,火光熊熊,此刻远近人家都睡的正香,没人注意到这个怪异的景象。

    大喵天师念了一小段超度经文,大概意思是,让人直接去青华长乐界,别再回头,一路走好之类的。然后在山顶坐了下来,似乎有些疲倦。看着迷迷糊糊的杜远道:“你看到的人,是日据时代的一位将领,第十七任总督小林跻造的侄子,叫作小林秀树。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五年,日寇结束殖民统治,撤出宝岛时,密令旧寮山部队,征用当地徭役,开挖山体,把大批高价值战略物资埋藏。幻想有朝一日打回来再用。冲突,发生在掩埋后,军部为了保密,下令屠杀所有民夫。小林秀树在本地长期驻扎,已经有了深厚感情,于是激烈抗争,最终被勒令切腹自裁,民夫也没保住。这把肋差,就是他当年切腹用的。”杜远听到这里,情不自禁一甩手,短刀插在了地上。

    “小林秀树的副将,按照他的遗言,将尸体包好,封存在寮山一处暗堡下面。这座暗堡,后来被拆掉,在原来的地基上,又起了一栋小楼,就是现在林阿婆的客栈。小林的怨魂,在此处徘徊不散,经常跑到埋葬民夫的秘密地点独自祭奠。七十年过去了,直到上个月,一名大阪来的日本女人,深夜在客房里诵读自己写的俳句,引发了小林的思乡之情,于是出来询问大阪现在的样子。结果,你知道的,那女人跳窗跌断了腿。林阿婆才找到我。”大喵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重新入鞘。“小林秀树答应离开此地,自行散掉三魂七魄。临走时,拜托我,将此刃送交远在大阪的妻子……估计也不在了,我还是给他后人寄去吧。”

    天光放亮,两人回到客栈,正好三清宫的杂役也提着笼子来了。笼子里一只白狐,千娇百媚,蓬松的尾巴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嘴角和四只小爪却是黑色的,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大喵天师收下笼子,把杂役遣回。对不明所以的杜远说,“我们的任务,是帮林阿婆恢复生意,可不只是驱邪捉鬼那么简单。”

第二十五章 黑狱断肠歌

    林阿婆不放心客栈的情况,约莫七八点钟,就上山来看动静。7021回海巡队出任务,没有跟来。大喵天师指着笼子,告诉她:“根本没有鬼,都是这小东西搞的鬼。我们忙了一夜,终于逮到它。现在把白狐放在这里,您也不要伤害它,每天喂些肉食。让您的孙子上网发个部落格,就说狐妖仙子显灵通,半夜滋扰日本素人。再拍张白狐照片发上去,保证你这客栈立刻爆满,怕是人多的住不下哩。您都记住了吗?唉,算了,我还是跟您孙子直接说吧。”随后发了个简讯给7021,把情况交代清楚。远在海上的7021千恩万谢,答应一定照办。

    回三清宫路上,杜远严厉指出,大喵的行为是欺骗人民群众,大喵不以为意,说我满足了客户的基本需求,一是安心,二是发财。哪里又有什么不对?难道非要嚷嚷着有鬼,结果谁能讨到便宜?最后结论:“世俗社会,对灵异现象,知道的越少越好,尽量不要制造恐慌。大陆不是讲和谐吗?其实哪里都是一样。”

    杜远无从反驳,又试探着问,“我看到一个黑白世界,包括那个小林,都是黑白的,那是什么?是冥界吗?”大喵一拍手,“你终于问到一点有用的问题。那还是我们这个世界,只是,我帮你暂时开了松果眼,你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波谱。灵魂是一种肉眼不易察觉的能量体,通常也不能脱离**长期存在,只有在极特殊的磁场环境下,才能保持独立聚合,经久不散。旧寮山嘛,我怀疑,这里的磁场异常,和日军埋藏的战略物资有关。”

    杜远一听,又来了兴致,撺掇着去寻宝。大喵摆出义兄的样子教导他:“阿杜阿,你是电影看多了,想象力太丰富。得收敛性情,一心证道,才是修真的样子。孤云步你练的怎么样了?下次被人追,能用上不?”杜远急忙调出心诀,调整身法,一路烟行,又快又稳,也不见怎么摆动,潇洒的样子直追大喵。二人展开竞赛,山路上笑声不断,惊起一群野鸭,呷呷叫着,好不热闹。

    张辽从黑暗中醒来,只记得自己被熏了迷香,然后恍恍惚惚一路颠簸,折腾了不知几日夜,最终被扔进一间暗室。他从干草上爬起身来,沿着四壁摸了一圈,发现一扇铁门,十分厚重。托纠丹之福,眼睛很快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这里像是一间牢房,只有十米见方。角落有个蹲便器,还有个水龙头。蛮正规的样子。难道,他们把我弄进了监狱?是公家人干的?不会。且不多想,先调息检查一下身体,发现机能完好,迷香的毒素已经排光了。

    他仔细检查四壁,轻轻叩着,没有回音,可能墙太厚,也可能干脆就是山体内部,没有什么隔壁。忽然手指碰到一些划痕,用指尖依次摸去,是些小字。张辽闲着无事,一边慢慢摸索,一边轻声读着:“太一萧久常,龙困于此遭虾戏”,“净明许侃,到此一游”,“正一吕高弦,赋歌一首”顺着这一行摸下去,还有很多字,歌云:

    链锁昂藏七尺,梦回鼎盛茅峰。

    吕祖令下千幡动,葛公经传万笏声。

    一意与天争。

    世间宵小作怪,任由奸佞横行。

    了却此生无憾事,但嬴来世有狂名。

    举火屠青城。

    每行字上还有对应的简谱,张辽在大学玩过乐队,扔得久了,也勉强读得懂。哼出来一听,却是古曲“夕阳萧鼓”的旋律,慷慨悲壮。配上这些歌词,自有哽咽在怀。

    不知这位吕高弦是谁,又受了多大委屈。看字面,和青城的仇恨不小。张辽是个川人,对青城山自然有些模糊的概念。这山,去游览过两次,风景极好。既不险要,也不嚣张,景致入情入理,温润如世外方家。对了,这山上道观不少,莫非……?张辽想了想自己的现状,莫非我们丹园一本道门,和这青城的道门有些瓜葛?搞不好得罪了谁,才被伏击。是啦,一定是啦!那日在丹园,文从心启动集体瞬移前,从铜镜里看到几位道士正在做法,从心分明骂了一句“青城牛鼻子,阴魂不散”。

    线索一丝丝汇聚起来,张辽心中有所醒悟。只是不晓得前因后果,一时无法通透。那么,我现在,极可能被关押在青城山某处。这里,是座黑狱。

    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在铁门前停了下来,连续三道哐哐哐的巨响,门才被打开。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暗室,门口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留在门外,中间一位走了进来。这人中等身材,面色铁青,将手中一副巨型镣铐咣当抛在地上。“自己戴好。别耍花样。”张辽停了一下,假意顺从,慢慢弯下腰,俯身去捡镣铐,心里盘算着,如何将这铁家伙像流星锤一般舞动,击倒对方后再如何对付门外的两个人。他还没完全计划好,右手刚刚握住镣铐,青面大汉突然一攥拳,按动了藏在手中的遥控器。一股高压电流瞬间传遍张辽全身,筋肉充满强烈的烧灼感,张辽闷哼一声,镣铐脱手,重新掉回地上,他自己也萎顿着,缓缓跌倒,失去了知觉。青面汉子不屑地冷笑,这种套路,百发百中。任你心中多急智,也斗不过这些职业看守。外面两人走了进来,把张辽抬了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打开两道栅栏门,钻进一处铁笼子里,青面汉子拉动扳手,铁笼子吱吱呀呀地上升——原来是个简易电梯。

    电梯停稳,三人抬着张辽走进一间宽敞的石厅,敬千川背着双手站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这间石厅,正对大门的一面墙上,有一整排长长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翠林幽谷,丛林飞瀑,好似隐藏在在一座山坳中。敬千川打了个手势,“把他弄醒。”两个人转抬为架,让张辽上半身垂直,双腿半跪在地面。青面汉子在墙角的壁炉里抽出一只六七尺长的火钳,钳嘴烧得通红。径直走过来,毫不犹豫地向张辽胸口按了下去!

    突然,“昏迷中”的张辽猛力压肩含胸,胸口退后三寸,双臂生生将左右两人甩向自己前方,两人胸对胸撞在一起,中间还夹着一柄炽热的火钳!嗞啦—一股青烟冒起,烤肉味充斥整个大厅。

    那副遥控镣铐中的电压虽强,也不足以放倒纠丹炼体后的张辽。痛归痛,可是他没失去知觉,只是顺势装晕。现在,终于穿过一道道门禁,来到这个大厅,并且看到了窗外的自由世界。就是此时!发动——

    青面汉子大惊失色,心中后悔托大,怎么会提前醒了呢?就应该把那幅镣铐给他戴上,随时可以再电他。他还不相信,有人可以根本电不晕。他手上并未迟疑,一把撤回火钳,嗞啦——又带下两人各自一条焦肉,简直欲仙欲死。就在两人相对向后翻倒的同时,张辽右膝一顶地面青石,左腿跨步腾越,从两人中间缝隙飞出,右掌翻动,人在在空中,手臂向青面汉子劈去,势如疯虎!青面汉子身经百战,反应也不含糊,前脚足跟一推,身体向后平移了足有一丈,眼见自己已经脱离敌人攻击范围,后脚再发力顶住地面,稳住了身形。可是,他想多了,对手的攻击范围,并不仅仅是手臂的长度。

    只见张辽单臂化劈为甩,在空中荡出一个优美的弧圈,丈许外的汉子,那张青面猛然向另一侧甩去,像在虚空中遭受莫名重击,青面顿时变成红面,半边脸肿了起来,鼻孔喷出了殷红的血雾。暴击,绝对的暴击。

    张辽并未就此收势,落地后,身体跟着手臂的惯性继续旋转,一圈转回来,又是一记“大耳雷”!这下子,连三丈外的敬千川都感觉到了掌力叠加的恐怖效果,缩身急退,直到后背贴住了墙面。他也多虑了,张辽神识锁定的焦点依旧是青面汉子。但闻一声巨响,青面汉子的青面,完全不见了,整个头颅被扇得反折到后背上。

    两位烧伤的打手,被张辽撞飞后,半躺在地面上,此刻看到这恐怖的情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忘了爬起来助攻,魂飞九霄天外。

    张辽跨步向前,一个纵跳,踩到正在仰倒中的尸体,借力发力,又是个大跳,瞄着对面的长条窗冲去。无以伦比的战斗状态,已经让他全身充满了兴奋——咣!!!好硬的防弹玻璃,张辽被弹了回来。

    敬千川早已发觉他的意图,见他向窗口冲击,急忙压了个弓步,双掌上下合拢,夹住折扇,簌地射出一支扇骨,想跑?留下!

第二十六章 喜相逢

    张辽一撞之下,玻璃安好,自己七荤八素,横着折回到地面上。这坚固程度,不亚于钢板!正巧这一折回,堪堪避过身后衔尾追击而来的绿色磷火,那扇骨在空中燃尽朱砂符文,贴着张辽前额掠过,直接打在玻璃上,符法彻底爆发出来。

    这道符法,和罗百言一招拿下杜远的那张相似,都是冻结术。只是品阶更高,释放效果更显著!眼见那防弹玻璃,像是遭遇了万年寒霜,瞬间急冻,布满了不可思议的奇形窗花,由于内外温度变化太快,嘎巴一声脆响,产生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敬千川用冰,目的还是留人,没想倒帮了对方一个忙。张辽从地面再次弹起,勇决地直冲窗口,哗啦!连人带整块酥脆变形但是没有分裂的玻璃,一起跌下了窗外的深渊。

    哇,是深渊咧!这太出乎张辽的意料。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点。刚刚在大厅里,偷眼向外看时,明明只有翠林幽谷,没想到一头跌出窗外,才发现,美景都在狭窄的深渊对岸,自己这一侧的墙面,是垂直着悬崖建造的,连个窗台都没有。

    在感觉无比漫长的坠落途中,张辽得空想了许多。也许,我应该早点和从心订个婚?不,如果结局是现在这样,还是不订的好。世上少了一个望门寡。再也许,我应该独自坚持寻找好朋友杜远,他现在生死不明,让人深感愧疚。又也许,书上也有真话,悬崖都是逃生路,仙丹和秘籍都在下面等着我?只怕在这个世界中,我不是主角,没有不死光环护身啊——

    这道崖缝,约三米宽,向下却是极深。如果张辽提前有准备,直接跃过去也不难。现在人在空中,无从借力,只能任凭自由落体。那块虽然碎裂,但是仍然粘连一体的特殊玻璃,仍在身下伴随着,在路过的飞鸟眼中,这是一个,骑着透明飞毯的人类正在急速俯冲的奇异景象。

    此时,山崖底端的平台上,端坐着两位道士,正在修习吐纳之术。前面坐的是一个小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齿白唇红,丰朗俊秀,道袍整洁合体,如同一杆带露青竹。后面一位老人,风格截然不同,滚金线的八卦天师袍,头上束发紫金冠,须发皆白。那是相当的拉风!

    小道士深呼吸后,抬头发出一声清啸,啸声单薄且有些抖动,最让老道不满意的是,居然半途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噎了回去。金冠老道轻哼了一下,这孩子,虽天资一般,但毕竟是内阁高功亲口托付的门内重点培养的形象推广代言人,即使他日不能大成,基本吐纳之法,还是要掌握的,于是决定再示范一次。金冠老道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啸!张口那一瞬,分明一股白色气浪射出,如同吐出一口宝剑,贯日而去。可惜也未持久,老道在仰头的瞬间,目光追随口中剑气移动,竟然看到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啸声也被中途打断。小道士先喊了出来:“阿……阿凡达!”

    还是老道更老道,他一眼看出,空中正在疾速下坠的这位,不管是阿凡达还是阿凡提,都危在旦夕。看那狼狈的姿态,就知道不是在修习某种飞行秘术。在我青城仙山,不可罔顾生灵!心念所至,袍袖一甩,金冠老道已如同彩蝶般飞舞起来,道袍上的金丝,在太阳照耀下,光芒烁烁,直如仙人。

    约腾空两丈许,距离张辽还有九尺距离,袖中突然甩出一支金色长鞭,直接抽打在张辽身下的玻璃板上,鞭梢带着顺时针翻转的强大力道,使得下坠之势略微一顿,玻璃板翻到上面,张辽翻倒下面,来了个空中体位大挪移。老道上升之力已尽,下坠尚未开始,正在滞空的一瞬,手腕又是飞速一抖,鞭梢勾卷在张辽身上,迅疾斜向拉拽,将整个人向己方山崖立面甩出。张辽直接猛扑在崖壁上,被湿漉的青苔垫了一下,没有太大撞击声响,又反向弹回,后肩朝平台地面直撞过去。

    强横的身体又救了张辽一命,虽然被震得五味杂陈,腹内器官好像都挪了位,终究还是保住了性命。神经高度的亢奋使他触地后,毫未耽搁,一打挺又站了起来,粗喘不止,惊魂未定!彷佛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这一下,把两位道士又惊着了。小道士自不必说,嘴巴从刚才看到他起,就一直张着没合过,这会儿更是惊得不要不要的。金冠老道也鼓着两只大袖,翩翩落地,站在张辽对面,惊异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位仙长,贫道没耽误您飞吧?”

    张辽收了魂,轻轻耸动了一圈双肩,“还好,还好。我很好,你也好。我是说,多谢你!”他定神仔细看了看老道的金冠和法袍,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天!我果然是主角。这位仙长,你是不是在此等我多时了?”

    小道士在一旁听两位互称仙长,觉得喜剧味道十足,也缓过神来,起身走到张辽旁边,上下看了又看,“你这身板,可真够结实的!”老道也醒悟过来,知道这位“天兵”十有**是失足跌落下来的,于是收了讶异,换上日常的高人神色,一揖手,“敢问施主从何而来?又欲去往何处?为何抄此近路?”

    张辽哑然失笑,端详了一下老道手里的金丝长鞭,郑重地还了个礼:“在下张辽,被恶人绑架至此,侥幸逃脱,又坠入山崖,幸得二位相救。请问,此间可是青城山?”小道士抢着说,“可不是二位相救,只有这位潘天师出手了。小道罗恒年,只是坐前排看大片儿的。”老道正了正束发金冠,“没错,此处正是青城山。你说的恶人现在何处?还有人敢在青城撒野?”手里攥紧了长鞭,虎视眈眈,感觉立马要去寻来教训一番。

    张辽现在的造型,十分狼狈。一身行头还是在涪江落水时那身,后来又在长白山潜泳,接着从仙人桥驾车奔承德,遭遇伏击后被人掳走,捆绑着一路颠簸押到青城山,在黑牢里不知多久醒来,又紧接着恶斗一场,才跌落此处。人虽没事,衬衫、西裤包括皮鞋,都已破烂得不成样子。外人一眼看上去,十分符合绑架案受难者的身份定位。再加上张辽生来一副浓眉大眼的忠厚摸样,两位道士很难不相信他说的话。

    张辽心里却另有计较,如果那些凶徒都是青城的人,那么眼前这两位,多半也是同门。这十分不妙,尽管这潘天师救了自己,一旦凶徒们追下山来,两厢一碰面,自己仍然在劫难逃。看这潘天师的身手,是自己万万不能及的。眼下还是以赶紧脱身为第一要务,走得越远越好。

    正要抱拳告辞,谷底垭口远远转出一人,面容瘦削,神情忧虑,一丝阴云遮挡在线条冷酷的面颊上。他一步步向这个方向走来,小道士罗恒年见了,却是十分惊喜,“老爸!你回来了!”

    来者,正是青城外堂左执事罗百言。

    罗百言在丹东跟丢了杜远。三百公里的连续追击,身心疲惫至极,四肢脱力,不禁瘫倒在沙滩上。躺了很久很久,天黑下来,望着满天的星斗,耳畔全是海浪一波一波冲刷沙滩的声音。他自己也心潮起伏,想了很多。这次,被巴老一脚踢出组织,独行万里铲逆,逮住了文从心等人的行踪,虽跑了正主,协从还是捉到一个。没想这小子体能异于常人,被绑缚双手,依然狂奔在前,始终没有被自己追上。看身法,不像是用了某种秘传心诀,但是,人类肉身又怎会如此强悍?饶是自己,也全凭数十年坚持不懈的苦修,才勉强跟上,这还是在我双手自由的情况下。如果这小子没有被缚,跑起来又会是何等景象?老罗摇了摇头,简直不堪想下去。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

    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远处。车上下来一人,慢步走来。罗百言躺着没动,侧着耳朵听去,这脚步的节奏他很熟悉。“宫平,你追踪了我的手机定位?”宫平是自己的老部下,当初涪江遭遇战,随从里就有他一个。只是现在,自己被撸成光杆司令,宫平和其他组员一起,被补充到敬千川麾下了。

    “是的,罗总。”这种世俗称呼方法,也是罗百言规定的,便于组员在社会中展开活动。“你一个人来的?敬千川不怕你反水吗?”“罗总待我情同手足,今日一时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是我主动请缨来助你的。敬千川狼子野心,外堂上下皆知。他怕也没用,我宫平跟定你了。”

    听闻此言,罗百言深受感动。从沙滩上坐起身来,看着来人,点了点头,“我把人丢了。这次又是竹篮打水。”宫平上前一步,探手欲搀扶疲惫的老罗站起来,口中劝慰着“青山依旧,绿水长……”一个“留”字没等说完,被一把叼住手腕,拉跌在地,罗百言如同一条黑曼巴,迅捷缠绕到宫平身后,猛然揽住脖子,另一只手发力一扳。断了颈椎的宫平,面朝下趴落,细沙塞满了张开的嘴巴,将最后一丝嗬嗬声严严堵在喉咙里。

    那只伸向老罗的友谊之手,反向摊开,中指根部夹着的一根细针,在月色下,隐闪着幽暗的微芒。

第二十七章 科技与神功

    罗百言原以为,敬千川只是觊觎自己外堂接班人的第一顺位,在业绩上和他争功。现在自己失势,大概会被放过。没想到他一心赶尽杀绝,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对于背叛自己的宫平,他没有恨意,都是利益驱使,谁又不想选择更有前途的道路呢?他取出一枚宝贵的符丸,将宫平尸身化作一滩脓水,不久,这片沙滩被逐渐涨潮的海水,彻底冲刷干净。

    罗百言打开腰囊,点了点存货。这次单独行动,一共携带了六枚攻击性符丸。在豆腐坊用掉两枚,第三枚祭奠了老部下宫平,还剩下三枚。青城有敬千川在,外堂的资源,怕是自己以后不易调度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他的儿子罗恒年,还在内阁敬天师眼皮底下修习。这等于有个人质在敬家手中攥着,现在撕破了脸,随时可能对自己不利。他打定主意,把铲逆任务暂时放下,立刻回青城接走罗恒年。

    青城山一处隐秘的谷底,罗恒年见到老爸,十分开心。罗百言没有先回应儿子,看了看他身后的潘天师,一颗心暂时放下。这位潘爷名天寿,在内阁素有独行之名,从不混迹派系之争,年轻时也是风流无俩的人物,四十年前,曾在第七十九界“鹤鸣法会”上,摘得“最佳仙风奖”,为青城一脉大大争光。而二十年前的第八十届,该奖项被齐云山一位胡盛元天师抢得。估计内阁高功派潘老来调教罗恒年,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第八十一界法会,准备再次拿下这个形象大奖,重振青城美名。毕竟,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谁的形象佳,谁的俗世信徒就多,香火也就更旺。只有获得更多的资源,才能培养出更多的天师。修真,是很费钱的。

    罗百言恭恭敬敬,对潘天师深施一礼,“小儿性情顽劣,给您添麻烦了。”潘天寿抬手一托颔下长髯,直言不讳,“你是外堂的罗执事吧。这孩子不错,涉世未深,还来得及调教。在我这里,你且放心——论资质,他离大成之境,最快也得六十年。论卖相嘛,明天就可以去拿仙风奖了。”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法袍上的彩绣随之一阵抖动,金光灿烂。

    罗恒年天真爽朗,听了这话也不扭捏,陪着潘天师呵呵傻笑。他内心对无上道法,也只是崇拜,并未建立一世苦修的执念,只要能成为一方青春偶像,受万千粉丝追逐膜拜,他就很满意了。仙途遥远,开心就好。

    他爹听了,倒是一脸苦相,嘴角两条法令纹,皱得更深了。心道果然!即便自己儿子进了内阁,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锦绣皮囊满地爬,不似天师那般无可替代。在眼前的倾轧斗争中,是借不上半点力的。心中苦闷不能诉说,只好默默咽回肚里。忽然,他感觉到一束陌生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张辽自打罗百言出现,就暗吸一口寒气,全身处于戒备状态。这张刀条瘦脸,他记得很清楚,那日在涪江茶楼,他本想对文从心表明心迹,不料杀出一行人马,出手狠辣,直取从心。若不是杜远开车来赴约,怕是自己的小命,早就交代了,而从心,也必不能幸免。那帮人领头的,分明就是眼前这位阴冷的汉子。这张苦脸,他刻骨难忘。

    罗百言也上下打量张辽,这人怎地如此狼狈?看行头不像青城的人。气宇倒是有几分轩昂,身材魁梧,也是个练家子的模样。这张脸么,透过乱七八糟的青苔碎屑和岩渣尘土努力分辨,似乎有些印象,一时想不起打哪儿见过?只是这眼神,简直要把我吃了一般……不对,有问题。多年的职业素养,使得外堂罗执事有所警觉,暗暗放松双肩,脚下踩了个丁步。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从山路上,冲下一波人马,为首的,正是敬千川。这拨人迅速围成一个半弧,封住了练功平台。敬千川与平日的从容有别,长发有些乱,鬓角带着一滴汗,此时站定,又掏出折扇轻摇,倒不显得违和,与平日的装模做样相比,确实有降温的意思。只是这扇子少了两根扇骨,摇起来拖泥带水,风雅全无。

    张辽也不作声,横下一条心,盘算着出手的节奏,以及逃走的路径。小道士罗恒年满眼惊讶之色,不知发生了何事。潘天师不明所以,脸色有些不悦,“今天是怎么了?外堂的人全都跑来此处?不知道这里是内阁专属场所吗?”敬千川先看了一眼张辽,又看了一眼面色阴沉似水的罗百言,方始笑道,“妙阿!实在是妙!我还当逆派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在青城山撒野。原来是有左执事撑腰,难怪这么有把握。万丈高崖也敢往下跳!”

    罗百言听到“逆派”两个字,眼中寒光一凛,登时记起刚才这位,正是那日护佑目标逃跑的男青年。心中迅速转了几转,有了计较。“敬千川,你身为外堂右执事,竟然公器私用,假铲逆之名,驱使属下暗杀本座。该当何罪!”这一刻,话语掷地有声,一扫多年百般隐忍的态度。从外堂建制上论起,左执事权重高于右执事,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他暂时失势,但并未被削去头衔,在人前喝斥对方,也不为过。

    敬千川依仗老子的赫赫威名,连巴老都得客气三分。哪里受过这等斥责?当下挂不住脸,冷冷地回道,“此话从何说起?若无坐实证据,诬告同门,当处雷刑。”“嘿嘿,宫平让我代他问候你。他现在过得很好,每天喝酒钓鱼,随时等着内阁传唤。”

    此言一出,敬千川也阴晴不定,将纸扇慢慢合拢,又仰天大笑了一声:“宫平原本是你的人,来我麾下没几日。为你作伪反诬,也是人之常情。他在哪里?尽可请来一叙。”说完,眯着眼睛盯着罗百言,目光尖锐,直想刺探对方内心。

    潘天师越听越乱,转头看向张辽,“他们口中的逆派,说的是你吗?”张辽摇了摇头,“我只是一名建筑师,出差途中,被他们绑架至此。刚刚逃出来准备报案,得老先生您搭救,才幸免一死。”说完从皮夹里抽出工作证,潘天师接过看了看,果然不假,于是交还给他,转向敬千川,“敬……贤侄,我看你是搞错了,此人身为世俗子弟,年纪尚轻,又有正当职业。和传说中飞天遁地的逆派行径大不相同,你又何故出此重手?”他看在内阁同门敬天师的份上,称一声贤侄,也算破了等级门规,意图缓和剑拔弩张的场面。

    敬千川对他有几分忌惮,狠狠看了看张辽,又看了看罗百言,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小道士身上。“哦,这位是?我听说青城出了个小鲜肉偶像,在世俗界颇有影响。潘老,莫非您悉心指导的这位就是……”潘天师一捋胡子,“没错,青年形象大使罗恒年。贫道的关门徒弟,怎么样,这帅劲儿有老夫当年几分风采吧?唉,你们都太年轻,又怎知我当年。”

    “妙阿妙!”敬千川像是抓住了关键,恍然大悟,“原来潘天师与罗执事搅在一起,共同维护逆派。就是因为罗家这个绣花枕头。这个野鸡联盟,我看十分不可靠。根据线报,逆派已经渗透到道门深处,难道说……”他左右看了看,两侧的七八名属下赶紧配合,连连点头称是,纷纷表示此言有理。顿时把一个虚妄揣度变成了普遍民意。

    潘天师勃然大怒,胡子放射状飞了起来,“无礼小儿,看我不教你做人!”话落手起,金丝长鞭复从大袖中甩出,如金蛇吐信般袭向敬千川。这一下出乎敬千川意料,他本想出言威胁,逼迫潘老知难而退,主动抽身撇清干系,自己也好下手将张辽与罗百言一网打尽。不想这老家伙全然不讲政治,沾火就着,抬手就打!

    仓促之间,只能搓身疾退,身侧一位资深外堂护卫倒也机灵,斜上前用铁尺翻挑鞭梢,帮领导挡祸。意识是好的,出发点也正确,只是没掂清自己的斤两。护卫之尺对上天师之鞭,如同一只苍蝇撞向苍蝇拍,一声脆响,资深护卫摆了个大字,直接平扑到丈许的崖壁上,又滑落下来,委顿在地,铁尺也去向不明。

    敬千川大叫,“好你个潘天寿!让我来领教你的道法!”潘老十分不屑,“道法?还没用呢。这只是一式寻常赶驴鞭。”

    危急关头,敬千川脑袋里的智商急忙现身,劝他量力而行,斗智不斗法!于是冷静下来,抽身在后,指挥众人变阵。六名铲逆组员,加上自己,走位七星,在潘天师眼中,这是全真祖传的东西,青城一脉自然上下皆通,在天师面前走北斗阵,无异于圣人面前读经。于是好整以暇,准备一举破阵,让这些猴崽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祖宗的玩意。

    潘老想错了。敬千川这一变阵,只是虚招,目的是减缓金鞭的攻势,他躲在阵尾,偷偷撩起后衣襟,手腕一抖,提出一把白亮亮镀镍大口径转轮手枪来——这下有的看了,你有神功,我有科技!

第二十八章 通冥

    正统道门,有所为,有所不为。在面对科技发展时,有所选择,也有所排斥。譬如,手机,是允许使用的,因为它大大削减了千里传音的成本,提高了系统效率;手枪,是被明令禁止的。一是公门法律限制,容易招来连带打压。二是,这对毕生苦修的天师们而言,简直像中世纪骑士面对农奴暗弩偷袭一样可鄙。毫无贵族精神可言。对于俗世文化,修真者自然持有一份阶级压制的自傲,这心情来源于自身对天道万物更多的理解。然而,世俗社会用大量资源开发出威力越来越强大的物理枪械,可以直接对垒甚至击溃一位修真高手,简直是对无上道法的亵渎!

    青城一脉,也有明确禁止枪械的门规。所以,当敬千川举枪瞄准时,潘天师也是看呆了一瞬。这一枪不是瞄向他的,目标是罗百言。老罗是敬千川职业规划路线上的一块顽石,必须优先处理。至于逆派,慢慢抓就是了,活干的太快,还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呢。扣动扳机那一刻,罗百言正出手迎战北斗阵阵首的组员,视线被阻挡,没有看到鬼祟的枪口。但是,罗恒年看到了!对于年轻的道士而言,老爸就是自己的一片天。他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试图用单薄的胸膛阻挡子弹。金冠天师白胡子潘天寿同志,不能容忍这幕惨剧在眼前发生,以更快的速度,扑在了小道士的身前,伴随着枪口的轰鸣,大喝一声“铮!”

    心诀一出,潘天师胸前迸出一波金光,大口径子弹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这道护体法力,但去势锐减,已然严重变形的铅质弹头,在金丝法袍上撕出一个大洞,与布满褶皱的胸膛相接,不能再进,旋转的势能牵引着肌肤,生生拧出一个人皮漩涡来。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悍的枪,居然没有轰飞潘老,凡见此一幕,众人无不骇然!

    就在场面奇诡静谧的一瞬,唯一保持冷静的张辽出手了,他的目标是敬千川。他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这些青城门人与他没有太深的瓜葛,他没有敬千川以下犯上的顾忌,也没有罗百言父子心连的顾忌,更没有潘天寿师徒情深的顾忌。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击溃阻碍,活着逃出这里!

    这一记大耳雷,积蓄已久,心意精纯合一,无意中跨越平庸,达到了更上一乘境界。空气中隐隐伴随着雷电滋滋的嗡鸣,虚空一印,倏忽而至。敬千川像被卡车撞了一下,向后直飞到崖壁上,形同凌空挂画一般,半天不见下来。这崖壁也不知得罪了谁,连着被撞了三回,先是张辽,然后是护卫,最后是敬千川,一回比一回猛烈。

    挡在敬千川身前的两位铲逆组员,也被掌风撩到,跌出北斗阵,登时昏厥过去。剩下的四名组员,从潘天师肉身挡子弹的惊骇中暂时拔了出来,又立刻陷入这恐怖掌力造成的惊骇!

    敌酋生死不明,敌众张皇失措,形势一片大好。突然,张辽短暂的惊喜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这声音如同钢铁交鸣,“大胆。狂徒,灭。”随即,自己被一阵不可抗拒的大力从背后托起,狠狠砸向崖壁。又是崖壁,可怜的崖壁。

    张辽被轰进岩石一寸,紧贴着敬千川身边。这面平整的山崖,彷佛再也受不了一次次的折磨,抗拒着发出碎裂的声音,起初很零落,越来越密集,终于,表面岩层彻底向内坍塌,两人伴着碎石,一头栽进崖壁后面,空心山体内,一个突然显露的无底黑洞之中。

    出手之人也很意外,他本来是心疼被轰飞的敬千川,想用同样的方法惩戒张辽,羞辱他,再制服他。没想到,这脆弱的崖壁内里另有乾坤,剧情反转的太快,纵使自信道法无边,也没来得及出手拉住亲儿子。他身形一晃,人已经从三十米外到了黑洞边缘,形同鬼魅。

    敬千川四名神智尚存的属下,见此情景,已经吓尿了。不知尊上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会向谁爆发。齐齐跪了下来,其中一位颤音说道,“敬天师仙功无俦,我等得见,此生无憾。”这位来者,正是敬千川的父亲,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内阁五大天师里,排名仅次于高功的敬衍。

    这眼黑洞,洞口直径五米大小,内里一片漆黑,完全见不到底。洞内自下而上涌出的寒气,遇到外面的空气,立刻形成了一蓬水雾,氤氲缭绕,诡异莫名。敬天师在洞口沉默了几秒,转头看向刚才拍马屁的那名组员,“你,下去。”

    那人战战兢兢,走到洞口看了一眼,顿时软了。回头想要求饶,却看见一只大脚,将自己踢下洞口,他的惊呼声向下飞速移动,越来越小,持续了很久,也没听到落底的声响。

    敬天师又回过头,看向其他几位组员,这几位顿时如跪针毡,禁不住流出了眼泪。是真的害怕!“你,去内阁。请监院宋天师亲临此处,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其中一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向山顶奔去。

    潘天寿胸口拧着一颗子弹,虽未透体炸裂,肋骨也当即塌陷了四根。此时咳出一口血痰,显是伤了肺部。敬天师皱了下眉,让剩下的两名组员扶潘天师回观诊疗。潘天寿此刻说不出话来,知道场面已被敬衍牢牢控制,力不从心,多说无益。任凭人扶他离去。

    现场只剩下罗氏父子,面对气场强大的敬衍,如同刀板上待宰猪羊,不寒而栗。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敬天师一指罗百言,“你,也下去。找不回千川,你也不用回来了。”罗百言核计了一下,低头抱拳:“属下受外堂巴老直接调遣,身负铲逆重任。眼下,恕难从命。”话还没说完,发觉身边人影一晃,罗恒年已经不见。再看黑洞边缘,敬衍正提着儿子往下面扔,罗百言大吼一声,不!径直冲了过去,敬衍微一侧身,翘起足尖绊了一脚,罗氏父子,一前一后,双双跌入黑洞之中……

    两小时后,天将傍晚,这道崖壁已被青城道众团团封锁,在练功平台上设立了临时指挥部。火把插满四周,指挥中心的帐篷内,还点亮了应急充电灯,黑洞周围时刻有人轮班站岗,道众们忙里忙出,有的负责制作攀爬工具,有的负责打包补给,有的在洞沿上勘察探测。一盏由柴油机发电的探照灯,直接向下射入洞内,但也只能照亮约合十五米的深度,再往下,光线就被黑暗和雾气联手无声地吞没了。

    监院宋浩然天师,职务位居观主高功一人之下,但修行排名与敬衍有不小差距,见了敬天师,也得和气说话。据他介绍,此处山崖平台,因身处隐蔽谷底,数百年来一直为内阁据有,用来修习吐纳功法。类似的场所,山中还有一些,面积都不大,同时只能为一两个人提供服务。一般情况下,需要在监院处提前预约,才能依次轮流使用。

    潘天师和罗恒年预约的这个地方,按观史记载,名曰“通冥台”。大家通常对这个名字的理解是,此处悬崖,直上六百米,正是门内用来关押重犯的绝密黑牢“寒冥堡”。既然两者上下相通,前者叫“通冥台”也就不难理解了。

    敬衍若有所思,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通冥台?通冥台?通冥……”他走出帐篷,凝视着对面的黑洞,内心一阵颤栗。好个不吉利的名字!莫非,在青城先祖命名时,就已经发现此洞,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密封起来。这个通冥,恐怕原意就是向下通,而非向上通吧!

    五百米的打结麻绳已经紧急赶制完毕,临时架起的巨大辘轳,随时可将搜索队送入黑洞。敬衍信不过任何人,极想亲自下去寻找儿子。但是,巨大的不确定性,违背了他从不冒险的人生原则。自己在青城已经打拼了大半生,声威直逼观主高功,将来接任执掌青城也不是妄言。万一这当口出了意外,一切努力化为飞灰。岂不可惜?而儿子吗,实在不行,还可以再生。于是他打定主意,在宋浩然的知趣劝解下,“勉强”同意了不下去,让外堂巴老亲自带队,更显得内外分明,不因亲情干涉例法。大家听说此事,均是一片赞扬之声。

    这份差事,却令巴老十分头疼。他叼着玉石烟嘴,看着手中内阁发来的监院手谕,知道无法推脱。心里骂了敬千川一百次娘,也就是骂了敬衍出家前的发妻一百次。悔不该当初抛弃罗百言,维护敬千川。现在倒好,还没收到敬天师半点回报,反倒第一个把自己搭进了深坑。既然一定要去,就表现的任劳任怨一点吧!万一成功了呢,这份人情可不能因态度打折。巴老起身招呼精挑细选的队员们,背好各自行囊,带足攻防武器。一声呼喝,全体“士气高昂”。如决死一般,依次悲壮地沿着洞口的绳索,缓缓向下攀去——

第二十九章 美好人生

    丹园“垃圾场”内,从心听到红袖的惊呼,发现张辽没有一起瞬移过来,内心顿时低沉。打定主意,先把小哑巴安顿好,收拾一下库存的装备,就去营救。从心抱起昏迷的小哑巴,红袖捧着黄鼠狼和杜远的背包,一行人步行上坡,转过竹林,木楼就在眼前。庭院中纠丹树居然又开了几支花,红艳如火,在微风中摇曳。

    进得小楼,把小哑巴和二皮都送进卧房躺好。两位姑娘对这里熟捻,分头去准备装备。过了几个时辰,聚在一起,从心道:“小哑巴还没醒,要不,你留在这里看护,我出去找张辽?”红袖一瞪眼,“我还想去找杜远呢!我看,咱们先别急。目前头绪纷杂,不如发个信号,召唤丹老来梳理一下,再作打算,以免乱了阵脚。”从心思考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遂走进地下石厅,启动铜镜,送出一波求助信号。

    一连三日静等,不见丹老回应。小哑巴和二皮都苏醒过来,红袖准备了大餐,把饥肠辘辘的小家伙们喂饱。她们和当初的杜远张辽一样,只是肉身虚弱,扛不住空间转移的力场变化,暂时深度昏迷,没什么大碍。

    一推吃得精光的盘子,小哑巴肩上扛着二皮,跑出院子去闲逛。没过多久,山坡下传来大惊小怪的叫声,从心和红袖听了,十分惊奇,小哑巴从不出声,这会子倒是会叫了,也算一大进步。想必是连日紧张,现在到了安全地界,身心终于放松下来。两人奔下山坡一瞧,原来是二皮发现了那只被瞬移的绵羊,如今也苏醒过来,正在“垃圾场”里啃垃圾。

    怕它乱跑搞破坏,红袖寻了根绳子,将肥羊牵到竹林里,拴在一根碗口粗的老竹上,大家拔了一大捆青草,堆放在它身边。然后招呼着,一起回屋。

    进得小楼,从心与红袖同时怔了一下,宽大的餐桌前,一个脸蛋粉嘟嘟的小男孩,正坐在木凳上瞧着她们笑。两位姑娘本来脚步有些沉重,此刻却像充了电的玩具兔子一般,跳了过去,一边一个,半蹲在地上,交叉搂住小男孩的脖子,欢叫着,彷佛也变成了小姑娘。小哑巴,见了这情景,十分好奇。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尤其是这个小男孩,估计只有五六岁,模样的确招人喜欢,也难怪两位姐姐这么开心。二皮从肩膀跳下地面,它对陌生人不感兴趣,自顾沿着墙边绕圈巡视,一路嗅着走开。

    小哑巴蹑手蹑脚上前,趁小男孩被两位姐姐的脸蹭得不胜其扰,竭力闪避的当口,从后面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小男孩的粉脸蛋。这下,屋里安静下来,两位姐姐愣在那里,小男孩也回过头瞪着她,一副你是哪位、你想干嘛的吃惊摸样。小哑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顿时缩手,向后退了几步。两位姐姐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小男孩被掐脸是一件天大的乐事。

    那小男孩叹了口气,开口讲道:“你们够了。这才几天,就把这位小妹妹带坏了。”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吓得小哑巴哆嗦了一下。原因是,小男孩的嗓音低沉浑厚,略显苍老,一开口,如同加了低音喇叭,整个屋子都嗡了一声。

    红袖不管这些,拉住小男孩一只手摇着说,“丹老,您可让我好等。这几年,在坊里天天做豆腐,知道有多无聊吗?”浑厚的声音又响起:“谁让你闲着了?豆腐坊这个点,是用来查补天的。你找到多少?”红袖有些脸红,“一块也没有……您是不是记错了?几乎每天夜里我都外出探寻,方圆五百里找遍了,没有任何线索。”

    从心见了,也凑过来说情,“红袖姐姐独自蹲守仙人桥,需要做许多掩人耳目的事情,十分不易。这次又被外人寻上门,特别危险,可别再让她回去了。”丹老抬眼看了看从心,微微点头,“你这次引介的人选,是合适的。特别那位姓张的,是上上之选。姓杜的小子,性情稍嫌跳脱,还需要打磨打磨。”文从心得了夸奖,笑颜如花,应了一声,“打磨杜远,就交给红袖姐姐吧。”说着看了一眼红袖,眼神颇有深意。红袖佯装嗔怒,回瞪了一眼,倒也没说拒绝。

    丹老没理会她俩,继续说:“本门纳新,必须遵循‘我为人人’的遴选原则,世人生而自私,全凭后天的教养环境打底,一旦成人,就很难改正了。那些传统道门的修真者,为了一己功成,无所不用其极,只求最大化占有资源。这些人即便破碎虚空,到了上界,也会成为被限制使用的反面案例。那时后悔,可来不及了。”从心有些好奇,“上界?您老去过?那里是个什么样?亭台楼阁,仙乐飘飘?还有蟠桃园和王母娘娘吗?”

    丹老哈哈大笑,“杂书不要看太多。学好我给你们的一本道,就够了。”红袖出言直爽,“就算真有上界,我也不稀罕。这世间千姿百态的人和事,还没看够。等我找到心上人再说吧。”丹老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嗯,兴许红袖说的,才是大道所在。我心有执着,难免患得患失,反而容易错过本真。”

    文从心见丹老说得郑重,自己也没完全理解,就岔开话题:“这次你又从哪儿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张辽和杜远都下落不明,还有这位小哑巴姑娘,您说过‘一入丹园,即成谪仙’,难不成我们一直留下她看园子?”

    “你问题还真多。且容我慢慢和你们讲来。现在,你们得先替我看看院子里那只小兽,在发什么神经?”丹老一指门外,两位姑娘扭头看去,红袖尖叫一声,箭一般窜了出去。

    二皮躺在纠丹树下,四爪朝天,嫩黄的肚皮不住地抽搐着,像是中了什么毒。红袖抱起来查看,“这小家伙,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从心随后赶到,点了点树上,“没错,上一茬纠丹又少了一枚。”红袖妈呀一声,有些傻眼,“它能受得了吗?丹老会不会让它也学一本道?”从心掩嘴一笑,“恭喜你多了个黄师弟。”

    小哑巴也十分担心,从红袖怀里接过二皮,小心翼翼地捧回屋里,给丹老看。她虽不说话,心眼可不傻。虽然不清楚这个“小男孩”什么来路,但见两位姐姐的态度,也知道他才是这里的领导,于是来求帮助。

    丹老瞥了一眼,“唉,光顾说话,大意了,真是浪费。把它放客房休息去吧。你们别多想,我可不会传它什么道法。只不过,它再醒来,虽不会成精,易筋锻骨后,怕也要成百兽之王了。我倒好奇会是什么样子。喂,你们还带什么怪东西进来了?”

    红袖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哑巴却不买账,小嘴一鼓,脱口道:“羊!”红袖一拍脑门,“对!该死,忘了还有一只肥羊,拴在竹林里呢。”文从心见小哑巴终于开口说话,虽然只是一个字,也足以感到欣慰,知道她对这里的人,十分信任。于是上前一步,搂住小哑巴的肩膀,温柔地抚摸她的乱发,表示无声鼓励。小哑巴对别人的碰触十分敏感,这会儿,只是微绷了一下身体,抬头看一眼文从心,又迅速松弛,还不自觉地拿手环在这位大姐姐的腰间。

    “快快牵来宰掉,黄焖或者红烧,烤着吃也行。”丹老一听有肥羊,把两只粉嫩的小手搓得生烟。“您老是怕纠丹被羊啃了吧?要宰您自己去,我是做豆腐的,手素得很,可不比屠户。”红袖交叉手臂,撇着红唇。

    丹老从凳子上跳下来,脑门才到红袖腰间,也不看旁人,自顾背着双手踱八字步,“好。据我所知,有个人的法器铜铃坏掉了。刚巧呢,我又带来一只……”话音未落,红袖已经从厨房提出一把短刀,冲出门去。

    整只羊是架起来烤的,用了好一阵功夫。红袖急得几次想用符法焚烧,被从心拦下,丹老的嘴巴叼的很,火候不正常的一般不吃。终于端上了餐桌,四个人从羊排开始啃,食量大的惊人,片刻就干净了。一多半都进了丹老的小肚皮里,丹老胳膊不够长,干脆爬上餐桌,将两条前腿撕下,分给从心和红袖。又扯掉后腿,一只递给小哑巴,一只直往自己嘴里塞。小哑巴之前吃了红袖的大餐才不久,现在又啃了羊排,终归凡人体质,有些装不下了。只是笑眯眯地捧着羊腿,静静欣赏“小男孩”的吃相。丹老风圈残云般歼灭了羊腿,把骨棒一扔,满手是油,回看小哑巴,“干嘛?”小哑巴依旧笑眯眯,把手中自己的羊腿递给“小男孩”,丹老大为感动!一伸大拇指,也不客气,接过来没用五分钟,又扫荡干净。文从心端来一杯清水,丹老又摆手又摇头,红袖殷勤地跑去拿来一瓶果子酒,他一把抢过来仰脖干掉。

    丹老用油腻的小手,在更油腻的嘴角擦了擦,成功地将整个粉红脸蛋都弄得油腻不堪。最后,满意地打了个响嗝,长叹道:“人生,真美好——”

第三十章 只在大小

    也不知这算午餐还是晚餐,丹园作为独立的化外空间,天色始终恒定如昼。大家打扫了餐桌战场,丹老盥洗干净,回来正遇见文从心出门扔垃圾。他将大垃圾袋接过来,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在空中轻轻一划,劈开一条深邃的裂缝,内里微芒闪烁,秘不可测。丹老抬手将垃圾袋抛了进去,又随手抹了一把,裂缝消失不见。看他面无表情,似乎这一手不值一提。从心忍不住问,“这样,不环保吧?”丹老嘿嘿一笑,“到了那边,立刻回归同样的物质本源。没有垃圾之分。你这丫头,这么有环保意识,怎么会在山坡下面生生造出个垃圾场来?瞬移,不是这样用的。”

    得了这句话,文从心迅速顺杆爬上,“丹老,您留下的符法火柴,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道行低微,如果没有符法傍身,在世间行走,实在危险的很。”“我明白,”丹老点点头,“但是总指望我不行。我行踪不定,很难及时给你们补充装备。有个解决办法,就是给你们配备一名制符师。”“好呀好呀!”文从心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人去哪里找?”

    丹老一把揪住从心的袖子,拉低她的腰,在耳边悄悄地说:“刚才你们在洗碗,我偷偷塞给小哑巴一枚纠丹,她已经吃了。”从心吓一跳,“这孩子,您打算留下来?听红袖说,她是杜远带来的孤儿,不爱说话,所以她的心性,我们都还不太了解。”丹老小嘴一撇,“你不了解,我了解。刚才她把自己的那条羊腿送给我,我就拍板了。”从心哑然失笑,也不多说,赶忙跑进屋里,扶着小哑巴上楼歇息。她知道,待会儿纠丹发作起来,这孩子还有得受呢。

    小黄鼠狼二皮,自己偷吃的那枚纠丹,没有接引信息,也就去不了一本道书房。只是淬化体质,打通经脉,将肉身天翻地覆地改造了一番。小哑巴这一枚,丹老下了接引,在无比阵痛过后,她被传送到灰茫茫的书房,看到了那个书架。没等她选,高处一本厚厚的书,自己弹了出来,直接砸在她的小脑壳上!她瞬间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卧房的床上。只是脑海里,被灌输了海量的知识,这些知识,既熟悉又陌生,好像生来就会,又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学过。她睁开双眼,眼神依旧晶亮,但和以往不同,内里已不再包含孤独、愤恨和绝望,代之以豁然、聪颖与深深的思索。

    在丹老主持下,丹园代表们举行了一次例行会议。列席人士有,前清代表裴红袖女士,民国代表文从心女士,天朝代表阿雅女士。会议记录上的备注是这样写的:阿雅女士,原名不详,外号小哑巴,经大家表决,集体命名为“阿雅”,以示对同门的尊重。还有负责会议安保工作的黄二皮同志,虽不是人,但特批准入园籍。

    丹老表示: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国内、和历史环境下,一本道门稳步发展壮大,是可喜的,值得点赞。但是,大家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的目标与传统道门不同,应该明确这一阶段的历史任务,就是组建小分队,全力搜寻“补天”。找到的越多,距离本门终极目标就越近了一步。为了不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激动情绪,暂时还不能公布终极目标的具体内容。这里可以稍为透露的一点是,这个目标,与本门“我为人人”的宗旨有关,是善意的,也是正义的。

    令人振奋的是,丹老还表示,本门中人,凡是在服用纠丹过程中,接收到书房接引信息的人,身上都永久存留自己一丝神识。这意味着,在正常环境下,无论你身在何方,都可以被大致定位。为了证明这一点,丹老公布了杜远和张辽的位置信息:杜远,目前在台湾宜兰;张辽,正在四川青城山。至于如何搭救,请各位自行讨论。

    裴红袖表示,杜远被强人掳走最早,既然位置已经明确,应该优先寻回。文从心表示,张辽身处青城传统道门核心地带,性命堪危,应尽早营救。阿雅听到杜远两个字,立刻举手表示支持红袖,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温温柔柔的从心姐姐,又不舍地把手放了下来,默默表示弃权。黄二皮“吱”了一声,也表示弃权。

    丹老决定,暂时兵分两路,第一路由裴红袖带队,阿雅以符师身份进行辅助,立刻前往宜兰。第二路由文从心带队,黄二皮以守护兽身份进行辅助,立刻前往青城。大家都尽量低调,避免与道门直接交手,以救人为第一要务。任务完成后,就地集体传送回丹园。

    阿雅欢喜地跑去取来杜远的双肩背包,恨不得马上就走。红袖笑了,“你这孩子,就只惦记一个杜哥哥,这次任务,不用带这么大的包包,哎呦,还蛮重的,里面都装的什么?”接过来在桌子上倒了倒,除了在豆腐坊已经见识过的两条男生内裤,还有三块拳头大的石头,叽里咕噜滚了一桌。

    丹老见了,小肩膀一颤,眼神饥饿,彷佛又发现一条烤羊腿。打了个指响,屋里顿时失去照明,在漆黑中,只有桌上的三块石头,静静散发着偏蓝调的绿色幽光。丹老抓起一块看了又看,再抓起其他两块仔细核查。良久,转头问红袖:“这都是杜远的东西?”“是呀,也有一条内裤是阿雅的,他一直以为她是男孩子。”“你就关心内裤。看这石头,哈哈,这石头就是补天阿!”

    红袖也顿时激动了,抓起一块看了又看,“哎呀真的耶,和您老当初说的差不多。亏我找了好几年,杜远送上门来,我都没发现。这也应该算我找到的,对吧?”丹老心情大好,“什么叫差不多,看它像普通萤石是吗?我给你们开开眼。”说着取一颗在手,默念三声,心意一动,登时那块石头绿光大作,整个房间映衬得如同翡翠宫殿,这波光芒还不满足,透过小楼向整个空间扩散开来,顷刻,满世界都成了波动的绿色。大家惊叹不已,丹老还不作罢,五指猛然一收,如同要把石头捏出水来,只听轰隆巨响,地面剧烈晃动了一下。这感觉好熟悉,文从心惊道,“敌袭?”

    丹老把石头放下,打了个指响,绿光倏忽消失,屋里恢复日常照明。“不是敌袭,是空间缩小。”红袖听了,急忙趴到窗口张望了一圈,“没有呀?一切正常,还是那么大块地儿。”丹老一摆小手,笑着说:“那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缩小了。包括你我,所以视觉比例还是一样的。”他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补充,“当初,作为造物组一员,我在这个世界的缝隙里,开辟这块独立空间,为的是存储一些常用工具,方便随用随取。有时,我也在这里测试一些新物种的稳定性,比如,尝尝它们的味道……所以,这地方所有物质与外面物质的比例,是一比一的,只是面积小而已。同理,它的时间与外面同步,也是一比一的。这里的二十四小时,等于外面的二十四小时。当然,这里是简易空间,没有日升月落,也就没有昼夜交替那么明显的感觉。”从心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您把它缩小了,缩到了多小?时间也改变了吗?大小与长短之间,是正比还是反比?”丹老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造物时代,一步跳上了长长的餐桌,当作走秀,从这端向另一端缓缓漫步,“好问题!这位姑娘,我欣赏你!大家在纠丹炼体时,都听到了我的接引诀,‘无谓长短,只在大小!’这就是关键所在。”

    丹老看了看听众的反应,那一双双困惑的眼睛,让他很满意。“我问你们,一只蜜蜂和一头大象,谁的动作更快?无疑是蜜蜂。它的振翅速度,肉眼几乎无法看清。谁的生命更短?当然也是蜜蜂。但是,在蜜蜂眼里,它们真的短命吗?错!在一只蜜蜂动作迅捷的短暂一生中,所做的事情,未必少于一头动作迟缓的大象。在大象眼中,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做十万件事,蜜蜂也是一样。从它们各自角度看,各自一辈子的时间是相同的。人类只是基于第三者的观察,以自身的标准加以生命长短的区别,这是极其主观的。如果我们把大象放大一万倍,再把蜜蜂缩小一万倍,会发生什么?大象用显微镜看到一只如同细菌般的蜜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十万件事,又迅速消亡,它所繁殖的后代接替出现,周而复始。大象会感慨,这特么太快了啊!反之,有一只蜜蜂作为职业天文学家,用高倍望远镜观察这头大象,用尽了自己的一生,也没等到这头大象眨完一下眼睛,它临终前不禁感慨,这特么也太慢了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时间,是相对的,他与大小有关。现在,我用补天的能量,将丹园缩小到一粒沙的大小,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的时间加速了,大概是一比十的比例,也就是说,从现在起,这里的每过十个小时,外面才过一个小时;这里每过十天,外面才过一天。以后我们再传送于此,可以比较从容地休整、补充和学习,因为时间多了十倍,睡饱了再出去,外面的事也没耽搁很久。你们说,妙不妙呀?”

第三十一章 老兵与墓碑

    出乎意料的是,阿雅第一个鼓起掌来。丹老心想,这孩子读了一本道,智商长了不少。那两位呢?怎么没反应?

    红袖与从心对望了一眼,两人急急起身离去,丹老在桌上直跳脚,“喂,我说,时间有的是,你们想干嘛?”红袖拉着阿雅的手,“我们出发去宜兰,这里不能呆了,老得太快!”从心显然也是一般想法,将二皮搭在肩上,打开暗门,大家下到地下石厅,依次启动传送阵,按各自坐标瞬移而去。

    只留下孤独的丹老,在小楼里瞠目结舌。半晌,才喃喃道,“女人的心,从来的都是一样的。待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死。大家服了纠丹,生命何止延长十倍?难道我没告诉过你们?”

    锦绣帝都,笼罩在一片黄霾之中,贵气十足。边锋从龙泉寺出来,告别了信诚住持,由两位副手驾车,载着止正来到一处精舍,灰墙黑瓦,四合院落。边锋让这里的内勤炒了两个小菜,烫了一壶老酒,和止正小酌起来。

    止正还没从贤达推理产生的震惊中恢复常态,只是勉强抛开那个荒谬的念头。一心只想着如何帮何真人找回杜远。至于其他,交给七四九处理吧。边锋也不多言,一杯接一杯地劝酒,两人饮到华灯初上,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一位同样黑夹克白衬衫的女特勤走了进来,展开手中的文件夹,向边局汇报:“信息处汇集所有部门的数据,经甄别筛选,在近两周内,有以下符合条件的线索。一,涪江茶楼门口发生斗殴,其中一方乘坐杜某的车撤离。有停车场监控录像为证,车牌一致。二,江畔公路收费站,是该车行驶方向唯一出口,没有通过记录。而且,自该日起至今,该地区所有公路网点,均无该车通过记录。三,涪江路段临近江湾处,有护栏在同日破裂,撞击痕迹明显,微证采样结果表明,现场的油漆擦痕与杜某车辆喷漆颜色一致。四,该段江心勘察结果,没发现人与车,只有一个浅浅的圆形凹陷,直径小于五米。五,茶楼斗殴的挑起方,乘坐的黑色面包车,经查是套牌车辆。六,根据茶楼监控录像,对比资料库发现,挑起方主要嫌疑人罗某与青城山某道门有关。七,该道门负责世俗事务的外堂,近来调度频繁,活动波形异常,主要嫌疑人有奔赴长白山地区的公共交通记录。八,其同门敬某,也有相同方向的异动,并且在山海关地区有大规模串联当地地下组织的记录。九,长白山地区某地产集团的开发计划受阻,其间接下属中,有人描述阻拦者的外貌符合杜某特征。十,从长白山地区至丹东方向,多名护林员指证,发现两名异常人士在山中长途奔行,速度远远超越已知物理常识。十一,青城某道门的敬某,在承德市郊有大量手机通话记录,该地有牧羊人报案遇袭,并且损失了很多绵羊。现场勘查惨烈,有照片为证。鉴于您正在喝酒,我不建议你们现在观看。值得注意的是,该现场也有类似涪江江底的圆形凹陷,直径同样小于五米。十二,敬某手机信号目前处于移动状态,从方向判断,目标是回青城山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五十五。十三,罗某手机信号在丹东地区主动关闭,目前暂时失去位置。报告完毕,请首长指示。”

    止正听了,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这名女特勤不施粉黛,面色白皙,人中深刻,单眼皮薄嘴唇,自有一份干练气质。如果不看双手,还以为是一名大企业办公室里的白领。只有这双手,暴露了常年与金属装备打交道的痕迹,枯如凤爪,没有一片指甲长过指尖。手指肚上还有依稀的白茧。手掌心嘛,捧着文件夹,一时还看不到。不由回头对边锋赞道,“七四九果然有效率。你这部下,除了说话像机器人,做事倒是一流的。”他声音不小,但女特勤充耳不闻,只等领导指示。

    边局没理会大和尚的夸赞,放下酒杯说,“目前可以跟进的线索,是第十二条。请宗芳同志亲自跑一趟青城。我提议,止正法师和你暂时组队,相互协同,他的主要目标也是杜某。找到目标后,七四九优先口供权。如果没有参与犯罪的事实,可以予以自由。但报告要详尽。好了,你们认识一下吧,宗芳,这位是止正,干过伞兵,打野战一流。现在呢……佛法深不可测。法师,这位是宗芳,代号墓碑,什么都会一些。级别也不低,有一定的地方资源调度权,对你的任务很有益处。呵呵,大家握个手吧。”

    止正好酒不好色,没有依言去握宗芳伸过来的的那只手,只是单掌立于胸前施礼,口中骂着边锋,“你这厮,乱用术语。什么叫打野战一流?换个寻常女施主,早都吓跑了。还组什么队?”边锋只是笑,也不作答。宗芳收回手,微微鞠躬还礼,对这些疯话一概充耳不闻,自有一番淡定。“大师何时可以出发?”她问道。“还是叫止正吧,这法号让人安心。酒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就走。”止正抬腿出门,也不和边锋客套,宗芳麻利地开过来一辆黑色suv,车牌普普通通,两人驾车,追踪着敬千川的手机定位,向西开去。

    一路上,止正一个人占了后排,盘腿打坐。嘴里数落边锋太小气,这案子背后可能另有十方乾坤,却只派了一块墓碑来协助。宗芳也不介意,一边开着车,一边留意着局里实时发送来的路引信息,还一边帮边局开脱,说目前七四九人力资源锐减,需要照顾的方向却不断增加,一般案子,在初期都是单人或双人调查,线索明朗后,才会根据危机评级来加派人手。如果不是保密级别高的案件,通常还可以调动其他公众安全部门一起参与行动。所以不用担心。止正听了,暂时停止抱怨,闭目念起经来。

    这位墓碑同志,还真不含糊,貌似孱弱的身材里,有着铁打的精神,一路上全程自驾,不眠不休,连续几日追踪着敬千川的车队,终于来到了青城山。

    敬千川将张辽投入寒冥堡,待他醒来,立即提审。不想张辽夺路而逃,惹出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导致外堂多人伤亡,自己枪击了内阁金冠天师潘天寿,又与张辽双双跌入通冥台崖壁内的无底黑洞,他父亲敬衍天师因此暴走,将罗执事父子双双抛入黑洞,还胁迫外堂掌印的巴老,亲自带队下洞搜索。这一切,已经在青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不是内阁下令封锁整个谷底,禁止闲人进出,还不知惹出多少麻烦。

    自打敬千川跌入黑洞,宗芳就失去了他的手机定位。入夜,她和止正在外围潜伏着,用望远镜可以看到谷底,灯火通明。大批修道者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几位高管在临时帐篷里时有争吵。终于,一位细皮嫩肉的老人叼着玉石烟嘴,吆喝着八个人沿着绳梯攀下洞穴,他自己最后一个,也攀了下去。他俩没看到张辽与敬千川跌下的一幕,只是分析判断,事出反常必妖。此妖又发生在敬千川返回青城不久,和失去手机定位的同时,其中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再靠的近些,最好能找机会也下去看看究竟。止正原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宗芳也希望接手的是件大案,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兵行险招。

    七四九的外勤出任务时,装备还是颇有科技含量的。宗芳早在车里换下了衬衫和夹克,替之以一身黑色紧身劲装,外套一件尼龙防刺面料的战术背心。背心上各种小口袋里,花样繁多。止正一身铁打的中华立领,不洗不换,出奇的是,一路坐卧颠簸,现在又潜伏山野,居然连个褶也没有!真是没处说理去。

    宗芳在前,止正在后,两人趁着黑暗,迅速从崖壁缝隙溜下了谷底。那些普通道人,在灯火附近,更加看不清周围的黑暗处,帮了他们一个忙。宗芳弓着腰,转向水平移动,没走几步,被后面止正一掌按在背上,“别动,屏住呼吸。”宗芳不明所以,依言行事,过了一会儿,听止正用气声说道,“那边的帐篷里,有位道门天师级高手,每隔两分钟,就散发神识扫描方圆三百米的范围。可能由于用的频繁,用的并非全力,只要扫到这个方向时,我们闭气静止,就不会被察觉。”宗芳在七四九入职六年有余,已然在心头烙下了“没有不可能”这五字训诫。也通过其他案子,接触过一些世外高人种种不可思议,所以默然点头,谨遵佛嘱。

    两人又慢慢靠近了一些,距离平台只有二十米的距离,前方道众的对话清晰可闻,已经很难再进。宗芳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遥控器,先单指压唇,对止正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果断按下按钮——轰隆!刚刚他们爬下的那个崖壁缝隙高处,一块巨型浮岩被炸飞,直朝平台后方砸落,一些小块的碎石呈扇面飞溅开来,平台跟着抖了一下。整体声势十分骇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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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一介绍:
修真版黑客帝国,仙侠复仇者联盟。谪仙坐镇,凡人换骨,巨星做无常,首富帮你忙。光怪陆离修真界,就在你我身边!【渡劫道友群】560524576道本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本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本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