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互屠
典韦在五司当大工长太久,平时揍人根本遇不到反抗。因为大家都知道,反抗只有遭遇变本加利的惩罚。
在这种骄纵环境下,日久天长——搏击技艺难免有些生疏。
浦茜拉还好,从欧罗巴到亚细亚,一路观光一路干架,非但没荒废本事,技艺还有所增长。
猎象,重在一个巧字。
母狮已经骑到了象背上,宽厚的背阔肌相当舒适、稳当,暖暖的让人不想下来。
大象不干了,双戟向上扬起, 曲腕朝颈后猛刺!
啪,两只长鞭此刻有用了,紧紧甩在了戟头根部,又缠了几圈。交错一拉,嘿——
生给典韦上了个金属夹板!
你倒是松手哇——典韦不!他是个耿直汉子,说不撒手就不撒手。
这对铁戟从阳世到阴间用了将近九百年,不离不弃。怎能随便交于一个妹子?他相当有原则。宁可被自己的手臂和兵器联手锁住后颈,也绝不妥协!
浦茜拉也几乎被这笨蛋感动了。凡事做到极致,总是令人钦佩——包括笨。
她轻轻叹了口气,双手依旧向后拉紧鞭子,左膝一顶典韦脊椎,右腿上撩直朝对方颈窝蹬去——
咔!彷佛摔裂了一只厚瓦罐。
执着的巨汉扑倒在地,颈椎离位,神经中枢阻断,等于暂时瘫痪。
冥界没有尘埃,但地面巨大的波动依旧蔓延开来,振幅直观可视。
大工长的倒下,给其他黑衣工人以巨大的冲击!
在他们眼中,典韦是权力的象征,霸气的存在,无法战胜的偶像。只有跪伏任其宰割的份,哪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现在,一个女人把他收拾了……
一个女人,
把他收拾了……
所有黑衣工人默默念叨着,似乎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这给苦战中的张辽以宝贵喘息。
他趁机冲向场地中心,在那里——他惊喜地看到,除了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七四九疯汉在与鬼使肉搏,还有一位无比熟悉的脸庞在冲他嬉笑——
“阿杜!”两人紧紧拥抱,基情四射。
四只手掌狠狠拍击对方背部。
“你怎么来的?”——几乎异口同声。
旋即,二人迅速分开,都意识到此刻这种叙旧不合时宜。
“回去再说!”——又是异口同声。
一道红影加入他们之间,是红袖。张辽不禁胸口一热,多问了一句,“弟妹,从心她……”
“在阿杜怀里。”看着张辽瞪起诧异的牛眼,红袖露齿一笑,“大家都在塔中,塔在他怀里。”
“好!”辽哥兴奋了——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万丈豪情油然而生,今日就是再来千万大鬼,吾亦往矣!
战士一旦有了要保护的终极目标,立刻悍不畏死。问天下,唯情可惧——
面前的黑衣工人们突然纷纷向两侧闪开,女武神光彩熠熠,拖着两条长鞭走了过来,左右各抖了一个鞭花,把本已退后的工人们又吓了一哆嗦。
“额哈哈哈哈,开心!咦——你们?你们不是张的朋友吗?咱们在法会上见过!”
“是!先救人——”还是红袖最有正事,一抖钵铃,“当啷啷啷……”那边与七四九滚做一团的黑衣鬼使们顿时抱头摇晃起来。
“边局,向我集结——这边是援军阵地!”宗芳与大勺借助女武神余威,也突破到达。
边锋扭头望来,虎目一亮,仿若看到了亲人。“全体集合——”带着手下四十来人,也杀了回来。
刚刚短促出击,不少人挂了彩,还好暂时没出现重伤与死亡。
大家迅速围了个圈,把二十几位科学家护在当中,张辽、浦茜拉、杜远、裴红袖四人各占一个九十度角,中间空位填满七四九特勤人员,包括宗芳与邵劲夫。
这个人圈开始缓缓向入口处的看台方向移动。此刻,杀不杀不是最重要的,怎么逃才是当务之急。
张献忠彻底暴走了。连耳垂上都绷起了横肉丝!
他将右手拇指与食指环套在口中,吹了声尖厉哨音,场边所有驱逐观众的冰狼开始有序集结,在黑衣鬼使与黑衣工人阵前形成第一道半环战线。
凶兽群一步步向人圈压迫而来,众人已经抵达看台根部,靠到墙壁上,挤压成半环结构。
会法术的高手们重新聚集在这半环顶端,正面抗敌。
在他们身后看台上,是所有二百多名受邀来所谓“监督”的灵配府外司人员。这些人慑于淫威,一直敢怒不敢言,此刻倒是对这些人类站到统一阵线,没有直接威胁。
张献忠见压缩阵线目的达到,狰狞地笑了,举起手中屠刀悍然道,“此刀曾跟随我在阳世征伐,亲手砍下的头颅也有九千余。每砍足千数就要回炉煅造,迄今共锻了九回。
在冥界,他已无需日日饮血,成功从凶器晋升为法器。我又利用灵配府职权,挑选了对等数额的九千八百名凶徒恶魂灌入其中,炼化为无上魂器。哈哈哈……
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将你们一网打尽,萃取灵魂,全部灌入其中。以足万魂之数!”
话音未落,那九环大刀突然急剧抖动起来,每一只金环都簌簌作响。
听这话意思,在场不分内外,只要不是五司的,全都被他算进去了。受邀观礼的监督员们内心无比寒凉!
整个场馆中灰黑之气更加浓郁,从墙体上开始漫开,向场地中央丝丝缕缕地汇集。
不知从何起,无数窃窃私语声悄然而至,尽皆是充满神经质的狂躁话语,夹杂着愤恨、嫉妒、贪婪、淫邪、暴虐、阴毒等各种负面情绪。这乱糟糟的杂音如浪花般汇成一条污浊江河,开始洗刷所有人的耳膜。
黑衣鬼使中,突然站出八位长袍巫师围在司长身边,将黑袍抖将起来,相互融合连成一张黑丝大网,渐渐扩张开来,将五司属下悉数笼罩其中。隔绝了法术对己方的影响。
那张人屠举刀立在核心,从暗沉的刀面上不断催发出血腥之气,这气味与灰烟碰撞在一起,立刻剥离出隐含其中的张张面孔……
天,那是怎样的一张张脸啊——
充满糜烂,充满扭曲,又充满狂躁,似无尽数的面孔层出不穷,一会儿这边清晰,一会儿那边暗淡,若隐若现,密集罗列在一起,又远近不同,也有大小区别——唯一共性的是,全部都透露着吃人的**。
看台这边,无论台上台下,都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不知台上那些鬼使什么感受,反正台下这些人类全身鸡皮疙瘩已经唰唰唰唰来回起了无数遍。
张献忠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皮肤忽红忽白反复刷了九次,握刀的手指缝突然溅出鲜血,那血珠没有向地面喷洒,而是立刻被上方的刀面所虏获,迅疾吸附过去,又蜿蜒如蚯蚓般崎岖上行,直至全部消失在刀锋。
铮——大环刀红了一下,象被高温烧透了一般璀璨。
嗷——所有空中怨魂的头颅都开始嚎叫起来,以百倍的压制性数量向看台这一侧俯冲下来!
似乎没有物理伤害,那密集的魂头在台上台下近三百人中间往来无序穿梭。每一次透体,都牵扯出一丝透明魂丝,被命中的人立刻跌倒在地、痛不欲生。
凌迟,对生者灵魂的凌迟……这是边锋此刻能想到的唯一描述。他双目滴血,但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七四九属下一个接一个倒下,暂时又死不了,只能被动地迎接着下次冲刷。
看台上突然响起了狂暴的琴弦声,张辽回身望去,但见人群中列农和猫王不知从哪里拽出两把木吉他,运指如飞,将一颗颗形如实质的音符扫射出来,对着空中乱舞的群魔击打。
在他们身后,更有一名全身黑西装戴着黑礼帽的家伙,踏着诡异无比的太空滑步,在密集的人缝内往来穿梭,他右手带着一只晶亮的钻石手套,手中快速悠荡着一根五尺银链,力图将每一个靠近的魂头拘拿困锁。
但,实在太多了……
漫天的恶灵,如同走位飘忽的暴雨,无孔不入。
这些不屈的努力终归效果有限。照此趋势,不消顷刻,所有人的灵魂都会祭了这把魔刀。
被护佑在核心的科学家们,有的无神论学者已经跪在地上皈依了宗教,正在呼唤不同的神来拯救他们。有的已经开始在绝望中崩溃,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
一位中年妇女同志尖叫着喊着,“快求饶!快求饶啊——”
求饶?呵呵,边锋局长心里一阵怆然。这不是过家家,求饶有用还要屠夫干嘛?
求饶?“哼!绝不——”只有张辽明确回应了她。
“……没商量吗?”那妇女仍不死心。
“没商量!”张辽心如铁石。
这随口赶出的话音未落,他右手掌心一道方形烫伤疤痕闪烁了一下,疾——莫名黑影从他指间掠出,嗡嗡地颤抖着,急不可耐地悬浮在他眼前,似乎等待着近一步明确指令……
浦茜拉将将甩鞭驱走两颗魂头,扭身见状惊呼,“番天……”
张辽把牛眼惊喜一瞪,瞬间锁定了远处灼灼放光的九环刀,“对!没 商 量 !”
腾——黑黢黢的番天印如同迫不及待的猎犬,直直飞上,冲破了高高的屋顶……
呜——又如呼啸的列车从正对九环大刀之处的屋顶破瓦而入,一路抽走所有空气,携带着沿途增压,直砸下来!
干脆,利落,果断,没商量!
蓬——嗡——嗡嗡——嗡嗡嗡
彷佛恶灵私语被瞬间挤出,所有人耳膜里只剩下这久久回荡的拍击声。
而眼前,无尘的冥界居然升起了一朵室内蘑菇云……
不是很大,但品相完整。
没什么色彩,却充满喜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太残暴
满堂黑雾也被这强大的冲击波击退并开始消散。
待烟云落定,原本万人屠张献忠所立之处,出现了一眼巨大深坑,坑沿上的放射状裂痕如同蛛网,细密而又纷杂。一些含混着血肉的固体渣块迟疑地翻滚着,顺着斜坡跌落坑中。
沿着放射状路线向外围再看——嘶,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无数黑衣残片扁扁地铺在地面上,每一片织物下,都有血肉泥浆溅出。由于拍的太狠,所以溅得很远……
再往靠近人类的外围看,黑布变成了一张张扁平的狼皮,各个都比生前宽肥了数倍。每一张皮下,也同样铺垫着溅射的血肉泥浆。
四十米外,靠近看台墙壁的人类们面面相觑,彼此看向对方——都想笑。
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而是每个人的发型都成了爆炸式大背发型。
人人如此,无比整齐划一。
他们不在番天印增压式拍击范围内,但迸发出的气浪足以完成这项鬼斧神工。
“哇哦——”第一个恢复发声功能的,是看台上的银链舞者。他一步步绕开呆若木鸡的人群走到看台护栏边,翻身跃下场中。
“迈扣!”第二个发出声音的是杜远。
“哦,我最亲爱的朋友,稍等、稍等……请让我先履行一下职责。”迈扣彬彬有礼,此刻他的礼帽不知被吹到了何方。细碎的长卷发别其他人爆炸起来都更漂亮——有点像爱因斯坦!阿杜同学在心里这样想。
迈扣灵活的舞步在尸片中穿行着,如同一只黑蝴蝶,轻盈而又优雅,每每路过一张皮,手中银链就是一荡一撩,一具透明灵魂立刻被吸纳其中,不见踪影。
“哦吼吼——残暴,太残暴了……连灵魂都震晕了……”他一边认真收割,一边啧啧品评。“多么美好的一天阿,五司的天,是晴朗的天——”
靠,连这歌他都会唱,无愧歌王。
一圈,两圈,三圈……众目睽睽之下,他仔细地提走了所有裸露在外的灵魂。终于停下了脚步,“咦——献忠·张的呢?”
张辽如梦方醒,乃大喝一声,“没商量!”
疾——那眼大坑中迅速飞回一方黑铁疙瘩,在主人面前悬浮着嘚瑟不停,仿佛在问,“快说,快说!下一个砸哪儿?”
主人二话不说一旋戒指,瞬间收了它。那储物戒指嗡了一声,似有幽幽哀怨从中传出,又渐渐归于平静。
迈扣呆了一下,走过去探头向坑内望了一下,浑身一抖——拿左手捂住了眼睛,“啧啧啧啧,太残暴了啊!”
突然,趁他手未放开之即,一具肥胖臃肿的灵魂从坑沿处爬了出来,浑身污浊半透明,似有一颗乌黑的心脏在胸口跳动,他口中骂骂咧咧,身上全裸,一根短小的阳.具蜷缩在胯下十分碍眼。
张献忠!约有数十人咬牙切齿喊了出来——
那灵魂似乎惊了一下,居然从背后展开一双蝙蝠翅膀飞了起来,摇摇摆摆飞得不高。但足以摆脱拘魂银链所能触及的范围。
迈扣将左手放下,垂在腰间打了个指响——眼睛盯着张人屠的灵魂似笑非笑。
那指响仿佛是一道舞台号令,狂暴的吉他声又响了起来。
列侬和猫王用尽浑身解数,将两梭子音符射向目标——
命中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那矮胖的灵魂似乎尚未从番天印的轰击下彻底清醒,就被千疮百孔地射落下来。
迈扣迈着夸张猫步,晃着肩膀走过去,低头一看,“哇哦——全是洞。棒棒哒!”
手中银光一甩,链端撩了过去——“不!不!不!”在狂躁的拒绝声中,张献忠彻底消失不见。
“嚯呦!”迈扣夸张地将右肩往下一沉,彷佛无法承受拘魂链,“这胖子真特么重。”
“哈哈哈哈哈……”看台上抱着吉他的列农和猫王均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近三百号人开始陪笑,没有半点牵强,完全发自内心。
是啊,死里逃生,绝对是死里逃生!
没人能想到,今天这个死局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收的干净漂亮,收得毫无后患……
“真的没后患吗?迈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厮?”杜远好歹心细了一回。
“哦,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我们终于可以愉快地聊天了。”迈扣走了过来,熟捻地向每个人扫去慰问式目光,亲切而又友好。
也许并未真正扫到所有人,但所有人都感受到雨露均沾——这就是天王巨星的看家技能。
“我打算拿他做一个……什么来着?嵌套式灵魂肢解嫁接术?这破名字真拗口,只有这种垃圾才能想得出。”
杜远笑了,“那么,你准备拿什么嫁接?”
迈扣做了个捉狭表情,“让他和拴马桩绑定,你看怎样?”
“为什么?”这个答案十分意外。
“因为每条流浪狗路过都会尿他一脸!咯咯咯咯……”包袱抖完,迈扣笑得和孩子一样。
杜远很无语,他知道这一定是笑话,但不够严谨——因为拴马桩没有灵魂可供嵌套。
迈扣见他没笑,立刻收了满口白牙,正色道,“朋友你放心,我会把他送到炼狱去,每日忍受地火的舔舐。那滋味绝对没人愿意体会……”
“靠谱!就这么着。”阿杜翘指点了个赞。
随着大鬼屠尽,所有法术效果也随即退散。vip区的大门被无声开启,整个五司车间内,全部都停了工。没了大工长,没了司长,谁还干活儿?
幸存下来的被压迫工友都静立着,没有敌视,目送着这三百人的队伍向外行去。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渐渐连成一片,在这宽大的洞穴中久久回荡……
到了灵配府壁画长廊,其他司的监督员纷纷向张辽和迈扣道谢,拥抱吻别。
看来这份善缘算是结上了,从此各部门都有了感恩戴德的粉丝群。
浦茜拉也浑水摸鱼地排队上来和张辽拥抱亲吻,被杜远及时拎了出来——“诶诶诶,姐姐注意影响。我嫂子在我怀里呢——”
浦茜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天朝语还没吃透,“你嫂子就是张的妻子?她怎么会在你的怀里?张没有结婚,你不要骗我。”
“咳,这问题太深一下子说不清,总之你听的我准没错儿。喂,我看你人不错,给你出个主意吧——辽哥现在也算修真之人,可以跳出世俗法律之外。依我看,就算娶两个老婆也没什么,不如……”
“你想多了,小弟弟。”大洋妞一把捏住他的脸蛋,“我喜欢张,但不会嫁给他。因为我是圣女大嬷嬷!”
“好好好,放手好好说。”杜远举手告饶,“如果你不要名份,那最好不过。我作为辽哥的亲兄弟,并不反对他有少许光明磊落的露水情。”
浦茜拉粲然一笑,把手松开。以为脱离魔爪的阿杜又被瞬间从背后扭住了耳朵。红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说什么呢?心里能有点正经事儿不?别把人家嬷嬷带坏咯!”
迈扣正在与张辽握手,“阿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都从人间来吧?走,跟我走。人多不要紧,我那里宽敞着呢——呦呵,还真不少,这几十人都是?”
他拿眼睛诧异地盯着身后六十余位七四九特勤和科学家。那些人也正盯着他看稀奇——迈扣呀,谁不认识!刚刚闹鬼来不及细看,现在正合适。
张辽歉意地点点头。
“ok,同去。”迈扣极其爽朗。“阿杜帮我逮了个大通缉犯,我刚提升了职务。现在是大无常,办公室很大,平时练舞用,躺个百十人睡觉都没问题。”
在他亲自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大无常的大办公室”。
哇,果然很大——杜远一进门就呆了。这装修,明显是巨星排舞的功房嘛!瞧这整面墙的镜子,啧啧。瞧这地板,啧啧。瞧这把杆……
疲惫与困顿涌上劫后余生的人类。特勤与科学家们纷纷瘫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开始休息。
“喂,迈扣。什么叫大无常?”
“哦,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封的。原本呢,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黑白无常两个人。他俩总管四千八百名常任无常与一千两百名见习无常。巧了,就在我拿到超额积分时,他俩全部失踪。于是积分最高的我就成了现任主管。嘿嘿,这就是命啊——”
“为毛不给你配个黑无常或者白无常做助手?”
“切,何必那么麻烦。你看我——象黑的还是白的?”
杜远仔细看了看迈扣,黑衣黑裤黑鞋,白手套白袜子,至于肤色嘛——谁都知道,他就是个雪雪白的纯黑人。
“兼而有之……”
“对嘛!兼而有之。这话说得好!”迈扣洋洋自得。“从本届开始,黑白无常集于我一身。灵配府路引司大无常迈扣就是我,我就是唯一的大无常!”
“中!”阿杜一拍手。
我是没意见啊,你权力越大我越安全——他心里暗想。
迈扣绕到自己的大班台后,一屁股坐在高背皮椅中,把双腿舒适地架在桌面上。“好了,你们谁先说说看——这个庞大的天朝活人旅行团,是怎么偷渡到冥界来的?这也太离奇了!我非常感兴趣。”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逆鳞不可触
杜远瞅瞅张辽,张辽瞧瞧杜远,两人招呼着红袖、浦茜拉、宗芳与邵劲夫,在迈扣对面的环形沙发中坐了下来。
“谁先说?”阿杜问。
“我来——”略微恢复元气的边锋局长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也走过来在沙发里挤了个空位。
“我们在南极中了圈套,都是这位张屠夫设的计。具体过程就不多说了,他的动机你们也都很清楚……”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列侬和猫王各自拎了两箱啤酒走了进来。“老大,别的饮料慢,先凑合喝这个吧。”
迈扣赶紧站了起来,一脸诚意道,“嗨,兄弟,别这么叫我。在其他数千无常面前我是老大,在你俩面前我永远是小弟。”
列农见领导这么给面子,也很感动。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猫王跟着走到门边,突然转身对迈扣做出同时竖起食指和小指的金属礼,“摇滚不死!”
迈扣立刻昂首挺胸同样还礼,“摇滚不死!”
猫王也出去了,轻轻把门掩好。
大家开始麻利分发啤酒。
迈扣一边帮着启瓶盖一边说,“冥界的东西,活人不能随便吃喝你们都清楚吧?嗯,不过这酒没事,都是我派人去人间出差顺便走私过来的。”
六十来人,一下子就分光了,有些人合着喝一瓶。
办公室一下子变成了酒吧的气氛,到处都是滋咂声。
边锋也抿了抿,继续道,“张屠夫把我们关在五司地牢,期间带了一名黑袍贵宾来核对过我们的身份价值。
大概是觉得我们无路可逃,也没蒙面。我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名白种人。相貌有些面熟,一下子想不起来。等我回到七四九会把他画出来,做一下资料库检索。
我相信,这阴谋背后还隐藏着幕后黑手。以张献忠表现出来的水准,只能算残暴有余,智商不足。”
迈扣点点头,对最后的评语深以为然。
张辽见边锋告一段落,接口道,“我从大唐来,先别问我怎么去的——那是另一个故事。就我和浦茜拉两人,流落到冥界,无比惶恐。
我们正在追踪裴旻和应龙子,可是始终没有再遇到他二人。裴旻是自己人,应龙子具备灵配府的无间行者身份。我担心此刻前者已经被后者算计了……毕竟这里是冥界主场。
如果可能,我想在离开之前找到裴旻。至于应龙子,他劫持了我们这个时空的唐玄宗,有可能会引发莫名连锁反应。不知对后世会产生怎样的深远影响。这是我最为担忧的一点。”
这番话信息量也不小,众人鸦雀无声,都在各自努力消化着,分析着,判断着。
边锋由于人生再次听到前三三幺科考队成员裴旻的消息而深感震惊,这又一次佐证了虫洞的事实。
杜远接过了话头,“我们也从大唐来。是组织上派来寻找张辽的。根据可靠线索,一直追踪到裴旻的龙华将军府,在那里遭遇了刺客伏击。
那些刺客功夫一般,法术却很厉害。直接用一道带有油墨气息的旋风把我们送进了酆都城。如果不是法器护身,怕此刻已经挂掉了……”
他的讲述有意在诸多外人面前含混遮掩了丹老、七宝玲珑塔以及塔中的伏兵等信息。
迈扣一下子来了精神,把屁股从桌角上跳了下来,“带有油墨香气的的旋风?咯咯咯咯,这个描述很棒,让我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不是被风刮来的,而是被一张画刷来的!”
“此话怎讲?”阿杜又把哈士奇眼神拿出来卖萌。
“【玄冥百里图】,你们听说过没有?那可是个仙器。不过,既然你们闻到的是油墨香而非水墨香,说明遇到的不是正版是盗版。应该是某种丝网转印技术造就的翻制法宝。
盗版也很厉害,无论什么版,都有向酆都开启定向时空门户的功能。能使用这种东西的人,一定是冥界背景无疑。至于刺客嘛,我猜是十殿那边的所谓日游纠察!”
杜远差一点为这推理拍腿叫好,想告诉大家现在就有一位日游纠察困在他的塔中——好不容易忍住了。他晓得,这位好朋友迈扣也不是心机深沉之辈,知道太多对彼此都是隐患。
迈扣不清楚他此刻内心的天神交战,还在努力揣摩拼图,“日游属于越界踩线的组织,抢的正是我灵配府路引司无常的饭碗。
也就是说,他们的统领日督,正是我这个大无常的死对头。这事与我有关,不能不管。
奇怪了,他们带着山寨仙图跑大唐做什么?谁给的呢?这事很蹊跷。”
轮到宗芳汇报了,她只面向边局一人,“我们蠹组两位同志,是从正常维度的青城山过来的。在冥界忘川河被张辽同志和浦茜拉女士搭救。恰好于酆都听闻你们都被困在这里,就临时决定想办法营救……当然,我们能力有限,如果没有这些朋友帮忙绝不会成功。”
她也着意隐瞒了一些重要支线,特别是关于邵劲夫同志的双重身份问题。这让大勺很意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没说话。
“不。宗芳同志,你们出色完成了任务,随机应变,不拘形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有了现在的局面。我代表七四九向蠹组表示感谢。具体嘉奖回局里再说——”
边局熟练完成了官方套话,随即补充了一句人话,“我们七四九,应对人间仨猫俩狗还勉强可以,遇到真正跨界大能,我们就是猫狗啊——任人宰割。”
这话似乎以感慨为主,并不针对谁。
宗芳迟疑了一下,贸然道,“我也这么觉得,以后得加强对修真界异能人士的整合,让每个爱国者都成为补充力量。”
很委婉,但很明确。
“唉——我怎会不知?不是我们不招,是人家看不上我们!”边局长吁短叹。
这俩人唱的双簧很蹩脚,在场的修真界人士除了邵劲夫全都忍不住笑。
笑归笑,进体制这种事还是没兴趣。
哪个以升仙为终极目的的人不渴望最大自由?有几人还肯自找枷锁往脖子上套?
边局也在异样气氛中敏锐意识到这点,一挥手,“从长计议吧,归根结底还是要先改制,再纳新。”
话题终结了,办公室的主人迈扣已把啤酒喝完,他也对七四九似乎没多大兴趣。
趁此短暂沉默,赶紧发问,“那个……张,你祭出的法宝怎会那般厉害?把我礼帽都吹飞了——”
“哦,抱歉。”张辽笑了。“事关紧急,顾不了许多,冒犯。我用的是一枚上古方印……”
浦茜拉突然插嘴,“你的使用效果可比龙虎山那个张家厉害多了!我猜他们兄弟都没有真正炼化认主。他们献祭生命勉强使出,我都能硬抗几轮。而你不同,刚刚那气势,如果我在下面,现在肯定也是肉饼。”
张辽翻着眼睛想了想,“嗯!还真是!”
这俩人,一个脾气,都不会掩饰,也不擅谦虚。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好啦,”迈扣把双腿再次从桌面挪下,真诚道,“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如果想回人间,我可以安排。”
杜远举手示意,“我建议,大家分成两组。宗芳和邵叔归队七四九,保护科学工作者们赶紧离开。这里只留下我、辽哥、红袖和洋妹。呐,刚刚辽哥说了,裴旻需要带回去——他一根筋我最了解,不达目的肯定不会走的。”
边锋听到裴旻两个字,刚想表态也留下,目光一扫发现地板上横七竖八的人群正期待着他的应允。遂叹了口气,“好,我支持这个建议。”
迈扣一拍巴掌,“我也支持,马上安排应急通道,由酆都直达帝都的,几十个人一起走没问题。剩下的,你们四个还有什么需求,我也尽力满足。”
张辽想了想,望乡台台长维吉尔的话浮现耳边。遂问道,“你在灵配府——听说过但丁这个人吗?”
迈扣麻利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黄纸书,“但丁这名字,应该源自拉丁语系,d、d、d……dante,找到了。哇哦——是十殿的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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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既定计划,众人分成两组,大部队由迈扣借用无常通道直接送往天朝;小分队继续搜寻裴旻下落。
意外插曲是,邵劲夫主动申请留下协助。宗芳明白,他是舍不得与夫人仓促作别,于是也不戳穿,点头同意了。边局对大勺同志不畏艰险战斗在虎穴的勇决很满意,也没说什么。
杜远、红袖、张辽、浦茜拉加上大勺。五人小分队从路引司出来直接返回了三司,他们隐约感到,如果应龙子坐实无间行者身份,那么他应该与邵劲夫一样直属于白起。
可惜,白司长不在……
空空的办公室内,只有一名常务秘书在打扫满地刀叉。这秘书不是美女是老头,干干瘦瘦双目无神。
“敢问先生,司长大人所去何处?几时归来?”邵劲夫毕恭毕敬。
“嗯?是老邵?你没跟着去?大人匆匆忙忙,几乎带走了三司所有武职。说去和平饭店抓一个高价值目标……”秘书在自家地盘倒不讳言。
“和平饭店!?”邵劲夫浑身汗毛孔瞬间张开——这是他的隐秘逆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夜督的老血
其他四人紧紧跟随失控的大勺,一路从灵配府冲出,向和平饭店全速狂奔!
张辽和浦茜拉都知道林梦婕在大勺心中的重要性,这种焦灼感同身受。杜远和裴红袖却有些稀里糊涂,边跟着跑边问,“哪儿着火了?”
“邵夫人!”张辽短促回答,这足以让自己饶舌的哥们儿闭嘴。
无人关心沿途异样风土,即便惊扰到酆都行人也无法顾及。
骷髅马车小半时辰的路,他们一刻钟就跑完……
和平饭店,真的不再和平。
五人刚到危楼大门外,已看到触目惊心的血痕,有喷溅的,有洒落的,也有自由流淌的。
横七竖八的躯体卧了一地,看服饰外貌——既有灵配府无间行者,也有十殿夜游纠察!这是什么情况?
在笼式电梯口,一付胖大身躯趴伏在地面上,看裙装是位女子,旁边扔着一把折断的扫帚……
“是聂嫈大妈!”张辽一眼认出这位不久前调戏过他的保洁阿姨。
浦茜拉俯身检查,“魂飞了,皮囊尚温——”
也不知邵劲夫听见否,他已经冲进了笼式电梯,猛拉扳手——嘎登,笼门闭合,他自己先升了上去!
“喂,等等我们!”杜远喊也没用,这老哥太急。
张辽在旁边墙壁上寻找召唤电梯的按键或扳手,什么都没有……这玩意儿怎么弄的?
唯一熟悉情况的向导是大勺,我们怎么办?
“爬楼梯呀——”杜远开始抖机灵。
红袖帮腔,“对!几楼到底?”
张辽与浦茜拉相视一望,“142857!”
他俩都曾注意过林梦婕房门上,因少一根钉而侧悬的门牌——此刻异口同声。
杜远大惊,“靠!不会吧?一百四十二楼!?”
红袖一瞪眼,“笨!刚在外面看过了,这楼没那么高。应该是十四楼!”
“十四楼两千八百五十七号房?这楼也没那么宽呀?”杜远有些不服气。
这话把大家都问住了……
“就算一百四十二楼八百五十七号也夸张了点,”浦茜拉瞧向张辽,“对吧?那条走廊看上去不算太长。”
“原来你们都上去过!”杜远找到了真正的笨蛋,“那还没记住?”
张辽努力捕捉当时记忆,“电梯是个铁笼,只有扳手,没有指示灯和数字屏。感觉那速度配合那时间……说一百四十二楼更靠谱些。”
浦茜拉和红袖同时竖起一根指头指向对方,“哦——空间法器!”
两位男青年思维慢一拍,“什么法器,在哪儿?”
“这楼是座空间法器!”浦茜拉嘴快。
“铁笼是唯一内部穿梭工具——不信我们找找,肯定没有楼梯。”红袖补充得更完整。
大家真的四下搜寻了一番,得,真没有寻常楼梯这种配置。
“从外面往上爬——”杜远拔脚跃跃欲试。
红袖一把拉住他,“你的七宝玲珑塔不高,放地上只有一巴掌,我站上面能钻进去吗?”
“嗯,不行……不过我可你帮你……”
“是啊,空间法器爬上去也没用。除非主人用神念拉扯。”这话十分在理。
张辽叹了口气,也阻止阿杜,“还是等笼子下来吧……”
众人无计可施,趁此时间开始反身细察凶案现场。
浦茜拉无意中拾起半根扫帚断柄,脸色略惊。闭目体会了几秒,将其放回原处。
“这东西曾经那股子滔天杀气不见了,还残留一丝丝黑暗能量。和我的光明系功法十分抵触。”她絮絮叨叨。
“是煞。”红袖帮她总结。“可能是外部灌注的,打斗中用光了……”
张辽小心翼翼将面朝下的聂大妈翻转过来,她表情依旧充满不屑。胸前被利刃挖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创口,心脏——不见了。
“夜游干的。”张辽几乎可以结案,他随手抄起身旁散落的一口短柄巨镰弯刀。“挖心拘魂。他们没有无常那种制式拘魂工具,都用心窍做暂时保鲜的藏魂之所。”
“这么说夜游纠察先到了,然后无间行者们才来。他们互相争抢什么……”杜远在冥界亮相第一秒,面对的就是二十几位夜游,不但见到了当值夜督,还交了个朋友坤沙。故而对这些概念并不太陌生。
“嘘——”红袖止住大家喧杂,“听!”
几乎细不可闻嗞嗞扭扭的声,由电梯甬道自上而下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那铁笼正在下行。
“来了,做好防范准备——”
四人暂时无法判断下来的是空铁笼还是某种未知凶险。
果然,大铁笼降到底层大厅,笼门分开,立刻涌出一群带着银面具的黑袍夜游。
“彻查一下,别放走任何可疑者。但凡反抗的,一律剜心拘魂!”这刺耳声音有些熟悉,伏在沙发后面的张辽与浦茜拉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错,是夜督,是那位当街入店挖心的夜督,是那位曾被保洁大妈阻在门厅的夜督。
不远处,紧紧相拥躲在廊柱后的杜远和红袖也面对面对了一下眼儿,这厮这声音,不就是那位原籍罗马尼亚的夜督大人吗?玩小山炮那位!
四个人分两拨,全部与这位夜督交叉过。世界真小——冥界也不大。想来也在情理中,夜督的职责就是到处没事找事,酆都城内任何风吹草动夜鸟惊飞,他都会到场。
“大人,刚上去那位就交给灵配府不管了吗?”
“那家伙本身就是灵配府的人,还有楼上那女人也是他的家属。有白起在场,我们不好出手。留给他们自行处理好了。你们把手上这人锁紧,我怀疑我们十殿叛逆聂瞎子与他有莫大干系。”
“干脆剜心……”
“不。我们已经失去姓聂的他姐姐一个重要筹码,不能再失去他徒弟这目前唯一的筹码——尽管不如前者重要,但聊胜于无。聂瞎子独行两界,心中所系不多,必须善加利用。”
就在夜督与属下低声交流的同时,一名夜游纠察突然发现了柱子后面红袖的裙角!
“什么人?!”他抽出巨镰弯刀横向廊柱后侧扫去——
“你奶奶。”红袖的回答很不客气,显然对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乱出刀的行为深恶痛绝。
当然,没有两下子,也不会如此从容。
红绸如浪奔出,钵铃与巨镰撞击发出清脆鸣音,又被这空旷门厅放大回荡,给予在场所有纠察无比刺激。
“啊——”四五名精神抗力低微的夜游已经站不稳,抱着头呼嚎起来。
其他人也不好受,纷纷忍痛抽出弯刀向廊柱围攻过去。
红袖甫出手便现了身,在她眼前,足有八名敌手!
钵铃一触即收,红绸象来去自如的灵狐,轻盈万分。
她的亮相很美。但夜游纠察们似乎不解风情,没有因为她的美而耽搁半分。
八柄巨镰组成一部大型收割机,如潮般对准美丽的人头收割下来——
啪!一记脆响,每名夜游脸上都多了一个巴掌印。八柄弯刀也莫名乱了轨迹,侧旋着向身边彼此招呼起来。
噗噗噗——至少三位由于同袍收不住而挂了彩。腥臭的血液飙了一地。他们全愣住了,几乎忘记了暴力初衷。开始逐层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啪的一声,八个人挨了八记耳光?这轻伤带来的悬疑比互砍带来的重伤更值得优先玩味——为什么?怎么会这样?那女人明明根本没动……
众人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男子。正瞪着哈士奇般的眼神责怪他们对女人动粗。
“你是谁?”一名夜游捂着脸问。
“你爷爷。”
杜远不是无聊打嘴炮,刚红袖都说是奶奶了,他辈分自然水涨船高。
还好,距离上次施展如定术已经过了很久,足矣再次施展成功。可这两次都献给了悲催的夜游团队,着实也算十足金赤的有缘人。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本体道法“如定”,准静止效果已由三秒提升为四秒。而这凭空多出的四秒,让他轻松完成了推刀与打耳光的全套繁琐流程。
这一手,没有要任何人的命。可是太吓人了……比鬼还鬼魅。
“是你!”不远处的夜督第一个认出阿杜,那定位酸雨炮带来的余悸尚未全消。
“全体围剿——格杀勿论!”夜督抓狂了。
三番两次坏他好事,还是在他的地界上——叔可忍,婶不可忍。
先前那五名被钵铃困扰的夜游也缓过劲来,加入到战团中。
十三对二——这是夜督眼中的局面。他没算他自己,业已胜券在握。
训练有素的夜游纠察们,拿出了配合娴熟的剜心刀阵,这是家底了。的确很凶悍,刀影在大厅中翻飞成巨浪,从十三个方向同时席卷过来,任谁也难招架。
咔吧,嗞啦啦啦啦啦——精蓝电光呈弧形把空中所有尚未落下的弯刀串联成一道雷环。乌黑的金属作为导电良品,将电流均匀地送抵每位持刀者体内。
啊——好一阵群魔乱舞,十三袭黑袍已经抖成了一锅筛糠……
大耳光算什么?大耳雷才要命。
张辽从沙发后腾身跃起,人在空中就送出了这份费电大礼。他是从众人背后腾空的,连夜督都没注意到。
当然,现在他注意到了。
“你又是谁?!”
“你祖宗。”
相较阿杜的挺拔,辽哥可谓发育得气宇轩昂。纠丹之妙,也是依据先天改造后天,没有用一个模子套出所有产品。
轩昂哥此刻矗立当场,真如猛士一般豪迈张扬。
夜督几乎无语了,一口老血暗暗涌到喉头,甜甜的不忍吐出。
“还有谁——都一次出来好吗?”他几乎在央求这些莫名对手,实在受不了了。
“还有我——”浦茜拉盈盈起身,一抬长腿从沙发后骈了过来。
“那么你是……”夜督早已麻木,见怪不怪。
“祖奶奶。”大洋妞正等这问话,答得无比顺畅。但不知是否准确,乃转头问张辽,“我这天朝词汇用的对吗?”
“嗯……辈分没乱,只是……”辽哥有点乱,他想说祖奶奶应该是文从心。
“还说没乱!”与其遥遥相对的阿杜有意见了,“哥们不带这样的。我才当爷爷,你都成祖宗了。那咱哥俩怎么论?”
噗——夜督那口老血终于吐了出来。
他不是因为收获了四位“先人”而喜悦,而是——这特么太不把我夜游放在眼里了,这还打着呢,就开始胡扯八扯了?严肃点好吗?
把喜剧收起来——我给你们看什么叫悲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爆,爆,爆
暴走的夜督用实力证明,他的职位可不是靠卖官弼爵路线得来。
他那口老血并不全是呕气产品,有一多半是用尖牙咬碎了舌苔啐出的。配合这尚未散尽的血雾,他单指快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六芒星。点划完毕,效果立显!
底层大厅中所有倒毙的尸身都爬了起来,有无间行者,有夜游纠察,还有聂嫈大妈。
血腥之气浓的化不开,冲在鼻孔里令人焦躁异常。眼前的景物也迷离起来,一切都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僵尸……”杜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参照来源是如火如荼的亚美利加电视剧,网上有不少,都是这个范儿。
从雷环中挣扎过来的夜游们,一时尚未恢复战斗力,把主战场留给了林立的僵尸。
“吼——呼……”僵尸们操.弄着蹩脚的步伐向凡人聚来,喉咙间似乎堵了什么东西,发出骇人声响。估计也没什么好话,大概是想说——咦,有鲜肉。大块朵颐之!
红袖的钵铃“叮”了一声,围攻者没什么反应,脚下丝毫没有阻滞。她顿时色变,“这些怪物和鬼不同,精神攻击失效!”
杜远兴致高昂,“那就物理攻击呗!我看过,打僵尸很简单,老美路人都能很快上手。关键是——爆头!”
一个“头”字没说完,他抡起双腿已经扑了出去。靠纠丹淬炼过的韧带,软得跟面条似的,在空中说劈叉就劈叉,俩腿还前后交叉着劈,连环五脚连中五个头颅。
张辽在对面见了,抬手刚想拍个巴掌,又放下了。实在夸不下去——那些中了脚的脑袋一个也没有爆,其中三个被踹得扭了三百六十度,依旧面对着杜远一瘸一拐扑将过去。
落地的阿杜有些惭愧——不带这样的,明显这些家伙在用颈椎羞辱我的韧带……
不容他细想,当先一人已然扑了上来,看宽肥轮廓,赫然正是聂大妈!
杜远急了,这热情我还是拒了吧——
他反手叼住大妈双腕,用力左右一分,右脚朝天蹬了出去,复刻了浦茜拉蹬典韦的那一脚的风采,实属现学现卖。
咔,大妈下颌中脚,头颅直向后折去,后脑勺直接顶在了后背上。口中兀自“嗬嗬”不停,似乎对这年青人的失礼颇有微辞。
杜远甩开大妈,正想向下一个目标扑去,却听十步外的夜督念了声短促咒语——十分晦涩根本没听清。也来不及琢磨,他发觉自己又被大妈抱住了!还是紧紧地!
别这样——杜远浑身一振,试图挣脱。忽然感觉到顶在自己胸前的硕大**膨胀起来,速度快捷无比,旁人尚未看清怎么回事,已然爆了!
蓬——如同感应式步兵雷一般,这爆破也是定向呈扇形扩散的。被杜远挡在身后的红袖下意识一缩身子……
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猩红一片,喷涂得十分均匀。除了他俩身后的廊柱上有一个放大的空白阿杜形状,其他无论是地面还是墙面,全都是血浆和肉泥。
“阿杜!”红袖凄声尖叫,一个血红的家伙闻言回头望向她,木然咧嘴笑了一下,牙齿很白,“我没事……好像……”
不管有没有事,这场面也太骇人。那些后续僵尸已然扑到,接连申请热情的抱抱!
“我——不——要——”杜远回应以明确信息。
刚刚那一下尸爆,他首当其冲,怎么可能完全没事?
不是没事,是被崩麻木了。那感觉,就像自己小时候过年手里拿着一枚鞭炮,还没等扔出去就炸响,手指当时感觉不到疼痛和灼伤,只是因为暂时陷入麻木。
而现在,麻木的不是手指——不仅仅是手指,而是全身,正面全身。
冲击力太强!如果把刚才那一瞬用高速摄影慢放播出,可以看到杜远面部皮肤尤其是腮帮子被冲击波向后拉扯出二尺长,如果不是天生皮厚加上纠丹强化韧性佳,这会儿定然早被扯碎。
还来?不敢啦。咱们保持距离吧——这招在电视剧里老子没见过!
杜远哈低身体用贴地扫腿放倒最前面两具僵尸,将身体反弹回三步,拉起红袖就往柱子后面跑。
张辽的夹击到了。
巨大雷环簌然扑向尸群,他试图在安全距离外引爆这些人肉炸弹。不然总是隐患,干脆加速它!
呲啦——电弧泼洒在尸群中,欢快跳跃着,把僵尸天生的扭曲步法调快了节奏,变成一套曳步舞。无数四肢交错抖动着,快到几乎看不清路数,就是最伟大街头舞蹈艺术家见了,也会忍不住顶礼膜拜。
抖归抖,没有惨呼也没有跌倒,尸群只是以更快的步伐追向阿杜而已。
糟糕!张辽随即撤回法力输送——这些玩意不怕电。
浦茜拉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哥俩跟僵尸较什么劲?牵线木偶而已!”
张辽回身茫然道,“那怎么办?”
无需等待回答,因为在他眼中,一个矫健身姿已经绷成了后仰式的弓形,在那长臂玉手之中,一杆乌黑长矛挺拔无比,带着傲人的气势瞬间掷出——
挚——乌矛如锯,把空气刮擦出刺耳噪音。
这边普一出手,那边已然目中目标。这画面,完全没有中间帧。
连越空声音都是命中后才穿到大家耳朵里的……
夜督不可思议地低头望着自己右胸,在那里,一根乌黑发亮的长矛直接透体而过,越来越粗的矛杆卡在中间,兀自剧烈小幅震颤着,频率快到只能看清振幅内的虚影。
终于,纯粹的抛掷力量耗尽,那矛杆突然象失去药力的瘾君子,垂头丧气地从两端耷拉下来,悬挂在创口上,如同一条乌黑死蛇。
“这尼玛……是什么?”夜督显然很有涵养,此刻仍未抛弃治学严谨的求知精神。
“啊——是鞭子!典韦的长鞭!”惊愕的张辽代答了。
“是啊,这里没有阳光可以抓,只能化鞭为矛了。”大洋妞双手掐腰摆了个舍我其谁的造型。越是得意,语气越是淡然。“擒贼先擒王,这话不是天朝出品的吗?把你们笨的呦……就知道死磕。”
“嘿……”张辽转身看着神采奕奕的圣女大嬷嬷,想点个赞又不好意思说。
大嬷嬷脸色一变,又把张辽暂时借给他那条白蛟鞭从腰间解了下来。干嘛?还要来?
“嗷——”张辽身后的夜督没有倒下,拿出了暴走真正应有的状态。
他血脉贲张,披头散发,将浑身血液全部从创口出逼出,在空中喷溅成无边血雾。随着手指点划,一个更大的六芒星出现了,大到几乎笼罩整个大厅天花板的面积……
耀目的紫光与满地血红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法术范围内,所有僵尸都瞬间膨胀起来,不是要爆,是变形!
咔咔咔咔咔……一尊尊丈二金刚张牙舞爪立了起来,人肉变形金刚?
夜督本人也在诡异的悬浮中将自身身躯膨胀到两丈来高,幸亏这大厅够尺寸,不然还装不下他。
浦茜拉忍不住咒骂一句,“你咋不上天呢!”
手中筋骨一绷,那白蛟魂鞭已然灌注了无匹的纯粹力量,赫然绷得直直的,真若长矛一般——这是这次,是根白矛!
狂化的僵尸们抛弃了蹩脚步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追杀杜远和红袖,直若一群上古灵猿,在大厅中不走寻常路,专挑墙壁与廊柱来回蹿蹦跳跃,把杜远追得哇哇直叫,声音简直盖过了红袖。
他有他的苦,来不及说出口。这些东西,硬碰硬吧——怕它爆!躲吧,现在又没它快!这可咋整?!
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冥界这些鬼玩意,不是人间魍魉能比的——太邪门!能不碰就别碰,碰上一准儿晦气。
蓬!蓬!蓬——随着夜督一双巨爪频频开合握攥,靠近杜远与红袖的狂化僵尸鳞次爆开,他们此刻体积庞大,爆炸冲击波也扩大了范围。大厅毕竟不是大街,可躲避的尺寸很有限。
夜督的优秀战术素养再次体现无余,他没有因为浦茜拉的干扰转而挟私寻仇,而是继续加紧对原始目标的围剿。
肉,要一口一口地吃;敌人,要一个一个盯紧往死里打!
死一个少一个,再调头收拾其他人也不迟。
可惜,那些正在雷电伤害中缓慢恢复的夜游们倒了霉,各个被炸得支离破碎,魂飞魄散。
杜远已被接二连三的爆炸逼到死角,他只有死死抱住红袖,将其紧紧拥在怀中,利用自己宽阔的背部遮挡所有冲击。
就在浦茜拉白矛再次出手的一刹那,最后三只狂化僵尸齐齐跳到了杜远背上,叠罗汉一般将其压制在地面——同时引爆了!
海量的血浆泼溅在二十步开外的张辽身上,肉末与骨渣滴滴答答向地面流淌。
浦茜拉站得更远些,也被溅了半身,她眼都没眨,直直检视着刚刚第二次出手的战果。
夜督的躯体更大,法力更大,目标也更大。
这一矛——带着白蛟撕心裂肺的怒嚎直透他的左胸,与刚刚那支“黑矛”形成对称。
这一矛——没有简单透体,也没有被卡住,更没有复制黑矛的高频震颤。
这一矛——如同活了一般,在矛尖破胸而入后立刻转为钻心鞭,螺旋着向目标心脏处蜿蜒游弋,在左心房右心室之间反复钻探。
鞭尖已经七进七出,鞭尾还没全然没入,鞭身悍然收紧——噗嚓!
一颗硕大无朋的魔心被绞得稀巴烂,碎渣铺满胸腔。
这套.动作可不是女武神赋予的,纯属白蛟精魂自我发挥。把肇事者也看呆了!
夜督双目顿时黯淡无光,如风中残烛般缓缓熄灭,临了长出一口气——
借着这气声黯然道,“我……日你大爷……”
这遗言无比孱弱,几不可闻。
一丝如烟魂魄随庞大尸身跌落而脱体,依旧留在半空中。正如挂在绳上的衣服被风吹落,露出了**的晾衣架。
浦茜拉惊呼,“还没完!别让他跑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剑圣的魂器
张辽把目光从尸爆处移回,怒不可遏,那里地面一片平坦。他知道——阿杜可能已经遇难了……
“哪里跑!”滔天雷力从他双臂同时奔涌而出,不是雷球,也不是雷环。是两束与他手臂同粗的雷链,直直倾泄在正处于短暂彷徨的夜督灵魂之上。
两丈高的半透明灵魂体,眼窝比拳头还大。现在,每一只眼窝都被灌入一束狂暴雷链,将眼眶内撑得雪亮——
那灵魂全身僵直,把嘴张得比水桶还大,发出痛苦的“阿——”音,与张辽愤怒的“啊——”音融为一体,一个带颤,一个带振,无比和谐的男声二重唱。
渐渐,那灵魂双腿一蹬,没了生息。
“差不多了……”浦茜拉温言相劝。
“不行!”轮到张辽暴走。他似有满腔别人无法理解的仇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出口。
左臂一收,右臂一旋,用单束雷链把夜督灵魂凌空遥控转了个身。
左臂再次放出滔滔不绝的电光,这次直接爆入了菊花——
右臂也向下滑动两尺,将雷链转移到口中。再次上下夹击……两重电流在胸腔内交汇,爆出巨大的电火花,将魂体融化消解。
滋滋滋滋滋滋——空气难闻至极,有血腥,还有焦糊味。
“太费电了……”浦茜拉再次温言相劝。
这场面,令素以暴力著称的女武神也有些侧目。
雷法戛然而止。
“呼——”张辽弯腰拄着膝盖,喘着粗气。
他有些脱力……
在浦茜拉惊讶的目光中,那巨大而又**饱尝雷电炙烤的灵魂体,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渐渐消融——直至化作万千虚无分子,依次隐没在虚空之中。
这是连魂都灭了吗?这现象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一时哑口无言。
张辽直起腰板,没有理会浦茜拉,也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此刻大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形动物,其他,尽皆是血浆、肉沫、骨渣。
一步步,沉重无比,走到墙角的张辽蹲下身来,在浓稠的血浆中探手摸索着——
“张,节哀。人固有一死。所幸我们还在冥界,也许很快可以找到他们的灵魂……”
浦茜拉此刻彰显出一名大嬷嬷应有的慈悲,试图抚慰战友。
“不。”张辽身体一僵,回头严肃地说,“我现在,就找到了他们的肉身。”
他慢慢抬起那只腥红的、滴滴答答的血手,手中擎着一座袖珍宝塔,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那是什么?!”浦茜拉一脸智障。
“毛坯大七居,属于我的朋友……们。”建筑师灿然一笑,恢复职业本色。
似乎终于放下一颗心,张辽直接瘫坐在血泊中,顾不得脏臭,只是紧紧抱着同样血红的的宝塔,痴痴地笑着,无声也无泪。
此刻,他胸中已然确定,此生最令他挂记的——依然是他多年老友。至于文从心,当然,那是另外一种感情,无法用时间体系来衡量深浅,就不做强行比较了。
他又随即下了另一个决心,如果白起说的都是真的……
我张辽就是名将张文远——那又如何!
被孟婆洗去了前世记忆——那又如何!
时代在滚滚向前,我还活着,我感恩。
这一世,一定要任性地活——
让所有在幕后操.弄我的人无计可施。
痛痛快快地爱,痛痛快快地恨,痛痛快快地活!
他在心中肆意铺衬着杂乱无章的宣言,没有诵读给任何人听。
一字一句,都深深镌刻在自己现有的灵魂上。刀刀入髓,永志不忘。
“张,我们现在怎么办?”浦茜拉看着张辽痴傻的样子,有些心慌——她不知多少年没慌过,故而一旦慌起来会特别地忐忑。
这充满信赖的问话终于把血人般的汉子唤回了现实。“哦?现在?”
张辽一个骨碌爬起来,把宝塔郑重地放到怀中,拍了拍,看着铁笼电梯底气十足道,“现在,我们俩,杀上去!”
哇,这个回答很爷们,瞬间把大嬷嬷切换到女武神模式,“好啊——走,救邵去!”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踏入电梯,一低头,哎呦妈这谁!咋还剩一个囫囵的?
铁笼中,扁扁乎乎趴着一名灰衣汉子,面朝下,看不清面孔。
张辽蹲下抬手一翻——“老裴!”
赫然是大唐剑圣裴旻那张欠缺表情的冷漠脸。
浦茜拉把手一拍,“妙极!随手又救了一个!”
思维严谨的张辽可没那么乐观,他试了试鼻息,“好像在吸气,很微弱,还在吸气……一直在吸气就是不往外呼?他怎么这么能吸!”
浦茜拉闻言十分好奇,也蹲下来试另一个鼻孔,“真的耶,一直在吸……哎呀,不吸了!也没有呼!”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把手拿开。俩鼻孔都被你们堵住了,让我怎么吸?”剑圣在睁眼前,先把抱怨甩二人一脸。
“哈哈哈,你没死——”两位肇事者同时欢声响起,丝毫没有不愉。
裴旻睁开眼,最后抽了抽鼻子,开始呼气。良久,终于再次开口,“暂时还没死。我的呼吸节奏异于常人,这是我师父教的法门。
他说,破门杀人,记得先吸光空气。让别人无气可吸,你已经赢了一半……”
噗——大洋妞吐沫星子喷了剑圣一脸。她赶紧用手背捂着嘴退后半尺。
裴将军讲笑话,虽然很冷,但着实罕见——大概只有他手抬不起来的时候才会有。
张辽也笑了,他很开心这位朋友依旧在世,尽管不是身处人间。至少这皮囊——他拿手捅了捅,温热有弹性,属于活人无疑。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张辽迫不及待询问,毕竟酆都如此之大,想巧合可不容易。
裴旻努力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未果。浦茜拉以修女必修的医护常识帮他摆放了一下,他很满意。
“我没处可去。劫持玄宗的家伙一入冥界就不见踪影,我靠师父引路,来这里暂时落脚,想打听到消息再动手。没想到……被这些大鬼发觉了。更没想到的是,你们也跟了过来。这里是冥界,太危险。别管我,快走吧……如果能找到路的话。”
“我们有路,你放心。自然不会抛下你。你师父在哪里?要不要带他一起走?”张辽情真意切。
裴旻勉力翻身,半侧着朝厅里望了一眼,“找夜督的包包,一个大皮袋。”
未等张辽起身,浦茜拉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将夜督冰冷肉身翻转,在腰间一摸,“有了!”
的确很好找,因为包很大。
打开一看,大洋妞傻了,“都是心,一颗颗人心……”
裴旻似乎有些眩晕,把眼闭了一会儿,复又张开,“每颗心里都储存着一个灵魂。这楼里,不少人遭了殃。你往下摸,找我的刀。”
洋妞老大不乐意,闭着眼嫌弃地把手探了下去,在一阵滑腻的叽咕叽咕声中,她终于拽出一把九九式伞兵.刀。
不知为什么,尽管她只用两根手指捏着这把刀,依然充满恨不得立马抛开的排斥之色。“张,这把刀不洁。别问为什么,我的光明体质很敏感。”
张辽愣了,这刀他在大漠也曾把玩过,除了阴森锋利,没别的特殊印象。
裴旻一张五指,示意把刀给他。浦茜拉如释重负,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
裴旻一刀在手,如食鸦.片,整个上半身都竖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顿时恢复几分。
他索性在笼中盘膝而坐,将刀刃面对自己夹在双掌中间,口中郑重道,“师尊在上,我裴旻未能尽斩妖魔,有愧于心。今以我血祭刃,祈请现身指点正途。”
言毕,将刃口果断向自己额头划去——
张辽不明所以出手欲拦,已经晚了。那刀刃瞬间割出一道纵向创口,细不可查,只有血珠涌出方始标出位置。
那血珠沿刀刃向下迟疑流淌,遇护手的吞口处,咕咚咽了下去。
暗沉光芒似网膜般荡了一下,一道灰烟随即从血槽处闪出,在地面凝成具象魂体。
这是一个人的灵魂,按惯例全身**。最可怖的是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呦?
纵横交错的疤痕几乎将脸盘当成了肉案,在上面起码剁了五十斤肉馅才能形成这种效果。五官全部消失在沟坎丘壑之中,就连双目——也赫然不见。
“不要怕。”从疤痕中裂开一条勉强可以称之为嘴的缝隙,牙齿倒还整齐。“我知道你们是裴旻的朋友。我叫聂政,曾是他的师父,现在只能算是他的刀魂。”
聂政!这名字勾起张辽无数联想。
史上第一刺客,义薄云天的聂政。比之文人偏爱的荆轲,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后者,蹩脚的宫廷演出——无非是沾了秦王赢政的光环,才有百家跟风咏唱。
但凡与大人物沾边的,也都成了次大人物,世代皆如此。故而才有层出不穷的沽名钓誉者,或以抱大腿为专业,或以骂大神为专业,乐此不疲且持之以恒——终成传世臭名。此可谓借肩扬名**。
可别小看区区臭名,那也是名。名以大小论,按斤两卖。有名钱找你,无名你找钱。香臭都不打紧,臭得够大也一样招引熠熠商机。
——聂政一开口,无边杀气立刻笼罩了整个厅堂。阴寒入骨,令人汗毛耸立。
这感觉——张辽立刻察觉出,这感觉与保洁大妈聂嫈的扫帚何其相似!?
叮!不同的断线瞬间又搭上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情满凶楼
“前辈,聂阿姨她……”
“我知道。”聂政把脸微微转向张辽的方向,似乎在为这一声“阿姨”颔首致谢。“你们帮我把袋中那颗最肥大的心脏掏出来,就是覆盖脂肪最多的那一颗。”
张辽看了看浦茜拉的脸色,自己主动上前,在袋中一阵掏摸。终于选出最大的那颗,双手奉上。
“给裴旻,刀入寸五,移魂。”
裴旻依言处置,伞兵.刀刺入仍在勃勃跳动的心脏,陡然神念一收—— 一道精魂自刀尖离心而出,直接贯入刀柄。
“很好。”聂政似乎舒了一口气。“我这姐姐,为我两次捐躯。我永远不会抛下她——即便只剩灵魂。自此以后,我藏于血槽,她卧于刀柄,此刀可谓双魂之器。从阴阳调和角度看,裴旻——恭喜你又涨品阶了。”
裴大将军一直未曾抬头,恭敬道。“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此刀。如某日我亦死去,愿为刀刃之魂。与师父、师伯比邻而居,率先承担所有宰割之力。”
二人一番冷漠对答,让眼下血腥屠场充满脉脉温情。
张辽依稀记得【史记??刺客列传】所载,老聂在战国乱世,独自一人仗剑入韩都阳翟。以白虹贯日之势,刺杀宰相侠累于阶上,继而又格杀侠累侍卫数十人。
为免祸及九族,遂以剑自毁己面,挖眼、剖腹后自杀。其姊聂嫈不畏嫌疑,主动寻认弟尸,伏尸痛哭后自承其姐,并撞死在弟弟尸前……
这份大写的情与义,让自小独自生长的张辽满腹感怀。他也想要这样一位姐姐,他也想当这样一个弟弟。
如果换了是我,我会期盼死后的灵魂与谁毗邻而居?
从心?不——我更希望她永远快乐地活着……
阿杜?不——他一定更愿意拉着红袖的手……
“张,你和我……”浦茜拉突然开口,这把神游中的张辽吓了一大跳。怎么,这妹子会读心术!?
“干嘛?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大洋妞莫名其妙,“咱俩快把裴将军安置好,他现在的状态无法继续战斗。”
“哦!咳……老裴你什么情况?”
不知何时,聂政的魂魄已然回归刀身。裴旻依旧双手紧夹刀刃,盘膝坐在大铁笼里,任由这把伞兵.刀散发出来的灰色气体浸染全身。他似乎无暇回复问话,如同吸了大麻一般,全身心地沉浸在杀气的滋养之中。
现在的状况,既不敢随意搬他出笼,也不好自行启动电梯。迟疑了半晌,张辽忍不住又问,“老裴……”
“我没问题。”这四个字气息完足,大唐剑圣已经站了起来。
裴旻一双深灰色瞳仁中,突然多了两点精芒。他叉足立稳,自下而上翻了个体浪,将一条大椎梳理得卡卡直响。“聂师传我的道法,唯‘舍身取义’四字。忘却生,才能立于不死。”
他又左右甩了甩脖颈,把部队那套战前放松手法做了个完本。继续道,“从前一刀在手,自有聂师魂魄牵引,当者披靡。
只是聂师阴魂怨气极重,时间久了,我也难免戾气缠身。今日在楼上密室里,我积疾发作险些入魔。可巧冥界爪牙大举进攻,让他们钻了空子,导致聂嫈师伯再次身陨——这是我的失误。
现在好了。此刀双魂,阴阳无比调和。三界之中怕是唯有师伯可以冲衡师父的怨煞。对我而言,持此刀即为大补!
走,楼上还有一帮子灵配府的鹰犬!我带你们去杀个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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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勺念妻心切,独自一人冲上和平饭店一百四十二层。
面对他的,是满走廊黑压压的鬼使。
其中一群夜游纠察正拖着一位灰衣人向电梯口行来,见到不速之客,立即抽出巨镰弯刀。大勺强作镇定,抱拳道,“灵配府三司无间行者邵劲夫。各位辛苦——”
他嘴里客套着,眼神不住扫瞄被捕者——唔,不认识,是陌生男子……至少不是林梦婕。
为首的夜督见到他亮出胸前青冥镜铭文暗记,呛然收刀。嘬了嘬牙花子向身后甩出一句,“老白,你带的人不少啊。屁大点事情,用得着嘛!”遂与大勺擦身而过,率众挤入电梯转为下行。
白起的声音接力响起,“邵劲夫?来得正好。”
走廊里剩下全是三司人马,除了一众无间行者,还有刑房几位审讯师,连物证库的安保都在,看来是倾巢而出。
这些鬼使默契地向两侧一分,闪出一列间隙,将够单人通行。这道路另一端,正是白起的冬瓜脸,正似笑非笑盯着邵劲夫。
大勺一颗心抑制不住狂跳,他清楚看到,鬼王立足之处正是他的爱巢门口,142857室。
“大人,何事来此?卑职可有助力之处?”他边问边匀步走去,硬着头皮往前驽。
“有!当然有!相当有!”这话里明显有话,大勺心跳过速,几次跃到嗓子眼硬咽了回去。
“请吩咐。”面对面了——冬瓜脸比花白头大了整整三圈。
“此间——”白起抬手重重敲了敲房门,那块半悬的门牌被震得又逆时针转了一圈。“里面住的是谁?”
该来的终归要来。邵劲夫长吸一口气,“是拙荆。卑职家属在灵配府有备案的,已蒙特赦,未敢隐瞒。”这话语十分谦恭。
“你没隐瞒我知道。可她隐瞒了你——你知道吗?”
“此话怎讲……”
“刚刚夜游那帮孙子拖出去的偷渡客,就在你老婆房间的密室里躲着养病。你敢说你半点不知情?”白起斜着三角眼仔细瞧了瞧大勺脸色。“阿郁呦啧啧啧,瞧我这大嘴巴。看来你真不知情……算了想开点,男人偶尔带带绿帽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你还老不回家……”
“不可能。”知晓了问题所在,大勺反而镇定下来。
“什么不可能?我说的你还不信?”
“藏匿,我相信。拙荆心地纯善,帮错人也是常有的。绿帽子,不可能。”此言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哦——我真小看了你。”白起微微点头,一脸敬佩之色。“这样吧,我们一起进去听听,到底那病歪歪的偷渡客是怎么来的。别怪我多事,那人的确很重要。据说和十殿叛将日游总教头聂瞎子有所关联。本来我得到情报说来抓肉票,可以胁迫聂政现身的——现在悲催了,人被夜游先一步带走,我们只剩下你的家属可以聊聊。”
正说着,刚被敲过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待看清是白司长,立刻全部开敞。
“嗯——!”一声沉闷的呻吟从室内传出,邵劲夫如遭雷击。
几乎是旋风般冲进去的,就在立足未稳之即,他已看清林梦婕正被两名刑房死死将头按在一只满水巨桶内。
不知已经按了多久,手脚均已瘫软,而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灵魂正缓缓离体而出——嗙!一只法锤被等候在侧的审讯师抡圆了当头砸在魂体上,那灵魂痛苦大叫一声,登时缩回肉身之内,而本已失去知觉的林梦婕随即全身剧烈颤抖,手脚绷得直直的抽搐起来。
“狗日的!”大勺带着熊熊怒火向前扑去,但立刻就被身后重重一击放倒在地……
他没有死,甚至没有失去知觉。白起这一记闷棍,火候拿捏无比精准。
大勺趴在地面上,倔强地昂起唯一还能动的头,向爱妻望去——
嗙!又是一记惩魂法锤,直接将再次灵魂离体的林梦婕复位敲醒。
“呵呵呵,好玩儿。我不让你死,你想死也不成。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活受罪才最好玩儿!”白起将手中沾血的大棒随手抛给下属,笑容可掬。
“要什么,我给你。放开她……”大勺正一寸寸地爬起。
“好啊。就先说说那野汉子的来历吧。和聂瞎子有什么关系,当然,如果直接能告诉我聂瞎子在哪儿更好。本座可以……让你俩少受五百年折磨,唔——也许六百年也未可知。”
“没问题。”奇迹般地,遭受重击的邵劲夫后脑流着鲜血,顽强站了起来。“给我一个时辰,让我俩单独相处。之后全告诉你。”
“非得这样?……也好,那就半个时辰吧,本座今天正好闲的慌。单独不可能,我就坐这儿看着,你们两口子随意,我保证不打扰。对了,你们抓紧亲热也可以,直播尺度自己把握。我怀疑你已经老得没有性生.活了……”听着大领导肆无忌惮的粗野玩笑,周遭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哄笑。
白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刑房一挥手,两位助理松开了瘫软的林梦婕。审讯师再次上前一步,嗙!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三次抡起法锤,将缓慢离体的灵魂击打回肉身之内。
邵劲夫钢牙挫碎。
他扶起爱妻,将她温柔地放在白起对面的沙发上,挤压控出肺部积水。蹲下轻轻拍打着熟悉的面庞,“崔婶,我们还有最后半个时辰自由。你想要点什么?”
肉身与灵魂备受双重折磨的林梦婕,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转,眼神逐渐定焦在须发花白的大勺身上,“你……回来就好,我……想吃一碗醪糟……你做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们随意
大勺郑重点头,起身将她扶正靠着沙发背。“等我,就好。”说完毅然转身,走进了珠帘遮掩的简易厨房。
白起拿眼神一递,立刻一名刑房助理走了过去,劈手把珠帘靠边挂起。所有人都可以监视到邵劲夫的一举一动。
这位三司司长大人又侧头问审讯师,“他怎么管她叫崔婶?资料上不是姓林吗?”
那位审讯师鹰鼻高额,显然是名白人面孔,立即恭敬回答,“我猜他说的treasure,是‘珍宝’的意思,估计是私房昵称,和‘宝贝’或者‘甜心’差不多……”
啪,白大人一拍大腿。“绝!真特么绝——啧啧,文化人就是会玩。老子玩女人从来不喊名的,更别说什么昵称。”
“您当然不需要。那么多女人记也记不住啊再说……”
“唔——”白起的手指着谄媚下属,佯作嗔怪。
“恕卑职多言,莫怪!莫怪!”那厮也极会察言观色,知道这话只痒不疼,没啥大碍。
“哈哈哈哈——咦,好香?”白起突然放下二郎腿,向厨房张望。
一股糯米酒曲的香味飘散出来,令在场所有酒鬼垂涎欲滴。
刑房助理立刻汇报,“是醪糟没错,我检查过了。”
邵劲夫恢复了大勺本色,扎了一条蓝布碎花围裙。熟练在铁锅内放入醪糟与适量清水,左手一张,淡青色火焰出现在锅底石板上。五指连抖,那水瞬间已然烧开。
他从桌下摸出一颗鸡蛋打入,左手再抖,蛋清已凝成白色,内里蛋黄也达到五分熟,又取出一只浅碗,抖落三五猪油渣、撒上一小勺砂糖。
随法力外放,真气涌动,他后脑的血痕已渐渐凝结。
收功,火息。出锅,装碗。
扎着围裙的大勺,端着这碗醪糟蛋从厨房走出。未等来到沙发前,那名白人审讯师跨步拦了上去,不由分说捏起碗中调羹,直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邵劲夫心中了然,冷冷道,“你不怕我下了毒?”
审讯师细品了一下,“嗯,没什么异样。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生前做过什么。我叫约瑟夫??门格。”
邵劲夫双眼眯了起来,接过对方递回的调羹直接扔进垃圾桶。“二战屠夫医生,集中营里的人间恶魔。我有所耳闻。”
“谬赞。”那审讯师提着惩魂巨锤退后三步,微笑着把路让开。
大勺把这碗倾注全部爱意的作品捧到爱妻嘴边。“吃吧,不用勺子,直接喝就行。”
饱受折磨的林梦婕,神情无比憔悴。此刻突然焕发出一丝神采,听话地大口饮下醪糟,包括那颗糖稀的卧蛋,似乎嚼都没嚼就吞咽下去。
大概吃得急了,她捂住嘴闷声咳嗽起来。邵劲夫随手在地面放下碗,轻抚她的背部。
“没事。”林梦婕松开手带着笑意道,“温度正好,不烫也不凉。手艺没生疏,还有所精进。可惜,我没给你留一口。”
大勺也笑了,“忘却就是最好的怀念。严格地说,你不算有修之人,跟着我受了不少罪。你安心先走,我尽力折腾一下就来。”
这话旁人都没听懂,只有林梦婕明白无误。她勉力抬手在邵劲夫花白的标志性一字须上轻轻抹了一下,随即赫然垂手,头一歪,整个人向左瘫倒……
那肉眼可见的灵魂再次涌出,却和前几番不同,不是人形的,是丝丝缕缕发散的!
“那颗蛋!”前纳粹屠夫约瑟夫??门格大吼一声,把所有惊疑的三司人员均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不是说没毒吗!”白起也站了起来。
“汤里没毒,蛋里有!大概是n13归元针剂——”
“说人话!”
“一种直接消解灵魂的药物,药力相当于忘川河水的五十倍,可在举手间消融三魂七魄……”
嘟昂!没等他解释完,人已被白起一脚踹进了墙面。
“全都是特么的废物——好端端一个受刑材料就这么废了。”白司长转向大勺,“邵劲夫,我又小看你了。对自己的女人如此辣手!我奇怪的是,你自己怎么还有脸苟活在本座面前?”
大勺坦然站了起来,淡定面对大屠夫。“我是有修之人。虽道行低微,但三尺之内拼命仍有一搏。你不必为我担心,取了你的狗头——我就走!”
最后一个“走”字尚未说完,人已经动了。
前道门成员,现七四九局资深特勤兼冥界无间行者邵劲夫,迸发出毕生所学,突破了三司司长白起大人肢体防线,死死将其抱在自己怀中,如同老友重逢一般亲密无间。
这不期而至的热情令人难以抗阻,还没完——大勺带须的唇又拱了上来!一口咬在白大人饱满的腮帮上。
咯吱,随着一块皮肉被咬掉,似乎有什么东西同时碎裂。剧烈的烧灼感刺痛在触目惊心的创口,直令白起发出骇人的尖叫!
滔天魔气同时散发出来,形同实质的强大力量将袭击者直接弹到对面墙上。
邵劲夫的后背与约瑟夫??门格的后背两两相撞,哗啦——全部散了架。不知碎成多少块……
两具瘫软皮囊同时滑落地面。
大勺倔强地翘起唯一还能支配的脖颈,口中鲜血随含糊话语一起涌出,“那药,不止有针剂,还有可藏在牙齿内部的胶囊。现在……我与你共同分享……”
这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邵劲夫的灵魂也同爱妻一样,呈现丝丝缕缕的发散状态,从残破躯体内缓缓逸出……
“不——这不是真的!”紧捂着腮帮子的白起惊慌失措。“都特么快来救我!快来!”
作为冥界中层大佬,他根本不担心身陨,给灵魂换个皮囊相当于换身衣裳——但灵陨不同,那意味着精神能量体打散归元,以这个宇宙中最基本的粒子形态重入能量守恒序列。也就是说——三界自此再无“我”。
室内的数名属下,比这位上司还要惊慌。这情况,根本没有预案——应对流程是什么?如何启动应急程序?谁带【灵配府危机处理手册】啦——快拿出来查查!
查?查个毛啊。来不及了……
创口处的药性开始迅速发作,白起出现灵魂发散现象。这位枭雄也不是吃素的,当机立断,主动切断了肉身与精神的联系。悍然采取皮囊自爆!强行将自身灵魂脱体而出——
蓬!肉渣在室内涂满沙发,地毯,与墙壁。
冬瓜脸的灵魂在空中飘荡着,即便是灵魂,那半边腮帮子也少了一块填充,边缘仍有丝丝缕缕的细微消融。
但已无大碍,魂体暂时保住了!
“护驾!护驾!外面的人呢?都给我滚进来护驾——”这位白大人口不择言,已然把自己妄图称帝的千年猗念暴露无余。
奇的是,除了屋内这大眼瞪小眼的几位刑房助理,外边走廊黑压压的人马竟然无一应声进来捧臭脚。
不是不想来,是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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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险些入魔中痊愈的裴旻大将军,提着阴阳双魂驻守的九九式伞兵.刀,带领张辽和蒲茜拉杀了上来。
那笼式电梯,他自然会摆弄,因为这不怎么和平的和平饭店就是他师伯聂嫈开的。这楼的确是座空间法器,功能比较单一,只是在有限的楼体内容纳尽量更多的客房。
“142587,是最具魔性的数字,至于为什么——你们自己去探索吧。师伯把密室设在这件屋内,自然有她的考量。至于房中住客,实属偶然。如果不是客满,轻易不会对外出租。”
随扳手拉下,铁笼快速上行——
叮!一百四十二层到了。
闸门打开,猛虎出笼!
“跟紧我。”裴旻只向身后甩下这样三个字,随即扑入长廊……
大君制**,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
——与既往闷头专注宰割的状态不同,老裴忽左忽右来回纵跃着,口中绝句长吟不停。
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几乎每出两字,长廊中就倒下一人。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鬼使们惨呼与惊叫混杂,人多碍手碍脚,大型法术无法施展。唯有前赴后继地倒下。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至此,地面上已然铺满三十具尸体。脱体游魂们尖叫着寻找每一处墙壁缝隙躲藏。
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裴旻将最后五名无间行者屠戮殆尽,手腕低垂,甩了一下刀刃残留血珠,念完最后两句。
身后响起张辽敬佩无比的掌声,“好诗!好文采!好武功!”
“我代颜真卿谢过你。这是他赠我的小诗。”老裴仍没回头,微侧身形,一脚踹开142587室的房门!
房间内,同样一片血腥。
白起的游魂正在空中漂浮怒吼,邵劲夫的遗体背靠着约瑟夫??门格的尸体躺在地面,林梦婕的遗体歪坐在沙发上……
几名刑房助理闻声转身——用期盼的眼神向门口寻找增援“护驾”者。
他们很失望,门口的人更失望。
张辽几乎与蒲茜拉一齐失声惊呼,“大勺!林姐!”
曾几何时,他们还一同在此围坐拉家常。沙发上余温尚存,但已物是人非。
裴旻侧身让他俩先进屋,“看着办吧,这房间没窗户,墙体是魂魄无法穿透的材料。
我自管守住此门,剩下的——你们随意。”
第一百九十章 黑与白
张辽没有理会旁人,大步向邵劲夫奔去。刑房四大助理刚要合围,就被一道倩影拦住。
只凭装束,蒲茜拉就看出这些余孽和走廊中的伏尸都是一路的。黑白双鞭直接甩到前两人脖子上,一缠一带,两只头颅碰在一处。
白花花的脑浆并未增添多少恐怖气息,这屋子里,早被白起主动爆体搞得一片狼藉。
后面两人连忙紧急刹足,几乎同时摸出随身武器——都不长,也不大。一把是手术刀,一把是翻皮勾。
他们都是魔医门格的殉葬助手,在人间追随日久,配合十分默契。到了冥界,依然被门格招入麾下,为白起大人提供刑讯服务。
短兵相接,贵在距离。二位鬼使迅速合击,将圣骑士大嬷嬷夹在当中。刀与勾同时闪动,就要来个惯熟的开膛掀肋。
蒲茜拉上身陡然下坐,呈一字马状态随惯性滑行,直把一双长腿当成了雪橇。
双手中长鞭似灵蛇,从挂掉的尸身上解脱,贴着地面一左一右缠到了夹击者的脚踝处。随两臂向前拉扯,那二人各有一条腿被拽向身后,也有样学样来了个被迫一字马。
疼!这动作男人一般不会主动做,男鬼也一样——因为怕扯蛋。
大嬷嬷手腕连抖,双鞭脱离脚踝,自身直接从压地状态转为后空翻跃起,居高临下发起俯冲!
两位刑房助理不可谓之不机敏,他们刚刚目睹了同伴被长鞭绕颈的惨淡结局,自然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交叉双臂将自己颈部严严护住。
既然暂时站不起来,索性取个守势,躲过这俯冲之鞭再说。
千算万算,仍旧失算——那两条鞭子不是盘旋着席卷下来的,而是被绷直了直接插下来的!
被纯力量灌注的长鞭,与长矛无异。
簌!穿透两颗脑袋,只发出一个音效。太同步了……
那条黑鞭还好,插就是插,没别的加料。
那条白蛟鞭作为魂器,遇到脑浆如同遇到甘露,立刻渴饮起来。
滋滋——滋——喝得这个欢畅,就甭提多滋润了。白色鞭体立刻多了无数细微血丝。
蒲茜拉抽出黑鞭再抽白鞭,唉呦嗬,愣是一下子没拽动。
终于,那白蛟鞭魂满足地打了个嗝,从头颅中自行收卷出来,任由圣骑士摆布。
蒲茜拉将双鞭交予右手,探出左手在那脑壳上敲了敲,回响很空洞,脑浆子居然被喝光了。
“噫——”她嫌弃地抖了抖长鞭。
看不出啊,正气浩然的张小英雄,随身还带着这么邪恶的凶器。相比之下,典韦那条工长之鞭简直是天使了。
此刻,张辽正单腿跪伏在邵劲夫身前,确认这位老大哥已然彻底交待,死的不能再死。
“他的魂魄在哪里?”他起身回头问空中不断瑟缩的白起灵魂。
“哎呀原来是文远兄弟——”白起几乎要留出泪来,“快护住愚兄魂体,速速赶回灵配府,我要马上打印一个五星级皮囊套用!”
“我问你他的魂魄在哪里?”这位“文远兄弟”丝毫没有相称热情作为回应,这让白大人此刻脆弱的心灵很受伤。
“他?这叛逆夫妻俩都自散了魂魄,再也无法转世,直接三界除名……你关心他干嘛?”
“我不信!他们怎会如此决绝?”
“唉,这是极聪明的做法。不然,你以为我会饶了他们?灵魂肯定会被剥离出来,直接投入炼狱。五六百年的炮烙之刑是免不了的……”白起对这位张兄弟倒是一直知无不言。
当然,他也没闲着,一直边回答问题,边沿着墙壁寻找可以破壁而出的逃生出口。他早已看出,守在门口那位灰衣人最不好惹。虽没见过那厮出手,但那副屠夫气质他再熟悉不过。
“交给你了。对付灵魂能量体,我没有经验。”张辽转向气定神闲的蒲茜拉。
“呵呵,这话说的——好像我多有经验似的。”大嬷嬷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很欢喜这份绝对信任。“好吧,让我试试鞭法,你这根白鞭很恶心但很特别,向来不怎么挑剔食物。”
大嬷嬷单臂一挥,那白蛟鞭直向白起灵魂追索而去。
“啊呀——你你你!”白大人惊慌失措,他万万没想到曾经的兄弟竟如此绝情。没有皮囊的辅助,他纵有通天手段难以施展。
灵魂作为能量体,可以互相撞击撕咬,但对活人躯体无法形成物理伤害,冷不防蹦出来吓吓人还行。
白鞭是侧向弧形兜过来的,他只能反向躲避,恰好直直地向蒲茜拉飞来。
那鞭中蛟魂似乎对这灵魂体十分中意,兴奋地吼叫着,主动衔尾追来。嗯,刚喝完豆腐脑,再来碗疙瘩汤,不错不错!
蒲茜拉也没想到对方向自己冲来,下意识一挥另一只胳膊,黑鞭直线迎击过去,啪!
白起灵魂闷哼一声,半透明能量体猛烈波动了一下,冲击之势稍有阻滞。
身后的白鞭已经到了,那蛟魂似乎迫不及待,赫然将一颗蛟头探出鞭尖,张开大口向白起足跟咬去——砊嗤!
白起惊恐大叫起来,左腿上那只由精神能量凝结的脚丫子已经被咬掉,慌乱远大于疼痛。
不行!我躲!
他慌不择路,一头缠向面前的黑鞭,周身如凝胶般迅速化开。滋——竟然主动钻入了鞭体之内。
那条曾被典韦用来行使工长权威的黑鞭如同抽风的黑曼巴,在圣骑士大嬷嬷手中剧烈跳动,似乎终于有了灵魂,急于自行游走。
蒲茜拉也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毕竟女人心性,不怕凶残怕恶心。旋即撒手抛了这邪物,惊讶道,“妈妈咪呀,要是有个天主会的驱魔师在场就好了!”
那黑鞭真如长蛇一般,自顾向大门口游去——
踏!一只大脚将其死死踩住。
裴旻把手中低垂的刀尖在鞭柄七寸处轻轻一点,无形杀气立刻蔓延到鞭身之上。
黑鞭再次暴走了!在地面扭成十几道弯,仿若被浓酸腐蚀了肌肤,痛苦不堪!
蹦跶蹦跶蹦跶……渐渐,弹动之力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归于平静。
裴旻这才撤了紧踩的大脚,用足尖将遍身一挑,直接飞向蒲茜拉。
“妥了。我这把凶刀的煞气,最擅洗刷心神。魂体失了灵智,只剩下凶暴本能。安心做一条鞭魂倒也合适。”
大嬷嬷一把接住,随意抖了抖,的确没有半点异动。“你是说——这鞭子也成魂器了?”
“半成品吧,叫妖物更恰当。”裴旻收刀入鞘。“我走的是侧重物理打击的路线。这些炼器之道,你们需要另寻高人指点。不过大可放心,这魂没了灵智,如同初生魔婴,只会将此鞭当作自己的鼎炉,不会随意跑掉就是了。”
“可以有!”蒲茜拉再次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地把黑鞭缠在自己腰间,又把白蛟鞭抛给张辽,“你的还给你。这条是战利品,我留下了。以后咱俩一黑一白,双鞭舞动阴阳两界——那画面太没不敢看啊,简直!
张,你说咱们起个厉害的组合称号好不好?唔……‘东西方神起’怎么样?或者‘鞭炮与玫瑰’?不然‘凤凰鞭奇’也行,你是凤来我是凰。东边牧马西边放羊,野辣辣的情歌就唱到天亮……”
“停。”张辽伸手按住话头,“我说姑娘啊,以后学语言不要太依赖网络。那上面良莠不齐资讯很杂,有些没用的东西就别往脑袋里装了好不好?咱们乖乖地做好咱美少女就得。”
“好的。”蒲茜拉不知打哪儿掏出一小把羞怯,迅速涂红了面庞。
这恭顺让张辽很不习惯,他干咳了一声,不知下一句往何处接。
裴旻也干咳一声,“干净了。此地暂无旁人。可惜你我都没有拘魂手段,走廊里那些游魂迟早要跑掉的。走吧,人没救成不是你的错,我也欠他们夫妇一个情。”
张辽这才转回冰冷现实。他缓步走到林梦婕遗体前,鞠了个躬,从地面拾起一把手术刀割下一缕青丝。
又走到邵劲夫身边,将他轻轻抱起,放回到沙发上,将两具遗体端正摆好。从大勺鬓角也割下一束花白头发。
抛掉手术刀,借用林梦婕头绳将两束头发紧紧捆在一起,旋转戒指,启动神念,纳入私人储藏空间。
做完这一切,转身对默默看着他的二人道,“可以走了。我们的目标主要是救剑圣你,至于应龙子——迟早会再见。你还要寻玄宗吗?”
“要的。但不是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冥界——我发觉自己准备不足。”裴旻顿了一下,缓缓又道,“我虽身为大唐四品武官,其实师承是聂政的刺客路线。知己不知彼,对于刺客这一行十分致命。”
“你想说什么?”蒲茜拉不习惯左右迂回的东方表达。
“我需要回大唐,在人间对敌作战,那里才是人类主场。”裴旻明确表白。
“彻底放弃李隆基?”张辽反倒有些迟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相遇的大唐,正是我们来处的逆行时间节点。而非其他平行空间里毫无因果联系的存在。
如果一个皇帝级别的人物凭空消失,必将对后世产生重大影响,不知我们再回二十一世纪,天朝是否依然存在……”
“我了解,所以我更要回大唐。”裴旻似乎铁了心。“你也可能不知道,有一位我不得不见的疯子。他和我一起落难,却走了截然不同的发展路线。
众人只当他疯了,他的妻子也离开了他。但只有他,率先通透了一切因果,打开一道无比疯狂的大门,并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我要去大唐寻他,让他给出正确答案。”
这话令张辽瞠目结舌,不禁追问——“竟有此事?他是谁?”
“杜轩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有喜
浙江台州百花谷。
向东真人回来了,一个人。
蔡掌门与赵一颐真人十分担心,急忙赶到寓所探望。
向真人从未有过的狼狈,衣衫破烂如同叫花子一样,配合那张儒雅面孔,十足一位落魄书生。
“阿雅呢?”赵一颐花容失色,她十分紧张这位小师妹。
蔡芹虽未言语,但关切之色溢于言表,相较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向东半躺在竹榻上,用一笑报平安。
他实在太累了——从四川青城到这里,一路绷着神经谨防吊尾,日夜兼程。饶是货真价实的真人,也着实累的够呛。
见大家并不满足,只好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绿油油的晶球,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一**的清辉在室内波荡起来。
蔡掌门面色一紧,亲自走到窗口把竹帘放下。她并不晓得这是何物,但足以察觉其中深如大海的莫测蕴含,由不得不紧张。
赵真人见向东小心翼翼双手捧奉的样子,奇道,“捡了块大翡翠?不急献宝,我问你阿雅呢——”
向真人这才嘶哑开口,“咳咳,路上有点上火。阿雅就在我手里,你能不能先帮我沏壶茶?”
赵一颐非但没去沏茶,反而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怎么?阿雅身陨啦……这这这,好大一颗内丹……可怜的孩子……”
蔡掌门走过来轻轻一拍她的背,“别胡说,关心则乱。内丹我见过不少,体积这么夸张的只有妖兽才有。阿雅的小肚皮加一起没有四两肉,搁哪儿存放这么大个丹?”
赵真人破涕为笑,硬是把转悠到眼眶外的泪珠眨了回去。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嘛!”
这百花谷中的隐修,几乎个个都是单纯性子,平日极少出外闯荡,整天与歌舞花草相伴,说天真有些夸张,说烂漫一点不假。
“我们在青城山追上了凶徒,此人名唤敬千川,不巧那里是他大本营。他父亲敬衍是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元婴级天师……我们不是对手,还有几位阿雅的朋友也参与了群斗,场面很乱,尚不能理清脉络……”
向东一句“元婴级天师”令在场诸人无不愕然。
二十一世纪,资源耗损严重,地表灵气稀薄。靠自身修炼凝成传说中的元婴——这本身就已经成了传说。和凝丹的修士相较,结婴者存在境界压制,动起手来不是一个量级的,场面定会很难看。
“你能从敌巢突围已是万幸,向师兄辛苦了。可阿雅到底在哪儿?”百花谷首席大美女芙蓉真人赵一颐总算关心了一回师哥——虽然尾句依旧落在阿雅身上。
“她真的在我手中。这晶球名唤藏天,是她的芥子法器,据说内里自成世界……具体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没见过。她先是从中带出一名八臂神王,横扫了青城劲敌。稍后,她们又抬着重伤的尹志平真人和孙筑基真人进入藏天界中疗伤去了。”
赵一颐干咽了一口唾沫,这短短几句自己竟然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如何往下接。
蔡掌门踏前一步,让人无比熨贴的磁性声音施施然响起,“我大概齐听明白几分。如果这晶球囊括着微缩世界,可不只是芥子法器那般简单——直接可列为神器了。这事先不研究,我问你,尹真人和孙真人又是怎么回事?”
“哦,他们是从山上下来的,被青城道门几乎倾巢而出追杀着,我们两厢在谷底聚在一处抗敌。尹真人不知中了什么暗算,自打出现就昏迷不醒。由一名波斯壮汉背着突围,孙真人负责断后。”
赵一颐美目一瞠,粉嫩嘴唇嘟了起来——向东不等她开口,立刻善解人意地补充,“孙真人以一敌三,化身为剑力戮三位青城天师,自己也力竭倒地。
那波斯汉子与阿雅也相熟,但根本无暇叙旧。他化身狂暴狼人,几乎要了那敬衍的老命。结果……结局太过反转,敬衍居然元婴离体夺舍,占据了波斯汉子的鼎炉……”
这几句又把赵大美人听出了一层冷汗,鼻尖上涌出细密汗珠。外面的世界的确精彩,外面的世界着实无奈。仅凭这些概述,她已如在场般惊心动魄走了一遭……
“波斯壮汉被敬衍鹊巢鸠占驱策走了。那八臂神王有心杀上青城山,但为了抢救两位危在旦夕的真人,被阿雅阻止。他们现在都在这里——”
向东再次捧起波光起伏的绿色晶球,“自入内起已有五日,从未出来过。我被托付留在外面护法,谨防他人破坏藏天。”
“八臂神王真是八条胳膊的神?”赵一颐开始脑补画面。
“神应该算不上,神乎其技倒是有的。看外貌衣着像是位大喇嘛。”向东含笑解说。
蔡掌门试探着伸手,“我可以看看么?”
“当然。”向东对掌门如对自家大姐般信赖。
蔡芹小心翼翼捧起晶球,举到眼前细观。球体表面上无数细微符号随波光微微闪动着,节奏同呼吸无二。
她暗自赞叹此物之神奇,方寸之体竟然可以包容大千,实属平生仅见。
“一颐,你我自现在起同时驻守向真人居所,待其彻底恢复。向东从不说大话,这‘藏天’必乃无上神器,我们三人同时为其护法,直到阿雅出来那天。”
掌门的话,在百花谷是无上权威。向、赵两位真人皆点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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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的确进入了藏天界。
起初八思巴有些恋恋不舍,毕竟首次回归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但转而嗅了嗅空气——这青城幽谷被二十一世纪俗人所推崇的饱氧之地,竟不入他的法鼻。“什么味道?好难闻!”
阿雅愣愣地想了想,咧嘴笑了。“你是属狗的吗?这已经很不错了,只有远处飘来的一丝雾霾和汽车尾气。如果放你进了城市,估计马上被熏死。”
八思巴双目一瞪,琢磨着‘气车’是什么车,如何存蓄真气?不由自主放出神识探查方圆百里寻找答案……
突然他一捂脑袋,惊恐道,“快走。有无比海量的神念纷杂而来——尽皆窃窃私语,有的笑有的哭,怕是地狱炸了窝!”
阿雅又愣了,我怎地毫无察觉?
修习了【制符术】后,她灵智大开,心念转了几转,终于醒悟。她一指某处山顶巨大的电信讯号塔,“是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八思巴抱着脑袋捂着耳朵拼命点头,阿雅笑弯了腰。
“你收到的是手机信号……算了,这玩意一下子和你说不清,因为我也不太懂。”她嘴上嘲笑大喇嘛,心里却是一惊——暗忖,我这跟班还真不含糊,连无线电波都能截获。
得,可别让他在外面得瑟了,毕竟这世界的法则不是我说了算,出了事可拦不住他。
遂指挥八臂神王将八只胳膊分成两组,分别夹起尹志平与孙筑基。
她自己拉住大喇嘛紫袍一角,对向东说,“向哥哥,此球名曰藏天,内含微缩世界,是我的主场。我带他们去疗伤,请你为我护法。”
话音刚落,四人齐齐消失不见,只余一只晶球在地面溜溜打转。
向真人诧异地俯身拾起,思考再三放入袍内。转身向归途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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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天界内一片欢腾,尊胜佛母再次驾临,居民无不雀跃。
待看清有伤者,又手忙脚乱起来。
生产队长托雷分开围观人群,审时度势后转身大喊“班扎!班扎!”
穿着如花蝴蝶一般的萨满大祭司班扎大人跳着疯癫舞步挤了过来,“在呢,在呢。呦,有人躺尸了?阿依呦,还有尹真人……”
托雷抬脚想踹,又迟疑地收回脚丫子。“净乌鸦嘴。别说没死,就是死了你也得救回来。”在和平的岁月里,这位前蒙古帝国正印元帅的暴脾气收敛了不少。
班扎分别替两人把了把脉。起身对阿雅一鞠躬,“佛母大人,给您道喜了——”
蓬!托雷那一脚终于还是没忍住又甩了过来。
班扎一个踉跄差点趴下,猛转身揉着屁股委屈质问,“你干嘛?咱们现在的小社会不是不分尊卑吗?别老动手动脚的好不好!”这些日子,他的天朝语语法越来越准确,倒装句已经很少见了。
托雷叉腿戟指,“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医术?你给佛母道的哪门子喜?难不成地上这俩老道有身孕了不成?
就算真有了——也不可能是佛母大人的呀!”
这两人一对儿二货,一个萌二,一个猛二。
托雷领兵作战一流,在生产建设上也还行,管生老病死之类的后勤就不入流了。
反倒班扎把腰掐了起来,理直气壮地申辩,“谁说有人怀孕了?喜也分很多种。比如地上这俩人,尹真人和那个谁都没死算不算一大喜事?”
这军将的好,托雷没词了。只撂下一句,“赶紧看病,我带人去喂马。”走了……
阿雅回到这里总是心中一宽,虽然之前出了敬千川偷跑事件,但这里仍给她以安乐家乡的感觉。
她冲八思巴点点头,“救人的事交给你了,安排好。”遂自行离开,前往各处巡视。
“佛母”一走,神王最大。
八思巴炫耀似地将六条新臂齐举,配合两条标配旧臂,摆了个尊贵造型。喝道,“闲杂人等闪开,来几个人把两位道长抬到医务室。班扎好好干,这里就你有行医执照。”
这位前蒙古帝国国师学习能力也是极强,早把阿雅授予的各种新概念熟练应用。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复苏
府邸诊所内,班扎已诊断完毕。
孙筑基纯属法力透支,体力也亏欠,需要静养或者续之以真灵之气滋补。尹志平比较惨,是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毒。
以班扎十三世纪的见识,尚不足以识别这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药性。具体症状是全身血脉淤塞凝滞,只有一线缓缓流动尚存。别说行功运法,就是动动手指也困难,连神智都模糊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原本萨满走的就是崇拜自然路线,只要晓得你中毒就好。
班扎喊人牵来一只黑山羊,在病榻床头拴好。他喝退左右让出厅中宽敞青砖地面,自己拽出卜楞鼓开始作法。待密集鼓声达到**,另一只手又摘下腰间铃鼓加入和音。
他这铃鼓说是鼓,其实没有中间的蒙皮,只余四周嵌满小钹的环套,喧闹的哗啷声与卜楞鼓的叮咚声杂沓交融,将曲式推向**。
整个房间突然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壁脱体。倚在门旁的众人张惶看去,果然——不是错觉。这房间包括房间内所有东西都出现了双重虚影。
有人惊呼,“哎呦,我晕!站不稳……”身后早有人将他一把拉出门外,登时屋内走的一干二净。所有人都远远躲在外面透过门窗窥视。
场地彻底干净了,班扎似乎终于得到足够的空间,开始施展赖以自豪的舞技。
萨满这一行的装束,以腰下神裙最为出彩。数不清的飘带与羽毛随舞步旋转飞扬。不算手上的家伙,仅腰间尚未摘下的十多件小玩意儿已经叮当响个不停。当真一个人抵一支乐队使唤,还包括指挥与伴舞集于一身。
“那呀哩嗬格依萨,巫术滋生在月亮下,牙日木依木依苏卜苏哈,北斗星赐予神圣的力量。我就是我,佐巴塔??班扎——呃噜噜噜噜噜噜……”
这“呃噜”声连绵不绝,似乎永无穷尽。眼见祭司大人脖筋绷得老粗,一张黑脸居然透出青光,还不住拿眼神往屋外斜着瞟,显然有所期待……
外面的原蒙军侍卫们忽而恍然大悟,彼此相视一点头,齐声喝到,“呼哈!”
班扎登时松了口气,将噜音戛然收止。暗忖,这帮小崽子不给力呀!才止战多久,就忘了配合大祭司施法的套路。
这口气刚松完,立刻又提了起来——咦?木有效果……
室内依旧静穆如初,虚幻的重影也有些松散涣散,像随时要崩溃的样子。
阿依呦!班扎一拍自己脑门,忘了忘了,祷词不对。这藏天界内没有惯常的日升月落,何来北斗星赐予神圣的力量?
他将袍袖一振,果断反向旋舞起来,嗓中换了一套歌词:
“你看那悲王捎带冤魂那啊哎——这不提起那冤魂那我都不落泪呀啊哎——这提起那清啊风啊雨泪连连那啊哎——这你看那个悲王啊呢么高官都打坐哎嗨……这眼跳呀耳啊烧哇不安宁啊哎。
这手起文令你都忙转算,打个旋风你都连台下呀。这迈开胡步你都往前挪,你左手拉开天合板来嗨。这右脚呀你就踹开呀鬼门地关那哎……出呢个木龙高官四下去观看呢哎嗨呀——你抓把呢个神沙呀门都封严哎。
你这阴阳啊大路哇看地清哎,阴阳大路啊——两盏滴灯啊哎嗨呀。一盏暗来一盏地明啊嗨哎。这暗灯照地是啊阴司地成啊嗨呀——”
随悲歌四溢,周遭虚影重又凝实,且错位幅度逐渐增大。
有人在门外低呼,“搭上了!”
众人依言望去,但见尹真人的重影与床头黑羊的重影交错相接,相互阻滞了一下,忽又彼此穿透,向对方体内疾速扎去。
“移魂之术?”那人继续惊怖私语。
“不,不会,这是救人不是杀人。大祭司平日与尹真人关系好着呢。不可能把老朋友变成山羊你说是吧?”旁人出言安慰。
班扎双手齐收,脚下猛然跺地,整个房间又是一震,所有虚幻瞬间全消。
腾——榻上安卧的尹志平直挺挺坐了起来,“什么酒?如此燥热!”
噗通,未等他话音消失,床头黑山羊委顿倒地。看状态,竟与刚刚的尹真人全无二致。
这把尹志平也惊了一下,扭身去看,没看明白。他指着山羊问班扎,“我说老班啊,这又是弄的哪门子术法?你什么时候来的……哦——不对,我什么时候来的?”
班扎乐不可支,径自载歌载舞起来。
门外人群闪出一条宽路,八思巴大步走了进来,“行!真有你的。”他先冲班扎挑了一下大拇指。
转而对苏醒者道,“真人,你中了别人暗算。是萨满救了你。”
尹志平满腹惊疑,“国师此话怎讲?我想想……原本我是在……青城山全真门下丹台碧洞宗赴宴来着。他们宗主也是我徒孙辈分,怎会害我?”
八思巴嘿声冷笑,“忤逆之事自古层出不穷,何足为奇?你擅闯后世,定是打破了某种平衡。利益面前,别说区区师祖,就是亲爹也有人敢下手!”
这话如同一桶冰水,将尹志平浑身燥热压熄。他眉头渐渐舒展,面色恢复释然。“谢神王提点。班扎,多谢你救命之恩。这羊是……”
班扎这才停住独舞,笑着走过来,“老尹,我把你阻塞的血脉经络与健康公羊调换了一下,现在是不是感觉很爽啊?”
“呃——”尹志平有些愕然,“这人与牲畜之间……”
“无妨。实质构造都没变,我只萃取了‘通畅’之意用来调换,其他都是你本来的造设。”
此言一出,全真掌教与八臂神王均对萨满大祭司刮目相看。
厉害!居然可以抓取无形无质的生机,这般医道闻所未闻,看来以前严重低估了这疯疯傻傻的癫狂祭司。
“拉师弟为了救你,被青城道士夺舍掳去肉身。孙筑基为了救你,化身为剑一举斩灭倾城三位天师,自己也差点送命。芳姐姐和她的同事被巨石砸落去向不明。八思巴为了救你,折了……折了一条牛腿,不过又收获了六条手臂。”阿雅不知打哪里转了回来,一边进门一边数落。
“竟有此事!”尹真人腾地翻身下榻,生龙活虎站了起来。
八思巴先对尊胜佛母鞠了一躬,又转向尹志平点点头。“除了我,其他人都比较惨。那为首的青城道人是元婴境界。他对那狼人是否夺舍尚不能确定,许是强行附体也未可知——那样的话,狼人还有救回的希望。”
尹志平怒意上涌,澎湃真气将青袍鼓荡起来,“那还等什么?快去救人。”他对自己被暗算一事始终无法接受,毕竟嫌疑人是全真一脉,这简直反天了!教化之过,教化之过……
八臂神王伸出两臂将他拦住,“急甚么,隔壁还有一个全真徒孙等你去救呢。啧啧,可惜了这身真气白白外泄。”
阿雅也随声附和,“是呀,孙筑基在隔壁躺着,他的病班扎治不了。”
班扎不太服气,又不敢抗议,低声嘟囔着,“咳,不是治不了,是因为那根本不是病,是累的。”
尹志平二话不说立刻抛开众人,大步来到隔壁偏厅,仔细检查了一番孙筑基经脉状况。
孙真人此刻并未昏迷,仅仅是乏力。他睁眼看着师祖,心中充满慰藉——总算保下了,死也值。
尹真人长吁一口气,正色道,“你是我全真门下,感谢的话就不多言。今起,我传你本门行气秘法,此法乃邱真人亲自所传,唯有历代掌教可得。”
孙筑基闻言撑榻欲起,被尹志平一把按住。“别动,心诀动脑不动手。”
听他此言,身后跟进来的八思巴立刻捉住来看热闹的班扎,转身出了偏厅。
阿雅正也想进来看看,好奇地问,“你们咋出来了?”
“全真掌教秘传心诀,大家护法即可。不能妄闻。”大喇嘛狠归狠,做事还是相当有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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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冰穹a区,极点。
两架军用直升机盘旋着,持续搜索着。
体型小一点的武直十发出无线通话,“胖子胖子,我机主油箱消耗过半。请求返航——完毕。”
十三吨的直八立刻回复,“收到。批准你部先回长城站待命。我们再盘两圈,扩大一下搜索范围。”
武直十刚侧倾欲脱离航向,突然驾驶员发出一声惊呼,“黑洞黑洞!九点方向,坐标与极点相同!”
直八驾驶员与副驾驶座上的搜索队长几乎同时看到了所谓的“黑洞”。
没错,就在极点上,赫然从耀目的冰雪之地弹开一面扁平洞口,不规则,呈草履虫形状,下窄上宽。深邃幽暗的内涵中,闪烁着点点星芒。在极昼的阳光下无法忽视。
这“黑洞”二字只是瞬间随口取其形命名,并非严谨的宇宙学概念。
瞬间,所有仪表都开始痉挛,仿佛得了癔症,指针与波形达到了疯狂状态。
“磁暴——”武直十驾驶员继续惊呼。
“稳住!全部切换手动模式!”直八上的总指挥嗓音如雷。
还好,只是那么一瞬,随即一切都稳定下来。
两架直升机摇摇晃晃稳住机身,开始向极点上方集结。
“人——很多人——”武直十驾驶员心情跌宕起伏,“就在洞口处。”
“甄别敌我。打开火控雷达准备对地攻击。”无线中传来命令。
就在此时,那不规则的时空门瞬间一收,比摊开时更加迅速,转眼不见了踪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突兀出现的黑压压人群,在冰雪上拖着长长影子,尽皆仰望天空……
第一百九十三章 面圣
帝都的冬季,由于周遭燕冀省钢厂兴旺,再加上大量集中供暖排烟,黄霾蔽日。
街上的行人,大多在一种公共交通工具与另一种公共交通工具之间穿梭往来。下公交,上地铁,出地铁,上公交。
这两种交通工具都有自己的专用道,虽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逼仄了一些,毕竟还算顺畅。
最悲催的莫过于路上那些私家车主。他们无奈地挤在宽阔的八车道上,寸步难行。偶尔抬头看看无孔不入的监控器,再扭头欣赏路边带着各色防毒面具的行人。
何必买车呢?许多人心生念想。
长安街,边锋的黑色混合动力红旗h7也堵在路上。他有特权,但用不到这里。透过挡风玻璃,前面一辆私家车的尾贴清晰可见,上书一行大字——别哔哔,有本事飞过去。
七四九局长歪着嘴笑了。自己的确有飞的本事,这不,刚才南极跨越万里重洋转乘两次机型才飞回来。只不过现在身在帝都,满天都是禁飞区,大一点的鸟都过不去。
车载电话响了,负责驾车的秘书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按下免提。
“老边,怎么还没到?”一个略带焦虑的声音响起。
“丁主任,塞车。”边锋的回答有些优哉游哉。
这很不同寻常,过往他从不会这样。也许是异乎寻常的经历给他以极大心灵触动,对凡尘俗事反倒少了几分执着。
那位“丁主任”显然也听出问题,“塞车是常态,你神算子出发前连这都没考虑进去?赶紧来,到哪儿了?”
边锋探头张了一眼,“三箭地,可以看到新华门。”
“这……下车跑也到了。”丁主任很无奈,“你也不用真下车,进了中南海还得三公里。这样吧,我给交管通个气,一路绿。”电话挂了。
真灵,没过两分钟,原地呻吟的庞大车流突然像被开闸放出的羊群,无比顺畅地向前涌去……
十五分钟后,中海含晖堂。
一位身披黑呢大衣的脱发中年人匆匆走下台阶,一把拖住刚刚下车的边锋。“还好刚过两分钟。你真行!居然让一号等你。他二十分钟后还要见吉额吉斯坦总统呢。”
边锋扁着嘴用含笑致歉,没吱声只是跟着老丁大步往里走。
沿途每道门都被挺拔如矛的内卫及时拉开,无声而又迅捷。随客人入内,那些门又悄然闭合,依旧无声。
“一号在那间办公室?”边锋问了句。
“三合一。”丁主任回答比他还短促。
老边心里很清楚,三合一指的就是总书、国主、军主三合一办公室。相当于天朝权力原点的存在。他先后来过四次,每一次都很短促。
最后一道门也不用敲,直接被内卫打开——门上没有任何挂牌标识。
出乎意料的是,不大不小的厅堂内,两个人正站在地毯中央切合云手。
一位是魁梧的中年人,另一位是鹤发无须老者。两人身形都很高大,与行伍出身的边锋相比毫不逊色。细看架势,也是有模有样。
丁主任向边局使了个眼色,自己退了出去。边锋也不着急,在墙边书架前站了个松弛的八字步,背手而立。
终于,厅中二人收了势。那老者淡然点评,“立身中正有了,肌骨安舒尚欠。似松非松有了,将展未展尚欠。‘劲断意不断,藕断亦丝连’这一层还不错。记住,时时身备五张弓。”
中年人背对边锋,低沉浑厚道,“前面我理解。何谓五张弓?”
“这是太极的诀法。”老者向墙角一指,“那只地球仪如果给你抱,会是什么姿态?”
边锋顺着他手指望去,地球仪很大,直径超过一米五。
中年人略一思索,也不答话,直接做出一个模拟抱球的动作来。
“定住。”老者很满意,“你看自己现在身上有几张弓?”
很明显,双臂呈双弓,双腿呈双弓,整个腰椎又是一张大弓。
中年人心中明悟,遂收了定势,真诚笑道,“受益匪浅。”
那老者既不倨傲,也不谦卑,只是微合眼皮表示对赞美的谢意,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边锋。
魁梧的中年人也随即转过身来,“老边,你让我等三分钟,我也让你等三分钟。咱们扯平了。不过,你只剩十四分钟做汇报。”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声音依旧低沉富有磁性。
边锋把一直背着的双手垂到裤缝处,双足足跟一并,打了个标准立正礼。“报告一号,我的汇报很简单,五分钟就够了。”
“哦?”一号首长起了兴趣,“以往都抱怨会面仓促,怎么这次反倒不急——”
边锋重新放松姿态,没先回答问话,反倒向老者微笑致意,“这位先生是?”
“林八弟。”老者干净利索一抱拳。
姓林的太极宗师?边锋迅速在脑中检索了一遍异人目录。“陈扬武吴孙,林老是师从哪一门?”
不待老者回答,一号首长率先哈哈大笑,“哪一门都不是。林老是国防科工委的研究员,候补院士。他虽名唤八弟,但我们私下都叫他八哥。”
老者也笑了,“八哥八弟都一样,名字只是符号。边锋,我知道你。”
一号收了笑声,“好了,时间有限,咱们暂不寒暄。林老是我专门请来一起听你汇报的,他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科学。满中南海注重延年益寿的人都是他学生。”
边锋这才明白林八弟在场的意义。于是不再存疑,简短汇报道,“这一趟,我去的不是南极。更准确地说,去的不止是南极——在那里中转,我去了一趟冥界。”
三人都没有落座,就这样静静地站立。一号与林老都认真聆听着,最后这句话,令他们微微皱起了眉。
“我知道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我回到局里第一件事,就是做了全面精神检查,结果完全正常。”边锋继续侃侃而谈,“随行的数十人全部做了隔离安检,大家身体基本无恙,而且记忆信息高度一致。这说明——这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经历。”
“说说‘冥界’的情况。”林老温言要求。
“没有直达路径,来去都需要开启虫洞进行穿越,暂时无法确定它的空间位置。在那里,灵魂被多次直观证明是存在的,包括我自己的灵魂,也曾脱体看到肉身。
许多历史人物成了冥界现任公务员,他们拥有与时俱进的科技,他们日常并非以灵魂状态存在,而是和我们一样拥有躯体——据称都是利用三维打印技术制作的,高仿还原。”
一号与林老相视对望一眼,不置可否。
边锋沉浸在回忆中,“关于具体细节,我会以书面报告形式晚些递交。今天需要强调的是,冥界对人间正策划一个巨大阴谋。
他们之所以在南极设下圈套,就是为了引诱大量特勤人员去营救科学家,所有这些人,都被计划用灵魂嫁接术修改,进而嵌套入冥界的间谍魂体。最终为他们直接获取人间最前沿的高科技作助力。
我们有幸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逃回人间。实属天朝之幸,人类之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号挥手打断,“我插两个问题。前提是假设冥界确实存在,那么—— 一,他们的世界为何在科技发展上落后于人间?二,如果你们是逃回来的,那该如何预防和阻止他们的后续袭击?”
边锋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认可这个不够唯物主义的前提。”
“不,还不是认可。”一号解释道,“唯物主义的精髓是实事求是,对一切未知事物的不轻易否认,才是科学发展观的正途。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我们不妨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绝不能凭借有限的人类认知妄下论断。”
林老对此话也颇为认同,眼中露出赞许的星芒。
“好,我解答您的问题。第一,据有限观察与合理推导,冥界之所以科技略滞后于人间,是由于人间目前正处于整个人类的科技爆发期。
我们都知道,人类科学的发展是加速度的。之前从石器时代进入铁器时代用了万年,从铁器时代进入蒸汽时代用了数千年,从蒸汽时代进入电气时代用了百年,而从电气时代进入网络时代只用了数十年。
在网络时代,由于信息搜索技术的便利,教育已经从预存储式变为即得式,我们掌握了简单搜索方法,只需在脑中建立关键词能力即可,相关细节数据唾手可得。
所以,在之后的科技领域,会有更多人站在全世界智慧的肩膀上以更快速度产生突破。
而冥界,依赖的只是已故人士的灵魂复刻人间科技。在从前科技迟缓期,这种滞后并不明显。而现在,一代科学家尚未老去,主流科技已经变了几番,相形之下,冥界自然跟不上发展,也就有了着急的理由。
他们这次下手的主要目标,据悉是量子科技。显然,他们已经等不及接收已故科学家的老套路,开始主动出击。
这涉及到第二个问题,我们该如何预防和阻止。若想做到这点,必须通晓冥界举措的根源——那就是,为什么这么急?仅仅是为了对付人间——人类有那么可怕?两界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对人类的遏制难道不等同于对冥界自身未来的遏制?
只有先求证目的,才能制定出有效针对手段。关于这一点,我目前收集的证据尚不足以得出答案。
我的建议是,多利用民间异能人士,特别是道门中人,对冥界未知力量进行侦测和抵抗。毕竟这是两界之争,任何人都没有侥幸偏安的理由。
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能力……那不是冷热.兵器可以篦美的存在,恕我暂时无法用语言更明确地表达。”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最赞的中指
一号首长认真听完边锋的每一个字。扭头转向林老,“您怎么看?”
林八弟头发虽白,脸上却全然没有皱纹。皮肤光洁细腻,隐隐透着红光,让人猜不准他的具体年龄。
“对于灵魂存在与否以及肉身消亡后灵魂去向的争论,停滞在理论上已然日久。现在有了如此众多的实证、人证,是科学界的幸事。
关于政治与安全方面的考量,有你们俩操心,就不妄言了。我倒是想马上和一些老朋友私下探讨一下这个关于两界之间的伦理关系问题。可能会有助于理清所谓冥界异动的动机根源。”
“哦,哪些老朋友?可否安排在我这里?我也想听听。”一号显然极有兴趣。
“大概不方便。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其中有些人腿脚还不利索,得我去登门拜访。幸好,三天后在亚美利加有个科学年会,他们大部分都会到场。我也受邀了——你别急,回来我优先与你分享讨论结果。”林老婉拒了一号做地主的想法。
边锋突然灵机一动,“是lesa——‘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对吧?我有个预感,不知当讲否……”
林八弟没想到这位七四九局长对全球科学界的风吹草动也了如指掌,“对的,正是。你请放言。”
“冥界并非铁板一块,我们这次得以脱身,除了人类朋友的帮助,还有一些当地公务员也帮了忙。”他想提大无常迈扣,但忍住了,太具体显得过于耸人听闻,会引起不必要的枝杈解释。
“而制定这个入侵计划的部门,显然还有他的上级存在。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也一定知晓人类提高了警觉。而且……而且人类肯定会在最深层的顶尖科学群体之间率先发起研讨。大多数冥界角色也都曾为人,最了解人类的想法。所以我担心这个会议期间会有麻烦。”
林老再次皱起了白眉,“你是说,这个会议给他们提供了集中灭口的好时机?”
“是的。”边锋不再闪烁其词。“即便灭错了,也不浪费,收走的高智灵魂可以补强冥界,同时削弱人间,一举两得。”
这个猜测很大胆,一号首长也不得不蹙眉对待。他问道,“不无道理。你有什么建议?”
边锋想了几秒,“这个猜测很难与国际安全组织分享,因为缺乏可视实证。如果贸然提出,又太过匪夷所思。在危机显露之前,肯定会被当成笑话。
但是我建议由七四九出人陪同林老赴会,加强个人安保。这样,尽可能避免天朝顶级人才损失——此为国家利益使然。
如果有机会,也可与亚美利加当地相关部门合作,一起对抗可能存在的袭击。当然,前提是可以说服他们确信。”
“嗯。”一号表示赞同,“我看行。林老什么意见?”
林八弟想了想,“可以。但是派的人不要多。我只是科学家,不是政界要人,前呼后拥的太不像话。
另外,我自己也有个修真界的助理,在科学界算我的学生之一,他有些手段我见过,很难用现有科学解释的。
你们七四九派一位,我自己带一位,两人都以科学助理身份随行,还勉强说的过去。”
“好吧。”边锋深知这些资深科学工作者的执拗。开始斟酌到底派谁去合适……
房门再次打开,丁主任出现在门口,“主席,时间到了。与吉额吉斯坦总统的会面在西花厅举行。”
一号首长使劲伸了个懒腰,用力活动了一下双肩,大步向外走去。
路过边锋身边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么办。具体计划你安排,林老就暂时交给你。别忘了提交我一份备忘录——关于穿越之旅的详细叙述,要设绝密阅览等级。缺什么装备,找总后——缺人自己想办法。”说完脚下不停,随丁主任径自离去。
三合一办公室,这么重要的权力原点,暂时交给了林老和边锋。
林老苦笑道,“都是为了‘一路一带’,可把一号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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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蒙蒙,浑浑噩噩。
失了七宝的七宝玲珑塔内,半透光的白色塔壁朦胧如蛋壳,散发着暖调光泽。
杜远失去知觉已有好一段时间。
他在夜督发动连环尸爆术的最后一瞬,怀抱裴红袖传进了白塔。那一瞬,他有些后悔太早使用如定术,导致后期的被动局面。已经顾不上辽哥了,先把红袖护住再说!
塔中,塔灵李靖被众人催促着,不停实况转播外面的战况。
他不是个合格的解说员,言辞十分干涩无趣,通常都是,“阿杜出手了,红袖出手了,小张出手了,洋妞啧啧啧——洋妞屁股真翘!”
再不就是,“阿杜挺不住了,红袖傻咪了,小张犯二了,洋妞啧啧啧——洋妞胸脯不小!”
如果法海不是一直保持入定状态没醒,这会儿肯定把李天王骂出翔来。
其他人不敢,毕竟人家是正牌上仙。哪怕失了势,也是正牌谪仙,一个脚趾甲都比咱大,可不敢得罪。更不消说老李和丹老那一重关系,正牌大师兄——胡盛元来了也得顺位靠后重排。
止正和尚不停挠着寸发下的青皮,十分想出去参战。比他更急的自然是文从心,但从心很清楚,李靖已然将塔主之位传给了杜远,他自己仅仅作为塔灵存在,护塔守内可以,进进出出不归他管,只有塔主有此权限。
至于丹老那次如何瞬间带人闯入?唉,塔都是人家当年始创的,肯定留了程序后门,不受规则限制也很正常。
终于,巨大的金环贴着塔壁撸起,杜远回来了,怀中还抱着红袖——塔中不禁一阵欢呼。但这欢呼十分短暂,因为两人的状态——红袖还好,一挣扎就从爱人怀中拱出,反手抱住了已经变成血人的阿杜!
呜——欢呼的尾音变成了惊呼。
詹钰、李白、公孙大娘、包括战俘刺客专诸,全都围在外圈,止正、文从心、红袖围在内圈,一齐关注地查看杜远伤情。
尸爆的瞬间,杜远背部朝外,受到无比强烈的爆炸冲击。尸爆没有弹片,但是有骨渣,有强大的气浪。他只觉得胸腔七荤八素,腹腔乱成一团,大脑嗡的一声再也不省人事。
他被大家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面上,脸朝下,身下铺了红袖的彩羽披风。那血淋淋的背呦——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红袖的泪水夺眶而出,“傻瓜都是为了我……傻瓜都是为了我……”
杜远一声不吭,双眼紧闭。止正把了脉又试呼吸,“活着,晕了!”
文从心忍不住抬头高声问,“张辽他们还好吗?”
李天王的老烟嗓从塔壁传出,“他俩没事——小张和洋妞简直珠联璧合,配合不错,配合不错,现在占上风!”
从心白了塔壁一眼,也不管李靖看没看到这一眼的深意。
红袖依旧关注着杜远,“那些尸体,不知道有没有毒性!你们谁会解毒?”
大家互相望了望,李白道,“公孙大娘随身常备艾蒿熏蚊子,不知用得上不?”
这话瞬间被众人忽略。
止正掏出白玉葫芦法器“莫停”,将其中永远将尽不尽的“将尽”酒洒向杜远后背。嗤—— 一股白烟瞬间升起,杜远没反应,红袖心疼得一哆嗦。
“有效果,”止正大喜。“暂且拿美酒当碘酒用,酒精杀毒那是肯定的。”
仗着酒无止境,直给杜远洗了个身。他原本那身摆酷用的黑色紧身衣已经成了露背装,血浆肉沫骨头渣混着酒水流了一地,把塔内染出一片猩红。
忽而整座塔壁白光一闪,咕咚——如饮佳酿,那滩血水陡然被地面洗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白色骨渣。
“美……”塔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美酒加鲜血,都是我的菜。特别是阿杜的血,啧啧,真正好味!绝对大补……”
这不合时宜的赞美也被众人忽略了,被冲洗干净的背部裸露在空气中,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詹钰跨前一步,“看肉色鲜红,肉质粉嫩,没有深度中尸毒的迹象。你们让开一下,我来收尾。”
旁人依言后撤一步,唯有止正奇道,“你这宋军统领还干过老军医不成?”
詹钰也不答话,伸手探出一根中指来。
“啥意思?”止正愕然了,“你学坏了兄弟……”
詹钰二话不说,拽出青莲居士腰下三尺青锋,挥剑将这根中指斩落,手法干净利落。把大家又惊出一片呼声。
那手指正落在杜远背上,断面处立刻生出无数细密肉色触须,开始向整个后背蔓延。直若快进播放的扶芳萝如火如荼肆意生长。随触须不断延展,整根手指开始自动解体,化为背部血肉的一部分,悉心修补着每一处疮疤。
“你这再生术真心不错!”止正心悦诚服,抬头向詹钰一挑大拇哥。
“咦——”众人随他目光看去又是一阵惊呼,特别是不了解丹园术法神妙的李白与公孙,简直要把眼角瞪裂。
但见就在杜远背部修复的同时,詹钰的中指已然迅速失而复得。一个新的中指正坚挺翘立,如同从未失去过一般。
这是怎样的一根中指阿!这简直是世界上唯一同时被这许多目击者同时赞美的一根中指……
“咳,”止正清了清嗓子,吧嗒吧嗒嘴。“行了都知道你厉害别得瑟了。下回我若受伤拜托你切个别的手指。”
詹钰含笑不语,直将那根中指对着大和尚比了一下。姿态优雅自然,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十殿鬼卒
红袖将目光再次投向阿杜,神奇的再生术已经开始收尾,完好如初的肌肉纤维上,一层簇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正逐层加厚着……
“谢谢你……”红袖因感激而哽咽。
詹钰没有回敬中指,而是换了一根大拇指,表示这疗效他自己也很满意。
“谢谢大家……”红袖环视周围,满满地都是充满共情的目光。
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战俘专诸——他眼中只有不可思议与敬畏交织,彷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些凡人的手段。
杜远依旧没有醒转,但周身已无伤痕,呼吸也越发清晰粗重起来。如同醉酒一般,深沉而又香甜。
“让他休息一下吧,很快会好的。”文从心揽住红袖姐姐的肩头。
其实她心中比红袖更急于让杜远醒来——因为只有这名塔主本尊,才能把自己送出塔外与张辽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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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和平饭店招牌上那一抹刺目鲜血,似乎在刻意嘲弄这四个敦正大字。
一百四十二楼142587套房内,张辽问裴旻,“你来过酆都吗,以前?”
回答是摇头。“全凭刀魂聂师把我引到这里。”
“那么看来——如果想回去,你得跟我们走了。”
裴旻有些意外,“你们对这里很熟?”
“不,我们也是初哥。但我兄弟阿杜有个朋友在灵配府任职,他说他有办法送我们回人间。”
裴旻立刻将短刀入鞘掖在肋下,“走,你们带路。此地不宜久留。”
张辽、裴旻、浦茜拉,这三人都没有拘魂手段,那些失去躯体的三司游魂们迟早会寻路逸出饭店,更何况楼下还有先一步脱离战场的夜游残魂——下次再蜂拥而至,定是难以抵挡的冥界大军。
张辽率先出门,他回手一把摘下半悬挂状态的门牌,存入玄铁戒指。浦茜拉见状欲言又止,这东方青年在她眼中,有时豪迈有时呆萌,不可以常理论断。
凭借建筑设计师特有的超强方向感,张辽带领二人出了饭店,向灵配府方向返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大无常,确认七四九特勤与科学家们已无虞。然后请他送己方三人去大唐,协助裴将军完成未尽使命。
不知怎地,不变的昏沉光度下,酆都街道突然无比寂静肃杀。一位路人也没有,彷佛得了什么禁令,全城皆空……
几乎整个天空都是深灰底色,只有不知是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那一片熊熊火光依旧持续跳跃。他们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之火。
这火光成了指路参照,以它为依据,三人七转八拐,专挑窄巷行走,不多时已然再次抵达灵配府附近。
张辽突然转头,向大家做了个禁声手势,三人沿街角掩护探头望去——
灵配府,黑色基岩建筑四周空场,被黑压压的“鬼”头占满,足足有数千余。个个肃立无声,似乎连气都不喘一下。难怪离这么近才发觉有异。
着意强调这些家伙是“鬼”,一点都不为过。因为,太特么丑了,一个个完全没人样。
简单说,这些鬼卒大致分两类,一部分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但五官依稀还是人形布局;另一部分则完全是牲畜面相,仅余把持刀枪的手足与人类相似。
天,张辽心头一麻——这阵势,才真真儿的是自己惯常想象中阴间风貌。
浦茜拉也是一脸嫌弃,她的圣洁属性又开始产生自然排斥。“真丑,真臭。又丑又臭!”
的确,从这些鬼卒身上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味道,如同经年未曾清理的下水道被贸然打开,恣意张扬着腐烂气息。
裴旻低声道,“聂师说过,阴曹有三道,官员属神道,鬼卒属鬼道,受苦众生属地狱道。眼前这些,想必都是如假包换的鬼道兵卒了。”
对这些概念,张辽有些懵懂。冥界也有神?我还当神都在仙界呢……不过想想也对,丹老也讲过,仙界的公务员即为神格,那么冥界的公务员想来也不是占山为王的匪类,必是仙界派来做管理的,隶属神道不足为奇。
可这鬼道,又是从哪里网罗来的?丑到没朋友啊简直,绝逼不是从转世人类中截胡的就对了。
通往灵配府正门的唯一通道被封锁,三人不敢贸然穿行。就在他们胡思乱想之即,突然一声闷雷滚滚响起。
细细一听,方知不是真雷,是有大鬼在说鬼话。
“铁老大,速速给我一个交代。待此灯燃尽,十殿鬼卒即刻突入你的府邸,莫要怪我不留同僚情面。”
这声音语气平淡,但内容充满**威胁。音调不高,但音量极大,直若闷雷划过。
三人寻声望去,但见一匹高过两丈的披甲骷髅战马在鬼群内圈徐徐侧向行走,马上端坐一位巨型鬼王,也是浑身披甲,但质地斑驳锈蚀,毫无金属反光。搞不清那些溅射状的斑点到底是自然氧化还是残留血污。
看坐姿身高也足足超过丈余,接近四米的体量。这什么概念?两个张辽摞起来再举臂——将能摸到他鼻孔。
马是侧对三人,鬼王面对府门,一时看不清面目。
灵配府门前一如既往无人值守,似乎天生就这么**,自信无人胆敢撩虎须。可眼下,更**的家伙真的来了。而且,还是同为冥界支柱的十殿。
黑色府门随意闭合着,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怠慢比直接拒绝更令鬼王愤懑。他转过头来,将手中一盏摇摇欲息的碧火马灯抬至眼前,紧盯着那一汪逐渐缩小的残存清油。
这回小巷里躲藏的三人都看了个清楚,均吃了一惊。艾玛吓死宝宝了——浦茜拉少见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那鬼王的面相,居然是一张长约四尺的马脸!不是形容它长,真的就是马脸……
这么说吧,骑在马上的,居然也是一匹马。
两匹马唯一的区别是,下面的只有骨架,完全依赖包身重甲当作皮肤,不然连马鞍都挂不住。
而上面的这位,筋肉饱满,槽牙外凸,两只拳头大的鼻孔喷着蒸腾热气。一双马.眼映射着马灯中碧绿火苗,透出无比凶残的狂暴气息。
所幸,与周围鬼卒相似的是,鬼王的手脚与身形与人类并无二致,除了大上几号,没别的异样。
“马面——”张辽与裴旻生活见识相仿,几乎异口同声。
传说中的两大鬼王,牛头与马面——前者在酆都城城门入口张辽已经有幸见过了,似乎还挺和气——当然仅限于对待无间行者身份的邵劲夫。
而眼前这位,如果算马,也是匹疯马,虽然他暂且没有任何大幅动作,但滔天杀意已然一览无余。
碧火一跳,爆出一颗碗大灯花,紧接着赫然熄灭。嗡——仿佛接到号令,数千鬼卒中波散开一环临阵嗜血的欢腾。
有类似人声的叫嚷,也有猪吼羊吟,还有马嘶牛鸣。
我靠,这都什么鬼。张辽注意到,那些牲畜类鬼卒,真的都只是牲畜——没有任何野兽面孔混杂进来。
看来,鬼道征兵自有它自己的原则与准绳,也许牲畜更容易被驯服和驱使?作为凡人,张小英雄虽绞尽脑汁仍不得要领。
也不容细想,啪的一声——燃尽的马灯被马面鬼王狠狠摔在地面。随手从鞍侧得胜钩上摘下一杆无缨月牙戟。斜向府门方向一举,就此定住,也不多言。
轰、轰、轰、轰……内环五排鬼卒齐齐迈动步伐,有序向灵配府大门推进。这些家伙,全然没有配置护盾,手中尽是些一味攻伐的刀枪,显然不知死字怎么写——也难怪,十殿的军队,那个还担心死呀?自家老大全都是掌管生死的存在,可谓毫无后顾之忧。
这五排人马,数量已然过两千,拥挤在宽阔的百阶基岩台阶上,倒还富裕腾挪空间,可见灵配府建筑之雄浑。
两千重甲鬼卒,整齐的步伐引发地面共振,灵配府门前巨柱也感受到迫近的战栗,雨檐上簌簌洒落一些碎石残渣。
彷佛不能再拖延,门开了——
一个孤单身影走了出来,一身标配黑袍,手里拿着薄薄一页文件纸。
众鬼卒赫然停步,如临大敌。待来者摘下头上风帽,秀发散落,大家才看清是个女子。
“何人!”闷雷再次打响,马面鬼王七窍生烟。
“哦,我吗?”那女子先是一惊,继而妖娆一笑,“醒神司二秘妹喜。”
“何事!”鬼王怒不可遏,灵配府居然派个弱质女流来羞辱十殿大军。
“嗯……我们司长说,马面罗刹天生神勇,唯独脑袋里缺根弦。需要我给你念一段醒神咒清心败火,以免长疖子。”说着,还扬手挥了挥那张纸。
嗡——这一声是鬼王脑中的独奏,他眼前一黑,差点吐血。
“好好好好好,好一个醒神司,好一个司长黄巢,好一个二秘妹喜!”出离愤怒的结果就是出奇地冷静,马面鬼王强自咽下口中腥膻。“灵配府从上到下,尽是些生前祸国殃民的东西,万人屠配妖姬,还真是相得益彰。只可惜,坏了我冥界千古威名!”
最后这句话尚未说完,手中月牙戟已然奋力掷出!
从鬼王到妹喜,相隔两千鬼卒与百阶台阶,那巨戟眨眼就到——柔弱妹子似乎慌了,竟然双手拉开纸片去挡。
蓬,戟尖的杀气先一步触及纸面,那被标榜写着“醒神咒”的文件炸裂成无数碎片,一团法力波动释放出来,瞬间带走了其背后的女人。
长达三丈的大戟笔直插进乌黑府门,戟杆在尾端带动下急颤不停,发出焦躁嗡鸣。似乎在为这一扑空而不平。
“呸!”马面鬼王恶狠狠唾了一口,“无胆鼠辈,偏多鬼祟。”他心里明白,那纸上根本没有什么醒神咒,分明是一张瞬移符篆,撕裂瞬发式的。
没错,灵配府就是没把你当回事,就是派个妹子出来羞辱你,就是要你心浮气躁尿频尿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知识改变一切
“拆门!”马面鬼王抬手一张五指,二十丈外钉在门板内的巨戟如忠犬般一唤即回。几乎丝毫不差地按照飞去轨迹复又来兮,准确落在巨掌握持之中。
这一手,把偷窥的浦茜拉小小艳羡了一下。她张开五指瞧了瞧自己的手,又凝神琢磨起如何收矛再用的手法。
先遣的两千鬼卒闻令继续蜂拥,几乎铺满了百阶台阶。也就在此刻,不知从何处——沉郁的钟声响起,整个灵配府随着这令人失魂落魄的嗡鸣开始展露复苏迹象。
真的,就像有生命一样。巨大而又漆黑的雄伟建筑开始震颤、抖擞、挺直腰板。
是的,是挺直腰板没错。因为它明显升高了……
这栋绝似人间亚美利加国总统府白宫的“黑宫”,恍若被一只无形巨手揪住瓦盖开始向上拉扯。房屋本身没有因此变高,但门前的阶梯开始变长。
从初始状态的百阶,迅速生长,阶数没有增多,但阶与阶的间距无限放大。那种感觉……张辽不禁轻拍自己的脑门,对!那种感觉分明就是手风琴被人侧向拎起半边,让风箱垂地的感觉。
似乎在有意配合这一通感,那无限拉长中的阶梯,悍然发出一声“都来米发扫拉西”的“发”音,有共鸣,也有回响。
这音符与尚未消散的钟声余韵结合在一处,让所有闻者尽皆失色!
张辽、浦茜拉,甚至包括裴旻,不约而同捂住双耳。这和音,不是刺激。是胆寒,是丧魂……
尚未启动的三千鬼卒也阵容不稳,齐齐退了三步,其中一半蹲了下去,和那些没蹲的一样,全都抱头捂耳。
台阶上的两千可没这般幸运,脚下瞬间虚浮,刚刚还在抬脚迈步的,此刻踢到了突然拉高的基岩上,更有立足未稳者,向后跌落,一身重甲狠狠砸在后排同袍身上。
唯一硬抗了这一下的,只有鬼王本尊。
妹喜刚刚唤马面为罗刹,不是泛指,是专称。马面本名就叫罗刹,正如他大哥牛头叫阿房一样,是冥界身份证上官方注册的大号。
至于后世对恶鬼的泛称罗刹,其实正源自马面鬼王的悠久恶名。这位爷,素来暴躁,相比之下牛头阿房反倒如谦谦君子一般。
脾气暴需要资本,不然活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马面就是这种鬼,他很有傲娇的资本。
在十殿独揽酆都通判大权的时代,牛马两兄弟就是急先锋,专门司职于跨界缉凶。但凡人间有不服召唤的,一叉一戟,穿成串拿来。未等下地狱,先受无妄刑。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
这两位元老级鬼王升了职,开始摒弃单干,专注统兵备战。牛头司门,司的是鬼城之门,马面司库,司的是魂材之库。若论油水,老牛多一些,可以雁过拔毛。但讲权重,还是老马占先。
魂材是什么?构筑灵魂的最基本单位呀。整库都是他的,可谓独占宝山。
可偏偏——灵配府出现了。他能理解尊贵无上地藏王的用心,御下平衡之术嘛。不让一头独大,方始高坐渔台。
可是,为毛净选一些人间恶魔来此驻守?难道嫌我辈鬼道还不够狠辣?莫非我们都老了,冥界要变天?这一点玄机,他始终不能通透。
今天,灵配府犯在了十殿头上,居然把张献忠灭了,还不处罚凶手,也不肯为老张重新打印皮囊官复原职。这什么意思?哦,姓张的和我十殿刚刚走近一些,你们就拿他开刀?休想!
老子正愁没把柄发作一回,你们就送来口实。那老子就一鼓作气杀上门,索性要个交代!把帐好好算算……
刚刚这一下混声和音,他心中明白,是丧钟与亡琴齐鸣。这两大魔器,原本出自地狱刑房,被地藏王索来送与灵配府镇殿。
铁老大不出来见我,直接敲钟拉琴,明显是拿尚方宝剑示威的意思。老子会怕?怕就不来了!
别人捂耳朵,我偏硬扛。难受又奈我何——
艾玛你还别说,还真不得劲儿……马面鬼王气血翻腾,将失魂落魄的音符硬生生逼出耳膜。
我懂,不都不来不米就只是发,等于不123,只有一个4。不就是死吗?嘿嘿,这玩意吓吓活人还成——在冥界论生死,灵配府嫌太嫩。
“战嚎——”闷雷嗓门再次响起。
鬼王身后随令涌出百鬼,各自腰悬大鼓,以羊蹄骨棒击之。隆隆鼓声交汇如墙,直接推向空中与钟琴抗鸣。两厢碰撞,深灰色天空出现道道湍流,一些似有若无的阴魂在其中奔走呼嚎,似有点点滴滴的冰凉雨水洒下……
配合着鼓点**,数千鬼卒一齐压进节奏,吼吼吼吼地大吼起来。每发一声,士气提升一重。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嚣张气焰,与之前相比,还略有盈余。
丧钟的余韵终于被彻底湮没,亡琴也停止了拖沓——它的结束,宣告着无尽拉抻告终。那提拽黑宫的无形巨手似乎一松,整栋建筑又重新沉坠下来,阶梯恢复了原始高度。
黑色宫殿十分清晰地发出一声冷哼,不屑与意外参半,重视和轻蔑共存。
府门再次打开,这次不是一扇半开,而是八扇齐开。内里黑洞洞,似有火盆跳跃的幽光闪现。呜—— 一阵苍凉号角吹响,打乱了鬼卒鼓阵的节奏。
数百道黑烟以长达十米的扭曲丝絮形式奔涌而出,在廊柱前左右分开,瞬间凝成实质影像。赫然全部都是黑袍黑风帽的统一打扮。那些面容,马面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但都是一般的凶残与冷酷。
这数百人并不出声,只是横向列阵,默立当场,只拿风帽阴影下的双睛牢牢锁定鬼卒大军。
呜——第二声号角再次吹起。两排纵列黑衣人扛着一张实木大辇稳步行出。那张辇,宽两丈,长五丈,平整无雕琢,仅仅上了一层哑光黑漆。
辇上清洁溜溜,只有一张原色蒲草编织的凉席。
席上端坐一人,白衣胜雪,宽袍大袖,体态清削无脂,颔下黑须尺长,且细密如绸。
这人不为外界五千围猎者所动,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一本线装书读个不停。看眼神上下移动的速度,似乎读的很慢,很认真。
这……读书是好事,但不合时宜就会产生装比之嫌。
无数鬼卒暗暗在心中腹诽,但无人出声。看架势,这是个大人物,先听听鬼王的意思?他们均把目光转向马面罗刹。
马面也愣了,介……嘛意西介系?
从打我射出一戟,你灵配府就没正经跟我对过阵。先是弄个妹子出来打马虎眼,又整出俩乐器玩娘炮法术,一直不敢面对面与我死磕。现在倒好,我把你们弄消停了,你抬出个大儒来?想斗嘴是吗——还是反讽我学历低?
突然,他停止了无限联想,因为眼前出现一幕令他惊讶的景象。
所有黑衣人都单膝跪地,垂首齐道,“圣武皇成吉思汗吉祥——”
咵嚓,鬼王胯下的骷髅战马四蹄软了一下,险些坐在地上。马面罗刹被这一顿瞬间惊醒。“什么!铁木真?”
他巨大身躯随鞍韂沉陷而萎顿,待勉强夹起战马,整个鬼都不好了,内心无风自凌乱……
铁老大我是见过的呀?才不久,大约二百五十年前,十殿与灵配府搞联谊,那死胖子还和孟婆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我记得很清楚,铁木真是个胖子,大脸细眼高颧骨,胡子嘛……嗯,胡子和这人胡子差不多是一款。
不,不对。这个替身太不敬业了。
马面鬼王拿定了主意,认准眼前这厮不是新晋冥红铁木真!
“咴律律律……”他笑得十分马。“幼稚。扮相粗劣,差评。”
盯着他看的五千鬼卒顿时放下忐忑内心,一齐哄笑起来,彷佛这是天下最好笑的事。不是也得是,大人都笑了不是?
那白衣“大儒”似乎被震天鬼笑惊扰,面淡如水抬头望了一眼,缓缓将那页折出一角,再把书慢慢合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罗刹君。”
这声音!?马面鬼王打了个哆嗦,这声音倒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语调掌握的不好,缺乏铁老大当年残忍而又猥琐的味道。
他鼓起勇气,眯起马.眼试探,“八万里冥界,上下九层,只有一条规矩不变。那就是——”
“无谎即减罪,妄语判千年。”白衣人不紧不慢抢答。
“咴咴咴,你知道就好。快把真身唤出,给我十殿一个明确交代!”
白衣人盯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一只苍蝇。良久,吞咽了几番,终于字斟句酌答道,“谢谢你,让我明白十殿没落的根源。只有知识,才是改变一切的良药。建议你没事多读读书,根据你目前的基础,可以先从【三字经】开始……”
“……”马面差一点骂出三字经来。
那人似乎毫不客气,继续娓娓道来,“当年我纵横人间,当者披靡,铁蹄之下亡魂接近两亿——被世人谬称为上帝之鞭。
鼎盛期所掠疆域超过三千三百万平方公里。可短短九十八年庞大帝国就被取而代之,你且告诉我——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