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唯一法神TXT下载唯一法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唯一法神全文阅读

作者:神击落太阳     唯一法神txt下载     唯一法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追更. 哲子现身

    天下战魂,极限力量可以对抗玄器,而决斗之中,任何神兵都将成为刚硬不毁的寻常白刃,

    其种种威能,只能由战魂代为实现。

    哲子料定拜狱身为武将,战魂化形能力并不强悍,否则将那么大的钢龙运化在自身,只怕真的能变成一座无敌的战斗机器,战魂化形高手,特别讨厌穿锁甲,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件可以根据体型而变化的锁甲,反倒是用特冲蚕丝织成的锦衣,可以在战魂化形之后,还能保持原状,不被撑破的。

    哲子现在就一身锦衣,以昂昂腐儒之躯,化身为假的读书人,终于慢条斯理地将不长不短的百步走完,到了拜狱近身一丈之内,这样近的距离看起来也像是一种冒犯,不过拜狱没在乎,他反而觉得离近了,强袭龙牙更容易砍到对手。

    风雪包围了他们,形成了半径五丈的一小块决斗场地,将其他人隔离开来。不知怎的,当天空中飘起雪花之时,围困住拜狱的万众步兵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显然为自己不用在直接面对这个恐怖的人形绞肉机而庆幸。风雪圈之中,拜狱和哲子相互抱拳行礼。

    虽说武士礼节并不是天则硬性规定的,但作为有身份的武将或者文士,起码的体面和虚礼都必须仔细维护好,否则就要被天下腐儒吹毛求疵地硬生生骂死,也就是银时这样真正秉持着读书人所有气节的,对腐儒千夫的骂声彻底不理不睬的人才能做到决斗时不行礼。

    “纽葛丽特哲子,阁下何人?”哲子先自报所属,他的姓氏就可以说明他的来源,毕竟他的家族并不是寻常的张王李赵。

    “金刀门,拜狱。”光头青年的声音让哲子瞳孔猛缩,那一瞬间,哲子的眼睛里闪过忌惮与贪婪,他完全没想到能带着一群魔道冒充义士搞什么“北伐”的人,居然是个真正的正道。

    “金刀门的人怎么能和魔道一起?”哲子忍不住问出声来,作为一个自诩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所谓“大儒”,任何时候他都认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握局势,而且在今天之前的所有战斗中,甚至在宣德门被破之前的所有战斗中,他的“自以为是”都和事实高度吻合,完全可以说步步料敌于先机,可现在,军情已经接连出现了两次“意想不到”,这对于领兵打仗的腐儒来说,是不可以忍受的过失。

    何况就算换个人来想,也料不到一位金刀门弟子会拿着一把圣器出现在潘兴城里,难道?……

    想到某些阴暗可怕的江湖诡术,哲子登时一身冷汗,心中也再没有丁点侥幸,甚至隐隐生出必死的决心来。他误以为金刀门的拜狱就是奉了门主杨无敌之命,默默潜伏在喧嚣的魔道之中,以聚众起义响应北伐为掩盖,行刺杀建州皇帝之实。这个时候,自诩运筹帷幄如古之圣贤的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但凡刺客,都不会提着圣器上门的,因为刺客从来也不会想着对付大军,他们的目标通常只有一个人,既然是一个人,又怎么会使用无比昂贵却在决斗中毫无用处的神兵呢?

    此时的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既然如此,我等各为其主,劝降的话也就不说了,想必你也心存死志。”哲子脸色一肃,身上亮起翠金色的光芒,头脸之上迅速凝结出一片片寒冰鳞甲,长袍大袖中的一双手,已经变成了一双毒巨蜥的血盆大口。

    绿色的粘稠毒液,从伸出袖口的双口中滴落下来,在地上氤氲出一片脓水般的深绿色泽,可见那是能够将土地也腐蚀同化成绿色脓水的,慢性的生绝毒。

    神功转水这么久了,武士们,尤其是用毒的拳斗士们,终于也开发出可以融入战魂的生绝毒了。

    这等手段是哲子也不愿意动用的,因为消耗甚大,且有违拳斗士之道,不过他想着眼前这位金刀门的高徒既然是以必死的决心来刺杀皇上的,那么,他哲子就算使用再如何阴毒的非常手段,也是护驾有功的忠臣,在腐儒眼里,也是高高在上的大英雄,不会有人计较他的手段吧。

    甚至这些有违道义的手段都能被他的同党们描述成某种身负大义时的艰难抉择呢。

    拜狱见他连剧毒都拿出来了,不禁面色整肃起来,手中的巨型圣器在身前一横,摆出了临战架势,不过他多少还记得些武士之间决斗的规矩,知道这时候贸然出手,只怕以后都被人小瞧了去,便沉声道:“虽说各为其主,但我总算还是为了天下大义,为贫弱者讨回公道,你呢?难道生出这么白净好看的皮囊就用来助纣为虐吗?”

    “皇上对我有恩。”哲子字字虔诚,掷地有声:“不负皇恩,便是身为人臣的本分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么?好一个奴才道!好一个为奴者的天下啊!”

第壹仟贰佰壹拾玖章 退刀魂

    即便是木讷少语的拜狱,此时也忍不住讥讽出声,只是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听起来更像愤怒的质问。顶 点 X 23 U S哲子先生脸色涨红,硬着脖子,用一种完全不容置疑的口气喝道:“此乃忠诚!天下武夫尽皆主辱臣逃,唯有建州大奴主辱臣死,方可千万人如一人,千万心为一心,方可有万世不动之铁盾钢骑,有万世不动之帝王基业!尔等蝇营狗苟之武夫,今天效忠这个,明天效忠那个,主忧臣逆,主辱臣逃,千年来内耗不断,活该被圣上所率铁骑蹂躏至死!如今,眼看着大势不可悖逆,你们这些武夫们就想着用苟且刺杀之……”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拜狱一听哲子那腐儒一样酸泱泱的说教就头大起来,将肩扛的厚背大刀举起来:“既然你想天则决斗,那便战吧!”

    “粗人一个!永远都上不了台面啊!”哲子先生冷笑着伸手抽刀,又薄又细的军刀和拜狱手中巨大的刀锋比较起来,显得特别弱小无助,然而哲子心里清楚,光头青年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只粗苯的大狗熊而已,寒冰化形的力量若是那么好对付,天下武林也不会尽皆是拳斗士了。

    拳头之威,非兵器可以抵挡,神功转水之前,兵器的威力远在拳斗之上,自然宝器大行其道,可如今风水真的轮流转了,哲子先生身负腐儒之拳,自然不会在乎拜狱这样纯粹的武人。

    不过他好在还知道,金刀门的拔刀术不是一般二般地厉害,这个时候在金刀门首席弟子面前耍一把普通的拔刀术,无异于班门弄斧。

    他只有另辟蹊径。

    哲子先生左手握着刀鞘的末端,左边肘关节夹着带鞘军刀朝背后一靠,微微弯曲的军军刀斜向下方,刀柄刚好到了右手腕处,哲子右手抓住刀柄,轻轻一拔,军刀在重力作用下就半拉半就地随着伸展的右臂从刀鞘中出来,森蓝的刀刃反射着渐起的晨光,亮起一道长条形状的闪华。

    “藏刀术?”拜狱挑挑眉毛。

    “献丑了。”哲子平静地松开左手,刀鞘落地的瞬间,左手已经闪电般地弹射出去。

    他的整条左臂瞬间变成了一条无骨的,可以大幅度伸缩的蝮蛇,呈爪状的左手早已变成了蛇口,那寒冰凝结出来的毒牙上,破解战魂气的绿色毒芒一闪而逝。

    拜狱知道战魂化形不能用入微之境来闪躲,因为那化形之中还暗藏着无数种进手连击的可能,躲过了蛇头,蛇颈上随便冒出一根骨刺都能让对手着了道,因此拜狱不得不横刀抵挡,而哲子却在他横刀架住蛇口的瞬间,同时出刀。

    他的冰霜战魂气已经灌注到了右手上的军刀中,军刀的刃口长出的一排寒冰的毒牙,随着弹簧一样飞速伸长的右手,狠狠砍中了拜狱的冰霜铠甲。

    碎冰飞溅,铠甲被穿透了,哲子面上一喜,右手顺势向下一拉,将拜狱肩上的冰霜铠甲划拉下很大一块儿,然而带着腐蚀性毒素的蛇牙啃食到铠甲下面鳞片状的褐色锁甲时,原本无往不利毒牙居然瞬间全部崩掉了尖儿。

    哲子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同时感觉左手一轻,原来那蛇口一样的幻形战魂已经被削掉了半个脑袋,他连忙后退三大步,险险避过拜狱的断头一刀。森冷的刀尖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斩过,凌厉的刀风刮在脸上,生疼。

    视野之中已经浮现起半边血色,哲子赶紧再次后退一步,以收回的左手捂脸,黄金魂雾亮起,他原本血肉模糊的脸又恢复到了之前相貌堂堂的样子。哲子眼神一凝,瞅准机会将手中的军刀投掷过去,同时双手化六,六条伸缩长蛇紧跟着化为数十道蛇影,凶残地咬向拜狱。

    面对那飞来的军刀,拜狱仅仅提起半边失去寒冰铠甲的肩膀,靠着褐色的肩甲轻轻一格,只见火星四溅中,那军刀被挡下,而面对随后攻来的无数蛇口,光头小胖子更是老神在在,双手握紧长刀横向一挥。

    天空忽然再次黑下来,仿佛刚刚亮起的晨光不过是幻觉,血红色的刀芒微微闪烁了几下,哲子双手化形出来的蛇头就悉数化为血水,飞溅到四处,黑夜消失,晨光再临,拜狱微微放低了刀身,显然刚刚的三式夜尽屠城,已经开始严重消耗他的体力了。

    爆发之后,必然迎来虚弱。哪怕拜狱爆发出来的并非自身的力量,却也需要自身的绝大部分战魂气来驾驭。禁咒般的夜尽屠城,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他现在感觉到的不是累,而是无穷的饥饿。

    太古狄罗魔的血脉,似乎正在赋予他某种新的能力。

    镇子的脸色彻底凝重起来,拜狱的棘手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尤其是那一身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的褐色锁甲,其防御力完全超出哲子的理解范畴。他根本不敢去相信那一身几乎超过自己的体重的锁甲,是另外一件防守无敌的圣器,他本能地认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件圣器的。

    当然那锁甲到底是不是圣器,此刻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此刻他面前的拜狱,根本就是无敌金身,以哲子这点能量激发出来的战魂,没法破开拜狱的全身防御,也就伤不到他。

    “把他困住?饿死?不可能,他手里的大刀一挥,什么锁拿的把戏都别想奏效。圣器的作用只有一种,就是从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哲子感觉万分棘手,正踌躇着要不要动用几近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时,忽然看到拜狱背后的军势裂开了一条宽大的缝隙。

    那慈宁宫紧闭着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高贵无比的妇人。

    拜狱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的视野中一片昏黄,所有的人物,全部变成了栅格线构成的三维模型,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肤色,甚至连那些女子身上天选礼装上的花纹都看不到了。

    那慈宁宫象征无尽奢华的大门里面,款款走出一位半老徐娘,那女子虽说上了点年纪,却比起等闲的年轻女子更加柔媚撩人,仅仅是从大门之中往外走出的这短短几步之中,就体现出身为女子的万千中姣好妩媚,仿佛天下花魁,在她面前不过东施效颦,天下闺秀,在她眼里不过班门弄斧而已。这半老徐娘几乎就是活着的“丰韵犹存”四个字,也足以成为天下间所有少年的勾魂使者,任凭何等纯真少年,如玉公子,只要瞟见她一眼,就会被她收了魂去,从此身心不属,日夜牵肠挂肚,梦里都能遇到那妖娆地摇摆着的屁股。

    然而就是这让万千小鲜肉倾倒的女子,在拜狱眼里不过普普通通的一个敌酋而已。他并非泥胎石刻的雕像,也是血肉之躯,也正青春年少,按理说也会被这个女人吸引了目光,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此时的视野,已经被一种特殊的金光遮蔽住,所见的一切人等,全部都成了格栅状的模型。

    “检测到未知波动,防护模式启动。”

    冰冷而机械的声音背后,是银尘吞没了整个无度的漆黑真相,无度近乎所有的意识与经历,都被他吸收进了数据库中,成为一种特殊的旁加载数据,与之隔离的红后,自然而然地读取这些资料,与战场上获得的信息比对,之后,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加强防御。

    这种防御,甚至连瞳术,幻术,媚术,巫术,血术都一起防备了,当红后通过拜狱的毛孔感知到周围侵入性的波动时,立刻采取措施。

    无度主神的媚术可能还比不过这位女子,可是但凡媚术的机制都相同,一旦被检测出某些共同特性出来,红后可不管你是谁谁谁,立刻开启屏蔽措施。

    因此,这个时候的拜狱,只能看到那网格状的女子分开了包围圈。他除了觉得那个网状的女子走路很有韵味外,再也不会觉得其他,甚至都不敢肯定那女子是不是活人。

    “从经验判断应该是个活人吧?”拜狱想着,忽然大大方方地将长刀插回背后的刀鞘里,看起来不打算继续战斗了,只有神色上还带着些许戒备。

    饥饿让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去听听敌酋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质地的象牙,这是非常有用的情报,无论敌人说真话还是谎话,只要说出了话就是可供分析的数据。

    此时此刻拜狱已经不求击杀什么人了,除非他面前站着纳诺未来,否则,再砍死一万人也没有更多的意义了。

    他三更时分出门的时候,手底下连一千人都没有……

    哲子看到那女子的一瞬间,几乎被迷得神魂颠倒,直到那女子走进决斗场地,让风雪包围圈消散了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来磕头:“微臣哲子,叩见艳后。”

    “艳后?”拜狱一百个不理解:“你不是随北武帝殉情了吗?”

    “哀家是建州正黄旗人,怎么可能被哀家的亲侄儿赐死呢!”艳后,也即是圣水派到现在都没有被击倒的真正的宗主圣姑,一张口就将拜狱身后的所有持阴险钩子的武士迷住了,她的声音很特别,却又说不上有哪里特别,只是但凡听到她声音的男人,男孩,男童,**,都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欲念,一股心甘情愿为她粉身碎骨的欲念,这股欲念如同邪火在心里烧,怎么扑也扑不灭,怎么戒也戒不掉。

    拜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阵野兽一样的粗重喘息,却没有听出那女子的声音有如何特别,因为他听到的是红后的声音,准确地说是红后传递来的标准声音,就是一道干巴巴的,毫无诚意与热情的女声。

    “那么你现在是?”拜狱有点迷糊地摸摸光头,他拿不准这个忽然就敢出来见外人,还是敌人的女子究竟要干嘛?打架?拜狱感觉到这个女子的实力真的深不可测,甚至比杨紫依前辈更加可怕,可她周围围着不下千百人,这皇宫大内也必然满是建州奴儿们的大内高手,因陀罗的各种法王教皇的,轮得到这么一个尊贵,美艳(拜狱猜测他可能是个美艳的女人),身份地位又有点不太明白的女人出头。

    南国境内,就算是皇帝战死城墙,也没有住慈宁宫的什么人能出来继续接敌的道理,这大防,孝道,君臣大义等等一切都不符合啊。拜狱当真有一种纳诺起来是不是将腐儒们都杀了喂老鼠的荒谬感。

    “先皇的妻妾,自然是太后太妃了,我又地位最高,便住了慈宁宫,成了太后。”艳后的语气平平的,似乎并没有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还请太后回去好生呆着,我金刀门之人,从来都只找事主说话,不怎么愿意累及家小,太后虽然一身神功了得,但总归算是内眷吧……”拜狱甚至对这位所谓的太后微微抱拳行礼。

    艳后那变换着的玻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真实的震惊与愠怒。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抵御自己的媚术的男人,而且,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

    愠怒的艳后扁扁嘴,并没有如同泼妇一样当场开骂,或者说,修炼到她这个前无古人的境界的媚术,已经成为了一种深入骨髓中的修养,如同高雅的气质一样,在行为举止方面,从来不能显得俗套。

    尽管她的媚术引动的,是最为低俗的**。

    “哀家是不太理解你们这些男人之间的厮杀,哀家只是觉得,既然哀家那不成器的侄儿能有幸继位大统,那他就是上天注定的帝皇,否则天下亿万民众,怎么就只有他有这个机会呢?哀家觉得,如今国朝初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期,你们这些朝堂江湖上的男人啊,能不能暂时放下恩怨,先拧成一股劲,为天下苍生谋求些平稳安定,之后在谈个人的那些恩恩怨怨?哀家从来没有听说过,建州奴儿和金刀门之间,能有什么诛灭九族的大恨,不过是在潼关处各为其主而已,就算有些仇恨,此刻你看看你走过的血路,那乌泱泱的一片人,也是爹生娘养的好小伙子,也是有父母高堂的,妻子儿女的人啊,俺们和你也可谓素昧平生,你将他们杀了,难道还不能平复你心中的恨么?他们这些死去的人,心中的恨又能向谁去倾诉呢?”

第壹仟贰佰贰拾章 欲

    艳后说得情真意切,甚至都快要感动天地了,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天空中便旋转起一片铅灰色的阴云,刚刚准备露出头来的朝阳,转瞬间便被埋没于铅块状的云层后面。云层旋转着,慢慢落下凄伤的雨。

    似乎老天爷都为这场惊天惨剧悲哭。

    然而光头小胖子凛然不惧,他的视野中明确显示,艳后动用了一件集雨的玄器,冒充天意。

    他只是暗自为这个女人营造氛围,控制局面的手段咋舌。

    “太后希望我等化干戈为玉帛?”拜狱深思熟路了两个呼吸,才瓮声瓮气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他很清楚,以他拜狱这号笨嘴拙舌,是不可能说得过这位太后的,能说得过太后的大概只有喜欢讲故事的银尘吧。

    拜狱并不是真正的木的之人,他心思质朴而灵巧,他能够一眼看穿太后所谓的“仁慈”大义背后肮脏的伪逻辑。建州奴儿不是继位大统,是篡位夺国,而且之前引发了淫僧奇祸,早已被天下人,至少被天下文人厌弃,几时有了冠冕堂皇的正统合法性了?与礼与法,他们都是异族侵略,某些情况下也可以算是谋逆篡政,这大位来得都不正,自然刀兵祸,血光灾在朝野江湖上四起,怎么能算到了金刀门和拜狱的头上呢?再说了,就算天下人全部放下个人成见,家族恩怨,累世血仇,一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但凡有这等志向的人,谁又愿意与引发飞燕城奇祸的建州奴儿为伍,谁又敢与这等奴役天下的野蛮学说为伍?

    建州奴儿所倡导的所谓和平,不过就是万类皆奴,他们一小部分人当主子的奴才式的和平而已。建州奴儿可不是奴隶制社会,是奴才制社会,奴隶和奴才一字之差,本质大有不同,奴隶制社会中,奴隶就是奴隶,是会说话的工具,奴隶自己也以当奴隶为贱,可奴才制社会里,人人争当奴才,以当奴才为荣,什么人格,尊严,自立统统都是绊脚石,人无自尊,国无威严,到了最后,自然是量中原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了。

    “那是自然,哀家听说,真王于姑苏城附近,重建金刀门总部,集结尔等,所图甚大,哀家以为,水属性神功天则新立,不宜过早开杀戮之风,天下拳师,还是以养护围住。哀家愿意以太后之重位,与真王缔结盟约,真王可以画地而治,享受藩王礼遇,只求能结束动荡,让黎民有喘息之机,有精力为凛冬备战……此乃我族最大之诚意。”

    艳后说完,天空忽然放晴,一缕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勾勒出金红色的朝霞状的光边,显得无比伟光正,仿佛天地的代言人般。她周围的所有人听了她那带有魅惑声音的话语,都觉得那仿佛就是天地间唯一的至理,哲子先生甚至觉得,太后实在是太礼遇,太抬举真王和金刀门了。

    哲子先生并没有见过盾天城破城时的惨状,也没有见过第一大营悲惨凄惶的遗址,自然不知道,建州奴儿们,或者说纳诺未来,早已被真王的坦克部队打怕了。

    这种恐惧从哭佛被一根不知道什么原理的“究极炮仗”轰杀成虚无之后就一直存在,如今,在险险被攻破了潘兴城之后,愈发凸显出来。

    纳诺未来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绝非蠢货,趋利避害,量力而为的道理他一定明白,否则他如何坐得稳建州大帝的位子呢?

    艳后的话,想来也是纳诺未来想要说的话,暂时的安抚休战,日后徐徐图之,建州奴儿想将这么大一片国土整合消化,尚需不少时日,此时正是运用缓兵之计的时候。

    这个道理拜狱懂,可就算他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也好像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毕竟建州奴儿虽然军力孱弱,可毕竟占据着大片的山河,资源和国力总量都不是刚刚步入现代社会的存南行省,存北行省能够比拟的,真要全面撕破脸皮,战尚能胜,却一定拖累后方完成凛冬防卫布局了,没必要,而且,在这个敌人中的年老妇人面前失了礼数,冲撞起来,对金刀门的声誉也有所影响。

    拜狱不想做那为国家大义而欺凌妇孺的所谓义士,哪怕面前的女人实力本身深不可测,却也没有主动攻击的理由,毕竟这位真的是太后,是内眷,主动出手有违刀客之准则呢。

    朝阳之下,一片静默,拜狱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任何赢面和太后辩论,也没有伸手拔刀的理由,于是他转头看了眼周围,看到的只有并未松懈的万众包围,和一片等待他回应的静默。

    拜狱的目光凝实了,他爽利地抱拳道:“太后所言,小子铭记于心,可是这等事情实在容不得小子擅自做主,小子便厚颜愿为传话信使,将太后的意愿禀告真王……”

    “如此甚好,不过口说无凭,还是拿着这个,回去也好有些说服力不是?”艳后巧笑嫣然,状极动人,可是那一双桃红色的眼睛深处,殊无一点感情,只有冷冰冰的算计和权谋,她,圣水派的真正掌门,是真正的【大道无情】,所见所思所为一切皆是利益,内心之中,容不下丁点感情的。

    她身后的几位女性天选者战战兢兢地请上来一件玉如意。

    那白玉如意色泽鲜亮,在朝阳下闪着纯洁无瑕的光芒,然而拜狱的视野中,系统已经发出警告:“因陀罗鬼器,不带毒素,但非常危险,目前尚不知道具体功用。”

    拜狱心中有数了,眼神一凝,伸手便要接,可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他自己反而暗中开启了传送。

    天空之中,一道巨大的金色的光柱照下来,将他完全笼罩,他佯装惊讶地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任何一个字,自己就和金光一起,消失在慈宁宫门前。

    艳后看到这一幕,眼神中先是震惊,接着便是恼羞成怒。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拜狱在演戏呢?光头小胖子战力彪炳,但演技未必如何啊。

    “都散了吧,命人打扫干净。”她冷冰冰地说完,冷冰冰地转身就回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

    这里大体的框架,如雕梁画栋和墙上的装饰等等,还残留着第七王朝时期,专属皇族女性长辈的恢弘,喜庆,富贵和安逸的风格,可是里面焕然一新的软装,比如布幔,纱帘,铜镜,床榻等等,早就只剩下一股不可言语的**奢华,这里简直不是太后养老的宫殿,而是邪淫妃的寝宫。

    艳后进入这座宫殿的瞬间,原本冰冷无情的眼眸中泛出一层浅浅的**之光,这层**之光,浓烈炽热,全然不像她修炼出来的冰雪神功和那一身高贵冷艳的气质。这种反差确实能让天下间大部分的男人动心,误以为她的**浓烈似火,可实际上,那层情光还不够深,只有非常浅的一层,虽然浓烈,但必然不能持久。

    逢场作戏,在该讨好的男人面前极力又不失高雅地讨好,这种做派已经深入了艳后的骨髓,成为一种本能。她内中中没有情吗?没有,能够根据《大道无情》圣水派的女人,内心之中怎么可能容得下“感情”这么肮脏的东西?

    她自以为假惺惺地,实际上别人看着分外深情走入慈宁宫,到了正堂最里面的卧榻旁的宝座前,娇羞地颤抖着盈盈一拜:“圣上……”

    纳诺未来脸色凄惶地面前挤出一抹笑容:“解决了?”

    “那人已经退走了。”艳后的声音精巧又恰到好处地颤抖着,迫使纳诺未来从她的音色中听出了无限的忠诚和某种**方面的亢奋,迫使这位年轻的皇帝相信,下首跪着的女人,是已经被爱情和肉欲烧坏了脑子,可以为他粉身碎骨的,绝对值得信任乃至托付的女人。

    “是吗,你答应了他什么?”纳诺未来的声音十分平静,但这平静之中的一丝“不慎重”的温柔,恰到好处地让艳后听了个清楚明白。纳诺未来并非躲在慈宁宫里避祸的老鼠,而是一位根本没把潘兴攻城战放在心上的“伟大”帝王。他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有办法迫使自己相信,仅仅十数万,或者说,从那可笑的“北伐”算起一共二十三万完全用乌合之众拼凑起来的所谓义军,就妄想着攻破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城,哪怕敌人里应外合,哪怕敌酋智计百出。

    潘兴城,纵然缺了一个角儿,用新砖和夯土匆匆补上,也绝不是十万级别的大军能够破开的。打了补丁的潘兴城依然是潘兴城,并没有变成蒙哥马利城。这一点纳诺未来有着无穷的自信。

    “臣妾按照圣上吩咐的,答应给真王以藩王大义,余者绝无多言一字,只是……”艳后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国教光器并没有被那人带走。”艳后陪着小心。

    “无妨,朕也知道那贼子身上的传送之宝物,只怕并非玄器那么简单,他们背后站着天下锻造至正,有些奇怪东西也无法可想。只怕那天下锻造至正,也并非全能大神,他特别制造出来的那种宝物,应该说,是有着时间限制的,因为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和他们打了大大小小十数场仗,大体也摸清了,那东西大概能从开启到传送维持三个时辰……他们这些人在乱军中战斗的时间大概都是这么长,一个两个还好说,许多人都这样,难免不叫人怀疑啊。”

    纳诺未来说到此处,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同时挥手让除了艳后以外的其他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同时压低了声音嘲笑道:“可怜我那些所谓的谋臣猛将,一个个自诩多么聪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却连这么简单的诡计都看不穿!那金刀门的人,也是个能和魔道们合得来的?他们潜伏在魔道之中,为的什么?不就是那被称作天下大义的好名声吗!还能图啥?真以为他们要来行刺朕?也不想想朕手下的因陀罗,毒龙教高手有多少,几乎抵得上另一个南国江湖了!何况还有从血渊大陆招揽来的西域高人,精通血术和火器,这样的铜墙铁壁,想要行刺客之事,那必须得是天选之鞭才能勉强一试,战魂气元婴高手都不见得够分量,更不要说那些苟延残喘的战流元婴……这等事情,以姑苏城里那位藩王爷的精明,能派出一个乳臭未干的门下弟子来行刺朕吗?这种玩笑你相信还是朕相信?”

    艳后的身子抖了抖,一道道美妙的肉纹从她最吸引人的部位向周边散开,越发娇美诱人:“因此圣上料定这次有惊无险?”

    “是啊,否则朕何来心情与你相会?后宫之中广夏千千万,躲哪不是一躲?”纳诺未来眯起眼睛,有些遗憾道:“正因为有了那么多有勇无谋的忠臣良将,朕,才不能和你继续共度巫山**,还请见谅……”

    “皇上”艳后娇喘微微,音色中满是受宠若惊:“臣妾是圣上的小婢,如何能担待得起……”

    “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能这样,你是太后,要有点起码的威仪,尽管,朕恨不得立你为后宫之主,可你毕竟是从李玄启那里继承来的,李玄启……就算死了,朕也不能将他列为建州大奴们的敌人,只能位列王朝先驱!因为他的影响力,他的名声,太大太大……”

    “臣妾明白!臣妾只恨没将……”

    “行了,别说这些了,你是艳后,不比别的寻常的嫔妃呢!”纳诺未来的语气中,一丝不耐烦和鄙夷隐藏得很深很深,艳后匍匐于地,无法看到这位接近不惑之年的年轻帝王瞳孔深处的那一丝猎取与施虐的阴暗神色。艳后,北国第一美人,甚至可能是天下第一美人,一直是纳诺未来想要征服的目标。纳诺未来知道,“臣妾只恨没将童贞交付于你。”这句话,艳后不止对一个男人说过,李玄启,不过是受用者其中之一。艳后从来没有真正臣服在任何一个男人的长袍之下,她的美艳,她的魅惑,她的强大无比的天选之鞭的力量,都不允许她成为某一个特定男人的附庸。纳诺未来了解这些,他甚至能清楚地掌握艳后每一个男宠的履历和行踪,但是他作为皇帝,不可能压得下这股欲火。

第壹仟贰佰贰拾壹章 双亡计

    他要征服艳后,彻彻底底地征服她,让她成为他的禁裔。顶 点 X 23 U S

    他现在只能敬她捧她,让她当着太后,他还没有将帝国完全一统,还米有实现第三王朝那样的雄伟霸业,他本能地意识到,艳后似乎只有面对千古一帝般的伟业霸者,才会心悦诚服。

    他为了征服艳后,而不是为了艳后,能做任何事情,任何事。

    他首先要做的,是让艳后敬他,怕他,而艳后若是敬他,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因此,他现在必须将自己从艳后的美艳怀抱中拔出来,去冰冷阴暗诡谲的朝堂上,处理他的伟业。他将江山看成伟业,因此早朝和奏折就不再是负担,只能是另一种形式的雅库扎,他沉迷于治国之中,不能自拔。

    建州大帝辉煌地站起来,昂首阔步走出慈宁宫。

    【乾清宫】

    他用了片刻功夫来到这里,朝堂之下,站满了人。

    紫色的蟒龙炮,大红的顶戴珠光闪闪的花翎,将金钱鼠尾完全遮蔽于“北武帝”的视野之外,让这位篡位的帝王感觉到另类的赏心悦目。

    他第一次产生了“没有金钱鼠尾的世界也能这么美”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无法感动他既定的决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

    纳诺未来此刻特别不愿意浪费时间,他提高了音量,清越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着:

    “诸位爱卿,潘兴之围已经迎刃而解”

    “启奏圣上!”这是,位高权重,几乎就是因陀罗之神的纳诺蝮蛇忽然打断了纳诺未来的话,纳诺未来不高兴地皱皱眉头:“什么事啊?”

    “敌军主将冯英才已经被小老儿亲自拿下,不知圣上……”

    “先关着吧,别弄死了。”纳诺未来无所谓地一挥手,继续道:“解围的法子,诸位有谁看明白了?”

    “启奏圣上!”朝堂之上声如洪钟,纳诺未来有些意外还有些得意地挑挑眉毛,他看到朝堂上大半的人都发出声音,而且没有谁在暗中领导,那么就是说,他们大半人都是自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的。

    “你,说说看。”纳诺未来随手指了一个人,那是工部几位侍郎中的一员,因为六部中每一个部门都有许多工作要管,尚书一人顾不过来,便只能将部分实权侍郎也一并应召入宫,在前殿较远的地方站好了等待皇帝分派任务,这些侍郎都是从三品,比起正常的四品侍郎高半级呢。

    那位侍郎被皇上指着,亢奋无比又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皇上是以灵皇为筹码,威胁儿皇帝下金牌退君的,虽然说,大义上,攻破敌都,迎回太上皇这是作为臣子的万世不坏的功业,可是所谓儿皇帝,他在战乱中仓促即位,这灵皇一旦归朝,他”

    “来人!赏银五百两!”纳诺未来立刻打断了这位侍郎的话,因为余下的没有必要在说了。

    其他大臣都相互瞪了一眼,眼神里满是奴才对主子发自内心的爱与赞美。

    不过,这里还是有些冷静的明白人的,就比如某位因陀罗教的“教主”,这位教主能够入了乾清宫,只能说,他在因陀罗中,算是最得纳诺未来赏识的一类人。

    不过有教务在身的人,于满朝“文臣”之中,不会得到非常大的实权的。

    此时这位教主陪着小心道:“圣上,奴才有事启奏。”

    “关于这次潘兴被围的?”

    “是。”

    “说吧,朕今天就来处理这麻烦的首尾。”

    “奴才以为,圣上以灵皇为质,退去十三万大军乃上上之策,却非万全之策。今者不说朝廷手上并无真的灵皇,就算有真的灵皇,此种做法也可一而不可再。那越皇但凡有点志气,只怕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将灵皇除掉,行那自古有之的‘敌国破,先皇死’的手段,就算他不敢派任何人来潘兴试探,可他说不得有胆子在应天府里大搞哭拜祭天,甚至为灵皇立下衣冠墓,以他在应天府还有那么一点儿的影响力,只怕就能让江南百姓相信了,此后朝廷要是在拿着灵皇的名讳威胁,只怕……适得其反啊。”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以为朕手底下翻来覆去就这么点伎俩呢?”纳诺未来眼中射出危险的怒火,这怒火中烧的表情,不是因为下面跪着的这位教主蠢笨如猪,反而是因为他太聪明了,聪明得可以猜出建州大帝随后的布置与算计,聪明到能够揣测上意!

    这是极其危险的情况,无论是对现在的纳诺未来而言,还是对曾经统治着北国的李玄启而言,都极其危险,因为能够揣测上意,就意味着能够使用手段蒙蔽上意,让高坐九五之位的帝王,成为聋子瞎子提线木偶。

    “能揣测上意的人,不能侍奉君上,要么死,要么滚。”这是纳诺未来和曾经当皇帝的李玄启共同恪守着的座右铭。

    跪在地上的教主没有看到纳诺未来的表情,却因为离他不到五丈远,已经能够感觉到那一股凌厉而绝情的杀意。这位教主心下微冷,可缩在袖子里的手,早已坚定地捏成了拳头。

    他是教主,不是皇帝的奴才,甚至不怎么适合做臣子呢。

    建州奴儿的奴化统治,表面看起来非常统一有序,似乎天生适合做大一统王朝的统治模型,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将地方上,江湖上的争权夺利层层向上传递,所有一切的争夺都集中在“废立”二字之上。越是极权的统治,其权力核心的倾轧争斗,越血腥,越疯狂。

    建州奴化暴政之下,有不臣之心的臣子,和不愿意做奴隶的人民一样多。

    不过教主毕竟是因陀罗内部仅次于纳诺蝮蛇的极少数精锐,他的不臣之心和隐隐的反抗,都被深深埋在一张上好的奴才皮下面,纳诺未来这样“年纪轻轻”的皇帝,还没有看出来。

    纳诺未来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收起了自己的杀意和怒火,为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中灌注了新的声音,他的声音仿佛将沉凝如铁的空气都凿开了一般,让所有的臣子都松了一口气。

    “嗯……越皇这次肯连下十二道金牌为潘兴解围,朕甚欣慰,看来他是将灵皇当成了敌人,把朕当成了父亲,以孝子身份为朕分忧,故而,朕决定嘉奖他一下。”

    “灵皇,于去年八月十五中秋之际,醉酒而感风寒,一直卧病在床,辗转度日,终于今日子时驾崩于瀛台,朕特许缟素三日,以纪念其匡扶第七王朝最后数十年,国泰民安之功勋。他虽为末帝,然德行修远于天下,朕拟厚葬其于赵家皇陵,并请国朝之文华殿大祭酒,为其立下名谥,以安千古……”

    “圣上!”下面传来一道似是反对的声音。

    “怎么?觉得朕过于仁慈了?”纳诺未来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

    “圣上,凌华皇后伤心过度,已经在冷宫里自缢身亡了!”那道声音卑微无比,纳诺未来转过脸,才发现,说话的居然就是文华殿大祭酒卜固修。

    “哦,对了,这一条也加上吧。”纳诺未来脸色和缓了许多:“另外,卜固修你去找齐了文华殿里所有的翰林,想办法赶在灵皇下葬之前,先把谥号立出来,记住,不能使用末代帝王的那些谥号,要以传宗之帝王的谥号来拟,懂吗!”

    “奴才,必然不负皇命!”卜固修是什么人,虽然不能揣测上意,但是他究极明白皇上说过的每一句话的意思,否则也不可能活在这个建州奴儿的朝堂上了。他知道纳诺未来可能是不想给自己弄上窃国为君的骂名,所以尽量避免任何有关王朝更替的嫌疑,给灵皇的谥号,也就是盖棺定论,都是按照一任普通的,有些作为但并无伟业的帝王来拟定的,不能按照亡国之君来对待。

    此时的卜固修,就算没能力揣测出纳诺未来其实想将越皇弄成亡国之君的险恶用心,也至少明白了圣上的意思,万不敢弄巧成拙。见圣上不再理他,便赶紧缩在一边,低头想谥号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朕就明说了吧,虽然舍去了灵皇这张牌,但是那越皇也未必就有能力生出不臣之心。天罚哭佛之后,朕自感杀孽太重了,下罪己诏又有损国格,且让建州八旗在天下间立足不稳,便寻思着,以大才奴道为教化之本,广开科举,广招人才,以文道治理天下,虽不至于刑不上大夫,但对风闻言事者,设专司专厅,允许他们发挥……潘兴城破之后,朕有幸夺取还未完工的天下圣器白龙榜。此事乃上天对朕,对建州八旗享有天地九鼎的肯定,于是朕打算以白龙榜为依托,收天下武人门派,厘定高低座次,并且三年一换,如同科道进士一般,开白龙榜神功繁盛之先河,三年一次演武,上能让京华百姓见证天下神功之至高水平,中能让天下门派归心,不再妄动国体,下能让天下武学菁华英才早日出人头地,为国战国防,长治久安提供不竭动力。皇天在上,厚土在下,神功,尤其是战魂气神功,始终为正统,血术,傀儡,铳炮等等,不过辅助之术,偏斜之道,始终和大道皇天无缘的。因此,朕,打算在三日国孝过后,广发冰雪试炼贴,邀请全天下的武人门派和孤胆高手,于应天府中,一决高下!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也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了。”

    “圣上,那凛冬将至……”

    “朕已命令越皇于应天府各处,修建广厦,遮蔽远道而来的朋友们,甚至为此,取消了丁税,减半了田税,商税,取消了其他所有征收,只取‘白龙纲’一道,比起灵皇时的‘花石纲’,‘生辰纲’等等十多种纲税,要轻得多了,江南富户,以及天下士子,也都与了余钱过冬了……”

    纳诺未来的话让满朝堂的臣子奴才的心都暖和起来,似乎那传言中恐怖无极的凛冬也并不是那么那对付的,他们这些人都非常明智地,机智地选择性地忽略了一群人,那就是那些没有余钱的穷人,就是天下间数量最为庞大的黎民百姓。

    这些人,对于朝堂之上的每个人来说都不重要,也没有为他们惹得圣上不高兴的必要。天下庶民,何止亿万,然而这些人既不是地方土豪乡绅,不能作为他们这些朝臣的统治基础,也不是什么友邦人士,满足不了他们在所谓的“国际”圈子里那虚无的天朝上国的虚荣。因此这些穷苦的,只想安安稳稳活下去的,从来也没有对他们的统治造成任何可见的抵触和阻碍的最广大的人民,就被他们选择性地忽略了。他们不怕这些人造反,因为凛冬是天灾啊,罪在于天,在于岁,又不是建州大帝要将他们冻死饿死的。何况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农奴们,刚刚举起锄头准备造反的时候,就被“寒冬将军”悉数镇压了。

    皇权不下乡,这就是建州大才奴道新鲜领悟出来的治国妙招。

    而与之相对的,在姑苏城里,在存南行省中,在整个真王赵光怡统治的厚土之上,宪兵们用工兵铲当做刺刀,逼迫着每一个农民前往工业温室和集中定居点,那里有着整个冬天都不会停掉的暖气,有着热水,食物和令人安心的避难生活。每个农民手中都有地契和房契,他们那无法搬走的田产与家园,在狂暴凛冬到来之时,就被贴上封条,封存至春天到来,至冰雪融化,至大地之中有了足够的温度来种植庄稼。

    这些忠厚老实又有些卑微但却的农民还不会意识到,不久之后,温室中的设备,尤其是那些培养架,将成为比田地更要命的,被他们想方设法争夺的财富,而下令将分散居住的农民“圈禁”在保障定居点里的赵光怡也不会想到,一座大大的工业温室,居然能成为万民的信仰,居然能成为治下一千多万人民宁可以集体玉碎,也要守护下来的共同的祖庙。

    粮食,任何时候都是经济和政治的原子弹。

    而作为粮食副产品的果蔬,肉类,蛋和鱼,对那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农民来说,有时比毒品更能令他们疯狂。

    民心,就在这随后的几天里,悄然变动。

第壹仟贰佰贰拾贰章 首次朝议

    几天后,全国普遍小到中雨。

    灵皇驾崩的消息几天前就从潘兴城里传出来了,但是整座城市里,没有人将这个事情当回事。

    老百姓在赵光怡的“淫威”之下,只知道真王,不认识灵皇,自然对潘兴城里“两年前就给死透了”的灵皇毫无感觉,顶多一些念旧的遗老们点了几根香哀悼一阵,而真正掌管权柄的赵光怡等人,除了在背后大骂纳诺未来连灵皇的忌日都搞不清楚之外,也不可能有别的表示了。

    赵光怡的影响范围,和他的统治边界完全彻底地重合在一起,天堂般的真王领地之外,他的名声和乱臣贼子相当,属于另一个黑山庄的范畴,只不过,他控制着差不多两个省份,而田万载到现在还没有攻下第二座县城。

    【姑苏城】

    如同奇迹一般,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姑苏城里最高最大的建筑群,中南三省总督的豪华大宅,宁府,就被一群令人畏惧的,周身闪耀着光器三色流光的钢铁傀儡推平了重建,连同附近的几个街区一起,扩建成了一整座豪华无比的园林。

    这是彰显国体威仪的皇家园林,里面的所有建筑,装饰和陈设,全部都比照潘兴城的宫城规格,也全部都是逾制的东西,这座帝王园林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速和精确建成之后,身穿龙袍的赵光怡就在大门口亲自放了一挂鞭炮,以示庆贺,一时间,全城哗然,举世震惊。

    姑苏城里,欢欣鼓舞的人占了大多数,这些人都是平头百姓,真正活在赵光怡提供的福利之中,享受着近乎免费的宽敞街道,完善的宝器自动化设施,优秀的市政服务,还有永世也不可能被什么人掠夺的安全感,同时,交着相比其他行省不足半成的税负,以及上限7分,一年才打一次滚的贷款利息,尽管还不上贷款依然会被逼迫到卖儿鬻女,可但凡一个老实本分的劳动者,都不会在乎多交那不到一成的利息。国泰民安,甚至几乎就是盛世太平之下,民众也不在乎多喊几声万岁,私下里,多少人还真心希望这个传闻中只会打仗的铁疙瘩真王(现在是真皇帝了),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好让他们将太平盛世享受到子子孙孙,永生永世。

    然而有那么一少部分人,对建立帝王园林这种事情持有反对态度,这些人,此时都虔诚地跪在新落成的,满是油漆味的大殿里,等待着赵光怡的解释。

    杨无敌就是这些人的领头人。

    “陛下,北方未复,潘兴未回,怎好就此大兴土木啊!”杨无敌跪下叩首道,语气中的不解多过失望,他现在不敢对赵光怡失望,因为赵光怡给了他一整支天下无敌的铁军。

    这可以说是君王对将领最大的恩赏了。

    “大兴土木?确实,不过既然不劳民伤财,还能顺带着将城市供暖改善下,建了也就建了,没什么,朕,还打算继续动迁数万人,将林氏庄园也扩建出来,毕竟,在座的各位和朕一起,受了某人不小的恩惠啊!总要图谋报答才是。”端坐在龙椅上的赵光怡,此时完全就是个励精图治的创业老板形象,就算是皇帝的威仪,也显得新潮而昂扬,全没有灵皇时的厚重,和越皇那样的刚愎与孤僻。

    “陛下,臣等并非因为劳民伤财而……”

    “那是为何?”

    “臣等以为,陛下要打下潘兴,在那里登基的。”

    “朕也想在那里登基,毕竟那里埋着整个赵氏宗族,甚至连李氏宗族也一起埋葬了,那里也是天下人眼中的天地中心啊!然而眼看着凛冬将至,在不知道有多么难熬的寒冬中,朕,必须给百姓一点信心。”

    赵光怡说到这里,微微前倾了下身子,语气加重道:“朕的这座皇宫,并不是给朕建造的,而是给姑苏百姓,给整个存南行省和大半个存北行省的百姓建造的!这宫城一起,百姓就会明白,朕,在这里不走了,无论哭佛也好,笑鬼也罢,寒冬也好,酷暑也算,朕必然与姑苏共兴衰,与百姓同存亡!宫城在此,朕便无路可退。”

    “可是陛下,臣私下里听某些人说,陛下在此建立宫城,那就是要和那个所谓的越皇一样偏安一隅,割据为王了。臣……还请陛下为天下苍生主持公道!”

    杨无敌想了想,还是将最后那句诛心的话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

    赵光怡在宝座上大笑起来,几个呼吸后才收住了声音,温言解释道:

    “爱卿啊,你觉得什么样的偏安之君王,会如同朕一样穷兵黩武呢?你知不知道,朕现在利用傀儡宗组建出来的军队,不是用来征战天下的,而是用来征战血源大陆的!”

    “皇上?!”杨无敌震惊得连称呼都搞错了:“征战血源大陆?”

    “国师银尘,甚至已经打算征战月球和异星了,朕不过是图谋一个血源大陆而已,怎么了?”

    赵光怡的话在新落成的大殿之中回荡着,自有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道,他的声音混合着突兀刮起的风雪,成为某种与神功天则暗合的誓言。

    他话音落尽了,大殿之中也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反倒是杨无敌将身子骨伏得更低:“陛下,臣等愚钝!”

    “臣愚钝!”他身后的武将同声喝道。

    “不过一点误会而已,诸位还是起来说话吧。”赵光怡伸手虚抬,下面的武将同时告罪站起,这一下他们的衣装都显露出来,不少人甚至还穿着褐色的锁甲。

    也只有存南行省的上好锁甲,才能做出这等穿着还能跪地行礼,又完全不降低防御的高档货色,其他地区的,只怕上马都困难些。

    这些天底下最骄傲豪迈的将军们一个个低着头,恭顺地走到了大殿的右侧,站成一排,杨无敌为首,身旁就是久负盛名的后勤总指挥聂挽留。他们在此静立了不到两个呼吸,就见大殿左侧上来一排人,这些人都穿着象征文官极位的大红袍,而且见了皇上,一个个都“傲慢”得并不跪拜。等到这些文官们站成一排,和右面的武将对称起来之后,赵光怡才轻声道:“众爱卿坐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有人跪,反而全体文武官员都发自内心地山呼万岁,之后才一齐往刚好放置在他们身后的椅子上坐了,这椅子上盖着厚厚的垫子,还带有厚厚的靠背,坐在上面十分舒服,反而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只有一方软靠合并这一层薄薄的极品羊绒坐垫,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舒适的坐位。如此君臣倒置般的设置,却是赵光怡力排众议要求的,他虽然还没有总结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千古铁律,但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相应的规律,因此才设置了并不舒服的皇位,不仅勉励自身,也警告后来的选帝登基之人,天下九五的座位,并不舒服,天下至尊的皇权,并不好玩,对手中的权柄,必须时时刻刻心存敬畏,否则那些自囚于司法院的**官们,必然铁面无私地严惩昏君。

    所谓新朝新规矩,赵光怡作为第一任选帝,首先就废除了君臣之间的跪拜礼,只有在如同请愿或者抗议声讨之时,才用得上跪拜礼节,当然自今日起君王面对跪拜礼就不能随意耍威风了,因为跪拜礼不过是请愿的第一波,要是君王依然不理,那么文臣武将们可以给司法院写信弹劾,弹劾一起,那事情就非常严重了。

    赵光怡死也不愿成为史上第一个被弹劾的皇帝,他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他将自己的雄心壮志表露了一下,将官员和民心一起安抚下来,当然他知道自己在姑苏城里建起来一座皇宫,肯定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譬如现在还因为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在天牢里蹲着的三省总督,就肯定不满意。

    君臣坐定后,赵光怡首先提起了他最为关心,或者说最担心的问题:”如今已经深秋了……“

    他刚刚开了个头,下首位置上,心悦诚服地坐在首相位置上的哈兰玄奇就立刻接口道:“先生不必多虑,如今存南行省已经建起核能高炉9727座,所有城市和乡村,只要确定是聚居点的,全部通了地暖,散居的民众也全部迁移到定居点安置完毕了,粮秣,肉食,药品均已就位,前线的将士也尽归兵营,等待寒冬。”哈兰玄奇说到底还是当过皇帝,抹不开面子称呼赵光怡为陛下或者皇上,不过赵光怡才懒得计较这些,只要哈兰玄奇安心当他的首相不来阴谋篡政,这点虚礼,不提也罢。

    “朕担心的是万一要运送东西,如此前所未有的可怕凛冬,人又如何能在户外活动?尤其是野外,肯定已经冻透了骨髓吧?”

    “陛下,”这时,胜任工部尚书的某位能臣拱手道:“国师安排下来的措施,是所有一切交通运输全部交给傀儡完成,若傀儡半道上坏了,再出动紧急维护小队前去救援。”

    “紧急维护小队?是死士么?”赵光怡皱了皱眉头。

    “非也,是穿着顶级防寒机动铠甲的人,这种铠甲防寒能力极其可怕,纵然身处液氮之中,甚至连外面空气都隔绝了,也能保证里面的人存活数小时,要是有空气,只是冷的话,野外活动数月不成问题,关键是……这动力机甲造价高昂,穿戴起来极为繁琐,一个人穿戴上身,需要十多个人伺候才能脱下来,否则只能站着睡觉,连坐下都相当困难,因此全无大批量生产备用之可能……”

    听了这话,赵光怡眉头舒展开来:“如此,凛冬之危可解?”

    “可解!”工部尚书的语气特别笃定,他并不是赵光怡手下的什么亲信,反而是从血阳城里远道而来的工程技术专家。除了在造价审核方面不如佐贰官精明能干外,其余的,尤其是在工程技术和科学研究方面,全面超越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银尘设计的政体,其实就是个内行领导外行的专家执政的政体,王上丞相之流,不过是宏观战略的专家,其他具体工作,自然交给具体的专业人士来做了。

    赵光怡对这个人还算信任,听了他的保证之后,不禁放下心来,眉头也彻底舒展开,甚至笑了起来,对下面的群臣道:“如此,那么朕饭不能思夜不能寐的大事就落定了,只是不知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陛下!”此时,原先灵皇坐下的一品大员,因为试行某项新政被放在存南行省做督导,却在大变局之后滞留下来,无法回京述职的原户部尚书,官拜国务侍郎的宁则臣开口问道:“臣有一事需要禀告。”

    “什么事?”

    “臣主官推行新政,已经将那些乱收利息的贪得无厌之辈悉数抓入大牢,只是听闻司法院公告理事在公开场合说:这些人要全数问斩。原本国法如此,不需质疑,只是江南自古文华之地,商贸兴盛,租赁借贷的行规早已运行千年,深入人心,寻常百姓业已习惯,纵然每月一毛的驴打滚,都算是相当良心的利息。百姓相互借贷,还债之时往往要还上三五倍甚至十倍本金的利钱,固有印子钱之称。陛下,不是臣矫情,是臣三年前在此处推行青苗法,年利五毛,就已经引起轩然大波,江南大半豪门世家,群起而攻之,臣……羁縻江南三年,依然有负于先皇啊!”说道最后一句,中年男子都快哭了。

    “依你的意思是,朕推行的年滚七分利息的强制措施,会让江南大乱?”

    “臣以为民怨或许沸腾,不得不防,那些文华之士虽然有着尹先生的大义在,可大义也盖不过利益啊……陛下,臣以为如今国朝新立,正是用钱之际,百姓既然对五毛五的利息都不置可否,我等应提高利率,与那些江南巨室手下的钱庄票号看齐,这样一来可以充盈国库,而来也不至于将世家大族逼得太急太迫,总要等青苗法完全实行之后再说……”

第壹仟贰佰贰拾叁章 风波亭之真

    “不行。www.uu234.net”赵光怡断然道:“七分的利息是银尘制定的,不容任何人更改,这个利息也不是他随口说的,而是经过了缜密的计算出来的结果,你需要知道,寻常田地亩产,一年下来连一分的增产都做不到,大都几厘而已,工业生产,就如同我等手下的那些傀儡,一年的产值也不过五分的增量,利息不准超过七分,那是因为朕如今掌握着的这点土地上,总的产值,无论田地亩产,手工,机床,还是服务,统计下来最高也不过每年增产七分。在如同我等依旧使用银元金元,不发行无记名交子银票,通货膨胀率几乎为零的情况下,贸然发放高息贷款,那造成的结果,只怕会动摇国本啊!”

    “!!!”他这一说,大殿之中的所有文臣都一脸骇然。“动摇国本?”哈兰玄奇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严重吗?”

    “金融永远都是工具,不是赚钱机器。”赵光怡的这句话,还是从尹山峦那里听来的呢。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诸位可以想一下,既然举国之力,每年也只能多产出百分之七,可到头来需要多交百分之五十的利息,这岂非强人所难?!”

    “陛下。”这时户部尚书拱手道:“这一年来国朝仅税收就比去年多出一倍有余……”

    “但投资也多出一倍有余,算下来并没有比去年富余什么,何况就算有了盈余,这些银元也应该作为应急储备保存起来,而不是放了印子钱出去徒增家破人亡卖儿鬻女之惨祸,要知道如今,《有限责任法》已经被诸位驳回,朕实不忍心再看到百姓不堪重负。何况,如今我们要防冻,防北,防越皇,防耗子,防这个防那个的,手里没点底子,朕连这皇宫都住不安稳呀!因此,《钦定利率法》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那些世家大族有意见?那就战场上见,朕打得下盾天,难道还攻不下他们的庄子么!”

    这番话,说得武将眼睛都亮了,文臣的脸却都绿了。这时另外一位灵皇留下的老臣宋孜然颤声道:“陛下,国朝初定,不可轻动刀兵于内……”

    “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真正广大的百姓还有条活路可走,朕不得不如此,何况你也看到了,朕手下不缺快速建造恢复的能人,真的打烂了,重建起来新的也不费事!不过……”赵光怡的目光转向宁则臣:

    “此间可有存南行省之大户?”

    “并无,多是赣南行省,里河行省等处的世家巨室,千年簪缨,这些人豪奴上万,良田无数,而且……而且有弄权骑墙之心,臣实在担心他们会彻底倒向越皇那边。”

    “就当他们彻底倒向越皇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好了。千年簪缨,那是和伲东德之门腻在一起上千年的礼法怪物,早就烂到了根子里了,留着也是麻烦……不过,冬季出兵整治这喜人也不太适合,还是给司法院通报一声,这些人先押在大牢里过冬吧……”

    赵光怡说着,底下的朝臣俱都一脸古怪,仿佛拼命在忍住笑,只因为他的口气像是在安排一群要冬眠的动物一样。

    正说着,忽然大殿的门被人推开。

    能这样做的人只有两个,倒不是赵光怡殿前的护卫,他的护卫其实有专门的暗门可以入殿通报,之后从里面打开大门,以全礼仪。此时能如此“鲁莽”地推开大门的,必然是这个新建的国家里,最重要的两位少年之一。

    二十七岁的哈兰玄奇,都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少年,才是帝国真正的明天。尽管他必将成为下一任皇帝,但是他知道,他比起这位赵凌云来所有的长处,都是因为他比这个少年年长十岁。

    赵凌云此时有点披头散发,一双虎目中隐含泪光,面上更是带着无尽杀气,他身上再无一丝冰寒气息,只有一股恐怖至极的,火属性的战魂气,这是和他的终结火狱相辅相成的特种战魂兽“八荒炎龙”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师从河老,又拜银尘为师,在战魂属性选择上,又怎么可能拘泥于常规。

    看着他身上欲腾欲燃的火焰状战魂气,满朝文武无不惊骇,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是比宝座上的那位更深谋远虑,更能成大事的帝王之才。私下里,不少顾命老臣对这一对父子,颇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慨,而尊位上坐着的那位,还真有二十年后就让李玄启传位给他的意思,哪怕是在如今选帝制度的框架下。

    制度,从来都不是给优秀之人设置的枷锁,反而是给愚钝之人提供助力的拐杖。

    赵光怡对这个优秀的孩子自然溺爱非常,在他看来,亲生儿子赵凌云,养子银尘两个,就足以胜过先皇的一堆儿臣了,此刻见他如此仓皇地,满脸暴怒地闯进大殿,便知道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故而非常紧张地问道:“凌云,发生何事了?”

    赵凌云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随着他的深呼吸,身上烈烈燃烧着的火焰战魂气也慢慢萎靡下去,熄灭于无形,大殿之中,气氛随之一轻,此时许多武将才恍然发觉,这位十七岁的男孩子身上,居然有着圣级高手都未必具备的庞大气势。

    那气势真的如同山岳一样,这,是世间绝顶高手才能成就的养气功夫。

    也就是说,这个注定将来当皇帝(所有人都知道选帝制度在最初的三十年里不会完全实行,毕竟培养民智需要几十年的工夫)的年轻人,将来也一定是一位绝顶高手!

    他确实是绝顶高手,一个深呼吸,就能将内心中暴动般的怒火暂时压下去。

    “启禀父皇,儿臣刚刚听闻,前些天被十二道金牌骗得班师回朝的十三万义军,昨夜里在三途河增口渡被人包了个水陆饺子,全军尽墨!儿臣”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明显感觉到大殿里的烛火剧烈地摇荡起来,一股股庞然如山岳的杀气在大殿之中往来激突,这杀气的来源不仅仅是右侧的武将,还有左侧的文臣,还有高坐在龙椅上的父皇。

    赵光怡的脸色铁青,只不过他并没有深呼吸几口气,反而用一种阴冷至极的声调,对着空气问道:“蝶舞,能掌握住建州奴儿的动向吗?”

    “建州奴儿的兵力目前主要分布在雁荡山南麓附近,那里……匪患猖獗,有渐成全民暴动之势,情况很危险。他们已经抽调了大半用于防御盎格鲁帝国的边防军前来帮助围剿……建州奴儿目前总兵力为144万2558人,但是其中隶属于建州铁骑的真正具备战斗力的军队只有17万1644人,这已经是连年征战下,建州部族能够拉出来的全部兵力了,如今草原上闪族正在闹内乱,大部分原先和建州奴儿歃血为盟的草原部族,为了得到可以多养牛羊的新型草种,还有能在北极地区极端环境下生长的特种燕麦,纷纷投向天选教正教,摒弃因陀罗,因此能为建州奴儿们提供主要兵员的草原各族,已经不再和建州奴儿们往来,甚至于,原来的萨满教大教主已经发出教令,解散草原八旗……目前建州奴儿只能指望包衣八旗的奴兵,也就是说在占领区里选择我国青壮组建军队,这些军队规模庞大,但是毫无战斗意志可言,望风而逃的大概率高达九成以上,并且有三成的潜在风险会哗变暴乱。”

    大殿的房梁上垂下一道光幕,一位身形虚幻的粉色头发的女孩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神叨了好一阵。赵光怡看着她虚幻的脸上煞有介事地架着眼镜,一副老学究的养子,看着她那逼真又认真的劲儿,实在不愿意打断她。等到她神叨完了,才低声问道:“朕只想问你,增口渡附近,建州奴儿屯兵几何?怎么就能不声不响地将十三万义勇之师杀得大败了?”

    ”正在查询增口渡附近的监测卫星照片……增口渡附近没有发现建州奴儿军事力量活动的迹象。“虚幻的蝶舞姑娘忽闪着一双明亮可爱的大眼睛,眼镜片的反光似乎完全不存在般,半是撒娇半是卖萌地对赵光怡委屈道:”增口渡明明是内河航运口嘛……“

    她完全感受不到大殿里原本就沉凝的气氛骤然一紧。

    ”可是十七万义军确实实在增口渡被消灭的。“赵光怡耐着性子问道:”不是建州奴儿,那能是谁?!“

    ”是效忠于应天府的漯北行省总督伙同兵道使纠集的四十万巡防营大军,他们打着秋季演武狩猎的旗号,带着圣旨,半真半假地增口渡南边不足五华里的地方煞有介事地围了个猎场,然后以义军偷盗狩猎所得为由,起了冲突,接着悍然发动全面攻击,甚至动用了佛郎机大炮,将义军剿灭了……据附近监视江湖动向的玄天阁的线报,义军从班师之时起,主将就不知所踪,整支部队由督军桑天亮指挥,原计划也是他一路护送这些‘勇士’回应天府的,可是就在增口渡扎营之后,他居然以设宴款待金牌使着为名,将军中协统以上所有要员一起带去了远在东面30里之外的杨宁城,进了城里最好的销金窟东华春梦楼,至今未有人从那里面出来……从三个月之内的连续监控照片比对上来看,东华春梦楼附近并无任何伏兵,想来那些将领还在里面醉生梦死吧?”

    群臣听她说完,依然沉默不语。大殿里面的氛围,也从暴怒变成了悲愤。

    “激越小儿!!”赵光怡发出了一声受伤般的怒吼:“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仿佛溺水一样痛苦地喘息了几声,用一种悲鸣般的语调将话说完:“他怎么敢自毁长城啊!”

    他的诘问,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应天府】

    小了一号的养心殿里,大白天布幔低垂,门窗紧锁,外面站着一圈儿“持刀的”库布侍卫。

    难得的秋日阳光,照耀在养心殿的屋檐上,反射出辉煌华丽的金黄色,大红的门柱和同样样色的高墙,也显出辉煌堂正甚至有些肃穆的气息,然而那紧闭的窗户缝中,低垂的厚重布幔之下,却透出清晰的靡靡之音。

    那声音并非什么丝竹乱耳,歌舞升平,反而就是人类最原始的**的呻吟。养心殿外韵光大好,内里却是昏暗如夜,就连火烛都没有几根,一群十六七岁的,举止还生疏粗放,并没有多少宫廷女子的文雅气质的相貌可人的少女,正在赤身露体地伺候着一位十七岁的少年。

    那是一副腐儒士子都见之厌弃鄙夷的,不可描述的**画卷,而这幅活得的画卷出现的场合,居然是代表着南方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皇宫中,还是在原本就该上早朝的时候。

    那衣衫不整,完全没有一点正形的少年,不是别人,就是弑兄即位的赵激越。

    第七王朝现任天子,越皇。

    距离爆公公的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起初,失去了大半朝臣,每日面对着空荡荡的乾清宫的赵激越好十分犯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父皇”纳诺未来点头允许之前,征召朝臣,直到马德比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请示了日理万机的纳诺未来,讨来了建州大帝为了控制他特地亲自炼制出来的“续命丹毒”,服下之后,才真正放心下来,开始大规模第征召能臣,扩充朝廷,居然在短短几日里,就潦草地搭建起了另外一座“人才济济”的朝堂,然而这朝堂之上,再也不可能走出一位名臣了。

    在爆公公死后牵动起来的政治大清洗到来之前,但凡有点能力的南国官员,甚至好几位闲散的王爷,都凭着个人的能力跑去了存南行省,宁则臣,不过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位而已。

第壹仟贰佰贰拾肆章 溃烂无声

    天下之人,此时大都能看出来,存南行省,姑苏文城,早已成为下一个龙兴之地。m.www.uu234.net北武帝,南**神,纳兰血魔,尹山峦,十斗才,赵凌云,杨无敌,聂挽留……谋臣如云,个个都是英雄,猛将如雨,诸多当世关羽,这样一个可怕至极的君臣团队,外有银尘法师禁咒护佑,内有傀儡宗武力保障,几乎不需要确认,就早已成了默认的天下共主,尽管潘兴城里,纳诺未来再三强调,他的手上有着足以抗拒“国祚”的“君权神授”,使得建州农奴稍微心安,可……

    存南之强,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任何人啊。

    赵激越了解这些,因此他在组建了朝廷,并且领导了三天朝会后,在第四天,也就是今天,断然宣布不再早朝,朝廷的一应文书批阅,由军机处蓝批代替他的朱批,他自嘲字迹潦草难看,羞于见人,其实,是他的心,已经冷了。

    他知道自己终究没有当皇帝的命,如今这一身黄袍,不是荣耀,而是枷锁,是诅咒,是剧毒,是自己的催命符。

    在女人的体香中半梦半醒的他,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幽绿色的瞳孔中,能流露出来的只有滔天的悔恨与比悔恨更加庞大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真的蠢,真的如同猪一样蠢笨,曾经他是那么接近皇权,接近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却被他命中注定要继承大统的哥哥赵仁财名正言顺地从他面前拿走了,那个金光灿烂的位置,从他出生后就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因此他恨,刻骨铭心地恨,恨他的哥哥恨他的爹,也恨自己为什么是个“不紧要”的庶出。这种恨意憋在心里,五年或者十年,就变成了病,一种想要杀灭一切亲族,最终只留下自己来继承大统的病,他一病不起,“于病榻之上”暗中积蓄了几年力量,甚至隐隐成为能让灵皇改变立储决定的另外一位“太子”,却终于在一个在他看来万年也不会再有的绝好机会中,杀兄即位。

    然而变成现实的人生理想,并没有给他带来几年好韵光,甚至连一年的好韵光都没有带够,就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的朝臣因为北伐的问题,对他逼宫,然后被他为了政治利益认的“干爹”轻飘飘地用一群小库布给击退了,屠宫之后,第七王朝最后一点点气运和人才储备也就这样彻底散尽了。

    三天朝议之后,赵激越便知道,他所领导的所谓的南国,已经到了江河日下的地步了。

    国破夕阳。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赵激越打算从今天开始,进行为期一昼夜的抗议,抗议的形式就是不上朝,不理国事,这是一位十七岁的男孩,在经历过爆公公悲壮的死和薛无痕耻辱的败之后,所能想象出来最严重的抗议行为。他的潜意识里,国家大事是不可一时一刻耽搁的,因为耽搁一时,只怕就会被下面的人妄自弄权,弄出无数个爆公公来了。

    所以,纵然他万分留恋这样的纸醉金迷,他也要做一件事,一件大大的事情。

    抓权。

    他既然请不来能臣,那么他就只能自己去当能臣,将所有的臣子,都变成奴隶。

    “大才奴道!”赵激越的心里仿佛闪过一道明媚的冰光,他在波浪式的运动中,忽然开了窍。

    他忽然明白过来,眼前如同死灰般无可救药的局势,其实是有突破口的。

    这个突破口,就源自那些给了自己皇位,却要逼着自己下跪的人,就源自那些,他赵激越真正重视起来的衣食父母。

    “可笑啊!我赵激越的皇权帝位,都来源于父亲纳诺未来,只要他不倒,只要潘兴城还在,那么我身边的这些所谓的朝臣,武将,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呢?爆公公,薛无痕尚且护不住我的周全,那么无能如王霸丹,马德比,左右缘,还有这些新进来的所谓官僚们,又有什么舍弃不得的呢?我赵激越要的,不过是越皇这个名头,和指挥文武百官的权柄罢了,我真是个维持国祚的人么?哈!国祚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呢!”

    他想通了,忽然就停了下来,他生下的女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显然有点受不了他。

    “来人!给朕更衣!朕要去乾清宫看看!”

    【乾清宫】

    当他自信又堂皇地坐在宝座上,看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大殿,还没过一个呼吸,甚至还没有想好要忽然召见哪个废物大臣的时候,一位小太监真正恭敬地上前来,在四丈外跪下道:“皇上,潘兴那边举荐来了一位官员,是太上皇(专指纳诺未来)御批的。”

    “正好,”赵激越的口气中不复连日来的愤懑与偏激,显得温和而自信:“请他来乾清宫,朕要问问他想做个什么官儿。”

    “!”小太监磕头后退出门,未几,赵激越的一位老熟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个人在乾清宫里昏暗的蜡烛照耀下,脸上居然反射出斑点状的高亮光晕,他鼻头上那一道反光亮得有点刺眼。

    他的肤色还算正常,只不过肤色之中,还隐隐闪过金属一样的颜色。赵激越眼皮子一跳:“灭魂圆钢?”

    那高大魁梧如同山墙一样的身影猛然晃了一下,最终还是站稳了,直到四丈外才停下来,有点笨拙第跪下来,用一种完全没有感情,没有热量,敷衍之中带着无尽破灭与绝望的口气沉声道:“臣薛无痕……叩见皇上,吾皇……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话落到任何皇帝耳朵里,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皇帝应该万岁,说皇帝千岁,那岂不是暗中咒皇帝快死?

    但赵激越听了这大逆不道之言,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他知道御座台阶下跪着的人,隆起的高高背脊,根本不属于他。这个人,从他进门时金属一样的面色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属于越皇的“父”,也就是建州大帝纳诺未来。

    “父皇给你许了什么官?”赵激越拿捏着腔调说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不近人情的,威严冷酷的君王,可是他根本做不来这点,或者说他身上没有任何一点点威严的气势,只有一股可怜的刻薄寡恩的孤僻劲儿。

    他没有允许薛无痕起来说话,那么薛无痕就无法起来,只能拱起高高的背脊匍匐在地:“圣上……太上皇命奴才担任首席军机,好辅佐皇上为万民造福……”

    “放肆!!”越皇爆吼一声,声音高亢尖锐,却无一点点威猛浑厚之势,显得很失败:“奴才二字也是你能用的?”

    “奴才已经在圣上面前用过了,圣上没说什么。”薛无痕的口气硬了,真的赢了,此时,这对君臣之间其实根本没有君臣之义。

    “顺便一提,奴才的俸禄是圣上的内务府直接拨款,整个应天府里没有这份出项。”

    薛无痕此刻的口气,声音,用词,还有说出来的事实,都充满了顶撞之意。

    “那好啊!”赵激越被他的顶撞之言硬生生气笑了,笑声如鬼:“那让父皇将满朝文武的俸禄都包了吧?朕还想用这些银子修基座宫殿……”

    “圣上以料到您会这么说,他说,如果您真想这样,那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越皇眯起眼睛,他的脸色此刻是紫的。

    他知道,如果真要这样,那么他就失去了价值,失去了价值的皇帝,也就到了人头落地的时候了。

    他垂下眼帘,马蹄袖中的手狠狠握拳,又松开,表明他下定了决心:“军机大臣,那是朕的传令官,非科甲出身不得担任,你……一介武夫,可做得文章?”

    “微臣自诩琴剑双绝,能抚琴者,必然也痛诗词。”

    “圣贤之言呢?”

    “……”薛无痕不吭声了,让他写腐儒八股,那和酷刑拷打他也差不了太多了。

    “所以你不能担任军机,不过朕也知道,南**机为太上皇那里的军机,太上皇尚且有三位丞相帮着,军机军机,除了八旗军也不会管别的,可朕不行啊,朕没有丞相可以依靠,所以军机……仅为跪领圣旨之处。”

    “皇上?”薛无痕的语气中满是迷惑,他知道建州大帝把他送来监视越皇不假,让他担任军机大臣也不假,可并没有让他为了一个军机大臣的职位,就逼得越皇改变官制,因为改变官制那是非常重大的国策,这样闹起来,未免有点不像话了。为了一个人而改变官制?这要多么昏庸的君主才能做出来?

    而听到他的疑惑声音,越皇笑了,笑得有些小人得志。

    他从这里猜出来一点,那就是纳诺未来还在乎他,还在乎他作为皇帝的名声。

    “看来潘兴一战虽然没有打起来,却也让他十分忌惮了,这次还好,有个笨蛋冯英才领着,没太过分,下次万一换上了什么朕都不认识的人物,真的草莽气上来,不管不顾,什么金牌都不受的乱打一气,以他如今要对付雁荡山起义还要对付盎格鲁人,潘兴城里守备空虚的危厄形势,未尝没有发生不忍言之事的可能。他倒了朕也不会好过,但只要朕还能维持住江南士林心中的天下正统,中原皇权,不让腹地里发生暴乱,或者说,不让暴乱冲到潘兴城里面去,那么朕的位置,就不会被任何人扳倒了,绝对不会!他要朕维持局面,于是朕不能是个让江南士林失望的昏君,顶多成为一个压榨苦哈哈们的暴君吧……好,很好,朕就去做这个暴君!”

    转着这样的心思,越皇攥紧的拳头越发坚定了,语气中都带上了浓浓的自信:“父皇的的意思一定是让你当个最高级的武将,替朕掌管南国武备,咱们的武备虽然不能和父皇比,可是,那也必须用扫平南方各处乱党,镇压刁民暴动的本事,统领这样有本事的人的大将,怎么说也不能是个草包吧?……”

    越皇深吸一口气,没给薛无痕说话的机会,接着道:

    “然而无论王霸丹,马德比,还是卜固修,甄多实,都没有能耐担任这个职位,为此朕寝食难安,你既然是父皇派来的,就来为朕分忧吧?如何?”

    “谢皇上恩典!”这一回,薛无痕的语气中终于有点热量了,他的声音暖而且软,显然,他高兴极了,统领南国所有军队的大将军啊,那是从二品的高位,有着任何时候面圣告急的特权,从二品,或者说二品往上的官员,其实已经算是帝国中枢,而不仅仅是帝国栋梁。

    从二品,真正进入中央核心层的官位,当然也是武馆能爬到的最高位置,因为正一品,从一品,正二品,只能由文官担任。

    “故而,朕打算册封你为威远伯,领江南兵马大元帅之印,从明天起,记着早朝右边第一个位置是你的……来人!拟旨!册封薛无痕为威远伯,授予江南兵马大元帅之位,官衔从二品,手下神剑军外,各省巡防营,绿营,勇营,全部由他节制,只有御林军照旧由那加布里错统领。好了,薛大帅,你先去内藏省领取蟒服,挑选兵器铠甲吧。”越皇说着,真的有一位军机大臣进了大殿,立刻跪下来起草文书。

    “谢皇上大恩!”薛无痕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激动得声音发颤。

    “朕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你若想真的入主军机,先去考进士功名吧。”越皇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大殿之中,气氛缓和多了。

    赵激越盯着那位文弱的军机大臣,忽然道:“今日的奏折可是蓝批?”

    “启禀皇上,是六部尚书自行抉择,用的蓝批。”

    “你写完那份,拿来,朕要用朱批。”

    “!”

    军机大臣的应答声中,忽然也带上了许多昂扬的欢喜与期待,他和薛无痕知道,这位皇上开来真的下决心走出困局,真正成为南方的帝王了。

第壹仟贰佰贰拾伍章 虚无煊赫

    军机自然高兴,因为他知道一早上皇上不上朝,对朝堂的信心打击很大,原本不过是被一种奇怪的,升官发财的**支撑住的超常,瞬间人心涣散了,蓝笔批阅的奏章,也没有人再当一回事了,而如今皇上散漫了一天不到就再次亲政,说明男法宫帝国纵然不堪,但还没有散架,他们这些科甲之斗士,还是有机会的。www.uu234.net

    正在此时,薛无痕却又磕了个头,轻声道:“皇上,臣还有一事需要禀告,如若不然,臣不敢告退。”

    “讲。”越皇能从薛无痕平淡无情的语气中听出来,他多半是要给他传递个重要的信息,毕竟那语气中事不关己的意味也太明显了些。

    “义军未尽全功就班师回朝,将士们怨气横生,终于不幸在增口渡酿成兵变……”

    “然后呢?搞定了吗?”

    “桑大人果然不负众望,将义军之中有用之才全部叫去训导,同时暗中通知早就在附近的虎茂将军英豪设下伏击圈,以威慑叛军,此战,军中忠勇刚烈之士未尝损失一人,至于其他的哗变愤懑之卒嘛……还请皇上恕罪!”

    “怎么?留下首尾了不成?”越皇的语气中裹挟着浓浓的不满,但他并没有动怒,因为他知道薛无痕和桑天亮素来不和,当着他的面发脾气斥责桑天亮,不是一个有理智的君上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微臣……私自将神剑门的孩子们叫走,去剿灭附近的一处叛匪了,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埋在了增口渡附近的增山上了。”

    薛无痕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喜悦,更没有邀功的意思,他此时不过是奉命来给越皇叙述一件事情的经过而已,从头到尾,这场剿灭义军的“轰轰烈烈的大战”中他就没有多少戏份。

    “这么一来,朕也放心了,朕命令那些听朕指挥的血滴子,粘杆处的好手们渗透进巡防营,勇营,总算也不是白费了一片苦心啊!朕知道,南方,总也有那么一股子势力,盯着朕的大位,甚至盯着北面的皇城!朕,如今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法,将这股隐患去除了。”越皇说到最后,隐隐得意起来,只不过他的得意和薛无痕透过灭魂圆钢感应到的得意并不相同。越皇心里,对北边也隐隐有些堤防的,这不是他的帝王术,而是他身在帝王家的本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爆公公临死前的话,言犹在耳,不过能力只有这么多的越皇,也只有备下几十万的巡防营大军为自己的退路,也根本不管这个巡防营大军究竟是怎样一群乌合之众。

    对付义军这种连正儿八经的锁甲都不能全员装备的超轻装部队,40万打13万,还是伏击,还事先调走了近乎所有的将领,最后居然动用了国之重器佛郎机大炮才解决,这种所谓的胜利不是一个有追求的将军能启齿邀功的。

    这种胜利和失败比起来一样窝囊。

    但越皇不会计较这些,他只觉得能将十三万大军在肘腋生变之前解决掉,就是最大的胜利了,此时,年幼而愚笨的越皇还不知道,他其实只要将这些义军的将领们收拢起来一网打尽,甚至不需要杀掉多少人,就能让这十三万大军自然解散,消失得干干净净,根本犯不着杀死十三万敢为国运冲锋在前的魔道勇士。

    屠杀自己的军队,这是只有奴才道的笃信者们才会考虑的事情。

    而他这么做的后果,是整个天下的离心离德。越皇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当他失去了统治南方领土的能力时,才是被杀掉下锅的那一刻,而不是像爆公公说得一样,有能力统治南方会招来杀身之祸。

    爆公公有一点没算计到,纵然卧榻之侧,他人酣睡,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建州奴儿们其实还不具备统治南方膏腴之地的能力,只能扶植代理人遥控,他们除了找越皇,没有别人可选,不说赵光怡,就是那些赵家的叔伯辈的所谓亲王们,都不是他们愿意去控制的。

    越皇的地位,此时稳如磐石,因为他自己就无可替代,而他,很不幸地将这种无可替代的作用,一点一点亲手削弱。

    当然这些都不是薛无痕要考虑的问题,他此时要考虑的只有建州大帝赏赐给他的未来。

    他将成为白龙榜的天下第一高手,官方认证的天下第一高手。

    他将再次拥有御赐的神剑门。

    而他的作用,就是监视越皇。

    既然是监视越皇,那么他就不能和越皇多说话,否则有监守自盗之嫌疑。

    想到这儿,薛无痕就干脆趴在地上不言语了,越皇出了一会儿神,才陡然想起来薛无痕还在地上听候圣意。若是以前,没当皇上的时候,他还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如今他当了皇帝,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来,感觉到内心之中懒洋洋的满足感,便用一种很敷衍的口气问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回皇上,没有。”薛无痕的声调依旧恭敬。

    “那你下去吧。”

    “。”

    薛无痕退下了,大殿之中又变得空荡荡的,越皇坐在宝座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感觉不到孤独,只感受到了由衷的寒冷和恐惧。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此时此刻就捏在了潘兴城那边的那位手中了。他手下曾经最为倚重的能臣薛无痕,如今成为,或者说被迫成为了那位的死士。而他的朝堂上,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连一个稍微能够替他分忧的人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他的国土之上,还有一位拿着他的密诏,并且成功将他寝食难安的十三万义军带入包围圈的能人,这位能人还有一座巨大的门派安放在他越皇的统治疆域之内,可谓一家老小都在他的手上,这个人他应该可以放心,可以信任,尽管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法子制衡这个人了。

    “罢了,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的皇帝,还有闲心思想这些弯弯绕吗?”越皇想着,忽然间站起来,快步走向大殿的正门。

    “来人!摆驾上书房。”

    “摆驾上书房”乾清宫外,响起了太监们并不熟练的公鸭嗓子。

    【神剑门山门】

    王深海坐在同样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不过他的屁股下坐着的不是象征天下权力之极的宝座,而是一把盖着许多层兽皮的,掉漆的木头椅子。

    这把椅子比起山门大殿中最尊贵的那把椅子还要小一圈,代表着实权,却非尊位。

    他如今才是这座山门的主人,而原本是主人的掌门人,穿着朝服,天天上朝,难得回来一趟。整个山门运行和发展的重担,此时都落在这把小椅子的主人肩上。

    曾经,这把椅子应该可能大概也许属于那如同太阳般光芒四射的方天航,可东海秘境之后,一切都变了。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要坐在那上面的王深海,从来都是在这间大殿也似的山门宗堂中跪着行弟子礼的王深海,一夕之间,忽然就被半推半就地坐在了那上面,主持起下面近千号兄弟姐妹们的生死荣辱。

    以他的能力,这样的重担是不可想象的。

    但以他的排位,作为仅次于方天航万剑心的“用剑高手”,他必须坐这个位置。

    于是他在这里,只能勉强扛起近千号兄弟姐妹们的衣食饱暖,和最低限度的一点点尊严。

    那一点点尊严,还是他和他的师父当牛做马换来的。在神剑门整个沦为朝廷的“公共资产”的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里,王深海果断发布了“等级自由令”也就是说,低级的弟子可以自行离去,高级的,弟子,还有仅剩下的一些长老,吃了神剑门许多年供奉的人,是时候共进退了。

    他这一手挽救了神剑门,低级弟子反而不愿意走了,以为共同经过大难之后便有大富大贵可以享用。高级人员又在他自己能调来的些许乌合之众一样的巡防营和真正让他们畏惧的国朝大义面前,没了选择的余地,便也只有留在山门里,“清心寡欲”做起了剑修。薛无痕被越皇倚重之后,神剑门迎来了短暂的春天,原本如同冬眠一样蜷缩在山门里面的各色人等,又都活泛起来,穿着朝廷配发的补服“下山历练”在市井之中耀武扬威,原本斩妖除魔的神剑门神功,如今也已堕落成和红魔门魔功一样污秽的东西了。

    因此如今的王深海坐在首席弟子的椅子上,反而稳稳当当,全不像在那东海秘境之中,如同扯线木偶一样被人牵着走,可现在,这个稳当的位置让他十分焦灼,准确地说让他分外恐惧。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并不能胜任这个位置,这种能力不是用剑的能力,而是掌控门派的能力,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说实在的不过是门派中各方势力相互妥协的结果。

    “九长老和十二长老又开始争权夺利起来,惠州的矿山确实是朝廷赏下来的,可那也是赏给整个神剑门的呀?又不是赏给他们二人的,凭什么三七二八的分成,师父和我难道不是神剑门的真正主人吗?”王深海坐在那里冥思苦想,逼迫自己想出来一条对策,可是没有。他的剑术高明,却也完全不是任何一个长老的对手,甚至连宗门里的那些教喻大人都完全比不过。他如今也不过化气一重,而但凡能称得上长老的,都是分神境界。

    十九岁的王深海,放在全天下的男孩中间,都可以算得上佼佼者,甚至比新进崛起的蓝魔门,狂剑派的首席弟子强出整整一个大境界,可悲的是,他认识的人,或者说他此生必须面对的敌人,居然全部都在十九岁之前,达到分神,还是带着杀道突破分神!

    “杜传昌,万剑心,拜狱,祸忌,还有……银尘。”王深海脑海中滚过一个又一个令他恐惧的名字,尤其是万剑心,还有最后那个名字,分外令他战栗。

    他知道自己不行。

    作为神剑门的首席弟子,他的实力和这些人比起来,如同蝼蚁般微末,和这些“首席弟子”比起来,他根本不配排神剑门的第一,但问题是神剑门的年青一代中,他的实力,目前是最强的,他是整个门派千名弟子中,唯一的化气高手,唯一的一个。

    他此时根本不敢去想前天听来的江湖传闻,万剑心的徒弟一玄子,拜狱的徒弟陆青云,于血阳城西面阿修罗山矿场内部,双双突破战魂化气境!

    也就是说,他现在别说追赶万剑心,就是他的弟子都未必能打得过了。

    这件事,就是他今日枯坐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他并不知道师父薛无痕这么长时间都在干嘛,更不知道应天府那里无限的风云诡谲,他满以为师父在越皇面前还十分得宠,过着当朝大官的生活,而他王深海,说白了就是一个庄头,为“老爷”打理着名下的产业。

    他此时分外盼望见到师父,却又无比惧怕看到师父,他知道,他在师父眼里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尽管他每天修炼神功修炼到全身被冻僵,融合战魂几次差点被战魂啃了脑子,可他的实力只有那么一点,真以为银尘眼里不过小台阶一样的化气,分神,合道,返虚是那么好修炼的?在王深海这样的天赋处于正常范围的人看来,每一个境界都像一座雁荡山。

    他知道师父为他倾注了全部的希望,而他这种可怜的天资,根本不可能撑得住这么重的希望啊。

    他感觉到无限的委屈,因为他从加入到神剑门,到如今几乎“位极弟子”,都一直相信,这不是他应该去承担的。

    承担这份重压的,应该是万剑心,是方天航,而不是他王深海啊!他王深海算个什么呢?

    可是,万剑心逃了,将门中所有有潜力的弟子全部带走,或许赤血秘境中那个小师妹的死,彻底激怒了他,他召集人手逃跑的时候说过:“但凡还看得起自己,觉得自己将来是个用剑高手的,就跟了我,觉得自己不行的,留下来吧。”结果,但凡有点天资,比王深海厉害些的都走了,永远地离开了直线坠落下去的神剑门。

第壹仟贰佰贰拾陆章 神剑断折

    万剑心逃了,那么他还有方天航,还有神剑门所有弟子摆成军势才能压住了的,神剑门的希望方天航。www.uu234.netm.www.uu234.net王深海私下里就没少称呼这个对他还算不错的师兄“方天皇”,意为剑中天皇,足见他对方天航的仰慕,可是,方天航死了。

    他死在了东海秘境中,至今尸骨都没找到。

    他死了,王深海眼中的神剑门也跟着死了。他很清楚,比他的师父薛无痕更加清楚,门派的首席弟子,等于门派的未来。

    首席弟子,哪怕还未接任掌门,都可以去参阅门派镇派宝典,他们就是门派传承的核心。

    而现在,无比可悲的是,王深海拿到了《观澜剑诀》但他就是学不会!

    能够依照《剑芒心经》发出剑芒,这就是他如今的极限了,甚至可能是他此生的极限。他到现在也不敢奢求更多。

    他其实也不想奢求什么,此时此刻,刚刚从“前线”回来的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庆功宴的邀请,一个人孤零零地,落魄地,冷清地坐在空荡荡的山门正堂中,孤独地思索着,思索着那黑暗的未来。

    他奢求的不过是“平安”二字而已。

    但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丝竹魅曲,还有觥筹交错中夹杂着的欢笑声。这些神剑门弟子的欢笑声离王深海是那样的远,远得如同异界的渺渺云音。从刚刚结束的“战争”中,王深海没有看到丝毫的胜利,尽管他自己就被朝廷披上的无数层闪耀着的功勋的外衣,他也没有看到丝毫的胜利。他看到的只有败亡的危局。

    哪怕他并不是一个饱学之士,哪怕他做不出任何一篇像样的腐儒八股,仅仅作为一个剑客活着的王深海,也能感觉到,那十三万义军死亡之时,连带着的整个国运的崩塌。

    哪怕他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从山沟里走出来的王家男孩,他也仅仅凭着人类最初的灵觉就能感觉出来,仅仅凭着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就能分辨出来,随意葬送本国的求战之师,是自毁长城,自杀自灭的行为。越皇因为这件事,将遗臭万年,而越皇手里的南国,也离亡国不远了。

    他明白这些,才觉得这几乎算是他的家的神剑门山门里,四处透着阴邪的冷风。

    他真不知道这座山门正堂还能存续多久,甚至于,他王深海的这颗大好的头颅,还能存在多久?

    “掌门恩师回来啦!”

    “弟子恭迎恩师法驾!”

    门外传来阿谀奉承的声音,王深海立刻跳了起来,他本能地对这种阿谀奉承的声音反感,甚至有些应激障碍。他跳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跪下来,恭敬地迎接身穿鲜艳蟒服的薛无痕。

    “都起来。”薛无痕跨进正堂的一瞬间如此说道。他的语气中尽是华丽丽的满足感。这种满足的口吻真的让王深海一阵战栗,他感到震惊,无法抑制的震惊,他不相信自己心中无比伟大的掌门恩师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生出这种满足感来。

    他知道,薛无痕比他高明多了,他能看清的局势,薛无痕不可能看不出来。越皇密旨屠杀义军,和将全部皇室女子送给建州人淫乐一样,都是千古未有的大罪,是全中原人的耻辱,这个时候,薛无痕应该和他王深海一样,感到深深的寒冷,感到国祚将颓的担忧才是,怎么能有这种饱食终日的满足感呢?

    难道他脑子糊涂了?

    带着这种震惊的疑问,王深海和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的弟子们一起站起来,一起目睹名为神剑门的,最后的绝望。

    当女弟子们安安静静地为空无而黑暗的大堂中点燃灯烛,照出了薛无痕的影子时,王深海就着那摇曳的灯烛之光,看到了神剑门的真正末路。

    那一刻他放松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碎了。

    他面前坐着的,不是他的掌门恩师,不是。

    他面前坐着的,不过是一只怪物,一只由薛无痕的尸体和一种他没有见识过的吃人的金属组合起来的,或者准确说是粗针大线潦草缝合起来的怪物而已。

    那不是他王深海的薛无痕,也肯定不是神剑门的薛无痕,更不会是曾经执掌正道的薛无痕,那就是一只顶着薛无痕的皮的怪物。

    甚至于,他头上象征权柄的顶戴花翎,也不过是那怪物脑袋上的增生组织而已。

    这就是一代剑豪,一代官方认证最强高手在王深海眼中的肖像。

    如同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蝼蚁般,卑微又恶心。

    王深海在那一刻,心里的一切震惊与疑惑全部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果然如此”般的绝望。

    对宗门,对剑法,甚至对自身最彻底的绝望。

    当然,还有如同剧毒般迅速淹没鼻孔的悔恨。

    这一刻他连内心中的恐惧都感觉不到了,他能觉察到的只有苦胆味道的悔恨。

    他恨啊!恨自己都他妈是什么球囊玩意,在赤血秘境中居然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跟着方天航围攻万剑心?!

    方天航在万剑心叛逃之前,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王深海一眼的,而万剑心,那是能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的师兄,尽管那时候,王深海的剑术根本就是一团渣。

    那时候的万剑心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只是用兄长的肩膀为他撑起一切。王深海想到这里,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恨啊,恨自己当时究竟是是个什么样的碎怂,居然没有在发动之前的那个晚上,趁着方天航熟睡的时候给他一剑。

    也许那一剑过去,他王深海就不是神剑门的弟子了,可是,现在他就算是神剑门的首席弟子,又算是个什么球囊玩意呢?

    他的眼前,神剑门正在无声无息地天崩地裂,消逝于无形。

    他在震惊了一个呼吸之后,立刻垂下眼帘,避免那怪物看到他眼里迅速消失掉的敬意。

    他王深海尊敬着薛无痕,一直如此,但他不会尊敬一位长得像薛无痕的怪物的,不会。

    他王深海,也是有尊严的,是个剑客。

    他垂下眼帘,再也不会向“薛无痕”主动问好,主动讨好着说任何一个字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给自己寻一条退路。

    “神剑门,真的待不下去了。”他这么想着,猛不防听到薛无痕问道:“王深海,你的《剑芒心经》修炼如何了?”

    王深海悚然抬头,一双眼睛里滚蹲着无边的惊疑与恐惧,他不知道眼前这头怪物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他只知道,曾经的薛无痕,经历过人生最屈辱时刻的薛无痕,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剑芒》和《观澜》!

    他大略知道,那是薛无痕自己的伤,自己的痛,薛无痕自己都未必能将这两样正道至学发挥到如何,怎么可能在弟子面前提起?

    可此时,这头怪物居然直愣愣地说了出来!

    那一瞬间,王深海根本容不得自己多想,直接就是靠着脊髓的本能张口答道:“禀师父,弟子如今只能挥出一道剑芒……”

    “仅此而已么……一道剑芒,也不过刚刚通了些而已……那《观澜》呢?”薛无痕低头沉吟,眼睛里一片黄浊的金属反光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动用了空蝉回山门一趟,并不是为了振兴神剑门,而是为了毁掉神剑门。

    毁掉神剑门的正道基业。

    神剑门,从此以后只能是奴剑门了,任何一点风骨都不能有,决不能有。否则天下第一大派的封赏,就是举派尽灭的大祸!

    纳诺未来,在薛无痕眼中,才是那彻头彻尾的,吃人的怪物啊!

    他如今是奴才,那么他的山门也只能是奴才的培养基地,超出了这个范畴,就是悖逆上意,就是灭族祸根了。

    他也为难,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植入了灭魂圆钢的他,体内的战魂彻底金属化,和血肉一起成为一件光器,成为一把纳诺皇族的尖刀,他已经不是人了,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还是薛无痕。

    但他必须尽到一个薛无痕的,最后的责任。

    他不能对不起这些跟随了他半生的弟子,尤其是王深海,他知道,这个人王深海如果没有赤血秘境的那一出,早晚也是个万剑心第二。

    他的骨子里还透着一丝善良,而如今,这股善良连薛无痕自己都觉得,那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奢侈。

    “师父,弟子不肖……”王深海听到“观澜”二字的瞬间就如坠冰桶,他满心以为这头怪物想找个由头杀了他。

    他此时只能再次跪倒,颤抖着声音请罪以求得宽恕。

    他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反抗或者逃命的余地,面前的名为薛无痕的怪物,早已成了天选之鞭。

    他并不知道那其实是比天选之鞭更强大的力量,是真正,被建州奴儿彻底改糙出来的非人的怪物,但他知道,名叫王深海的剑客,此时生死不由自己。

    他似乎从六七年前起,就再也没有掌握过自己的生死了。

    薛无痕看了他一眼,黄浊的金属色眼球中尽最大努力射出了人性的温暖光辉,已经连食欲和**都一起失去了的薛无痕,感受着肚腹之中传来的阵阵抽痛,便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空间来施展恩惠。

    他如今,能够保下一介王深海,已经是极致!

    神剑门中那些和他一起挺过来的长老,供奉,教喻,还有大群的弟子,他都顾不过来,一个也顾不过来!

    他的身体,甚至他的思想都由不得他自己了。他如果静下心来传授些什么,那么传授到一半,他都可能暴走杀人。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建州奴儿们从来没有想过天下第一高手是个人类,他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只要是件器物,是个完全听命于他们的,没有太多自主思维的长生不死的“东西”,他们就能永远地坐拥天下江湖。

    这种想法,既蠢且坏。

    但这种想法,如今看来已势不可挡。

    因此,薛无痕决定速战速决。

    “我猜也就是这样,你不是不努力,而是天赋就那样……既为庸人,那就不要去好高骛远,学什么《剑芒》,《观澜》白白坏了心性,耽误前程不说,还让门派蒙羞。这样吧,从今往后,门派之中不准有人再去研习《剑芒心经》,违者,废除神功,放逐山门。”

    “师父?!”王深海的身后,王高原,李山丘等等弟子如丧考妣的惊叫声传过来。而王深海只是软弱无能地说了一句:“全凭师父裁决!”

    他现在认为,王高原和李山丘马上就会横死当场。

    但薛无痕坐在上首,没动。

    “怎么?你们还想练出剑芒?你们比王深海还能耐还是怎的?”薛无痕的语气中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浓艳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嘲弄:“你们是个什么德行,为师还不清楚吗?”

    “师父,我们已经修炼神功,这……天则在上,我们又如何能停下……”

    “附近的城镇里,建州大人们开设的洗功房,对我等神剑门精英,是免费的,你们自去吧……洗功一道,也只有那些大人们才有此等能耐了。”

    “弟子遵命。”王高原首先屈服了。

    “可是师父,不练《剑芒》,我神剑门何以立足?”李山丘却是不愿意放弃的,虽然他如今连一道剑芒都练不出来,可是他有能力发出尖锐的剑意,这可比剑流厉害多了,出手前就能压垮对手,很多时候都不用拔剑,多方便啊,而且帅啊。

    气势这种东西他很喜欢的。

    “我,也就是本官,不敢辜负皇恩,愧领江南兵马大元帅,二品官……自然能够从府库之中,得来天下剑法至高,那部前些年还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暴雨倾城》,日后我们神剑门弟子,以此为根基,定然能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压过寒山寺也不是问题!”薛无痕画了个大大的饼,大堂内外一片欢腾。唯有王深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他在为神剑门哀悼。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神剑门真正的死亡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王深海就是五品候补侍郎的小官,是个孤独无依的半吊子剑客,再也不是神剑门的什么人了。

    神剑门,灭门了。

第壹仟贰佰贰拾柒章 无有正邪,只有对错

    天下何为邪魔?放纵自身,舍优而逐劣,以坏压好,滥竽充数,追求那些虚妄的“手段”而放弃了全面提升自身实力的硬功夫,舍本逐末,就是邪魔。www.uu234.netwww.uu234.net

    哪怕一部魔功,若是能拨开表象看到本质,研究出从自身内部培养出能量的方法,也会变成神功。

    比如《天魔解体**》。

    王深海知道,《观澜》甚至是《剑芒》都是远高于《暴雨倾城》的强大剑术,薛无痕此举,自毁山门。

    《暴雨倾城》以快剑刺向对手所有可能防不住的点,而《观澜》,观察对手的剑流,找出破绽,一击碎其要害。

    孰优孰劣,难道还需要进一步解释吗?

    《暴雨倾城》终究只是暴雨,《观澜》却是洪潮。

    舍弃江河洪潮之威,追求雨点一样的剑式剑技,偏离道而追求术,这岂能是一派掌门所为?

    因此听到这话的时候,王深海的心就已经死了,彻底死了,他从此之后,再也不会以神剑门的弟子自居,那没有意义。

    王深海的表现落在薛无痕的眼里,竟然让这头新鲜出炉的怪物微微点了点头。

    “心性沉稳,是个能托付的。”他这么想着,又说道:“本官如今要带兵了,只怕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经营门派,因此日后山门中的一切,悉数听从首席弟子王深海的调遣,就连长老也……算了,长老和还是和本官一起,去领兵剿匪吧,大好的军功不能便宜了那些面生之人……教喻留在山门,精心教弟子,余者一概不能过问,其他的,任何人事,全由王深海裁决。”

    他说完,顿了顿,将王深海叫起来,严肃道:“从今以后,你和神剑门,万不可出去招惹是非!但凡弟子出山的,都会直接进入巡防营,也算一个归宿。至于江湖游历……全部免了,我等神剑门如今在道上的名声,不允许我等胡来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好端端地喷出一口血来,显然,他正在反抗着建州奴儿们的意志,只不过王深海不知道这些,也不敢上来服侍,不敢服侍一头金属怪物。

    “深海……日后你若能传宗接代,不忘……给神剑门立个密宗,一应传授,你自己想办法,切记不可与神剑门山门有任何牵连!你……不可为神剑门立下掌门传位之命,不可为山门谋划将来,那不是你这点能力能办到的事情……罢了,长话短说,你如今实力太过弱小,没有时间允许你慢慢磨砺《剑芒》了……这是为师毕生之绝学,是为师元婴境界失而复得的一瞬间,领悟出来的全部……你拿去,好好修炼,将来必有所成!它可不像《观澜》那般晦涩!好了,言尽于此,为师明儿还要上朝呢。”

    只有一页纸的剑谱递给了王深海之后,一束血光亮起,薛无痕扭曲着脸,似乎无比痛苦,却又似无比欢悦般,化为一道水波状的金属反光,消失了。

    王深海低头,几乎用尽平生所有的记忆力,将那一套简单却又无比厉害的剑法铭刻于心。

    那竟然是《梦雪寒光剑》。

    王深海看着手里轻如鸿毛的一页纸,忽然之间,胸肺间涌出一股莫大的悲意。

    他自认为在这一刻看懂了师父,看懂了名为薛无痕的苦涩人生。

    他明白师父的内心最深处,始终没有放弃那最后一道明光,作为掌门的明光。

    那不是正道的明光,那仅仅是一任掌门的本能。

    恩师薛无痕,终究还是要将整个门派的未来,交了出去,而不是如同雷霸天一样小气巴巴地烂在自个儿手里。

    他将神剑门,真正的神剑门,整个交给了王深海。

    他最后传授给王深海的秘籍,其实,也是他和王深海之间,师徒情分的最终。

    下一次见面,情同陌路!

    王深海握紧了手中的黄纸,忽然推金山倒玉柱,一头扑倒在那空空如也的掌门之位前,低声地,小心翼翼地痛哭失声。

    他知道,自己就算是首席弟子,在这个神剑门正式倒台,变成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一团乌合之众的时刻,也没有任何权力去放声大哭,或者说,正因为是这个敏感而诡谲的时刻,他才没有任何资格放声大哭。

    他王深海,如今终于像个成年的男子一样,肩负起某些责任,而不是做一个的所谓的首席弟子,在长老们的相互倾轧中,勉强地做个傀儡,吉祥物,浑浑噩噩地熬过每一天。

    他哭了几乎半个时辰,在身后一众面色古怪的弟子注视下,缓缓起身。

    他起身之后,面容之上,只有一片坚毅。

    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片坚毅,能维持多久。

    【平成元年九月廿六】

    秋天还没有过完,雪,就在整个风源大陆甚至整颗星球的各个角落降落下来。

    虽然南方帝国的大部分土地上,气温不过零下五度多点,可那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也给人们一种末日般恐怖的压力。

    那雪花并非纯白色,反而偏蓝,比起正常的雪花更冷。天地间透射出一股凌厉的寒气,零下五度的平均气温,虽然对于拳斗士和剑客们并不算什么,可给人心理上带来的重压于震骇,几不可用言语表达。

    九月份,秋天尚未过完,数九还有将近一旬的时日啊!就下雪了!

    这一场雪,虽然连半个人都没有冻死,但全天下的拳斗士们,还有正道的剑客刀客们都猛然一惊,心里沉甸甸的明白过来。

    凛冬已至。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十分难熬了。

    这不,就连带着潘兴,姑苏,应天府这样的大城市里,街道上也是积雪皑皑,少有脚印,最多几条稀稀拉拉的车辙。

    还顶风冒雪出来晃荡着的的行人,也一个个行色匆匆,绝无散步闲逛之人,每个人都十分专注于自己的目的地。

    真正有得闲工夫的人,早早就躲在家宅之中,龟缩在炕头一遍取暖一遍心惊胆战地算着家里的余粮,到底能支撑道几月之后。

    甚至于街道两边的茶楼饭铺酒肆,都草草关了门,提前迎接年关了,只有客栈和驿站等等,还开着,可是小二和掌柜逢人便摇头:“没房间了。”那些在冬季到来之前无法赶回家的人,都只能选择在客栈之类的住处过冬,因为雪大失路,现在赶回家已经不可能了,或者说但凡能回去的都回去了,哪怕用付费空蝉这种奢侈到离谱的方式。

    不能回去的人自然只能住在客栈里,不过客栈的老板,也大多是江湖人,至少大多数人都必须和江湖人往来,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了江湖人了。这些人纵然是魔道,却也守着江湖规矩,不肯或者说不敢就因为天冷些关门谢客,反而越发殷勤地开起张来,至于因此冻死几个小厮马仔?那不是这些老板们愿意去计较的问题。

    而这些人,早早订了房间,一住就是几月甚至半年一年,没给后来者留下丁点房间,因此客栈虽然开门迎客,却也只能勉强熬些稀粥,做点满身气孔的蓬松糕点,对付一下街上走饿了的匆匆行人,再也没有余力接待住客了。

    局势,似乎因为这一场提前到来的大雪,骤然紧张起来。

    【姑苏城大观园】

    自赵光怡违背应天府皇制,起了高楼,建了座宫城之后,整个姑苏城就在一片漆黑的傀儡狂潮中沦亡了。

    这些足可屠城灭国的黑色傀儡们,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件武器,只有各种各样的工程装备从任何一处意想不到的部位弹出来,刨土挖泥,奠基测绘,开足了马力,在原来的林家大宅的基础上,硬生生扩建出了一整座大观园,就差在门楼上安上一块“敕造荣国府”的牌匾了。只不过,“武陵王府”的大牌匾,此时还在姑苏城里新成立的将作监中赶工定制,据说要用纯金打造。

    这座所谓的大观园,自然是完全按照古代地球遗留下来的文明终端里的记述建造的,光是找那些稀奇古怪的树和草就靡费巨万,当然,潇湘馆不可能完全按那些记述里的复原出来,因为林绚尘的潇湘馆,是按照崇王府里百花园的潇湘馆建造的,水榭的造型独到别致。

    这么宏大的工程,只能靠着星际工业级别的生产力才能轻易完成,用拳斗士的双手去建造,那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工了。

    九月廿五这天,大观园落成。银尘自然带着大票的人游园嬉戏,宴乐的时光过得必然比平常快出许多,转眼,三天过去了,时间,到了平成元年的九月廿八日。

    当今年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血河尊者正坐在武陵王府武陵殿的客位上首,目光温润地看着主位上的银尘。

    “真是出落得越来越俊了。”河老用长辈溺爱晚辈的专用语气说道。

    银尘的脸红了:“我又不是女孩子。”

    “你比女孩子还心疼。”河老笑了一下,他的语气是温暖柔软的,与任何一位老祖父都没有区别,可是他的笑容像极了厉鬼。

    河老真正是在神功与江湖上沉浮了一生的老怪物,也是当今世上无可争辩的神功第一人。血手修罗和口诛天下的赫赫凶名,至今可以止小儿夜啼。

    他今天是被银尘请来的,被请来,为银尘解惑。

    寒暄了两句,两人便没话了,都是站在世间顶峰的人物,相互之间,反而没有多少东西需要表达,很多意思根本不需要说出来,一个眼神,一点气息,就可以表达得很完整。

    心意相通,不需多言。

    “河老,您看我这样了,还需要或者说还能拉下脸去观摩下白龙榜出世吗?”银尘几乎开门见山。

    “去,干嘛不去?皇上至尊天下,却依然需要微服私访,甚至于,每天批阅的奏折都是些庶务而已,这些于他的权柄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为何要劳心劳力过问?职责所在也,你既然是天地间的另一极,自然有责任去监视天下,至于那白龙榜……生死存亡,好坏褒贬,一切都要出自你的本心。”

    “本心?”

    “对,本心。老夫大体也知道你这境界,其实已经超然于物外,或者说你的本心,就是天地的本心,因为你已经修炼得身与天地合,意与天地合。老夫自将这个境界称为‘巡天修罗’,修罗即为端庄,巡天的端庄者,自然是掌管天地神罚的神使了。”

    “可我并非什么神功高人,身负魔法一道,这么去了是不是……”

    “这世上本无神功。”河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斩钢:“神功,不过是那些域名们对天下武学的敬称而已。天地初开时,先民模仿神明的动作行为,发明了武学,然而武学只有招式意境,并无多少能量,于是先民们为了找到能量来源而发明了神功,所谓神功,就是引导天地能量的姿势和动作,与你所谓符文咒令,并无本质的区别……有了能量的武学便是神功,罡风也好,流水也罢,光芒,火焰,沸水,剧毒,石化诅咒,一切皆是如此,因此神功和你所谓魔法,其实如出一辙,不过叫法不同,细微之处的守则不同,你如今硬要区分,反而舍本而逐末……自从傀儡宗回来,老夫便要你去研习剑法,你做得如何了?”

    银尘笑起来,似乎有点得意:“若是不算上神功,只讲剑法的话,《观澜》已经可以应用一二,虽然我两手配合不行,但是这样反而易于学会左右互搏,如今我可以两手分别持剑,使出两路不同的剑招……”

    河老扁扁嘴:“《观澜》不过剑道入门之基,会了应该,左右互搏更是寻常本事,老夫以战魂尸鬼罗猴为变化,能一次性使出十六路不同的剑法,可威力也就尔尔。”

    银尘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知道河老口诛天下的毛病又发作了。《观澜剑诀》是《剑芒心经》的升级版本,公认的天下间最强剑法,居然也不不过是剑道之基?

第壹仟贰佰贰拾捌章 风云汇聚

    银尘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河老说的是剑道,不是剑法,剑术,剑技,剑道,是高于杀道的一种概念,和神道,魔法道相近,是真正能突破人神界限的通天扶梯。www.uu234.net《观澜剑诀》作为天地间唯一可以入道的剑诀,倒也不往这个称呼,可是《观澜》之下,再无一种剑法能够入道,只能算作寻常剑术,大道之艰难,可见一斑。

    武学,说到底是神功的本质,只有拨开了表象才能看到的,真正核心的东西。

    武学没有元素界限,但是神功,一定有。

    “那白龙榜若是出世,成了天下正统,那么世人修炼大道的机会,也就彻底断送了,世人的登天之路,也断绝了,此乃天地不赦的大罪,你代天而罚,并不为过。何况你是大神的传人,说白了天地间神功究竟怎么定义,你才最有决定权,你此去也不过是代替大神清理门户而已,又有什么不可?”

    河老自然之道大神就是雷声,可是大神的敬称他叫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口,更何况,他自认为大神的名讳满含法力,并非时时刻刻都可以随意呼唤。

    他的话当真如同口诛天下的灵言。至少能将银尘这个荣登神座的人说动了。“也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不出头,又有谁会来匡扶人间正道呢?白龙榜的评选用屁股想都知道黑幕重重,满是肮脏龌龊的钱权交易,这样的所谓榜单居然可以代替天榜成为天下唯一正统,想想都觉得势一场灾祸呢。”

    银尘站起来,微微皱眉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仅我一人前去,最多也就是拔掉那个头筹,若是越皇心甘情愿让出一个名额来安排我,那么再如何逞强也无济于事,毕竟白龙榜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吧……红后。”

    他向着稀薄的空气轻声呼唤,虚拟的小女孩浮现在空中:“长官请指示。”

    “向文明圣殿发布命令,让他们组织人手,前往白龙榜发布之处,踢馆。”

    “遵命。”

    红后消失的同时,银尘身上也亮起金色的传送至光。

    “河老,您有兴趣一观么?”

    “不去不去,老夫去了就太给某些人面子了!”河老微笑着打趣道,其实他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赵光怡登基后,应天府那边的第二批“诛贼”刺客,也该启程了吧?

    “虽然天冷,但是狩猎的季节还是来了呢。”他这么想着,看着银尘在眼前消失。

    【应天府】

    平成元年九月廿八的应天府依然如故,纵然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清减了些,可各大宅院里,文武大臣甚至王公国舅的宴乐并没有就此停下,为了满足这些主子们的需求,哪怕下着蓝白色的大雪也要在外奔波的青壮小厮们,依然在官道上描绘出热闹繁华的景象。奔命的人儿,始终在奔命,不曾有一刻停下来,更不可能就因为下雪了而有所通融。

    半个多月前还被薛无痕的“临终托付”弄得几乎感激涕零的王深海,此时面无表情地坐在“通神馆”的大堂里,他周围,王高原,李山丘合并着其他几位师弟师妹们,正在大快朵颐,高谈阔论,一个个兴奋地涨红了脸蛋。

    只有他一个人伪装成高手气度,坐在圆桌的主位上一动不动。

    原本,按照规矩,他应该有个隔离起来的雅间可以待着,可谁知这间通神馆,还有应天府周围的几个馆子,居然和全天下的酒楼客栈完全不同,没有雅间,只有广阔和明亮,同时也算奢华考究的大通间,敞亮的通间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桌子,那每一张红木圆桌上的齐绵儿,嘿!

    以王深海那点见识,都知道这是宫中禁物。

    王深海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因此对于这种只有大通间,没有小雅间的布置甘之若饴,他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是心思灵巧之人,也同样甘之若饴。只不过王深海坐在这里,越发地沉默寡言,而他沉默寡言的时候,必然是心里紧张不安,缺乏最起码的安全感的时候。

    看着周围红木极品漆面的桌椅,蓝色底儿金色飞蛟龙的雕栏画栋,以及彩色的丝绸帷幕,甚至于成窑五彩瓷盘上,色香味俱全的上等山珍海味,王深海越发觉得这宫中敕造的通神馆,不是什么好地方,根本就是个巨大的,养蛊的密封坛子。

    他并不知道九月廿八是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宜开张,动土,登门等等,他也不关心在潘兴城里遥控指挥的那位真正的人间至尊,是不是仅仅因为今年的第一场雪今天下,就必须今天起事,他只知道,他王深海人生中第一次大关卡,大灾大难,就这样猝不及防之下临头了。

    他必须挺过去这一遭,没有任何机会想“过不了怎么办”。他此刻的感觉,比进入赤血秘境时候更加糟糕,他虽然被一群人围着,一声声“大师兄”叫得香甜,可他此时此刻,真的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生死祸福,全凭手中的剑。

    那是一把破剑。

    所谓破剑,不是破破烂烂的剑,而是剑刃处有小型锯齿,剑脊厚重,剑锋却并不锐利的特种剑,这据说是应天府的某个工部侍郎想出来的,破开厚重铠甲的剑,因此叫破剑,以全藏拙之意。王深海和所有神剑门弟子现在都装备着这种破剑,或者说这就是应天府朝廷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作弊武器”。

    作为如今神剑门事实上的掌门,王深海原本有资格配备一把光器的,只可惜他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就将光器锁在了山门秘库之中,空手而来。因为那圣旨中写明了一应人员不得携带兵刃,不得身穿锁甲,只能到了地方领制式兵器,或者使用黑形态的武器,以示公平。

    这圣旨,这时机,这样种种敕造的布置,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自然是应天府的越皇昭告天下,白龙榜出世,要重新确立天下百门的排位了。

    白龙榜出世的那天是九月廿六,也就是两天前,出世的一刻,天降豪雨,据说有些地方还发了洪灾呢。

    两天前还是并不如何阴冷的,只不过特别湿漉漉的豪雨,两天后就下起鹅毛大雪来,不能不让世人惊恐。

    这凛冬似乎太恐怖了些。

    评选白龙榜的旨意发出去之后,并没有出现响应者寥寥的情况,反而天下间但凡觉得自己有点名气或者有点名堂的门派都派了得力拳斗士赶来了,汇集三途河畔,准备大展拳脚。天下大体还是魔道居多,许多人修炼魔功耍足了坑蒙拐骗炼尸散臭的手段,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份虚无的功名利禄么?白龙榜一出,功名利禄就在眼前,哪有窝家里不动的道理?

    于是天下间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想办法赶来了,圣旨下的时候是九月廿四,接近十月,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第一重考验,但凡门派,手底下没有店空蝉往来的本事,也就称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因此能在十月十五之前,也就是真正的冬季到来之前赶到应天府的,便是有机缘的门派了,赶不来的,要么准备十年后再比,要么,就认了吧。朝廷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呢。

    实际上,圣旨降下的时候已经晚了,早在越皇刚刚登基那会儿,就有传言说要启动白龙榜,因此实际上呢,有着足足一年的时间来给各路门派准备。这么一来,在应天府这地界儿上,早就龙蛇盘踞,江湖门派之多之杂,远胜潘兴。

    王深海他们,则是借着朝廷配发的玄器一路空蝉而来。

    空蝉并不能及远,却也有变通的法子,就是如同接力一样一下一下地往来赶,朝廷为了方便外地人,特别开了空蝉处,收费服务,当然也顺带着排查了许多人的底细,某些和正道沾边的,都被排挤掉了。

    当然真正的正道们反而能准时赶来,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魔道一家独大,何况铁剑门和金刀门还有天杀魔宫都接到了圣旨,唯有文明圣殿和鬼老的那帮子魔威阁的真正精英没有接到圣旨,盖因越皇手下的人进不到真王的领地,同时文明圣殿还没有正式得到江湖上的承认,不算是一个正经的门派。

    正道之人不能让魔道专美与前,或者说,任何能让魔道昌隆的事情他们都想干涉破坏一把。这不,就在玩深海所在的圆桌近旁的一张圆桌上,文明圣殿的几个“低辈新进”的弟子正在嚼着“天家供应”的免费午餐。

    这些人中,有个人王深海甚至认识,他就是升阳派如今的领头人李升阳。李升阳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至少王深海知道他原来叫李二狗,是个正道之中再普通不过的刚正耿直的铁汉子。李升阳是升阳老人的关门弟子,升阳老人惨死阴阳和合宗之后,他继任掌门,改命李二,可也不知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居然人前人后叫起李升阳来,公然将门派字号用做了自己的名字。

    王深海不知道,李升阳其实受了银尘的大恩,银尘自觉愧对升阳老人,便不能让他后继无人,殚精竭虑地将升阳派的神功改进成了使用沸水和阴火的超强神功,升阳派举派并入文明圣殿之后,改进版的升阳一道被收录在文明圣殿神功总序中,任何一位立志行走正道的侠客都可以随意修炼,无形间将升阳老人的一派传承发扬开来。李升阳虽然天赋异禀,使得一手好剑,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忘记恩师的情义,便改名李升阳,努力研究升阳之绝学,为往圣继绝学。

    他整个人心思纯正,平常琐事并不能打扰他分毫,加上确实颇有才华,而立之年,便已经到了分神九重的可怕境界,却自诩文明圣殿普通一弟子,比起作为神剑门首席弟子的王深海,整整高出十五级。

    十五级,这在江湖上甚至是辈分之别。以曾经天下正统的说法,王深海见了李升阳,甚至需要口称师叔。

    不过那个强者为王的黄金时代如今似乎一去不返。魔道之中论资排辈者众,妒贤嫉能者多,师父十分功夫,除非到了要死的地步,否则最多教弟子二三分,以免弟子动不动弑师篡位。整合为文明圣殿的正道却不是这样,师父会多少就必须教徒弟多少,师父不如徒弟,那是好福气,能收个好徒弟都是吹三辈子牛的荣耀,当然,正道之人首垂尊师,弑师之类的大逆不道者一般都会被同门围攻致死。

    天下武学,总归得有一种纯粹的信仰的,否则,习武作甚?

    李升阳大概就是这么思量着,慢慢放下喝空了的酒杯。他早就看到了王深海,这个曾经和他把酒言欢的小弟弟,不过,如今,他们早已处在不同的阵营,即将到来的擂台之上,只怕需要生死相搏了。

    他有点伤感,还有点怪罪王深海,认为他没骨气,没有跟着万剑心一起离开。至于王深海身边的那些新进的神剑门弟子,他一个也不认识,而且觉得这些人特别恶心。

    “瞧他们高谈阔论的浮躁样子。”他这么想着,满意地看着同坐的几位师弟师妹,这些人都是以前升阳派的老部下,虽然正道之中根本没有论资排辈的现象发生,可毕竟这些人是跟着他一起挺过赤血秘境,一起决策并入文明圣殿的,都是生死相随的兄弟姐妹,他们这一波人早就成家了,要不是这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绝对的倚仗,宗门甚至都不可能让他们前来。

    这一桌上,一玄子和张白生正在斗嘴,仿佛他们真的是一群自由散漫的魔道。其他人,如李升阳,都沉默地恪守着一位真正宗师的风度,是的,宗师,这一桌上,包括张白生在内没有一个人在分神境界以下。

    正道修为就是这样,肯下苦功,又有着先进的理论指导,那进度比起魔功更快。魔功是给懒人练的,不是给那些想要快速提高修为的人练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临

    李升阳的目光和王深海隔空碰撞了一下,将王深海唯唯诺诺的目光逼退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李升阳不禁有些轻蔑地眯起眼睛:“神剑门的首席弟子只有这种程度啊……”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文明圣殿这次来并非寻衅滋事,而是图谋着一击溃败整个魔道,甚至动摇整个应天府的统治,因为建州奴儿在自己打不赢盾天城战役的情况下,必然会唆使手下的狗,也就是越皇来兴起“讨逆”之征,无端损耗江南地区百姓的生命,赵光怡不想看到这些,而他自己的军队还没有准备好,也无甚心思在凛冬之中打仗,便只能采用破坏白龙榜的方式,搅动天下大势,让越皇知难而退!

    他知道越皇的性命落入他人之手,必然心存迷信,何况他要是逆了天下大势,纳诺未来必然考虑废立,这么一来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时间拖得越久,对赵光怡越有利。

    因此这一回,文明圣殿精锐尽出,要为苍天,夺下正道大统!

    李升阳不过是个打前站占位置的,他既然来,那么文明圣殿必须上场博弈,甭管应天府朝廷给不给公平,当然文明圣殿也不需要公平,总之就是一路强势碾压,要让越皇和建州大帝知道,天则并非儿戏,通过万民信仰之力生造一件圣器?你们这么能咋就不上天呢!

    李升阳正想着,就见那通神馆的大门忽然打开来。一队黑衣人器宇轩昂地走件来。

    为首之人,是梁云峰。

    扛到这个鬼娃子,正在斗嘴的张白生忽然收了声音,神色不善地转过来,作势欲起。身旁的一玄子赶紧伸手按了他一下,指了指大通间的角落里,站着的一队锁甲军兵。

    这些人都是来维持秩序的。

    当然,这些维持秩序的“天子亲兵”此时还算维持着起码的公平。

    那一队以梁云峰为首的魔威阁弟子,远远看到神剑门蓝白色的统一着装,和他们突兀的杀马特造型,便自觉地左转,坐到了几乎是离王深海最远的一桌上面去了,显然,在正经比试没开始之前,魔道们都不愿意撕破脸皮先动手呢。

    江湖规矩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另类的天则。

    他们进来之后不久,第四波人马也到齐了,却是另外一对身穿更黑沉沉的制式长袍的年轻弟子,这些人……是黑山庄的弟子。

    看到这些人,张白生险些笑出声来,原来这些弟子仿佛故意挑衅,或者说碰瓷一样坐在了梁云峰身边旁边的那一桌上去了。

    这下,通神馆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四分五裂,一股股阴冷的,刀锋一样的气流暗中往来交锋,而气势最强的,很不幸是张白生他们这一桌。

    一桌十个人,十个都是圣级高手,知道文明圣殿的人说是弟子,不知道的人以为你们一群“长辈”没脸没皮坐在“小辈”中间撒野……

    通神馆并非没有华丽富贵的雅间酒席,但,那都是给师门长辈,也就是争夺天下高手榜的人准备的,独立的“号房”,争夺青年高手榜和门派未来榜的弟子们,只能在这大通间里吃喝等待。

    看着大门缓缓关上,将一街风雪挡在外面,将一屋子不服气关在里面,李升阳的眼神闪了闪,体内一股沸水般的高热而激昂的战流,自然而然地升起来。

    然而那大门就在互相敌视的沉默达到最鼎盛的时刻,轰然大开。

    听那气势,似乎是被人踹开的。

    通神馆是应天府的门面,甚至是建州大帝的门面,这种皇家敕造的地方,居然还有人敢撒野吗?

    还真有。

    那大门外站着的人,孤独而冷酷。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庞大到超乎想象的气势,仿佛无限座大山连绵在他身后,组成那虚无和倍感沉重的气场。他此时根本不像是一位号令天地的飘逸法师,反而更像是一位斩裂人间的勇往直前的绝天之剑客,尽管他的名声,曾经与剑客毫不相关。

    那孤独的银白色身影,如同刻薄寡恩的帝皇,出现在通神馆的大门口时,通神馆只有一层的大厅里,陡然完全静默下来。

    往来如透明刀锋般相互攻伐的战意,忽然间臣服了,如同卑贱的奴仆,面对至尊。

    这种气势上的压迫,甚至让李升阳都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想站起来,他此时必须站起来,可是他没法做到这一点,门口那人的境界,无法形容。

    那不是什么天选之鞭的境界,那就是虚无的境界,是不可名状的,也是不可讨论的,那境界之中饱含着的一切,都仿佛培元一重一样平淡无奇,可惊天动地的大恐怖,就隐藏在这平淡无奇之后。

    雷霆雨露,俱是神威。

    他一步跨进门来,似乎跨过高高的无形门槛,可是通神馆的存在意义就是广收天下斗士,不问出处,因此这皇家敕造的建筑中,一反常态地没有设置门槛。这一下,显得这位银白色的人高高抬脚的动作做作又可笑。

    他跨进来,另外一只脚也高高抬起,重重放下,接着平稳地走出三步,他身后的大门才被奴仆臣推着,缓缓合上。

    大门合上的瞬间,李玄启感觉自己如同笼中困兽。

    那是一种被无比庞大的气势压迫道角落里,已经没路可退的窘迫,他迅速移动眼珠子,看向左右,无论是王深海还是远处角落里的那两桌人,都和他一个表情。

    不,王深海的表情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表情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绝望二字几乎写在了脸上,当然他那一双浑浊的瞳孔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分明是求饶。

    那表情简直如同一个大冬天里冻得快死的乞丐。

    进来的那人穿着惯常的银色长袍,但是没有拉上兜帽遮住面容,他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动,柔顺地披在脑后,清秀如同女孩子的面容,白银色的瞳孔,此时配上那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冷峻的表情,显得充满杀伤力。他慢慢走过来,冲着李升阳走过来,而李升阳和一玄子甚至张白生都没法站起来,他们身上的战流都快冻结了。

    他向前走出了三十多步,越走身上的气势越弱,越走,腿脚之上,手臂之上,接着是全身上下的肌肉月放松,终于在他到了桌前不到一丈的地方时,李升阳才有能力站起来,朝他行礼:“见过宗主。”

    银白色的人没有说话,伸手向下一压,那意思就是诸位应该放松,平身,坐好之类。此时,大殿中的气氛已经软化下来,李升阳听得明白无误,大呼一口气的声音在大殿中,如同孤魂野鬼一样乱窜着。

    他赶紧将上首的位置让出来,让那银发人坐下来,银发人坐下之后,神色淡淡的,既不吃也不喝,只是转着一双银白色的眼睛瞅其他人,目光中满是询问。

    “宗主,这饭菜我们验过的,不要紧。”李升阳会意,低声道。

    “那好吧,不过我是用了烦才来的。”银发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属于银尘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微微散开。

    李升阳还想说什么,忽然见银尘摆摆手,他就立刻闭嘴了,同时他也敏锐地发现,大殿之中,寂然无声。

    许许多多道目光都朝这边汇聚而来。有神剑门弟子们挑衅的目光,有黑山庄弟子们窥伺的目光,也有魔威阁弟子们审视的目光。这些目光之中,维度没有王深海的目光,显然这位首席弟子并不敢朝这边看。

    偌大的殿堂中只有四桌子人,显得格外寂寥冷清,仿佛经营不善即将破产的大饭庄,就算是空气中也透着一股冷意。银尘静坐了一会儿,发现一桌人都被无数道目光逼迫得不敢开口说话,便觉得有点没趣儿,随便起了个话头道:“这都已经廿八了,怎么才来这么点儿人。”

    正说着,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一队趾高气扬的魔灭宗的高手走了进来,这些人和文明圣殿的来人一样,全都是分神往上的圣级高手,可是……这一伙人没一个在四十岁以下的。

    这是将门派中坚力量拿出来,赌博一样拼一个排位了。

    “宗主,十月十五才开始比武,现在来的,都是踩点占位置的,这应天府的规矩也怪,每天日出时分,所有来客都被从客房里赶出来,坐在大堂里,只有晚饭后才能回去。”

    李升阳介绍着,一双眼睛紧紧顶着那一队魔灭宗的人,神色中满是戒备,虽然此时文明圣殿的精锐还没有来,他们只能算是打前站的弟子,理论上不可能和这些老一辈的人真正冲突起来,可是魔道之人谁说得清楚,以大欺小的肮脏事情他们又不是干不出来。

    果然他们进来后,投向这边的目光少了许多。

    “被赶出来?赶你们的都是什么人?”银尘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些魔灭门的人一眼,他觉得没必要,他看那些人的眼神大概和cilabas看315号文明的眼神一样,都是随意看一眼培养皿里的真菌的眼神。

    “不知道。”李升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些人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的魔功也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玄冰刚硬如同铁盾,以重掌袭击而来,我试了试他们的成色,每个都很深,有些……甚至我都没法测出来。”

    “应天府的大内高手吧。”张白生插口道:“或者是因陀罗,或者是原本潘兴城里没来得及跑没来得及死的,被收服了,跑这里来助纣为虐。”

    “不像。”李升阳断然道:“我是潜入过大内的,知道那些人的成色,虽说这些人也差不多的深度,但是路数差别太大了。但凡魔功都有弱点,因此大内的魔功一定会非常驳杂,各种形态的冰水功夫都有,毒功也尽量全了些,几时见过如此整齐划一的魔功了?”

    他说着,就看到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人从不知道哪处阴影或者哪道暗门里走出来,快步穿过大殿中心,走向门外。李升阳闭了嘴,伸手指了一下那人的背,意思就是控制起来他们的人,都是那样的人。

    银尘的目光落上去的时候,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停,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身影几乎就在大殿中心,也是被许多烛光照亮的最辉煌的亮处,几乎就是各种目光的焦点,他缓缓转过来,离银尘至少四十丈远,中间隔着许许多多根粗大的铜柱,按理说这个距离,战魂感应是不可能奏效的,罡风感应都不可能奏效。

    但是那人似乎就是能感应道银尘投来的目光,缓缓转身,面对着他。大殿中似乎又有许多道目光汇聚而来。

    离银尘最近的一支灯架上的蜡烛,剧烈晃动起来,明确的杀意笼罩下来。银尘不用砖头就能知道,从身边几人或惊愕或挑衅的表情中知道,除了他,没有人感应道杀意。

    超出预料的庞大杀意笼罩着他,却没法让他胆怯上一分一毫。他看着那人的脸,看着那人原本清秀的脸蛋旋转起来,每一块肌肉都旋转起来,旋转成一副恶灵般嗜血的笑容。

    那人的瞳孔从蓝色变成了白色,眼白从白色变成了橘黄色。他身上没有一丝冰雾飘起来,却有着一股股无形的寒潮波浪一样压迫过来,仿佛被污染的剧毒的江河,污秽不堪又浩荡堂正。银尘没说话,没动,甚至没表情,一双白银色的瞳孔也纯金得近乎透明,没有丝毫的变化。

    那人看着他笑了笑,便转过身去,低头走了,他走得急急忙忙,一副小厮也似的做派。

    等他出了门,银尘才动了动嘴:“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什么人?”

    银尘却闭口不言,只是摆摆手,意思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银白色的瞳孔中慢慢冒出一缕复杂难明的神色,那神色中有不忍,有激怒,有惋惜。

    他知道赤血秘境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铁掌帮的失而复得,雷霸天的去而复返。赤血秘境中铁掌帮全军覆没,雷霸天负气出走,扔下了铁掌帮的基业任凭部下和弟子争夺,一场又一场混战下来,铁掌帮沦落臣水匪黑帮,据守三途河一处水寨,蝇营狗苟,不负当年勇武之万一。然而在东海秘境开启前夕,雷霸天忽然重出江湖,一双铁掌毙杀作乱妖龙,靠着自己的威名和神功震慑了许多地主豪强,阻止土地兼并,甚至干出趁着水患袭击府库,开仓放粮的事情来,他这一件件事情做下来,立刻就在江湖上重新聚拢的人气,而且他自己也在一处江湖聚会上,亲自上演三刀六洞之刑,向江湖各派致歉,声言自己的弟子受了圣水派的魅惑,行为不端,自己代他受罚。他可是堂堂金丹高手,如此低声下气,诸位江湖魔道们也不好逼人太过,便原谅了他,让他重新撑起了一个不大不小,不出名但也不祸害别人的铁掌帮。两年下来,他的名声居然又和以前一样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邀

    他出走的那三四年里做了什么?据说是穿过了达尔马斯卡大沙漠,寻求神功的真谛去了,还带回来许多特产,甚至有许多真正的体悟。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他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至少让江湖舆论无法怀疑,但是,他做的一切都无法说服银尘。

    银尘从来不相信,雷霸天的弟子敢背着这个据说很强势跋扈的师父干任何事情,任何事。

    而他在血阳城里,目睹过林彩衣和雷九炫之间的对决,也事后知道这段恩怨。他知道雷霸天但凡有点真正的男儿骨气,绝对会对雷九炫的事情咬住不放,追查到底,那么他就没有任何时间来做那么多善事了。

    银尘更不可能相信,雷霸天会不知道雷九炫出事。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雷霸天和雷九炫一样,效命于建州奴儿。

    他知道这个,但是他没法说出来,哪怕他是天下第一锻造师,却也不是天下第一宗师,江湖门派武斗的事情,他插得上手却插不上口,他就算鼓动许多人去说这些,也不可能比雷霸天能鼓动的人更多,更有分量,在如今正道衰微,魔道昌隆的江湖之上,大大家都是一个养子,只要大体上还能维持着一张伪善的面皮,那就算是至善至正的大侠名士,谁敢揭了这张皮,谁就是全天下人共同讨伐的邪魔异类,而此时的正道,早已被挤压得蜗居于血阳城,出门都不敢亮明身份。正道的话,银尘的话,自然可以被人置之不理,也可以被人任意断章取义,诋毁篡改。

    若非正道之声音不显,敛空痕敛月灵何以如此狼狈?他们若是投了玄天阁,建州奴儿又怎么敢千里追杀?

    所以啊,银尘此时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他知道此时此刻,大殿里一切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默默监视着,他虽然不怕,却也不想在正戏还没开始之前就搅得天翻地覆起来。

    那人出去后不久,就有一群身穿彩色罗纱裙,腰后面挂着一口黑沉沉的小铁箱的女子走上来,为他们端茶倒水,甚至将桌上不管动过没动过的,但凡冷了的菜肴都换了一遍,仿佛银尘他们真的是在享用什么了不得的大宴一样。银尘随便瞄了一眼这些体态婀娜,背着沉沉铁箱依然莲步轻移的妙龄女子,看出她们都是一样的眉眼纤细,神情柔顺中不乏精致灵秀之气,全不像建州女子那样只是单纯地柔软卑怯。他的心里微微一紧,面上也不太铜块起来,只因为他看出来,这些女子俱都出身三途河之南的灵秀水乡,而且可能都是书香门第的女孩。

    她们背后的铁箱如同命运的枷锁般沉重非常,那里不可能有多余的空间藏下任何兵器。

    那是大才奴锁,建州奴儿的象征。

    他的心里只有一股微弱的,紧缩一样的刺痛,他大体知道这些女孩的心里背负着无上的悲苦哀怨,如同建州奴儿败走之后,依然选择自尽的血阳城的女儿们。

    只不过,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另外一座血阳城了。

    潘兴周围,或者说第七王朝治下的南国腹地,文华鼎盛的同时,也渐渐失了硬朗的风骨,这些女孩和她们的家人多半认为命运如此,怨不得任何人,不可能有血阳城居民那样众志成城拼死一搏的勇气的。

    而银尘,纵然有血阳城那时千百倍的力量,却也无法将她们救出来了。

    能救什么?

    这些女子想来都是家里人花了重金,主动送过来当奴才的,贞洁名分都归了建州奴儿,人身关系就绑定在建州奴儿身上了,让他怎么救?

    纵然是神,也不可能控制得了人心啊。

    他这么想着,感觉有点萧瑟,分神的瞬间不防一位女子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直直走到了他面前,轻声道:“这位公子,我们公子有请。”

    她的话让整整一桌子的人都冻住了。

    银尘抬起眼帘,看着这位站在六尺之外,垂着手,垂着头,娇嫩可爱的小侍女。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侍女和旁人不同是个真正的建州女子。

    可她银尘的感觉很奇怪,这种奇怪并不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更别提杀意,反而让银尘觉得她本身就很奇怪。

    银尘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空气。

    他的动作组织了想站起来的李升阳,和几乎想暴起杀人的一玄子和张白生。

    作为法神,他已经清晰地感应到,这间大殿的角落里,涌动起来深沉澎湃的戒备和杀意。

    这些杀意和这个女子并无关系,这些杀意都存在于一些刻意用烛光造成的阴影中,那阴影里面深邃无比,内容远比一片阴影多得多。

    整个通神馆,根本就不是一间敞开的大殿。

    除了靠门的一面墙,其余三面墙后面还有更多的墙,更多的房间,暗间,所有的暗门,也都开在阴影中,伪装成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

    总之,这里从结构上就非常适合埋伏,无论是什么样的埋伏都适合。

    那些埋伏之中透出的杀意,凝而不散,却并未针对任何人,或者说,其实针对所有人。

    针对所有不听指令的人。

    银尘有点不痛快,他其实并不十分理解,或者十分认同天下武士对白龙榜的追捧。“明明就不是天榜嘛。”他腹诽着,却也并未立刻答复那侍女。

    他周围的烛光似乎又开始摇晃起来,似乎但凡离他近一点的灯架上的蜡烛都不太老实。

    他不理解为什么天下人要对白龙榜趋之若鹜,也不知道这个榜单上的名号究竟有多么重要,他只觉得天下人都是傻子,居然不会想到,一张白龙榜,就是最好的诱饵,引得天下名士汇聚通神馆,自投罗网。

    似乎包括正道一起,不管建州奴儿或者越皇布下什么样的险恶陷阱,拳斗士们都要往里面闯一闯。

    他沉默着,感受到远处的阴影之中,似乎汇聚来许多道多余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满含警告,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杀意。

    侍女就立在他面前,不走,不说,不动,似乎耐心好得近乎无限。

    “这合规矩么?这通神馆,难道也是给各位公子挑选才人的地方吗?”银尘的声音轻轻响起,沙哑中带着诱人的磁性,这道声音如同一阵清风,将逐渐汇聚起来的沉重气氛吹散了。

    “公子明鉴,这里确实允许郡主们邀请青年才俊,谈得拢了,可为门客。”侍女的声音脆脆的,语气镇定且笃定。银尘能够感觉到,他身后升起几股压抑着的,带着屈辱的愤怒。

    这一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银尘是什么人,知道他绝对不稀罕给任何和建州奴儿有关的人当门客,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具备让银尘当门客的资格。

    包括赵光怡。

    可现在,建州奴儿们居然敢如此欺上门来!

    大厅里,似乎闪烁过一阵金铁交鸣的寂静。

    银尘已经感觉到,张白生的袖子里,战流涌动,那战流中还夹杂这尖锐刚硬的铁器,这些铁器无声无息地运动着,才会出现那金铁交鸣一样的寂静感觉。

    银尘不得已在袖子里弹了下手指。

    奥术的魔力燃烧起来,紫色的光点从脚下的阴影中升起,他身后的所有人同时身子一僵,张白生的脸登时通红。

    “宗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的用处。”银尘霍然站起。

    他为什么决定和这位侍女走一趟?倒不是因为他有独闯虎穴的勇气,虽然他的这种勇气多得快要满溢出来,反而是因为他看到那侍女的头饰,那金步摇的造型他很熟悉。

    似乎不久前才见过什么人戴过类似的东西呢。

    他明白了,邀请他的人一定是他认识或者认识他的人,而不是什么狂妄自大的公子哥,应天府这样的小地方,应该还没有人敢公然将锻造圣手招揽门下。

    除非那人是个皇上。

    但皇上招人,传一道圣旨不是更方便吗?

    他站起来,转过身来对李升阳道:“开始之前,忍气吞声,照顾好周围的人,万剑心来了,你也依然当头,明白么?”

    李升阳使劲点头,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不能动。

    银尘的手指在袖子里再次颤动了一下,紫色的光晕缩回脚下的阴影中,所有人的肌肉都不再僵硬,可没有人表现出任何不满,劝阻或者质疑。

    正道之中,谁当行动头领都无所谓,因为功劳与困难属于每个人,领头多占战功的事情并不存在,这无关利益纠葛,只因为他们是正道。

    正道的规条看起来苛刻不近人情,可那是生而为人的基本框架,连这些也违背,那就别当人了,当动物算了。

    正道看魔道的眼神,就是人看动物的眼神,苛刻的规条就算不能时时刻刻遵守,至少他们曾经遵守过,那些认为规条太苛刻,不近人情,因而百无忌禁的人,终有一天要死在自己的疯狂之下。

    如建州奴儿。

    如圣水派。

    如解语宗。

    如随着第七王朝一起殉葬的兰波斯菊,炽白芍药。

    善良从来不是借口,正义从来不是荣耀。人间所谓正道,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只有愿意献上自身血肉的人,才配拥有。

    银尘转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看着每个人自信而沉凝的表情,很放心地笑了笑,又转过来对那侍女轻声道:“带路。”

    侍女深深一福,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前面走,银尘看着她转身朝前走的动作,白银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道亮光。

    那侍女背后的铁箱在她转身的瞬间猛烈地晃了一下,对于一个背负着大才奴锁,需要用这样的锁子困住腰椎,防止战魂沿着脊椎爬进脑子的女子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大才奴锁,几乎连着皮肉,困锁战魂,因此它会很牢固地挂在后腰,翻滚格斗尚且不会有多余的晃动,转个身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这箱子一样的锁子晃了好几下,几乎要歪掉,对于一个真正的建州奴儿的人造天选者来说简直要命。

    战魂爬上脊椎可不是小事。

    可这位侍女只是伸手扶了一下大才奴锁,似乎对保命的铁锁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并无所觉。这种情形落在银尘眼里,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锁子是伪造的,说不定真的就是一口铁箱。

    想到这里,银尘心里莫名有点高兴,不过又想到这么一位柔软的侍女整天背着沉重的铁箱跑来跑去,那一点高兴也暗淡下去。

    背着铁箱跑并不算什么刑罚,但终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银尘只能希望那侍女的铁箱中装了些真正有用的,必须背着的东西。

    他在这么想着的同时,脚下也不慢,三两步就跟上了侍女。

    他身后那一群正道们呆呆看着他,眼睛里俱都是惊愕。

    直到他走到大门前,那侍女轻轻打开厚重无比的,看起来也像是某种装甲的大门时,李升阳的声音才有些卑微地低低响起:“我没看错吧?宗主……刚刚笑了一下?”

    “确实是笑了一下。”张白生捂着心口:“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沦陷了!太漂亮了,天啊!”说着就朝一玄子倒了过来。

    “离我远点!你这死断袖!”一玄子使劲推开他,他又朝着李升阳那边倒过去,李升阳扶住他,在他耳边大声道:“首先声明,我只喜欢姑娘!”

    “我他妈真的恨不得变成姑娘!”张白生哀嚎道:“怎么?各位经常见到宗主笑吗?”

    “只有宗主夫人有这样的待遇吧?我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一玄子垮着脸自嘲道:“整个东海秘境那么多天下来,我就没见过他笑一下。哎宗主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了点,站他跟前,比站在万师叔面前还紧张。”

    “是啊,江湖上都说他是冰山,不过他这种气质其实挺吸引人的。”李升阳单手托腮:“说起来我以前还有一段时间恨他,可是见了他的面之后,我就知道我错了,有些人,旁人是没有资格指责的。”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故人

    李升阳接着就将银尘和升阳派的恩怨说出来,虽然在正道之中算是旧闻了,可大家的性质依然很高,完全没顾忌远处几桌肃然坐着的,沉闷无趣的魔道中人。m.www.uu234.net

    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股一股的江湖高手们以各自门派为单位,纷纷到场,这次白龙榜发榜,虽说来者不拒,但其实也有门槛,这门槛并不是什么家族势力,门派威望,江湖名声,仅仅是一道境界指标:“化气以下恕不接待。”

    哪怕是青年高手榜,也要求至少化气一重,否则真的难以上了台面,由此一来,那些举派都没有一个化气高手的小虾米门派,也就彻底没了指望,但他们依然千里迢迢不畏严寒地赶了来,因为有风声放出来,这次白龙榜除了主榜之外,还有一个次榜。

    所谓次榜,也叫榜下榜。指的就是排名一百开外的中小型门派论资排辈的榜单,这个榜单自然没有白龙榜本身受到的关注多,不过,榜下榜朝廷依然每月给银子“提携”,利字当头,自然有大批的寻常好手趋之若鹜。榜下榜一共三百个门派名额,只有门派榜和高手榜两种榜单,和白龙榜一样十年一换。而这些小门派小散户们热衷的次榜比武,在离通神馆不远处的另一处所在中进行。

    银尘跟着那侍女走出通神馆,看到大门前面搭着两排木头和厚棉被组成的小亭子,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官道的尽头,在浅蓝色的风雪中,象征敕造的蓝色底色和金色飞鱼花纹显出一种特别的,不易察觉的萧瑟与苦痛。身穿红色厚实旗装的侍女温婉地走在浅蓝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小脚印,而她身后的银尘走过雪地,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们二人沉默地走过官道,避过一群又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江湖客。这些人大部分进不去通神馆,只能被小亭子里全身披甲的军兵吆喝着,打发去了别的地方。

    他们沉默又小心地走过一段很短的雪路,到了离通神馆不到五百步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楼前,银尘有点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周围,发现在这据说是寸土寸金的地段上,居然还能竖起四做独门独院的小楼。

    这四座小楼都没有牌匾,显然是某种神秘莫测的所在,银尘看了眼蓝色积雪下更显冷硬锋利的飞檐,没有说话,转头看着那侍女。

    侍女拿出腰牌,在门前竖着的某跟铁杆前一晃。

    腰牌上冒出一点蓝色的冰雾,落在铁杆上,铁杆立刻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接着,小楼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同时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身穿厚厚的棉布旗装的少女走出来,两个人无论衣着还是气质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甚至容貌都有点相近。出门来的侍女看到了小侍女和银尘,没有犹豫,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和小侍女进行任何交流,直接向银尘轻轻一福。

    “公子驾临,里面请。”

    银尘的目光定在她头顶上,一秒钟,移开了。

    他似乎对侍女的头饰很感兴趣。

    侍女推开了角门,这在许多人看来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因为银尘这样的高贵的客人,理应走正门。

    但银尘显然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走正门,因为那样他张扬了。他于风雪之中快速扫视了一眼周围,并未发现什么人在远处盯着他。他面无表情,步伐笃定,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走进了角门,而角门关闭的瞬间,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迷雾般的小雪中席卷过来。

    那是毒龙教的《教化曲》,毒龙教高级成员出行,会沿街吹奏这样的曲子,如同奔丧,好在他们的乐器或者说使唤乐器的人都知道收敛,声音并不大,还算不上扰民。

    那声音从小雪与微风中传来,只告诉了银尘一件事情,毒龙教的人到了。

    银尘走过小小的院子,似乎逛自己家一样,进了大开着门的堂屋。

    “公子二楼请。”里面自有侍女服侍,而银尘对这些侍女,似乎并没有多少防备。

    进了屋,他反而放慢了脚步,施施然上陵。他似乎根本不去想他即将见到的回事哪一位衙内.更不会考虑会不会有一位皇子垂青他,他知道赵激越膝下尚且无子,纳诺未来倒是有几个儿子,可是除了纳诺玄天外,其他都还处于玩泥巴的年纪。

    这种时候,只有朝中大员的子嗣才会派侍女请人,以收服为门客,谈判的过程虽然说不上腥风血雨,却也暗流涌动。

    但银尘知道,这次他赴的并非鸿门宴。

    他上了二楼,来到一座偏厅里,很奇怪这里的主人并没有在正屋见他,和没有让他走正门一样失利,绝不是个邀请门客的贵公子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他进了偏厅,看到的也并非什么身居高位的翩然公子,反而是一位柔软而大方的少女。

    他见过这位少女,而且他知道他们相见的那一面,弄得十分十分不愉快。

    那少女见了他几乎要行下大礼,银尘立刻伸手,指尖微风缭绕,一点透明的软风将她扶住了没有让她直接跪下去。不过女子还是狠狠给他作揖三次。

    “其他人都退下,守好门。”女子的口气很强硬,可是声音很软,她那佯装出来的很有气势的命令,真的没有一点儿气势。

    侍女们低声应了一声“是”,各自退下,银尘身后的门帘子被轻轻放下,门大开着。

    那一声“是”,在银尘耳朵里回响着,有着真正的特别的意义,他知道那不是建州奴儿们改用的词,她们应该说“”。

    当然也可能“”只有男人才能说,不过银尘还是感觉这间纯粹的建州风格的小楼里面,处处透着诡异。

    这诡异之中并无杀机,从进院门的瞬间银尘就感觉到,小楼里面没有一丝杀意,干净得令人惊叹,这种干净不是说地面干净墙干净,而是每个侍女的眼睛干净,从叫他来的那位侍女开始,这些花花绿绿的眼眸之中就再也没有一点为奴为婢的卑微,只有泰然自若,仿佛她们生于天地之间,长于天地之间,悠然自在。这种干净,这种自在,配上建州奴儿的外壳,才是真正的诡异。

    待侍女都退下之后,那少女转身,轻轻在一件玩器上按了一下,当然她主要的动作不是按,而是散发出冰雾一样的战流,那战流钻进玩器里,玩器就喷出一股蓝蓝的,软软的云雾,将整间屋子都笼罩起来,墙壁和地面还有香案上一层细细的水珠,可烛光竟然纹丝不动。

    “公子请坐。”少女示意了一下主客位上垫着厚厚的绣花绒垫的太师椅,自己却站在主位前,不肯坐下。银尘在客位上坐下来,那女子以闪电般的速度俯下身子,给他磕了个头。

    银尘几乎跳起来,使劲扭着身子受了一大半的礼节。

    “这是做什么?”他问道,语气中只有不满,没有疑问。

    女子站起来,轻柔的声音里含着一股不可动摇的笃定:“阖族活命大恩,当受此礼!”

    这位女子并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叶赫维琳温婷。

    银尘第一次被寒冰战魂气击败之后,纳诺蝮蛇曾经派她和另外的许多女孩色诱银尘,希望通过女人的**来控制银尘的身心,最好能趁机留下血脉,同时通过战魂仪式控制林绚尘,但那一切都没有成功。

    温婷和亚雷莉一样在那时见过银尘,之后隔了很久,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亚雷莉才第二次见到了银尘。

    但那时,他们是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伙伴了。

    而现在,这位亚雷莉的姐姐在这里,在这间典型的建州风格的小楼里见银尘,真的不知道目的为何。

    她刚刚释放出来的雾气就是《吸音迷雾》,一种类似隔音结界一样的东西,这种雾和毒根本不沾边。

    她要干嘛?继续上次的计划色诱银尘?银尘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女人能这么蠢。

    他定定看着温婷,而温婷行礼起来之后,似乎放松了好多,冲着银尘露出甜甜的软软的也很有温度的笑容,然后自己慢慢坐在主位上,仪态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显然,至少这一会儿她还没有一点想要色诱银尘的意思。

    “什么阖族大恩。我那么做不过是想改造一下生态,保住一条河流,让沿河的千千万万人都受益,我根本没想着谁来报恩,若是每一个在那边住着的人都要见我行大礼,我……”

    “公子不必如此自谦,即便是真的万民朝贺,人人见公子而下跪,以公子对天下人的大恩大德也当得起了。何况秦本雅思克河附近,只有我们这一个部落了,根本没有所谓的万千民众。”温婷轻声打断了银尘的话,柔软的声音中滚动着纷繁复杂的情绪。

    “怎么说?秦本雅思克河不是传说中的鱼米之乡吗?不是传说那里富饶而美丽吗?我听说那里至少有几千万人,和江南的人口差不多。”

    “那是上百年前的事情,银尘公子。”温婷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股面对废弃家园的沉重:“叶赫维琳一族领受公子大恩,不敢埋怨公子来得太晚,但事实上真的如此。从百年前河流断流开始。那地方越来越干,原本是草原的一部分,但如今,已经成为一片特殊的荒漠,成为全天下最可怕的最干燥的地区,百年前的一场大旱之后,秦本雅思克河开始断流,时间一年比一年早,规模一年比一年大。无数人家的血泪逃难历史也从此开始。百年前那里还有800多个部族,如今除了我们,还有谁愿意守在那里呢?我等主冯家庙皆在敝处,我们这些女孩子甚至就被称为秦本雅思克河的女儿,不管我们最早来自于哪里,我们如今就是那里的人,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死后埋在那里,你去和断流,我们无路可逃,唯有和我们的文明一起,与河流殉葬!”她说到最后带上了哭腔。轻柔的语气中的每一个字,都重愈山峦。

    那是已经镌刻于骨血之中的家国情怀,甚至是他们生而为人的唯一标识,他们离开了那干旱的秦本雅思克,或许还能活着,但一定会堕落成奴。

    银尘不知道建州奴儿的手下中,有多少是因为家园破碎文明失落,才沦为奴仆的。他知道所谓的大才奴道,大概就是泯灭人的精神家园,将独立的文化个体,独立的思维,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的奴才。

    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缓缓说道:

    “你今天请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行这个大礼吗?我其实不需要你这样隆重的感谢,因为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感谢过我了,我与你们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你也不用再计较着潘兴城里的那种不愉快。”

    “是啊,公子,不然呢?”温婷轻笑起来:“难道我被谢恩,还应该告诉你,这次白龙磅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一切都是庙堂之上早就决定好的?无论您如何努力。青年高手榜的第一名,也终究只能在王深海和梁云峰之间产生,天底下最强大的门派,只能在魔威阁和神剑门之间产生,连毒龙教都分不到一杯羹,何况您手下的文明圣殿?难道为了谢恩,我就应该告诉您,这一次白龙榜出世的真正幕后推手,是纳诺蝮蛇,而不是您一直认为的,皇上?”

    “因陀罗?”银尘的瞳孔猛然缩紧:“难道不应该是越皇为了完成灵皇的遗命,搞出来的各种仪式吗?”

    “您知道白龙磅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吗?”

    “一件人造的圣器?”

    “不。那其实是仁皇时代就传下来的,人造的魔器。30年前,魔威阁因为莫名其妙的谋利罪名。遭到血滴子的围剿,他们围剿的并非魔威阁的总部,而是一个据说已经叛变了的分舵。血滴子杀死所有的人,取走了所有的神功秘籍的副本,在这之后不久,存北行省的贪腐案就发了,仁皇下令,诛连十族,因此牵连死的人有好几万,而所有给魔威阁罗织罪名官员都牵涉其中,从此就再也没有人去追究魔威阁的谋逆罪名了。桑天良到今天可能都不明白,当时的人皇需要,仅仅是一本《残魂经》。”

第壹仟贰佰叁拾贰章 反策

    “杀人炼器!”银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仁皇的手段,一定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做这件事。www.uu234.net”

    “不用神不知鬼不觉,他直接用文字狱的名义抄家灭族,不就解决一切了吗?现在才能充盈国库呢。”

    “那凌家,方家也因此而?”

    “是的,只不过他们并不是被抄家的对象,反而是因为阻止这件事情而被抄家。在他们看来,仁皇的做法简直称不上刻薄残暴。”

    温婷顿了顿,接着低声道:“在这之后,仁皇几乎将各地用来修缮水利工程的银子全部扣下了,放任水患成灾,然后去收拢流民,别将这些流冥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各种理由处死,以此炼魂。作为建州人,我原本不应该知道此事,可是,攻下潘心城以后,整理内务部档案的人,就是我。”

    “你?一个女孩?”

    “是啊!男人们哪有闲心去看那成年旧账。”温婷有点不满地扁扁嘴:“八旗制度中,族长是推选出来的,并不一定会世袭,就算能世袭,也有摄政王,因此我们不怕什么后宫干政。我们起家的是男人,外出打猎,下海捕鱼,女人都是用来种田的,当然也得管家。我们叶赫维琳部族更是如此,男人负责守备征战,女人负责放牧理财。虽然我们不一定认得中原的文字,但我们自己的文字是一定要让全族人都会的,我们这里的女人可不能像中原的姑娘那么娇气。”

    银尘点点头,阴沉着脸没说话。到此时还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纳诺蝮蛇的因陀罗,将哈兰玄奇藏起来,并没有如同纳诺未来想象的那样直接杀了了事,这个因陀罗,或者纳诺蝮蛇究竟想图什么?他真的有点猜不出来了。

    温婷并没有在意银尘的沉默,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从人皇那一条开始到如今,已经不知不觉陷进了30多万条生魂,按照《残魂经》的记述,想来也差不多能完成一件魔器了吧?至于本身就是圣器的天榜是如何毁灭的?这个……即便是在我阅读的那些秘密档案之中,也没有找到片语只言,只能算是一段未能了却的公案了。”

    银城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立即吭声,他似乎有些烦躁,在小小的偏厅里渡来渡去,脚步很轻。

    十息工夫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来问温婷:“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你现在还藏得住吗?”

    “我不知道,这个只能听我阿玛来决定。”温婷轻声道:“公子不必关心我,公子现在首要做的是如何能从这龙潭虎穴中逃出去,完完整整的逃出去。我可以……”

    “掉头走的不是我,而应该是你,我不希望一场泼天大祸还要把你牵连进去。你是无辜的,我却有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公子……”

    “听着,30万条冤魂炼制成的魔器,我还是有办法对付的。”银尘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但你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这白龙榜并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啊。公主为何要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去努力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非要争到白龙榜的第一?或者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非得保住白龙榜吗?”

    温婷沉默了,过了很一会儿,她才小声道:“文明圣殿为了匡扶正道,必须夺得白龙榜的头筹,力压所有魔道,以证明离恨天留下的‘邪不压正’的预言。”

    “但也可以将满是魔道的白龙堡毁掉。”

    “可是白龙榜,牵连国朝气运,天下武人趋之若鹜,我不能给他们一个榜单,排定次序,只怕真的要天下大乱。”

    “所以我才希望你逃回秦本雅思克,或者逃到存北行省之类的安全地带。因为无论如何,这天下必然大乱。”

    银承的语气很诚挚,这种诚挚让温霆十分感动,但他无法立即答应银尘什么,因为他也有自己需要坚守的东西,她如今留在应天府里,当着她的郡主,并不是为了给银尘提供什么帮助,而是为她的父亲做好掩护,在父亲的命令到来之前她不可能离开这里。

    “那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什么需要告诉我的事情。我想我必须得回到我的兄弟中间去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太久。”

    “温婷恭送公子,还请公子专注于事业,不要顾及温婷,温婷,还有叶赫维琳一族,都可以照顾好自身。”女孩温婉地向银尘行下了送别礼,接着向门外喊道:“来人!送公子回去。”

    【通神馆】

    通神馆的大门慢慢打开,银尘迈过了门槛。

    此时大殿里面十分热闹,万剑心,拜狱,杜传昌,王深海,梁云峰,这些被世人认为是青年才俊中的顶级高手们已经齐聚,坐在各自门派弟子们的中间,充满敌意的巡视整个大殿。几乎是以圆桌为单位,以门派为界限,大殿之中坐着的年轻人们,给凤城的大大小小的许多势力,他们的领头人集合门派菁华的所有水雾状的魂气,合成一股战流般的气势,朝着其他所有竞争对手扩散而去。

    这些气势,在战流的影响下,具象化为水雾般的气象,毒龙叫的气象,自然是一条毒蛇般的绿色长龙,金刀门的气象乃铠甲金刀,魔威阁的气象,却是一双血淋淋的鬼爪,而神剑门的气象,居然并不是一把闪光的宝剑,而是一把漆黑的魔剑。

    拥有闪光的宝剑一样的气象的,是以万建新为首的文明圣殿。蓬勃仿佛李代桃僵版取代的神剑门的位置,在漫天的魔气声中,维持着一股锋利的,不妥协的,舍身般的正道的气象。

    这些气势与水雾的幻象,仿佛森罗魔殿之中的群魔乱舞,相互对峙着,挤压着,侵蚀着,攻伐着。这其中,自然与文明圣殿的气势最为庞大,因为他的每一个人,都是分神境界以上的圣级高手,只不过其他所有门派,在相互牵制的同时,也应联合起来,围剿着他们的气势,这才勉强的保持了平衡。

    银尘刚刚进来的瞬间,就捕捉到了万剑心的声音,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语气也一如既往张狂而激烈:

    “诸位今天既然能来到这里,想必也知道,我等其实毫无退路可言,这次白龙榜的争夺,乃是我等为正道正名的最后机会,天榜已毁,天下人都会以白龙榜为标准,而如果我们不能让正道门派,凌驾于魔道之上,让神功凌驾于魔功之上,那就证明世人信仰了千年的正道公理,所有的狭义,仁慈,怜悯,正直,公平,通通都是骗人的谎话!证明这事件本身并无所谓的希望,人们所有的良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而已!诸位,我们是人类信仰的最后守卫者,如果我们败了,那天下人将失去希望,一切杀人炼魂,坑蒙拐骗,绑架勒索,血祭弱者,冷血狂宴的残酷,都将成为理所当然。飞燕城和五鹿寨的一切种种,都将成为新的公义。到那时,哭佛死后的世界,依然得不到。救赎。”

    啪的声音落到正道的耳朵里,如同战鼓般激荡,他的声音落到那些魔道的耳朵里,没有,震耳欲聋。离这一桌近的许多魔道弟子,听了他的话,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之中,那几乎被忘却了一生的,柔软而孱弱的良知,此时风外严厉地剧痛起来。

    不说别人,就连王生海的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的。

    然而银尘听了这话,只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冷酷的惨笑,哪怕他被邀请之前,他也知道,这次白龙榜的比武,根本不存在任何名为公平的东西,而一场注定不公平的选拔,那这是什么样恶心人的事情,都能发生。。

    他之所以没有叫货寄来,也没有让万剑心和拜狱,带上许多强力的弟子,反而带了一批声名不显的弟子前来,就是因为他早已知道,所谓的比武,所谓的结果,其实根本不存在。在法神的眼里,并不公正的白龙磅,既然没有代替天榜的资格,那它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于世间了。

    因此他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忽然拉起兜帽,将自己变成一道银白色的长袍的影子,极其低调的走到了,万剑心那一桌跟前。

    而此时,万建新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行字:

    “建州奴儿操纵的白龙榜,必然不可能让我满意,我们此次来,只是单纯的带来毁灭,并不需要去证明什么。正道,乃天地至理,不言自明,我们不需要去证明什么。”

    “可是,我们必须给天下人信心,否则天下人心沦丧,那离末日也就不远了。”万剑心立刻在系统中回复道。

    “若临末世,必出天启。”银尘留下这血淋淋的八个字,又觉得太绝情了些,于是在后面缀上一句话:“允诺之地也一同出现。”

    他伸手隔空向下压了压,似乎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却不防远处的独龙桥那一桌,忽然想起杜传昌唱的声音。

    杜传昌并没有说出任何慷慨激昂的话,他只是在读一本经书,读龙教的经书。银尘听到他用那种虔诚的语气渡起毒龙教的正教经文,只觉得分外的难以忍受,随手一抬,。紫光闪过,杜传昌的嘴里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奥术禁言。

    “不许相互攻击!”这时,从大殿的阴影中,突然窜出一条彪形大汉来,直冲着银尘走来,一双厚实的手掌伸出袖口,赵经理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这种新开的寒冰掌,从未有人见过。

    只有银尘知道,这是铁掌帮投靠了新主子之后,得到的新的魔功。

    “我只是觉得他很吵而已,他那一本厚厚的经书,不知道几时才能读完呢。”

    “坏了皇上的规矩,任何人都是要受罚的!”彪形大汉走到了银尘面前,手掌上的寒冰已经发出蓝色的亮光,一层水雾已经在他的周身翻腾起来,扩散成某种魔怪的幻象,不过,他始终忌惮的银尘的实力,或者说身份,并没有马上就一掌打来。

    “规矩在哪儿写着呢?我并不知道。”银尘还在狡辩。

    “规矩在……”彪形大汉似乎想指明某一面墙上挂着的黄布,可等他转过生时候才发现,两位从宫里来的小太监,正在努力的将一块黄布挂在墙上。彪形大汉似乎马上找到一个台阶下,声色俱厉地对银尘吼道:

    “这次算你走运,下不为例!”然后转身就走。

    银尘耸耸肩。

    这个时候大门再次打开,然而从外面走进来的一些人,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年轻人,都十分十分的惊讶。

    这差不多有30人的队伍,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要不是大门打开的瞬间,门轴传来的声音,年轻的高手们甚至都不知道有一群人进来了。

    这些人和他们一样年轻,走路无声,呼吸无声,收敛气息的功夫,可怕至极,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境界就很高,相反,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战流可以凭借。

    他们是凌霄阁的年轻杀手们。

    到店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所有的说话声也忽然消失。

    银尘看到王深海露出鄙夷的表情,。万剑心露出不屑的表情,杜传昌露出凌虐般疯狂而扭曲的表情,反倒是梁云峰的表情凝重之中带有一丝丝恐惧。他和拜狱,则是面无表情。

    “这是皇上特别安排的节目吗?”万剑心问道,语气轻挑之中,带着不屑。凌霄阁的杀手,最重要的是隐藏身份,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弱者,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杀手的时候,他们应该就是已经死去的杀手了。

    “不像。”银尘摇摇头,。他看到这一队杀手,走到了大殿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孤零零的放着三张桌子,桌上菜肴,都比别的桌上低一等。

    那桌上的菜肴青的青,绿的绿,似乎并无多少荤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235/ 第一时间欣赏唯一法神最新章节! 作者:神击落太阳所写的《唯一法神》为转载作品,唯一法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唯一法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唯一法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唯一法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唯一法神介绍:
他是此世唯一的法师,他所处的世界是个人吃人的疯狂世界!玄奇的神功背后,是一个充满血腥和阴谋的修罗地狱。 他从高度发达的文明世界穿越而来,面对此世的黑暗与不公,他奋起反抗,一次次的打击,并不能让他有丝毫动摇! 这是一个孤独的法师的故事,一个与世界对抗的男人的故事。且看修真世界中的唯一法师,如何在野蛮落后的世界废墟之上,重建起一个辉煌的文明! 此世唯一法师,此时唯一真神!成神之路,每一步都留下浸透鲜血的脚印。 书友群552888290,想加群的朋友速度行动起来!唯一法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唯一法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唯一法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