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渐进的崩坏
因为唐敖和前任太守交接时积下了三桩案子,唐敖升堂审案,其实都是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互相之间又自觉退让,一刻钟不到就审理完毕。
岳小群见唐敖审案完毕,无事可做,建言道:“大人,放告牌已经放出去,然,我君子国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一年也出不了几桩纠纷,大人不如回内堂歇息,此间之事尽可交付卑职办理。”
唐敖沉吟一声,点头不已,觉得还是修炼比较重要,早日打通阻塞的经脉穴窍,进阶筑基期才是当务之急。
“都尉大人辛苦,本官将印信留在堂上,腾根兽也留下,有事可到内堂寻找本官。”
岳小群等人恭送唐敖离开衙门,时间不长,有衙役带来了两个正在争执的人。
这两人在街上走路不小心撞在一起,被告倒地,原告要求被告必须撞倒自己一次,否则难以心安,被告千推万辞,直说使不得,二人僵持不下,一同来太守衙门辨理。
岳小群处理这样的纠纷驾轻就熟,只要安排再撞一次,对双方夸赞一番,肯定会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不料就在岳小群想要判决的时候,主位旁站着的腾根兽突然哞的叫了一声,奔跑过去将原告扑倒在地,一口将原告的鼻子咬了下来。
原告鼻子被咬掉,说话瓮声瓮气:“神兽饶命,是草民做的不对,草民不该故意撞倒别人,以期博得众人称赞……”
腾根兽哼哼两声,随着原告跪地求饶,一股寻常修炼者都难以发现的气息,从原告身上融入到腾根兽的独角中。
内堂,唐敖服食丹药打坐练气,就在腾根兽吸收融合了诡异难明的气息时,唐敖顿感丹药效力倍增,一举冲开了滞涩已久的穴窍,神清气爽之感,非言语可以形容。
大堂之上,岳小群双眼放光的打量着腾根兽,拍手称赞道:“太守大人高风亮节,所伴神兽更是明察秋毫,实乃固城之幸也。”
三班衙役,六房书吏纷纷附和,固城太守品行高洁,伴兽神明的消息,逐渐在固城传扬,茶余饭后被引为美谈。
一个月之后,在唐敖日夜不缀的苦修之下,左手的经脉穴窍被打通,这令唐敖欣喜若狂,随即脸色发苦,因为任职固城太守时所收的礼物,竟然消耗一空。
没有了灵丹妙药的支撑,唐敖修炼起来仿佛逆水行舟,进境缓慢,索性起身离开内堂,准备过问一下公事。
起身之际,唐敖不经意的朝书案那里瞥了一眼,恰好有一面铜镜悬挂在墙壁上,唐敖隐约觉得镜子里自己的脸色有些差,走近仔细观望一番,却觉察不出到底差在哪里。
唐敖来到大堂,岳小群等人站起相迎,岳小群把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公文和卷宗讲给唐敖听。
固城无大事,唐敖翻了几页就看完了,称赞道:“都尉大人做的好,诸位也辛苦了。”
岳小群等人谦逊的时候,腾根兽来到唐敖身边,亲昵的蹭着唐敖的胳膊,仿佛向主人撒娇的小犬。
岳小群急忙把腾根兽的神奇也讲说一遍,唐敖哈哈笑道:“都尉大人不说,本官还觉得疑惑,本官的腾根兽,竟然和君子国都城金銮殿内的神兽穷奇非常相似,许是那只神兽的近亲也说不定。”
“大人言之有理,俗话说的好,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大人与这只腾根兽乃是天作的缘分,我固城百姓之福啊!”
“大人有此神兽相伴,固城之内早已传为佳话,大人高升,指日可待呀!”
唐敖面对众人的夸奖,心田甚慰,脑子里却在想着,什么时候能真的高升,如果再收一次礼物,修炼的资源和丹药,又会多上不少,可解他燃眉之急。
心里这样想,唐敖口中却满是仁义道德,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何不妥,何为君子?上得君主器重,下得百姓爱戴,此君子之道也。
岳小群见唐敖心情不错,开口道:“大人,今天风和日丽,不如出衙体察民情,让固城百姓瞻仰大人的雄姿与美德。”
唐敖欣然应允,三班衙役立即行动,抬出回避,肃静的仪仗牌,唐敖身骑穷奇兽,固城百姓闻风而动,夹道欢迎唐敖出巡,溢美之辞不绝于耳。
今日合该有事,当唐敖的仪仗行至醉香楼前,两个身穿长衫,手持佩剑的书生,竟然大打出手,各自驯养的猛兽也缠斗在一起。
唐敖还是第一次看到君子国的子民斗法,只见双方猛兽你来我往,二人手中宝剑,大呼酣战,剑芒吞吐,掐诀念咒间光华闪耀。
这两人都有筑基期的境界,君子国虽然人人修炼,可寻常百姓也不过是炼气初期的样子,如此大战,人人避之惟恐不及,免得遭遇池鱼之殃。
唐敖身为固城太守,修为境界远不如交战的双方,就连都尉岳小群也差了不止一筹。
就在唐敖苦无良策该如何制止争斗二人的时候,座下腾根兽一声怒吼,状若奔牛冲向激战的双方,空中一道流光溢彩飞来,赫然是唐敖留在衙门内的印信。
太守印信从天而降,凭空膨胀数十倍,如同小山压下,两个书生手中的宝剑,同时被印信的威压崩断,双方驯养的猛兽,也都在腾根兽的怒吼中,匍匐跪地表示臣服。
唐敖怔怔的看着散发庞大威压的印信,这……竟然是一件法宝,而法宝只有金丹期的修炼者才能运转自如。
唐敖一个炼气期还不圆满的修炼者如何使得?随即明白这法宝之上加持了一股浩然君子的气息,只怕是君子国国主给予属官的一种保护措施。
“尔等因何在此打斗?可知君子国的律令?”唐敖官威发散,和印信法宝的气息相得益彰,固城百姓无不震动。
岳小群看着交战的双方,眉头微皱道:“太守大人,这两个书生,看起来并不是我君子国的子民。”
两个被印信法宝镇压的书生,一起哼了一声,其中一人傲然道:“你这官儿说的不错,我们乃是海外之人,来君子国游历,难道还要遵循君子国的律令吗?”
唐敖语塞一阵,面色一沉道:“既然身在君子国,自然要遵循君子国的法度,本官问你们因何打斗?还不从实招来。”
被镇压的二人对唐敖甚是不屑,但是头顶的印信法宝,让二人无从抵挡,互相恨恨的看了一眼,最先开口的那人说道:“说来也无太大恩怨,此人与我一起游历,盘缠用尽,我已然借他数百灵石,今日让他还我灵石,却百般推脱,竟然不承认了……”
“休要血口喷人,数百灵石?也不怕风大扇了舌头,诸位看看此人有甚价值数百灵石的地方?你是本地太守?定要严办此宵小之徒。”
唐敖正想要仔细询问,座下腾根兽却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头顶独角蓦地暴涨,瞬间刺入起先说话之人的胸腹。
不等此人反抗,腾根兽一甩头,独角之上散发出灰白色的光华,此人身上一哆嗦,掉落下来数十块光莹莹的石头,在印信法宝的镇压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竟然被腾根兽吞吃了。
腾根兽吞了此人,将地上的灵石聚拢成堆,推到被指控借灵石不还的那人身前,还用独角蹭了蹭那人。
唐敖怔了一下,耳边顿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赞叹声,纷纷拥护唐敖处置得当,宵小贪婪诬告之徒,就该如此下场。
唐敖面前的印信法宝自行飞回衙门,书生看到地上的灵石,又看看略微呆滞的唐敖,拱手为礼道:“大人明察秋毫,不愧为君子国太守,此事在下定会修书一封送往君子国都城,盛赞大人的高义。”
书生说完之后,将地上的灵石摄走,脚下生出一道遁光,径直离开了固城。
君子国的美德品行,竟然可以传扬到国外,固城百姓人人振奋,时隔一日不到,君子国都城再次派来驾驭龙车的天使。
鉴于唐敖在固城任上的所作所为,特来嘉奖,并传达了国主的旨意,晋升唐敖为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
听闻唐敖高升,固城百姓万分不舍,请愿酒,万民伞不知道送了多少,想要把唐敖挽留下来继续在固城做太守。
唐敖此刻已经不是飘飘然,而是觉得理所当然,唐敖自认公正无私,心怀大义,做一个平决狱讼的大理寺卿绰绰有余。
在唐敖的举荐下,岳小群接任固城太守,而唐敖则骑着腾根兽,赶赴君子国都城任职。
唐敖已经彻底融入到了君子国,再次蒙国主召见的时候,应对得体,这才知道之所以升迁九卿之一,正是因为在裁决两个书生斗法时,彰显了君子国的律令。
国主对唐敖的为官之道大加赞赏,引为爱卿,唐敖倍感受用,满口杀身以报君恩的言辞。
就在唐敖和君子国国主君臣奏对的时候,唐敖骑乘的腾根兽,围着金銮殿中间的神兽穷奇雕塑转着圈走动。
神兽穷奇雕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与之对应的是腾根兽的双眼,瞳孔之中浮现出了唐敖在固城为官的所有作为。
第四十七章 祸事了
腾根兽和神兽穷奇雕塑对望后,兴奋的发出一连串的哞哞叫声,形体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变化,双眼变的更加深邃,漆黑的仿佛两个空洞,似乎能吞噬一切。
事情的发展如唐敖所料,晋升大理寺卿后,君子国的三公九卿等等高官显要,纷纷宴请唐敖,并且送了许多礼品,都是唐敖急需的修炼资源。
唐敖再次恢复在固城那样的悠闲生活,在内堂之中闷头修炼,不到一个月,又一条经脉被打通,眼看筑基期有望。
唐敖心怀大慰,开始憧憬进阶筑基期后,什么时候才能进阶金丹期,因为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和担任的官职有些不太相符。
纵观君子国九卿,哪个不是金丹期的修炼者,唯独唐敖连筑基期都不是,很是让唐敖郁闷。
单纯依靠收受的贺礼,已经不足以支撑唐敖的修炼,唐敖也琢磨出了在君子国的为官之道。
不管任何事情,必须要说的漂亮,做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只要冠冕堂皇站得住脚,那么平决狱讼怎么做,唐敖可以一人而决。
这样就留下了足够的操作空间,自由闪转腾挪,唐敖的官声名望越来越好的同时,用于修炼的资源材料也越来越多。
唐敖在大理寺卿任上半年后,发生的一件震动君子国上下的大事,唐敖编著了一本书,这本名为《狱经》的书一出,大有洛阳纸贵的趋势。
君子国人人争相阅读,对唐敖在书中的观点极为赞同,全民请命之下,这本书竟然成为了君子国的律令之一。
唐敖著书立说,深得君子国国主的器重,半年之后,唐敖就被破格提拔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执掌全臣奏章,负责监察百官,威望日隆。
唐敖从初入君子国游历,到晋升为三公之一,用时不过一年有余,可谓风头无两,天下无双。
在修炼上,唐敖进境神速,在晋升为御史大夫不久,就突破了筑基期的瓶颈,虽然无法和其他三公九卿相比,却也不是个小小的炼气期修炼者了。
唐敖自诩深谙为官之道,修炼之本,平日里除了打坐练气,服食丹药,剩余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君子国国主,被称为君子国第一红人,天下名士的偶像。
至于唐敖来到君子国的目的,明见本心,早已被唐敖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不自知。
这日下朝,唐敖和同僚互相夸赞一番后回转府衙内宅,拿出国主赏赐的丹药,正准备服食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阵阵雷鸣声响,随即风云突变,君子国的国都被遮天的乌云笼罩起来,白昼瞬间化为黑夜。
唐敖好奇的朝云端观望,不禁愕然,只见乌云之上隐现数条雷电编织而成的舟船,舟船上站着数十人,以唐敖如今的见识,一眼看出这些人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炼者。
唐敖打量之际,云端传来爆喝之声:“君子国柳毅何在?速速出来受死。”
柳毅乃是君子国国君的名字,被人指名道姓,这对君子国无异于宣战,事实也是如此,只见君子国的都城亮起一道道光华瑞彩交织的护罩,托住了黑云压城的滚滚乌云。
钟鼓齐鸣,唐敖急忙将丹药收起,匆匆来到金銮殿,第一次见识到了君子国国主在修炼方面的风采。
柳毅一身龙袍,面对云端的数十名修炼者巍然不惧,气定神闲道:“寡人以为是谁,原来是天渊国的道友,君子国与天渊国相隔千万里,诸位远来是客,君子待人以诚,还请诸位道友降下云头,寡人将盛情招待。”
被称作天渊国的修炼者们,一个个抱肩冷笑,为首之人摆手道:“柳毅,某敬你是个元婴期大能,万不得已不想与你一争高下,不过事关我家少主,今日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这君子国,怕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柳毅哦了一声:“道友这是何意?天渊国少主,又怎么会跟寡人的君子国扯上联系呢?”
“一年多前,少主外出天渊国游历,竟然在君子国失踪,随行的仆从叛主脱逃,被我家国主拘魂拷问,这才得知是你们君子国的人阴害了我家少主,柳毅,灭国之祸就在眼前,如何自处你自己选择吧!”
唐敖站在柳毅身边,闻听此言,如遭五雷轰顶,直觉告诉唐敖,那个失踪的天渊国少主,肯定就是被腾根兽吞噬的那个书生,不曾想竟然有如此吓人的来头。
看着云端说话那人对柳毅丝毫不敬,想必也是元婴期的大能修炼者,唐敖心中不禁忧惧,暗忖道:“祸事了,祸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毅不以为然:“道友此言差矣,令少主游历天下,在何时何地失踪,都有可能啊!如何怨在君子国头上,我君子国人人品行高洁,又怎么会阴害你家少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也要看看我君子国是什么国度,奉劝道友一句,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别人不知道君子国的底细,难道我也不知?柳毅,你最好想想清楚了,否则身死国灭,悔之晚矣!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吧!”
云端之人说完狠话,一摆手,满天乌云散尽,哪里还有天渊国修炼者的影子。
柳毅面色阴沉,回首望着身旁的文武百官,无人敢和柳毅对视,唯有唐敖心中有事,双眼呆滞的看了看柳毅。
“唐爱卿果然是国之干城,天渊国欲对君子国不利,寡人即刻任命唐爱卿为太尉,总领君子国全**事事务,以拒外敌。”柳毅说着,龙袍袖口飞出半片虎符,正是调动君子国所有军队的凭证。
唐敖下意识的接过虎符,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冷颤,想要推脱已经晚了,想到要对抗元婴期,金丹期的大能修炼者,唐敖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厥。
三天时间,唐敖茶饭不思,全部身心精力都投入到调兵遣将上,由御史大夫转任太尉,唐敖才知道君子国的国力,相对于天渊国来说,只能说不堪一击。
国主柳毅是唯一的元婴期大能修士,其他诸如丞相,九卿等等,金丹期修炼者不到二十人,其中还有唐敖这等滥竽充数的筑基期混迹其中,战力堪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唐敖忧惧了一段时间,渐渐稳住心神,君子国都城笼罩的阵法,防御力惊人,即便是元婴期大神通修士想要破开也不容易,有此依仗,唐敖觉得和天渊国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三天之期转眼就到,君子国的都城并没有遭遇任何祸乱,也不见天渊国的修炼者出现捣乱,就在君臣上下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信送达了金銮殿。
君子国的三座城池,竟然在一天之内被屠灭,出手的正是天渊国的修炼者,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柳毅作为国主,焉能对此无动于衷,当即命令唐敖出战,并且救援危在旦夕的固城。
固城是唐敖初到君子国的城池,唐敖对固城的安危非常担忧,得到国主的君令后,立即开拔。
唐敖身边跟随的不但有十个紫袍金带的金丹期修炼者,还有数十位筑基期,以及炼气期的五万兵马。
唐敖心中尽管忧虑,可怀里的太尉印信给他不小的底气和希望,太尉印信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法宝,不但可以号令全军,而且还蕴含着元婴期修士的大部分威能,是抵御天渊国元婴期修士的最大依仗。
君子国的修士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赴固城,沿路百姓纷纷送上各种物资,甚至有人执意要加入大军,同仇敌忾。
唐敖对此感动非常,觉得士气民心可用,此战,哪还有惧怕的道理?哪还有不胜的理由呢?
大军进驻固城,唐敖忧虑为之减少,当即升堂商讨对策,现任固城太守岳小群,将附近三座被屠灭城池的状况讲说一遍。
在岳小群的描述中,天渊国的侵略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三座城池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实乃君子国立国以来的最大劫难。
唐敖询问天渊国修炼者的踪迹,岳小群却回答不出来,一问三不知,唐敖只能安慰自己,寻不到敌人的踪迹,那就以逸待劳,等天渊国的修士主动送上门来。
安顿好公务,唐敖在岳小群的极力挽留下,住进太守衙门的内堂,固城内的知名士绅随后来了数百人,开口闭口都是称赞唐敖带兵有方,这次抵御外侮必定可以旗开得胜,一雪前耻云云。
唐敖不胜酒力,酒过三巡后有些头重脚轻,被人搀扶到厅堂内歇息,半醒半睡之间,突然听到喧哗阵阵,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漫天的光华乱闪,房倒屋塌。
没等唐敖看清楚,伴兽腾根从外面跑进来,驮起唐敖一路狂奔,唐敖骑在腾根兽背上,眨眼睛飞出城门。
回首望去,只见固城一片火光冲天,这第一战就如此败了,败的稀里糊涂,唐敖不禁愕然。
第四十八章 梦中梦
天亮时分,唐敖收拢残部,发现身边仅剩两名金丹期,十几位筑基期,千余炼气期修士,与开赴固城时的意气风发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唐敖心情低落,恳求身边的一位金丹期修士,前往固城打探消息,结果金丹期修士一去杳无音信,唐敖深怕天渊国修士尾追衔击,匆忙带人退往临近的城池。
数日后,君子国都城又遣来数万援兵,唐敖重拾斗志,鼓舞士气后寻找战机。
可惜屡战屡败,损兵折将无数,接连丢失城池后退无可退,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回了君子国都城。
唐敖深感辜负君子国国主的器重和期望,负荆请罪,可是当唐敖走进金銮殿,瞬间呆立当场。
原本在唐敖看来已经失陷敌手,或者战死沙场的金丹期,炼气期修士,甚至包括引为知己的岳小群,竟然都在金銮殿上,而众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国主柳毅端坐龙椅,面沉似水道:“唐敖,你可知罪?”
“微臣屡战屡败,丧城失地,辜负国主隆恩,愿意接受国主任何处罚,毫无怨言。”
唐敖此言发自肺腑,本以为自己文武双全,中过探花,得坐高位,结果在与天渊国的交战中,竟然无一胜绩,这样的打击令唐敖心中难受。
“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常胜将军,寡人责问的不是战场的胜负,而是你为人的品行。”
唐敖再次呆愣,别的方面唐敖不敢自夸,可为人品行绝对无可挑剔,他就是因为德行高洁才被举荐为官,国主此言是何道理?
柳毅没有开口,岳小群站出来说道:“国主,唐敖初到君子国,微臣就曾经怀疑过唐敖的身份,如今招惹天渊国,疑点重重,微臣斗胆怀疑,唐敖就是天渊国派来的细作,挑起两国争端,实在可恨。”
君子国丞相接着站出来:“国主,唐敖罔顾君恩,担任固城太守,大理寺卿,御史大夫期间,徇私枉法,中饱私囊,现已查列清单,还请国主过目。”
陆续有官员站出来指责唐敖的过失,围绕的重点就是唐敖品行不端,对于唐敖接连的败绩,却无人提及。
柳毅看着丞相的奏折,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拍桌案,大喝道:“唐敖,你干的好事,枉寡人以为你高风亮节,谁料想你却是表里不一的小人,殊为可恨,寡人恨不得斩你于殿前。”
岳小群急忙道:“国主息怒,唐敖宵小之辈,国主岂能因为唐敖气坏了龙体,微臣以为,唐敖罪不可恕,却罪不至死,还望国主明察。”
“岳太守所言不差,唐敖的罪行,非一日可以查清,微臣以为先可将唐敖下狱,待查明具体罪行后,再行定罪。”
唐敖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激动的伸手指着岳小群:“岳太守,你缘何诬陷本官?本官以为岳太守失陷敌手,泪流不止,岳太守就这般回报本官?”
唐敖又看看丞相:“丞相大人,同僚之间互相宴请,收受礼品,不是君子国约定俗成的规矩吗?怎么可以说本官收受贿赂?本官只是入乡随俗……”
岳小群冷着脸转身不再看唐敖,丞相等人哼声不断,一副耻与唐敖为伍的做派,金殿上下,竟然没有一人替唐敖说话。
“来人啊!将唐敖下狱,命岳小群暂代太尉之职,率领君子国子民抵挡天渊国的进攻。”柳毅一声令下,唐敖头顶的束发金冠被打掉,双手反拧,倒拖着被押下金銮殿。
监狱内潮湿阴冷,唐敖披头散发,身穿囚服,恍如身在梦中,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尉,今天却变成阶下囚,转变之快令唐敖难以接受。
“哞……”唐敖站在监狱的栅栏后,正伤春悲秋之际,耳边传来腾根兽的叫声,定睛一看,只见穷奇兽踏云飞来,嘴里还衔着一段枝叶,枝叶间结满了鲜红的果子。
腾根兽把头凑到栅栏边,方便唐敖伸手采摘果实,唐敖目光不禁湿润,感觉遭受背叛的他,突然觉得只有腾根兽才是自己的知己。
唐敖咬破鲜红的果实,还没来得及品味果子的滋味,夜空骤然亮如白昼,天渊国的舟船陆续降临,君子国的国都眨眼间陷入雷暴火海中。
舟船蹦下一人,正是当日站在云端的元婴期修士,此人直奔唐敖所在的监狱,大声喝道:“好贼子,纳命来。”
一道如参天古树般的闪电蜿蜒袭来,唐敖避无可避,被这道雷电击中,脑海一片空白:“这就死了吗?应该死了吧!”
“太尉大人,快些醒醒……”唐敖耳边传来阵阵呼唤声,随即悚然惊醒,定睛一看眼前竟是岳小群。
岳小群轻轻摇晃着唐敖的手臂关切道:“太尉大人,可是做了噩梦吗?”
唐敖只觉得身体冷颤,抚摸额头,入手一层汗水,下意识问道:“可是天渊国的大军攻杀来了?”
“前方并无军报,许是大人忧心国事,梦到了不好的情形吧!”岳小群命人端来解酒的凉茶。
唐敖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偷眼打量岳小群,做梦吗?为何梦中那么真实,如果不是梦呢?
唐敖当即放下茶杯,吩咐道:“岳大人,传本官的命令,全军退出固城,连同城中百姓一并撤退。”
岳小群惊愕道:“大人,如此未战先怯,怎么和国主交待?国主怪罪下来,我等也担待不起呀!”
唐敖摆手道:“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吧!出了任何差错,本官一力承当。”
唐敖目送岳小群离去,眉头越皱越深,做梦对唐敖来说绝不是小事儿,从小到大,凡是入梦必有因果,这次的梦境又是什么因,什么果?
一场梦境,让唐敖略微沉淀,目睹固城百姓悉数迁出城外,心弦愈发紧绷,矛盾的看着夜色中的固城,期待发生些什么,又希望不要发生。
该来的终究无法躲避,固城上空突然出现无数道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音,顷刻之间,固城化为一片火海。
唐敖的耳边顿时传来夸赞声,认为唐敖有先见之明,让固城军民躲过一劫,功德无量。
唯独唐敖自己身子越发虚脱,仿佛冷水浇头怀抱冰,不由自主的打着冷颤。
岳小群兴奋的说道:“大人,天渊国扑了一个空,我军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还请大人示下。”
唐敖料敌先机,君子**民奉为神明,都在等着唐敖下一步的命令,唐敖看着眼前的岳小群,又看看其他人,嘴唇抖了抖,颤声道:“继续撤退。”
唐敖此刻无心作战,梦中所见犹如一记棒喝,仿佛暮霭沉沉中的一丝光明,逐渐唤醒了唐敖的本心。
撤退途中,唐敖的心思越发清明,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的时候,运转道经,赫然发现修炼哪有什么进境,仍然只有右臂的经脉穴窍贯通。
“这是梦醒了?还是仍在梦中?梦中梦吗?”唐敖无法判断自身的处境,更是被脑中的想法骇的魂不附体,如果整个君子国就是一个梦,那又该如何醒来?
唐敖走出营帐,又对自己的怀疑不确定起来,这山水星辰,这臣民国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更别说还有天渊国这等现实的威胁了。
“太尉大人来了,太尉大人来看我们了。”唐敖听到有人说话,才发现自己竟然失神走到了百姓的营寨旁。
眼前的帐篷破烂不堪,一家六七口人蜗居其中,尽管身处不利的环境,这家人仍然彬彬有礼,邀请唐敖入内歇息。
唐敖看着眼前说话的人,略有印象,记得此人曾经用几条鱼换了一担柴。
君子国虽然人人皆可修炼,但真正修炼有成者毕竟是少数,比如眼前这家人,基本上和唐敖差不多,都在修炼的门槛上徘徊,招待唐敖的糕点茶水,也是粗鄙不堪。
唐敖嚼着熏华草做的糕点,有一句没一句和这家人聊着,临别之时唐敖心中一动,拿出几块灵石塞到卖鱼人的手中。
“太尉大人这是要折杀我等吗?”卖鱼人惊骇无比,一边推脱唐敖留下的灵石,一边让人把家中所有的贵重之物拿出来,说是要全部孝敬给唐敖。
唐敖看着几十块熏华草做成的糕点,十几只瘦骨嶙峋的猛兽,质疑道:“这些东西都给了本官,你们如何维持生计?”
卖鱼人惶恐中夹杂着一丝傲然道:“启禀大人,我君子国人人如君子,何为君子?仁者无忧,知者不惑,勇者无惧。”
唐敖接口道:“君子忧道不忧贫,谋道不谋食,本官受教了。”唐敖收回灵石离开营帐,心中隐约知道了哪里不对劲。
“君子国?的确人人如君子,可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国度呢?即便存在,也是梦中的理想国呀!”
多九公明言,唐敖想要明见本心,机缘就在君子国,唐敖梦了一场,梦醒后如当头棒喝,又和卖鱼人交流几句,终于明白了多九公为何让他来君子国。
第四十九章 捧杀
这世间的人,不论凡尘还是修士,都难逃一个名利场组成的**阵,在阵中的人哪里能够自行醒悟?
就像是唐敖梦中死在牢狱之中那样,死了死了才明白前尘种种都是白费心机,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人生在世往往看不透这一点,唐敖也是“死”了一次,经历梦中的人生起落,才明白这世上不存在君子的国度。
唐敖已经可以肯定,自身仍然处于梦中,只是想要破梦而出难度不小,首先证明这是一个梦境都很难,如何才能做到呢?
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从梦中醒来,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唐敖站在高处远眺仍然火光冲天的固城,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消失在夜色中,去往的方向正是被毁灭的固城。
离固城越近,唐敖就越发谨慎小心,此时的固城已经化为一片残垣断壁,城中的大火将附近映照的仿佛白昼。
遍地火焰中,唐敖看到了为数不少的猛兽,每一只都和穷神兽奇雕塑相仿,它们在各处仔细的嗅着,似乎在吞噬着什么。
唐敖无法看清楚,正准备再接近些,无数的穷奇兽全都在一瞬间竖起了耳朵,纷纷化为一缕烟尘,这些烟尘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样子,赫然就是君子国金銮殿中间那只异兽的模样。
“破梦的关键,是那只神兽的雕塑吗?”唐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紧要处,随即全身毫毛不由自主的竖立起来,慢慢的俯下身,一动不敢动。
只见唐敖之前特别钟爱的那只腾根兽,缓缓的走向神兽虚影,二者之间似乎有所交流,虚影好像吩咐着什么,腾根兽频频点头。
直到腾根兽离开,神兽虚幻的影子慢慢散去,唐敖这才站起来,胆寒道:“看来不止神兽有问题,哪怕这君子国不是虚假,每个人身边的猛兽,怕也有蹊跷。”
唐敖返回扎营的地方,不动声色的颁布继续撤退的命令,唐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君子国都城,去看看神兽穷奇的雕像,直觉告诉唐敖,那将是他明见本心的节点和关键。
一路之上,因为有了戒心,唐敖经常观察身边的腾根兽,还有其他人身边的猛兽。
尽管看不见异常,可唐敖总有预感,真正左右人们恪守君子之道的是身边的猛兽,仔细想来殊为可笑,豺狼虎豹也懂得君子之道?
越是坚守自己的本心,唐敖越发觉得君子国上下就是一出笑谈,枉他熟读圣贤书,竟然不知不觉坠入如此梦境,委实愧对先贤。
半月之后,唐敖带着数十万军民来到君子国都城外,早已知道有可能会被群臣攻讦,唐敖在城门外信口开河,讲了进退据守之道。
君子国上下有感于唐敖活命无数,虽然丧城失地,但还是以盛大的礼仪欢迎唐敖入城。
唐敖领兵在外,身带杀伐之气,不宜即刻金殿面圣,回到府邸后,唐敖把自己关在书房中。
知道破题之处在金殿的神兽雕塑上,可如何破开梦境,唐敖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要径直把雕塑砸烂吗?
唐敖认为蛮干不行,那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明天朝堂之上,不妨来一次邯郸学步,看看会不会出现梦中那一幕。
哞哞声响,唐敖看到口中叼着美食,一副献殷勤的腾根兽,嘴角不禁翘了起来,起初唐敖认为此兽甚是奇妙非凡,非常喜爱。
如今再看,哪是什么祥瑞之兽,分明是惩善扬恶的恶兽,君子国人们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僵化朽木,和这只腾根兽以及金殿上的神兽雕塑,铁定脱不了干系。
唐敖知道腾根兽的本性应该是亲近恶人,憎恶贤良,和君子国的宗旨背道而驰,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双手接过腾根兽献上的美食,一边吃一边说着腾根兽喜欢听的言语,唐敖保证腾根兽能听懂明白,也算是麻痹对方吧!
吃完腾根兽献上的美食,唐敖心中偶然生出一个念想,顿时坐不住了,当即骑上腾根兽,直奔岳小群的府邸。
“这……这如何使得。”岳小群恭迎唐敖上座,听完唐敖的话,整个人再也不复以往的机灵健谈,讷讷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唐敖看着岳小群身后的两只猛虎,伸手在岳小群的肩头拍了拍:“贤弟,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唐敖没有再给岳小群开口的机会,匆忙离开岳小群的府邸,岳小群送走唐敖,痴痴的站在原地,嘴里呢喃道:“如此,岂是君子之道?可为何我又觉得唐敖唐大人句句在理呢?”
这一夜的君子国都城,唐敖接连拜访除他之外的三公九卿,外加数十位君子国的柱石之臣,忙完这些,东方已经泛白。
唐敖舔了舔几乎磨破的嘴皮子,脸上神采奕奕,自言自语道:“既然是梦,那就要做的大一点,我的这番作为,应该更符合所谓的君子之道吧!”
钟鼓齐鸣,上朝的时间到了,唐敖整理仪容,乘坐腾根兽直达金銮殿外,下来后伸手摸了摸腾根兽的额头,不等腾根兽亲昵的蹭来,唐敖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大踏步走进金銮殿。
唐敖贵为太尉,乃是君子国除了国主之外的最高军事长官,而且今日早朝,唯一的重点是唐敖未尝一败却接连丢了十几座城池。
唐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出个子丑寅卯的道理,否则就要为此付出责任和代价。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君子国主柳毅端坐龙椅之上,目视唐敖:“唐爱卿,出战旬日,战况如何?”
唐敖出列道:“启禀国主,天佑吾国,微臣幸不辱命,救得百姓七十二万余人,无一人遭天渊国毒手。”
唐敖说完之后,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岳小群,努了努嘴角。
岳小群迟疑片刻,出班奏道:“国主英明,太尉大人威武,君子国立国以来未曾遭受战火荼毒,今天渊国寻衅滋生战乱,而吾国无一人伤亡,实乃国主英明神武,真龙天子亦不及也。”
柳毅当即自谦道:“寡人已然草拟罪己诏,两位爱卿之言,寡人受之有愧呀!”
御史大夫肃然道:“国主此言差矣!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历无咎,自轻自贱岂是君子所为。”
又有大臣出班奏道:“国主开基立国,创万世太平,当以今次为始也,吾等愿为国主驱驰,附骥明君,不求流芳百世,但愿以昭君子之心。”
柳毅急忙起身道:“爱卿言重了,寡人开创君子之国,不求名,不为利,只求问心无愧人人如龙,如此言语,是想要愧杀寡人吗?”
“……”
唐敖看到一个又一个朝臣站出来夸赞国主柳毅,不禁想起了初到君子国固城集市内的买卖人。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本是人之常情,在君子国却截然相反,如果道理互通,在金銮殿上如此这般,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唐敖知道很快就能看见了。
群臣把国主柳毅捧的越来越高,尧舜禹汤难以企及,柳毅则尽可能的轻贱自身,最终说到了唐敖最期待发生的一幕。
柳毅袍袖一抖,面色肃然道:“诸位爱卿,如此国主,寡人不做也罢,今日就将传国玉玺挂在此处,寡人去也。”
按照君子国的习俗,接下来群臣一定要百般挽留,三推三让之后,仍旧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可是就在国主柳毅将玉玺挂在书案前,手还没有挪开的时候,唐敖一进身,把传国玉玺抢在手中。
唐敖如此举动,满殿皆惊,因为昨天晚上,唐敖密会百官可不是这么说的。
唐敖趁着国主柳毅,满朝文武迟愣之际,双手捧着玉玺,高声朗道:三皇之际,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五帝之时,天下为公禅让有道,微臣虽不及国主开基立国,但国战时刻活命七十二万余人,古之先贤无人可及,实为真君子也……”
唐敖没有任何自谦,反而先提及禅让,又把自己大大夸奖一番,偏偏无人能挑出毛病,毕竟唐敖救回了数十万百姓,完全有拿起玉玺的威望。
如此不按牌理出牌,游离于套路之外,让习惯了君子国约定俗成规则的国主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为继,金銮殿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静谧中。
唐敖手捧玉玺,眼珠不辍的盯着金殿中间的神兽穷奇雕塑,发现雕塑没有任何异常后,心里忽悠一下,暗忖道:“难道是我分析有误?破梦的关键不是此处?或者是我做的梦还不够大?”
就在唐敖迟疑之际,神兽雕塑的双眼突然灵动起来,紧接着整座雕塑一瞬间活了过来。
唐敖眼前一阵眩晕,手中的玉玺沉重无比,但总算谨守一丝清明,没有失手把玉玺扔掉。
更让唐敖惊骇的是,随着神兽穷奇的活动,不论是金殿上的国主柳毅,还是金殿下的满朝文武,竟然一个个化作青烟,悉数被神兽吸入了口鼻,最后就连金銮殿也消失不见。
黑漆漆的背景中,只留下了神兽穷奇和唐敖。
第五十章 我养吾浩然之气
神兽仰头长啸,和膨胀成千上万倍的穷奇有九分相似,打了一个响鼻,口鼻间喷出一溜红彤彤的焰火,垂首望着手捧玉玺的唐敖,眼神之中满是玩味。
唐敖紧紧抓着玉玺,望了望周围漆黑无比的世界,厉声道:“我的判断没错,君子国的一切都是虚假,世上绝没有这样的理想国。”
穷奇嘴唇翕动,口吐人言:“每个人心目中都有理想国度,你所经历的君子之国,难道不好吗?”
“固然是好,可只能存在于梦中,人人以君子标榜自身,循规蹈矩,处处践行迂儒之法,实乃伪君子也。”唐敖侃侃而谈,一身浩然正气,却惹来穷奇的阵阵耻笑。
“以为挣脱了君子国的桎梏,你就是君子?本神兽不但吞魔食鬼,亦喜好浩然正气,你这书生竟然全都具备,对本神兽来说可谓天地之间难求的美食。”
自诩神兽的穷奇笑道:“但这样吞食你甚是无趣,就让本神兽帮你重建一个君子国,你就是新的君子国国主,那样吞食起来的味道更美,柳毅的味道终究还是差了些。”
唐敖始终没有将手中玉玺丢弃,此刻听了异兽的话,握着玉玺的右手猛地用力,同时说道:“魑魅魍魉之辈,竟然还想蛊惑于我,今日就让唐敖破了你的幻梦之境,给我碎。”
唐敖右手劲力十足,玉玺的材质尽管特殊,非金非石,但在唐敖的大力之下仍难以抵挡。
喀嚓声响不断,寸寸碎裂开来,按照唐敖的预想,玉玺碎裂,造梦的关键缺失,应该就可以完全破梦而出。
但是随着玉玺崩碎,眼前的神兽虽然消失,可脚下却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唐敖竟然站在一座漆黑的高山上,此山状若玉玺,如唐敖方才捏碎玉玺般崩溃起来,唐敖猝不及防,宛若万丈高楼一脚蹬空,伴随无数碎石被深埋在其中。
唐敖没有死,耳边陆续传来讥讽的笑声:“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有趣的玩物了,岂能草草弄死了之,刚刚的山崩地陷滋味如何?如果我愿意,可以让你尝尽世间所有死去之法,总有一种死法会让你屈服。”
唐敖推开身前的碎石,挣扎着从巨山崩塌中爬出来,漆黑的夜空亮起数百条闪电,仿佛章鱼的触手在空中舞动,正是几乎屠灭了君子国的天渊国手段,再一次佐证了唐敖的梦境判断。
闪电交织成的触手背后,显露出一个庞然大物,看似惊人的雷电触手,实际只是此物身上的皮毛。
光影交错中,显露出穷奇兽的脸孔,双目如同悬天的湖泊,倒映出唐敖狼狈不堪的模样。
唐敖面对千丈大的怪物,情知是穷奇变化却束手无策,此兽的实力境界,非唐敖可以揣测。
就在唐敖心灰之际,神兽穷奇如湖泊的眼中突然传出一声龙吟,一条湛蓝色的蛟龙从中飞出,龙身之上骑坐一人,不是柳毅还是哪个。
此时的柳毅做书生打扮,脸上再也没有了君王威仪,面色无比苍白,看到唐敖的时候,先是惊骇,随即大喜,驱使蛟龙落在唐敖身边,举手作揖道:“小生柳毅,多谢唐公子,如非唐公子破碎玉玺,小生必死无疑。”
唐敖同样惊愕,不敢相信柳毅究竟是活人,还是穷奇梦境中的幻化。
柳毅看出唐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唐公子不必怀疑,小生乃北海国人氏,途径君子国,不料被穷奇迷惑,化身君子国主,如若不是护身奇宝庇佑,早已被穷奇在梦中吞食了。”
神兽收了变化法相,又做穷奇模样,惊讶的看了看柳毅,难以置信道:“你竟然没死?那本神兽所吞为何物?”
柳毅傲然道:“本公子乃北海国逍遥宗少宗主,你这禽兽招惹大祸还不自知,快些将宝物还我,否则必定难道一死。”
穷奇脸上显露出惊容:“北冥逍遥宗?你难道是鲲鹏老祖的后人?”
“不错,你吞掉的实则是我的至宝鲲鹏珠,如果不想我家老祖拆了你这身骨肉,还不把宝物乖乖吐出来?”柳毅面对穷奇,丝毫不惧,连带的也给了唐敖一丝求生的希望。
唐敖不知道北海国在镜花世界的哪里,但是读过先贤庄子的逍遥游,知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或许和柳毅所说的鲲鹏老祖有些关联,由此推测,早在先秦时代就已经有人来过镜花世界。
穷奇显然对鲲鹏老祖颇为忌惮,犹豫片刻后,张口吐出一颗湛蓝色的宝珠,被柳毅招手摄来,哼声道:“算你识相,不过竟然敢蛊惑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柳毅说着一催手中宝珠,身旁蛟龙迅疾飞起,衔住宝珠后,蛟龙变化如同真龙一般,盘旋飞向穷奇,将穷奇缠绕的结结实实,口中宝珠散发出炽热的光和热,烧灼的穷奇全身冒起轻烟,叫声凄惨无比。
柳毅抽出腰间佩剑,兴奋的对身旁的唐敖说道:“唐公子,随我一同斩妖除魔,彻底将此獠击杀,为镜花世界除一大害。”
说话间,柳毅手中宝剑绽放数丈长的剑芒,挥舞间剑光绚烂多彩,直如仙神中人,风采无双。
唐敖站着没动,刚才生出的一丝希望,此刻也变成了绝望,目光越过柳毅,径直盯着被蛟龙缠绕,叫声凄厉的穷奇,突然摇头失笑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做梦,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是噩梦,因为我会经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每当梦醒时分,处境都非常尴尬离奇,所以没人能在梦境中骗到我,穷奇,这样的游戏适可而止吧!”
唐敖身边的柳毅握着宝剑的手一颤:“你怎么能肯定还在穷奇的梦中?难道我也是虚假的不成?”
“因为你的梦,还没有醒来。”唐敖伸手握住了柳毅手中的剑刃,没有想象中鲜血滴滴答答落下的场景。
唐敖的手径直穿过了剑刃,穿过柳毅的身体,柳毅的身体仿佛镜面碎裂,嘎巴声响中碎粉碎成无数块。
前一刻还在凄厉叫喊的穷奇,瞬间崩飞了身上的蛟龙,饶有兴趣的看着走来的唐敖,口中啧啧有声道:“有些意思,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玩物,我倒是越来越舍不得吞掉你了。”
唐敖面无惧色,走向穷奇的时候,口中诵读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浩然正气道义中,至大至刚直养通,充塞宇宙外无大,其内无小太素功。”
“彼有千万变,我有正气一身,任尔千变万化,难敌我一身浩然。”唐敖越说,气势越发激昂,终于明白了多九公传授他太素功法的真髓。
唐敖仍旧是炼精化气的境界,身上的穴窍脉络也大多滞涩,可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却让穷奇面色大变,吼叫一声,一蹄踏来,如遮天蔽日踩向唐敖,更似断岳崩塌,笼罩了唐敖的周身,使唐敖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唐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神色,目光坚定的看着仿佛山岳崩塌的穷奇之爪,身上的气势终于达到了顶峰。
一道光不知道从何处照射而来,聚拢在唐敖的身上,反射出了无穷无尽的光华。
与此同时,唐敖的脚下流光溢彩,幻化出奇花异草的美景,呈圆形逐渐扩大,之后出现的不光有花草,还有山川河岳,日月星辰。
唐敖脑海中一片清明,看着身上的光,看着脚下溢彩绘就的图案,嘴角慢慢的翘了起来,在他领悟了太素功的时候,就感觉和某一物冥冥之中有了牵连,不用猜也知道那就是镜花世界的至高之宝,宝镜。
唐敖的手轻轻抬起,单手托天挡住了穷奇落下的巨爪,二者体形相差悬殊,一如山,一为人,但唐敖却举重若轻的挡住了势不可挡的穷奇之爪。
光彩飞散,盘旋飞舞中好似圈圈涟漪荡漾向四方,穷奇万万没有料到,被他看作玩物,随时都能一口吞噬的唐敖,竟然还有如此手段。
当即冷哼连连,目中寒光迸射,这一次穷奇不会再给唐敖反抗的机会,张口一吸,所有的光彩迅疾朝穷奇嘴里流动,穷奇竟然想要吞噬此间万物。
唐敖再次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想必是被穷奇吞入了腹中。
果不其然,耳边传来了穷奇得意的声音:“唐敖,不管你有何奇特,进入我的腹中,还是乖乖受死吧!”
唐敖哪管穷奇聒噪,自顾自坚守自己的本心,加强和冥冥中宝镜的联系,那种近在咫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宝镜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唐敖无法控制心中的悸动,抬手朝空无一物的眼前抓去,拖曳流光呈现,仿佛破碎镜面的一角,呈现出一只毛发白皙如雪,似鹿非鹿的异兽。
此兽有一对猩红色的犄角,姿态优美,侧枝横陈,微微鼓起的双眼流露着凶光,吐出的舌头充满了尖锐的倒刺,口中发出穿金裂石的尖锐叫声。
“白泽?”穷奇大惊失色,不明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白泽古兽为何跑到了它的领地内,看起来还来者不善。
穷奇不想和白泽正面相抗,暂时舍弃了唐敖这个玩物,眨眼之间遁入黑暗中。
第五十一章 明见本心
白泽口中的舌头突然暴涨,咻的一声刺入虚空,舌头上的倒刺纷纷立起,如同海胆拧成的绳索。
旋即绷紧,似乎缠住了什么东西,黑暗中传出穷奇连连暴怒声,不断变化形态,诸如奔牛,人形,可无论怎么变化,都无法脱离白泽古兽舌头的缠绕。
白泽头顶横陈的犄角一段段,一节节分解悬空,犄角上浮现出暗金色的符文,时隐时现,非常神秘,随着金光愈发绚烂,金色符文竟然脱离犄角。
唐敖呆呆的看着气势非凡的白泽古兽,难以相信此兽是他伸手招来,。
比于唐敖的迟愣,穷奇惊惧骇然更甚,不等这些金色符文再起变化,身躯蓦地膨胀起来,其身不知几千里,随即瞬间缩小,趁着白泽舌头收缩不及的空隙,脱身而出,逃之夭夭。
白泽目光轻蔑的看了看霎时没了踪迹的穷奇,舌头上的倒刺突然脱离飞散,犹如千万支羽箭没入虚空,倒刺瞬间爆开,难以名状的气息横亘开来,空间似乎都凝固了。
白泽头顶的金色符文继续转动,逐渐排列组合,形成了一支金光闪闪的骨剑。
骨剑一成,虚空震动,穷奇凭空出现在原地,惊恐骇然已经不足以形容穷奇的惧怕神情,大声朝唐敖嘶喊道:“镜灵?唐敖你居然是镜灵,镜灵大人饶命,穷奇愿意归顺镜灵大人,永世做镜灵大人的奴仆。”
唐敖没想到穷奇会看出他的前世身份,拥有穷奇这等异兽作为奴仆,唐敖之前想都不敢想。
如今却也只能想想而已,因为唐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出现这只完全克制穷奇的白泽异兽,唐敖哪里指挥的动。
骨剑裹挟着炫目的金光,在穷奇绝望的嘶吼中,径直洞穿了穷奇的身躯,随即无数金光从穷奇的身体中涌现,撕碎了穷奇的身体,使穷奇消解于无形。
唐敖无法想象,极其难缠的穷奇就这样被杀死了,看着缓缓走来的白泽异兽,身体僵硬,明知道该满口感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泽灭杀了穷奇,金光骨剑分解后再次化为犄角,重新长满倒刺的舌头收了回来,眼中流露出疲惫,缓缓走到唐敖近前。
在唐敖惊恐的目光中,白泽轻轻蹭着唐敖的衣襟,舌头微微舔着唐敖的手臂,仿佛小猫舔过一样****难耐。
唐敖下意识的抚摸着白泽的额头,入手感觉温润如玉,和接触穷奇腾根之时截然不同。
白泽似乎对唐敖的触摸极为惬意,轻轻叫唤几声,就在这个时候,唐敖之前随手拖曳而出的光芒逐渐消散,白泽依依不舍的用犄角顶了顶唐敖。
唐敖只觉得身体凌空飞起,周围漆黑的空间寸寸裂开,一道耀目白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隐约看到他似乎从一个漆黑的骷髅孔洞中飞出。
越飞越高再往下看,赫然是穷奇腐化的头颅和身躯,如一国般庞大,在光芒和风中迅速溃散。
“咳……咳……”唐敖突然感觉口鼻呛满液体,奋力挣扎中,发现自己就在镜泊湖的岸边,心月和多九公搭了把手,将唐敖拉出镜泊湖。
心月更是拿出贴身锦帕擦拭唐敖口鼻流淌出来的水银色湖水。
唐敖乍见心月和多九公,精神不禁错乱,双臂无意识的抬起推搡着,心月轻声道:“唐敖,是我,你不要紧吧?”
多九公目不转睛的盯着唐敖,不想放过唐敖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惜唐敖身上并没有出现多九公期待的转变,颓然一叹失望万分,竟不再理会唐敖。
唐敖咳嗽过后大口喘息,看到心月和多九公,心中竟然生出亲近感,委实是君子国之行太过匪夷所思,即便身边站着心月二人,唐敖仍然有点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不是他的梦境。
“前辈,您也曾去过君子国?”唐敖挣扎起身,踉跄走到多九公面前,诚恳求教道:“晚辈所去的君子国,善恶颠倒,真假不分,竟然是一个名为穷奇的恶兽幻化,晚辈至今仍浑浑噩噩,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多九公嗯哼一声:“君子国我当然去过,不过每个人心中的君子国各不相同,世人有千百种,就有千百个君子国,你的福缘倒也不小,进入的居然是穷奇古兽的蜃梦中,能活着回来,称得上福大命大造化大,难得啊!”
多九公见唐敖仍旧迟愣不懂,顿觉孺子不可教,认为唐敖悟性太差,训斥道:“还是不明白?何为明见本心?为何我所游历的君子国和你截然不同?你的本心又是什么?”
多九公之言,犹如当头一棒,唐敖讷讷不能言,他的本心是什么?既然在君子国的时候已经明悟,怎么现在又怀疑起来?
唐敖一躬到地,诚挚道:“多谢前辈教诲,唐敖没齿不忘,只是心中还有一丝疑惑,君子国中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我最后会坠入穷奇古兽的梦境中?”
多九公不耐烦道:“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各人心中的理想国也不尽相同,你且把你所游历的君子国讲来,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明见本心。”
唐敖没有丝毫隐瞒,把他在君子国偶遇岳小群,对君子国的种种奇闻瞠目结舌,又如何融入君子国,一年之内接连高升,最后发觉是梦中之梦等奇遇一一讲来。
就连最后面对穷奇古兽时山穷水尽,明见本心随手招来白泽瑞兽的事情也没有隐匿。
多九公和心月听着前半截讲述,不觉得有何出奇,直到唐敖明心见性时招来白泽瑞兽,二人不禁同时身子一僵。
多九公更是兴奋的以灵气法力作画,画出了白泽瑞兽的模样,激动问道:“是此兽吗?”
当唐敖说是的时候,多九公怪叫一声,欣喜若狂,语无伦次道:“果真是白泽,既然宝镜守护神兽现身,说明唐敖你不但是镜灵转世,而且和宝镜还有一丝微妙联系,否则在你遭遇不测的时候,白泽不会现身的。”
心月看似同样欣喜,却趁多九公不注意,连连对唐敖使眼色,可惜唐敖精神都集中在多九公身上,对她的眼神视若不见,心月不禁气结。
兴奋过后,多九公看唐敖愈发顺眼,手捻胡须,做出一副教诲孺子的模样:“唐敖,你所见到的君子国,如假包换,可是你在奴兽斋的时候,就已经被穷奇古兽的分身腾根兽魇住,堕入穷奇蜃梦中,后面一系列境遇,如你所言都是梦境,如果你不是镜灵转世,生死关头招来守护神兽白泽,此刻早已化为冢中枯骨。”
唐敖闻听此言,冷汗淋漓,还想要问些心中的疑惑,一旁的心月插言道:“唐敖,你不是要返回大唐吗?如今应该拥有回到大唐的能力了,不想看看李显还有太平的境遇吗?”
唐敖顿时激灵一下,是了,他为什么要明心见性,为什么要证明自身仍然和宝镜有一丝联系,最终目的不就是回到大唐吗!求索君子之道,辨别君子国真伪,实乃舍本逐末之举。
心月见唐敖终于不再追索君子国的种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心月深怕唐敖一不小心,把食朱草,服肉芝的事情也说给多九公听,那可比堕入穷奇蜃梦还棘手,多九公只怕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
唐敖再次致谢多九公,同时也明白多九公为何帮他明见本心,当即许诺道:“前辈,心月,我知道你们所求,无非是宝镜而已,我虽然是镜灵转世,但如果有宝镜的线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违此言,让我永坠穷奇蜃梦中无法醒来。”
多九公见唐敖如此明白,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说的话。”
唐敖重重点头:“晚辈永生不忘,然,此刻回转大唐之心无比迫切,还望多九公前辈祝我一臂之力,让我可以返回大唐,化解心中的牵挂。”
多九公含笑道:“既然你可以招来守护神兽白泽,那么进出镜花世界就容易的多,此处距离镜花世界入口不远,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多九公说着,双手灵力涌现,在镜泊湖旁布下了一座简易的法阵,命唐敖站在阵法中间,随即猛地注入法力,只见地面光华爆闪,唐敖顷刻间失去了踪影。
心月看着不见了的唐敖,怅然若失,随即面色古怪的看着多九公,语气不善道:“你真的去过君子国?不是在哄骗唐敖?我怎么觉得你有言尽不实之处。”
多九公横眉立目道:“君子国我当然去过,国主柳毅虽然是元婴期修炼者,但是平易近人,唐敖既然说到柳毅,那去的必定是君子国不假,只是……”
“只是什么?”心月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多九公摇头晃脑道:“穷奇,白泽,皆是镜花世界的顶阶存在,唐敖怎么会在初入君子国就被穷奇分身魇住,难道唐敖镜灵转世的身份,被它们觉察到了?”
第五十二章 画影图形劫法场
心月还以为多九公隐匿着对唐敖不利的信息,结果多九公却在担心这个。
心月不以为然,提醒多九公:“唐敖返回了大唐,又该如何回到镜花世界?这一点你好象没有告诉唐敖啊!”
多九公抿嘴微笑:“如果唐敖连自由往返镜花世界都做不到,那我们还是断了寻找宝镜的念想吧!因为可能只有一个,我们方才面对的唐敖,绝不是真正的唐敖,而是穷奇蜃梦所化。”
心月听了这话,心中禁不住升起丝丝寒意,看着唐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忧心无比,希望之前对唐敖说的那些话,唐敖都记在了心里。
唐敖首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出镜花世界,眼前首先出现的是一片朦胧的白光,隐约可见城池街道,模糊的仿佛覆了一层膜。
当唐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眼前所见瞬间清晰,他竟然站在长安城外。
唐敖看着雄伟的城门,外城热闹的熙攘人流,没有了如梦初醒的迷茫,正要抬腿朝城门处走去,冷不防肩膀被人按住,耳边传来急迫声:“唐探花,是要自投罗网乎?”
唐敖扭头一看,说话之人竟然是外城酒肆的掌柜,掌柜左右瞧瞧无人关注自己和唐敖,低声道:“唐探花,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快些随我来。”
掌柜不待唐敖搭话,拉着唐敖的衣袖拐进了自家酒肆,其时刚刚营业,掌柜的将唐敖推进酒肆后,锁上栅栏,关闭门窗,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掌柜的见唐敖一脸懵懂,后怕道:“唐探花,官府军兵衙役满城搜捕于你,长安各个城门都有你的画影图形,唐探花怎么还敢招摇过市,岂不闻薛大将军的遭遇吗?”
唐敖略微回神,他在镜花世界一年有余,为何回到大唐,好像金殿一幕才刚刚过去,询问之下不禁悚然。
大唐和镜花世界的时间竟然不同步,又或者是他坠入穷奇梦境,梦中时光做不得数?
掌柜的朝唐敖拱手道:“唐探花金殿之上仗义直言,已然传遍长安,小人不才,虽不参大义,却也知晓牝鸡司晨非天下之福,长安城外早已兵马暗布,水泄不通,唐探花还是早日离开此等险地为妙。”
唐敖听着掌柜的言语,倍感触动,**************,今日算是真切的领教了一回,随即问道:“掌柜方才所言薛大将军,薛家怎么了?”
薛大将军所指,乃是薛仁贵父子,唐敖早有耳闻,对两位大将军的忠肝义胆颇为钦佩,可惜薛家一门常年镇守西凉边关,一直没有缘分相见。
掌柜的惊诧道:“唐探花还不知道吗?左武卫将军薛讷因为言语多有不满圣上被废,薛家满门百余人今日就要在街市开刀问斩,可怜薛家父子有功于大唐江山,不想今日遭此横祸,可悲可叹啊!”
唐敖已经料到李显被废,朝堂之上必有变动,当初李弘,李贤先后错失太子之位,东宫属官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只是没想到武则天全无顾忌,将刀口对准了忠诚良将。
“圣上现在何处?”唐敖没指望掌柜的一介草民能知晓李显的境遇,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掌柜的叹息一声:“旬日前,皇上的车架从小人酒肆前经过,听街坊传言,据说被贬往均州,均州是什么地方,小人就不知晓了。”
唐敖听闻李显健在,悬着的心为之一松,恨不得插翅就飞向均州去见李显。
但是薛家之事不能袖手旁观,权衡轻重缓急后,唐敖拜谢酒肆掌柜,婉拒掌柜的收留,径直离开了酒肆。
唐敖游历君子国,虽然大梦一场,梦中富贵也好境界也罢,都是虚假,但是食朱草,服肉芝,右手有麒麟之力却半点不假,心中暗忖只要谋划得当,留继薛家香火应该不难。
路过城门口,唐敖偷眼观瞧,果然在城门处贴满告示,内容正是海捕公文。
不过画影图形和唐敖本人差距不小,若不是熟悉之人,断然无法把唐敖和海捕公文上的图形联系起来。
长安城周长数十里,官兵岂能处处把守?唐敖寻了一处偏僻之地,一跃三四丈,身轻如燕飘入城内,感觉和没有进去镜花世界前判若两人。
此时再让唐敖对战明崇俨,唐敖自信必有一战之力,即便赢不了明崇俨,也不会输其太多,这都是右手经脉穴窍贯通,服食朱草肉芝的神奇功效。
唐敖进入内城后不敢招摇过市,遮遮掩掩来到曾经租赁的小院,走进屋内不禁愣住了。
只因室内窗明几净,书案上的菊花,生长的枝繁叶茂,似乎每天都有人打扫。
看到桌案上几封未拆开的书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唐敖嘴巴微张,鼻子涌现阵阵酸意,忍不住叹息道:“太平每天都来吗?”
唐敖顾不得伤春悲秋,儿女情长哪及拯救忠良来的重要,当即换了衣衫,从灶台里掏出一把柴灰涂抹在脸上,略微犹豫后将桌案上的书信塞入怀中,转身直奔街市。
隋唐之前,处决犯人的刑法分为枭首,腰斩,弃市,大唐高祖在位时,有感于枭首车裂刑法太过残酷,废除了大部分死刑,改为较为轻缓的刑罚。
有唐三代君主,长安城内鲜有在街市开刀问斩的例子,今天要在街市上斩杀薛家百余口,长安城内外震动,不论是怜悯者还是围观者,早已将街市围绕的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唐敖挤入人群,只见变成法场的街市被隔离出一片区域,百多人双手反绑,脑后插着牌子,显然只等午时三刻一到,滚滚人头就将落地。
唐敖忧心如焚,没有心月和多九公的本领,虽然身轻如燕,寿元悠长,可想要在羽林军的重重围护中解救薛家人,难于登天。
跪满地的薛家人中,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唐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哇哇大哭,许是哭声在静寂的街市上闻者揪心,一名羽林军士兵胡乱的堵住了孩子的嘴。
监斩棚内,监斩官丘神绩看了看天色,攥着令箭的掌心满是汗水,这趟差事,丘神绩万般不愿接领。
可惜在武则天面前哪敢拒绝,面对薛家百余口人,丘神绩额头青筋紧绷,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痛。
一旁坐着的程务挺宛若木雕泥塑的造像,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但是额头,鼻尖沁出的汗珠,表面程务挺的状态和丘神绩相差无几。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这次的监斩官不是他,脊梁骨还能硬挺一段时间,毕竟有丘神绩在他面前挡着呢!
一块红巾包头,袒胸露乳面目凶恶的刽子手,来到丘神绩座前,瓮声道:“大人,时辰已到。”
丘神绩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看看手中攥着的令箭,脚掌挠靴,把心一横,将令箭投掷在地上,声音变调道:“斩。”
丘神绩说完这句话,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空,险些从座位上摔倒。
丘神绩心知肚明,今后这种事少不了,也必定大多由他经手,心中不禁大骂,这种缺德的勾当,就该让罗织罪名的来俊臣,周兴等人来做,还有那个裴炎,也不是什么好鸟,全都来挤兑军爷,真是可恨。
令箭掷地有声,刽子手当即端起早就准备好的大碗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之后,噗的一声喷洒在明晃晃的鬼头刀上。
刽子手行刑,自有一套说辞,表明自身乃替天行事,无有个人恩怨,到了阎王地府不要胡乱诬告云云。
唐敖距离法场前面还有百丈距离,耳力再好也听不到刽子手在嘀咕什么,只是看到刽子手将酒水喷吐钢刀之上,唐敖就知道自己没有了退路。
虽千万人吾往矣!并不是嘴上说的好听,唐敖刚刚从君子国回转大唐,君子国不管似幻如梦,都让唐敖明白了什么是君子所为。
唐敖一声断喝还没出口,街市旁的一家店铺内,突然涌出数十人,这些人手中抬着大瓮,接二连三的抛向法场,大瓮落地后摔的细碎,瓮中满是草灰白,随风飞扬,遮天蔽日的同时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些人趁势奔向法场,在草灰白的遮掩中,或者将薛家人一一拉起来,或者去解薛家人身上的绳索。
围观的百姓,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劫法场,但是坐在监斩棚内的丘神绩,程务挺,似乎早有预料。
不等二人吩咐,街市两旁的高处涌出一队队羽林军,张弓搭箭,嘣嘣的弓弦响成一片,飞箭如雨倾泻而下。
法场范围瞬间被箭雨覆盖,白灰中不时闪现血花,夹杂着哭喊声,惨叫声,混乱无比。
唐敖一愣回神,看到除了街市两旁埋伏的弓箭手,还有成百上千的羽林军从街坊内奔出,弓上弦,刀出鞘,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不单是要将薛家满门抄斩,还想勾钓旁人,端的好算计,好歹毒的心肠。
唐敖看到一名身披明光铠的羽林军都尉从身边掠过,手臂一横将其打落马下,同时夺了对方手中的长槊,怒吼一声扑入到已经逐渐飘落的白飞尘中。
第五十三章 三班朝典诱唐郎
唐敖左手持槊,当者披靡,右臂舞动如风,荡起漫天拳影,宛若温侯再世,翼德重生,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冲到了法场中,长槊挑起滚落在地的婴孩,大声喝道:“薛家人何在?抓我长槊者可活……”
几支羽箭破空袭来,皆被唐敖拳影击飞,左手长槊份量逐渐加重,唐敖眼看着羽林军越聚越多,披甲步兵列阵,陌刀挥舞,眼皮不禁一跳,再耽搁下去怕是走不脱了。
唐敖右臂灌满灵气,法力勃发,面对满是羽林军的长街,纵声长啸,一拳轰出。
巨大的拳影如万马奔腾,一拳分开生死路,长街上的军羽林军东倒西歪非死即伤,唐敖趁此良机,倒拖长槊,大步流星朝城外奔去。
最初想要劫法场的数十人,已然被羽林军的一波箭雨击溃,蒙头转向仓惶躲避羽箭的时候,看到唐敖神勇天降,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拢在唐敖身后。
没有了白飞尘的阻碍,唐敖辨别方向,右手边是朱雀大街,小雁塔依稀可见,往北方走是皇城,守备森严,是一条十死无生的道路。
“奔西市,走金光门。”唐敖选择了最熟悉的出城道路,西市多是低矮民居,金光门年久失修,唐敖自信即便城门关闭,一拳下去也轰的开。
丘神绩和程务挺,料到会有人劫法场,薛仁贵父子掌兵数十年,岂能没有嫡系心腹?羽林军为此做了周密部署,调集兵马近万,甲械无数,整个朱雀大街尽在掌握之中。
变数乍起,丘程二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因为这些都在二人应变范围内,但是唐敖现身后表现神勇无双,二人的心忽悠一下又飞了起来。
唐敖飞奔掠过监斩棚,和丘神绩,程务挺隔空对视,丘程二人哪会不认识唐敖,可是惊呼声还没出口,唐敖一拳砸来,二人顿感气血不畅,眼前一黑,整座监斩棚轰然垮塌。
丘神绩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哇的一声呕出血来,挣扎着爬出瓦砾堆,再看身旁坐着的程务挺,半截身体埋在瓦片下,直挺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丘神绩犹记得金殿之上,唐敖如有神助诡异消失,不曾想今日又在城中现身。
想起武则天的密旨,丘神绩顿时忘了身上的伤痛,一边吐血一边喊道:“生擒唐敖者,赏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丘神绩话音未落,羽林军人欢马炸,呼哨连连,骑兵速度最快,衔尾咬住唐敖紧追不舍。
朱雀街厮杀阵阵,声传数里,城门守军不明就里,但还是谨守军令关闭城门,收起吊桥,城门堪堪合拢,守军们就看到了一幕奇景。
只见一人步若流星赶月,倒持长槊,长槊上抓满了手臂,近百人就这般被提拎着,远远望去,如一只巨型蜈蚣快速爬来。
“放箭……”城门郎惊骇失声,慌忙摆手命城门处的军兵开弓放箭,数百军士居高临下射击,箭矢破空声犹如鹤唳。
唐敖倒持长槊,是怕薛家人被正面流矢所伤,没有料到会造成轰动效应,不但羽林军,城门守军惊恐万状,沿路的百姓也都被惊的目瞪口呆,胆小之人更是跪地叩首,觉得唐敖是天神力士下凡。
唐敖现身至今,身披数十创,大多是被箭矢命中,令唐敖看起来仿佛刺猬。
这不禁让唐敖十分羡慕心月和多九公,哪怕能作为一个完整的炼气期修炼者也好,也能支撑灵气护罩,又怎么会受此皮肉之苦。
所幸箭矢没有射中唐敖的眼睛,至于其他部位的箭创,唐敖已经顾不上,依仗体质特殊,恢复力惊人,一鼓作气冲到金光门下。
面对关闭的城门,唐敖吐气开声,麒麟臂虬筋浮现,几乎胀大一倍,这一次唐敖没有一拳轰出了事,而是手臂震颤,眨眼之间数十拳叠加在一起,再看澎湃而出的拳影,仿佛长河叠浪,尽数冲击在城门上。
布满碗口大铆钉的铁皮城门,在唐敖这一拳之下,摧枯拉朽般支离破碎,木屑崩飞。
离城门较近的军兵纷纷被击伤,捂着脸滚地哀嚎,鲜血顺着指缝喷溅而出,可见唐敖崩坏城门的力度之大。
破门而出的唐敖,看着水流湍急的护城河,不由得傻了眼,再一次羡慕起心月和多九公,乃至其他筑基期修炼者,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会飞。
唐敖陷入困境险地,前有护城河拦住去路,后有羽林军,城门守军万余人,更别提手中长槊上还带着近百人呢!
唐敖迟愣之际,丘神绩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金光门,看着唐敖对着护城河发呆,大笑道:“唐敖啊唐敖,纵使你有霸王万人敌的本事,今日河畔便是你的乌江,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劫法场的数十人,活着跟上唐敖的只剩下七八人,看到如此境地,其中一人朝唐敖叩拜道:“唐探花大恩大义,薛氏满门铭记在心,今日就让薛家全了忠义之道,唐探花却要留下有用之身,去往均州护驾吧!”
此人说完之后,竟然一头扎向护城河,余者接二连三投水寻死,以免落入羽林军之手。
唐敖目睹此景,浑身颤抖如筛糠,不知哪来的急智和气力,长槊交到右手,麒麟臂再次暴涨,狠狠的将长槊投掷出去。
唐敖没有御器飞行,凌空虚度的本事,但是力大无比,将长槊连同近百人抛过护城河,绰绰有余。
长槊还在空中飞掠,唐敖翻身跳入护城河,将之前投水寻死的七八人一一抓住,抛向护城河对岸。
与此同时,丘神绩下令放箭,尽管武则天密旨中严令必须生擒唐敖,可久历官场的丘神绩深知,如果连唐敖的尸首都弄不到手,更没法在武则天面前交待。
殊不知唐敖等的就是这一刻,飞箭如雨,落在护城河中发出哚哚声响,随即翻出河面。
唐敖翻身一跃,脚踩羽箭如登萍渡水,闪电般朝护城河对岸奔去,在长槊即将落地的刹那,一跃三丈有余,右手牢牢握住长槊,稳稳落在地上,随即手臂乱颤,将空中的人一一接住。
唐敖所作所为宛若神仙中人,护城河两岸尽皆失声,直到唐敖扛着长槊,挑着百余人几个起落不见踪影,人们才回过神来,丘神绩急忙命人放下吊桥出城追捕,哪里还能找到唐敖的影子。
精疲力尽的唐敖,潜意识抓紧手中长槊,奋力奔跑,直到视线模糊栽倒在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唐敖血战长街,御万箭,破城门,登萍渡水救走薛家人的时候,皇宫大内太极殿,一本正经批阅奏章的武则天,身前的文房四宝突然悬空而立,握着朱笔狼毫的玉手,逐分逐寸的融入虚空。
武则天美艳如花的脸上露出惊喜神色,随即面色一秉,神奇的能力失而复得,缘由只有一个,唐敖现身了。
果然不出武则天所料,在她再次拥有了神奇能力不久,羽林将军丘神绩,程务挺进殿请罪,言明在监斩薛家满门的时候,唐敖从天而降劫法场,救走了薛家百余人。
武则天灭薛家,是想杀鸡儆猴,做给满朝文武功臣勋贵们看看,让人不敢忤逆她的命令,没有料到会得到意外收获,在武则天眼中,薛家满门的性命,也不如唐敖一人重要。
一身宫装的武则天,在龙书案前来回踱步,跪倒在地的丘神绩和程务挺,额头鼻尖沁出冷汗。
二人的脸色逐渐苍白,就在二人承受不住武则天的威压,几欲昏厥的时候,武则天开口了。
“丘神绩,即刻点齐兵马前往巴州,去给李贤送去过冬的物资,顺便带上三丈白绫。”
丘神绩闻听此言,瞳孔收缩,给李贤送去白绫,这是在逼李贤自尽啊!
双手沾满薛家满门的血,丘神绩尽管有愧于心,但还能撑得住,可是去巴州逼李贤自尽,千古骂名永远也别想洗刷掉。
“末将领旨。”丘神绩没有别的选择,对外无法提及武则天丝毫,世人只会认为是他逼迫李贤自尽,尽管天下人都知道幕后主使是武则天,可落得骂名最多的绝对是他。
丘神绩领命离去,武则天看着脸上白混杂着血迹的程务挺,程务挺估计是猜测到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对程务挺的反应,武则天深感满意。
“程将军,庐陵王在均州,心情郁闷压抑,本宫有亲手酿造的百花酿十坛,可解人忧愁,程将军带人送到均州,不得有误。”
程务挺汗流浃背,丘神绩到巴州带着三丈白绫,他去均州押送十坛百花酿,这不是三班朝典的路数吗?
太后这是准备连杀两子?那最后一样牛耳尖刀,该不是要落在如今的陛下李旦身上吧?
武则天见程务挺跪坐不动,轻哼一声,程务挺如遭雷击,匍匐颤音道:“末将……领旨。”
第五十四章 药王张果齐寻仙
武则天目送程务挺离开宫门,嘴角微微翘起,丘神绩去逼李贤自尽,这是真的,武则天恨死了韩国夫人一家,弄死韩国夫人最后的血脉,乃题中应有之义。
但是程务挺带着百花酿去均州送给李显,百花酿中可没有半点毒药。
武则天尽管对李显不喜,但是李显毕竟是她亲生骨肉,岂能说杀就杀?如此这般安排只为一个目的,引唐敖现身。
武则天算无遗策,以唐敖和李显的感情,得知羽林军去给李显送百花酿,哪怕明知是圈套陷阱,也会飞蛾扑火般赶赴均州,只要在均州布下天罗地网,唐敖必定插翅难飞。
“是该让那些招揽来的奇人异事活动活动筋骨了。”武则天轻笑一声,转身朝皇宫太液池走去。
且说唐敖一路奔驰,脱力晕倒在地,抓紧长槊的百余人跌的七荤八素。
之前和唐敖搭话的人,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强自镇定道:“此地不宜久留,快快抬起唐恩公,寻荒僻小路进山躲避追兵。”
说话间天空阴云密布,俄尔下起倾盆大雨,薛家老幼在风雨中连滚带爬,轮流背着昏迷不醒的唐敖,一路钻进太白山中。
雨越下越大,山洪隐现,薛家人看到雨幕中有一座山神庙,堪堪能遮风挡雨,入内一看庙宇早已荒废。
外面下大雨,内里雨滴绵延,落难时哪里还能计较许多,老幼惊魂未定坐在泥水中歇息,另有几人围着昏厥的唐敖,急的团团转。
“听闻唐探花乃陛下近臣,金殿上据理力争顶撞武曌,没想到果然忠勇过人,如此良臣义士,竟要因救我薛家而亡吗?”
薛讷说着眼泪纵横,抓着唐敖的手摇晃不已,另有薛楚卿,薛慎惑等人,面带悲苦神色,恨不得能替唐敖受此劫难。
“薛大人,两位小爵爷,唐探花还没咽气哩!”说话之人伸手在唐敖的鼻下探了探,惊喜道。
薛讷这才注意唐敖还有脉搏,急忙命人把唐敖头顶漏雨之处遮挡,奈何此刻风雨呼啸,整座山神庙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垮塌了。
众人忧心之际,薛讷突感唐敖的手臂滚烫如火烧,亮起一个个光点,没等薛讷细看,山神庙外响起一声焦雷,雷音过后云收雨住,令人啧啧称奇。
驴叫声从山神庙外传来,薛讷看到一头白驴载着两人直入庙内,脸上流露出震惊和狂喜:“孙神仙……”
来者正是薛讷有过一面之缘的药王孙思邈,而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薛讷并不认识。
孙思邈没来得及称赞张果的神霄雷法玄妙非凡,就被庙内老幼惊呆了,听到有人召唤,定睛一看,迟疑道:“可是慎言吗?”
薛讷表字慎言,见孙思邈认得自己,几步上前搀住孙思邈的手,径直拉到唐敖近前,恳求道:“老神仙,快来救命吧!”
孙思邈没说话,须发皆白的张果看到躺在泥水中的唐敖,眼前一亮,越过孙思邈,手指搭在唐敖麒麟臂的脉门上,闭目半晌后,从怀里掏出紫金色的葫芦,倒出一粒丹药塞到了唐敖的嘴里。
孙思邈看到张果的举动,哭笑不得道:“张果,老朽问你要一粒九转金丹,你这老儿推三阻四,眼下又是何解?”
张果哈哈大笑:“孙贤弟可错怪我喽!你我号称陆地神仙,真假自知,今日得遇名师,好东西当然要孝敬师长才是。”
薛讷等人都知道药王孙思邈年逾百岁,薛讷记得上次见到孙神仙时,他才十余岁,如今他年过四旬,再见孙思邈仍和上次相见无甚差别,而须发皆白的老者竟然称呼孙思邈为贤弟,那岂不是比孙思邈的年纪还大?
孙思邈听了张果之言,精神振奋道:“真是缘法到了吗?你这老儿烧龟卜筮,今次做的准吗?”
张果看到吃下自己丹药的唐敖,面色由白转红,手抚须髯道:“这一次保证错不了,你我寻仙之道,就应在此人身上。”
唐敖一时片刻无法醒来,孙思邈这才和薛讷聊了起来,得知薛家遭难,不胜唏嘘,又闻张果口中的仙师,施展霹雳雷霆手段救薛家逃出生天,对张果之言不禁信了三分。
医者父母心,孙思邈当即对薛家众人施救,包括薛讷在内,被孙思邈针灸一番后,感觉疲惫伤痛一扫而空,越发觉得孙思邈乃神仙中人,拜谢不止。
孙,张二人的心思却全系在唐敖身上,最后变成数十人围着唐敖,无不期盼唐敖快些醒来。
夜寒露重,张果施展雷法,引火取暖,众人围着篝火,都有些不敢直视张果,生怕冲撞了老神仙。
张果见状,自嘲道:“诸位以为这是神仙法门?不过江湖小道而已,让诸位见笑了。”
孙思邈疑惑道:“神霄雷法行云布雨,也是江湖之术吗?”
张果老脸一红,讷讷道:“十次倒有一次准,还让你撞见了,老朽还能自拆台角吗?”
孙思邈瞠目结舌半晌,急忙起身去看唐敖:“方才送服的丹药,也是十次有一次做准?你这老儿糊涂,乱服丹鼎之物,会害死人的。”
“贤弟莫慌,我那丹药乃是奇珍……”张果话音未落,昏厥中的唐敖突然大口吐血,张果的后半截话,却是不敢再说出口了。
唐敖浑浑噩噩中,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燃烧起来,让唐敖好像再次经历了服食金液大丹的痛苦。
一口鲜血喷出才觉得舒服些,睁开眼睛,眼前影影绰绰,视线模糊一阵后变的清晰,却是被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横起麒麟臂,不料手臂酸疼,痛呼失声。
“恩公醒了……”
“义士……”
“唐探花……”
“仙师……”
唐敖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唤,杂乱的称呼让唐敖不知所措,以为又堕入梦中。
得知薛家人脱险,此刻身在荒山神庙中,唐敖长出一口气,再一次昏厥过去,和之前力竭不同,这次是忧心尽去,完全放松下来的结果。
孙思邈精通针石药理,切脉过后,狠狠瞪了张果一眼,开口道:“既然唐仙师性命无碍,诸位如果不嫌弃,可到老朽居所暂住,将养好身体后再寻去处。”
药王相邀,薛家人哪有推辞的道理,唯独张果神情尴尬道:“贤弟,还生老朽的气呢?大不了,老朽把驴儿送给贤弟,如何?”
张果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坐骑大白驴,孙思邈看着一副老态龙钟模样,偏偏又跳脱如少年的张果,哪里还气的起来。
众人举火照路,深入太白山中,薛讷背着唐敖,十几里的山路走下来,不免汗流浃背,就在薛讷支撑不住的时候,孙思邈所说的暂住地到了。
“刘大人?”薛讷看到一人迎出来,正是太医院的刘神威,随即想起刘神威就是孙思邈的高徒,师徒二人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让薛讷没想到的是,刘神威竟然也认得唐敖,惊乍道:“唐敖?怎么伤得如此重,师父?薛大人?你们这是……”
孙思邈来不及细问刘神威怎么认识唐敖,吩咐道:“神威,把院子收拾一下,让薛大人一家睡个安稳觉,另外把为师的房间空出来让给唐仙师。”
刘神威怔怔的看着唐敖,不知道唐敖怎么成了师父口中的仙师,但还是领命而去,把薛讷等人尽皆安顿下来。
孙,张二老,薛讷和刘神威守在唐敖的床榻前,刘神威当即把如何认得唐敖的经过说了一遍。
张果兴奋的一拍桌案:“错不了,贤弟还记得我当年烧龟卜筮的结果吗?仙师蒙难,方位时辰都对得上,半点毛病都没有啊!”
孙思邈翻了翻白眼,将埋在唐敖身上的金针一一取出,对张果的话半信半疑,不信的成分逐渐居多。
如果按照刘神威所言,唐敖年未及冠,即便年幼时有些离奇的遭遇,也和孙思邈期望的仙师相差甚远。
孙思邈的金针收起的同时,唐敖轻哼一声再次醒来,看到身前的薛讷,低声问道:“薛家人还好吗?”
薛讷抱拳道:“全赖唐探花仗义出手,薛家活命百余口,请受薛讷一拜。”
薛讷说着撩衣襟跪倒在地,重重给唐敖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血来,流淌满面。
唐敖连道使不得,挣扎起身想要拉起薛讷,却是晚了,看着薛讷血流满面,唐敖叹声道:“薛大人这是想折杀唐敖吗?”
孙思邈见唐敖言语无碍,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递给唐敖:“唐探花,这是大补元气的汤药,趁热喝了吧!”
唐敖不明前因后果,在场之人只有刘神威还算熟悉,一问才知道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竟然是药王孙思邈,两次受这对师徒搭救,也算一桩奇事,缘分不浅了。
本应该严肃的场面,瞬间被张果搅乱,只见张果笑的见牙不见眼,白胡子都翘了起来,仿佛老顽童般摇着唐敖的手臂,央求道:“仙师,仙师可否收我做书童?张果只求常伴仙师左右,偶尔指导张果修炼即可,还望仙师看小老儿一片赤诚之心,就答应了吧!”
第五十五章 倒骑驴
唐敖这次镜花世界之行,不但明见本心,得知前世今生,对修炼一途的理解也愈发透彻,听到张果的恳请,不经意的运转功法,赫然发现张果身上竟然有灵气。
唐敖随即释然,大唐尽管不如镜花世界,修炼者凤毛麟角,可不代表大唐没有修炼者,前有虚妄,后有武则天,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张果身上的灵气在唐敖眼中,杂乱无章,全身穴窍也仅有寥寥四五个闪烁着肉眼看不见的灵气光华,但的确站在了修炼者的门槛上,稍微提携一下就能入门。
修炼者有何种威力,唐敖再清楚不过,对张果的心性脾气毫无了解,唐敖又怎能冒然让大唐世界多出一个远超普通人的修炼者。
因此对张果的恳求不置可否,转而询问薛讷将来的打算。
薛讷父子两代效命李唐江山,遭遇灭门祸患,也是由于对武则天废黜李显,牝鸡司晨执掌朝纲的不满,听了唐敖的询问,答案和唐敖不谋而合,皆想前往均州。
唐敖闻听大喜,一个好汉三个帮,正感觉势单力孤之时,能有志同道合者同行,幸甚至哉!
孙思邈见唐敖和薛讷的交流告一段落,开口道:“唐探花力竭,伤到了筋络经脉,还是多多休息为好,我等暂且出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张果睡了片刻,耳中听到阵阵鼾声传来,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返回唐敖的住处。
顺着门扉的缝隙朝里面打量,只见唐敖盘膝坐在床榻上,口鼻之间隐约有光彩流动。
唐敖没有想到,张果会做出这般举动,看着张果用力捂住嘴巴的憨态,嘴角不禁弯起:“进来吧!”
张果怔了怔,随即大喜,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反手关上后,连连朝唐敖作揖:“仙师,您就收了我吧!”
唐敖招手让张果坐下:“听孙神仙所言,老先生是叫张果吧?老先生身具灵根,灵气蕴于穴窍,不知从何处学的修炼之法?”
唐敖对这一点非常好奇,张果和虚妄,心月等人不同,虚妄虽然是大唐之人,修炼的却是金光道人的传承,而张果明显是自行摸索。
张果摇头如拨浪鼓,天地君亲师,老师可不是随便认的:“仙师,张果自幼喜好修道,曾经入道门修炼,偶然得到抱朴子葛洪仙师的手札一卷……”
唐敖对抱朴子葛洪的生平耳熟能详,通过张果之言,可以推断葛洪必定是修炼者无疑,不枉小仙翁的名号。
“老先生见过葛洪仙师吗?大唐可还有其他修炼者?”唐敖对此颇感兴趣。
张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启禀仙师,据小老儿所知,龙虎山的天师张患感,茅山道士王远王绍业父子,潘师正,司马承祯等人,皆有道行,远非小老儿可比,另有几位大和尚,佛法高深,鬼神莫测,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甚是遗憾。”
唐敖频频点头,和张果闲聊了两个时辰,在张果的百般谦虚下,唐敖也不再称呼张果为老先生,而是称其为张果老。
张果老修仙问道之心,极为坚定,唐敖有感于张果老年逾百岁仍然有此决心,思来想去,决定把道经的第一篇传授给张果老,如果张果老能保持初心,那么将道经全部传授也未尝不可。
张果老闻听大喜,老顽童心性发作,明言要去孙思邈面前卖弄一番,讥讽讥讽孙思邈有眼不识泰山,放着真正的仙师不拜,却要去寻长生不老之药。
唐敖沉吟一声,先后得刘神威和孙思邈的救助,他对药王孙思邈极为敬重感恩,但是在唐敖看来,孙思邈身上没有灵根,强行修炼道经,恰恰会适得其反,坏了孙思邈的心境。
张果老听了唐敖之言,不禁急的如猴头般抓耳挠腮,以他的脾气,在孙思邈面前闭口不言修仙求道的事情,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索性说道:“仙师,既然如此,小老儿不如替仙师广寻修炼有成者,一同合力祝庐陵王恢复帝位,据小老儿所知,武曌武则天,身边可也拢络了一批奇人异士呢!”
唐敖心神一颤,武则天本身的修为就不低,如果再招揽大唐的修炼者,不说帮助李显恢复帝位,单单是保证李显的性命,都会难上许多,对张果老的提议欣然应允,百般拜托。
张果老一声呼哨,大白驴通人性的来到门外,张果老翻身一跃,面对唐敖拜谢,倒骑大白驴,大笑着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众人不见张果老,孙思邈以为张果老的顽童脾气又起,也没放在心上,和刘神威一起采药熬汤,不到三日时间,唐敖力气恢复,薛家满门痊愈,对药王妙手回春之术赞不绝口。
唐敖心中打定注意,即使孙思邈和刘神威没有灵根无法修炼,来日寻到奇花异草,不远千里也要送来给孙思邈师徒,以报答两次救命之恩。
三天时间,唐敖和薛讷等人已然混熟,身体恢复后便合议前往均州,一来众人思君心切,二来唐敖深怕李显有什么闪失,毕竟当年李贤被贬为庶人流放巴州,凄惨境遇历历在目。
孙思邈百多年来,坐看改朝换代,帝王变迁,对此并不热心,刘神威经历金殿政变,也绝了功名之心,师徒二人礼送唐敖等人出山,自去过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
出了太白山,唐敖在偏僻的村落里竟然看到了海捕公文,顿感紧张。
唐敖薛讷等身强力壮之人自然不怕小股兵马的追捕,可薛家上有老下有小,此去均州路途遥远,稍有差错岂不悔之晚矣?
“唐探花,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在下家小前往西凉锁阳关投奔亲戚,只选精细紧要之人赶赴均州,不知唐探花以为如何?”
唐敖点头道:“薛大人言之有理,若遇围捕,我等脱身容易,老幼家眷手无缚鸡之力,委实难办,薛大人有可靠的亲戚投奔,再好不过。”
薛讷当即唤来兄弟子侄,让弟弟薛慎惑,儿子薛直带领家眷投奔锁阳关,薛讷则带着薛楚卿,楚玉,幼子薛畅,和唐敖一同前往均州。
“唐探花,看这海捕公文,活捉唐探花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可是比薛某值钱的多呀!”
唐敖苦笑,情知武则天下令活捉他,目的肯定是为了镜花世界的宝镜,无法和薛讷说破,只好一笑置之。
“唐叔父,我们这样骑马乘车,招摇过市,不怕被官兵捉拿吗?”薛畅年约十五,和唐敖年岁相仿,不过因为唐敖和薛讷称兄道弟,薛畅只好矮了一辈,称呼唐敖为叔父。
和薛家老幼分别的时候,薛楚卿提议走山路被唐敖否决了,首先山路崎岖难行,容易迷失方向,其次消息闭塞,更容易陷入险境。
在唐敖的操办下,一行人乔装改扮,对外宣称是贩酒的商人,一路之上竟然畅通无阻,眼看就要出了长安县辖境,此时正对着长安县城门外的告示指指点点。
唐敖自幼厮混街坊,弯弯绕绕岂是薛畅能理解,微微笑道:“贤侄有所不知,越是危险的行径,有时却更加安稳,谁又能想到,身为朝廷要犯的我们,敢于光明正大的走官道呢?”
薛讷对唐敖的手段赞赏有加,身为带兵大将,深知用兵之法,以正合,以奇胜,唐敖此举就是出奇制胜,称得上一招妙棋。
言谈之际,城内走出一班衙役,不禁让薛畅等人绷紧了心弦,随即看到衙役将新的告示贴在城门旁,看到告示的内容,唐敖的心咯噔一下,险些惊叫出声。
告示的内容非常简短,只是提及朝廷派出天使慰问流放巴州的李贤,被贬均州的李显。
其他人还不觉得如何,唐敖和薛讷却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下意识的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担心。
薛讷压低声音道:“唐贤弟,朝廷此举怕是要对陛下不利呀!尤其是前往均州的天使,慰问之物竟然是百花酿,听说魏国夫人就是喝了百花酿遭遇了不测。”
唐敖紧握双拳,没人比他更清楚百花酿这三个字的含义,武则天这是摆明了要杀亲生骨肉吗?难道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做女皇帝?
关心则乱,唐敖朝薛讷点点头,众人正想穿城而过,不料前路突然被阻塞,似乎有事发生,不少百姓涌现街头。
唐敖等人退到一旁让开道路,只见城内走出一行人,为首者身穿绿色袍服,在众多青袍小官中,有一个人仿佛鹤立鸡群,手中攥着一把柳叶枝条。
依照此时风俗,此人看样子是准备离开长安县城,同僚出城相送。
唐敖看着手持柳条的年轻人,感觉非常眼熟,随即听到有人称呼此人为骆贤弟,耳内不禁嗡嗡作响,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逐渐重合在一起,不是骆宾王还是谁呢!
骆宾王戴冠束发,比少年时更显得英气逼人,双眼炯炯有神,打量着出城相送的同僚,哪个是真心不舍,哪个是暗自窃喜,骆宾王心知肚明,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第五十六章 知己断红颜
骆宾王此番离开长安县城,心中充满失落,原本长安县主薄的官职,不知为何被贬为临海丞,品秩差别不大,可临海山高地远,此生想要翻身复起,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也罢!这官儿做的实在憋屈,眼看着李唐江山就要易主,还真不如挂印而去呢!”骆宾王心灰意冷,拜别同僚后带上老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安县城。
薛讷看到唐敖更改了早已拟定的路线,缀上一个青袍小官儿,诧异问道:“唐贤弟认得那人?”
唐敖心潮澎湃道:“乃是垂髫总角之交,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薛兄等我一会儿。”
唐敖说着,催马追上骆宾王主仆。
“钱伯,包袱里还有些银两,等雇好船只,钱伯自行返家颐养天年吧!”
两鬓苍白的钱伯惊惶道:“少爷,不要老奴伺候了吗?老奴孑然一身,离开少爷,哪还有天年颐养啊!”
骆宾王叹息道:“钱伯,此去临海太过遥远,我是怕钱伯身体挨不住,钱伯劳心费力伺候骆家三代,我焉能忍心让钱伯埋骨他乡呢!”
“少爷说的什么话,老奴自幼被骆府收养,生是骆家人,死是骆家鬼,少爷让老奴离开,老奴这就死给少爷看。”钱伯说着,翻身下马,满脸悲愤想要朝一旁的大树撞去。
没等钱伯的脑袋撞到大树,肩膀被一股大力按住,耳边传来说话声,却不是少爷骆宾王的声音:“钱伯且慢,难道想陷骆兄于不义吗?”
钱伯扭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紧接着感觉身体腾空而起,竟然被此人提拎起来,重新坐回马背上。
唐敖拍拍手,看着一脸诧异的骆宾王,面带微笑道:“骆兄,可还记得我吗?”
骆宾王觉得唐敖看起来面熟,绞尽脑汁,突然惊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不想要性命了吗?”
唐敖一听此言,就知道骆宾王仍然记得他,心中喜悦难以言表,躬身施礼道:“骆兄既然不屑万两黄金封侯富贵,在下又怕什么呢?”
骆宾王直接跳下马来,眼珠不辍的看了看唐敖:“之前听说金殿面试,中探花者名为唐敖,我还以为是重名而已,果真是贤弟吗?”
唐敖激动的拉着骆宾王的手:“骆兄,你我之间就不要互相吐酸水了,我这个探花郎,可不是真才实学,倒是骆兄乃状元之才,怎么沦落到青袍小吏的田地?”
骆宾王哈哈一笑:“说好不酸的,怎么又扯到状元榜眼上了?你我兄弟多年未见,就不要浪费光阴互相吹捧啦!”
有些人天生就是朋友,一见如故,唐敖和骆宾王就在此列,哪怕多年不见,几句话就能说到对方心里,伯牙子期知音之交也不过如此而已。
唐敖等人假扮贩酒商人,岂能无酒?在路边铺开草席,唐敖把薛讷等人介绍给骆宾王认识,不一会双方就熟悉起来,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其间唐敖和骆宾王互叙别情,唐敖隐去了镜花世界的关联,其他则没有丝毫隐瞒。
而后得知骆宾王之父早已故去,想起骆履元当年赠送的扬子江心镜,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唐敖眼眶含泪唏嘘不已。
在场之人除了钱伯之外,都是官场中人,话题逐渐转移到了庙堂上,对武则天的专横跋扈大感不满,对被废黜的李显深感同情。
当骆宾王得知唐敖等人准备前往均州护驾李显,当场一摔杯子,口吐豪言愿意一同前往。
唐敖今生第一个朋友就是骆宾王,搭救薛讷一家,同谋匡复李显复位,勉强算得上同道,而骆宾王的态度,却让唐敖心怀激荡,耳边不禁隐约响起了陪同李弘巡视城防时,那首军兵们粗犷的秦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人生难得一知己,唐敖再遇骆宾王,有感于故交依旧,痛饮之下喝的酩酊大醉,醒来时发现众人尽皆醉倒,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暗忖醉酒误事,今后绝不能再贪杯了。
此时天色已晚,唐敖拾来干柴点燃,为骆宾王等人守夜,在取火折子的时候,摸出了几封染血的书信,看着熟悉的字迹,唐敖犹豫片刻,将信封上的火漆剥掉了。
“唐敖吾兄,见字如面……”白纸上书写着蝇头小楷,满满三页将近千余字,内容却有些家长里短,大多是太平公主身边发生的小事,巨细无遗的记录在了信纸上。
每一封书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但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浓浓的思念之情,最后一页纸上,还留下了红唇印记,寓深情于琐事,唐敖看完书信,拿着信纸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美人恩重,何以为报?唐敖将书信一一收好,嘴里却充满苦涩味道,不提二人的身份差距,单单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武则天,就是一道难以填平的天堑鸿沟。
发乎情,止乎礼,唐敖明心见性,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在春天没有到来之前,把这份朦胧的情感深埋冬季,这是最理性的选择,不能给其萌生枝芽的机会,否则得到的伤痛,注定难以承受伴随终生。
“太平,希望你永远太太平平,如果有人想要破坏,为兄一定让对方难以太平。”唐敖深吸口气,手中攥着的树枝,被他无意识的碎成了齑粉。
翌日天明,醒酒的众人无不后怕,幸好运气上佳,没有遇到夜巡的官兵,否则在场中人怕是要到牢里喝一顿断头酒了。
骆宾王昨日只顾着和唐敖互叙别情,醒酒后立即端正态度:“贤弟,离开长安县城时,为兄听说这次被贬的朝廷命官,多达数十人,其中有几位大人早一日穿城而过,想必他们对武氏临朝同样心中不满,如果能说动几人,或许会造出更大的声势。”
骆宾王所说的被贬官员,诸如魏思温,唐之奇,杜求仁等人,唐敖皆有印象。
尤其魏思温,乃是监察御史,而唐之奇,据说和前太子李贤关系密切,武则天将这些人贬斥出京,或者废黜不用,倒也在意料之中。
唐敖心焦追赶程务挺那一车百花酿,郑重拉住骆宾王的手:“联络这几位大人的事情,只能拜托骆兄了,路上的安全由薛大人保证,我们在均州汇合吧!”
唐敖昨天看到告示的时候,就想先走一步,但是和骆宾王久别重逢,已经耽搁一天,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均州,对骆宾王的建议表示赞同后,叮嘱薛讷骆宾王等人一路小心,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均州的路程。
唐敖的脚程堪比汗血良驹,再一次拿出当年直奔洛州合璧宫的速度,而且这次的心情更加急迫,李弘和李显在唐敖心中的份量,又岂能等同呢!
唐敖奔行两日,粒米未进,水也没喝一口,均州城池在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有些捱不住了。
唐敖按捺住立刻想要面见李显的心思,准备入夜之后悄悄进城,寻了处荒僻之地打坐练气。
唐敖修炼的道经太素功,相辅相成,让其可以些微汲取日精月华,虽然不及服食丹药恢复迅速,但胜在根基扎实,不伤身体。
夜幕降临后,唐敖起身看着远处低矮的均州城墙,平复略显激荡的心情,兔起鹘落几次跳跃,轻身站在了均州城内的街道上。
唐敖对均州地形不熟,但是被贬的藩王居所皆有定制,对照夜空的星辰辨别好方向,唐敖直奔南城而去。
均州城小,行不多远,唐敖就看到了两盏宫灯高悬的朱红色大门,门上悬挂的匾额书写着庐陵王府四个金色大字。
唐敖一路疾行没有看到押送百花酿的程务挺和羽林军,不知道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如今站在庐陵王府外,哪还能压制心中的念想,纵身一跃飘入王府。
就在唐敖双脚沾地的瞬间,庐陵王府内突然灯火通明,一身甲胄的程务挺,面带冷笑看着唐敖:“唐探花来晚来一步……”
唐敖听了程务挺的话,直觉认为李显已经遭遇不测,宛若五雷轰顶,脑袋嗡嗡作响,但是当程务挺把话说完,又是一喜,大悲大喜之下,身子不禁颤了又颤。
“庐陵王奉旨已经迁居房州,唐探花忠心可嘉,可惜,唐探花这份忠心,庐陵王是看不到了。”程务挺说完一侧身,对身后走出的人抱拳为礼道:“王道长,唐敖就交给您了,希望王道长不要让太后娘娘失望。”
程务挺说完之后,竟然带着羽林军将士退出庐陵王府,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唐敖和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的老者。
“茅山王远,见过道友。”老者自称王远,言语甚是和气道:“贫道不想和道友伤了和气,大打出手太过惊世骇俗,只需随贫道前往东都洛阳一趟即可,道友以为如何?”
唐敖听到王远自我介绍,顿时记起张果老的言语,提及大唐的修炼者,茅山王远似乎极其有名,此刻亲眼见到,一颗心不禁沉入谷底。
第五十七章 中伏
唐敖心中发苦,只因面前自称茅山道士的王远,境界已到筑基期,远不是张果老所说修炼小有成就的样子。
现在可不是处于穷奇蜃梦中,面对实打实的筑基期修炼者,唐敖的底气和底牌,严重不足。
“道长身为修道之人,掺合俗世纷争,不怕坏了修道之心吗?”唐敖沉声道。
王远微微一笑:“道友此言差矣,贫道所修乃是玉女喜神术,传承巫古道法,讲究的就是入世,此时天下又出明主,贫道受邀添为护道神,积累功德以求进境,有何不妥?”
王远说着手腕一晃,掌心多出一道蓝色符箓,赫然是唐敖曾经在镜花世界见过的储物符:“道友既然不愿意束手就擒,贫道只好略施手段,拘了道友去往东都洛阳,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道友体谅一二。”
唐敖听王远说的客气,心弦不禁绷紧,筑基期的王远实力强劲,稍有不慎,今天就要成为武则天的阶下囚,这可不是唐敖想要的结局。
王远掌心储物符光华一闪,手中出现了三张淡蓝色的符箓,其中一张往自身拍下。
只见王远身上呈现出了一个蓝色光罩,灵气氤氲,和多九公的护体灵光有异曲同工之妙,唐敖的眉头不禁皱的更深了。
另外两张符箓,无火自燃,唐敖随即感觉到原本平静的庐陵王府,竟然迅速积聚了大量灵气,虽然不如镜花世界浓郁,却多了几分阴森冰冷。
王远掐诀念咒,阴冷的灵气猛地翻涌,凭空出现了四个僵尸怪物,僵尸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将唐敖围在当中。
面对着和镜花世界迥然不同的法术,唐敖倍加小心,麒麟臂膨胀一圈后,纵身一跃直奔王远,这些铁甲僵尸都是王远法术使然,唐敖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王远站在原地,口中吐露几个古怪音节,只见身前突然多出数十条黑色冰锥,正是苦练多年的玄冰咒法。
随着王远一声去字,悬空的玄冰如箭矢般朝奔来的唐敖射去,破空声呜呜作响,平添了几分诡异。
唐敖麒麟臂再次暴涨,拳影如山轰出,和射来的数十条玄冰箭撞在一起,让唐敖眼瞪欲裂的一幕发生了。
一向无往不利的麒麟拳影,在玄冰箭的攒射下,仿佛纸糊一般溃散,虽然也击飞了几条玄冰箭,可大部分玄冰箭仍然没有改变方向。
唐敖不得不后退闪避,看到四个铁甲僵尸围拢过来,顿时明白了王远的用意,或者说是武则天的企图。
武则天不想唐敖死了,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没准是唐敖今晚唯一的生路。
王远的确不能杀唐敖,来均州之前,武则天对他耳提面命,必须生擒唐敖,否则以王远的实力,面对只有炼气期的唐敖,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掉。
王远手中的储物符接连亮起,既然要生擒唐敖,消耗的资源必定不小,王远不禁有些肉疼,但想想武则天对他的承诺,心情顿时振奋起来,手中的天雷符,玄冰符,火云符,不要钱似得撒向唐敖。
唐敖鼓起余勇,麒麟臂砸出漫天拳影,可结果让他无比狼狈,不提按兵不动包围他的四具铁甲僵尸,单单是符箓之威就让他手忙脚乱,心知如果不是王远想要抓活的,这一波符箓攻击,怕是能去了他半条命。
处境凶险,唐敖不禁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金光道人的遗宝,天枢贪狼印,在心月的叮嘱中,印玺法宝的存在多九公并不知道。
心月悄悄告诉过唐敖,如果遇到危险,可以使用特殊的法门施展天枢贪狼印,但是不能轻易动用,因为副作用太大。
唐敖最为依仗的麒麟臂,此刻大有黔驴之技的趋势,再这样下去,被王远生擒活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那么动用印玺法宝,成了唐敖唯一的手段。
唐敖没有迟疑,抓紧天枢贪狼印,一股惊人的灵气从唐敖身上直冲霄汉,王远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大惊失色,看到唐敖从怀里取出的印玺,失声道:“法宝?”
唐敖的惊慌比王远更甚,因为他按照心月所教之法,变通施展印玺的威力,才发现印玺法宝正在汲取他体内的灵气法力,如长鲸吸水般,令唐敖体内法力瞬间空空荡荡。
天枢贪狼印汲取了唐敖体内全部的法力后,自行飞向空中,幻化出十丈方圆的宝光虚影,灵气逼人,把唐敖和王远尽皆笼罩在内。
唐敖看到印玺法宝居然不分敌我的砸下来,连气恼心月的时间都没有,双手抱头,麒麟臂护在最外侧,硬生生挨了印玺法宝的一击。
王远身上的浅蓝色护罩,在法宝虚影落下的瞬间,啵的一声溃散,王远大吼一声,掌心储物符狂闪,眨眼睛又给自己加持了数十道防御符箓,可惜用处不大,仍然被法宝的虚影砸翻在地。
庐陵王府宛若经历地震,在法宝虚影落下的瞬间摇晃了几下,守在王府外的程务挺和羽林军,无不骇然色变。
一名都尉揉揉眼睛,惶恐道:“将军,难道是末将眼花了不成?方才……”
都尉想要形容一下刚才看到的异象,却不知该如何描述才好。
程务挺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王府内情况如何,但能把唐敖引来,他身上的担子算是卸掉了,当日还以为太后真要毒杀庐陵王,着实把他吓的不轻呢!
包围王府的羽林军面对异象窃窃私语,举头三尺有神明之说盛行当时,面对王府上空一闪即逝的金光宝气,想到庐陵王府内之前居住的乃是被废黜的皇帝李显,下层军兵的心思不禁浮动。
就在这时,王府内突然跳出一个人影,没等军兵们有所应对,黑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中。
随即又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追出来,口歪眼斜血流满面,嘴里发出怪叫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军兵们看到的正是唐敖和王远,唐敖激发天枢贪狼印之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算搏得一线生机。
因为唐敖的体质特殊,肉身强度远胜王远,尽管修为境界差了王远一阶,还是先恢复过来,夺了一具铁甲僵尸手中的长刀,抢到了几张没有激发的符箓,开始亡命奔逃。
王远机关算尽,为了活捉唐敖,可谓下了血本,结果在唐敖一击之下,苦心培育多年的铁甲僵尸连威力都没有发挥的机会,就被法宝砸碎毁坏。
王远也难敌法宝变相一击,不但伤了脏腑还让唐敖走脱,不由得又气又怒,失心疯般紧追不舍。
唐敖一鼓作气狂奔十余里,以为已经摆脱了王远,一道流光迅疾飞来,坠地后光波横扫,唐敖脚下的山石突然化为流沙,险些将唐敖活埋。
王远顾不得心疼珍贵的流沙符,飞身挡住唐敖的去路,双目凶光熠熠,毫不掩饰对唐敖的杀机:“唐敖,太后娘娘虽然叮嘱贫道务必活捉你,但只要留你一口气,也不算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
唐敖看着王远近乎扭曲的五官,知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王远即便留他一命,回心院内的人彘枯骨可能就是他最后的下场。
狭路相逢勇者胜,唐敖不再逞口舌之利,左手握持长刀,体内刚刚恢复的点滴法力被注入到抢来的符箓中,三张符箓散发出蓝蒙蒙的光芒,分别化成玄冰,火云,天雷,一股脑朝王远落去。
王远因为武则天的叮嘱和些许的轻敌,已经吃过一次大亏,看到唐敖施展抢夺他的符箓来对付他,心中怒气更胜,单手朝背后一抄,抽出了一把绿莹莹的木剑,当胸横扫,斩出一片剑芒,玄冰符等法术悉数被破掉。
王远一剑横扫,脸色略微泛白,这把青冥剑乃是茅山祖上传承下来的宝贝,王远还不能驾轻就熟的施展青冥宝剑的威力,结果和唐敖施展印玺法宝差不多,一剑发威后难免有些吃力。
王远珍藏的蓝色符箓,几乎被唐敖消耗一空,此时从储物符里面掏出来的皆是赭黄颜色的符箓,威力比蓝色符箓大有不如,但胜在数量众多。
撒出后,符箓化为一个个拳头大的火球,正是茅山道术中赫赫有名的流星火雨。
上百个符箓化成的火球,如雨般飞向唐敖,唐敖骇然失色,再想施展印玺法宝的威力,奈何体内灵气法力空空如也,天枢贪狼印抛出去最多也是砖头瓦块而已。
眼看着流星火雨飞来,唐敖爆喝一声,双手持刀不退反进,竟然冲入到流星火雨中劈砍着火球,想凭借肉身强横的恢复力,以求和王远近身肉搏,重演当年击杀明崇俨的故技。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王远轻蔑的看着唐敖置身流星火雨中,一抖手中青冥剑,口中念念有词,准备施展茅山道术中的真阳五雷咒。
王远自信五雷咒一出,唐敖有再大的本事,也得伏地就擒任他拿捏。
唐敖此刻身陷流星火雨中,长刀舞动如风,劈砍溃灭了数十个火球,抢步进身距离王远仅有三丈距离。
就在这时,王远念咒完毕,夜空突然现出五彩霞云,五色霞云相互震荡,雷声阵阵中,十几道之形闪电倾泻而下。
第五十八章 双膀麒麟臂
这些青白色的闪电,眨眼就来到唐敖头顶,速度之快令唐敖猝不及防,身边飞舞的火球纷纷爆闪,爆炸的威力和闪电混合在一起,彻底将唐敖淹没。
“吾命休矣!”唐敖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愕然发现身边充斥的雷光火焰,悉数朝左手麒麟臂涌去,不禁有些呆滞。
自创的麒麟臂拳法,竟然还有这样的威能?为何之前对战王远的时候没有出现?难道和王远召来的雷法有关。
唐敖呆愣在雷光闪电中,王远的脸色也有些异样,随即心念一动,夜空中的五色霞光再次翻涌。
这一次落下的是银紫色的闪电,被银紫色闪电波及的地方,树木化为焦炭,沙石融化成水,可是唐敖仍然无动于衷,任凭麒麟臂吞噬吸纳雷霆之力。
王远动了真火,哪能容忍唐敖毫发无伤,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随着这口鲜血喷出,五色霞云落下的闪电已经变成了金色。
至此真阳五雷咒大成,青白银紫金,各色闪电交融在一起,地面已经被融化凹陷出了数丈深,百丈方圆的大坑。
置身于其中的唐敖,仿佛灯罩中的飞蛾,插翅难逃,随时都可能被雷光碎灭成齑粉。
真阳五雷咒完全被激发,王远这才又想起武则天的吩咐,眼看着唐敖即将被灭杀于五雷咒中,王远脸颊上的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两下,跺脚道:“今日不杀此子,难解我心头之恨,罢了,大不了不要武则天承诺的功法道书,夺得此子手中的印玺法宝,也算一大收获。”
唐敖已经大有收获,并且被这收获惊的回过神来,随着五色雷光闪电被吸入麒麟臂,唐敖感觉右手臂逐渐滚烫,重若万钧,让唐敖再也无法站立,麒麟臂跌落在地上,拖累的唐敖只好单膝跪地。
雷法在所有的法术当中,堪称至阳至刚,威猛霸道,唐敖右手麒麟臂吸收的五色雷光,更胜寻常雷法,和虚彦明崇俨曾经施展的掌心雷相比,差不多是蚂蚁和螳螂的区别。
这一点唐敖的感受最为强烈,五种颜色的闪电霹雳被麒麟臂吸收,传导到体内,滋味超过油烹千万倍,唐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熟了。
剧痛中,强横霸道的雷电之力涌过麒麟臂,势如破竹的冲开了唐敖另一条手臂的穴窍和经脉,阻塞的穴窍一个个闪亮起来,大大减轻了右臂的压力,让唐敖缓慢的站了起来。
随着唐敖双臂吸纳五雷之光,五色霞云落下的闪电越老越稀疏,环绕唐敖的五雷咒威力越来越弱。
王远看着这一幕心胆皆寒,唐敖却意犹未尽,因为五雷咒只是将他的左手臂经脉穴窍贯通,当唐敖期待更进一步的时候,夜空中的五色霞云,竟然散了。
唐敖双膀一较力,周身残余的雷光化作万千微小电弧溃散,看着暴涨的双臂,唐敖不禁想起了初入镜花世界遭遇的巨大螃蟹,他此刻双臂和身体的比例,和海妖蟹十分相似,充满了妖异的力量感。
王远不知道施展的五雷咒竟然成了资敌的良药,看到唐敖的变化,还以为唐敖另有底牌。
惊乍的同时,青冥剑朝唐敖一指,激射出了一连串的青冥剑芒,剑芒如雨倾泻,绵延不断,气势惊人的同时,余威在地上犁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唐敖此刻正觉得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面对王远的凌厉杀招,丝毫没有闪避,双臂如大鏊横在身前,剑芒激射,飞溅,却无法摧毁唐敖的双臂,相反让唐敖的双臂上冒起了闪电般的纹路,显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王远已经打杀出真火,他堂堂筑基后期的修炼者,连番辣手狠招,竟然拾掇不下一个炼气期的修炼者,这张老脸还往哪放?
只听王远口中叱咤一声,手中的青冥剑宝光大放,如同在黑夜中冉冉升起的青阳,随后脱手而飞,青阳化作一条青龙,赫然是筑基期修炼者的最强杀招,御器化形。
青龙在天,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朝唐敖扑咬而来,唐敖不甘示弱,双膀麒麟臂一晃,这一次砸出的拳影,和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个个拳影神似麒麟,和扑来的青龙对撼在一起。
青冥剑所化的青龙灵动凌厉,唐敖的麒麟拳影如山似岳,一时间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青龙的姿态愈发不妙,头顶的龙角,身上的龙爪,慢慢的消散,哪里还有龙形,只能算是大蛇了。
反观唐敖,气力不减,麒麟拳影绵延如山,状若海浪,竟然将在救援薛讷等人时领悟的叠浪之法融入其中,一个个分散的麒麟拳影,隐隐有汇聚成一只巨大麒麟的趋势。
王远一心催动化龙的青冥剑,没想到竟然还落在下风,不由得惊怒万分,难以置信道:“唐敖,你不是炼气期修炼者?”
唐敖对王远的疑问,充耳不闻,此刻的唐敖进入到一种玄妙的状态,双臂经脉穴窍的贯通,令唐敖的法力灵气不再是无源之水,循环往复间,麒麟拳影的姿态越来越灵动。
再看青冥剑所化的龙蛇,已经缩小三丈不到,仿佛被暴揍的禽兽,伤势颇重,即将无法保持化形的状态。
斗法到这种地步,王远已经萌生退意,这次答应武则天出山对付唐敖,可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看唐敖越战越勇,势不可挡,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王远掐诀急催,摇摇欲坠的青龙似乎回光返照,再次栩栩如生,威风阵阵中稍微逼退麒麟拳影后猛地一收,重新化为青冥剑,王远脚下灵光一闪,准备御剑飞走。
一声麒麟的吼叫,仿佛撕裂了苍穹,王远和青冥剑在空中顿了顿,随即齐齐跌落在地。
唐敖千百拳影凝成的麒麟虚影,终于有了一丝灵动的意味,四蹄凌空飞踏,浑身电闪雷鸣,当麒麟虚影消失后,再看地上的王远,好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而过,与青冥剑一同碎裂成千百片。
唐敖呆呆的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王远,下意识的瞧了瞧不时闪烁电弧的双臂,嘴巴越张越大,反败为胜来的如此突然,感觉和做梦一样,难以相信一个筑基期修炼者,竟然丧生在他的双拳之下。
过了片刻,唐敖激灵灵打个冷颤,正要走过去看看王远,脚步一抬顿感浑身剧痛难忍,好像有无数刀片刮骨一般,疼的唐敖汗如雨下,湿透衣衫,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稍微好过一些。
唐敖一步一步挪到王远的残尸近前,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杀了一位筑基期修炼者,看到王远的残尸中泛起的灵光。
唐敖眉头一动,强忍着不适在地上翻找,看着一张散发微弱灵气的符箓不禁大喜,正是王远的储物符。
灵力流淌进储物符,唐敖面前光华频闪,从储物符中飞出数十张赭黄颜色的符箓,几个装着丹药的瓷瓶,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
经过心月和多九公的教导,那块玉简内的资料和君子国的历练,唐敖对修炼一途的常识有了长足进步,知道王远储物符内的这些东西,都是修炼辅助之物,尤其是那把蕴含浓郁灵气的银色小刀,看起来像是不亚于青冥剑的宝物。
唐敖与王远斗法,异象惊天,声传十里,哪还敢在原地停留,忍痛收了符箓丹药等物,趁着夜色遁入附近的密林。
唐敖觅地疗伤暂且不说,均州城内,不论是百姓还是羽林军,都目睹了王府和城外的异象,不知道是谁先提出来说均州有天子龙气,乃是大唐气运所在,这个说法很快传遍全军,令程务挺高度紧张起来。
程务挺久经沙场,平日里并不信佛迷道,但是今天晚上的遭遇深深震撼了他。
尤其是夜空中的五彩云霞和若隐若现的青龙,程务挺不禁扪心自问:“难道龙脉气运果真在均州?应在庐陵王李显身上?太后娘娘废黜李显,是逆天行事?”
程务挺苦等一夜不见王远王道长回转,正不知是继续滞留均州还是返回长安的时候,军兵来报,英国公李敬业途径均州。
李敬业之事,程务挺略有耳闻,这次武则天授意被贬的数十位官员中,李敬业最为知名。
除了李敬业本身才能出众之外,身为大唐开国元勋徐世绩的嫡孙,被赐国姓李氏,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天下谁人不知?
“你等在此等候王道长归来,其他人随本将迎接英国公。”程务挺身为羽林将军,官职比被贬为柳州司马的李敬业高出许多。
但是李敬业还有世袭的英国公爵位,程务挺哪敢怠慢,带着亲兵卫队出城相迎。
唐敖站在均州城外,看着率兵出迎的羽林将军程务挺,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甚是只哭笑不得。
唐敖自己都没想到不等隔夜又会回转均州,只怕程务挺更想不到,这次程务挺出城想要回去,怕是有些难了。
第五十九章 终成炼气
唐敖为了躲避野兽虫豸的袭扰,爬上一棵参天古树,盘膝坐在树桠上疗伤。
运转道经太素功,唐敖发现左右两条手臂的经脉穴窍贯通后,法力在体内运行一周天的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不敢想象全身的经脉穴窍尽数打通,又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唐敖拿出了王远储物符中的几瓶丹药,以唐敖对筑基期修炼者的了解,对比王远实力的恐怖,这几瓶丹药肯定不简单,或许就是他打通全身经脉的契机。
唐敖曾经险些被虚彦炼制成人形丹药,对药性的了解极为精深,略微甄别,可以断定几瓶丹药皆是增进修为的虎狼之药,药力远在金液大丹之上。
王远的出现,给了唐敖极大的压力,使唐敖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升实力。
这一次机缘巧合,麒麟臂汲取五雷咒法,因祸得福打通了左手的经脉和穴窍,下一次还有如此好运吗?武则天身边的奇人异士可不止王远一人啊!
下定决心后,唐敖一股脑将几瓶丹药悉数倒入口中,药效发作很快,胸腹间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
唐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咬着牙苦苦支撑,强行运转功法引导药力,冲击身上阻塞的穴窍。
滚滚药力洪流沿着经脉行进,一个接一个穴窍被强横冲开,唐敖身上升腾起烟尘般的灵气,在夜色中宛若人形火把。
随着药效进一步化开,唐敖承受的痛楚越来越难以忍受,最后全身经脉穴窍同时发出闪烁的耀光,如同爆竹加身,唐敖眼前一黑从树桠上跌落,重重的摔在地上。
唐敖苏醒的时候,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结果睁开眼睛一看,夜空中的星星位置变化不大,下意识的运转功法,不禁呆若木鸡。
年幼时被虚彦破坏的根基,全身阻塞的经脉穴窍,竟然完全贯通,一夜之间成了真正的炼气期修炼者,不知道是王远遗留丹药的功效,还是汲取的雷霆之力发挥了作用。
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唐敖背靠大树,此刻运转道经太素功和以前截然不同,不但法力循环速度飞快,还隐隐要离体而去,全身飘飘然,说不出的舒坦。
心随意动,唐敖烂熟于胸的太上七星法中的摇光法信手拈来,掌心蓝光爆闪,雷音滚荡,正是掌心雷秘术。
化掌为拳,麒麟臂暴涨,拳影如奔腾的麒麟飞扑而出,阵阵树木折断倒地声不绝于耳,竟然在密林中轰出了一条丈许宽,三丈有余的道路来。
唐敖脸上的喜色还没有散去,一声惊叫从不远处传来,口口声声喊着鬼呀鬼呀,一手提着衣袍,隐现污秽痕迹。
唐敖不禁目瞪口呆,荒山野岭居然还有人迹,而他刚才一招麒麟臂,似乎惊扰了正在解手的对方。
唐敖顺着麒麟虚影开辟的道路,发现前方就是一条官道,十余匹马拦住受到惊吓的那人,纷纷朝林中指点。
唐敖听到熟悉的几声言语,脸色顿时微红,官道上竟然是骆宾王等人,不知刚才谁被麒麟虚影惊扰,现在出去是不是太过尴尬?
薛讷等人簇拥着一个唐敖没见过的中年人打马过来,眼看躲藏不住,唐敖只能现身朗声道:“薛兄,是我。”
“唐贤弟?”薛讷看到跳出密林的唐敖,惊愕过后满面惊喜:“贤弟有所不知,庐陵王已经迁往房州,我等生怕唐贤弟扑空,连夜追赶,没想到在这相遇,贤弟平安就好。”
唐敖抱拳应答,眼睛却看着陌生的中年人,薛讷心领神会,介绍道:“贤弟,这位便是英国公李敬业大人,这位……乃是李宗臣李大人。”
唐敖心有惭愧的看了看擦手不迭的李宗臣,随后目光落在李敬业身上,拱手作揖道:“唐敖见过英国公。”
李敬业手捻须髯,微笑道:“常听说唐探花文采风流,武勇无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真是少年英雄也,古之冠军侯不过如此。”
“英国公过奖了。”唐敖谦逊道:“唐敖年幼时便听人提及,英国公狩猎突厥遇到大火,宰马剖腹藏身,急智传为美谈,唐敖些许薄名,哪敢与英国公相比。”
唐敖说完之后,嘴角抽动,此情此景,怎么有种置身君子国的感觉?当即岔开话题,询问骆宾王等人为何与李敬业聚在了一起。
不等骆宾王开腔,李敬业恨声道:“我被武曌贬为柳州司马,宗臣被贬为县丞,正准备结伴赴任,没曾想路上巧遇骆主薄,骆主薄牝鸡司晨之言深得我心,李唐江山岂能沦落妇人之手,我等已经计议得当,共同匡复庐陵王恢复帝位……”
李敬业的身份非同一般,祖父徐世绩乃是开国元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现在承袭英国公的爵位,有此人登高一呼,匡复李显帝位,唐敖觉得比自己强了千百倍,当即对李敬业生出亲近之感。
“事不宜迟,不如我等现在就赶赴房州护驾。”李宗臣系好腰带,手也擦洗干净,上前建言道。
“不可。”李敬业想到刚才李宗臣狼狈的模样,强忍笑意解释道:“不是我等无心护驾,程务挺带着羽林军就在均州,我等去房州,岂不是陷陛下于不利的境地?”
唐敖深以为然,如果没有在均州遇到王远恶斗一场,唐敖也会像李宗臣那样急三火四的赶赴房州。
但是领教了王远的厉害后,唐敖不想把源于自身的危险引到李显身上,均州中伏说明在武则天的心中,他的利害程度远在李显之上,而像王远那样的修炼者,据张果老所说还有不少,此时他远离李显,才是对李显最大的帮助。
“唐探花从均州而来,可知半夜之时均州上空为何出现异象?”李敬业自问自答道:“看夜空霞光万道,似有龙翔九天,难道我李唐国祚就在均房两地吗?”
唐敖无法将细说与王远斗法的经过,那样未免惊世骇俗,顺着李敬业的思路细想,眼睛不禁发亮道:“英国公言之有理,天现异象,瑞彩降临,不就是告诉我等,龙脉气运在陛下这边吗!”
李敬业见唯有唐敖领会了自己的心思,微微点头,感觉唐敖不愧是探花之才,聪慧敏捷。
此时武则天大势已成,想要匡复李显的帝位,除了兴兵之路,还需要有名分大义,均州房州上空出现龙翔九天的异象再好不过,更能聚拢人心。
“程务挺乃是将门之后,与唐之奇,杜求仁关系甚好,此人或可争取过来,不知诸位以为如何?”李敬业笑着说道:“即便用计也要赚了他,有羽林军的旗号,我等行事才愈加方便。”
如何争取程务挺,或者说胁迫程务挺反对武则天,唐敖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商量出详细的对策。
无外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诉诸武力,这才有了天明时分,英国公李敬业穿均州而过的举动。
程务挺与李敬业同殿称臣,都是将门之后,互相之间早就熟识,离的很远就认出来者确是李敬业无疑。
想到李敬业的遭遇,再想想自身的处境,程务挺不免感同身受,常言说伴君如伴虎,武则天这个主子,比高宗李治难伺候的多,这次差事眼看着办砸了,回到长安会有何下场?也许还不如李敬业吧!
“程将军,别来无恙?”李敬业面带笑容,看起来对自身被贬的遭遇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翻身下马热情的跟程务挺打招呼。
程务挺岂敢托大,抱拳道:“国公爷安好?程某这厢有礼了。”
李敬业哈哈一笑:“虽然被贬去柳州做司马,但还有英国公的爵位在身,也算安好,就是不如程将军正得圣眷,前途无量啊!”
程务挺摇头苦笑:“国公爷这是在挖苦程某吗?今日不谈庙堂之争官场沉浮,程某在城内已然备好酒菜,为国公爷接风洗尘,请。”
程务挺的态度让李敬业等人略微一愣,唐敖薛讷等人不便和程务挺面对面。
但骆宾王,李宗臣等人,包括李敬业都是朝廷罪官,被认为亲近庐陵王李显才遭到贬斥,程务挺此举就不怕传到武则天耳朵里?遭到武则天的猜忌?
李敬业做出见机行事的手势,众人跟随程务挺进了均州城,入城后,唐敖等人立即觉察到城内的气氛不太对,不过年节,家家户户却张灯结彩,似乎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程务挺脸上的苦涩意味更浓,昨夜天空异象,方圆数十里内清晰可辨,不但军中,城内百姓已经流传真命天子在均州的说辞,程务挺只能当做不知道,否则激起哗变,民变,他的罪责就更大了。
军帐之中酒菜温热,李敬业居中而坐,程务挺举杯道:“国公爷,此去柳州山高路远,程某预祝愿公爷一路顺风。”
李敬业嘴唇稍微沾了沾酒水,面色愁苦道:“程将军,酒虽好,却难以下咽,我身为李唐臣子,眼看大唐江山不保,美酒佳肴味同嚼蜡,程将军呢?”
第六十章 下扬州
程务挺端着酒杯的手一颤,几滴酒洒在桌案上,自从参与金殿政变,程务挺最怕别人这般诘问,滋味如同刀尖戳着他的脊梁骨。
李敬业继续说道:“令尊程老将军,当年追随高祖麾下,一战俘虏千余人,看到俘虏中有近百哺乳妇人,不禁潸然泪下,当场放归,而日前程将军却在朱雀大街监斩薛家满门,闻听婴儿啼哭之声,敢问程将军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令尊?”
程务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辩解的十分无力道:“国公爷,你我行伍出身,岂不是七禁令五十四斩?君命难为啊!”
李敬业一拍桌案,震翻了酒杯菜盘,语气激昂道:“程将军糊涂吗?当今朝堂谁做主?武则天自诩日月当空,改名武曌,谋朝篡位之心路人皆知,裴炎,来俊臣一干奸佞之徒,窃居高位,亲小人,贬贤良,这样的君朝,程将军甘愿俯首帖耳听命吗?”
程务挺为之语结,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讷讷道:“国公爷有所不知,太后娘娘,非常人也。”
程务挺每每想到武则天偶然流露出的神奇能力,肝胆皆颤,虽然心向李唐,却有心无力,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李敬业不知武则天有何神奇之处,只当程务挺所言,乃是长安城内最近流传的净光天女转世为神皇的偈语。
还有人献上大云经十卷,借经书劝进武则天成为女皇帝,这在自幼修习兵书战册的李敬业看来,篡位造势的行径,委实拙劣。
但是在昨夜之前,李敬业还真无法反驳,现在却有了说辞:“程将军,昨夜均州上空,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隐有真龙翱翔九天,就连老天都在昭示谁为真命天子,程将军没有看到?难道想逆天而行?”
程务挺纠结之处就在于此,见识过武则天的神奇手段,每当面对武则天的时候,被武则天看一眼就有勾魂摄魄之感,心脏不禁发空,头脑中只想听从武则天的吩咐,好似变成了三岁小儿,丝毫不敢忤逆武则天的心思,离开武则天,这种感觉就会消失,联想到净光天女转世神皇的传言,程务挺倒是信了三分。
不过正如李敬业所言,昨夜子时,均州上空纷呈的异象,造成的声势远远盖过程务挺对武则天的畏惧之心。
程务挺身为李家臣子,却要做扼杀李家江山的举动,上苍会放过他?龙吟腾天是不是在示警?
李敬业见程务挺力场已经动摇,轻咳一声,接到暗号的唐敖施施然走进军帐。
程务挺转身看到唐敖,不由得大惊失色,惊呼道:“唐敖?你好大胆,竟然自投罗网……”
唐敖面带微笑,拱手为礼道:“程将军,茅山王远意图对陛下不利,已被唐某击杀,青龙腾天就是在给程将军指出一条明路啊!而且薛讷将军就在帐外,振臂一呼,程将军如何自处?”
程务挺对唐敖忌惮颇深,且不说唐敖大闹法场,以万人不当之勇救走薛家老幼。
单单是唐敖能从王远手中逃脱,就让程务挺极为吃惊,王远乃是茅山道士,有鬼神莫测之能,竟然被天雷劈死了?庐陵王真是天命所归?
就在程务挺犹豫不决之时,两名羽林军校尉神色慌张的跑进军帐,结结巴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不知军中谁人串连,数百将士声称要去房州护驾,城中百姓也有近万人收拾金银细软,扑奔房州而去。”
程务挺面色一红,血冲顶梁门,霍然站起道:“罢罢罢,这官儿将军,不做也罢!”
李敬业见程务挺摘去金盔,脱掉甲袍,大有挂冠离去之心,伸手抓住程务挺的肩膀:“程将军,陛下在房州蒙难,将军独善其身,是为臣子之道吗?今日军心可用,民心所向,还犹豫什么?”
李敬业言罢不由分说,拉着程务挺走出帐外,面对聚拢的数百羽林军将士,高声呼喝道:“天佑大唐,龙在均房,尔等可愿辅保明主?可愿荫妻封子?可愿名垂千古?”
数百将士闻声称喏,当即裹挟程务挺,携带军资钱粮,士气高昂的离开均州,却没有赶赴房州,而是按照唐敖等人之前的合议,顺长江而下直奔扬州。
事到如今,程务挺不反武则天也不成了,骑在马上有些无精打采的看着李敬业,叹息道:“英国公误我。”
“程将军,唐之奇,杜求仁的书信就在我手中,皆有反武曌之心,今日与我等同行,共谋大事,怎能说误了程将军?一旦我等举事,以程将军和唐,杜二人的关系,武则天岂会放过程将军?”
程务挺闻听此言,心神一禀,明知李敬业所言不虚,可总有被算计裹挟之感,反问道:“英国公既然有心匡复庐陵王帝位,为何舍近求远,不去房州而改道扬州?”
李敬业看了看身后的唐敖:“程将军的疑惑,还是让唐探花解释一二吧!”
唐敖将众人在深夜山中的计议说了一遍,程务挺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即便诸位有心维护庐陵王,可到了扬州又该如何?凭我等手中不足千人的羽林军,焉能夺下扬州为根基?”
唐敖微微一笑:“程将军放心,此事唐敖已有计较,取扬州易如反掌,程将军作壁上观即可。”
程务挺在金殿政变时已经领略过唐敖的武勇刚毅和对李显的忠心,对唐敖的为人心中赞赏。
但以不足千人想要谋取一州之地,在程务挺看来仍然艰难,倒是想要看看唐敖所说的计谋,是不是真能奏效。
唐敖等人乘船顺水而下,不日来到扬州城外,程务挺见唐敖换了一身绯色官服,手中多了一卷黄轴,隐约猜到了唐敖的计谋是什么,这是要假传圣旨吗?
唐敖整理衣冠,身后随行薛讷等将士数十人,打着羽林军的旌旗直入扬州。
李敬业这才对程务挺说道:“扬州长史陈敬之乃是武则天的亲信,除掉此人,扬州可定矣!”
程务挺忧心道:“陈敬之经营扬州数年,上下铁板一块,其他人不从,又该如何?”
李敬业一抚须髯:“程将军没有看到唐敖手中的圣旨吗?其中不但有任命本国公为扬州司马的旨意,还有所谓太后的懿旨,发兵征讨年初叛乱的高州酋长冯子猷,到时候聚集全州兵马,打出陛下之前的年号,谁敢不从?杀之便是。”
“此计行险,一旦被陈敬之识破,唐敖等人深陷敌营势单力薄,又该如何是好?”
李敬业自信满满道:“程将军太小看唐探花了,能被陛下钦点为探花,官封黄门侍郎,又岂是无能之辈,将军忘了唐敖有万人不当之勇吗?不如程将军与我打赌,我赌半个时辰之内扬州必破。”
李敬业言之凿凿之际,唐敖带着薛讷等人来到扬州长史官衙外,表明身份后,扬州长史陈敬之出门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长史陈敬之,蓄意谋反……”唐敖手中拿着空白的赭黄锦帛,但是以唐敖的文才,随口杜撰一份圣旨简单至极。
陈敬之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但是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非常矍铄,本以为天使传来旨意,不是嘉奖就是升迁,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要将他下狱治罪,而且罪名还是荒唐的谋反。
陈敬之的确想要谋反,但却是谋李唐江山的反,在长安城内流传武则天乃是净光天女菩萨转世的说辞传到扬州时,陈敬之第一个上章表态,随即得到武则天的口谕褒奖。
本以为从龙首臣非他莫属,谁能料到反转如此之快,难道朝中阻力仍然很大?
陈敬之狐疑之际,身侧站立的扬州录事参军孙行处,突然低声对陈敬之说道:“长史大人,这宣旨的天使,怎么和海捕公文中的画影图形非常肖像,还有那天使身后的军将,卑职越看越像薛讷。”
孙行处的话,陈敬之听来仿佛一声炸雷响起在耳边,方才不敢冒犯天使威严,出门后一直压低着身子,此刻抬头望去,可不就是被通缉海捕的唐敖和薛讷吗!
唐敖耳力过人,孙行处声音虽然很小,但唐敖听的清清楚楚,当即断喝一声,隐含雷音之法,震的陈敬之等人扬州官吏脑子嗡嗡作响。
唐敖趁此机会,给了薛讷一个眼色,高声道:“陈敬之谋反,勾连叛军高州酋长,罪行属实即刻下狱,给我拿下,尔等如有异动,与陈敬之同罪。”
薛讷,薛畅等人早有准备,刀剑出鞘,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陈敬之和孙行处按倒在地,绑缚后堵住了二人的嘴巴。
唐敖又拿出一卷空白黄轴锦帛,继续宣读无字天书:“另有太后密旨,着英国公李敬业任扬州司马,率兵讨伐高州酋长冯子猷,扬州大小官吏,府库钱粮,暂由英国公李敬业节制,钦此。”
唐敖说着合上卷轴,扫视扬州官吏,见无人敢于自己对望,人人谨小慎微,心中顿时一松,暗忖事情成了。
只要李敬业进城,打出李显嗣圣元年的旗号,辅以英国公的威望,大事可期,匡复李显帝位大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