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豪门重生手记TXT下载豪门重生手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豪门重生手记全文阅读

作者:御井烹香     豪门重生手记txt下载     豪门重生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6审问

    既然应承了杨七娘,要为她寻出那瓦特先生和蒸汽机,蕙娘便拨冗把手下一个管事喊来,问他那些工匠们的近况,又道,“最近都安顿下来了吧?可都有了报效之意?”

    因为泰西之地,英吉利、法兰西两国战火延绵,他们的民众,日子要比大秦农民还苦得多,一年到头,也就是吃些杂粮糊糊度日,能见到些肉碎,便算是殷实之家了。这倒和大秦迥然有异,要知道在大秦,除却日子过得最苦的佃户以外,一般城里住户,生活得也都还宽敞,起码三不五时,还是能吃上点荤腥的。这些工匠倒都和学者不一样,听说大秦船队位置还有空余,都是心甘情愿,齐家上船,不比那些学者们,只图避祸游历,多半都还存了回去的念头。

    等到了大秦以后,他们本来的财富,在大秦天子脚下自然是微不足道,那点可怜的银币,含银量且还不足,能换作一月的房租都好得很了。被天子筛过一遍后,余下那些不入选的,巴不得有蕙娘养着,哪有人兴起别意?蕙娘让人安排了他们,在京郊居住,几百人里,现在已有数十个年轻些的匠人,可以初步用大秦官话交流,余下的工匠们,也都在各自苦学言语,还有他们携带来的孩童,有些倒都已经可以说得一口磕磕绊绊的官话了。此时正是抖擞精神,待要寻出一点作用来,免得被主人抛弃的时候,报效之意,自然都是有的。只是大秦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他们的那些技术,多半都不堪使用,所以这才被漏下来,那些会造座钟的,会造火枪的,会练火药的,也轮不到蕙娘来收束了。

    那管事是香花的丈夫,也是精悍能干的人,可惜他是这一代刚卖身进来的,在府里根基不深,于蕙娘跟前,脸面就不大足,也因此,办起事来很是小心,常能体贴上意。听蕙娘这样一问,便道,“是都想寻些事来做,也是闲不住的。只是他们中有才能的都被挑走了,余下的年轻人也不多见,小的现在是这么操办,先让他们中那些老弱不堪的,把技艺择一个徒弟教授,每月给些银钱,算是雇他教人。待学徒出师以后,这人的养老银,就看徒弟的本事来发放了,至于这些学徒,都已签了卖身契,日后也只会给我们焦家做事。他们糊糊涂涂的,也不知道卖身契是什么东西,倒都是按了手印。”

    据说英法那边,是没有这种奴仆买卖的说法的,他们多半是掳掠了南边非洲的黑人,去美洲服侍,却是连卖身银都不给,抢了就走,到了地头,连饭都不给吃,只是剥削他们的劳力。这些人可能从未想过,自己也和那些黑人一般,转瞬间就失去了人身自由,见此间吃穿都好,自然是给什么摁什么,唯恐被赶走了。蕙娘眉头一皱,也未说什么,想了想,便道,“这不大妥当,这些人,是票号生意的添头,怎能我一人独吞?你明日和票号打声招呼,把他们的卖身契给转到票号名下,言明由我们股东共有。”

    又笑道,“不过,钟管事这么处置也颇为得当,如此一来,这些人但凡有些心机,也都知道下死劲□学徒,以图日后的成就,倒省了我们好些事情。”

    一心为主子着想,那是他的本分,蕙娘的责怪,并无多少真意,钟管事也不大当真,倒是得她夸奖,高兴得满面放光,又奉上花名册来给蕙娘看,这花名册是用两种文字书写,一种汉字,一种是本来原文名字,也是方便查找之意,蕙娘翻阅了一会,也没见到瓦特其人,想来他年纪轻轻,也许又懂得造机器,很可能是已经被皇室挑走了,她也并不沮丧,只道,“嗯,那就日后再查访好了。”

    说着便随口问道,“这虽是一招闲棋,但也要盘活了才好,你可发觉什么聪明伶俐,可以造就的苗子,也要留意。日后这群人肯定需要一个头领,当然还是他们自己人里出了。”

    钟管事也晓得这个道理,他的志向亦不止于管理这群闲人,沉思了片刻,便道,“倒是有个小童工出身的家伙,因为现在才十多岁,年纪很小,便没有入选,我看他倒是心灵手巧的,平时也多有点拨提拔。此人姓克隆普顿,叫做山缪尔,他现在官话说得很好,也认了一些汉字,自己嫌原名拗口,就又起了个名字,叫做克山。”

    蕙娘漫不经心地道,“嗯,克山就克山吧,既然你看好他,那便花些力气笼络,虽说卖身契是写了票号,但他的心该向着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她如今虽说不上日理万机,但等着操心的事却也不少,本来想把那些工匠包圆,蕙娘是欲下大气力去挖掘些技术出来牟利的,现在皇室吃了头啖汤,她这里的热情就转淡了,以她家产,供养几百人糊口穿衣,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几年以后,这些人就是出去做工,也能挣得来吃,因此这一招闲棋,也就只能让她用这么一会心了。又勉力了钟管事几句,便把他打发下去,自己抱了乖哥来逗弄玩耍,不过,乖哥才刚足月,能和母亲有什么互动?也就是吃完了奶,安安静静地便合眼睡去而已。歪哥也在一边看母亲抱着弟弟,有几分眼热,却又不敢讨要弟弟来抱。只大声说话,巴望着能把母亲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倒是真乖。”廖养娘便和蕙娘道,“这孩子的天性,便是从胎里带来的,乖哥连饿起来,都只是细声细气哭几声,我听姜养娘说,就连尿了拉了也都不哭,只定时给他换尿片时,才发觉已经拉出来了。晚上一个时辰哭一声,喂一会奶,就又沉沉睡去了,并不贪大人抱,真不知是比歪哥要好带多少。”

    蕙娘还没说话,已发觉歪哥愀然不乐,这孩子年纪虽小,但也懂得廖养娘意思,有夸赞乖哥,贬低他自己的感觉,他嘟着嘴,小肩膀耷拉着,使劲白了乖哥几眼,倒是难得地泪眼迷蒙,好像有点要哭了。

    “孩子嘛,现在灵智都还没开呢,我们歪哥也不是故意要折腾养娘的,现在不也乖得多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忙抚慰歪哥,歪哥却不大领情,只不断拿眼角瞥着乖哥,哼哼唧唧地,又闹了一阵委屈,直到蕙娘把乖哥放下,来抱他时,他方才紧紧蜷在蕙娘怀里,哽咽着道,“弟弟讨厌,我不要他了。”

    在乖哥出生之前,自然有许多人把‘要疼弟弟’这个念头,投入到歪哥耳朵里,歪哥怕也是受了影响,觉得弟弟是个好玩的东西,现在发觉弟弟夺了他的宠,便转而想要把这个小讨厌送走。蕙娘不禁一阵好笑,廖养娘深知歪哥性子,忙哄他道,“你娘小时候,也这样不喜欢你十四姨,可你看现在,十四姨和她多好,有多疼你?等你和弟弟长大了,也就同你娘与十四姨一样,兄弟间便亲热起来了。”

    文娘这个小姨做得好,很得歪哥喜欢,因此歪哥偏着脑袋想了想,便默不做声,只是还有些愤愤,闹着要蕙娘更疼他几分,蕙娘无可奈何,只好先哄了他高兴,这个小小霸王,才心满意足,挣扎到了地下,把弟弟小手捏住,挠了挠他的手心。乖哥还在睡梦中,被他扰得手舞足蹈,挣扎了起来,歪哥又乐得哈哈直笑,又要去挠他的脚心。

    两个小鬼头正折腾得热闹——这样说有些不大公平,应该是歪哥正折腾得热闹,乖哥被折腾得很无奈时,外头来了人回禀蕙娘:却是权仲白遣人来接她出去散散心。

    #

    虽然从前闲来无事,权仲白也喜欢带着蕙娘出去走走,但现在正是和权季青斗生斗死的重要关头,他怎会突发雅兴?才刚这么一说,蕙娘便自会意——应该是乔十七那里有事了。

    果然,这车接了她以后,并不往城里去,而是走向蕙娘自己在城郊的小庄子,她在京城附近也有些产业,只是平时多半也是空置,这回倒是正好派上用场,许家来人已在那里,审了乔十七将近一个月,居然都没取得太大进展。

    因当时审讯时,便考虑到他们要在后头观看,这间囚室,是做过一番布置的,乃是用一间密室改造,权仲白和蕙娘能从乔十七头顶的一间屋子俯视下去,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乔十七却不能从那一个敞口,看到他们的面容。蕙娘到时,权仲白已经负手在那里看了一会,见到蕙娘过来,便道,“这个乔十七,也算是一条好汉了,知道我们要用这所谓疲劳审讯的办法来审他,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寻死。前几天因为他把饭碗打碎,碎瓷片都吞进去几片,审讯不得已因此中断。到今日才算是将养好了,又行盘问,但不论怎么问,他都回那么几句话而已,看来还是很难撬开他的口。”

    蕙娘看他,也觉得有些佩服,经过这一个月的折腾,乔十七整个人都老了几岁,但得到了将养那几天的喘息之机,他看来仍还能撑上一段日子,只是这份毅力,便不是一个寻常掌柜可以拥有。看来他身上,必定是背负了对他来说性命交关的一种秘密了。

    “像这样再审,可能是审不出结果了。”权仲白和她商量,“但这个人,对季青来说肯定也相当重要。自从他被绑来以后,四弟见到我,终于露出担忧恐惧的神色,倒是比前一阵子,几次骚扰冲粹园,看到我却还是行若无事的那番风度,要慌张得多了。”

    他这样说来,轻轻巧巧,蕙娘却是才终于肯定,在她怀孕后期的那一两个月,国公府风云暗涌,权仲白不知和弟弟过了几招,却仍没捉到他的痛脚。就是现在,说不定他都在一家人身边布下了一些护卫,只是她并不知情而已。

    “没想到少了我,你自己也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她不禁便笑道,“我居然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闻,也亏得我身边那些丫头,那样听你的话。”

    权仲白笑而不答,过了一会,蕙娘看乔十七始终闭目养神,对那高悬的灯笼,似乎已不大在意,便一边思忖,一边随口问权仲白,“你和季青谈过了没有?这件事,他总要对你有个说法的吧。”

    “这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权仲白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看了他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都只是自己,家族也好,兄弟之情也罢,都敌不过他自己的欲求。我就是再说一万句,也拉不回他来。我们现在比较的,无非就是谁更快一步而已,是我先审出真相来,把他给扳倒,还是他先寻到破绽,把我害死。嘿……真想不到,居然会有和自家兄弟兵戎相见的一天。”

    他倒背双手,面容被那一线透过墙□来的灯光,映得半边亮半边黑,一眼看去,竟有些诡谲之意,似乎已不复当时的飘然欲仙,蕙娘细察他神色,但却看不大出权仲白的心情,他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惯走宫廷,即使以她的眼力,一旦权仲白有意收敛,她亦很难琢磨出他的情绪。

    “别的事,先不说了。”权仲白却没再纠缠此事,拿下巴点了点乔十七,就问蕙娘,“现在你看到他了,应该也和我一样,觉得这块硬骨头,不是这个办法能啃得下来的。我看,还是要换个办法来审,不过这就要和你商量了……我想自己审他,你觉得如何?”

    自己亲身去审,就等于是把二房给暴露出来了,万一还是什么都审不出来,这个乔十七该怎么办才好?是杀又还是放?蕙娘有些踌躇——按她来说,若事不成,肯定不能放,但这么关着,就是一处把柄,若要杀、卖、毒哑刺聋等等,又都过分残忍,不要说权仲白,就是她都有些忍不得。

    人力有限,即使是通天大能,也有技穷时,如何能不伤乔十七,便把他心防击破,这个难题,连蕙娘都难以解出。她也是有决断的人,一咬牙,便道,“我没主意了,要是你有,那就听你的吧。”

    权仲白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下去了。”

    他似乎早有盘算,竟是成竹在胸,徐徐下了台阶,未几便推门而入,进入囚室之中。

    蕙娘从上而下,把全局尽收眼底,只见那乔十七一见权仲白,自然是满面讶色——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片刻后,他又把脸垂下,不再和权仲白对视。她满以为权仲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正打算看他施展手段,没想到,权仲白才把那许家的好手遣出,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一坐,乔十七便恭敬地问好,“见过二少爷。”

    权仲白满面似笑非笑的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从容问,“说不说?”

    乔十七居然毫无抵抗,驯顺地道,“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乔十七亦是条汉子

    二少出马,一个顶俩啊。

    今晚是情人节,大家怎么过节呢?对我来说就是苦逼地在家死命地赶稿了…………

    希望大家都能和爱人一起过一个愉快的情人节!

    PS谢谢浮生六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花椰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阿Ly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294577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88744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22964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胡胡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haibao08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牧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rosepray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独占一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88744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88744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叮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珑月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新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牧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珑月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浮生六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芥菜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ja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zg070329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

    珑月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芸芸众生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

    301203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墨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woniu789123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

    珑月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珑月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珑月夜扔了一个地雷

    的霸王票!

167真相

    蕙娘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她心头立刻就浮现出种种疑问,种种猜测,甚至对权仲白的所有评价,似乎都漂了起来,只觉得他看起来无比陌生,似乎还掩藏了重重的秘密。但这怀疑也只是一瞬,她便又坚定了心意:权仲白若要害她,又何必种种做作?她自己心底明白,他和她之间,只有她图他,没有他图她!

    只是乔十七这样的硬汉子,为什么在看到权仲白的一瞬,便即卸下了心防?蕙娘思忖片刻,脑际灵光一闪,忽然就恍然大悟——恐怕,他们倒是自误了。

    权季青既然收服了乔十七来害她,只怕这个三掌柜,和那神秘的组织也脱不了关系,很可能乔十七真正的家小,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如果是被敌对势力,又或者是燕云卫擒去,乔十七一开口,他的家人还有活理么。可权仲白一露面,这件事的性质就分明了,也就是权家内部,二房四房相争而已。他一个马前卒子,听凭权季青的吩咐做事,良国公就算把他给杀了,到底也不会传扬开来,把事情闹大,那么他的家人,就可保平安,更别说要留他作证,他就能多活一段时日,没准就等到了一线生机,都是难说的事。因此之前让许家的人来审,乔十七的骨头就硬得不行,现在权仲白一露面,他便什么都肯说了。

    要不是立场敌对,骨头这么硬,在被困了近一个月,内心还未崩溃,甚至仍能冷静分析局势,如此心智毅力,蕙娘定会大为赞赏,甚至想要收为己用,只是现在,她却感到不寒而栗:虽然已经见识过了那神秘组织的能量,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其中一员,还是头一次。要是里头人人都和乔十七一样,那么被他们盯上的自己、被他们觊觎的宜春票号,岂非都处在了极危险的境地之中?

    她念头转得飞快,只是一瞬间,便推演出了许多信息,正自怔然时,底下权仲白已问,“我先只问一件事,你也先只答一件事就够了,我想,我问别的,你未必说。”

    乔十七果然是个人物,他恐怕也一直不解,为什么自己没被动上肉刑,此时一见权仲白,便明白了个中关窍,,扭头望了蕙娘方向一眼,虽然肯定未能看清她的面孔,但只这一道眼神,便可看出他心中大有丘壑,不是看起来那样庸常,说不定已经猜到,在墙后观看的人,便是蕙娘了。他咧嘴一笑,淡淡地道,“二少爷神算,您要问别的事,就少不得对我动点肉刑了。”

    果然是看透了二房的顾忌……

    “你当我就没有别的手段对付你吗?”权仲白的声调也不见提高,可只这一句话,便在气势上把乔十七给压住了,他也并不多提自己的手段,而是紧跟着发问,“二少夫人在娘家时,曾遭人毒害,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这件事,乔十七答得毫不犹豫。

    权仲白又道,“此事是你主办?”

    “不是。”乔**有有问必答之意。权仲白也就不给他沉吟的机会,紧跟着又问,“是否权季青主使,你随他协办?”

    乔十七又抬起头来,看了蕙娘方向一眼,他清脆而肯定地道,“是!”

    这一声‘是’,在蕙娘心湖激起的波澜,又岂是千重而已?一时间,她几乎连腿都要软了,到底还是下盘工夫运得好,这才没有跌倒。从承平四年到现在,将近五年时间,她虽然看似毫无异状,其实哪有一夜的安眠?这碗药就是她的魔障、她的劫数,权仲白希望她放下一切随他海北天南,可她找不到凶手,又怎能安心?这执着绵延了五年时间,她几乎以为这是此生都堪不破的一道谜题,是她永远都求而不得的遗憾,没想到就在今日,猝不及防伴着一声是字,竟真得到了解答。

    “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毒药,又是如何设计?”权仲白就算心中也有所波澜,也已经被他遮掩得极好,他的语调几乎没有一点波动,仿佛今日一切,已在料中。这份定力,毕竟是把乔十七给震慑住了,他的态度更恭谨了一点,看来,也有些囚犯被审的味道了。

    “毒药何来,我并不知道,只约莫猜到这是要毒当时还未过门的二少夫人。”乔十七道,“某年某月某日,四少爷给了我一株地黄,令我在给昌盛隆选药后打包时,把这株地黄混入上上之选中,最好的那一包。我因和他交好,虽然知道他是要做害人的事,但也没想那么多,便帮他办了,余下的事,我就再不知道了。”

    地黄?蕙娘不禁一惊:焦家几个主子的太平方子,除了老太爷之外,几乎都有地黄一味,也因此,查了那么多药,他们都没往地黄上动疑心。权季青怎么就在地黄上动了手脚?

    “你就只知道这些?”权仲白也有些不信,他稍微抬高了声音,又换了一个问法。“好,这些是你知道的。接下来,你给我说说你猜到的。”

    乔十七肩膀微微一弹,他只看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便不耐烦地道,“若说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得了这句话,乔十七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驯顺地说,“虽然四少爷没说别的,但我和他平日里比较相好,自己是有些猜测。”

    也不要权仲白逼问了,自家便往下说。“从前四少爷还小,出入您的书房,并无禁忌,您平时都把脉案堆放在立雪院外院书房里,直到冲粹园建成,才慢慢地搬迁过去。四少爷可能平时就有偷偷翻阅脉案药方的习惯,此事他流出过一言半语被我听到,说不定也许就翻到了焦家的脉案药方,他记性过人,记下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定亲风声,已经传出,连我们都有听说一鳞半爪,四少爷知道得自然就更加清楚了。您心里也明白,家里这几个少爷,三少爷不用说了,大少爷也比不上您和四少爷的天分。只是国公爷心意一直晦暗不明,直到给您说了焦家,大家这才了然,他还是想捧您上位,国公爷对您的疼爱,那是不用说了。”乔十七说起来自然而然,仿佛权家的局势,全在算中。权仲白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都知道您对国公位置,本来无意。”乔十七缓了一口气,又道,“为免兄弟阋墙,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过门之前,把焦姑娘扼杀。我想,四少爷恐怕就是存了这个念头,这才寻了这一味药来,博个万一的机会吧。”

    权仲白沉默了片刻,才为蕙娘问了她心头的疑惑,“万一这药,被别人取用了——”

    “那一味地黄,品相极佳,按昌盛隆和焦家的关系,以及焦家的一贯做派,十有八.九会被送到焦家。而少夫人所用一切事物,都要尽善尽美的事,全京城众所周知,不论是昌盛隆,还是您身边的下人,那都是行家里手,或迟或早,应当总会为您取用。”乔十七顿了顿,道,“这都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若果就是害错了人,四少爷心里,也不会太在意吧。本来就是一步闲棋,害死了正主儿最好,就是害了旁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如此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却极为契合权季青的性格,乔十七这么说出来,自然而然,好像大家都觉得权季青做这样的想法,实在非常合情合理。权仲白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那么,头前那位才说了亲,还没下聘,就——”

    “那一位却不是四少爷的手笔,四少爷私底下对我说过,他觉得天意属他,国公位也好,”乔十七顿了顿,方缓缓道,“别的也好,命中注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就是因为您先后两任妻子,一个不是良配,还有一个,却因天命夭折,才给了他渐渐成长的机会。”

    权季青今年,也就是蕙娘一般的年纪,四五年前,根本还是个半大少年,他竟能作出如此布置,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使是蕙娘也不得不承认,他可算得上是异想天开、胆大心细、天马行空、不留痕迹了。现在叫做是良国公有意扶持,乔十七又识得看人眼色,不然,这个人证就是得了,又能扳倒权季青么?

    也许是因为和她想到了一处,权仲白也没多问权季青的心理,只道,“这件事是由你一手操办,想来,是未留下什么凭据了。”

    “不论是昌盛隆还是焦家,都没有内应,全凭他们出众的眼力。四少爷也就是弄来一株药给我,这种事当时做完就算了,天衣无缝,哪里能留下什么凭据。”乔十七唇角牵出一丝微笑,慢慢地说,“不过,国公爷对四少爷想来也是有了提防,不然,也不会把我们天南海北地拘来。给您盘查,到底是少夫人好手段,竟也能发觉蛛丝马迹,把我拘来。”

    他冲蕙娘点了点头,竟喝道,“二少夫人,我乔十七服了你了!只盼您也能将线索见赐,让我做个明白鬼!”

    权仲白既然已经许了饶他一命,二房又不能刑讯他,皮肉之苦是吃不着了。不能打不能杀,再为难一个底下人,未免没有体面,乔十七想来也是算准了权仲白决不是这种人,所以才胸有成竹,甚至有余力和蕙娘搭讪,蕙娘轻轻地摇了摇头,只透过缝隙,冲权仲白道,“走吧,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

    乔十七把能说的都说出来,她的生死大谜,算是解了惑了,这答案简单得出人意表,却又十分合乎情理,很符合权季青的个性。这小子亦算是有些气运,昌盛隆的确不敢怠慢焦家,直接把同和堂挑过那最好的一包药材,直接送到了阁老府。想来因品相好,又信任昌盛隆的眼光,挑药分药时,库房妈妈到底心向自雨堂,有几分情面,便没把这最好的药材给五姨娘配药,而是同往常一样,配给了自雨堂。接下来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疑了这么久的内奸,谁知道最后的答案,竟真是没有内奸,她所认识,所重视的人里,并没有谁安心害她。真正要害她的人,也没有那样手段通天、无所不能,至少蕙娘的生死之谜,看来是已经解开了。可她心底,却毫无释然轻松之感,反而转有许多浓重的疑问,更解不开,回家的一路,她都没怎么说话,权仲白自然亦是心事重重。回到冲粹园,两夫妻都无心先回甲一号,便携手在莲子满边上,伴着晚霞漫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归憩林里。

    归憩林换种梨花以后,蕙娘还是第一次过来,此时但见一泓绿荫,仿佛已是多年成林,达氏的坟茔在远处隐现一角,倒真像是在林中小憩一般。蕙娘立在林外,呆了半日,慢慢地透出一口凉气,问权仲白,“季青这个样子,你心里想必不大爽快吧。”

    权仲白摇了摇头,低沉地道,“也不能说没有想到,他遇事实在爱走极端,也许,是我一叶障目,太沉浸于兄弟之情,实在看不出他的本色吧。”

    晚风徐来,吹得他的衣衫烈烈飞扬,蒙着夕阳余晖的面庞,别有一番情致。蕙娘想到收藏在多宝格中的那枚帽坠,再叹了一口气,终于也接受了谜底竟这样简单的结果,她心头慢慢泛起一阵轻松,一面暗下决心,一面和权仲白感慨道,“也不是我搬弄是非,但以你们家的这种教育办法,教出季青这样的人来,也实属正常。以后你继位国公,这规矩少不得也要改一改了,歪哥和乖哥,决不可走到兄弟相残的一步。”

    “从前七八代传承,也很少有闹得这么难看的,也许是这一代的情况,实在太特别了。”权仲白低沉地说.

    他不再搭理蕙娘,而是顿住脚步,望着湖心,愤懑地长啸了起来,似乎要用滚滚啸声,发泄心中数不尽的复杂情绪。好半晌,才收歇了声,一拂袖子,干净利落地道,“事已至此,再做儿女态,也是无用。明日我就把乔十七提去见父亲,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蕙娘道,“爹把人都打发过来,也许是指望我们挖出一整条线——”

    “他指望那是他的事,我们又不是他的傀儡。现在乔十七人证在此,他要继续保住季青,这个家,我们也没有什么待下去的必要。”权仲白冷道,“国公位让我坐,我责无旁贷时,那是不能推却。他要以为他能靠着这个爵位来捏我、玩我,塑造我,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虽说不能动乔十七,但怎都可以从他的交际圈里,寻找一些那神秘组织在同和堂的暗线,一天不交出乔十七,一天他们起码还占据了一点主动,蕙娘眉头暗皱,正要说话时,又想到乔十七失踪以后,众人自然已经提高了警觉是一,二来权仲白现在心情,只怕不会很好,若为国公爷说话反而惹怒了他,那又是何苦来?便转而笑道,“好,那就这么办吧。从明日起,我睡觉都能安心一点了。”

    “就是这个道理了。”权仲白重重地道,“早一天把此事了结,你们母子三个,也就早一天得到安定。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别的那都可以押后再说了。”

    两夫妻计议已定,便携手回转,一路上权仲白神色都很凝重,蕙娘想说几句话来安慰他,可她自己也是胸怀激荡、疑虑重重。亟欲整理思绪,好好地把来龙去脉想透,把疑点挖掘出来。两人默然走到甲一号门前时,她好容易收摄思绪,展颜一笑正要说话,远处又起了一阵骚乱,桂皮直奔进来,连声道,“少爷,大事不好,快、快去!”

    他猛地一跺脚,方才续道,“是皇上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青啊季青,啧啧啧啧,你也有玩脱的一天呀,看蕙娘怎么弄你!

    今晚要出门,提早更新了,大家初六快乐!

    回到上海啦!!

168天危

    皇上出事,自然非同小可,权仲白和清蕙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底的震撼。他也不是婆妈之人,当下便一提身子,和桂皮一道快步往侧门过去,一路上桂皮连喘带咳,一边走一边给他说了原委,“昨晚在湖边饮宴,也许是受了风寒,今早起来就不大舒服,咳嗽了几声,才要传唤您呢,又被国事耽搁住了。刚才几位阁老才退下去,就发起高烧来,这会欧阳家几位御医也都过去了,可皇上只要您给把脉开方,刚才来了一次,没找到您,还当您在城内,刚打发人往城里过去,您倒是就回来了!”

    高烧忽起来势汹汹,很可能就是肺经出了问题,权仲白心底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晓得了,我的药箱带了没有?”

    桂皮如此灵醒,这些琐事自然安排得妥当,还未出冲粹园,便已有人送来了权仲白的药箱。他自己却是一溜烟跑在前头,给主子开路去了。

    权仲白身份特殊,得到皇上的爱宠,冲粹园和静宜园之间有一条通道,可以随时进出,方便他为皇上看诊。今番皇上有事,各处倒还都未知道,要不是桂皮当前打了招呼,事前又的确有人过来寻找权仲白,权仲白这般贸然要进,守将几乎不敢放行,饶是如此,他进静宜园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容易进了园子,一路还有好几拨人马上来盘问。

    权仲白也是经历过风波的人,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心里不由更为沉重:以他的圣眷,从前朝到今朝,平时进宫,就不挂腰牌,又何曾有人敢上来相问?上回进宫进得这么艰难时,恰好就是先帝病危,那一次真是险到了巅峰,差一点点,就没有把安皇帝给救回来。就是其后,安皇帝也一直都没有真正第从那一场病中恢复……

    上回把脉,也就是四五天前的事,当时皇帝的脉象也还十分正常,除了他先天带来的隐患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征兆,起病这么凶猛,要救回来往往比较难,若是再来个皇子逼宫,朝廷的风云变幻,还真是很难说!好在这一次皇帝来静宜园只是小住,没有把太后、太妃也接来,不然,这一次要治病,花费的心思恐怕不会比上一次更少。

    权仲白的心好似被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又紧张又有条理地思忖、分析着局势,第二部分却是已经开始盘算,以皇上的体质来说,该如何退烧,用什么药,再怎么针灸。心底念头飞转,面上却丝毫疑虑都不露出,任是几拨兵马停下来喝问,他也丝毫都不搭理,只留桂皮和他们夹缠,自己拎着药箱,很快就靠近了皇帝居住的玉华岫皋涂精舍,只这一次,精舍门口把守着的却不是寻常守将了,乃是郑家大少郑宇和,他今日身披甲胄、面色端凝,即使是见到权仲白,也不过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将身子一让,却是什么话都不肯说……

    权仲白二话不说,快步进了里间,果然见到几个御医已经到了,都正跪在地上,预备轮番给皇帝把脉。他熟知太医院规矩,皇上用药,必须几个太医斟酌了出方子,从脉案到药方都要有几个人的手印,必须禁得住后来人的质问。因此开出来的,泰半都是无功无过的太平方,若是一般时候那还好,此等急病,谁还容得他们这样慢吞吞的行事?封锦本来坐在皇帝床边,还有宫中一位白贵人,正给皇帝擦拭额前热汗,见到权仲白进来,封锦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起身道,“子殷快来扶脉!这里交给你了,现在园子里乱的很,连公公在外地没能赶回,我得出去办点事儿!”

    到了这时候,任何人都信任不了,唯独可以放心交付大事的,也只有皇帝自己的嫡系了。权仲白也不交情,道了声得罪,从几个御医手中,把皇上的脉给接了过来,才止一按,面色就是一沉,脱口而出道,“这是肺炎无疑了,邪毒壅塞,难怪这么快!”

    他瞅了白贵人一眼,直接就问,“昨晚皇上临幸你了?”

    白贵人身世虽然不大显赫,但也是名门嫡女,听到这么一问,自然绯红了脸,国色天香般的脸庞,再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她望了封锦一眼,见他已经出了屋子,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可昨晚皇上还好好的呢……”

    “你出去吧!”权仲白不容分说地道,“就在外屋候着,一会要你来服侍了,自然喊你进来。”

    也不顾白贵人听了会怎么想,便把她连逼带推地送出了屋子,自己门一关,回身开门见山,“皇上的身子骨底子,我们自己人心里有数,胎里的不足,先天肺经就不好,和先皇是一色毛病。尤其是皇上平日操劳、心血耗得快,也不适合多近女色,恐怕这次病起,就是昨晚受了风凉,却偏偏还同女子寻欢作乐,因此起了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为今之计,还是先退了烧,再补益元气,以桔梗为主,一朵云、十大功劳、野姜并白果辅助,先开方,再针灸吧?”

    同一般人想的不同,太医院内的明争暗斗,倒并不是围绕着谁给皇上看病这回事,一般的太医,想的只是坐稳太医院医正的位置,给达官贵人们扶脉开方,大收诊金。至于诊治皇帝这种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事,没有人会争着去做的。权仲白肯出头,几名太医如何不肯?当下都道,“说得是,果然子殷是年轻人,一眨眼就有一个方案拿出来了。”

    权仲白深知个中讲究,此时却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当下便自己做主开了个方子出来,这群太医看了自然也只有说好的。此后抓药、熬药、试药、喂药,便不必权仲白亲自安排了,按宫中规矩,两位太医留下,预备日夜用药,他这个不入太医院的真正御用医生,反而不算在内。还有几个亲近的内监在一边服侍,至于白贵人,被权仲白赶出去以后,倒也知趣,并未想要进来,争夺那虚无缥缈的“服侍汤药”功劳,倒是干净利索地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服侍皇上的工作有内监们在做,几个大夫,反倒只是呆坐,因熬药毕竟也是费时,他们只能在一边干看着,权仲白试探了一下皇上的额温,眉头暗皱,便道,“这时候没有什么发汗一说了,被子全都掀开,把皇上脱光了,拿凉毛巾来擦身。再去预备一点冰块来!”

    众人顿时又是好一通忙活,几个内监把皇上围成了一周,权仲白抱着手在一边看着,只是皱眉沉思,过了一会,欧阳太医给他递了一盏茶,道,“你也忙活了有一个时辰了,且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吧。”

    权仲白这才发觉,一旦忙起来,时间是过得真快。他捏着茶杯下沿,望着皇上隐隐约约露出的一点身影,不觉低低地叹了口气,欧阳太医也自意会,他压低了声音,“烧得太高了,恐怕就恢复过来,也……”

    “是有这个可能。”权仲白也不避讳,他摇了摇头,感慨颇深,“只怕天下的形势,又要随着皇上的身体,而变上一变了。”

    “你又何必这么担心?”欧阳太医说起来还是权仲白的大师兄,两个人私底下说话,不大避讳,“反正不管怎么变,你们权家的荣耀倒不了,天大的热闹,你也就是冷眼瞧吧。”

    这倒也是知心话,皇上若是此时去世,大不了权家就沉寂下去,对他们这些老牌世家来说,还是有机会再起,倒是别的那些更兴头,更当红的名门世族,却大有可能因此而倒台。至于欧阳家,多年的医药世家,和哪个主子关系都不亲密,换了谁上台,也都和他们无关。在这样紧要的时刻里,他也还是看戏的不怕台高——反正,权仲白已经把欧阳家最后一个风险都给担走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皇帝的身体,那是权仲白在负责,和他们欧阳家可没有一点关系。

    权仲白也懒得和欧阳太医多说:和他说东海、南海、泰西、新大陆,没有一点意思,欧阳太医的眼界并不到那个地步,还想不到人亡政息这四个字。要是皇帝没有熬过这一关,同当日明武宗一样,也是因为肺炎去世了,那么上位的极有可能就是皇次子,牛家一旦得势,杨家、桂家、许家总要倒霉,南海两大将领,被夺权了还好些,要是心一横,联手反叛起来,那么这个天下,可就真要乱了。西北的罗春,海外的鲁王,可不是做梦都要笑醒?

    一个巨人,总是要倒下的时候才能显示出份量,从前皇帝还健康的时候,似乎总是充当着不大光彩的角色,这里也要插一脚,那里也要翻云覆雨一番。可现在他有了危机,才显出来自己的能耐。承平九年间,发生的这所有一切变化,甚至是国势上的转变,又有哪一个能离得开皇帝的努力?这整个天下大势,都是因人成事,因的就是他这个九五之尊,这一点,如今来看,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了。

    同当年不大一样,如今权仲白想要救回他的心思,要真诚得多了,只是人有命数在,皇帝一家子,肺都容易出毛病,这要是肺炎还好,治好了也就是治好了,最怕是转成肺痨……

    权仲白不再想下去了,见封锦大步进了里间,便迎上前问,“外头都处理好了?”

    封锦俊秀温润的面容上杀气一闪,他点了点头,咬着牙道,“淑妃娘娘也实在是心急了一点,这个皇贵妃还没封呢,就已经把自己当成副后了!”

    权仲白这才知道,自己并非妄自担心,牛淑妃的确也有效仿昔年自己姑母用计的意思,只是当年先皇的病,本来就要温养,耽误一段时间还不打紧,当年太后、太妃联手拖延时间,就给了先帝安排后手从容应付的机会。现在皇帝是已经高烧昏迷,失去狼了,要不是有封锦、郑宇和这样一心只效忠于皇帝的死党,权仲白要救回皇帝,势必又要大费手脚了。

    “才觉得他重要得很。”权仲白也不禁叹了口气,“又觉得他实在也十分的脆弱,人才一倒,底下人就各起异心,这还没合眼呢,说话就不好使了……”

    “底下人也是无所适从,宁妃又万事不管,才会由淑妃娘娘出头。”封锦淡淡地道,“我这个身份,管理后宫,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我已令宇和把妃嫔聚居的地方封锁起来,这回皇上要医要药,就不会遇见什么疑难了。等连公公到这里,园子里就有主心骨了,在此之前,说不得还请子殷和我配合起来,轮流在皇上身边看守。”

    权仲白自然没有异议,一时皇上行开了药力,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烧得也没那样骇人了。权仲白便令人用干布将他周身擦干,又烧了艾来,给他做艾炙,封锦期间又出去几次,等皇上睡沉了方才再偷空进来,把权仲白换出去吃饭。

    这一次皇上病势,非同小可,封锦已将内外通道一律封锁,权仲白也接触不到什么人——这还是他有先见之明,一开始就把白贵人赶走了,不然,白贵人现在也得跟着被关在这里,有这么些大男人在,她进进出出,可就殊为不便了。留下来的几个内监,想来也都是封锦的腹心,没有谁敢贸然盘问权仲白,皇上的病势究竟如何。他就是想给家里送个信都办不到——忙了这半天,他也是现在才想起来担忧家里人,也不知清蕙一个人在家,又会如何应付季青的招数,会否直接带着乔十七,去找国公爷摊牌。不过,父亲又哪里有时间管这个,皇帝忽然病危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会,只怕他正忙着吧……

    如此胡思乱想,真是山珍海味都吃不香了,更何况呈上来的饭食,也并不太美味,权仲白对付着吃了几口,又略为梳洗一番,便往回进了精舍里间。脚步才到门口,便见得几个太监宫人,都跪在地上,封锦弯□抱住皇上,肩头微微抖动,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声音都有些微沙哑,他道,“不,不会的,绝不可能,李晟你天命所归、福泽深厚,又怎会……”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终于有名字了……啧……在这种时候……

    PS不知为什么我情人节收了好多雷难道是因为大家安慰我没情人吗?哈哈哈,总之,谢谢bonni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8423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NancyJok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小猫咪的妈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囧囧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瓦拉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Mhlq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

    939833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79197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新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读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64897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的霸王票!!!!!!!!

169应变

    权仲白被人叫走,蕙娘心里怎会安稳?她听了桂皮说话,也知道是皇上出事,自然不敢随意打探,因此虽然权仲白和桂皮,一去就杳无音讯,连冲粹园和静宜园相连的门扉,不多时都被人从那一侧挂了粗大的铁链锁死,派了人站岗,蕙娘也并不太诧异,只是心中越发沉重:若是皇上现在出事,朝中再起风云,宜春的地位,就要比现在尴尬得多了,正是才说要合作,章程都没定死的时候。要是牛家所出的那位皇子上位,他们家和桂家的仇恨,天下皆知,桂家这个靠山,自然立刻就不好用了。到时候,只怕牛家一腾出手来,宜春就相当危险了。这还不说,如今东宫空虚,太子在天下人眼中,算是无辜被废,还有许多‘仁人志士’给予深切同情,牛家皇次子声势也高,杨家皇三子有首辅的天然支持……要是皇上突然去世,夺嫡之势渐成,天下还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海对面的那支力量,如果已经站稳了脚跟,再来搅风搅雨一番,又有那不知所谓、神秘阴毒的组织敲边鼓,只怕大秦一百多年的天下就此破灭,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任何一个当朝的权贵,只要不是脑子出水,当然都不会希望改朝换代,蕙娘在这一点上,并无特出于人的见解,因此也很难无动于衷,一时连自家的命案都无心去想了,一颗心转而担忧起未来的危机,出了一回神,才让焦梅亲自给良国公送信。自己这里,又派人鼓舞、约束护院,令他们看守门户时更加意小心,现在静宜园有事,那些羽林军可能随时就被抽调离开,顾不得护卫冲粹园,而两园比邻而居,天知道在这等时候,会不会有人在冲粹园上打主意,异想天开,想要通过冲粹园,混到静宜园里去。在这种汇聚了天下所有目光,为众人心头第一大事的问题上,任何离奇的事,都不是没可能发生。

    待得回到甲一号,蕙娘寻思了半日,又把自己的那一支私兵中威望最高,隐为头领的一人,名唤熊友的请来说话。

    桂老帅虽然难免心机算计,但和京城人比起来,西北人办事就要实诚得多,这一支私兵不论是人数还是质量,都令人无法挑剔。尤其是这位熊友,师从二十年前北地第一武林高手,他的两个师兄,如今都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虽他本人声名不显,但王家两位姑奶奶,对他的武功评价都相当不低,为人又深知礼数,办起事来能狠能宽,是个江湖走得、场面也上得的人物,跟随桂元帅办事,已有十多年的时间。故主对他是满意非凡,特意在信中叮嘱蕙娘,若是不满意熊友,可把他送回西北,不要任意打发。就是到了京城以后,也是循规蹈矩,并未轻易和旧主人联系,因此蕙娘虽无明言,但平时一言一行里,渐渐也把他当作这支私兵的首领来看待了。这一次绑架乔十七,就是他做主所办,干净利索,线索遮掩得很好,直到现在,众人都以为乔十七是酒后回家,跌入通惠河里去了。

    “参见少夫人。”熊友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为人却也机灵,一进门便道,“今日园外有些动静,兄弟们都察觉到了,不知是否到了用我们的时候,如少夫人有用,请尽管开口,我们兄弟是万死不辞,决不会推托一句。”

    到底是武林人士,再有心计,说起话来还是直通通的,少了些礼数和周折。蕙娘不免一笑,“不打紧,是静宜园出了点事情,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又道,“前一阵子我身子沉重,也不知少爷是怎么支使你们的,弟兄们有没有折损,他那个脾气,餐风饮露、不通人情世故的,照顾你们就难免疏漏了点,若对少爷有什么不满,你这里和我说,我为你们做主补上便是了。”

    熊友忙道,“前阵子是有些宵小前来滋扰,身手亦颇不弱,但我们有少爷特意要来的火器护身,并未吃亏,反而还占了些便宜,可惜没能留下活口,不然,早就顺藤摸瓜,寻出他们的老巢了。”

    他言下犹有些恨恨,可见的确是对未能同这伙人一较高下颇为介怀,倒对权仲白没什么意见。蕙娘点头道,“辛苦兄弟们了,如今倒还有一件事……”

    便随口把乔十七的事说了说,“那伙人就是为了他来的,如今静宜园里有了大事,我怕家里需要人手,一时也顾不到那头的院子。要是冲粹园这里的院子布置好了,便把他锁来这里关着吧。”

    熊友对于冲粹园竟没有一处密道、密室,当时是感到极为不可思议的,这一点倒是提醒蕙娘:就是从前的阁老府,借着修下水道,都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河边,国公府想来也有类似的建筑。倒是冲粹园,当时就有一大半是皇家园林改建成了,剩余那些建筑,权仲白也不会拿来派这样用场,因此的确是清清白白,都是亭台楼阁,要锁人,只能锁在柴房里。

    因当时冲粹园里有个孕妇,不好动土,只能等她生育以后再来改造,熊友也算本事,不过一个月多一点儿工夫,便将几间所谓柴房,改建得雄浑厚实、难以突破,此时听问,也道,“那几个兄弟孤零零地在别处,某也确实有些不放心,此际多事之秋,万事以稳妥为上,少夫人也这样想,那是正好。我这就令人出去,把他提来,大家固守一处,有变化也可从容应对。”

    若说蕙娘一个人,能力自然有限,可她胜在有这么一群人帮衬,任何事情,都有极妥当的人去办,自不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如今多添了熊友一行人,她在很多事上又从容了不少,这起江湖汉子,个个经验丰富,心肠也狠,就是对上军队,都有一战之力。若是在从前,安排焦梅等人去办,却是免不得又要提心吊胆了。

    因焦家宅院,距离冲粹园实在也不算太远,熊友一行人回来得倒早,言道一切顺利,还顺便分了一匹马,把许家借来的那一位高手,打发回平国公府里去了。蕙娘也不再和乔十七多做接触,只把他在柴房内锁好,也不多加拘束,还吩咐底下人,在吃食上别亏待了他。

    其实这一番,虽然对自己来说,是真的审出了真相,但要在国公府里把权季青扳倒,证据实在也还不足了一点,没有物证就是最大的难题,但权季青平时行动根本捉摸不到破绽,熊友手底下的几个兄弟,跟了他这么长一段时间,也没能掌握到一线踪迹。蕙娘又势必不能亲自去跟监权季青,有些事就是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因此把乔十七交出去之后,权季青的命运如何,还得看国公爷的意思,国公爷愿意信,权季青便能倒台,要不愿意信,只怕还多的是话说。

    蕙娘冷静下来以后,最担忧还是这个问题,她托腮在窗边坐着,两个儿子都摆在身边,两个小王先生在屋角做着针线,歪哥手拿拨浪鼓,还是不死心,想要将自己曾很喜欢的玩具同弟弟分享,可乖哥只顾着睡觉,哪里搭理哥哥?如此温馨场面,可她却根本无心欣赏,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彻底除去权季青,又做得利利索索,不至于被权夫人以及良国公抓住破绽。

    自从权仲白进了静宜园,便再没了消息,一整天也未出别的大事,甚至就连权季青都没有再遣人来生事滋扰。倒是到了晚上,良国公居然亲自来了冲粹园,蕙娘听报时,也是吃惊非小——她入门三四年来,权家长辈,几乎从未踏入冲粹园一步,也就是权夫人过来了几次,至于良国公,虽然二房几次相邀,但都没能请得动他的大驾。

    公公过来,肯定要亲自出去,妥善接待。良国公面色端凝,也不和蕙娘多做客气,才坐下来,便道,“仲白进去多久了?桂皮呢,在他身边,还是已经出来了?”

    “进去是有小半天啦。”蕙娘把自己全部所知都交待出来,“桂皮跟着一道过去的,也没出来,我们家往静宜园的门已经被锁了,还有卫士把守。今天一天,静宜园外头的羽林军调动很频繁。别的事,我就知道得不清楚了。”

    牵扯到改元的大事,良国公自然极是关心,他竟难得地将急切给表露在了面上。“唉!偏偏又是在静宜园!”

    蕙娘不禁有些诧异,还是云管事笑着对她解释,“我们家在宫中,自然也有些老关系了。任何事只要是人在办,都有缝隙,一个消息,如何传递不出来?只是这一回,皇上在静宜园里,又有封子绣坐镇,他非但将皋涂精舍封锁,甚至还霸道得把诸随驾妃嫔全都软禁在住处,无事竟不可以外出。现在的园子,恐怕就像一座死城,除了皋涂精舍中皇上那几个心腹以外,竟无人可以随意出门了。”

    也就是说,上一回,良国公是人在家中坐、消息天上来,这一回他没得消息了,格外急切也在情喇中。不过蕙娘依然不免疑惑:上一回,那是双王夺嫡之势已成,太子之位谁属,还是牵扯到权家的大事。这一回别说什么事都还没谱呢,就是真有人想要夺嫡,这又和权家有什么关系?良国公这么动感情,是否也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嫌疑?

    不过这不恭敬的话,自然是不好对公公问出口的,她为良国公预备了住处,又问云管事要住何处,云管事道,“我就在国公爷院子里找一处地方歇着就行了。”

    在同和堂内奸一事后,他对蕙娘是越来越客气了,今番说话,语气竟似乎是真把自己摆在了下人的位置上。蕙娘不禁有几分诧异,事实上就连董三的名字,她都还没给云管事送去,这整件事到现在,都还仅仅局限在二房以内呢。

    在权家生活,很容易就有处处疑云之感,即使是已经挖掘出权季青真面目的现在,蕙娘都很难摆脱掉这种感觉,她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和云管事稍微应酬了几句,便要起身告辞回后院去。没想到良国公却一摆手,“你留下来吧。”

    他也不说要进后院去看乖哥,只道,“现在皇上急病,是毋庸置疑了。封锦消息把守得非常严密,就连杨阁老亲自去求见,都被他挡了驾,外头只知道皇上是突然高烧,就病势来看,很可能非常严重,生死就在一两天之内。”

    良国公一边说,面色一边就沉重了下来,他看了云管事一眼,道,“老云你也坐下说吧……皇上活下来,一切好说,皇嗣如何,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但万一就这么去了,对于身后事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究竟是哪家皇子继位,就有文章了。我的意思,你说服仲白,一旦皇上驾崩,立刻毒死二皇子,我们一道捧三皇子上位,这也是一条思路!”

    蕙娘顿时便是一惊,她反射性地就要推诿,“现在哪里还联系得上仲白!就算皇上驾崩,恐怕为了局势稳定,都会秘不发丧,仲白能出来才怪。”

    “仲白不能出来不假,可婷娘却也在静宜园,”良国公冷冰冰地道,并不容蕙娘质疑,“这些细枝末节上的事,一会再说。你只先说,你有说服仲白的底气吗?”

    以权仲白的为人,谁都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毒害无辜的皇次子,蕙娘也未想过自己能说服他做这么一件事。她甚至看不到权家人这么做的好处,权家和杨家是儿女亲家不假,可平素里往来一直不大频繁,也就是普通的亲家关系。说起来,和何家、焦家、林家,也一样都是亲家。如此竭力捧杨家人上位,对权家有什么好处?要知道牛家和权家,可没有什么仇怨,又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说那什么一点,权季青还没有娶亲呢,大不了,让他娶了牛家女,再把他给限制住了,这对权家来说也是一条思路,这条路,可比毒害皇次子要稳得多了。

    不过,牛家上位,对她却的确是有害的,蕙娘心思浮动,沉吟了片刻,仍断然道,“这件事太大了,我可不敢给仲白做主,连见都见不到他的面,我哪能说服得了他?”

    她亦是言之成理,良国公阴沉的面容稍稍缓和了下来,却也不再理会她,而是和云管事商议起来,“挺三这个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只是现在站队,是不是还太早了一点,事发距今,还没有十二个时辰呢,也许过了今晚,消息就能漏出来了。”

    “大人说得是。”云管事很谦逊,“少夫人顾虑得也对,虽说皇上病势沉重,但从来任何事都有一个过程,以二少爷的能耐,就算不能把皇上治好,多拖几天也是没有问题的吧,在这几天内,事情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各方的态度,也就都能明朗一点了。”

    现在臣子们手上的信息,实在是少得可怜,来来回回掰开了嚼碎了,也实在是分析不出什么来。既然三人都认可先按兵不动,蕙娘就真回去休息了,良国公估计是又和云管事商量了一会,才派人把乖哥抱出去给他看看——这个孙子,出生了一个多月,他老人家可还没有亲近过呢。

    不过,就算是消息已算灵通的良国公一家,也都没有想到,皇上的脚步居然会比任何人都快:第二天一大早,桂含春就亲自到权家拜访来了,原因无他,昨天晚上,皇上的旨意已经出来了,淑妃牛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应立为皇贵妃统领后宫,赏金册金宝。着令钦天监挑选吉日,礼部议办册立典礼。

    虽然未提皇次子,但皇上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一时间,京城政坛几乎为之震动,甚至还有一种谣言,暗暗地传播了开来,言道皇上其实已经身故,如今这道旨意,便是他的遗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是2月里我最后一次自己更新了,明天和后天是一位朋友更新,然后一直到2.28都是我妈更新,3.1、2号可能不能更新了,正月里又是病,事情又是多的,实在是写不完,这段情节很重要,不想赶稿,还是要品味了写。

    欠大家的两次更新以及之间的加更,我3月回来后会补更的,请大家谅解,谢谢。

    还有就是,我虽然在外但是每天都会上来看留言,所以大家有什么话也可以留言的,别让我太寂寞了。tvt。

    那就先这样,我要去赶飞机了!muamua大家!

170、后事

    170、后事

    一弯孤月高挂,平白给夜风多添了几分凉意,三伏毕竟已至尾声,虽说白日里还是渥热难当,但太阳才一下山,香山就有些秋意了。权仲白负手在皋涂精舍外头站着,抬头仰望夜空中隐见轮廓的乌云,暗中运转随常**的童子功呼吸之法,平复自身心境,未几,便晋入一种奇妙的心神状态之中,虽未物我两忘,但也把那于自身无益的种种情绪,给摒除出了心灵,再睁开眼时,已是心神宁静、思绪清晰。

    此时的玉华岫,几乎与万物同归于寂,除了一点灯火之外,传不出丁点人声。只是站在高处望下去,能见到一些披甲的卫士,在缓缓地变动着姿势,因今晚乌云浓重,只有月光还透得过一点云色,在极深极浓的寂静之中,这一切仿佛梦魇中的人形,竟有些亦真亦幻之感,权仲白凝望着这些模糊的身影,良久才回过身子,道,“子绣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封锦倒背双手,缓缓踱到了权仲白身边,低声道,“看你在出神,不敢扰你。”

    “皇上……”权仲白道。

    “连公公在李晟身边。”封锦说,“他已经睡熟了……其实不独是连公公,余下几个人,也都还算可以信任。”

    皇上的名讳,本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称呼的,封锦舒了一口气,此时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权仲白解释,“昨晚情急失态,让子殷你看笑话了。”

    “昨晚是比较吓人。”权仲白也不在意,“也难怪皇上都要为自己的身后事准备,他烧得实在吓人了,这十二个时辰,过得不轻松。现在烧退了一点,那就好些了,今晚再熬一夜,若没有起烧,估计就不会再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了。”

    封锦眉峰一挑,“怎么?迫在眉睫?难道此病,还有什么后患不成?”

    明人不说暗话,以他和封锦的交情,权仲白也不必卖关子,他沉声道,“皇上起病是高烧,脉象又虚弱,我就往肺炎的路子上去想了,如今从退热的速度来看,倒像是误诊……”

    对封锦疑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只道,“唉,难道神医就不能误诊?有些病,许多人的体征都是不同的,也得看病情的发展,一步步地来罢了。皇上如今的体征,看来,颇有几分像是肺痨。”

    肺痨两字一出,封锦面色顿时就变了,权仲白心思澄明,并不动情绪,只续道,“只是一般的肺痨,起病多以午后低烧为主,皇上却是来势汹汹,发病就是一场高烧。因此我也没有能拿得十分准,还得再看着把脉吧。”

    他笑了笑,又道,“自然,不必我说,你也晓得这件事不能随便往外提了。”

    因奇病、怪病,譬如胸口发生肿瘤等等身亡的,这还能抱着万一的希望,也许用药能够治愈,但肺痨这明明白白就是绝症,千古以来,多少名医都没能治好,就是吃药也是药石罔效,一旦得上,只能慢慢等死。当然,这拖上多久也是难说的事,即使只是怀疑,封锦的脸色也要直沉下来,半晌都做声不得。两人并肩站在精舍门口,沐浴着潇潇松风,许久许久,封锦才多少有些无奈地道,“都说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仿佛沾了一个天字,他就什么都与众不同了,其实说到底,还不是一个人?还要比一般人苦了不知多少……”

    “他到底还是不同的。”权仲白点了点山下,“他这一苦,天下怕是也要跟着苦了。因此而生变的大事,还不知要有多少呢。”

    封锦也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操办国朝几件大事的人,几乎都和牛家有大大小小的过节。若是二皇子上位,将来天下就算没有大乱,各种大计因此半废也是必然的事,皇上始终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他可以协调各大利益集团,甚至是胁迫、压制其中数个,但在他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时候,却很难凭借纯粹的君臣道义,来约束这些实力雄厚的大家族。远的不说,就是现在,他不也不敢让任何一个后宫妃嫔近身服侍自己,而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封锦、连太监和权仲白手中吗?

    “也就只是立个皇贵妃而已。”他便淡淡地道,“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立皇三子,现在就要废了首辅,那也不够现实。”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自己一丝鬓发给别回了发髻里,如此柔婉的动作,叫封锦做来,却是丝毫不带媚气,反而有一种难言的风流姿态,和着他难得的愁容,反而格外迷人。“皇嗣太少,始终也不大好。若权美人有个皇嗣,说不定问题就简单多了。”

    “真要这样,我也就进不来了。”权仲白随口说,“我进不来,皇上病情耽误,说不定都没有留下遗言的时间,就这么烧死过去。朝局自然就又是一番变化,也未见得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他看惯生死,始终比封锦要多了三分冷静,封锦和他说了几句话,自家也沉稳下来,不再纠缠这些后宫中的事务,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朝局,低声道,“这件事出来,恐怕孙侯是不能再出海去了,他再掌兵,朝臣们的心会不安定的。”

    这自然是可以预见的事实,孙侯就是为了避嫌,也不可能再碰兵权。这再行派船出海,该由谁来领队,就成了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很有可能,会就这般争吵着、争吵着,便随着皇上要扶二皇子上台后,朝局的连番变动,而不了了之了。

    至于东南沿海开埠、扩张疆土、地丁合一、改土归流等诸般大事,还得要看皇上能撑几年,若是皇上一两年间便已经过世,则就只能看新首辅的脸色了。多少国策,才刚开了个头,有的甚至还没有见效,眼看就有人亡政息的危险,封锦身为皇上最坚定的支持者,心里又岂能好受?就是权仲白,想到蕙娘转述,许家少夫人的那一番话,心头也不禁有几分恻然:海洋能带来多少财富,大秦人现在还未曾在意,但许少夫人说的好,这些钱终究是有人去赚的,如若大秦一再固步自封,海对岸的那头龙王,亦未必会甘心就此消沉下去。

    这一切,倒也不是不能改变,只要改为扶植皇三子,杨阁老起码是支持地丁合一的。只是外祖做阁老,外孙做皇帝,汉代故事摆在这里,皇帝的忌讳,又是可以想见的。而一旦杨阁老失位,以杨家这一房底蕴,又不足以和牛家争斗……皇上难不难?皇上也很难!

    权仲白琢磨着封锦的态度,口中也应和了他一声,“的确,皇嗣太少,也不大好。就是太子在位时,这一切也都不是问题……皇上还应再立新后,从名门中采选良家女,要比眼下这样强得多了。”

    和封锦一样,也是看出来问题出在皇嗣上,但却宁肯采选新后,都不愿意推荐自己家的权瑞婷……

    封锦对权仲白的欣赏,亦不由得要再增几分,他说,“难怪皇上这样信你,我看,就是权美人有了皇嗣,他也一样信你的。”

    略顿了顿,方才露出真心话来,“牛琦莹此人本色如何,相信不用我多加评述,愚蠢二字,尚且不足以形容。但此事烦就烦在,牛家也不是没有厉害角色,不至于保不住她的位置,却又不足以**住所有的声音。一旦上位,只怕党同伐异的动静小不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他要弄倒的几个人里,也有我封子绣的亲眷。”

    权仲白毫不怀疑,一旦牛淑妃上位成了太后,必定会和她头顶的太皇太后联成一体,再结合牛德宝一家,大肆排挤杨家、桂家,当然也不介意多对付一个封锦,反正燕云卫统领这样重要的职位,不落在自己人手里,他们也决不会安心的。至于宜春票号、东南船队等等,估计也都会欣然笑纳,以显示天下之母的气度。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个道理,封锦又不是傻的,当然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

    “就是肺痨,也有个发展的过程。”他说,“皇上的身子,只要细加调养,五六年起码是没有问题的,往多了说,十余年也大有可能。现在的赢家,亦可能不是最后的赢家,皇上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也不过是要立她为皇贵妃,而不是皇后。”

    “人总是要防患于未然。”封锦凄然一笑,低声道,“别的事我也不多说了,这几天,若是皇次子入侍医药时,私底下问你几句话,子殷你如实回答他就好了,不用多说,也不要为谁遮掩。”

    这要求,和孙家的请托竟是如出一辙。要不是知道两家之间的恩怨过节,权仲白几乎以为他们早有默契,他一时不禁失笑,口中却道,“皇子们年纪不大,最好是别靠近皇上。肺痨和一般疾病不同,很可能是会过人的。这件事,日后皇次子要是找到机会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一生人最不耐说谎,你们也都清楚。”

    轻描淡写,就为将来二皇子和养母离心离德,埋下了一个伏笔,虽说渔翁得利的是他未必有多喜欢的贤嫔,但封锦的神色也宽和了不少。他注视着漫天乌云,不再说话了,权仲白亦是负手而立,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半晌,才听得封锦浩然一声长叹,低声道,“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人生终究不过是一大苦海泥沼,想要开心逍遥,又哪有那样简单,是我太贪心,求得过多了。”

    说完这句话,便像是放下了一点什么,他双肩一振,也不和权仲白道别,便径自转身回去。只是走到院门前时,又转过身来,轻声道,“忽然入园,家人只怕有些担心,子殷你不给佩兰公子传个话?虽说如今精舍上下是一头鸟都飞不出去,但我也总有一点手段,可以为你安排送到。”

    皋涂精舍的种种布置,都是封锦联合连太监层层布下,他要给权仲白送消息,那还哪能有送不到的?权仲白洒然一笑,也不装清高,只道,“好,就烦和阿蕙说一声,说我过几天等皇上痊愈了就回家,让她不必多加担心。”

    封锦唇边的微笑,亦加深少许,他欣然道,“好,这句话,我一定为子殷送到。”

    #

    他也是说到做到,才止第二天上午,便有人给清蕙把这句话带到了。当时桂含春正在冲粹园做客,蕙娘和良国公商量了几句,便将这消息向他露出,桂含春又有什么省不得的?当下心情稍安,便立刻起身回京,蕙娘也信任以他的身份,不会胡乱四处去透露这个消息,至于郑家,郑大少爷就在园中,想必也会设法给家里送信,毕竟这种消息,还是纸包不住火,不可能完全**的。

    皇上的病并无大碍,则权家不必马上站队,别人不说,良国公先就松了一口气,不说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可也的确是真真切切地松弛了下来。蕙娘虽然心里全都是事,但也做出欢容,还要安排良国公在冲粹园内游乐一番,良国公却道,“这也不必了,我在先皇时,多次到静宜园游乐,都是看熟了的景致。”

    他随指一处,让蕙娘坐下了,又摒除闲杂人等,只留云管事,并蕙娘几个心腹丫头陪伴,沉吟了片刻,便道,“同和堂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蕙娘心底,突地一跳:没想到良国公如此果断,这边才算是了结了皇上的身体问题,便又毫不犹豫地过问起了同和堂一事的消息。权仲白现在可还在静宜园里呢,她一个女眷,和良国公交流也是多有不便,起码很多话,儿子和老子说,更为辣气壮……

    她前思后想了一会,毕竟还是忍住了现在就把权季青这个大麻烦给解决的冲动,只轻描淡写地道,“确实是寻到了些不妥的地方,我怀疑的,主要也就是董三这个管事。”

    良国公眼神一闪,居然寻根究底,“哦?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蕙娘也就只好把自己略施的那点手段给交待了出来,良国公听了,点头不语,倒是云管事笑道,“还以为少夫人疑的是乔十七呢。”

    见蕙娘做疑惑状,他便解释道,“这是京城分号的三掌柜,前一阵子失踪了。”

    “我也听说了这事,还疑惑他为什么不来这里呢,后来听说是喝醉了酒栽进河里,才没太在意。毕竟北方哪管得到南方,他们这些人过来,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查案。”蕙娘笑着说,“也就没往心里去了。”

    云管事笑而不语,只是点头,良国公也是微微一笑,便不追问,还反过来叮嘱蕙娘,“不要把皇上的消息到处传递,其中道理,你也明白。”

    便打道回府,回京城去也,至于他自己,会不会把这消息到处传递,则只能存疑了。

    既然已经知道皇上的病没有大碍,蕙娘便心定了几分,良国公过得几日,自然将同和堂众人接走,除了柴房里的乔十七,围墙外的熊友,甲一号内的王家姑奶奶等人,冲粹园又回到了那没甚外人侵扰的悠闲气质里,不管静宜园的气氛多么紧张,似乎还影响不到这块净土。

    不过,在冲粹园之外,事情又不太一样了。皇上这几天接连传出旨意,人事调动相当频繁,值得注意的,第一是将有少帅称号的桂含春,调入京中任职,职位倒比他弟弟当年进京时高了半筹,非是御前侍卫,而是御前统领。第二,便是命许凤佳、桂含沁两人进京述职,原有职守,由广州将军暂代。

    只这两件事,便成功地在朝野中营造了风雨欲来的气氛,如非杨阁老一声不吭,奉行如仪,只怕中朝已大有人想要挑头出来,质问皇帝的生死了——

    牛家的黄金时代啊……

    小锦估计要放开生育政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弯孤月高挂,平白给夜风多添了几分凉意,三伏毕竟已至尾声,虽说白日里还是渥热难当,但太阳才一下山,香山就有些秋意了。权仲白负手在皋涂精舍外头站着,抬头仰望夜空中隐见轮廓的乌云,暗中运转随常**的童子功呼吸之法,平复自身心境,未几,便晋入一种奇妙的心神状态之中,虽未物我两忘,但也把那于自身无益的种种情绪,给摒除出了心灵,再睁开眼时,已是心神宁静、思绪清晰。

    此时的玉华岫,几乎与万物同归于寂,除了一点灯火之外,传不出丁点人声。只是站在高处望下去,能见到一些披甲的卫士,在缓缓地变动着姿势,因今晚乌云浓重,只有月光还透得过一点云色,在极深极浓的寂静之中,这一切仿佛梦魇中的人形,竟有些亦真亦幻之感,权仲白凝望着这些模糊的身影,良久才回过身子,道,“子绣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封锦倒背双手,缓缓踱到了权仲白身边,低声道,“看你在出神,不敢扰你。”

    “皇上……”权仲白道。

    “连公公在李晟身边。”封锦说,“他已经睡熟了……其实不独是连公公,余下几个人,也都还算可以信任。”

    皇上的名讳,本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称呼的,封锦舒了一口气,此时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权仲白解释,“昨晚情急失态,让子殷你看笑话了。”

    “昨晚是比较吓人。”权仲白也不在意,“也难怪皇上都要为自己的身后事准备,他烧得实在吓人了,这十二个时辰,过得不轻松。现在烧退了一点,那就好些了,今晚再熬一夜,若没有起烧,估计就不会再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了。”

    封锦眉峰一挑,“怎么?迫在眉睫?难道此病,还有什么后患不成?”

    明人不说暗话,以他和封锦的交情,权仲白也不必卖关子,他沉声道,“皇上起病是高烧,脉象又虚弱,我就往肺炎的路子上去想了,如今从退热的速度来看,倒像是误诊……”

    对封锦疑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只道,“唉,难道神医就不能误诊?有些病,许多人的体征都是不同的,也得看病情的发展,一步步地来罢了。皇上如今的体征,看来,颇有几分像是肺痨。”

    肺痨两字一出,封锦面色顿时就变了,权仲白心思澄明,并不动情绪,只续道,“只是一般的肺痨,起病多以午后低烧为主,皇上却是来势汹汹,发病就是一场高烧。因此我也没有能拿得十分准,还得再看着把脉吧。”

    他笑了笑,又道,“自然,不必我说,你也晓得这件事不能随便往外提了。”

    因奇病、怪病,譬如胸口发生肿瘤等等身亡的,这还能抱着万一的希望,也许用药能够治愈,但肺痨这明明白白就是绝症,千古以来,多少名医都没能治好,就是吃药也是药石罔效,一旦得上,只能慢慢等死。当然,这拖上多久也是难说的事,即使只是怀疑,封锦的脸色也要直沉下来,半晌都做声不得。两人并肩站在精舍门口,沐浴着潇潇松风,许久许久,封锦才多少有些无奈地道,“都说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仿佛沾了一个天字,他就什么都与众不同了,其实说到底,还不是一个人?还要比一般人苦了不知多少……”

    “他到底还是不同的。”权仲白点了点山下,“他这一苦,天下怕是也要跟着苦了。因此而生变的大事,还不知要有多少呢。”

    封锦也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操办国朝几件大事的人,几乎都和牛家有大大小小的过节。若是二皇子上位,将来天下就算没有大乱,各种大计因此半废也是必然的事,皇上始终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他可以协调各大利益集团,甚至是胁迫、压制其中数个,但在他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时候,却很难凭借纯粹的君臣道义,来约束这些实力雄厚的大家族。远的不说,就是现在,他不也不敢让任何一个后宫妃嫔近身服侍自己,而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封锦、连太监和权仲白手中吗?

    “也就只是立个皇贵妃而已。”他便淡淡地道,“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立皇三子,现在就要废了首辅,那也不够现实。”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自己一丝鬓发给别回了发髻里,如此柔婉的动作,叫封锦做来,却是丝毫不带媚气,反而有一种难言的风流姿态,和着他难得的愁容,反而格外迷人。“皇嗣太少,始终也不大好。若权美人有个皇嗣,说不定问题就简单多了。”

    “真要这样,我也就进不来了。”权仲白随口说,“我进不来,皇上病情耽误,说不定都没有留下遗言的时间,就这么烧死过去。朝局自然就又是一番变化,也未见得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他看惯生死,始终比封锦要多了三分冷静,封锦和他说了几句话,自家也沉稳下来,不再纠缠这些后宫中的事务,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朝局,低声道,“这件事出来,恐怕孙侯是不能再出海去了,他再掌兵,朝臣们的心会不安定的。”

    这自然是可以预见的事实,孙侯就是为了避嫌,也不可能再碰兵权。这再行派船出海,该由谁来领队,就成了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很有可能,会就这般争吵着、争吵着,便随着皇上要扶二皇子上台后,朝局的连番变动,而不了了之了。

    至于东南沿海开埠、扩张疆土、地丁合一、改土归流等诸般大事,还得要看皇上能撑几年,若是皇上一两年间便已经过世,则就只能看新首辅的脸色了。多少国策,才刚开了个头,有的甚至还没有见效,眼看就有人亡政息的危险,封锦身为皇上最坚定的支持者,心里又岂能好受?就是权仲白,想到蕙娘转述,许家少夫人的那一番话,心头也不禁有几分恻然:海洋能带来多少财富,大秦人现在还未曾在意,但许少夫人说的好,这些钱终究是有人去赚的,如若大秦一再固步自封,海对岸的那头龙王,亦未必会甘心就此消沉下去。

    这一切,倒也不是不能改变,只要改为扶植皇三子,杨阁老起码是支持地丁合一的。只是外祖做阁老,外孙做皇帝,汉代故事摆在这里,皇帝的忌讳,又是可以想见的。而一旦杨阁老失位,以杨家这一房底蕴,又不足以和牛家争斗……皇上难不难?皇上也很难!

    权仲白琢磨着封锦的态度,口中也应和了他一声,“的确,皇嗣太少,也不大好。就是太子在位时,这一切也都不是问题……皇上还应再立新后,从名门中采选良家女,要比眼下这样强得多了。”

    和封锦一样,也是看出来问题出在皇嗣上,但却宁肯采选新后,都不愿意推荐自己家的权瑞婷……

    封锦对权仲白的欣赏,亦不由得要再增几分,他说,“难怪皇上这样信你,我看,就是权美人有了皇嗣,他也一样信你的。”

    略顿了顿,方才露出真心话来,“牛琦莹此人本色如何,相信不用我多加评述,愚蠢二字,尚且不足以形容。但此事烦就烦在,牛家也不是没有厉害角色,不至于保不住她的位置,却又不足以**住所有的声音。一旦上位,只怕党同伐异的动静小不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他要弄倒的几个人里,也有我封子绣的亲眷。”

    权仲白毫不怀疑,一旦牛淑妃上位成了太后,必定会和她头顶的太皇太后联成一体,再结合牛德宝一家,大肆排挤杨家、桂家,当然也不介意多对付一个封锦,反正燕云卫统领这样重要的职位,不落在自己人手里,他们也决不会安心的。至于宜春票号、东南船队等等,估计也都会欣然笑纳,以显示天下之母的气度。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个道理,封锦又不是傻的,当然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

    “就是肺痨,也有个发展的过程。”他说,“皇上的身子,只要细加调养,五六年起码是没有问题的,往多了说,十余年也大有可能。现在的赢家,亦可能不是最后的赢家,皇上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也不过是要立她为皇贵妃,而不是皇后。”

    “人总是要防患于未然。”封锦凄然一笑,低声道,“别的事我也不多说了,这几天,若是皇次子入侍医药时,私底下问你几句话,子殷你如实回答他就好了,不用多说,也不要为谁遮掩。”

    这要求,和孙家的请托竟是如出一辙。要不是知道两家之间的恩怨过节,权仲白几乎以为他们早有默契,他一时不禁失笑,口中却道,“皇子们年纪不大,最好是别靠近皇上。肺痨和一般疾病不同,很可能是会过人的。这件事,日后皇次子要是找到机会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一生人最不耐说谎,你们也都清楚。”

    轻描淡写,就为将来二皇子和养母离心离德,埋下了一个伏笔,虽说渔翁得利的是他未必有多喜欢的贤嫔,但封锦的神色也宽和了不少。他注视着漫天乌云,不再说话了,权仲白亦是负手而立,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半晌,才听得封锦浩然一声长叹,低声道,“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人生终究不过是一大苦海泥沼,想要开心逍遥,又哪有那样简单,是我太贪心,求得过多了。”

    说完这句话,便像是放下了一点什么,他双肩一振,也不和权仲白道别,便径自转身回去。只是走到院门前时,又转过身来,轻声道,“忽然入园,家人只怕有些担心,子殷你不给佩兰公子传个话?虽说如今精舍上下是一头鸟都飞不出去,但我也总有一点手段,可以为你安排送到。”

    皋涂精舍的种种布置,都是封锦联合连太监层层布下,他要给权仲白送消息,那还哪能有送不到的?权仲白洒然一笑,也不装清高,只道,“好,就烦和阿蕙说一声,说我过几天等皇上痊愈了就回家,让她不必多加担心。”

    封锦唇边的微笑,亦加深少许,他欣然道,“好,这句话,我一定为子殷送到。”

    #

    他也是说到做到,才止第二天上午,便有人给清蕙把这句话带到了。当时桂含春正在冲粹园做客,蕙娘和良国公商量了几句,便将这消息向他露出,桂含春又有什么省不得的?当下心情稍安,便立刻起身回京,蕙娘也信任以他的身份,不会胡乱四处去透露这个消息,至于郑家,郑大少爷就在园中,想必也会设法给家里送信,毕竟这种消息,还是纸包不住火,不可能完全**的。

    皇上的病并无大碍,则权家不必马上站队,别人不说,良国公先就松了一口气,不说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可也的确是真真切切地松弛了下来。蕙娘虽然心里全都是事,但也做出欢容,还要安排良国公在冲粹园内游乐一番,良国公却道,“这也不必了,我在先皇时,多次到静宜园游乐,都是看熟了的景致。”

    他随指一处,让蕙娘坐下了,又摒除闲杂人等,只留云管事,并蕙娘几个心腹丫头陪伴,沉吟了片刻,便道,“同和堂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蕙娘心底,突地一跳:没想到良国公如此果断,这边才算是了结了皇上的身体问题,便又毫不犹豫地过问起了同和堂一事的消息。权仲白现在可还在静宜园里呢,她一个女眷,和良国公交流也是多有不便,起码很多话,儿子和老子说,更为辣气壮……

    她前思后想了一会,毕竟还是忍住了现在就把权季青这个大麻烦给解决的冲动,只轻描淡写地道,“确实是寻到了些不妥的地方,我怀疑的,主要也就是董三这个管事。”

    良国公眼神一闪,居然寻根究底,“哦?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蕙娘也就只好把自己略施的那点手段给交待了出来,良国公听了,点头不语,倒是云管事笑道,“还以为少夫人疑的是乔十七呢。”

    见蕙娘做疑惑状,他便解释道,“这是京城分号的三掌柜,前一阵子失踪了。”

    “我也听说了这事,还疑惑他为什么不来这里呢,后来听说是喝醉了酒栽进河里,才没太在意。毕竟北方哪管得到南方,他们这些人过来,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查案。”蕙娘笑着说,“也就没往心里去了。”

    云管事笑而不语,只是点头,良国公也是微微一笑,便不追问,还反过来叮嘱蕙娘,“不要把皇上的消息到处传递,其中道理,你也明白。”

    便打道回府,回京城去也,至于他自己,会不会把这消息到处传递,则只能存疑了。

    既然已经知道皇上的病没有大碍,蕙娘便心定了几分,良国公过得几日,自然将同和堂众人接走,除了柴房里的乔十七,围墙外的熊友,甲一号内的王家姑奶奶等人,冲粹园又回到了那没甚外人侵扰的悠闲气质里,不管静宜园的气氛多么紧张,似乎还影响不到这块净土。

    不过,在冲粹园之外,事情又不太一样了。皇上这几天接连传出旨意,人事调动相当频繁,值得注意的,第一是将有少帅称号的桂含春,调入京中任职,职位倒比他弟弟当年进京时高了半筹,非是御前侍卫,而是御前统领。第二,便是命许凤佳、桂含沁两人进京述职,原有职守,由广州将军暂代。

    只这两件事,便成功地在朝野中营造了风雨欲来的气氛,如非杨阁老一声不吭,奉行如仪,只怕中朝已大有人想要挑头出来,质问皇帝的生死了——

    牛家的黄金时代啊……

    小锦估计要放开生育政策了|

171训子

    朝局变化得如此迅猛,消息都还传播开来呢,就已经变了好几变了,权仲白除了托封锦送出来的那番话之外,竟并无半点消息,蕙娘还料着良国公怕是又要不安定了,没想到老人家倒还有点城府,得了权仲白的那番话,也自安心,不论再怎么风风雨雨,都不曾来冲粹园问消息。倒是焦老太爷有些不甘寂寞,居然又亲身到冲粹园里来看乖哥。

    “你不是说,孩子满月以后就回城里去的?亏我还信了你,夏天都要完了,你却还不急着回来。我半夜想多看看我乖哥几眼呢,都不知去哪里寻人。”老太爷现在是越发慈祥了,八十多岁的人,闲来无事,和几个多年的老清客下下棋、讲讲古,脑子倒还和从前一样灵醒,但毕竟久不在庙堂,那股算计杀伐之气渐渐淡去,留下来的就只有恬然,他又爱做道士打扮,看起来,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似的。“倒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坐上车到冲粹园里来寻你!”

    “冲粹园地方大,您闲来无事,也可以多走几步,”蕙娘哪把祖父的埋怨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就小住几日——也该把母亲和两位姨娘接来么!您就只会和我虚客气!”

    老人家呵呵笑,“不明白你在这个家,能做得几分主,贸贸然就把一家人都带来,你姑爷知道了,心里嫌弃你呢。”

    自从老人家致仕以后,蕙娘省亲时便不大把烦难事说出来给他听,她和权仲白的关系,自然也在烦难事里,她也笑了,“我姑爷再不为这个嫌弃我了,这里这么大,您就是在冲粹园养老,我包保家里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的蕙娘,倒也的确有底气这么说,反正她和权季青之间,已成无法共存之势,权季青若留,她就和权仲白分家出去,到时候冲粹园就是小夫妻正儿八经的私产,权季青若去,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愿意如何款待自己的娘家亲戚,又岂是外人能够说嘴的?只是老人家当家做主惯了,终不喜寄人篱下,即使冲粹园景色可喜,他也只是笑道,“消闲几日就好了,久住了,惹人的闲话呢。”

    虽然还是这么客气,但蕙娘遣人去接四太太等人时,老太爷也未阻止,只是在一边逗两个孙子玩乐:虽然打的是看乖哥的名号,但乖哥现在才多大?更多的,还是逗弄歪哥。

    歪哥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喜欢小姨,但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曾外祖父,很有几分害怕,估计是怕他年老,因此畏畏缩缩、羞羞怯怯的,不知如何,竟又有点怕生起来,见老太爷冲他招手,便慢慢地挪到母亲身边,藏在她腿畔,只露出一点点眼睛来看老太爷。蕙娘欲要重施桂花糕故伎,老太爷却笑道,“无妨,你先去忙你的,过一会回来,我们两个就好了。”

    这个老人家!蕙娘也有几分无奈,索性便起身出门,亲自指挥丫头,为四太太、三姨娘铺陈住处,又烧暖了热水,使室内升温,这么耽搁了一会,再回来时,果然歪哥已经趴在老太爷身边,规规矩矩地和他背,“天地君亲师……”

    老太爷很得意,“我一辈子收服了多少政敌,难道连他一个小娃娃都奈何不了?”

    他又和歪哥玩了一会,倒真是把这孩子的心,给收得服服帖帖的,一会因乖哥醒来吃了奶,老太爷要过去抱,他还和弟弟吃醋生气呢,一溜烟跑到老太爷身边,要去抱老太爷的腿,“曾姥爷不和弟弟玩,曾姥爷和我玩!”

    蕙娘忙道,“以后你不能随便抱老人家的腿,这要是抱倒了,可是闹出大事。”

    歪哥颇任性,哼了一声,竟还要抱,蕙娘便命海蓝,“把他抱开了。”

    她语气不大好,歪哥听了,就抽抽搭搭的,做出要哭的样子——这孩子,精灵起来,真是精灵得可爱,可任性起来,也是惹人的憎恨。蕙娘见他说不听,心头也是火起,便喝令海蓝,“取一块毛皮地毯来,把他放上去。”

    海蓝虽是孔雀的妹妹,但却要比姐姐出色得多,大有成为下一个大丫头的意思,饶是以她的聪慧,听到蕙娘吩咐,仍有些不知所云,倒是老太爷乐不可支,点着蕙娘道,“你可是有意思,和他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

    蕙娘的收藏里,又哪能少得了成块的毛皮?还有西洋来的长毛地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海蓝不多时,便令几个仆妇,搬来了一卷五色斑斓的厚织锦毯,铺在地上,蕙娘摁了一摁,见的确厚实绵软,便亲自把歪哥抱起来放到毯上,令海蓝,“你捉住他的腿,也让他看看,被人捉住腿了,可还怎么走路。”

    歪哥小孩子毕竟灵巧,一听蕙娘说话,立刻就要往毯子外头跑,海蓝虽然惊诧,可反应也颇不慢,一个鱼跃倒地,已是抱住了歪哥的一条大腿,歪哥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毯子上,只是毯子厚足有几寸,和几层床垫似的,从声音来看,他也并未摔疼。

    老太爷乐得拍手大笑,蕙娘也觉得场面滑稽,只是她要教子,便千辛万苦地忍了下来。歪哥也是倔强,急得一阵胡乱踢腾,想把海蓝甩开,可海蓝已经明白了蕙娘的意思,又哪里会由得他造乱?索性就把他双腿一起抱住,两个人在毯子上缠斗了片刻,歪哥便呜呜假哭起来,众人均都木无反应。即使廖养娘已经赶来,见蕙娘神色,也都不敢胡乱开口说情。

    一屋子人都看着歪哥,这孩子虽小,却也颇为知道羞耻,估计是更觉得丢脸,便不肯再哭,只是屈膝在毯子上,也不用腿劲儿了,奋力要用手和腰的力量,把海蓝一起拖着,爬出毯子去。但海蓝的重量,又不是他能拖动的,他徒劳无功地划动了一会,便再忍耐不住,小声抽噎了起来。蕙娘给海蓝使了个眼色,海蓝一松手,歪哥便连滚带爬,爬出了毯子,冲到廖养娘怀里大哭。

    这里自然有人收拾残局,那边廖养娘虽然满脸心疼,可却也不肯纵容了歪哥,将他推到蕙娘身边。歪哥抽抽噎噎、躲躲闪闪,就是不肯同母亲对视,蕙娘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见歪哥不答,便续道,“抱你曾姥爷的腿,本不为错,你并不知道这样忽然抱上人的大腿,容易叫人受伤。你错在我告诉你这一点,你还不肯听从,觉得自己做法,并无不妥之处。你现在知道,抱人家的腿,有多容易令人跌倒了?”

    歪哥虽然双颊涨红、上头还挂了泪珠,但终究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母亲的意思,蕙娘语气稍缓,道,“做错了就要受罚,今儿你的桂花糕没有了,也不能和曾姥爷玩,回房去自个儿玩吧。”

    小孩子最怕就是没热闹蹭,如今母亲、弟弟和曾外祖父都在一处,他却要回自己屋里去,这比打歪哥几下都让他不乐意,他一下就又红了眼睛,楚楚可怜地去看老太爷,老太爷笑眯眯地冲他打眼色,偷偷地指蕙娘,歪哥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到蕙娘身边央求道,“我知错了……”

    蕙娘哼了一声,指着老太爷道,“曾姥爷让你留下,你便能留下。还不去求曾姥爷?”

    歪哥一下又扑到老人家怀里去撒娇,老太爷被他哄得大悦,便也随口向蕙娘求了个情。便和曾外孙玩了起来,歪哥这下,对曾姥爷是真正亲热喜欢了,这一老一小,玩到晚饭后,歪哥才被廖养娘抱去睡了。

    老太爷自然没那样早安歇,吃过晚饭,便和蕙娘在廊下泡茶谈天——他情绪好,也就把话说得开,“你也别怨我偏心乖哥,这一次过来,也就是借他一个名目,我啊,还是躲过来的。”

    躲的是什么?蕙娘心知肚明:王家和牛家,可没什么仇怨,牛家除非倒行逆施到了极点,否则将来除掉杨阁老后,总是要扶植一个人起来的,王尚书的机会,这不就跟着来了?只是他又到底还是差了一步,没有入阁,对皇上的消息知道得不多,现在杨阁老如此配合,王尚书自然不免有些疑惑,他疑惑了,他底下的人,自然也跟着疑惑,老太爷这个离开中枢没有多久,又还有一个外孙女婿在御前服侍的老首辅,门前重新热闹起来,也是就顺理成章了。

    老太爷不跑到冲粹园里来,恐怕还未必挡得住这一班来问消息的门生,也就是在静宜园附近,燕云卫的眼皮子底下,老人家才能偷得一点清静了。

    权季青的事,毕竟还没有水落石出,蕙娘也不想贸然就惊扰了老太爷,她给老爷子斟茶,“现在皇上生死不知,似乎也没见大臣们,大家心里不安,也很正常。恐怕,皇上也是想摸一摸重臣们的心思了。”

    老爷子指了指蕙娘,淡淡地道,“你是说进他的心底了,这一场病,来得很突然,他也有点措手不及。眼下两个皇子,都不大好……嘿,也是东宫的事,打乱了皇上的阵脚,不然现在,人心也就不会这么浮动了。”

    “按仲白的意思,他还是有把握让皇上扛过这一关的。”蕙娘眉尖微蹙,不自觉就有些为桂家担心,过了片刻,才想起来看老太爷的神色,歉然道,“也不是我胳膊肘向外拐,不帮着王家……”

    “王家没什么好帮的。”老太爷神色淡然,“王光进要是能看破自己的心魔,将来还有进步的余地,要是这一关过不去,贸然和牛家就勾结上了,他这一辈子都斗不过杨海东。杨海东这一阵子恐怕也未能得见天颜,却如此听话,他难道就不会想想个中的因由?”

    蕙娘也明白老太爷的意思,这些朝中争斗,因权家并无人在朝为官,因此始终也是隔了一层,她并不太在意,老太爷也未多说,只道,“现在各省大员,应该都得到消息,不过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多少也都有些走样,再往下,就是那些大商户了。若是十多天内,皇上不能露面,宜春在山西老家,只怕都要遇到一点麻烦。”

    宜春和朝廷合作,率先接受入股,无疑是为同行们出了难题,现在此事眼看又要生变,只怕幸灾乐祸的人也就更多了。将来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怕雪中送炭的人没有多少,雪上加霜的,却大有人在。蕙娘眉尖一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盛源一时半会也上不去,宜春好歹也还有牛家的股在呢,再看吧……”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老太爷微笑道,“我随常也为你们谋划,文娘那里,是别去指望了,她不拖累你都好,要带契你,那是千难万难。皇上要是能闯过这一关,我看,你还是要用点心思,给你们家那位美人铺铺路,哪怕就是一个皇女,一个藩王,对你的帮助都要比别人大得多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蕙娘给老太爷斟茶,却也有几分无奈,“但皇上是看惯了后宫三千佳丽的人,婷娘的长相,是有点太富态了。”

    老太爷眼神一闪,有些讶异,“哦?”

    两祖孙各有各忙,蕙娘并非事无巨细,都会报给老爷子知道,如今老爷子有问,她少不得将婷娘的来历、长相、才干等,一一告诉,老太爷听了以后,沉默了良久,方道,“权世安这个人,很有才干,不会做此无益之事的。这件事你还是要和家里多沟通,不能在冲粹园住着,就和府里慢慢地都疏远了。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在老爷子这里,哪里想到自己孙女连分家的想法都有过,只当她还是欲擒故纵,拿捏家里。同权仲白之间,自然也是慢慢地就占了上风,没有反过来被他拿捏的道理……

    蕙娘心头,不禁就有几分感慨,她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祖父,当时营造自雨堂时,铺陈下水管道的那位奇人,不知现在正在何方,我倒是有心给府里翻修出这个呢。不然一旦回了京城,生活上就太不方便了,我们大人还好,歪哥第一个就不喜欢木马桶。可细节翻修不用找他,这管线图,却不能不找他了。”

    “这……”老太爷拉长了声音,瞟了孙女几眼,忽然一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当时工程做完了,他拿了钱走人,便没怎么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倒是你这个冲粹园,不是自己也修了这样的上下水道吗?你倒是可以遣人去问问你公公,仲白不耐俗事,当时这个园子翻修一事,还是宫里人领着良国公府里的人做的。”

    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沉吟了片刻,便放下包袱,和老太爷谈起了风月之事。老太爷因道,“歪哥这孩子虽然还赶不上当年的你,但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明年这个时候,可以给他开蒙了。蒙师务要好好挑拣,你要是少人,国公又没有意见,我这里还可以给你找几个人。”

    他言下之意,已经是把歪哥当作将来的继承人看待了,所以事事都要先问过良国公,蕙娘不禁便笑道,“还想着再拖几年,让子乔的蒙师来教他呢——”

    提到焦子乔,老太爷面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淡道,“子乔那个先生,教他是够了,教歪哥,你是不会满意的。”

    “怎么。”蕙娘神色一动,“子乔他——”

    老太爷欲语还休,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他慢慢地道,“等明儿子乔来了,你自己看吧。”——

    这段写得我很乐XDD

    作者有话要说:朝局变化得如此迅猛,消息都还传播开来呢,就已经变了好几变了,权仲白除了托封锦送出来的那番话之外,竟并无半点消息,蕙娘还料着良国公怕是又要不安定了,没想到老人家倒还有点城府,得了权仲白的那番话,也自安心,不论再怎么风风雨雨,都不曾来冲粹园问消息。倒是焦老太爷有些不甘寂寞,居然又亲身到冲粹园里来看乖哥。

    “你不是说,孩子满月以后就回城里去的?亏我还信了你,夏天都要完了,你却还不急着回来。我半夜想多看看我乖哥几眼呢,都不知去哪里寻人。”老太爷现在是越发慈祥了,八十多岁的人,闲来无事,和几个多年的老清客下下棋、讲讲古,脑子倒还和从前一样灵醒,但毕竟久不在庙堂,那股算计杀伐之气渐渐淡去,留下来的就只有恬然,他又爱做道士打扮,看起来,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似的。“倒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坐上车到冲粹园里来寻你!”

    “冲粹园地方大,您闲来无事,也可以多走几步,”蕙娘哪把祖父的埋怨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就小住几日——也该把母亲和两位姨娘接来么!您就只会和我虚客气!”

    老人家呵呵笑,“不明白你在这个家,能做得几分主,贸贸然就把一家人都带来,你姑爷知道了,心里嫌弃你呢。”

    自从老人家致仕以后,蕙娘省亲时便不大把烦难事说出来给他听,她和权仲白的关系,自然也在烦难事里,她也笑了,“我姑爷再不为这个嫌弃我了,这里这么大,您就是在冲粹园养老,我包保家里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的蕙娘,倒也的确有底气这么说,反正她和权季青之间,已成无法共存之势,权季青若留,她就和权仲白分家出去,到时候冲粹园就是小夫妻正儿八经的私产,权季青若去,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愿意如何款待自己的娘家亲戚,又岂是外人能够说嘴的?只是老人家当家做主惯了,终不喜寄人篱下,即使冲粹园景色可喜,他也只是笑道,“消闲几日就好了,久住了,惹人的闲话呢。”

    虽然还是这么客气,但蕙娘遣人去接四太太等人时,老太爷也未阻止,只是在一边逗两个孙子玩乐:虽然打的是看乖哥的名号,但乖哥现在才多大?更多的,还是逗弄歪哥。

    歪哥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喜欢小姨,但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曾外祖父,很有几分害怕,估计是怕他年老,因此畏畏缩缩、羞羞怯怯的,不知如何,竟又有点怕生起来,见老太爷冲他招手,便慢慢地挪到母亲身边,藏在她腿畔,只露出一点点眼睛来看老太爷。蕙娘欲要重施桂花糕故伎,老太爷却笑道,“无妨,你先去忙你的,过一会回来,我们两个就好了。”

    这个老人家!蕙娘也有几分无奈,索性便起身出门,亲自指挥丫头,为四太太、三姨娘铺陈住处,又烧暖了热水,使室内升温,这么耽搁了一会,再回来时,果然歪哥已经趴在老太爷身边,规规矩矩地和他背,“天地君亲师……”

    老太爷很得意,“我一辈子收服了多少政敌,难道连他一个小娃娃都奈何不了?”

    他又和歪哥玩了一会,倒真是把这孩子的心,给收得服服帖帖的,一会因乖哥醒来吃了奶,老太爷要过去抱,他还和弟弟吃醋生气呢,一溜烟跑到老太爷身边,要去抱老太爷的腿,“曾姥爷不和弟弟玩,曾姥爷和我玩!”

    蕙娘忙道,“以后你不能随便抱老人家的腿,这要是抱倒了,可是闹出大事。”

    歪哥颇任性,哼了一声,竟还要抱,蕙娘便命海蓝,“把他抱开了。”

    她语气不大好,歪哥听了,就抽抽搭搭的,做出要哭的样子——这孩子,精灵起来,真是精灵得可爱,可任性起来,也是惹人的憎恨。蕙娘见他说不听,心头也是火起,便喝令海蓝,“取一块毛皮地毯来,把他放上去。”

    海蓝虽是孔雀的妹妹,但却要比姐姐出色得多,大有成为下一个大丫头的意思,饶是以她的聪慧,听到蕙娘吩咐,仍有些不知所云,倒是老太爷乐不可支,点着蕙娘道,“你可是有意思,和他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

    蕙娘的收藏里,又哪能少得了成块的毛皮?还有西洋来的长毛地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海蓝不多时,便令几个仆妇,搬来了一卷五色斑斓的厚织锦毯,铺在地上,蕙娘摁了一摁,见的确厚实绵软,便亲自把歪哥抱起来放到毯上,令海蓝,“你捉住他的腿,也让他看看,被人捉住腿了,可还怎么走路。”

    歪哥小孩子毕竟灵巧,一听蕙娘说话,立刻就要往毯子外头跑,海蓝虽然惊诧,可反应也颇不慢,一个鱼跃倒地,已是抱住了歪哥的一条大腿,歪哥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毯子上,只是毯子厚足有几寸,和几层床垫似的,从声音来看,他也并未摔疼。

    老太爷乐得拍手大笑,蕙娘也觉得场面滑稽,只是她要教子,便千辛万苦地忍了下来。歪哥也是倔强,急得一阵胡乱踢腾,想把海蓝甩开,可海蓝已经明白了蕙娘的意思,又哪里会由得他造乱?索性就把他双腿一起抱住,两个人在毯子上缠斗了片刻,歪哥便呜呜假哭起来,众人均都木无反应。即使廖养娘已经赶来,见蕙娘神色,也都不敢胡乱开口说情。

    一屋子人都看着歪哥,这孩子虽小,却也颇为知道羞耻,估计是更觉得丢脸,便不肯再哭,只是屈膝在毯子上,也不用腿劲儿了,奋力要用手和腰的力量,把海蓝一起拖着,爬出毯子去。但海蓝的重量,又不是他能拖动的,他徒劳无功地划动了一会,便再忍耐不住,小声抽噎了起来。蕙娘给海蓝使了个眼色,海蓝一松手,歪哥便连滚带爬,爬出了毯子,冲到廖养娘怀里大哭。

    这里自然有人收拾残局,那边廖养娘虽然满脸心疼,可却也不肯纵容了歪哥,将他推到蕙娘身边。歪哥抽抽噎噎、躲躲闪闪,就是不肯同母亲对视,蕙娘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见歪哥不答,便续道,“抱你曾姥爷的腿,本不为错,你并不知道这样忽然抱上人的大腿,容易叫人受伤。你错在我告诉你这一点,你还不肯听从,觉得自己做法,并无不妥之处。你现在知道,抱人家的腿,有多容易令人跌倒了?”

    歪哥虽然双颊涨红、上头还挂了泪珠,但终究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母亲的意思,蕙娘语气稍缓,道,“做错了就要受罚,今儿你的桂花糕没有了,也不能和曾姥爷玩,回房去自个儿玩吧。”

    小孩子最怕就是没热闹蹭,如今母亲、弟弟和曾外祖父都在一处,他却要回自己屋里去,这比打歪哥几下都让他不乐意,他一下就又红了眼睛,楚楚可怜地去看老太爷,老太爷笑眯眯地冲他打眼色,偷偷地指蕙娘,歪哥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到蕙娘身边央求道,“我知错了……”

    蕙娘哼了一声,指着老太爷道,“曾姥爷让你留下,你便能留下。还不去求曾姥爷?”

    歪哥一下又扑到老人家怀里去撒娇,老太爷被他哄得大悦,便也随口向蕙娘求了个情。便和曾外孙玩了起来,歪哥这下,对曾姥爷是真正亲热喜欢了,这一老一小,玩到晚饭后,歪哥才被廖养娘抱去睡了。

    老太爷自然没那样早安歇,吃过晚饭,便和蕙娘在廊下泡茶谈天——他情绪好,也就把话说得开,“你也别怨我偏心乖哥,这一次过来,也就是借他一个名目,我啊,还是躲过来的。”

    躲的是什么?蕙娘心知肚明:王家和牛家,可没什么仇怨,牛家除非倒行逆施到了极点,否则将来除掉杨阁老后,总是要扶植一个人起来的,王尚书的机会,这不就跟着来了?只是他又到底还是差了一步,没有入阁,对皇上的消息知道得不多,现在杨阁老如此配合,王尚书自然不免有些疑惑,他疑惑了,他底下的人,自然也跟着疑惑,老太爷这个离开中枢没有多久,又还有一个外孙女婿在御前服侍的老首辅,门前重新热闹起来,也是就顺理成章了。

    老太爷不跑到冲粹园里来,恐怕还未必挡得住这一班来问消息的门生,也就是在静宜园附近,燕云卫的眼皮子底下,老人家才能偷得一点清静了。

    权季青的事,毕竟还没有水落石出,蕙娘也不想贸然就惊扰了老太爷,她给老爷子斟茶,“现在皇上生死不知,似乎也没见大臣们,大家心里不安,也很正常。恐怕,皇上也是想摸一摸重臣们的心思了。”

    老爷子指了指蕙娘,淡淡地道,“你是说进他的心底了,这一场病,来得很突然,他也有点措手不及。眼下两个皇子,都不大好……嘿,也是东宫的事,打乱了皇上的阵脚,不然现在,人心也就不会这么浮动了。”

    “按仲白的意思,他还是有把握让皇上扛过这一关的。”蕙娘眉尖微蹙,不自觉就有些为桂家担心,过了片刻,才想起来看老太爷的神色,歉然道,“也不是我胳膊肘向外拐,不帮着王家……”

    “王家没什么好帮的。”老太爷神色淡然,“王光进要是能看破自己的心魔,将来还有进步的余地,要是这一关过不去,贸然和牛家就勾结上了,他这一辈子都斗不过杨海东。杨海东这一阵子恐怕也未能得见天颜,却如此听话,他难道就不会想想个中的因由?”

    蕙娘也明白老太爷的意思,这些朝中争斗,因权家并无人在朝为官,因此始终也是隔了一层,她并不太在意,老太爷也未多说,只道,“现在各省大员,应该都得到消息,不过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多少也都有些走样,再往下,就是那些大商户了。若是十多天内,皇上不能露面,宜春在山西老家,只怕都要遇到一点麻烦。”

    宜春和朝廷合作,率先接受入股,无疑是为同行们出了难题,现在此事眼看又要生变,只怕幸灾乐祸的人也就更多了。将来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怕雪中送炭的人没有多少,雪上加霜的,却大有人在。蕙娘眉尖一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盛源一时半会也上不去,宜春好歹也还有牛家的股在呢,再看吧……”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老太爷微笑道,“我随常也为你们谋划,文娘那里,是别去指望了,她不拖累你都好,要带契你,那是千难万难。皇上要是能闯过这一关,我看,你还是要用点心思,给你们家那位美人铺铺路,哪怕就是一个皇女,一个藩王,对你的帮助都要比别人大得多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蕙娘给老太爷斟茶,却也有几分无奈,“但皇上是看惯了后宫三千佳丽的人,婷娘的长相,是有点太富态了。”

    老太爷眼神一闪,有些讶异,“哦?”

    两祖孙各有各忙,蕙娘并非事无巨细,都会报给老爷子知道,如今老爷子有问,她少不得将婷娘的来历、长相、才干等,一一告诉,老太爷听了以后,沉默了良久,方道,“权世安这个人,很有才干,不会做此无益之事的。这件事你还是要和家里多沟通,不能在冲粹园住着,就和府里慢慢地都疏远了。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在老爷子这里,哪里想到自己孙女连分家的想法都有过,只当她还是欲擒故纵,拿捏家里。同权仲白之间,自然也是慢慢地就占了上风,没有反过来被他拿捏的道理……

    蕙娘心头,不禁就有几分感慨,她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祖父,当时营造自雨堂时,铺陈下水管道的那位奇人,不知现在正在何方,我倒是有心给府里翻修出这个呢。不然一旦回了京城,生活上就太不方便了,我们大人还好,歪哥第一个就不喜欢木马桶。可细节翻修不用找他,这管线图,却不能不找他了。”

    “这……”老太爷拉长了声音,瞟了孙女几眼,忽然一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当时工程做完了,他拿了钱走人,便没怎么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倒是你这个冲粹园,不是自己也修了这样的上下水道吗?你倒是可以遣人去问问你公公,仲白不耐俗事,当时这个园子翻修一事,还是宫里人领着良国公府里的人做的。”

    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沉吟了片刻,便放下包袱,和老太爷谈起了风月之事。老太爷因道,“歪哥这孩子虽然还赶不上当年的你,但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明年这个时候,可以给他开蒙了。蒙师务要好好挑拣,你要是少人,国公又没有意见,我这里还可以给你找几个人。”

    他言下之意,已经是把歪哥当作将来的继承人看待了,所以事事都要先问过良国公,蕙娘不禁便笑道,“还想着再拖几年,让子乔的蒙师来教他呢——”

    提到焦子乔,老太爷面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淡道,“子乔那个先生,教他是够了,教歪哥,你是不会满意的。”

    “怎么。”蕙娘神色一动,“子乔他——”

    老太爷欲语还休,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他慢慢地道,“等明儿子乔来了,你自己看吧。”——

    这段写得我很乐XDD

172、重任

    172、重任

    四太太、三姨娘和四姨娘都要来冲粹园度假,焦子乔自然不可能被独自扔在家里,当天晚上,一行人便到了冲粹园,只是夜色已深,到次日清晨,大家才正经相见说话。蕙娘给长辈们问过了好,便轮到焦子乔来给蕙娘请安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行事已经很有法度了,见到蕙娘,反而不比从前几年相见时那样,把心事都写在脸上,拱手给姐姐问过好,便在下首坐了,一脸的沉稳、宁静,单从外表上看,也是个颇为标准的大家子弟。蕙娘因得老太爷一句话,便暗地里细查他的言行,粗粗看了几眼,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

    因歪哥、乖哥都没有回过焦家,三姨娘上回洗三、满月都没过来,今次见到两个外孙,自然是喜之不尽,就连四姨娘都跟在一边凑趣,看到小娃娃,便打从心底爱了起来,倒是四太太这几年精神比较衰弱,赶了半日的路,歇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歇过来,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自又回去躺着了。

    两个姨娘围着两个哥儿看了又看,三姨娘还道,“歪哥看来比从前要乖了,也两岁的人了,有没有大名呀?老是歪哥、歪哥地叫,性子不歪都要被叫歪了。”蕙娘看歪哥眨巴着大眼睛,做天真无邪状,知道他昨天被自己狠狠收拾了一遍,今日少不得要作出乖巧的样子来,即使心底未必亲近两个姨娘,都不敢表露出来,因便随口笑道,“他就叫权歪,已经上了宗谱了,姨娘不知道吗?”

    歪哥本来没嫌自己名字不好,听三姨娘这么一说,倒是也有三分嫌弃,顿时就着急起来,蹦蹦跳跳地,要和蕙娘说理,“我不要叫权歪,我不要叫权歪!”倒把一行人都闹得笑了,焦子乔也露出笑容,瞅了蕙娘一眼,道,“十三姐,我想让小侄儿带着我去外头玩,成吗?”

    这是想让歪哥出去和他一道玩的意思,凡是孩子,肯定喜欢和同龄人在一起,都不大愿意同大人们在一处,歪哥没有奶兄弟,一直没有同龄的玩伴,也的确是个遗憾。

    他都开口了,蕙娘自无不许,想到焦子乔两岁多的时候,仿佛就在昨日,连自己拍拍他的头他都要不高兴,现在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了,也是有几分感慨,便笑着摸了摸焦子乔的头,焦子乔抬起头来对她一笑,弯下腰牵起歪哥的手,笑道,“来,歪哥,我们走出去吧。”

    歪哥难得见到一个大哥哥,虽然要叫小舅,但是这并无损他心里的孺慕、亲近之情,平时的顽劣大都收了起来,乖乖巧巧地抿唇被子乔牵了出去,一群养娘丫头等人慌忙跟在后头。蕙娘和两个姨娘都笑着目送他们去远了,四姨娘也起身道,“难得来大园子,上回文娘来了,都说好得不得了,想常住下来呢,我也逛逛去!”

    便很有眼色地,将空间留给了蕙娘和三姨娘这对母女。

    如今的焦家,除了焦子乔还是个变数之外,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三姨娘的生活,也就是日复一日,在内宅打转,随着春花秋月,到焦家的庄子里去消闲,又跟着四太太听听说书罢了,连戏都没得多看。三姨娘和女儿见了面,虽然欢喜,却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只是反反复复的打量着蕙娘,念叨着,“年纪到了,真是一朵花一样地绽放开了。姑爷就是个石人,看到了也会心软吧。”

    从前蕙娘不大愿意嫁给权仲白,此事一直是三姨娘心里的一根刺。到现在儿子都生了两个,她还是有些担心女儿女婿的关系,蕙娘不免也安抚了她几句,才问起乔哥,“现在也算是你们三个人带他一个,这孩子今年……虚岁也有九岁了吧。开蒙都有几年了,您看着,如何?”

    蕙娘在九岁上下时,已经拜别蒙师,开始在家塾里上课了,从睁眼到闭眼,满满的都是课程,虽说心机到底不比大人,但稚气也剩不下多少。倒是焦子乔,人看着很干净,眼神也非常纯洁,看起来,还是一脸涉世未深的璞玉模样。

    “他像爹。”三姨娘笑着说,“小时候不懂事,到了三四岁,就看出来了,性子还是像四爷,比较大气。从前被他生母惯出来的,在太太手里,不到半年就都改了过来。现在很知礼,脾气又宽和,我们常说,这是个做哥哥的料呢,可惜,他却没有兄弟。”

    这不是满好?和她一直得到的信息,也是相差仿佛,蕙娘不禁有几分费解,但她也知道,三姨娘平时深居内院,对老太爷那边的事,几乎一无所知,再说,她日后养老,毕竟还是靠乔哥更为名正言顺,绕着他问太多,容易激起生母的忧虑,便也不再多问,而是转而谈些歪哥、乖哥的琐事。三姨娘对乖哥爱不释手,抱起来亲了好几下,又问了好些歪哥吃奶、排泄的事,才若有所思地道,“太太可看重乖哥呢,报喜的一送信儿,立刻就得了重赏,要比当时歪哥出生还隆重。听说就是老太爷,都很有几分高兴。”

    蕙娘心里,更添了几分疑惑,她只不动声色,待吃过午饭,孩子们又玩一会,她亲自带歪哥、乔哥午睡时,方才和乔哥闲聊,“这回过来,没带夫子,可耽误了功课吧?”

    焦子乔玩得开心了,也有些孩童的憨态出来,一边擦着额前细密的汗珠,一边毫无机心地笑道,“我的功课也不沉重,夫子给我布置了一些大字,抽空写了便是。”

    “你现在都学什么?”蕙娘随口便问,“《算学》学到哪一章啦?姐姐给你送了些西洋的算学书,你可看了没有?”

    “只背了九九乘法表,”乔哥毫不疑心,扳着手指给蕙娘算,“再往深,听不懂。杂学,学完了《声律启蒙》,正学,刚开始学《论语》,先生说,我不用考科举,学得慢些,也无所谓。”

    乔哥和歪哥一样,也是没有奶兄弟的,他养娘很早就被处理掉了,后来跟在身边的,就多半是丫头、婆子了。没人和他一起上学,他又少出去交际,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水平,才同侪中是高还是低了。

    但老太爷身边,却不止养过歪哥,就不说别人,单只是蕙娘,九岁的时候,已经会解二元的方程式,四书因先生教得好,她理解得快,也学了有一半了……再说其余杂学,从琴艺、武艺,乃至是待人接物等各方面,都已有了小成。不说别的,只说她爷爷是失望还是喜悦,这点情绪,她便已经能够琢磨出来了,哪里同乔哥一样,连自己学得好不好,都是一片茫然。

    蕙娘心头叹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露端倪:按老太爷的手段,乔哥总不可能偷懒藏拙,天分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人老了,也有些孩子脾气,怕也有觉得蒙师启蒙得不好的意思,可堪告慰者,乔哥起码心思纯净,只要管束得当,将来还不至于往败家子的路上走。

    至于老太爷去后,他怎么护住焦家家产的问题,看来,却也指望不了他自己了。

    #

    有了这样多新鲜的亲戚,歪哥的情绪自然高涨,就连焦家众人,在冲粹园内也都住得舒心,虽然皇上重病,这时候也不好擅开宴席,但只是在园中悠游。园内气氛,悠闲自在,倒和京中那紧绷的氛围格格不入。蕙娘就是心底挂念权仲白,也挂念她的宜春票号,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再担心也没什么用,便索性把胸怀放开,只是尽心侍奉长辈,教养三个小的。偶然得了闲,便把乔十七提出来,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神秘组织的信息,但乔十七却颇为硬气,仗着蕙娘不敢对他用刑,虽然言语态度,都还十分恭敬,可一问到这方面的事务,不论蕙娘如何逼问,他只是淡然含笑,都还了一个不说。

    如今不论是京里还是良国公府自己的事务,都等着静宜园里给一个结果出来,而这个结果,静宜园竟是半点都不着急,足足拖了有半个月,把桂含沁、许凤佳的步伐都拖到了北上的海船上,皇上这才开恩,一口气召见了内阁诸臣并六部尚书,并顺便把自己前一阵子重病的消息给公布了出来,算是昭告天下,“朕躬如今甚是安稳,你们也不必太费心啦。”

    既然皇上未死,一切自然如常,牛淑妃――现在是牛准皇贵妃了,便不失时机地求见皇上谢恩,就连太后、太妃,都派了人往静宜园问皇上的好,一应种种表面文章,自然无须多言。就连老太爷都打道回京城去了,他有点遗憾,“牛家居然还沉住气了,他们要是轻轻一动,场面可就更热闹好看了。”

    “太后要是已经故去,没准他们还真按捺不住,”蕙娘笑着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牛家吃过亏的,还不至于那么没记□。”

    要不是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太过着急,现在的新**上,就不至于多出一个鲁王了。老太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笑了,“也好,皇上毕竟是一代英主,他要能在皇位上再做三十年,我们大秦中兴的日子,就能多延续几天喽。”

    人老了,说起话来就透着看破世情的味道,老人家洒然一笑,登车去享他的清福了,倒是把成堆的俗事,留给了蕙娘。

    第一个,便是那瓦特的下落,因前番朝廷局势紧张,谁也没耐烦办这个,如今蕙娘便派人去和宗人府里管着这事的官儿套近乎,又走了郑家的关系,从他手中要到了这批人的名录,奈何这全是用汉字写就的,只寻出七八个姓名发音相近的人名来,又要派懂得洋文的管事们,前去兜搭。

    忙活了数日,终于寻到了一位瓦特,不过此人今年才二十多岁,并无一点成绩,也就是个默默无名的学童而已,如今的洋厂造办处,正如火如荼,忙着集结众人的力量,来造个新式纺纱机出来,这纺纱机据说在本土原名‘珍妮纺纱机’,正是奇巧之物,有了它在,一人能织出三四人分量的棉纱来,也就是因为这番本事,这发明纺纱机的两夫妇,被织工们驱赶得无处容身,连工厂并家园全被捣毁,仓皇之下,听说孙侯要招揽西方工匠回去,便携家带口地,带艺投奔了过来。早在船上,就开始改良原有的发明,誓要造出比原来机器更进一筹的产品。这群工匠也都希望有人能作出成绩,他们不至于被遣散了,或者是送回老家去,因此都踊跃帮助,瓦特也在其中,但却没显示出什么特出的才能。他平时闲来无事,的确爱摆弄蒸汽机,但到目前为止,都不过是个人的爱好,没能做出什么名堂。

    蕙娘和许少夫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对她深信不疑,这瓦特没本事就最好了,把他弄出来,再方便不过。因宗人府管着这件事的就是郑家门生,桂含春出面打了个招呼,她又和皇上那里主要同她联系的李公公随便一提,不到十天工夫,这个瓦特合了十个年轻工匠,就被送到焦家手里,算是头前那门生意的添头。蕙娘立刻给许少夫人写了一封信,连瓦特一起,一道送去了广州――虽然桂含沁和许凤佳要上京述职,但他们的家眷,却还留在广州呢。

    第二个,便是预备在权仲白回家以后,和家里人摊牌的事,蕙娘有心了结了权季青,因此近期格外留意他的动向,但权季青最近乖得很,连门都不大出了,成日便缩在安庐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并不要家里人来服侍。蕙娘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亦没得办法,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第三个,就是预备权仲白回家的事了,权仲白已和她打过招呼,在他回家之后,要用特制药水洗浴,两三天内也不打算看两个儿子,蕙娘自然更不敢冒险,又要为他安排住处等等,虽然她神通广大,性格刚强,身边又有人相帮,但至此,亦不得不感到烦难,权仲白回来当日,要不是担心她去见了权仲白,回来再见两个儿子,也是过病,她倒是真想同他秉烛夜谈,把心头的烦恼好好地倒一倒。

    不过,权某人虽然忙碌,但心里也不是不惦记着家里,他稍微休息了一夜,又令蕙娘将他的衣衫全都烧去,便和蕙娘商量,“刚好这几天也不能见儿子,不如便把季青的事解决吧,一会你提了乔十七,我们一道往国公府去?”

    蕙娘还惦记着问他皇上究竟得了是什么病,可看权仲白的意思,倒未必想要和她说,她沉吟了片刻,也就不再多问,而是选择先将这心腹大患解决,她把两个儿子留在家里,令人提了乔十七出来,由熊友等人护送,自己和权仲白坐了一辆车,便一道往国公府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资有限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今晚开始,御妈出马

173摊牌

    他们两夫妻的回归,倒不算是出人意料,除了权仲白一回府就被良国公叫去之外,蕙娘回府,亦被看做是回来给长辈们请安问好,以便接过家务的意思。太夫人和权夫人正好就在一处,在拥晴院里一体见过了,两人都很好奇的,自然也就是皇上的病情了,明知道权仲白一会也要进来问好的,却仍让蕙娘把情况稍微说说。蕙娘只好随口搪塞了几句,推诿道,“实在是不知道多少,仲白也是什么都不说。”

    她毕竟住在城外,对城里的消息,知道得不那样分明,权夫人和太夫人也不介意她的无知,反而还倒回来告诉她,“现在城内,最风光的就是牛家了,声势比当年的孙家还盛,多的是人想要攀亲、结亲,我们本来看好了他们家的小女儿,想要说给季青的,被这么一闹,倒是不好开口了。”

    未来的太子母族,当然是一条通天的大道。只要不谋反,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皇上要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给他们遮掩,等太子做了皇上,难道还能为难母族不成?昔日的牛家,就是靠了牛皇后,硬生生地熬过了先两代侯爷相继去世,老太爷庸碌无能的真空期,等到了牛德宝的出现,这个老牌世家,虽然私底下名声并不太好,但生命力也的确是够强韧的了,狼狈而匆忙地熬过了孙家得意的日子,这会,可不是又熬出头了?

    “不过,从前他们家都是宗房一枝独大,这一次又不一样了。”权夫人又道,“镇远侯本人实在是平常得很,皇上要拉扯,多半也会拉扯他们二房一支,牛家人又很会打蛇随棍上,看来不几个月,说不定牛德宝封爵的事,就又要提起来了。”

    蕙娘和牛家,倒没有很直接的仇恨,只是牛德宝的长媳吴兴嘉,和她之间实在是十分不对路,她轻轻地抽了抽唇角,究竟还是漏了一点话风,“来日方长,很多事,还很难说呢。”

    太夫人、权夫人两个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明亮起来,太夫人道,“你们这一次,实在应该把乖哥带回来,歪哥可能要开蒙,也就不说了,但我还没有见到曾孙,心里实在是挂念得很呢。”

    等两个曾孙带回来了,自然而然,就要住一段时日,权夫人这里家务一交,蕙娘就走不开了。两位长辈怕也以为,蕙娘不肯带孙子回来,就是担心这么一点,名分未定,她是不肯白为家里出力的,因此权夫人就对她略微露出底细,“歪哥也这么大了,还有那边的柱姐和几个弟妹,都到了可以起名字的时候,国公爷最近就在参详这个呢,连莲娘肚子里的那个,都要给他把名字起好了。”

    蕙娘还是第一次听说莲娘的喜讯,这么算来,很可能是在路上,又或者是在京里就怀了的。她连忙给权夫人道了喜,又问了权叔墨在江南的境况,权夫人道,“他好得很,一投入军务,就全身心都扑了上去,连诸总兵都夸奖他用心。亲家老爷写信来,说是已经和袍泽们都打成一片了。”

    何莲娘说到底,也未曾怎么为难她,就得了丈夫的两个巴掌,蕙娘对她没什么厌恶,甚至还残留了一点淡淡的情分,她欣然道,“诸事如意,那就好了。娘什么时候给江南送东西,和我说一声,我这里也有些吉祥物事,给没出世的侄儿侄女送去。”

    权夫人颇为兴味,连道了几声好,又和她说些亲朋好友家的红白之事,犹道,“前一阵子皇上病重,京里没有谁敢热闹,这个夏天都过得很平淡,到了秋天,却又有两桩盛事,其中一桩,必定是要大办的——是牛家太夫人的寿辰。到时候,娘是过去不了了,我们却要一块过去,也算是给牛家面子了。再说,也许在席间,能给季青相看上人家,我这一向给他挑了几个姑娘了,都是这儿不好那儿不要,还说,‘我也只会耽误了人家’,说来说去,还是玩心重,不想娶妻!”

    权季青是玩心重,还是知道自己倒台在即,犹有一点良心,这估计是不可考证了,蕙娘微微一笑,并不接权夫人的话头,只泛泛地道,“到时候倒也要去见识一番热闹。”

    权夫人不免有少许不悦,眉尖才一蹙,又舒展了开来,她笑盈盈地道,“这几年,云娘那里的喜讯,是一个接一个,他们夫妻膝下,已有了四五个子女了,雨娘最近也有了好消息……”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良国公请拥晴院内的三个主子,到前头他小书房里说话。

    #

    女眷们无事不出二门,良国公无事也不进他的小书房,多半都在别院内调弄他的戏班子。这两件事一加起来,就是最不敏感的人,怕也都能发觉,家里是又出事情了。太夫人和权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两个长辈在片刻之后,又都不约而同地将眼神调向了蕙娘。

    蕙娘此刻,也远未说得上胸有成竹,她当然也不是没有后手,但这后手,却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嫌疑。若能说服良国公,漂漂亮亮地把权季青扫地出门,

    才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只可惜,这一次同往常都不一样,她并没有足够的底气操纵府中长辈,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让事情走向这个方向。大少夫人说得对,权家的水的确不浅,时至今日,即使距离世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她依然感到自己并未参与权家的最核心决策层里,良国公、权夫人甚至是太夫人在考虑的事情,仿佛永远都和小辈们不太一样。

    也因为如此,她的表情也有些不安,这倒是把长辈们给糊弄了过去,权夫人轻轻地嘟囔了一句,“该不会是皇上……”

    太夫人倒是很镇定,“是不是,过去就知道了,你在这儿瞎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权夫人立刻就收敛了态度,低下头恭敬地道,“是,媳妇儿还是不够稳重。”

    这对模范婆媳相视一笑,便携了蕙娘一道,上了轿子往小书房过去。权季青、权仲白两兄弟,也已经在良国公跟前服侍,甚至连云管事都在——蕙娘也服了这个内宠,他给权夫人请安时,态度甚至还十分之镇定。

    事涉权家内部争权夺利的丑事,当然不会在下人跟前谈论,良国公甚至连小书房都嫌不够隐秘,他将下人屏退以后,在书架上拨弄了一气,便在一面白墙上,推出了一扇门,又命云管事,“你在外头守着吧。”

    便若无其事地将一行人带到了权家的密室里去……

    良国公的书房,采用的是隔断套隔断,真假门交错的花式风格,这一风格用在书房,是很常见的,因其便于隐藏空间,这间暗室虽然入口隐秘,但采光竟很良好,陈设也十分整洁,几扇窗户都能打开,只是蕙娘隐约看见,这窗户藏在假山石后头,虽能透光,但却很难被外人发现。设计精巧,确实令人赞叹。

    良国公也不顾家人惊讶的表现,他亲自关了窗户,在桌边坐了,又吩咐众人,“都坐。”

    见众人都坐定了,这才微微一笑,指着在墙角侍立的乔十七道,“来,都见过京城分号的三掌柜。说来也巧,他前些时候酒后跌入河里,居然未死,只是被冲到了下游,辗转一个多月,这才回到了城里。”

    乔十七虽然曾受折磨,但那毕竟只针对他的精神,**上并未受到大的伤害,又得了皇上重病的半个月时间喘息,如今几乎已经都将养了过来,只略略还有些憔悴。看起来,和良国公叙述的经历,似乎大同小异。他也乖顺,过来给几个东家都行了礼,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良国公唇边,现出了一缕高深莫测的微笑,自从蕙娘进门以来,就一直在揣摩他的表情,可也许是她太不熟悉自己的公公,一时间竟难以解读他的心绪,只能听他似乎带了一丝嘲讽地道,“说来也巧,这三掌柜呢,跌入河中以后,忽然间就大彻大悟、良心发现,同我说了许多本该早已经尘封的往事……”

    他瞟了权季青一眼,蕙娘也跟他一道看了过去,不过,权季青依然是那无辜而惊讶的表情,他似乎还困惑于自己来此的目的,见父亲望向了自己,便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又瞅了母亲一眼,权夫人双眉微蹙,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现在人都来齐了,乔十七你就再说一遍吧。”良国公似乎失去了耐心,并不再看儿子的表演,而是直接就把话缝丢给了乔十七。乔十七亦表现得相当镇定,他虽跪在地上,但形容却并不猥琐,脊背甚至还挺得很直。

    “小人冒昧说一句,从我进分号当差时到现在,一直都得到主子们的关爱。”他从容地道,“也有这个荣幸,时常入府回话,亦时常能近身服侍主子,也可算是看着四少爷长大的。”

    这四少爷三个字一出口,权夫人顿时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看了权季青一眼,又望向良国公,又是不解,又是疑惑,又有几分求恳地道,“老爷,什么事,不能我们夫妻私下商量了再——”

    良国公一摆手,反而冲也有几分疑惑的太夫人道,“还是先听完三掌柜的说法,再谈别的事吧。”

    他在家里总是有几分权威的,太夫人嘴唇蠕动了一下,扫了权季青一眼,又着重看了看蕙娘,她颓然叹了口气,道,“说吧,我听着呢。”

    权季青面色泛白,似乎想要说话,可和母亲交换了几个眼色,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他微微也挺直了脊背,仿佛受到了极深的冒犯,只是僵硬地盯着前方,却不肯再看权仲白或者蕙娘了。

    乔十七也顾不得这些微妙的互动,良国公既然让他往下说,他便自然地说起了权季青的谋划。“从前四少爷还小的时候,二少爷也住在家里,他时常会去找二少爷玩耍,这个我们在二少爷身边服侍的时候,也是见到过的。二少爷屋里的医案,四少爷拿起来就看,二少爷也并不阻止。往往还指点他几句,只是这些医案,都是二少爷给那些无名小卒编写的,真正达官贵人们的脉案,二少爷一般都放在一边。只是四少爷少年好弄,有时偷偷翻看,被我们撞见,我们也都不说什么。”

    “家里的规矩,我们这些下人亦很明白,要做当家人,可不能只有个长子的名分,大少爷中庸了些,子嗣又困难,迟迟没有嫡子,二少爷闲云野鹤,三少爷性子鲁直,这个家将来落到四少爷肩上的可能,似乎更大。”乔十七说起这些事来,倒是非常地大胆,“我们这些下人,看人眼色行事,自然也就都对四少爷有些格外的尊敬。四少爷怕也是做这样的想法,那年冬天,您从动念给二少爷续弦起,四少爷的心情就一直都不是很好。这天,他忽然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能不能为他做一件事……”

    接下来的事,也就无须赘述了,乔十七受权季青所托,把一支上等的地黄,换入了昌盛隆验过药的上等包裹里。昌盛隆在和同和堂结账时,已经将药物清点检验完毕,以两家的关系和同和堂的信誉,他们自然也不会多怀疑什么,而这一支极上等的地黄,也就随着昌盛隆对焦家的巴结之心,以及焦家库管对蕙娘的尊敬之心,化作了药渣,融到了蕙娘的那一碗药里。

    因是在国公爷跟前,乔十七说得更细,有鼻子有眼的,将权季青的一言一行,自己如何换药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提出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名,竟比和权仲白、蕙娘交待得还要详细。他的诚意,倒也是可见一斑了。

    他刚开始叙述时,权夫人、太夫人还不断望向权季青,待他说到后头,两人反而也都不看权季青了,太夫人闭目沉吟,权夫人眉头越蹙越紧,只是望着手中的茶杯出神。倒是权季青,越听唇边笑意越浓,等乔十七说完了,他禁不住还呵呵笑了几声。

    良国公便望向他,徐徐点头道,“想来,你也是有话要说的了。”

    权季青和声说,“父亲,空口白话,如何做得了凭证?三掌柜能这样说我,也能这样说大哥、三哥,我们兄弟感情本来不错,二哥在家的时候,谁都经常到立雪院去。只是后来立雪院有了女眷居住,我们才去得少了。”

    他扫了蕙娘一眼,似乎颇觉好笑,“难道就凭着他的这一番话,我便成了个大恶人了?且不说当时我年纪还小,哪里想得到这方面,就是我想到了,又安排三掌柜给我做了这件事,我都这样狠毒了,事后难道还不把三掌柜灭口了事?二哥二嫂忌讳我、要对付我,我走就是了,大可不必如此血口喷人吧!”

    听他意思,竟真是打算矢口否认了……

    没凭没据,怨不得人家不认——蕙娘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到底还是感到一丝失望,她暗下了一番决心,这才若无其事地道,“四弟,你要不对付我,我又何必忌讳你?你比得上你哥哥的地方,可没有几处。”

    她这还是用上了激将法,想要激一激权季青露出一点破绽,可权季青一听这话,顿时便露出受伤神色,他大声道,“我比不得二哥本事,我自己心里清楚,可我也不是没有气性。二嫂,你别逼人太甚!”

    权仲白叹了口气,才要说话,良国公已是一声断喝,“够了!像什么样子!”

    他自己稳了稳,把情绪给镇定了下来,才望着权季青,不知为何,竟还微微一笑,方才和缓地道,“的确,只有人证,并无实据,三四年前的事了,不管是谁做的,也都留不下什么证据来。”

    在良国公微笑时,权夫人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但她并未开口打断良国公的话头,而是仔细地聆听着良国公最终的决断。

    “但……”良国公扫了室内众人一眼,才慢吞吞地道,“我要是就信了这话呢?”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不一,权季青面色大变,他又是痛心、又是受伤地望了父亲一眼,长身而起,一字一句,都似乎痛彻心扉,“好、好,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嫌我只会给您添麻烦,不若二哥有用。好容易有个话头,您就要赶我走了!”

    他再看了母亲一眼,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这才调头冷冷瞥了蕙娘一眼,忽而一把便扯开了上衣盘纽,露出了里头雪白的中衣——

    以及那上头横七竖八,胡乱绑着的火药包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的塔.利.班啊!

    …………汗,权季青也的确是个人物

174、人质

    174、人质

    室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蕙娘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已被权仲白搡到了身后,她丈夫沉声道,“季青,一家人,不至于这么做吧!”

    权季青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个火折子,慢慢往密室门口退了过去,良国公面色阴沉,见权夫人想要说话,便冲她摆了摆手,自己对儿子道,“你是要作死?”

    “是你们要把我逼死。”权季青堵在门口,态度却颇为从容不迫,仿佛破釜沉舟以后,自己已经一无所惧,只是望向母亲时,还隐约能见几分愧疚,他随手把火药包的引线给拔了出来,凑在火折子边上,这引线并不太长,一经点燃,只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火药包便会爆炸开来。

    这密室也并不大,又被他抢占先机堵住了门口,按火药包的分量来看,只怕一屋子人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得看命了。在座的几位都是聪明人,大家只凭眼看,都能看出这些问题来,并不用谁来解释。一屋子人,却也的确都有几分震惊:就算已经把权季青的疯狂尽量高估,恐怕亦都无人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这一屋子人里,除了二房两口子以外,余下的几个,不但是他的生身父母,也没有什么亏待他的地方!

    乔十七本来默不作声,此时却开口说话,“四少,你这不是直认了我的话吗?刚才的冤枉之色又是做给谁看呢?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这个样子,有点没意思啊。”

    权季青本要说话,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微微冷笑起来,不屑、冤屈之情,溢于言表,他也不理乔十七,只冲着蕙娘道,“我知道你诚心对付我,已是有一段时日了。二**,你把大哥一家赶去东北,三哥一家赶到江南,是还嫌这个家不够凌乱,还嫌自己不够败家,还想把我也给赶走,你这才能放心地和二哥坐在世子位置上么?乔十七本和我要好,他一失踪,我就知道你在设法对付我,你派了人在府外跟踪我也就罢了,我问心无愧不怕人跟!可你在府内还要安插人到安庐来监视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挑我的不好呢,还是要牢牢把我给监控住。乔十七白白胖胖,看来在你手下也是好吃好喝,你用多少钱买了他来指控我?我知道你有钱!你嫁来我们家,不就是为了用我们家的权,护住你们家的钱?为了这事,你是连良心都不要了!”

    他越说越激动,火折子大有凑近引线的意思,这东西稍微一晃就能燃起来,到时候大家都是个死,蕙娘还未说话,权夫人已忍不住道,“小四,你不要这个样子!什么话大家好好说!没有真凭实据,光是你二**血口喷人,你爹也不会轻信的!”

    这番话,已经给权季青铺了下台的阶梯,良国公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看似默认,太夫人渐渐镇定下来,做沉吟之色。就连权仲白,也未做声,蕙娘被他护在身后,倒是看不到他的脸色。但权季青似乎也并不领情,他轻喝一声,又指着蕙娘道,“你手段缜密、家资雄厚,又有那样多的人才供你驱使,我权季青自知本领有限,奈何不了你!可我也不是泥人,不能任你欺负!你过来!”

    权仲白本来已不再动作,此时双肩一振,就要说话。蕙娘却怕他把权季青激怒,他已将一无所有的人,真的把心一横,来个玉石俱焚,她死了也不要紧,那总是一瞬间的事,可她的歪哥、乖哥又该怎么办?她轻轻推了权仲白一把,自己由他身后挤出来,柔声道,“你却待要怎样?”

    权季青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扭了双手,让他一手钳制着――这样即使火药爆炸,威力未能伤到别人,却足以让蕙娘陪葬,又或者是受到极为严重的伤害了。除此之外,他倒没怎么轻薄她。

    这个演技上佳的小无赖,情绪似乎极为不稳,现在蕙娘成了他的人质,他就不多加理会,而是冲着良国公道,“我知道爹你的意思,我还不明白你的为人?从前三个哥哥都指望不上,你便无可奈何,私底下也有把我当成继承人的意思。可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你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二哥,我不过是你的次选!现在二哥有了个出息的媳妇,他自己也出息起来,对世子位有了想法了,你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把我送回东北,永生囚禁起来,你是不会罢休的!同和堂北面但凡和我打过一点交道的叔叔伯伯,你都给她送到冲粹园里,一住就是许久,你不就是给二**送了把柄,让她对付我?二**上体天心,知道你给她送人的意思,设了这么一个局,真是正中爹你的下怀,你自然是深信不疑了。就是这消息再牵强,你也会信吧!”

    真是一个人说一种话,乔十七编排了这么一条谎言,对他有什么好处?晓得了如此密事,他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被灭口,蕙娘为了自证清白,也不会为他说话,就是事先许了再多钱,他没有孩子,又给谁花去?只是这些反驳的话语,此时却无人能说的出口,也没有人敢于打断权季青,众人都听他道,“我的血肉都是你给的,你要怎么摆布我,我原也没有二话,可看着你们被二**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却忍不得!权家人的事,有权家人做主,她一个外姓人多嘴什么?我含冤带屈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乐趣,倒不如带她一起死了,大家干净!”

    说着,便真的要去晃那火折子,众人都是连番呼喝,蕙娘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底倒是沉静下来,她双掌一错,正要挣开权季青的掌握――他虽捏住了她的麻筋,让她难以用力,但她亦不是无法挣脱,只是之前局势没有变化,不愿随意激怒权季青而已。

    正当此时,权仲白忽道,“好了,你做作也够了吧,季青,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我们也就不提,可在你**子生产前后,她有什么事是针对你的?任何不利于你的事,都是我一手操办,乔十七是我审的,监视你的那些人向我回报,你把所有事都推到你**子头上,可有点不大公平,说对不起你,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起你居多。毕竟你**子和你素昧平生,可我这个做哥哥的,却是实实在在地把你当敌人看待了。”

    这话说出来,等于是直认了二房的确在暗中部署对付权季青,权夫人惊喘了一声,捂住胸口,一时连站也站不稳。良国公眼神连闪,却不说话,权仲白缓缓踏前一步,从容道,“和女人作对,终非好汉,再说,有她这么挡着,你也炸不死我们全部,你和她一道死了,我扭头一续弦,还不是一样做国公?这样,我来换了她――今日你要留下来对质,怕也是洗不白了。我们二房预备了好些后招来对付你,你要自辩,自然是大费工夫。再说,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再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给你预备了银两、快马,从此海阔天空,你逍遥几年,想回来,你再回来吧。”

    这其实就是在给权季青找个远走高飞的借口,众人心下亦都明白此点。双方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权季青要是不想真死,总是要挟持一个更有力一点的人质。现在这个样子,权仲白已算得上是将来的国公爷,挟持他,要比挟持蕙娘,更有作用。

    权季青略作犹豫,便将蕙娘一推,火折子就凑在引线边上,他一手将权仲白扯到了身前,这两兄弟,顿时便亲密地靠在了一起。权仲白低声道,“四弟,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放他们走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等马来了,我送你一程。”

    权季青眼中,射出了复杂至极点的眼神,他低声道,“哥,你就这样相信她?我究竟做了什么,你都没有问我,便将我当了个敌人看待?”

    权仲白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们也不必再多谈了吧?”

    “凭据呢?”权季青望了蕙娘一眼,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任何事都是她在说,你总是要给我一点凭据,让我死也死个清白吧!”

    问题就在于,权季青背靠那样一个神秘莫测的组织,他又足够聪明,聪明至不留下一点证据,这件事被他弄得,蕙娘倒是几乎无法自证清白了,起码权夫人看她的眼神就不太对劲。良国公眼神闪闪,忽道,“你要和我谈凭据?”

    这一句话出来,顿时又把权季青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两父子隔了权仲白对视,彼此的表情,都令人捉摸不透,权季青注视父亲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在权仲白耳边又急又快地说了几句话,虽然密室狭小,可他声音里多半是用了一点内劲,竟收束得很好,只有一点余音漏出,可那些音节,却拼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权仲白神色数变,只是轻轻摇头,却并不回答权季青。权季青亲密伏在他肩上,一手还捏着火折子,在引线附近晃荡,眼神却直盯着蕙娘,受伤、痛恨……他的情绪,亦算是恰如其分,毕竟作为一个‘无辜’的**害者,对于他无可奈何的加害人,也正该是这般情绪。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掌控局面,权季青看似手握筹码,但实际上,除非他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否则他才是那个最大的输家。良国公已将态度表露得非常明白,在二房和权季青之间,他的选择,永远都会是二房。权季青这一辈子,恐怕是和国公位无缘了。

    但就因为他有权仲白和火药包在手,他又掌握了暂时的主动,用这挣来的一点时间,他和权仲白说了几句话――

    蕙娘的心,直往下沉去,她从权季青望来的眼神里,似乎也读出了一点快意。权季青心知肚明,他的倒台,从眼前看,是出于她一手策划,从长远看,亦是因为她嫁进了权家。以他的作风,恐怕是将上回拉扯她走到一边说的那番话付诸于实践,要运用眼前这微妙的局势,来挑拨她和权仲白之间的关系……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蕙娘扫了权夫人一眼,宁静地道,“权季青,藏头露尾、矢口否认,你令我很失望。亏我从前,还将你当个人物。”

    她也不去管良国公、权夫人,甚至是权仲白,而是站起身徐徐前行,权季青厉喝道,“你再过来,我就点上了!”

    “点就点,”蕙娘步步进逼,神态竟十分不屑。“这么多包火药,该有多沉?你从头到尾腰背笔直,没显出一点吃力也就算了,连衣物都半点不见受力,绳子绑得那么浮,你是真绑了火药,还是虚张声势?火药是管制的东西,你上哪里弄来的?你出门时我的人就跟牢在你后头,你可没和什么烟花爆竹铺的人勾搭,在家里也没见什么小厮给你送这玩意。是谁给你的火药?是不是在密云栽了的那批人马?你深更半夜把人头丢在我们立雪院的窗户下头,是想显示你的本事?你始终都太幼稚!禁不得激,藏不住事,就是仲白不能继承国公的位置,就是我死在了你的阴谋下,你都没有机会问鼎国公位!”

    她很快就把权季青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这青年背靠暗门,手持火折子,竟被问得有几分愕然,之前的气势,终于渐渐被她压过。他张口正要说话时,蕙娘喝道,“好比现在,我敢和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你却不敢告诉我,这一身火药,乃是你的虚张声势!你不点火,我就帮你点!”

    她竟要伸手去夺权季青手中的火折子,逼他晃燃,权季青惊讶之下,反射性就将火折子一扬,这东西本来就是晃动几下便能点燃的,动作一大,登时嗤的一声轻响,便烧了起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坠落的火星上。蕙娘眼里,却只有权季青怔然的俊颜,她飞起一脚直取权季青手腕,力道之大,立刻使他手指一松,火折子顿时坠了地,被蕙娘一脚踩灭。

    说时迟那时快,权仲白亦是身子一矮,就势把权季青翻过来重重摔到地上,他出指如电,捏住了权季青的脖筋,这地方被人捏住,就是壮汉,也是片刻便倒,权季青还想挣扎,但不过一会,双眼一翻,便颓然晕了过去。权仲白冲父亲叫道,“给我剪刀!”

    良国公也还能把得住,从身边摸了一把匕首扔过来,蕙娘和权仲白两人协力,将绳子割断,火药包全取了下来放到一边。这里良国公开了暗门,让太夫人和权夫人先出去,又和乔十七、权仲白、蕙娘一道,将权季青给拖出了密室。

    此事事发仓促,众人谁也顾不得仪态了,蕙娘才出了屋子,便把太夫人、权夫人两个长辈一拥,喝道,“还不快跑出去!”

    正是没主意时候,听她这么一说,也都顾不上细问究竟,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出了屋子,太夫人还道,“不是说火药包是假的吗!”

    蕙娘也来不及回话,只顾着往前赶,过得片刻,众人都出了书房那院子时,她方道,“都打了同归于尽的主意了,火折子燃起来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那么慌――”

    才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也不必说了,小书房方向,传来了几声闷响,众人都感到足底轻晃,太夫人面色刷地一下,变作惨白,她望了权季青一眼,一时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和现代电视剧一样了,哈哈哈(自我吐槽起来

175疯狂

    在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里,兔起鹘落,又是盘问,又是摊牌,又是挟持人质。可谓是好戏连台、高./潮不断,众人一时,都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却还是云管事一直守在外头,虽也惊讶,但却还能维持镇静,先请太夫人到别院休息,又令人熬了压惊的汤药,给众人送来。还有乔十七也要被押下去关着。倒是权季青该如何处理,他有点犯难了。

    因怕权季青醒来以后胡言乱语,又再刺激到太夫人、权夫人的情绪,或者是将权家的阴私事儿,随口乱说。良国公令权仲白给他配了一副安眠的药——说是安眠,其实也就是迷药的好听说法,他这会还在榻上沉睡呢,要不是身上被翻得乱七八糟,连里衣可能都被解下来,验过了没再藏什么害人的东西,这一幕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温馨:一家子聚在一起吃补药,小儿子贪睡,还赖在榻上不肯起来。权夫人坐在儿子身边,凝望着他的睡脸,过一会,便轻轻地叹一口气。

    有她这一番表现,云管事势必不能自作主张,他请示般地看了良国公一眼,良国公便道,“先锁到柴房去吧。”

    他显然也是惊魂未定,扫了权季青一眼,犹有余怒,“这个小畜生,再不能放纵了,连他娘都不顾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禽兽!”

    若说二房的指控,还有不尽不实、难以求证的地方,权季青刚才的举动,也足够磨灭太夫人对他的不舍了,老人家面色阴沉,也道,“争位失败,就要抱着大家一起死?我们权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有些话,良国公不好说,她倒是百无禁忌,当下便冲着权夫人道,“你也不要为他觉得冤枉,就是真冤枉了他,连一点容纳怨愤的城府都没有,连一点东山再起的信心都没有,他也不配当我们权家的子孙,更别说还要妄想国公位了!”

    这话倒是在情在理,权夫人就是再想指责二房逼死权季青,亦无法和老太太辩驳,她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点,由得云管事和另一个心腹小厮,将权季青抱了起来,一头一尾地,抬出了门口。

    老太太这句话,亦是一锤定音,鲜明地表达了她的态度,良国公也是忙了有一会了,这才刚安定下来,用了一口茶,又沉吟了片刻,便吩咐权仲白,“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怎么处置,我得和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这亦是题中应有之义,反正现在,二房是把自己的筹码都投进了局中,业已‘买定离手’,赢面亦是高达九成九,所差者也无非是赢多赢少。权仲白看了蕙娘一眼,蕙娘冲他点了点头,两夫妻便并肩起身,先回立雪院去休息了。

    #

    刚才好戏连台,谁都提了一口气,也不觉得疲惫,现在安静下来,蕙娘就感到兴奋后那一阵阵的精疲力竭。才进里屋,她便垮下肩膀,软倒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权季青真是丧心病狂!死到临头,都还想拉人下水!”

    权仲白并不接话,只在蕙娘身边坐下,慢慢地摩挲着她僵硬的肩背,助她放松下来。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虽说自己四五年来,悬在心头的第一要事,终于有了个结果,但蕙娘此时回想,却没有一点放松。这件事一环扣着一环,逻辑推理似乎很顺,但权季青背后那组织,是否就丝毫都没有参与呢?要是他们完全并不知情,权季青又是从哪里来的地黄?若是他们知情,又是为了什么帮助权季青,用这么不把稳的办法,冲她下手?权季青是如何同他们沟通,安排人马来滋扰冲粹园,这批掌握了火器,按说武装力量并不弱小的力量,为什么连熊友他们的防线都冲不破?

    从三年前她进门起,权季青做的每一件事,都大胆得令人瞠目结舌,却又小心得留不下一点痕迹。能指证他的人,全是蕙娘自己的心腹,甚至连权仲白,都未能亲自见识到他的劣迹。蕙娘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对权季青和权仲白说的那最后一番话,有了很不好的猜测,这猜测,令她连喜悦的心情都欠奉。只觉得脊背发寒,忽然间,对权季青的做法,又有了一种新的解读。

    他就是再会谋算,也比不过权仲白在医术上的造诣,给他带来那得天独厚的优势,良国公看重这点,显然是比任何因素都多。所谓特别偏疼二房,究竟是疼权仲白,还是他的医术,那就真是不得而知了。而权季青和权伯红不同,又肯定是节制不了他哥哥的,因此国公府的迷局,最终的谜底,也只有权仲白一个。权伯红可能还不清楚,但权季青应很明白,他始终也就是个敲边鼓的,上不得大台盘。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争,他又在争什么、算什么?在她进门诞下歪哥以后,他已经输得不能再输,就是把她给害死、勾引得翻了盘,只要权仲白医术还在,他就永远都没有赢的希望。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会恨谁?权仲白?

    不,权季青并不恨权仲白,他也知道他哥哥对爵位从无野心,他如果恨的是权仲白,便不会是这样的行事。他要恨,应当也是恨良国公,恨自己……本来大好的局面,是在良国公做主,说了自己进门以后,才有了本质上的变化。也许他本想通过诱惑她的方式,来达到一些不能见人的目的,或者是想要让她生下他的子嗣,这样不论是权伯红还是权仲白上位,最终继位的都是他权季青的儿子。又也许,他想要通过占有她的目的,来发泄心中的怨恨,他是真的想过要绑架她,只是她防范得比较周密,在那一次疏漏之后,再也没让他找到机会。

    那么他该如何报复呢?权季青如果沉下心来思量,会发觉什么可乘之机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和权仲白之间存在的最深矛盾,便是两人志趣的差别。他也知道,那天晚上听见他和他人密斟的,是立雪院的丫鬟,而立雪院上上下下,都是她自己的心腹,没有权仲白什么事儿。

    也许就是在发觉此点以后,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布下了一个报复的局,在这个局里,他的所有劣迹,都是出自蕙娘的指控,供述出他来的乔十七,和蕙娘先在冲粹园里相处了好几个月,来骚扰冲粹园的私兵,软弱得连熊友的防线都突破不了,又狡猾得没留下一具尸体……任何事都是蕙娘在说,任何当事人,若不是蕙娘的人,也和她有过密切的接触……

    他一直都很了解他哥哥,也很了解她,甚至还把他的计划,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我哥哥给你的所有东西,他都能收得回去。”

    若没有一个契机,权仲白为什么要把他的信任、尊重给收回?这便是他的提示,可笑她还浑然不知,一心只想要查清凶手……

    虽说即使一切重来,蕙娘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她仍不禁为权季青的安排打了个寒颤,这个寒颤,甚至不是因为他的异想天开、缜密阴毒,而是因为他的疯狂与自私。如果一切真和她推测的一样,那么权季青就是用自己原本可能很平顺的一生,来换取对她的报复——

    唉,平顺不平顺,他也许都是要回东北去的,良国公之前那几番布置,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很明显,他是忌惮起了这个儿子,想要将他除掉了。对他来说,他也再没什么可输的了,又为什么不行险一博呢?

    心念电转间,念头已不知转了几个轮回,蕙娘望了权仲白一眼,一时竟有些胆怯,倒是权仲白一如既往,还问她,“你刚才是真以为他带的火药是假?”

    “一开始,真以为火药是假的。”蕙娘老实说,“他要是真的想同归于尽,在挟持了我以后,便会把门让出来。起码让他亲妈先走吧,这堵住门谁也不让出去,看着像是要一起死,其实倒显得心虚了。我是没想到,原来他连他亲娘都不愿意放过。不过,这种事最要紧也就是一个气势,气势上压过去了,他只要有一点破绽,我就能找到机会把局面反转,这个险事后看,还是值得冒的,不然他情绪上来了,引线一点,大家就都活不成了,到时候,歪哥、乖哥怎么办?这都还不算祖父他们了……”

    权仲白轻轻为她揉了揉肩膀,沉声道,“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回我看爹的意思,应该是会把他发回老家,以后,他肯定跑不出来的。”

    权季青只要活着,说不定就有翻盘的那一天,蕙娘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权仲白,她也怕他盘问,便将脸埋在手心里,低声道,“这件事,总算是初步有一个结果了。虽然更大的黑手,说不定还隐藏在他后头,但从今天起,应该无须担忧家里有人要在背后捅刀子啦。”

    事实上,现在除了权幼金,家里也没有别人了。蕙娘话说出口,也觉得有几分讽刺,她不禁自嘲地一笑,索性也就直接问了,“刚才他和你都说什么了?”

    权仲白顿了顿,摇头道,“没说什么,只是感慨我们兄弟间,居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他埋□子,搓了搓脸,低沉地道,“也许是不同母吧,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到底还是分崩离析。上一代几个叔伯,都是一母所出,虽然一样争位,但却也没有这么多的纷争。”

    他不愿说,蕙娘也不好强他,只看权仲白眉眼,并不像是真对她有什么怀疑样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对权季青用计的猜测,一样是毫无真凭实据,若只是自己瞎猜,权季青压根就没这么开口,她贸然这么一说,反而有引火烧身的嫌疑。

    权仲白自己唏嘘感慨了一会,也恢复过来,他捏了捏蕙娘的脖子,问她,“要不要歇息一会?这好半天了,你的肩膀都还是僵硬的。”

    正这么说,外头又来人报信,是香花和天青一起带了石榴过来,蕙娘一见石榴,便一骨碌翻身坐起,“园子里出事了?”

    “是有人偷偷地混进了园子里,不过,人还没到咱们自己院子,已被两个王先生发觉。”石榴虽然紧张,但并不慌乱,“双方鏖战了一番,大王先生把那人给击伤了,却没擒住,那人一路洒了血,逃出了园子。因您不在,我们谁也不敢做主,这是来请您的示下的,这个人,该不该追呢?”

    万一此人背后还有一个组织撑腰,追过去那也是白填了人家的口,也难怪熊友等人不敢轻举妄动了。蕙娘断然道,“这要是调虎离山之计呢?不能追,你赶紧回去,别的都不顾了,先把两个哥儿护得严实一点要紧。”

    说着,便让护送他们过来的那一批人马,全都先赶回冲粹园,石榴道,“大王先生、小王先生一人抱了一个哥儿,熊友师傅和余下的兄弟都在甲一号附近坐着,您且放心,出不了大事的。”

    还反过来安慰了蕙娘几句,这才退了出去,蕙娘来回走了几步,心里颇放不下,又重燃起了对权季青的恼恨,怒道,“他早有了计划,要不是我们提防得好,孩子一旦被绑,有此人质在手,他自然可以逍遥脱身了!可恨王先生没能把人留下,不然,提粽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给他提出来!”

    现在人也跑了,虽没凭据,但蕙娘还是打发石榴去向良国公报信,也算是给权季青眼下的处境,添点佐料。她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都难以消解怒火,过了一会,便不禁冲权仲白发脾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早知道这样,你还和他客气什么,人家连你的孩子都要下手,你还和他说什么兄弟情分!”

    权仲白多疼两个儿子,众人都是看得到的,他的神色亦不十分好看,却未顶蕙娘的嘴,蕙娘一句话出口,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咬了咬唇,却又不愿道歉——神色又有些尴尬,两人倒是僵在那里,还是权仲白先道,“算了,别和他计较,以后我们住回国公府里,有爹在,根本就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立雪院里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虽说权季青身份特殊,可以在府里任意走动,但这起码也说明,国公府并不是铁板一块。蕙娘真想再和权仲白顶顶嘴,但叹了口气,还是将话给咽下了——要说无能,她亦一样无能,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好互相责怪的。

    自从歪哥出生以来,就很少离开过她的眼皮,此刻和两个儿子分隔两地,蕙娘毕竟是做娘的人,要说不牵念,总是假的,又再出了这事,竟是难得地失去了冷静心境,心浮气躁了好一会,才勉强收摄心神,同权仲白商议,“要把他送回老家可以,但我们这里也要有人跟着过去监视居住,不然他要跑了,我们岂非又永无宁日?要不是你和他毕竟是手足,按我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权仲白摇了摇头,低声道,“是该派人监视,但这件事,爹肯定自有处置,不会让你失望的。季青的能耐,他比你更清楚得多。”

    蕙娘正待再说服权仲白,那边良国公已经来人,令他们过去一道议事,两人对视了一眼,便都知道,这是良国公及太夫人、权夫人已经达成共识,要给权季青‘判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会如何量刑呢。

    我在外地给大家问个好!

    代更御妈也给大家问好。

176判刑

    因小书房出了爆炸,那炸药又是在门扉附近,虽未把结构炸塌,又或是引发火灾,但现在小书房也是凌乱不堪,无法继续使用了。良国公便把公堂设在了拥晴院里,甚至连权季青,也被弄醒了在地上跪着,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蕙娘两人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到底是平静了有一会了,良国公等人面上,已是一派风平浪静,就连权夫人都紧绷着脸,甚至连看向权季青的眼神都是冷的——就算她心里对这件事,没准还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但起码,这想法是决不会暴露在她面上了。

    “坐吧。”良国公面色倒还宽和,也许是因为家里诸事,终于尘埃落定,也许是从权季青口中逼问出了许多他早有些怀疑的事情,他的语调也很缓和。“你们这几年来,也受委屈了。”

    他未提到发落权季青的事,倒是先和蕙娘拉家常,“两个孩子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歪哥看到两位先生和别人动手,还觉得好玩。”蕙娘如实答道,“现在人都在院子里,他喜欢热闹,恐怕还很高兴呢。”

    良国公不禁也是一笑,“孩子还小,确实,可能还不大懂事。”

    又问蕙娘,“周岁有两岁多了?”

    “实岁刚满了两岁,因他生日时我在月子里,也就没有大操大办,不曾惊动家里人。”蕙娘也捺下性子,和良国公周旋,“预备明年找了先生,便要给他开蒙了。”

    良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这孩子已经两岁,明年开蒙,便该有个大名了。我这一向也在思忖着这事,权家这一代,是按燕字走的辈分,但歪哥可以不必走这一辈,依我看,便叫宝印如何?这名字好养活,又合了他抓周时的典故。”

    宝印这名字,听着有些俗气,还不如伯红、仲白兄弟典雅,但良国公既然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二房夫妻也没什么好辩驳的,都道,“这名字我们觉得很好。”从此歪哥,大名便换作权宝印,按一般家族的惯例,不久以后,他应当也要被登记到族谱上去,算是正儿八经的权家少爷了。

    “既然要开蒙,你们还是回到城里来居住吧,冲粹园那里,等到夏秋时过去小住一番,”良国公谈兴也很足,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权季青一样,“毕竟你们两人事情都多,还是住在城里,大家也都方便一些。我知道,你们东西多,立雪院是狭小了一点。这样——正好小书房也要重新翻修,打墙也是动土,倒不如索性就把立雪院、卧云院打通了,做个几进的院子,这样也就更方便了。各院里乘便,也铺上下水的管道,免得你们母亲,一直和我念着这事,想要赶这个风尚。”

    他并没有和两人商量的意思,蕙娘等人也没有反对的余地,现在权季青一倒台,家里就只有他们这一房了,若还在外头居住,非但惹人闲话,就是自己家里,也都不像。权仲白道,“既然都这么着了,那索性就把位置给定下来,也免得外头瞎想,择日往宗人府报备一声,该上谱的就上谱吧。”

    “这么着急做什么?”他现在主动了,良国公反而从容起来。“一旦定了你的位置,很多事,不避讳都要避讳。横竖现在大家心知肚明,缓几年也好,有你大哥在前头挡着,你在深宫内帏走动,也没那么多忌讳。”

    权仲白显然就是希望皇上有了忌讳,他便不用再入宫扶脉了。但这一用意,为良国公轻易识破以后,他也就不吭气了。倒是权季青,虽半垂着脸,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他面上多了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

    良国公对他的表现,十分不满,他闷哼了一声,终于把矛头对准了四儿子,“你倒挺自在,也别急,这就要说到你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二哥二嫂指控你的这些罪名,你认了没有?”

    也许方才,几个长辈私底下,又提审了权季青一遍,他这会倒没刚才那么犟嘴了——就这么一抬头,蕙娘才发觉,他手上多了一环镣铐,似乎是用精铁所铸,十分结实。

    “认了。”权季青弯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说,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他看起来也依然还透着从容,还有些隐隐的讽刺,似乎总还有一手底牌,没有出尽。——就算只是虚张声势,但对于他的对手来说,也的确足够添堵了。

    良国公点了点头,“爵位不传承给嫡长,是因为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谁也不会说嫡长子,便是最有能耐的那个。为了我们家的传承、昌盛,选贤能子弟承爵,这是我们家的惯例,也因此,我们家才一代接着一代,在这风云诡谲的大秦政坛中,传承了这么多年。”

    “你们几兄弟既然对爵位有意,就应当各显身手,尽量为家里做些好事,你们的表现,家里自会看在眼里,将来任何一个人选做世子,都不会损害兄弟间的情谊。”这个深沉而威严,又令人捉摸不透的中年人,不免也露出了少许疲惫,“不要以为这是在唱高调……你们的大伯、二伯虽然回到东北居住,但和我时常互通消息,兄弟之情,并未减色。我们一家五兄弟,还是和五个指头一样,都连着你们祖母的心。”

    若良国公所言为真,相比之下,这一代的四兄弟就减色不少了。良国公望了权仲白一眼,语调更严肃了。“酿成今天这一局面,固然是你爱走极端,遇事只想着歪门邪道,以为阴谋手段,可以解决一切。但也是因为你二哥有这个能耐压过众兄弟,却一心逃避这个责任,闹得兄弟间互相猜疑,也让我们做家长的大费苦心,无形间,便耽误了你。让你的期待落了空处,就这一点来说,家里是对不起你。”

    “但即便如此,你的种种作为,可称上草菅人命。不把外人的命当命,也就罢了,家里人的命你也不当回事——”

    良国公话才说到这儿,权季青忽道,“何止家里人,连我自己的命,我都不大当回事。”

    那个温良而诚恳的权季青,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在了良国公的叙述里,此时的权季青,比较贴近蕙娘记忆里的小疯子了,他的疯狂显得如此张扬、如此尖锐,但也就因为它的张扬而尖锐,又透着这如此的轻浮,往往令人有所轻视。这个权季青,从来都把他的任性摆到面上,此时亦不例外,除了任性以外,还透着深深的玩世不恭。他望着良国公的眼神,不屈中隐隐带了愤怒,一字一句,似乎都务求淬出锋锐,“这不就是您教我的么,要算计别人的性命,就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任何人的命都是一条命,从算了第一条命开始,我的命,我也就不当做是命了。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是您养出来的,您纵出来的,连我的命我都无所谓了,家里人的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良国公不禁一手扶额,半晌都没有说话。权夫人低声道,“权季青!”

    她话里蕴含着的一股力量,使权季青又低下了他高扬的头颅,太夫人便接过了话头,威严地道,“天伦天伦,你不要命那是你的事,你娘的命,你如何说害就害了?今日之事,你找一万条道理出来,亦难以辩得清白,更别说你二嫂和你之间,还有一场害命不成的恩怨。”

    她冲蕙娘微微一颔首,便道,“私下处死你,那就是和你一样没有人伦了。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们会和族长沟通,把你打发到漠河去,那里四周千里都是冻土,日子不大好过。有宁古塔将军的照料,你死不了,却也别再想跑了。在宁古塔好生修身养性,二十年后,会有人来查看你,若你是真改了,还能回到族里生活,若改不了,你还有十年,届时若再不成,这一辈子,你就在宁古塔好好地过吧。”

    漠河几乎是贴着俄罗斯的边境线了,那里再往北走,是大片大片的冻原,不论冬夏都很难活人,往南也要走很长的路程,才能见到人家,并且路就那么一条,要把权季青控制起来,简直是轻而易举,就是任他去跑,他也跑不了多远,只能在官道上行走。一旦偏离了道路,恐怕就要永远地迷失在白山黑水之间了。良国公道,“嘿,你对我这个父亲无情无义,我这个父亲,还是要点你一句,漠河四周能住人的地方不多,你也别想着要跑了,老实住吧。就算你能跑到有人家的地儿,那儿的人家,和宁古塔将军营也都是有联系的,要把你起出来,轻而易举。”

    这一番话,更多的还是说给二房听的,良国公看了蕙娘、权仲白一眼,权仲白微微点了点头,蕙娘心中觉得有些不稳,但却也未多说什么,算是来了个默认。良国公便续道,“在漠河,你也不用受什么苦,家里陆续都会给你捎点东西,服侍的人也不会少你的。你就多看点书,陶冶陶冶情操,多想想自己都错在了什么地方吧。”

    权季青还想再说什么,权夫人望着他只是摇头,他便又闭了嘴。良国公喝道,“云管事,把他押到西三院去,门上挂锁,明日便打发人,送他上路吧!”

    云管事自然尊奉如仪,道了声,“四少爷,请。”便把权季青扶了起来,在铁链叮当声中,走向了屋门。

    行到门口时,权季青忽然止了步,他挣扎着扭过头来,他未看向任何人,只瞅着权夫人的方向,神色复杂,轻轻地喊了一声‘娘’,似乎还要再说什么,被云管事一拽,这话也就断在了口中,未能说完。

    权夫人就是城府功夫再深,至此也要崩落,她摇了摇头,一手捣着胸,热泪滚滚地流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安慰,权仲白和蕙娘是没这个立场,良国公和太夫人,却不知为何,究竟也未开口。

    到了最后,还是权仲白上去劝,“心里难过,哭出来就好了。赶紧的,躺一躺……”

    亲自处置了亲生骨肉,任谁心里都不会有滋有味,就是矫饰太平,也不是现在的当口,权仲白留下来安慰权夫人,蕙娘等人,便各自散去了。她亦有些心事要盘算——斩草除根,权季青这样的隐患不除,她心底终究是不能完全安稳,可要是背着权仲白,把权季青给干掉了,权仲白会是什么反应,还真不好说……

    这一题该怎么去解,蕙娘也没有头绪,她又惦念着两个儿子,即使权仲白回来了,两人也没多少话说,更无多少喜悦。洗漱上了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这两件事儿,本来沾枕就着的人,今日过了一个鼓点,都还没有合眼。

    权仲白也显然没有入睡,他虽然安安稳稳地卧在那里,但气息不定,不知自己正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问蕙娘,“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蕙娘叹了口气,随口就是一件心事。“我觉得,这件事现在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还不清楚……迷呜重,那种迷惑感,半点都没有减少,不知为何,反而还逐渐增多。”

    “我早都习惯了。”权仲白说。“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活在这样的氛围里,这个家里的人,好像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神神秘秘的,总是这么压抑。这感觉难以描述,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又好像——”

    他怕也说不清楚,因此只是点了这么一句,觉得蕙娘会了意,便叹了口气,“还以为终有一天,能独立出去,过些清爽的日子。没想到,究竟还是逃不脱他的掌握,他要我当世子,我挣扎了这么久,还不是终究得当。”

    任人摆布的感觉,不可能会好。蕙娘也明白那种察觉自己被算计、被利用后的反感,她对良国公,何尝又有什么好印象?只是那毕竟是她的公公,权仲白说得,她是说不得的。

    正要附和权仲白几句时,远远地又听到了一些响动,仿佛是有人正在叩门。蕙娘和权仲白对视了一眼,一个坐起身来挑亮了油灯,一个就下床披衣——这几天实在是太跌宕起伏,两夫妻的神经,到现在都还是绷紧的,生怕一个不留神,权季青又给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果然,未过多久,便有人来报信了,蕙娘一听,便不禁愕然道,“没了?怎么个没了?大活人还能没?他分明就是跑了吧?”

    “传话的那位,说决不是跑了。”上夜的小丫头低眉顺眼地道,“锁和封条到现在都没开呢,说四少爷——他真就是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变活人……

    大家元宵快乐

177、魔术

    177、魔术

    “确实是没敢开门。”奉命把守西院的,自然是良国公的心腹,这也是些老成之辈了。虽然出了大事,但却仍未过分慌张,交待起前因后果来,都还有条有理。“我们也听说过不少江湖招数,都是自己藏在暗处,赚得别人开了门,这才乘势就闯出来。因此也是不敢给四少爷可乘之机,只是提着灯从小窗口里挑进去,四处照了照,确实是没看见人。四少爷带着镣铐呢,应该也爬不到多高吧……”

    会被用来关人,这间屋子肯定是比较牢靠了,连窗户上都钉了木板,只留下小小的空当,权季青除非练过缩骨功,否则也的确不能在不打破木板的情况下,从那个小洞里钻出来。在带着镣铐的情况下,就更没有这个可能了。权仲白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便道,“开门看看吧。”

    良国公有年纪的人,起身比较慢,这会儿才一边披衣,一边进了院子,听见权仲白的说话,他面沉似水,却并未反对。几个管事对视了一眼,便有人上前,拿了刀子割开封条,又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推门而入。

    果然,不大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屋角一株柱子上,隐隐露出了一点水泽,蕙娘踱进去抹了一把,伸手给丈夫和公公看了,却是一手的暗红。

    “血都还没有凝!”良国公喃喃地道,也许是因为才醒,声音里不免带了一点心痛。“他这是要做什么!触柱自尽?这气性也实在是太大了点吧!”

    他一边说,几个下人一边就把各处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挑了开来,良国公犹自细问经过,看门人免不得又说一遍,“听见一声实实在在的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柱子,我们也恐怕是四少爷自尽,连忙从外头开了窗户,自缝隙中窥视,不想这一看,除了柱子上的湿泽外居然什么都看不到。因事有蹊跷,便赶紧给您们报信。又自己查看了一番,这屋子还是和四少爷进去时一样,严密得很,没一处有不妥。”

    “连镣铐都不见了。”良国公也有几分不解,“这东西也有十几斤呢……”

    大家的思路都差不多,才说到镣铐,都抬头去看天棚――权季青轻身工夫不错,也许是跳上天棚了也不一定。至于那声闷响,可能是人肉撞出来的,也可能是他拿镣铐撞的,血就更不必说了,若能除下镣铐,肯定是有人送来了钥匙,再送一点血,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这屋子窗户外开,有人潜到屋后开了窗子,传递一把钥匙,也不是什么难事。

    天棚完好无损,看不出半点不妥,梁柱上也干干净净的,上去几个人查看了一番,只有沉积的尘土,连脚印都欠奉。屋顶的瓦片,都没有一片脱落,至于钥匙,良国公翻出来给儿子媳妇看――一直都在他的荷包里贴身收藏。

    这么大的一个活人,难道还真能不翼而飞?还顺便带走了十多斤重的镣铐?几人对视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权仲白主动说,“是不是该告诉娘和祖母一声?”

    良国公沉声道,“不急,先把她身边人喊一个出来再说!”

    只这一句话,便暴露出来,良国公对权夫人,非是没有怀疑。

    蕙娘和权仲白交换了一个眼色,权仲白也领会了她的意思,他说,“爹,你总还记得当年毛三郎的那颗大好头颅吧。依我看,娘再能耐,这里也是外院了。倒是季青有些很有本事的朋友,恐怕嫌疑更大些。”

    良国公闷哼了一声,“立雪院那是冬夜,后院行走的人少。他一个内贼,才能逞凶,你当我们良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外头的人,也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外院要紧地方,都是有武师把守坐镇的,他要一路从屋顶过来,早都栽了。从地上过来么,我们家门禁森严,此路不通!此事只能是自己人安排,才能如此天衣无缝。我看,蹊跷还是出在那一声响里,没准就是在那时候,偷龙转凤,把季青给接了出来……”

    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又道,“这件事,你们就先不要过问了,都回去休息吧,横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藏得了一时,也藏不了一世。我不信,他还能逃得出我们权家的大门!”

    良国公这话还算有点道理,毕竟如果屋顶这条路走不了,这起人要出府也难,很可能就是藏匿在了府中不知哪里。因关系到外院,这一场搜索,也只能他来主持,二房两口子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回去休息。蕙娘和权仲白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总不好直接说,‘我们想听听娘身边的丫鬟是怎么说的’。两人便都回转到屋里,蕙娘见权仲白闷闷的,便安慰他道,“不要紧,各处上夜的婆子,是最知道动静的。爹不让我们听,我们也一样有办法打探到歇芳院今晚的动静。”

    她确实也有些怀疑权夫人,将心比心,哪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去漠河打发下半辈子?只是权夫人有没有这个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这么以一场营救,她却有点怀疑。她要真这样神通广大,恐怕权季青对付她焦清蕙的手段,也不会这么有限了。

    “我倒是不怀疑娘。”权仲白的看法,就更出人意表了,“这件事,肯定是先去报了爹,再来告诉我们的。可我们都从内院走到西院了,爹才姗姗来迟……这一进一出,也有小半个时辰的空当了。”

    权季青这一走,倒不令蕙娘吃惊,她甚至有几分豁然,好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个人要一直不走,她就还要一直矛盾下去。现在既然逃走了,那也没什么好说,若先被她知道了他的消息,自然是二话不说,格杀勿论,也就无须去考虑怎么和权仲白交待了,反正,有那神秘组织在,她身边的护卫一直也都不会放松,多防备一个少防备一个,也没多大的区别。

    只是他这一走,走得一家人彼此猜疑,她疑权夫人,权仲白却疑良国公,说来也实在是有几分好笑。蕙娘便道,“爹要放他,什么时候不能放?送他上路的车子走到一半,镣铐解了车门一开,连着那些随从就夹裹去了外地。我们和东北老家联系那样少,过上一段时间,只说他们在路上出了事故,随意拿几具尸首来搪塞,我们难道还能不信?”

    她这话也是言之成理,权仲白唔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道,“睡吧,明儿起来,还不知有什么烦心事等着呢。”

    蕙娘也是被连番事故,扰得头大如斗,她想要什么都不想,可却偏偏难以将各种思绪驱除出脑海,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慢慢睡着。睡前犹自想道:他到底在仲白耳边,说了什么?

    #

    第二日起来,他们二人,自然要到拥晴院里请安,现在因大房夫妻不在,也就没有派系之分了,蕙娘自然是按了礼数,先给太夫人请安,再到权夫人那里去。只是权夫人也勤勉,往往他们过去没有多久,她自己也就走到老太太这里了。

    今日却大不相同,两人和老太太说了好一番闲话,权夫人都毫无音讯,太夫人见权仲白不时向窗外顾盼,便叹了口气,道,“你继母不会过来了,她昨晚和你爹大吵一架,只怕最近一阵子,都不会轻易见人。”

    为什么吵架,自不必说了。看来,良国公依然没放弃对权夫人的怀疑,权仲白有点坐不住了,他起身道,“郁气积存,最容易生病了,我过去看看吧。”

    老太太却喝住了他,“你若不能拍着胸脯保证,并不疑她,那就不必过去了。你继母在能自证清白前,怕也不愿意见你,你要这么不安稳,倒不如和你爹一道,去找找你四弟。现在府里已经是都搜过一遍了,他正要发散人手,在城里搜寻。”

    府里找不到,城里难道还能找到?蕙娘不抱希望,但却也不再着急了。能凭空消失,也是权季青的本事,算不得权家人的无能,她冲权仲白轻轻摇了摇头,权仲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掺和进去,倒是摆明了不信爹。罢了,这事我也不再管,我去如常问诊吧,也算是遮掩遮掩家里的动静了。”

    说着,也不和太夫人道别,起身就走了出去。蕙娘不免有几分尴尬,“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讲礼数……祖母您别和他计较。”

    “我不会计较的。”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少许疲惫之色。“季青毕竟也是他四弟……一家人闹这么难看,谁心里都不舒服。”

    她瞟了蕙娘一眼,淡淡地道,“刚才仲白要见他继母,你没吭声,是不是心里有一点疑她啊?”

    和从前比,现在太夫人和蕙娘说话,感觉上就要亲密得多了,并不是说太夫人给了她从前没有的好脸,只是以前那若有若无的考察味道,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太夫人,真的像是在和孙媳妇,和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说话了。一字一句,倒都很有开诚布公的意思,不像是从前,总想要让蕙娘说些心里话,她自己的意思,却老是藏着不说。

    “是有那么一点。”蕙娘也没有避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确实是人之常情。”太夫人站起身来,踱到了窗边,“她那样捧着仲白,其实也是因为叔墨提不起来,两个儿子,送走哪一个都舍不得。没想到天意弄人,叔墨还好,季青这个最小的,本以为能留在身边养老,现在却要被送到比老家还更远的地儿……”

    老人家的声音里,有嘲讽,也有同情、有感伤,她嘿然一笑,瞥着蕙娘问她,“要是将来,乖哥比歪哥更为适任国公爷的位置,你舍得把歪哥送回东北去么?”

    这一问,问得蕙娘货真价实地一怔,她反射性地就想逃避这个问题:歪哥身为长子,自然事事都会得到她的倾斜,什么事,都能走到弟弟的前面。又怎么会被弟弟比下去,最终要被送到东北去,变相地软禁一生?

    可这话还没出口,就又被蕙娘给吞了回去,子乔难道就没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了?天分所限,有些事终究是没有办法。歪哥现在还小,再聪明又能有多聪明,到了以后,有些事,未必是那样把稳……

    太夫人嘿然道,“答不上来了吧?任何一个主母,在把自己亲儿子送走的时候,心里都不会太好过的。就是没出这事,一两个月里,她也不会喜欢你们在她身边打转。”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就有能耐把季青给偷偷送走。嘿,这件事,的确是令人费解得很……”

    一边说,一边望了蕙娘一眼,又微笑道,“我知道,你心底的疑团,未必比我的少,只怕十有八.九,还是要比我的多些。也罢,如今虽然仲白还没有世子的名分,但已是这个家当仁不让的继承人,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知道了。”

    说着,便吩咐左右,“去看看国公、仲白都在做什么。如国公无事,便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就说我孙媳妇坐在这儿,一肚皮都是谜团,实在是搞不懂,他这个做公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至于二少爷,若他在忙,便别打扰了,若无事闲坐,你便回来告诉我知道。”

    下人自然领命而去,蕙娘这里,也在猜疑太夫人的意思:她不懂的事情,的确太多太多了。甚至连国公爷为什么就信了她的供词,都丝毫没有头绪,太夫人所说的谜团,又究竟指的是哪一件事呢?

    未几,来人便回话,“国公爷说,他这会正忙,一会就过来,请二少夫人稍候。二少爷刚刚却被请进宫里去了――是二皇子发了高烧。”

    若在平时,这高烧二字,听过也就听过了,小儿发烧,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在皇上刚刚发过一场几乎致命的高烧时,这两个字却很敏感,蕙娘立刻就想到了权仲白从静宜园回来后的种种举动――

    皇上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权仲白虽未详说,可有一点是足可以肯定的:这种病,可是会过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事都赶在一起啦……

178母子

    蕙娘都想到了这一点,牛淑妃好歹也是跟去了静宜园里居住,虽然未能在天子身边服侍,但怎么说都是未来皇贵妃,收到风声,自然要比她多些。二皇子这一次发烧,她要比从前更为紧张得多,甚至都守不住儿子了,而是站在大殿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权仲白到来。

    “是昨儿晚上起病,睡前说有些不舒服,今早虽然神智也还清醒,但却起不来床了,说是软很,一扶他就叫浑身疼。”牛淑妃显然没有进屋意思,站在窗子外头,焦急地往屋内看,“小脸烧得通红滚热,摸起来发烫!先生您也知道,他脾气大,一发烧性子就更暴了,一个劲地说自己没病,还想起来去上学呢。被人拦住了,也不敢进去劝,还是贤嫔进去和他说了几句话,把他劝得躺下了。请了太医来,却因为这事儿关系大,他们也不敢擅专,都说没扶过皇上脉门,也不知是不是一样疾病。这不就赶紧把您给请进来了。”

    病人事大,权仲白也不和牛淑妃多废话什么,一边应着,一边一掀帘子,大步进了里间。

    里屋人并不多,一来也是因为二皇子这会病了,脾气暴躁,从牛淑妃往下,谁也不敢逆着他脾气,二来,也是因为二皇子大伴今日似乎不在身边,没人能约束得了他。这第三嘛,还有一个缘由,便是大家心照不宣了,正因为皇上病情没有被公布出来,大家联想各自不一,以讹传讹之余,二皇子这一场高烧,烧得屋内屋外都是一片宁静,除了该当班宫女、太监,谁也没那份心肠,想要乘着二皇子病来讨他、讨牛淑妃好儿。

    权仲白是何等人也?眼珠子只是一扫,便多少看出了几分台面底下暗潮汹涌、猜疑揣测。他也注意到了二皇子从不离身大伴山公公今日却不见人影,眉头便不免就是一皱:难怪此处如此没有规矩,少了山公公,牛淑妃又不敢进来,底下人为了自己小命着想,自然是从上到下,都急着偷奸耍滑了。

    “山公公怎么没有进来?”他问那带路宫人,那宫人面露惊慌之色,望了二皇子一眼,吃吃艾艾不敢说话。倒是二皇子虽然小脸通红,但还算耳聪目明,从榻上半直起身子,哑声道,“们也不必瞒了,知道大伴没来,是因为发了高烧,这几天都在他自家吃药养着呢。”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但是这接二连三高烧,却也十分吓人。权仲白算是理解了牛淑妃顾虑了,他亦有几分担忧:一般说来,肺痨是不会如此积极地传染他人,难道这一次,又是一种奇病不成?

    他也顾不得和二皇子多说什么闲话了,将药箱放下,便上前要给二皇子扶脉,那宫人自然为他搬凳子放迎枕,又有人要上前扶二皇子起来,二皇子喝道,“自己坐,不用们扶。”

    此等金枝玉叶,发起脾气来谁敢直撄锋锐?尤其牛淑妃又不大管束二皇子,对他只是一味宠纵,就是打杀几条性命,恐怕牛淑妃都不会说什么。小宫人吓得立刻就缩了手伏在地上,权仲白扫了她一眼,还未说话时,二皇子已叹了口气,哑声道,“知道,权先生不喜欢这样大脾气……算了,们都下去吧,免得看了心烦,又招惹权先生不快。”

    得他一句话,众人都如蒙大赦,忙一股脑退出了屋子,牛淑妃在窗外,自然叫他们过去盘问情况,这里二皇子方才安稳躺好,将手伸给权仲白,恭声道,“麻烦先生了。”

    权仲白看了他几眼,方才微笑道,“不麻烦,看殿下口齿清楚、思维敏捷,倒不像是发烧样子。看来,这一次病症,不会有什么妨碍。”

    一边说,他一边将手指放到了二皇子脉门上,才品了一会,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猜测:脉象清晰有力,除了跳得比平时快了那么一点儿以外,竟是毫无不妥。权仲白望着二皇子只是笑,二皇子也望着他傻笑,他又偷眼去看窗外——虽说他母妃,很关切地透过玻璃窗正往里张望,但权仲白是背对着窗户,二皇子又深卧床帷间,她只能大致看到一个轮廓,要看清他们表情、动作,便有一定难度了。

    “先生您看。”他献宝一样地揭开了被子一角,“热得直冒汗呢!”

    权仲白偷眼一看,也有点无语了:这被子里捂了有四个放了热炭手炉,能不热吗?也亏得二皇子布置得好,牛淑妃没看出来也就罢了,竟没被那些宫人太监发觉。

    “借着爹,大伴高烧,就来淘气了。”他收了手,淡淡地道,“不愿上学,和母妃撒了娇也就罢了。至于这么淘吗?”

    “不是一直说没病呢吗?”生得可爱,就是占便宜,就算是红头涨脸,皇次子看来都硬比旁人可爱了几分,撒起娇来,也是格外地招人怜惜。“这说都是大实话呢,只是他们都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殿下没办法,有办法。”权仲白作势就要起身,皇次子急得在床上都是一蹦,他可怜巴巴地央求权仲白,“权二伯,您别和一般计较,做错了,以后,再不敢装病了。”

    “蒙混过母妃,不算什么难事。”想到牛淑妃,权仲白唇角不禁微微一抽,“可是怎么骗过太医?难不成,也和他们实话实说了?”

    皇次子毕竟今年才止六虚岁,就有些城府,也还远未喜怒不形于色,他得意地一咧嘴,手一搭胳膊,“您再扶扶脉?”

    权仲白看他好玩,果然也把手又搭了上去,这一次,皇次子脉搏就要凌乱得多了,不但急促,而且不大规整。但他看着皇次子把手放到胳膊上,略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恐怕是他自己憋了气,又拿手指摁住了经脉,因此便令脉象一时颇为混乱。但这种办法,不但坚持不久,对于有经验医生来说,亦只能糊弄一时,只要稍加分辨,也就能多少猜出端倪了。

    既然皇次子不声不响,学会了这一招,那么配合他‘骄纵’脾气,不快心情,也就能解释那两个太医为什么扶不出所以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家主子病,能往权仲白头上推,他们也不会客气。

    “要不是大伴也病了,”皇次子亦是乖觉之辈,见权仲白面色宽和,他便低声道,“也不会这么安排。平时上学时候,大伴是寸步不离,即使偶然间在园子里见到先生,也不能多说什么。回到宫里就更别说了,要是生了病,母妃肯定陪着见您。想,都说父皇得是能过人瘟疫,这不是正好大伴前阵子吃坏肚子,正发烧呢吗……”

    话是这么说,似乎事情就有这么巧,但山公公究竟吃坏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发起高烧,还很值得商榷哩。毕竟是皇宫内院长大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知道他大伴,乃是母妃眼线了。权仲白微微一笑,也就顺着皇次子话往下说,“费了这么大周章,殿下是有所求喽?这会都来了,想问什么,就快问吧,再不开口,恐怕母妃又要派人进来了。”

    这确是很有可能事,牛淑妃自己不敢进来,派个人进来嘘寒问暖总是没问题。皇次子眼神一暗,他低沉地道,“本来想问什么,二伯心里说不定也早有数了。有几个人都和影影绰绰地提及了一件事,他们让来问您。您在宫中行走多年,一直为母妃他们请脉,对这种密事是最清楚。人品又高洁,决不会对说谎……”

    这貌美而精灵孩子,大人般地叹了口气,竟流露出些许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成熟与无奈,“可今早又觉得,也不用问了。”

    他垂下头去,玩弄着被角。“昨晚为了打个伏笔,说了不舒服。母妃听见,应该都没往心里去。可今早,贤嫔娘娘就过来给母妃请安问好了,平时没事时候,她从不过来,只有病了、不舒服了、和母妃拌嘴了,她才会寻了各色各样借口,到咸福宫里来给母妃问好,抱着妹妹来看……今儿她过来以后,说额头烫慌,母妃都不敢进来,身边宫人和太监,一个个怕得要命,只有贤嫔娘娘进来看、劝。她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她瞧眼神和别人是不一样。”

    二皇子喃喃地说,“现在想想,贤嫔娘娘对,一直也和别人对不大一样。”

    母子天性,又岂是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挡。即使牛贤嫔一向和咸福宫若即若离,恐怕亦不敢把自己感情表现出来,但她流露出蛛丝马迹,显然已经为敏锐二皇子发觉,甚至,早在任何人能给他提示之前,他便已经有了直觉般感应。

    二皇子又瞟了权仲白一眼,像是从权仲白表情里汲取了更多信心,他轻声说,“您什么也不必说,明白啦。但这件事儿,让母妃知道了总是不大好。请二伯您在母妃跟前,也别提这事儿,成吗?”

    还这么小,就懂得牛淑妃强势,牛贤嫔弱势了。再想深一点,牛淑妃能借鸡生蛋,他这颗被生出来蛋,当然亦可以反过来再做个借鸡生蛋局,只要牛贤嫔能挺得住,自有她风光无限一天。——清蕙也真是说得不错,这一局赢家,也还未必是牛淑妃呢。

    权仲白不禁亦有几分感慨,他嘿然一笑,“要不想给贤嫔惹麻烦,今儿这个局,还得想办法圆过去。”

    见皇次子有些不解,权仲白只说了一声,“毕竟还小,这几年,还是安心读书吧,别自作聪明啦。”

    便将被子一掀,又握着皇次子衣领,轻轻松松便把他提起来放到了地上,如此一来,四个手炉自然大白于天下,牛淑妃讶异之情,隔着窗子都能感觉得到,她提着裙角就进了里屋,“权先生,这是在唱哪一出啊!”

    “这一阵子,翰林院先生们,对殿下期望恐怕是比较高。”权仲白轻描淡写地说,他瞟了牛淑妃一眼,牛淑妃面上,果然掠过了一丝不自在。“殿下也是积累了劳累,便想要脱空几日,借了大伴不在当口,就闹了点幺蛾子,想求了情,好歹能休息上几天……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待成全殿下,只是捂在被子里实在太久,火气上冲,再不揭穿,一会儿准闹口疮,装病变成真病了。就是这会,也得开点药,再休息几天才能把病根给压下去。”

    “这孩子!”牛淑妃顿时是哭笑不得,要数落皇次子,又有些狠不下心,“吓死娘了!真是——”

    权仲白一边开方子,一边又点了牛淑妃一句,“娘娘,孩子还小,劳累不得,拔苗助长可不大好,怕只能适得其反,把身子压虚了。这功课,还是轻点儿吧。”

    牛淑妃颇有些不以为然,似乎认为权仲白不晓得时机敏感,她道,“权先生,您这就是有所不知了,这一段日子又不同于别时候……”

    话未说完,皇次子扯了扯她衣袖,轻声道,“母妃,饿了。”

    便把话题给岔开了,牛淑妃也觉出自己失言,她便冲权仲白一笑,又对皇次子温言道,“想吃什么,就让宫人们给开个小灶。可下午也还是要去上学,不能让先生们对厚望落了空,先生们都是为好,功课再沉,也是因为想把给教得好了。知道吗?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会受累,日后都是享福呢……”

    权仲白听到这赤.裸/裸话语,不禁微微摇头轻笑,他笔不加点,开了一张清火药方,吩咐了皇次子身边宫人几句,又冲牛淑妃拱了拱手,也不多加客套,便起身出了咸福宫——牛淑妃好戏,固然好看,可他自家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却也是实在没心思再欣赏别人卖蠢了。

    不过,他这也是低估了皇上对皇次子关心,才刚出了咸福宫,便撞上了早候在那里李公公——皇上正同内阁开会,一旦脱出身来,便要亲自过问皇次子病情。

    作者有话要说:牛淑妃以为自己把族妹捏得牢牢的,其实族妹心里如何想,谁能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还很难说……

179后手

    要不说皇上要称孤道寡呢,虽说大病初愈,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但偌大一个帝国,哪里离得开大当家的,竟无人心疼皇上的病体,出面干涉,也就由得他撑着身子,出面与内阁大臣们聚会。权仲白走近后殿时,便觉得皇上面色苍白,似乎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元气,又操劳得虚耗了去。

    他眉头才是一皱,皇上便多少有些讨饶意味地道,“已经让人去熬补药了,子殷你就别唠叨了吧!”

    连太监和封锦也不是什么清闲人,今日不在身边服侍,余下几个内侍虽也受宠,但当着皇上的面,却绝不敢多嘴。权仲白看了他们几眼,都无人出来告状,他叹了口气,“昨晚上又没睡好吧?传您的那套工夫,可要勤练。不然思绪不澄明,晚上睡不好,元气培养不起来,只会越来越差。这痊愈的希望,可就更加渺茫了。”

    “古往今来,有谁得了这个病,不是拖日子罢了。”皇上倒是看得很开,他半是失落、半是自嘲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见权仲白皱起眉,便又为自己辩解,“子殷你是知道朕的,朕心里,事情多啊。”

    皇上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时候,心中有多少雄心壮志,是可想而知的。偏偏他又极为清醒,深知这万寿无疆,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的身子和普通人相比,还要再孱弱一些。一旦得了肺痨,要再痊愈,几乎纯属痴人说梦。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不能说不深远,自从知道实情以后,皇上有一阵子,几乎都夜不能寐。如今会把这话说开,其实也算是渐渐开始接受现实了。权仲白在他跟前坐下,也叹了口气,道,“把手伸出来吧。”

    他摁了摁皇上的脉门,便吩咐左右,“把我开的黄精汤煎一服来,其中黄精减上两分,枸杞多加一分。”

    自然有人应诺了,转身便去操办。皇上扬起一边眉毛,怕是见权仲白始终不提,也就主动发问。“小二子的高烧如何了?看你神色,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吧。”

    “就是小孩子调皮。”权仲白轻描淡写,“最近功课多了,他不愿上学,借着身边人生病的机会,便兴风作浪起来,我已经收拾过他了。”

    皇上显然便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看到权仲白神色,眉眼不禁一凝,他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散尽了,权仲白方道,“这孩子心眼很活,是要比皇三子灵巧一些。他今儿告诉我,觉得贤嫔娘娘,还比淑妃娘娘更疼爱他几分。”

    寥寥数语,便把皇次子那番话说了出来。“晓得以小见大,又懂得为生母避嫌,以他年纪,算是相当聪慧了。”

    皇次子的天分,虽然皇上也有了解,但牛家使劲居中鼓吹,也是任谁都无法否认的,唯有在这件事上,才真正见出他确实是一块璞玉。皇上神色难测,眉眼间似喜似忧,好半晌,才沉吟着道,“仲白,这件事怎么答,你是该先同我商量的。”

    权仲白和任何一个病人说话,往往都不大客气,即使对方是九五之尊也不例外,他答得亦很坦然,“母子天性,任何事情都割裂不开。再说,这种事纸包不住火,虽然台面上没有风声,可知道的人却并不少。就算你能耐再大,也改不了他孺慕生母的心情——再说,你只想想林中冕,便知道你对这孩子,是有些过分求全了。”

    皇上面色一窘,倒也无话可回,只好干笑道,“你倒也是言之成理。”

    顿了顿,又有点不甘心,想要找回场子似的,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么一来,孙家、杨家,心里就安稳多了。”

    这是在暗示什么,权仲白难道还听不懂?他可不怕和皇上来这一套,当即便道,“嘿,陛下,天理不外人情。任何人都有私心,您要真这么想,那可就谁也都不能信了。”

    皇上也有些尴尬,他讪讪然地,倒有些孩子脾气。“我又没说不信你——子殷,你欺负我一个病人,心里很有滋味?”

    权仲白笑而不语,两人一时都未曾说话,室内倒是沉默了下来,又过了一会,皇上才喃喃自语,又像是感慨,又像是解释。“琦莹这个人,是简单粗糙了一点,但也就胜在简单。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总是得要为接任的考虑……多一手准备,总比少一手准备来得好,有时候,朕也只能在很有限的选择里,权衡得失利弊。”

    他自嘲地一笑,“本来有些事,想要从容收拾的,也不能不往上提一提了,朕还在的时候,不论天下局势怎么繁复,我都有信心压住,可一旦主少国疑,有些本来不当回事的危机,也许转瞬间便能倾国灭种,或者更有甚者,让大哥觑得机会……到时候神州大陆要动荡到什么地步,可就谁都难以想到了。”

    乱象一起,的确是谁也无法掌控全局,权仲白问,“您是想把罗春连根拔起,不再玩什么羁縻了?”

    牵扯到国策,皇上有片刻的犹豫,但也许,是因为日后他的病症,还要仰仗权仲白的照料,也许是因为权仲白的人品,已令他极为信任,他瞟了权仲白一眼,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从前福寿不想出嫁,朕也由得她,她一来年纪尚小,二来其实也就是吊着罗春的一根胡萝卜,但如今却不能再由着她任性了,她和罗春,也到了定亲的时候。”

    福寿公主一人性命,和边疆将士千万人的性命比,似乎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皇上从前由着长公主,恐怕也是私心里有所偏向,但如今形势变化,她一人哪里比得上大秦的千里江山?这亦是极为无奈的一回事。权仲白默然不语,皇上略有几分自嘲地一笑,又道,“早知道,就不和西班牙人开战了,明润和升鸾,朕都还是信得过的,要打就狠狠地打吧,还好国库里有钱……南边,也始终都不会是问题。”

    余下鲁王的问题,变数那就大了,毕竟隔了一整个大洋,双方对彼此的情况都毫不了解。皇上也没提这事,而是续道,“这些朕都不大担心,有杨阁老在,罗春和西班牙人,闹不起来的,北边的女真族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俄罗斯人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想法。”

    他顿了顿,颇有深意地望了权仲白一眼,又续道,“就有一件事,我心里很不安宁,子殷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事吧。”

    权仲白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皇上为什么非得在今时今日,和自己掏心挖肺、天南地北的瞎扯,他沉着地道,“是密云的那批火器吧。”

    皇上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总令我非常不安,虽不算我的心腹大患,但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今时今日置之不理,恐怕将来有一天,变生肘腋时,要再扑灭,那就为时已晚了。”

    #

    等待的滋味,总是很难熬的。尤其当太夫人显得气定神闲、成竹在胸时,蕙娘更是罕见地有几分心浮气躁。要不是还要在长辈跟前,撑着未来主母的架子,只怕她早就在室内来回踱起方步,以舒缓那焦虑的心情了。好在良国公今日也算是言而有信,不过一盏茶工夫,他便踏入了拥晴院的门扉,冲母亲用眼神打了个招呼,蕙娘站起身来给他行了礼,颇有几分惊异地望了云管事一眼——这个云管事,也实在是够受宠的了,居然连拥晴院都跟着进来,甚至在太夫人跟前,也显得那样从容不迫,半点都没有男宠常见的心虚。

    太夫人也不知是养气功夫太好,还是已经承认了良国公的荒唐,她神色不变,对云管事视若无睹,反而起身道,“既然都来了,那就进里屋说话吧。”

    这所谓的里屋,却亦不是太夫人日常起居的花厅——就在她卧室里,竟同良国公的小书房一样,也有一间小小的暗室,因无外人在场,还是同当时一般,云管事开了门,守在门口,众人依次钻进了暗室里。蕙娘也很佩服这些长辈们,就在前几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不快,他们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坐定了,仿佛根本就不怕,这几个人里,再出一个权季青。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云管事也跟进了暗室,他返身关了门,垂手侍立在门边,显得那样的谦和本分,蕙娘扫了他几眼,见众人均若无其事,也便默不吭声——到得此时,她实在也已经明白了,随着权季青的倒台,她和权仲白上位世子,已是铁板钉钉,权家长辈,亦是准备把台面下的一些东西,和她分享了。

    “季青此番逃脱以后,听说冲粹园内外的警备,业已经是提高了一个水准。”良国公开门见山,也是天外飞来一笔,竟从此开始。“我收到一点风声,听说你这么安排,主要还是忌讳着在密云运送火药的那个组织对你不利,可有此事?”

    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蕙娘自无不应之理,她坦然道,“正是如此,这个组织私底下翻云覆雨,颇有些针对我的行动,就是四弟的那番行为,我以为一个国公位都不大好解释,否则以他能耐,去哪里寻那么一株药来?防人之心不可无,两个儿子都在冲粹园,自然是小心为上,因此媳妇便做了那一番安排。若是安排得不好,还请爹多加指教。”

    “这也是你为人把稳的意思。”良国公微微一翘唇角,倒是并无不悦,“我就想知道,你凭什么以为这组织针对的就是你呢?我看,仲白去调查密云那件事,多半也是因为你的那碗药,不然,他未必会那么多事。但这二者之间怎么联系在一起,我就毫无头绪了。”

    蕙娘心念电转,一面揣测着良国公到底知道多少,一面毫不停歇地答道,“是我从前的未婚夫焦勋……”

    便把焦勋中毒的事,交待了出来,“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值得如此珍贵的毒药了?想来,那毕竟也是因为我的关系了,虽说也很难明白他们的用意,但还是那句话,小心没过逾……”

    良国公便有恍然大悟之色,他喃喃地道,“难怪,原来如此,原来竟如此赶巧……我说,你这一门心思地盯准了鸾台会,却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应在了这里,倒也是歪打正着了。”

    蕙娘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把鸾台会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了无数遍:她和这个神秘组织打了也有几年的交道了,甚至明知权家就有他们的内线,却还是第一次听说鸾台会这个名字。就是脑海中寻遍了,也未曾听说鸾台会的任何一点消息。

    “不过,这你亦不必担心了。”良国公微微一笑,又道,“鸾台会对你,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对于歪哥、乖哥就更没有不轨之意了。”

    他指了指太夫人,示意她接口解释,自己口中倒是又说了一句,“就是季青此次逃脱,也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提到权季青,太夫人唇角一抽,仿佛有点牙疼,但这个威严的老太太,很快又稳住了情绪,缓缓续道,“这件事,要说起来也是千头万绪,若不是你有了歪哥、乖哥,也不会说给你知晓。别看林氏入门多年,但她生不出自己的儿子,便永远不能听闻其中的秘密,自然也永远都不能做得我们权家的主母。——亦是你还算争气,什么事都来得,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你公公的想法……嘿,鸾台会从前对你不利,那是有的,可你尽管放心好了,从今往后,你只要有足够的本事,他们从上到下,决不会有人对你有一点不敬,你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她这话的重点,倒还像是落在了‘有足够本事’一句上,但蕙娘哪里还顾得上注意这个,她脑际轰然大震,一时间竟有些天旋地转,连人脸都看不清了,只听得太夫人道,“不过,余下的事,我老婆子也说不清楚,还是让你小叔叔和你说吧……来,从前不知道身份,有些失礼,也就是不知者无罪了,这一次,你可得好好给云管事——也是你叔叔行个礼赔赔罪,他亦是鸾台会在东北十三省的总管事,我们权家将来下一任族长的嫡亲弟弟,也是你上数七代同宗同源的亲族叔权世赟!以后,你还免不得他的照顾!”

    蕙娘都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能扭头去看云管事——

    云管事一挺脊背,气势一振,瞬间竟似乎是换了个人,他摆了摆手,沉稳地道,“伯母也太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侄媳妇以后要驾驭鸾台会的人,又何必如此客气呢?”

    一面说,一面一掀袍尾,竟是大马金刀地在良国公下首,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又冲蕙娘一笑,竟是十足体贴,“我看侄媳妇都站不起来了——不着急,你先坐着稳稳,听我慢慢地和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嘿,有人很早就猜中了,但是我想更多人,看到这里都会吓一跳吧!XDDDD

    欲知后事如何,明天更新就知道了。

180选择

    蕙娘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要比脑壳都大,困在这小而坚硬的容器里,竟是一涨一缩,疼得厉害。她勉强忍住了扶额的冲动,听云管事——不,是权世赟娓娓动听地给她述说着鸾台会的由来。“昔年天启爷失道,群雄逐鹿天下,先有闯王崛起,后有女真南下,我们权家,虽也有意于天下,但当时力量弱小,难以和闯王正面抗衡,遂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意,排遣内间往闯王身边蛰伏,又在女真汉军旗中安插了人马,俾可挑动其互相火拼,给我们在南面,留出足够的时间成长壮大。无奈当时天意不属老祖宗,家主盛年驾崩,底下人内斗起来,耽误了时机。内间竟和家族失去了联系,期间阴错阳差,父子俩更是几次救了闯王性命,成了大秦日后的开国功臣……直到立国以后,我们才稳定下来,但其时大势已去,家族出身,转而变为了负累,便索性联合女真族败部中的家人,用内间伪造的出身,前往东北安定了下来。这权姓也是由此而来,当时内间胡乱编出的一个东北大姓,竟成了我们全族的化名。”

    提到往事,他的口吻轻松自如,显然已不以当时的失败为念,就连良国公、太夫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云管事顿了一顿,竟跳过了一百多年来权家的变迁,直接道,“这百年来,家族和国公府从未断了联系,因为这天大的秘密,一旦揭露,全族上下都要身死灭族,而老祖宗从前的教训,也是血淋淋地摆在那里,当家人去后,诸子一旦争权,便是败家误事的前奏。因此我们迁往东北后,全族上下一体认可,立下了规矩,族长和国公的位置,都从当家人诸子中挑选最为合适、贤良的一位嫡子入选,如此人选,才能带领我们一族绵延繁衍,在环境严酷的东北、朝廷中立足发展,为家族谋求福祉,并守候这天大的秘密。一般家族所谓的中庸之道,在我们家却不适用,中庸之道传承下来,弘治爷这样的圣君出得少,倒是正德爷、天启爷那样的败家子出得多,若是崇祯爷能越过哥哥登基,大明基业会否失落,那还是两说的事呢!”

    “从第一代国公爷的传承起,这规矩便定了下来,第二代国公,昔年擎天保驾的功劳,丝毫都不比父亲要少。因此越过兄长指定他来袭爵,天子亦是乐见其成,此后便悬为定例,为了保密,也是为了让族中多些力量,若是嫡长子承爵,弟弟们丝毫不知内情的,倒也就罢了。如是次子、三子乃至四子继位,余下几个兄长,便会被送回族中居住,知道真相后,便被看管起来,免得逃脱以后,做些对家族不利的事。等到一两代以后,渐渐融入了族里,这才放松限制。”权世赟似乎颇为自豪。“昔年刚到东北时,一族上下,不过几十口人,但如今繁衍生息下来,已有许多人口。在东北,渐渐地也不会受人欺辱了。”

    “自然,这样的事,也是瞒不过枕边人的,”权世赟唇边又浮起了一丝微笑,“夫妻乃是同林鸟,这秘密要代代传承,也少不得夫妻两人同心协力。——我们家规定只能嫡子继位,便是因为这女人只要一当了娘亲,什么事都会先从儿女的角度出发,好比侄媳妇你,如是还没有生育儿子,衡量利弊之下,说不定就会逃回娘家,把我们权家给卖了个底儿掉,自己独善其身。可现在么,就为宝印兄弟的将来着想,只怕也不会做得这么绝了。”

    蕙娘面色惨白,咬着下唇并不答话,太夫人倒说,“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我和叔墨、季青他娘,刚知道真相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做过这样的想头?刀头舐血的日子,可不是人人都能甘之如饴的。可这样的事一旦揭发出来,那就是抄家的大罪,就是我能脱身出来,又保住了五个孩子,可日后呢?仰娘家鼻息过活,我倒没什么做不出的,权当这就是我的命。可世安几兄弟,本可富贵一世,其中更有一人,能享受国公的尊荣。要我这个做娘的亲手把他们的将来打灭,让他们沦为罪人之后,一辈子受尽白眼和侮辱……我这个做娘的可干不出来这事儿,天下也没有哪个娘亲,有这样的狠心。”

    她这话,亦是正正地说准了蕙娘的心事,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否认太夫人的说法,又似乎是要承认自己并无这样的狠劲儿,太夫人看在眼里,不禁和良国公、权世赟相视一笑,便又续道。

    “就你们这一代来说。”她的口吻又冷静了下来,不再和刚才那样,带了一点真情。“伯红、仲白,都更像母亲,性子奔放不羁,少了一点稳重,伯红耳根子软,仲白闲云野鹤,叔墨性格鲁直。唯有季青还算是个可造之才,虽说你公公一直看好仲白,但族中决议,也不是他能独立扭转,我们也是打了两个算盘。一面扶植仲白,一面,也下功夫栽培季青。将来,在国公府里他是国公,在族中——对外也叫做鸾台会里,季青便是将来的少主人,多多少少,他身边自然也就凝聚起了一股力量。”

    “但谁知,他的性子,竟不能令他父亲满意,世安的想法非常大胆,但却又很吸引人。随着时势发展,我们亦渐渐需要新的力量加入,尤其是宜春票号,这十多年间,对我们的吸引力也是越来越大。你这个女公子,也是名声在外,当时听说了你的很多事,你公公、婆婆都觉得,以你的才具,若能收服仲白,令他归心,由仲白为表,你实际在内掌舵。这个家倒能走得更稳,毕竟,我们规划中的那条路要走下去,仲白的医术亦或是你们家的票号,缺了哪条腿也都迈不开步子。你们若能一拍即合,季青便立刻又相形见绌了。”太夫人说,“这件事,我们商议的时候也没有刻意瞒着人,有些人总是认为,在季青身上投的东西多了,还是更喜欢让季青上位。余下的事,我也不必多说,你自己就能想得出来了。”

    权季青一旦收到风声,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肯定要有所动作。鸾台会里的‘太子党’,在掌权者的默许下,也许是可以调动极为有限的资源,来对付她焦清蕙。毕竟在权家住了这三年,蕙娘对权家的行事作风,也有了深刻的了解——若她被害死,良国公等人肯定会欣然安排权季青上位,可她挺过来了,经受住了这一番磨砺,也变得更加成熟,更加适合做这个掌权人了,被弃若敝履的也就变成权季青了。成王败寇,权家人的逻辑,一向都是如此直接。

    “过门三年,几番试探考验,就你知道的那些事来说,你的表现,已算是亮眼。季青在你的比较下,就显得有些偏激狠毒了。”良国公淡淡地道,“林氏这块磨刀石,也算是磨出了你的锋锐。往后,宜春票号的那几件事,你都处理得相当不错,也是显示出了你的才具,再加上宝印兄弟相继出生,以及局势的变化,本想再拖上几年,多看看你的成色,可如今也等不得了。北面堂口的骨干,亲自见识了你的行事以后,对你也都是赞不绝口,心服口服。老家来的那几个人,亦都认可你是我们家小一辈里最好的选择。仲白性子,你一清二楚,别说这么一个鸾台会了,就是普通的国公府,他都当不起来,世子位是他的,可这个家,这个会,乃至这一族真正的掌权者,却只会是你这个主母。焦氏,这主母两个字的分量,可和一般含义,不太一样。”

    他大有深意地停了一停,似乎是要给蕙娘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品读这两个字的重量。随后又续道,“当然,鸾台会甚至是族里,也不会因为你被我们承认了,做了下一任的主母,便事事都听从你的吩咐。我们要做的事乃是一件大事,几代人为之殚精竭虑,也不知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才把局势运转到了如今这一步,掌握了这许多筹码。让天下事,成了我们权家手中的一个大棋局。这么大的一个局,不可能说声交,就真的交到你手上,我们也决不会迫你承担起这个摊子。这种事,牛不喝水可不能强按头,你也有选择的余地,这个担子,接不接,在你自己选。你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们一个回答。”

    他闭口不言,室内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这三个长辈,竟真的全都沉默不语,等着蕙娘的答复。

    蕙娘此时,真是心跳如鼓、口干舌燥,她一生人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失去全部镇定的一天,可此时此刻,却大有冲动站起身呼喝跑跳,以发泄心中那激荡的情绪,可室内这不流通的沉闷空气,又令她气紧得很,浑身竟都提不上力气。脑子里乱糟糟的,连一个有意义的想法都浮现不出来,稳了好一会,才几乎是凭借直觉,低声地问,“这、这棋局、这筹码……这,这大计……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事,你们要图谋的究竟是——”

    良国公和权世赟对视了一眼,唇边浮现出一缕冰寒的微笑,他傲然道,“我们先祖,乃是崇祯嫡子,朱明后裔。正是这天下最最正统的主人,我们这些后裔虽不如祖宗那样有能耐,可除了天下,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我们的眼了。”

    即使早有准备,但听说了良国公这一句话,蕙娘仍是心头大震,天旋地转间,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一翻身子一软,仰天那么一倒,竟真的就此晕厥了过去。

    #

    “走私火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无奈地一笑,“为了银子,世上从来不少人铤而走险。虽说在昭明年间,火器走私给朝廷带来不少麻烦,但承平这几年,朝廷查得严了,他们似乎也不敢过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只算做燕云卫案头,一桩不太紧急的案子。想来要不是有所变数,这件事也就那样沉埋下去了。”

    他点了点权仲白,“令我重新记挂起这件事的契机,还是你在密云折腾出的动静,我只知道你是冲着火器去的,有些事你没明说,我也没有细问,不过其实在那车里,除了火器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引起了子绣的好奇。他们清理场地的时候,在当地发现了一点点碎石,这些石头不是密云当地原有的那种,在夜里竟有零星光芒,无意间被燕云卫发现,他们颇有兴趣,便收集了一些封存起来。后来过了一阵子,有人进贡了一串珠子,说是能够夜明,贴身佩戴,还能强身健体……我本想把这串石头,赏赐给子绣,但子绣却一眼认了出来,这就是那群人要运送的东西。”

    权仲白配合地做出吃惊神色,心念电转间,思绪却是纷至沓来,皇上似乎没有留意权仲白的意思,自顾自地往下说。“当时我心里有几分疑虑,便留在案头把玩了一会,恰好琦莹进来,见她很有兴趣,似乎想要留下赏玩,索性就把它赏赐给了琦莹……嘿嘿,结果倒是证实了两宫的清白,把孙家、牛家都给摘出来了。不论这些人在背后运作的是什么阴谋,起码,两家人是没有牵涉在内的,也许,这又和夺嫡没有什么关系了。”

    “但不论如何,既然他们能巧妙安排,透过重重干系,把这串石头安排到朕身边来,所图的,恐怕就不止是银两了,”皇帝的声音很清凉,“直到子绣开始追查,朕才发觉,对这个组织,朕竟然是一无所知,是什么跟脚,有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样的成员?一无所知!江湖上有些名号的门派,六扇门心里都有数着呢,可这个组织似乎和谁都没有关系,反倒是引起了我的警觉……”

    “到了要用人的时候,才觉得人才实在太少,现在我身边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就是宇和,他们家会和桂家结亲,也有些悬。”皇上盯紧了权仲白,语调竟有几分可怜。“子殷,我知道你不爱搭理这些人间俗事,但这件事关乎天下苍生,你能不能再被我说服一回,再帮我一回?总得帮着我查出他们的根脚,弄明白他们的图谋,余下怎么处置的事,都不用你来操心了——”

    他略略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一向想要独立出去,不愿继位国公,可家里给你说了那门亲,倒让你很被动。你几次救过我的性命,我们的情谊,亦无须任何言语,我心里其实是早给你预备了出路,只是时机一直都还未成熟,现在说出来,倒不免让你误会,好像我是在邀买人心一样,但我是真心实意,不是在和你做交易——只要你点个头,我这里明儿就给你操办下去,为你封个伯爵,一样是世袭罔替,让你能顺利从家里独立出来,不至于顾忌票号——”

    皇上看了看权仲白的脸色,便不往下说了,偏过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才续道,“你若袖手旁观,这癣疥之疾,恐怕就要病入膏肓,两头的话,我都给你摆在这里了,良医医国啊,子殷……唉,我不迫你啦,你自己选吧……”

    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位,其实说实在的,换的就是他所知道,关于神秘组织的那些信息,这个条件,不能说不优厚了,甚至于是立刻就将他从两难的境地中给解脱了出来。皇帝看人,眼力也着实是有几分毒辣的。权仲白眼神闪动,一时间,也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吟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再看前半本书,真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啊XDDDD

    这个架构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希望大家觉得精彩,嘿!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100/ 第一时间欣赏豪门重生手记最新章节! 作者:御井烹香所写的《豪门重生手记》为转载作品,豪门重生手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豪门重生手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豪门重生手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豪门重生手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豪门重生手记介绍:
人不死一次,很难知道自己贱在哪 豪门中的豪门,贵女中的贵女,焦清蕙这一辈子没尝过第二的滋味,到死她都是第一 不过,人都死了,第一又有什么用?这辈子她也就输这一次,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既然不想死,那就得好好活,活得好。许多事从前不计较,算她犯贱,再来一次,这些事,就和从前不一样了豪门重生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豪门重生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豪门重生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