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声东击西
大帐中。
“何大哥,此番讷言曾派人来知会我等,道是这漠南草原上几股马匪勾结起来,欲要对新城不利,故而为了一劳永逸,他在这东套颇用了些手段,以至这段时间少有行商。怎的何大哥却又在这个时间往草原上走动?莫不是还没接到讷言的消息?”
主座上,常虎邀饮了一杯后,将手中酒盏放下,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四兄弟之间,老二多智,作为老大,他便相应更稳一些。此时虽然可以确定何言的身份了,但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话便是有些试探的意味了。
何言也算的老江湖了,哪会听不出里面的机巧,当下微微一笑,点头道:“常家大兄既然知道了讷言有了布置,怎的还会这么问我?”
常虎一怔,旁边常豹却笑了,冲自家老大摇摇头,笑道:“大哥啊,何大哥分明就是讷言派来钓鱼的饵,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先前何大哥不是说了嘛,何家可是开钱庄的,那飞熊旗只是临时糊弄人的。那糊弄的是谁,难不成还能是专门来糊弄咱们的?”
说着大笑起来。
常虎这才恍悟,脸上露出惭惭之色,瞪了兄弟一眼,咱们才是兄弟好不好,亲的那种,你这么当面拆我台真的好吗?
常豹却全不在意,只是嘿嘿憨笑,惹得常虎只能无奈翻白眼。他们兄弟之间这种相亲相杀,平日里早不知玩了多少次了。常虎自也不是真的埋怨,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何言眼见这两兄弟之间的互动,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光泽。看看人家兄弟,唉,咋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兄弟呢?按说自己那妹夫也该算是兄弟吧,可倒好,平日里好处没见多少,坑可挖的是一个又一个,否则今个儿这事儿,也轮不到他来不是。
至于妹子,算了,不提了,说起来都是泪啊。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何二小姐那儿简直体现的淋漓尽致啊。这还没正式过门呢,怕就早已快把他这位大哥忘了吧。
话说这都多久了,也不见妹子回来看看自己。何大少想起来就心塞。还有那个老爹也不靠谱,心急火燎的把家主之位扔给了儿子,然后自己撒丫子跑出去浪了,这浪的现在都还没回来的意思。
前些日子还使人传信回来,说是又找到一些老伙计,正商量着往西域走一遭,要趁着还能走得动,欲要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何言这个绝望啊,他也好想出去浪好不好。他虽然年轻,可也从未见过中原之外的风景好不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不是该是年轻人做的事儿吗,怎的现在却倒过来了?
何言觉得自己完全被抛弃了,人生充满了灰暗。
“说到这边的布置,贤昆仲这些日子行走间,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吗?按照讷言传来的消息,算起来该是他们发动的时候了。可何某这些日子以来,却始终没见端倪,忒是有些古怪啊。”将心头飘起的那点忧伤抛开,何言出声向常家兄弟问道。
他这些日子以来,在草原上晃荡的都快把东套走遍了,却始终没找到任何马匪的踪影,这让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今日常家兄弟既然提出来这个问题,正好询问一番。
常虎常豹一愣,相互对望一眼,当下由常豹问道:“何大哥,但不知讷言具体是如何布置的?”
何言略一沉吟,慨然道:“也罢,贤昆仲也不是外人,若能得你们相助,想必也会事半功倍。”当下,就将苏默预料一窝蜂的动向,又让自己扮作商队做饵的事儿说了。
常虎常豹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感动。这种具体的布置,哪怕就算亲兄弟,按说也不该这么坦言相告。常豹刚才那么问,显然也有试探之意,而且未尝没有点讥讽的意味。毕竟,相比起来,他们才是更适合来做这个饵的角色,但眼下却给了何言,这分明是因为苏默觉得他家大舅子比起来,跟他那边更近一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常豹终归也是年轻,心下哪会没有点傲气?便再如何多智,仍是不自禁的带出了一丝儿。
只是两兄弟都没想到,何言竟毫不犹豫的托盘而出了,这种信任着实让他们感动不已。对比之下,常豹不由暗暗羞愧,自己这却是枉做小人了,单只这份心胸,就被比了下去。苏讷言慧眼识人,不但智计谋略过人,连看人识人也高出一筹,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上次两人一番相识,他亦曾暗暗出手争较了几回,虽是最终认可了苏默的本事,但也只是认可了而已,还并未达到钦佩拜服的地步。但经此一事,心下却是渐渐的起了敬服之意。这倒是连苏默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结果。
“何大哥……”常豹心中想着,刚要再仔细询问一番,忽然却听帐外一阵喧哗声响起,被生生打断。蹙眉不悦之际,抬头再看时,但见大帐帐帘一掀,一个亲随匆匆走了进来,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随后小步走到常虎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常虎初时还有些尴尬,觉得这颇有些小家子气,不免让何言心中生出些别的想法来。但是听着听着,却再也顾不上了,最后竟脸色一变,失声脱口惊呼起来。眼神也瞄向何言那边,神色阴晴不定起来。
随着他的变色失态,常豹和何言都再也装不下去了,何言微微一笑,便要起身告退。
旁边常豹一把拉住,转头看向常虎不乐道:“大哥,究竟什么事儿,这里可没有外人。”他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暗暗提醒道。
常虎猛省,暗叫声惭愧。当下也抱拳对何言告一声罪,这才坦言道:“何兄,说来是咱们的不是。我那两个兄弟,他们……咳咳,似乎和何兄的手下起了些龌龊……呃,我这里先给何兄赔罪一二了。”说着,站起来,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
常豹也终于变了颜色,这才知道为何大哥刚才那般欲言又止的。心中不由暗暗大骂常熊常罴二人,这两个混账,自己百般防备,就是怕他们惹出事儿来,却不想这样都躲不过。莫不是这就是苏讷言曾说的那样,完全就是那种坑货吗?
何言也是惊讶,但是眼见常虎行礼,却是连忙躲开,正色道:“常兄这是哪里话来,事儿还未弄清楚,许是我那些手下得罪了令弟也说不定。说起来,我那些手下其实也都是些野惯了的,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两人都赶着赔罪,常豹叹道:“罢了罢了,都是自家兄弟,却也无须这般见外。眼下不如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终不能因此折了你我的交情。”
何言和常虎这次罢了,都是连连点头。当下三人出了大帐,使人牵了马来,一同往何言营地那边去。刚才已经问过了,冲突是发生在何言的营地那边的。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分明就是常熊常罴两人跑人家门上闹事儿去了,首先这理上就站不住。这也是为何常虎一反应过来,当即就坦言赔罪的原因。
三人催马而行,只是出了营门走到半路,就忽听不远处一阵阵杀声响起,紧接着,遥遥可见前面的方向,四下里数处火头纵起,正是何家营地所在。
三人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相互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道:“来了!”当即连声呵斥,催马疾行。
所谓来了,说的正是此次要对付的目标,漠南一窝蜂。之前三人还在讨论,怎么不见这伙人出现,没想到对方竟偏偏选在这个时刻就冒了出来,这让包括何言在内的三人,都终于彻底凝重起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早已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时时都在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可他们却因为轻视了对方,觉得对方不过只是一帮子马匪而已,始终没真正重视起来,此时终于尝到了苦果。
再想想以苏默的性子,竟那般再三重视的派人来特意两下里嘱咐,由此可见一斑。而他们,包括常家兄弟在内,又有哪个真的正视起来过?相对比起来,高下立判,让几人这会儿都是羞愧无余。
“唉哟不好!”又是羞愧又是懊恼之际,常豹忽的猛的一道灵光闪过,不由的大叫一声,手上猛地发力,拼命勒住了胯下战马,使得战马前蹄腾起,就半空转了个圈子,才落地踏踏踏退了几步稳住。
常虎和何言吓了一跳,也慌不迭的勒住战马,拨转马头返回。不待两人开口,常豹便急急的道:“二位哥哥,只怕何大哥那边的冲突不是偶然,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偏我家那两个夯货去闹,这边就忽然马匪们冒出来了……”
此言一出,何言和常虎也是猛省,同时面色大变,异口同声的叫道:“声东击西!快,快回去你们那边!”
两人都是老江湖了,只常豹稍一提醒,便立即反应过来。何家营地本是为了赚那帮盗匪而来,就算被攻破了也没什么实际损失。可是常家这边可不同,那可是真真的有货啊。且不说别个,单就那些招来的商贾要是出了事儿,损失就根本不是单纯的货物损失能比的。
如此,如何选择还用问吗?三人再不迟疑,当即调转马头又往来路返回,只是刚刚驰出几步,常虎就不由大叫一声,眼中露出绝望之意……
第976章:分而击之
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烟柱中红光闪烁,只眨眼间已是十余处火头窜起。伴随着烟火的,还有人的惨叫和战马的嘶鸣之声,以及利箭破空的咻咻之声。
果然,便在常家兄弟和何言离开后,早已潜伏在侧的马匪,发动了致命一击。
“何兄,那边只能靠你们自己了。另外,若见到我那两个兄弟,还请看在我二人的面子上,休要怪罪。一待你们那边事了,让他们速速赶来。”
马上,常虎脸色铁青,冲着何言重重一抱拳,再不多言,当先转头打马而去。身后常豹也是面色复杂的跟着抱抱拳,一言不发的紧跟而去。
何言面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发展至此。常家兄弟没说任何难听的话,但是比骂他一顿还要让人难受。毕竟他才是被苏默委托的,对付那些马匪的正主儿。结果,正是他那边先出了状况,以至让常家跟着遭了这不明之灾。
虽然据报也是常家老三老四先过去惹出的事儿,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不然的话,常熊常罴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到那边去?至少在见到两人当面之前,这个锅,何言得先背着。
呼——
何言目送着常家兄弟远去的身影,常常的吐出口气,目中怒火闪烁,猛地一拨马头,大喝一声,带着众随从往自家营地那边去了。
回头再说常虎常豹二人,打马加鞭赶回己方营地,但见到处都是烈焰浓烟,不知多少人在里面没头苍蝇般的乱闯乱撞,哭声喊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竟搞不清究竟来了多少敌人。
“不要慌,不要慌!怎么回事?到底来了多少贼人,咱们的人呢?现在都在哪儿?伤亡如何?”一个跌跌撞撞的士卒冒烟突火的退了出来,被常虎一把拧住,大声喝问起来。
那人待要反抗,猛的抬头看到是常虎,不由大喜过望,欢呼道:“大爷、二爷,你们终于赶回来了……”
常虎气急,怒喝打断道:“别特么废话!快说!”
那人这才省悟,忙道:“贼人…...贼人突然而至,之前没有半点征兆,一时之间我们也搞不清楚。至于咱们的人,呃……火起之后,全都乱了,几位爷都不在,大伙儿只能各自为战,目下……目下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常虎怒不可遏,一脚将其踹翻,抬手摘下大枪指着他骂道:“一群废物!往日里的操练全都是废的吗?便我等不在,难不成还挡住区区盗匪?我要尔等何用!”说着,举枪便要刺下去。
旁边常豹连忙拦住,劝道:“大哥,冷静!你现在便杀了他也于事无补,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且先退敌再说其他。”
常虎这才气咻咻作罢,常豹转头对那个差点吓傻了的部下冷然道:“去,立即敲鼓聚将,让大伙儿都向中军帐聚拢。”
那人慌不迭的应了,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常虎急道:“老二,你现在聚将,岂不是白白放走了那些贼子?没了咱们的人护持,那些个商贾怎么办?”
常豹猛地扭头喝道:“大哥!贼人趁虚而入,攻其不备,若不将众将汇聚起来,岂不让人各个击破?到时候,便连自保都难,还说什么却敌?已经如此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这点时间,他们最多只能劫掠些财物,倘若现在就追,狗急跳墙,反倒会让伤亡加大,你是三军之主,莫要被愤怒蒙蔽了眼睛!”
常虎猛省,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憋屈,猛地仰天大叫一声,狠狠用枪杆子在马臀上敲了一记。战马痛嘶一声,唏律律声中已是狂窜出去,直没入浓烟之中。
常豹深深叹口气,使劲闭闭眼,这才喝令身后亲随跟上,便要追上去。只是还不待迈开步伐,却猛见那边烟火中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而出,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黑灰的,猛抬头看到常豹,顿时放声大哭叫道:“二哥,常二哥,救命,救命啊……”
常豹一愣,凝目迟疑道:“你是……”
那人大哭道:“二哥,我是孟不凡,小孟啊。”
常豹再细看,可不是这位孟家堡的少爷嘛。当下使人扶住他,问道:“小孟,你怎的却在这儿?又喊得什么救命?”
小孟才惊魂稍定,闻言又猛地蹦了起来,一把扯住常豹的马笼头,哭道:“嫣娘……嫣娘被贼人掳去了啊,二哥,二哥你帮帮我,帮帮我啊,帮我救嫣娘回来,小弟便来生做牛做马也不忘你恩情……”
常豹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气也不是怒也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岂能为了一商人的小妾,就不顾大局?只是自家兄弟素来与其交好,这小孟平日又极会做人,那端然拒绝的话便也说不出来。
没奈何,只得指了一个亲随,分出一半人马令其顺着小孟指的方向追过去,至于能不能救回那个小妾,便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小孟倒也算明理,但却执意不肯自己离去,叫人让了匹马给他,千恩万谢的随着那一队士卒去了。
这边常豹叹息一声,招呼其余人一路径直往中军而去。此时营盘中鼓点频响,无数士卒冒烟突火而来,渐渐在帐前空地聚集起来。老大常虎早已铁青着脸等在那儿,见常豹过来,微微点点头,下巴冲场中扬了扬,示意他来指挥。
几兄弟中,单轮军事指挥才能,兄弟几个加起来都远远不如常豹,是以每当这种时候,都是自动自觉的将主帅的位置让给常豹。
常豹也不推让,大步上前站定,目光在下方扫过一圈儿,才待开口,猛然却忽的蹙起眉头,眼底闪过疑惑之色。
常虎看的清楚,不由低声问道:“怎的?”
常豹轻轻摇头,将那抹疑惑收起,开始分派点将起来。分出一拨人专门收拢散乱的大营,救治伤员;随后又分派出几路斥候,分别往各个方向哨探出去。
待到俱各接令而去,再没了旁人在侧,常虎这才急道:“老二,怎的不去追击?这里留一队人打扫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常豹皱眉道:“大哥,你就不感到奇怪吗?”
常虎一愣,道:“奇怪什么?”
常豹抬头,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四周,沉声道:“贼人准备如此充分,狠狠打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按说,便是咱们回来再快,怕是也要承受极大的伤亡。可是你看看,就方才召集回来的兵士,真正伤亡的有多少?怕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吧。还有,若我所料不错,那些个商队的损失也应该不大,便算有些,也应只是被大火烧掉的一些罢了,除此,绝不会有更多……”
常虎脸现迷茫,讷讷的道:“老二,你究竟要说什么,难道损失小了还不好吗?这又和追敌有什么关系?”
常豹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再解释道:“大哥啊,这分明是贼子的连环计。趁着三弟四弟去那边闹事儿,引着咱们离开是计,这边突然发动偷袭,搅起混乱也是计!他们根本就……唉哟,不好!”
他说着说着,猛地似是想起一事儿,不由的面色大变,失声叫了起来。
常虎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又怎的?”
常豹脸色难看至极,将战马牵过来,翻身而上,一边咬牙道:“小孟!那个小孟有问题!常满他们危险了。大哥,来不及多说了,你且在这边坐镇,务必守好营盘,不可轻出。我自带人去接应常满他们回来,记住,我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分兵了!一切待我回来再说。切切,切切!”
说罢,抬腿也摘下得胜钩上兵器,轻叱一声,便打马奔了出去,直往之前小孟那队人去的方向追去。身后,分属他这边的亲卫队轰隆隆跟上,瞬间跑的不见了踪影。
常虎一脸迷茫的呆在原地,满头都是大号的问号,怎么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旁边有亲卫将之前路遇小孟的事儿说了,常虎这才了悟。只是了悟之后,反倒更加疑惑起来。搞不懂自家兄弟为什么又要说那小孟有问题,还有,之前又说自己大营被袭击也是计又是几个意思?那些个贼人袭击何言是计,偷袭自己也是计,那他们又想要做的是什么?真正的目标,究竟是哪个?
只是这冷不丁的,任他想破脑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长叹一声作罢,只按照兄弟的吩咐一一安排下去。既然想不通便索性不去想了,反正一直以来也是都由二弟出谋划策,他便只管做好分派的事儿就行了。
按下他这边一头雾水不提,单说追出去的常豹。他之前说着说着,当时心中也未尝不是在疑惑对方的目的何在。但是无意间忽的想起路遇的小孟时,不由的一道灵光闪现,瞬间反应了过来。
说到底,其实还是落实在“各个击破”四个字上。相比起来,何、常两家联合起来的力量,显然已经超出了马匪。若是两下正式联合起来出手,那再想从中取栗,便等若自己找死了。
可那贼人首领显然又不肯就此甘心认输,这才借着常熊常罴二人闹事起,布置下这个连环计。先是在何家营地偷袭一波,引得常家兄弟分兵;随后又再转头趁虚而入,从常家这边又咬上一口。
或许常家这边咬的这一口不会太大,但只要能让常家混乱起来,便等若给他们争取到了时间,不但使得原本何、常两家的联手之势被暂时打破,更是将之前的节奏打乱。至此,主客之势倒转,使得原本就躲在暗处的马匪们,进退余地更加自由。
这种变化看似并没什么实利,但从战略上而言,却是极高明的手法。首先便是士气!
古时争战,首重士气。若兵无士气,则该有十成战力,最终也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来。倘若再一旦首战失利,重挫之下,战力战心便又要再减两成,甚至更多。
当临战之时,一方士气满满,昂然激越,另一方却满心惶惶,士气仅能维持一半甚至更少,那这仗不用打就已经先输了。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战略眼光,对方的首领能有这种眼光,让常豹不由的又惊又佩,心下却是愈发沉重了几分。
至于说为什么怀疑上了小孟?无他,当时那情况之下,整个大营都乱了,小孟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单单就他一人毫发无伤的逃了出来?
要知道,按照他说的那样,贼子是直接掳了他的小妾而去的。那就表明当时两人是在一起的,可问题是,啥时候马匪开始吃素了?只抢女人不伤无辜?按正常来说,看到女人抢了,顺手一刀宰了旁边的男人才是正理儿吧。
所以说,那个小孟即便不是自身有问题,也是对方刻意放回来报信的。既如此,对方为什么要放他回来报信?那是因为对方料定,在那种情形下,这边肯定会分出人马帮小孟。
那么好了,对上何、常两家的联合力量马匪们不是对手,可要是只对上一家,而且还是一家中又分出的部分力量,他们还不是对手吗?答案是否定的!
各个击破!这便是各个击破!那随着小孟而去的一队人,便是首个目标。
第977章:警觉
快!再快些!
常豹既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手下不由的又再狠狠抽了一鞭,胯下战马痛嘶一声,四蹄似要飞腾起来一般。
正一路往前奔着,忽的斜刺里一队人马杀出,常豹一惊,只当是对方竟提前埋伏在这儿,大声喝令着变阵迎敌。却见前方一骑当先而出,远远的便高声大叫道:“前面的可是常家军?速速报上名来!”
这一嗓子,常豹不惊反喜,急忙大声道:“三弟,是你吗?”
对方似乎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二哥?”
常豹闻声大松口气儿,挥手让众手下散开警戒,自己则催马上前相见。两方接近,可不正是常家老三常熊是谁。
只是此刻这黑汉跟个血人儿也似,便连胯下战马都鬃毛打着绺儿,浑身上下透着冲天的杀气。
常豹心下一沉,忙不迭的上前相询,常熊裂开大嘴笑道:“二哥,你怎的在这儿?我没事儿,这全都是对头的血,此番大是过瘾,痛快!痛快!只是可惜让他们走脱了不少,忒是可恼。”
正说着,后面又是数百骑跟来,当先两骑正是老四常罴和之前赶回去的何言二人。
两下里相见,简单寒暄两句,问起情况,常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原来何言那边的所谓冲突,也是因着小孟那边人的由头。而再后来忽然杀出的马匪,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而已。结果在常熊常罴两个杀神,还有后面赶回来的何言的到来下,迅速被斩杀殆尽,只余下十余骑仓惶而逃,他们这才一路追了过来,不料先遇到的竟是常豹。
“何大哥,可曾抓到活口?”常豹没来得及跟两个兄弟多说,转头向何言问道。
何言满脸的无奈,斜眼瞟了那边常熊常罴两人一眼,苦笑着摇摇头。心里话儿,你那俩兄弟什么德性,你自个儿没点逼数?特么整个俩杀神啊,我倒是想着抓个活口审问一番来着,可我来得及嘛我。
常豹瞅他脸色,当即秒懂,脸上微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连忙转过话题,将自己的分析说了。最后又道:“贼人绝不止那点人马,且不多说,待到救回我那些部从后,再回来跟何大哥共饮一番,先就告辞了。”说着抱拳一礼要走。
何言哪会那么不做人,连忙拦住道:“常二哥这是哪里话来,贵属有难,自当并心协力。左右就是为了杀贼,若不嫌弃,某便与贤昆仲一起走上一遭可好?”
常豹大喜,也不客套,当即抱拳道:“如此,多谢何大哥高义。若能得何大哥相助,灭那贼子更易三分了。”
当下,再不多言。两下里合兵一处,继续往前追去。只是追着追着,前方先派出的斥候回报,从踪迹上看,对方似是改变了方向,竟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了。
常豹点点头,并没在意。旁边何言却咦了一声道:“确定是往西北去的吗?”
斥候顿了下,瞄了常豹一眼,常豹点点头,斥候这才确定。常豹道:“怎的,何大哥可是有什么高见?”
何言摇头道:“高见是没有的,不过若真是这些人往西北去了,那便是自己找死了。至于贵属,只要一时半会儿没有和对方交上手,想来应是不会有事了。”
常豹眉头一挑,露出惊诧的神色。何言微微一笑,颔首道:“讷言行事周密,既知道了对方谋划,安能只安排我这一路伏兵?我不过也只是个饵罢了,真正的大头正在那边。算算时间,也该是差不多到了。那些人别的地方不去,偏要往那边撞上,可不是自己找死吗。”
常豹恍然,只是仍不放心,想了想才道:“既如此,还要烦劳何大哥多走几步,也好两下里见面。”
何言欣然点头。他自然明白常豹的意思,一来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有了自己这边三百骑,便是遇上对方大部也能抗衡一二了;二来,则是真要跟徐鹏举那边汇合,也免去许多唇舌。
他本是为了配合徐鹏举行事,要吊出一窝蜂这班马匪,如今对方既然露了头,他其实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但要能多捞写功劳,却也是大善,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这边常豹得了他应允,惦记着自家营盘那边大哥势单力孤,便要安排常熊常罴二人回去,两人哪里肯应?自有一番争吵,好半天才悻悻而去。
待到赶走了那俩杀胚,这才又循着踪迹追了下去。
离此百余里外,一队裹头遮面的骑队正急速奔腾着。队伍正中,一个身姿窈窕的骑士不时回头张望几眼,眼中便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后面的狗子可还咬的紧?告诉兄弟们,控制下速度,可不要让鱼儿脱了钩去。”她大声向旁边的骑士说着。
旁边有人大笑应道:“大头领放心,咱们看着呢。那小白脸倒是有情有义的紧,这一路追的可是不曾放松片刻。却不知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痴心妄想而已,哈哈哈。”
女子眼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人笑声便猛地一窒,讪讪的收了起来。
女子淡然道:“他虽没用,却也是个有良心的,在这个世上算是难得了。若非必要,也不必折辱与他,此番事了,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就是。”
旁边众人唯唯称是,各自对视一眼,都有些惭惭。
女子就马上直起身子,虽在奔驰中也不带半点摇晃,竟是不经意间露出一身精湛的骑术来。
眺望几眼后,收回目光,又开口道:“前去探寻那狐狸的弟兄可有消息没?多久能和咱们汇合?”
边上有人回道:“没,还没有消息。许是这边终是冷清了些,怕是不好找的吧。”他迟疑着说道。
女子露在遮巾外的蛾眉微微一挑,忽的抬手示意。众人连忙纷纷勒紧缰绳,慢慢停了下来。
“大头领…….”旁边亲随疑惑问道。
女子垂着头,蹙眉沉吟一会儿,又抬头望望前方,脸上露出极凝重之色。半响,忽然道:“不要再等那边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报,只怕多半是出了岔子了。疯子,你且带着一队继续按照前番安排去做。记住,不要再往前迎了,改往西边去走。不用多,能再拖上两日时间便可以了。此后,若能寻得合适的地方,以保全自己为要,万不可逞匹夫之勇,可记下了?”
疯子啊了一声一楞,但随即急道:“大头领,咱们走了,那你怎么办?还有,后面的狗子就这么放过他们?那咱岂不是白忙一场?”
女子嘿然一笑,扭头向后张望两眼,森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原先的计较却是用不得了。放心,老娘可比你们惜命着呢,自另有思量。至于后面的追兵,算他们走运,眼下却是顾不得了。不过是不是白忙一场,却要走着瞧,谁笑到最后那可不一定。”
疯子急道:“那……那我也不走。您换个人带他们走,我自跟着大头领身边。”
女子眼神闪烁了下,眼底有柔光一闪而逝,但随即转为厉然,怒道:“怎的,老娘的话不好使了?休再多言,按令行事!”
疯子脸涨的通红,有心不停却终是不敢,只得大叫一声,拨转马头,挥手唿哨一声,分出一队人马飞奔而去。这次却又转了方向,果然一路折往正西而走。
女子木然伫立马上,目送着那队人走的不见了踪影,这才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随即抖擞精神,回身吩咐道:“留一队人清除痕迹,其他人随我来,咱们此番索性便玩一把大的,也叫天下人看看,漠南一窝蜂真正的手段!”
众马匪顿时轰然而应,嗷嗷大叫。当即分出数骑来殿后,其他人则在女子一声唿哨后,就地折返,竟是指向东北方向而去。那边,正有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它的名字就叫鄂尔多斯。
草原空阔寥廓,便稍稍的偏离方向,便是南辕北辙。别看这略微的偏离几度,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窝蜂的临时改向,恰好与后面紧追而来的常豹和何言二人交错而过,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圈中跳了出去。
饶是常豹多智善算,也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个变数。而刚刚将胡刀儿所部剿灭的徐鹏举,就更是想不到,只因着他的谨慎过度,怕泄露了行迹而一路将所有遇到的人尽数杀死,却反倒让一窝蜂引起了警惕,使得原本好好的一场南北夹击谋划尽数落空。进而,阴差阳错之下,却给鄂尔多斯那边带来了莫大的危机。
此刻,离着这里不过五十余里的地方,徐鹏举骑在马上,徐徐鞍辔而行。身边狼王太阳亦步亦趋,既不远离也不靠近,隐隐透出一股王者的高傲之气。
至于狼群,终是野性,也需要狩猎进食,却是不能带在身边。而是散发出去,各自在附近寻觅猎食,只等狼王召唤才会再次聚集。
“你这家伙,忒不给面儿,好歹咱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让我骑一骑会死吗?你瞅瞅我老大和汤圆,人家多和谐啊?”徐鹏举歪着头对太阳笑骂,他对于狼骑士耿耿于怀,却始终不能达成愿望,这让他很是幽怨。
太阳似是听懂了,狼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呲牙冲他低吼几声以示警告。
徐鹏举便咧咧嘴,悻悻的直起身子,将马往旁边又带开几步。这家伙一点也不可爱,完全没法好好的聊天。
旁边众亲随暗暗憋笑,都把头扭过一边装作不见。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情景不知见过多少回,自家少爷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每都以吃瘪收场。
徐鹏举看在眼里,更是羞恼,狠狠盯了众人一眼,待要发飙,忽的猛听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正是前派的斥候之一,当即收了嬉笑,目中瞬间闪过极森厉的光芒。
第978章:乌龙
“少爷,少爷,来了,来了!”斥候满脸喜色,不待奔到近前便大声喊道。
“你妹的!说清楚,什么来了?你家爷我一直都在呢。”徐鹏举没好气的斥道。打从跟着苏默以来,他学会了好多名词儿,时不时的就随口溜达出来。就比如这个“你妹的”,他觉得比以前那些什么“他娘的”、“你老母的”高大尚多了。
斥候被叱的尴尬一笑,赶紧解释道:“是是是,小的说的是马匪,马匪来了。”
徐鹏举眼睛一亮,大喜道:“马匪?在哪儿,离这儿多远?”
斥候道:“没多远,正奔这边来呢。瞅着前军也就百十来骑,再后面咱们不好接近,不过看那尘头的规模,大抵在六七百人的样子,正附和消息上报来的数儿,应该就是这帮人无疑了。”
徐鹏举拍掌大喜道:“好!总算是找着这帮孙子了。大伙儿准备,前面的小杂鱼儿放他过去,咱们打后面的大家伙。还是老规矩,一个不留!”
众人轰然相应:“一个不留!”
徐鹏举满意的点点头,歪头冲狼王笑道:“老白,来活儿了,开工吧。”
说着,又招呼众人开始将狼尿往身上和坐骑上抹。
狼王傲然的低吼一声,转身往后面去了。不多时,隐隐一声长嚎响起,随即四面八方传来一连串的响应之声。
徐鹏举目光闪烁,挥手带领众人往早已探好的预设战场旁藏了,脸上露出残忍的冷笑。
半个时辰多点后,远处天边果然显现一溜儿黑线出来。随着时间拉长,地面开始轻轻震动,那是众多马匹一起奔踏时引发的迹象。
轰隆隆,先是几个零星的骑士飞过。互相散布开来,各自相隔大约百步左右,正是先头部队的斥候。
马上骑士俱皆裹头遮面,一身皮甲,正是标准的草原上马匪的打扮。
徐鹏举手往下压,示意众人不要露了行藏。再不多时,果然足足上百骑轰然而过。而且此时已经能很清晰的看到,在其后约十里左右的距离,还有更大的尘头扬起,那才是他们的正菜大餐。
只是不知为什么,在看着对方这百余骑的先头部队过去后,徐鹏举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却偏偏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诶,你们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我怎么感觉怪怪的。”他低声跟身旁的亲随问道。
亲随愣了愣,想了想才道:“他们变方向了,好像是往西边去了。确实不对劲儿,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苏少爷的新城吗?那应该往东北方向去才是的,这冷不丁忽然奔西去,又是要作甚?”
经亲随这么一提醒,徐鹏举也省悟过来。不过砸吧砸吧嘴儿,又有些疑惑,自个儿是因为方向的问题吗?
似乎……大概……是吧……
说的也是啊,这帮畜生怎么会一路往西去了呢?莫不是已经被打败了,这是在逃…….嗯?!不对!是了是了,他们可不就是在逃跑吗?
他想着想着,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了。
这所谓的先头部队的状态,还有行进的速度,哪里是正常行军的样子?那分明就是逃窜时该有的架势嘛。
唉哟,不好!
想到这儿,他忽然又再想起一件事儿,脸色瞬间大变起来。猛地扭头向后,招手唤来一人急道:“快!快去再探!看看后面的那大部队,究竟是不是马匪?他妹的,老子感觉被阴了!”
被喊来的人有些懵,不敢迟疑,慌忙蛇伏鼠窜的去了。徐鹏举脸色有些难看,又再传令让众人不要轻动,一切都等再一次的具体探报来了再说。
他心底那种隐约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自己之前的判断,只怕是完全表错了情了。
果然,不过半刻钟后,原先的斥候一脸惶急的跑了来,只是这次却是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离着老远就使劲的摆手。而身后不远处,还有数骑不远不近的跟着,似是监视又似是跟随。
徐鹏举一颗心往下沉去,从隐身处迈步走出。待到斥候奔到近前,目光往那几个远远站定的骑士一扫,这才冷哼道:“说吧,是哪来的混蛋跟老子捣乱,坏了老子的大计。”
斥候脸色发苦,哭丧着脸道:“他们说是凤翔府常家,还有武清何家的联合部队。这一路,是追着先前偷袭了他们的贼人而来。那帮贼人,掳走了他们其中一个的妾室……”
徐鹏举微微阖目,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言不发。两只拳头却在袖子里死命的握起,心底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半响,才缓缓睁开眼睛,挥手让斥候下去,自己则翻身上马,向着那边几个人迎上去。
那几人正是后方常家派出来的斥候,此时他们已经追上了之前先一步赶去救小孟妾室的常满等人。小孟仍然跟在队伍中,倒是因此暂时洗脱了跟马匪串联的嫌疑。
不过他一再哀求众人帮他救回小妾,常豹和何言商量之后,觉得是不是救那位小妾且不论,但这帮马匪的动向实在很是怪异。现在前后联系起来看,他们之前的分析,显然有很大偏移,单这一点,就有必要搞搞清楚才是。
是以,当下也不拒绝,几下里再次合兵一处,继续沿着踪迹一路追了下来。只不过追着追着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向,对方似是被追的急了,竟然变向往西边去了,完全偏离了原先的目标。
而再半天之后,就遇上了徐鹏举这边的斥候。两下里一番喊话,这边才知道是终于遇上了。至于说,其实徐鹏举这边在还早一刻时就察觉了他们,甚至差一点都埋伏好了,要给他们狠狠上一顿大餐的事儿,他们还暂时不知道。否则,真不知要如何擦冷汗了。
待到两下里大体能确定相互的身份了,那边便分了几个人跟着过来。这大草原上实在空旷,总归还是要当面确认一番才行。同时,自然有另一部分人回去向常豹、何言回报。
“你们是常家的?后面是谁来了?常老三还是常老四?又或是常二那阴人?”徐鹏举一肚子火,却不好跟下人发,只能压着劲儿连声发问,那语气让常家几个斥候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将之前两边斥候遇上的事儿再次说了一遍,最后带头的伍长抱拳道:“小公爷,咱们只是下人,有些事儿着实不知。不过咱家二爷就在后面,还有武清何大爷也在,小公爷若有疑问,想必当可有所得。”
徐鹏举压着火,点点头道:“常二吗?也好,爷就去见见他,倒要好好问上一问,他大爷的他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真吃饱了撑着了!走,前面带路!”
他话到后面已然有些压不住了。本来嘛,若不是有常家忽然这么冒出来,单只是何言那边,他算算人数也不至于引发这种乌龙。可就是常家横插这么一杠子,彻底的给他误导了。特么的,为了一个女人,就巴巴的这么追的这么紧,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还有何言那混账,特么的白瞎了老大相托,正事儿不顾,却跑去跟常家搅合一起,这尼玛刚才要不是自己机灵,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稍稍再晚点,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对了,还有冷脸儿!那王八蛋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的,好像谁都欠他一百吊钱似的,老大派他去联系常家,就不知道拦着点儿?这番饶不了他,定要好好骂他一通!
这般想着,当下招呼出一众亲随,只让一小队人去后面安抚住狼王,其他人则一呼啦气势汹汹,直迎着常、何两家追兵而来。
这边,常豹与何言早接到了斥候回报。常豹抚着额头苦笑,对何言叹道:“这下麻烦了,那厮原就是个混不吝,这下怕是要缠夹不清了。”
何言也有些头大,谁成想竟搞成这样?原先还打着两下里南北夹击的谱儿呢,这可倒好,没算计到敌人却先把队友装进去了,这算不算猜到了开头,却没算到结尾?
想起徐鹏举那德性,何言也是一阵的挠头。和张悦、徐光祚比起来,那货压根就是个痞赖,往日里没理都要搅三分。这下给他抓了把柄,好吧,正如常豹说的那样,有的烦了。
两人都在头疼如何面对徐鹏举,却殊不知,真正的大祸事,与这比起来,根本犹如天地之差呢。
且不说这边徐鹏举跟他们的会面后自有一番热闹,单说早早独自离开的徐光祚。
得知了有马匪竟然要打新城的主意,徐光祚哪还肯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当即孤身只剑冲了出去。
只是他毕竟一个人,茫茫草原空旷无垠的,一窝蜂又最擅伪装,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他找到?如此,一连转了好几天的时间,终是一无所得。
没奈何,索性也不回常家那边了,径直便往鄂尔多斯新城这边寻来。想着反正这里才是马匪们的最终目标,只要先过来等着,总是错不过热闹的。
如此,这一日,将将离着目的地还有不过一天的行程了,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本想着是不是暂且将就一夜,待到明日天亮再赶过去。但看到秋夜草原之高旷,忽的豪情大发,只紧了紧手中长剑,索性放声高歌而行。
行不多久,忽然猛地有所察觉,歌声戛然而止,眯起眼睛来侧耳倾听起来。
暗夜中,蹄声隐隐,踏碎一地月光……
第979章:十步杀一人
人在年轻时,总是会有很多憧憬。哦,那或许也被称为梦想。比如以后要做个大科学家,或者做个飞行员这样那样的。
这样的梦想很多很多,可以有千万种,还是不分男女的那种。但要单纯以男孩子的角度出发的话,大抵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有成为一个傲啸风云的大英雄的梦。
这里的大英雄的定义,不是成人世界认知的那种为国为民什么的,也无关民族气概,而是真真的单纯的就是个人英雄主义。
当然你可以将之称为“狭隘”,亦或者是幼稚,用后世的网络言语描述的话,那就是“二”,嗯,很“中二”。可你却不能否认,曾经儿时的那种向往,就是这么简单却又感动。
徐光祚,便是这很中二里的一员,还是资深的那种。
或许这是因为时空幻境的影响,也或许他骨子里就是这种性子。徐光祚打小就极向往那种单人独剑,只身闯荡江湖的生活。豪侠任气、傲啸风云,那是一种何等快哉的心情呢。
但是,哪怕他再如何中二,却也清楚的知道,这世上或许有十人敌,有百人敌,可是千人敌什么的就真是想多了。至于说万人敌,好吧,相信那样存在的,应该是脑子有病。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傻叉”!
他可以中二,但他绝不是傻叉。
看着下方滚滚而来的近千骑队,他很理智的将自己的身子又再伏低几分,免得一不小心露了行藏。
从察觉到有骑兵靠近,他并没傻乎乎的直接冲出去,来一个什么一剑光寒十四州的。良好的家世和簪缨世家的教导,使得他在军事战略上面,有着远超普通人的常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他潜了。前方只是十余骑的样子,他知道,那是斥候。可即便知道,他还是不由的变了脸色。不是害怕什么的,而是想到了随之而来的问题。
这里已经离着默哥儿的新城不远了,在这里竟然出现了贼人的斥候,那岂不是说对方的大部队也将马上就到了?
默哥儿不是早已经有了应对吗?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成建制的大部队到来?那岂不是意味着,前方的应对都失败了?若真是那样的话,新生的鄂尔多斯迎来的,必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除非,有奇迹发生,或者默哥儿另有安排……
奇迹,或另有安排什么的,徐光祚并没去多想。作为军旅世家出身,他深深的懂得,什么叫战场上千变万化,什么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看清楚敌人的情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向城里那边发出警示。
后面的大部队上来了,那千骑奔腾的场面,让他瞳子在一瞬间缩的针尖一般。
那都是极精锐的骑兵,个个骑术精湛,纵然身下战马狂奔如飞,却毫不见半分摇晃。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狂热兴奋之意,即便离得这么远,徐光祚似乎也能感觉的到,对方士兵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对杀戮的渴望。
这是马匪吗?徐光祚有些震惊了。什么时候,马匪竟也有精锐如斯了。若是大明的士卒皆是这样的状态,不敢说重现开国之初的气象吧,但吊打整个漠南却是再轻松不过了。
他直起身,默默的看了看将将要远去的骑队。微一沉吟,随即面上显出坚定之色。
转身上马,轻叱一声,催动战马往更东一处密林而去。待得到了林中,片刻不再停歇,便抽出佩剑开始砍下两根粗大的枝桠,将其分别绑在两匹战马的身上。
为什么是两匹战马?很简单,在草原上行走的人,只要是有这个条件的,都会做这样的配备。一来是这样能最大限度的节省马力,二来也可多带一些粮秣清水之类的物资。
当然,那些个贫苦些的人就不必想这些了,这个时代,马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物资,价值在某些地方甚至能高的吓死人。但徐小公爷显然不在这个行列中。
先将其中一匹战马安置好,将马的眼睛蒙住,缰绳尽量放长开,拴在选好的树上。然后用剑狠狠在马臀上插了下去,那战马便唏律律一声痛嘶,撒开四蹄奔了起来。
在彻底流干净体内的血液前,战马不会再主动停下。而又因着有缰绳的牵绊,战马便只能在以缰绳为直径的圆圈中跑动。代之而起的,便是马的身后拖曳的树枝,划破草皮扬起的尘土,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将这里设置完,他片刻不停的再次以同样的手法,又去了另一边也同样布置了一番。随后,拎起长剑,最后奔出远远看了一眼,这才展开脚力,直往前方刚过去不远的马队追去。
他并不怕自己追不上,这里已经离着新城很近了。那队骑兵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在越离着目的靠近的时候,但凡有点常识的骑队,都会逐渐放慢速度,甚至最终彻底停下,稍作准备后才会发起攻击。
战马不是机械,在攻击之前,必须要有一段蓄力的时间。唯有如此,才能发挥出骑兵的威力。徐光祚深通此点。
果然,只不过奔出将将五里地,前方便看到已经收束了速度的骑队。最后面的小半部分,甚至都已经开始停下,有骑兵从马上下来,给马松肚带、解鞍辔,给战马喂食豆饼清水之类的了。
徐光祚竭力稳定着自己的气息,从侧面慢慢靠近过去。目光在整支马队中梭巡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想要找到这支骑兵的头领,不奢望能真的杀掉对方,但激怒对方,然后引动对方跟着自己的谋划走,却再也没有比这个法子更好的了。
很快,他的目光一凝,发现了目标。只不过当看清目标后,他的眼底明显划过一抹震惊。
女的?!这支骑兵的头领,竟然是个女子?这怎么可能?!要知道,这可是一群马匪啊。跟军营一样,马匪也好,军营也罢,都完全是雌性动物的禁地。
在这种雄性荷尔蒙主宰的地域中,雌性不说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吧,即便有那极特殊的,也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可能的。好吧,别说什么花木兰,那是故事,是民间传说。即便是真的,也是万年不遇的特例!
不见华夏五千年,纵观三皇五帝直到如今,又出了几个花木兰?还不就是唯一的一个?
什么,你说樊梨花,还有穆桂英和杨门女将…...好吧,那也是演绎,里面有许多夸大。更不要说,那也跟花木兰大不一样。她们的存在是上层阶级特许的,包括她们自身都起点就是一军之将或者三军主帅那样的。
而眼前的这个女马匪头子,虽也说是上层,可匪就是匪,又怎么可能跟正规军相提并论?正规军那是有大臣和皇帝压着,严格的阶级决定了他们哪怕开始再不服气,也只能忍着。
但是马匪可不一样,要是没有让他们服气的本事,绝对分分钟成为他们的口中食。还首领,说梦呢吧。
可眼前偏偏这种如同说梦的事儿,就真真的发生了。由此想来,这个女人,将是何等的可畏可怖!
徐光祚眼底露出极凝重的神色。
下方的马匪们已经全部停了下来,喂马进食,显得相当有条理,要不是那一身打扮完全廻异于正规军,怕是徐光祚都要以为这是蒙古军绕到这里了。
怎么办?现在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动手的话,自己仅仅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吸引到对方吗?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讲真,起初时,他未尝没有看不起这些盗匪的意思。匪,就是匪,只是一些亡命之徒胡乱聚在一起的虾兵蟹将罢了。他们或许很凶残,打仗也会很勇猛,但那仅限于在顺风仗的时候。
真要说打起来后,按照正规军的标准而言,战损超过三成后,正规军就会有崩溃的可能。而盗匪们,怕是连一成都不用,一旦开头被压制了,很快就会失去抵抗之心,一哄而散。这就是盗匪的特性。
可是眼下这支马匪不同,有着这么一个明显的厉害头领掌控,几乎可以完全视为正规军了,还是极为精锐的那种。要想骗过他们,徐光祚真心是没了把握了。
但要说就此放弃,徐光祚想想又是不甘心。也不仅是不甘心,也是做不到。他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苏默被偷袭而无动于衷,他更做不到身为定国公世子,因畏难而惜身!
干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丈夫自当无愧于心,至于成败得失,一切便由上天决定吧。
微微犹疑了片刻,随即他脸上便露出坚定之色。深吸口气,他猫下腰,蛇形鼠窜的向着最外围的一个哨探摸去。
早在追上来后,他便锁定了一个目标。他此时除了手边的一把长剑外,再没有别的装备。而要想引开对方,他必须要搞到远程武器,比如一张弓,还有一壶箭。
而他选定的那个目标,将完全满足他的一切所需。
这个哨探是个体型身为雄壮的汉子,目光威凌,四肢粗大,一看就属于那种悍勇之辈。也是意料中事,若不是这种豪勇之士,又怎么能开的了那种大弓,且在这种时候被派作最外围的哨探?
徐光祚要对付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手,他必须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这个钉子。
近了,更近了,他耐着性子,一步步近乎挪移般,最终摸到了离着那大汉七八步远近的地方停下。
默默的调整下呼吸,让自己的心跳乃至呼吸,都完全平复下去,达至几不可闻的程度。
脑海中,曾经从苏默手中学到的搏击之技,一幕幕演练而过。那都是来自后世特种精英千锤百炼后的精华,不求任何花俏,唯求一击必杀!
第980章:计成
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说的是雁门关外。但是在这河套的东套平原,虽然没那么夸张,因着多年征战,人烟稀少之故,却也差相仿佛了。
或许许多人一提起大草原,就想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景象,实则不然。草原上也是有高山峡谷、密林谷地的,无非就是相对来说,占据的比例很小而已。
而入此时的行军驻扎,在这种气候下,自然也会找一些避风避寒的地方,这就给了徐光祚的行动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否则真个让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上玩什么偷袭勾引的把戏,那就完全是个笑话了。
风声穿过林梢呜咽凄厉,于是那微不可闻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便完美的掩饰与风中。
血色的花朵绽放,喷溅的血如同雾一般猛地窜出了脖颈上的大动脉。高大健壮的哨兵捂着喉咙,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另一只手不甘的向前抓了抓,却终是徒劳的倒了下去。
回身敏捷的托住了将要倒下的尸身,将之轻轻放到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做完这一切,徐光祚才长长松了口气儿,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干净利落,却是相当耗费体力、精力,若没有真正的专门训练,是绝对做不到的。
用布巾将尸首的脖子缠住,这是尽量掩饰血液的气味。他还需要几匹马,不然的话,一旦动上手后,对方很快就能发觉他只是一个人,那所有计划就白费了。但是如果有了马,他就可以制造出是一队人来袭的假象,那样才能让贼人不敢轻视,必将派出尽量多的斥候来追击。
也唯有如此,才能将贼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边,才能让他得以越过贼人,先一步进入城中,发出警示。
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起到了作用,就在离着哨位不远的溪流处,两个马匪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赶着四五匹马饮水,不时的发出阵阵低笑声。
微微闭上眼感觉了一下,又睁开眼左右打量一番,徐光祚这才再次伏下身子,快速的往上风口处窜去。待到离着那两人大约二十步开外停下,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这才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慢慢的张开大弓,将箭矢搭上。
连珠箭,这是定国公的一项家传本事。大明现存五大国公中,论弓术,定国公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徐光祚打小就刻苦训练这一绝技,寒暑不误,至今已算的小成。他此刻唯有一击的机会,一人对上两人,又是隔着一定的距离,这项绝技便是唯一的依仗了。
大弓渐渐张开,他的手愈发稳健,不见半点晃动。呼吸似也进入一种玄妙的节奏,视野中渐渐其他景象全都隐去,唯有两个目标驻留,渐次清晰。
嗖——
某一刻,箭矢离弦而出,快若闪电。二十步外的两个目标似有所察,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才待回头,喉咙间便猛地窜起一蓬血花,随即整个人被带着飞了起来,噗通落入溪水边上,微一痉挛便没了动静。
马儿发出一阵惊嘶声,不安的小跑几步离开,却在下一刻被忽然窜出的黑影挽住缰绳,低声轻抚之下,渐渐安静下来。
徐光祚面色有些泛白,眼神中精光迸射,警惕的巡梭着四周。方才的动静不可避免,他很担心会引来贼人的注意。
不过这一刻幸运之神似乎也在眷顾他,恰好又一阵大风刮过,带起一阵的呜呜之音,将所有动静都遮盖了下去。
徐光祚勉力压下狂跳的心脏,过去将两具尸体搭在马上,随后原路返回,将之前的那具尸体也搭到马背上,这才小心的牵着往外退去。
他必须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放出烟幕。
一步步谨慎而行,直到约有百步外,才在一处小岗上停下。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了,再远了的话,以他的弓术根本不可能起到作用。所谓的百步穿杨只是传说,他眼下的水平可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
以现在这个距离,别说传杨了,就算射人都只能算作勉强。十箭中能中两三箭,便已是托天之幸了。
好在他也并不是追求真的能射死目标,他要的仅仅只是袭扰,能成功的引动马匪,便是胜利。
重新将三具尸体在马上扶正,用绳索绑好。这样从后面看起来,便如同伏在马背上似的,再加上天色的缘故,相信一时半会中,即便是再老到的马贼也看不出破绽来。
至于另一匹马,则悄悄带去相反的方向藏好,他最终将潜回这里离开,要是没有马匹代步,单靠两条腿,他可没那个本事跑过四条腿。
一切准备就绪,再次将大弓摘下,微微调整了下呼吸,这才张弓搭箭,将目标套入视野之中。只是当他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猛然脸色一变,瞬间额头上便见了汗。
原本的目标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来往奔窜的身影,隐隐的还有唿哨之声随风传来。
被发现了!
徐光祚不由懊恼的一拳捶在地上。之前有些贪心了,连杀三人还带走了四匹马,动静实在大了些。若是平常还好,但在这个对方即将发起攻击的时刻,能让他拖延到现在才被发现,真的已经算是天大的运道了。
也罢,既如此,便再加一把火吧。反正也是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已,发不发现的其实并不重要。
打定主意,不再犹豫,大弓微微调整下角度,随即在一处人群较为密集的地方定住。主要目标找不到,便尽量加大杀伤吧。
再次搭上三支箭,却将又两支箭夹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间。五铢连发,这才是他此时火力全开的极限。当然,也仅只是能一连射出五支箭,至于准头嘛,那就呵呵了,鬼才知道能不能射中呢。
嗖,嗖嗖——
五支箭矢破空而去,一闪而逝,随即便听到百步外的马贼聚集处响起一声痛叫。再然后,便是接连的咒骂声响起,遥遥似是有人往这边指点了起来。
好吧,五支箭,只有一支射中了。但显然,还是那种只伤到没射死的结果。
徐光祚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惭惭的。好在这里没有别人,倒也不怕丢人。
已经成功的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他不敢再怠慢。回身照着旁边准备好的马臀上一剑挥出,几乎是同时刺伤了三匹马。
三匹马唏律律痛嘶一声,顿时扬起四蹄,发疯般奔了出去。夜色中,离着老远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可见三骑从岗上奔下的影子。
马贼这边显然也看到了,在一片纷乱中,很快便分出数十骑窜出,直往三骑离去的方向追去。
徐光祚眼神一黯,暗叫果然。他虽然连番布置,但终归只有一人,能做到调动出来数十骑已算是邀天之幸了,再想更进一步,便只能寄希望之前在那边的布置了。
希望那边的假造声势,能让这帮贼人引起惊疑。只要让他们心中生出惊疑,就能多拖一段时间。要知道现在可是夜晚,黑咕隆咚的,冷不丁发现身后有疑似为数不少的兵马出现,怎么也能让贼人头领有所顾忌吧。
这样的顾忌一生,想必他也不敢冒冒失失的派人去查探。也就可以稍稍再拖延个一时半刻的。但徐光祚知道,即使达到这个目的,也不过就仅只是一时半刻罢了。
哪怕那贼子头领再愚蠢,在看到那边隐隐的尘头扬起半天,却不见任何兵马出现,也会明白过来。更何况,从之前的观察来看,这帮贼子的首领,绝对不是什么庸才,相反,那绝对是个精明至极的人物。
真不知道,这个女匪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徐光祚心底不由的有了些好奇,但这种好奇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他抛诸脑后。这个时候,可不是他在这儿思考的时候。好容易制造出了混乱,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他必须立刻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不见对方已经又派出一队骑兵,已经往这边奔过来了吗。
尽量伏低身子,极快的小步往预设地点退去,一边将退走的痕迹尽可能的消除。
他早已选好了退路,小岗左下十余步外就是一片密林,只要钻进林子里,骑兵便没了速度的优势。又有天色的遮掩,他有九成的把握功成身退,顺利撤离。
百余步的距离,在战马的奔驰下,不过几个呼吸的事儿。当他将将身子隐入林中,那边岗上已然忽的冒出数个高大的影子,正是当先追来的骑兵。
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将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下。这才再次深深的看了那边越来越多的身影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拼命的往直前安置的马匹处跑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急遽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吐着气,一连串的超强度行动,使得他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几乎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但是好在,之前的目的都基本达到了。前面,再转过一个土丘,便是他藏好的马匹的地方。只要上了马,便可趁机冲过贼人的阻隔,向新城发出警示。
终于,在十几个呼吸后,他眼前视野中看到了那匹正无聊打着响鼻甩着尾巴的战马,他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然而,这喜色才不过刚刚展露,猛然间眼角余光处瞄到侧方某处,那喜色便瞬即被惊恐代替,轰的一下冷汗就下来了。
那里,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正在数十个骑士的护持下,缓缓从林中转出。眼见臻首微抬之际,两道冷月般的星眸,就这么直直的看了过来……
第981章:是神奇还是神经……
徐光祚趴伏在浅坑中,狂跳的心脏因为缺氧的缘故,犹如擂鼓一般,使得他耳鸣头晕,但却仍是竭力的屏气凝息,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放的极慢、极慢。
之前两下里的突兀相见,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彻底将他安全撤离的意图击了个粉碎。
那如忽然拂去云雾显露出的,如冷月般的双眸中,在那一刻让他惊艳中带着惊悸,就此深深的刻印在了心底。
原来自己的动向早被人料到了吗?他有种说不出的颓败。不过好在长久以来养成的冷静,还是让他在生死关头迸发出了超常的反应。
趁着对方尚未完全钻出林子的空挡,他毫不犹豫的加速冲向早已备好的战马。在翻上马背的同时,连缰绳都来不及去解,只能挥剑斩断。随即便狠狠一抽马臀,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愤怒的大叫声,在一声淡然清冷的“追”字下,就此拉开了他的亡命逃窜之旅。
再想着直接往新城方向逃是不可能了,因为之前选定这里的时候,是算计着没了追兵,或者说追兵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出现的情况下选定的。
所以,从这里到新城那边,几乎没有任何遮蔽,真真的就是一马平川,最适宜战马奔驰。
而现在,正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他固然可以放马而奔了,紧紧跟随在身后的马匪们,也是同样不会再有任何阻碍。而相同的条件下,讲真,徐光祚一点赢的把握都没有。
他的骑术很好,但也就是很好那样了。可要说能跟几乎整日里都在马背上讨生活的马匪们相比,却又差出了一筹。
再加上他此刻的状态,完全没有那个体力去控御马匹,只能凭着马儿的本能奔跑,这又如何寄希望摆脱追击?
这就像是赛马一样,不单单要看马儿的品质,更要看骑手的水平。若是骑手实力太差,便再好的马也要败给次一等的马。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出了判定。决不能想着依靠战马逃生,唯一的生路,就是转向钻入林中,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之所以还要先骑上马跑一段,一来是必须借着双方开始离着一段距离的优势,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加大优势;二来,当他弃马后,还可将马放空,仍然将其往新城方向赶。
如果运气好的话,马儿能一直跑到新城那边,一匹空鞍的战马忽然出现在城外,怎么也能让城里人提高些警惕吧。而徐光祚相信,以苏老大的狡猾,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若能如此,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以,在沿着林子边缘跑出一段距离后,他便果断下马,尽量的让马儿明白他的意图,狠狠的给马儿刺了一剑。然后,甚至都来不及看着马儿跑出去,便一头钻入了密林之中。
借助在马背上短暂的喘息,好歹让体力稍微有些恢复。这让他在山林中的生存几率,便又大了几分。
不断的深入林中的同时,他心底不其然的对自家那位苏老大越发的佩服起来。
平日里大抵是如听故事般的听他说一些什么野外生存作业,又给他们说一些什么诸如怎样在复杂地形,借助环境进行阻击、摆脱敌人等等的段子。
这些段子,谁也没料到会终有一日能真的用上。可这一刻,徐光祚却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奥妙。
是吧,虽然认真比较起来,苏老大说的那些跟自己此刻真实的感受,仍是有些不一样的细节,但总体而言,却大抵都是能触类旁通,给他提供一种明确的参考和方向,这才让他得以在进入林中后,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越是密林之中,越是不要轻易往树上躲!因为你能想到的,敌人也会想到。地下,寻找一个合适的地下掩体,才能更大几率的保障生存!
心底流淌着苏默当时的教授,徐光祚目光透过头顶覆盖的厚厚的枯叶间隙,看着不远处几个,时不时就用枪矛往树上面戳来戳去的贼人暗暗庆幸。
换做以前的他,一进入林子,铁定是要寻一颗最茂密的大树,然后躲藏其中的。又哪里会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挖个土坑将自己埋了,再在上面进行伪装?这简直就是标准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要知道这样一来,一个运气不好,被人一脚踩到,岂不是就会被发现,死的太冤枉了?
“…….一些密林之中,终年不见阳光,使得地面粗枝败叶积累深厚,人踩上去便会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所以,即便真的踩到了,只要你自己不作死的叫出来,又或慌张乱动,大抵是没有人会探究自己究竟踩到了什么。除非是神经病,又或是某些有怪癖的除外……”
这是当时苏默的解答。这个解答很苏默,记得当时大伙儿都是将信将疑,只当是老大又再忽悠大伙儿玩呢。但此刻事实证明,苏老大说的都是对的!
连续几队人相隔约有七八步的距离,次第拉网而过。时不时的便有人因为脚下踩空而身形摇晃,但却几乎都是悻悻咒骂着拔出脚后,看也不看的躲开踩到的地方,换一处更适宜行走的地方去走。
徐光祚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呼吸的频率愈发悠长细微起来。追来的追兵大约在百余人上下,那个眸子如冷月般的女匪酋并没跟进来,这也让徐光祚暗暗松了口气儿。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此刻对那个女子极为忌惮,甚至隐隐有种戒惧的感觉。或许,也就苏老大那样的妖孽,才能跟其争斗一番吧。他如是想着。
然而忽然又悚然而惊,怎么在自己心中,这个女子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威胁了吗?竟然能让自己不知不觉中,将其与苏老大相提并论了。也不知此刻苏老大那边有没有发现异常,做没做好准备……
暗夜的密林中,徐光祚满心忧虑的担忧着苏老大。而被担心的苏老大此刻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苏老大在组织人做游戏呢。一个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哪里有趣的游戏。
从前些天起,鄂尔多斯新城的人便被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仍是以构筑城墙为主,不断的竖起一根根巨大的水泥柱,然后填充再填充,如同神迹般的立起了高大的城墙。
这让众人震惊的目瞪口呆,也由此使得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满带着敬畏和震怖,从而对这位神奇的燕市公子的任何命令,都一丝不苟的彻底贯彻执行,不敢差出半丝。
而另一部分人,则在神奇公子的带领下……是的,苏默如今又有了个“神奇公子”的名号,这让他很是得意。
好吧,言归正传。另一部分人在神奇公子的带领下,加班加点的制作出几个古怪的装置,没人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为了做这些东西,简直都快把几位老工匠折磨疯了。
在这个时代,要求把一堆堆的铜钱融掉,然后想法子拉成粗细均匀的长线,且不说其中的工艺,单就这种败家的行为,就足以让所有人心疼的想要一头撞死了。
大明此时虽然已经有用金银小规模流通了,但是最常用的还是铜钱。这就使得整个国家,长久以来都处在一种严重缺铜的状态中。
而苏默竟然将一车车的铜钱都给融掉,然后拿来拉成细丝不说,还要缠成一个个的大轱辘,再然后让人一直拖曳到城外去,就那么平铺成散射状的行为,试问如何能让这些穷苦的手艺人接受?
苍天明鉴啊,这些日子来如此耗费的数量,只万分之一,就足以让一个三口之家富足的过上一年了。神奇公子,你这不是神奇了,而是神经啊!
无数的老人们目光呆滞,嘴中一个劲儿的念叨会被雷劈的,却又在某人的强势镇压下,不得不按照要求,一再的忍受这种心痛。
除此之外,这位神经公子……呃,是神奇公子,还让匠人们用铁也拉成丝,在城外一箭之地开始,绕着城池一圈,一连往外扯起七八圈铁网来。
这些铁网或半人高,或只是浅浅的只到脚踝高矮。两种铁网交错开来,并没有什么规律。却如同狼牙交错般将整片开阔之处,全都笼罩其中。尤其那些低矮的,都让人埋在地下,只在地面上露出浅浅的一层,然后在数个地方,与早先拉出来的铜线接驳起来。
再然后,便是又让人做出一种有着一排脚蹬的轮子。长长的,皆以韧性极强的皮带牵连一起,上方则已一块块平整的长木条相连。相比起之前的那些玩意儿,或许也就这东西勉强算的跟有趣两个字沾点边了。然而,也就仅只是沾点边那样了,其实很多人都是苦着脸被逼上去的。
是的,这玩意儿竟是让人骑在上面蹬的。可问题是,蹬这玩意儿究竟有啥用?这费力气的,一趟下来,且不说总是 这坏那修的,单只那一身汗吧,就让人望而却步了。
然而不行,神奇公子很郑重的告诉大伙儿:生命在于运动。这是一种伟大的体育运动,必须尽可能的全民参与!
大伙儿心中哀嚎,却只能接受。于是,在体验了多次之后,经过了无数次的调整,今夜,神奇公子又来了兴致,再次组织大伙儿开始了这种伟大的运动…….
ps:本章纯属胡诌,完全就是不讲道理的yy,探究堂请绕行,谢谢。
第982章:各有应对
是的,苏默在尝试用他那有限的电力知识,在这个时空制造一个最粗糙的发电机。
他倒是没想着能弄出个什么真正有用的玩意儿,只需要能发出一些电来阴到人就成。
曾经当时在武清时,他倒是勉强做出了一个微型的小电机,但真要放大到现在这个程度,能发出对人有些威胁的那种,成不成的就只能看脸了。
好在他运气不错,在费了无数工夫,几经调整后,终于算是有了些成果。今夜,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刻。苏默很激动,他觉得能搞出电来,终于可以自称一声大发明……咳咳,大搬运家了。即使这玩意儿再粗糙也不是他发明的,他只能算个搬运家,发明家的头衔还是留给人家原主吧。
“好好,都动起来,动起来。对,对,就是这样,goodboy……”他跑前跑后的喊着号子,看着铜线附近的草尖纷纷颤动折弯,眼神很激动。
“少爷,少爷!”正激动着呢,忽的听到一连声急促的喊声。微微一鄂转头看去,却见正是唐猛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尚自带着几分凝重之色,不由心中一动。
当下挥手让众人暂且休息,自己则转身迎上,低声道:“猛子,咋了?”
唐猛小声道:“少爷,咱们外面的兄弟说是听到一些动静,派人顺着声儿摸过去看了,不过最终只发现了一匹马。马臀上还受了伤,倒是在马背上还发现了这个。”说着,将一个革囊递了过来。
苏默疑惑的看看他,顺手接过来,就着火把的光翻看起来。唐猛在旁伸手,在那革囊一个角落指了指提醒他。
苏默顺着看过去,目光及处,不由的霍然色变,猛地抬头看向他。唐猛没说话,只是面色沉重的点点头。
那里,有一个极小的绣字:常。
苏默记得,这个标记,似乎上次在常家兄弟那里见到过。也就是说,这个革囊应该是属于常家的物品。
常家应他所邀,由徐光祚带着往这里来,算起来也该差不多是时候到了。可是现在,却忽然从一匹单独的伤马上发现这个水囊,这里面的含义,可就有些费思量了。
是常家的队伍出了什么事儿了?还是说,这只是个个例?但不管究竟是什么,从当下看来,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苏默沉吟了下,抬头道:“猛子,传令下去,今夜让大伙儿提高警惕,所有人马不离鞍,刀不离身,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沉声吩咐道,唐猛眼神一亮,大声应了,便要转身。苏默连忙拉住,没好气的道:“你急什么,见到打仗就小过年似的,对生活就那么绝望?”
唐猛一窒,脸孔憋得涨红。这叫士气高昂好不好,为啥到了你嘴里,就成我对生活绝望了?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低调些,悄悄的去通知,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慌,懂?”瞅着唐猛那幽怨的小眼神,苏某人总算是没再舞弄他那条毒舌,转而解释了一下。
见唐猛明白了,这才又道:“再派出几队斥候,这次走远点,唔,就多放出五十里吧……”
“五十里?!”唐猛正点着头,猛地听到这个要求,好悬没咬到舌头,一脸的震惊。
新城这边每天派出的斥候,此时已经是五十里开外了。如果再加上五十里,那可就是到了百里开外,这即便是在对战时行军途中,都算的上超远距离了。此时他们据城而守,却也要放出百里哨探,不得不让唐猛咋舌了。
苏默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斥道:“夯货,小心无大错,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你们多放出五十里哨探,即是探查敌踪,也是要你们打探一下光祚和常家他们究竟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冷不丁跑出这么一匹伤马来,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啊。”
唐猛猛省,赶忙点头称是。
苏默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自己则转头看向远处漆黑的夜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最终脸色恢复正常,转身溜溜达达回去了。到的再站到那台巨大而难看的发电机前后,才笑眯眯的向众人道声辛苦,并令人搬来一筐铜钱,挨个的发了下去。
众人一阵欢呼,赞美声不绝于耳。神奇公子也好,神经公子也罢,虽然总是弄些让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的事儿,但每次却都出手大方,让众人很是拥戴。
苏默笑眯眯的一一点头应着,让众人都下去休息。不过走之前,却又下了一个古怪的命令。那就是以二十人为一队,分批休息。每次总是留出一队人保持清醒,以配合巡城士卒进行防守。
苦力们也要协助防守了?众人先是一楞,随即有些惊慌起来。一般可都是在城池即将要守不住时,才会征发民夫上阵的。早听闻这些日子有传闻说,草原上的几股最厉害的马匪要来攻打新城,现在看来果然是要来了吗?这都要民夫们准备上阵了,可见情形之危急了。
大伙儿心中惶惶,但是出奇的没有一个人多问什么,也没有人想着要跑什么的。这一来是小苏公子待大伙儿极好,谁也不好这个时候掉链子;二来嘛,这大草原上无遮无拦的,就算能跑又往里跑去?守在这城里还好些,倘若真个离了城池的掩护,那除了死,再没有任何结局可言了。
苏默敏锐的察觉到了众人的心思,眼珠儿一转,笑呵呵的解释道:“大伙儿可不是想岔了什么?咱们今个儿研究出的这玩意儿,可就老少爷们你们懂得怎么玩啊,要是你们都睡了,一旦真有啥事儿,难不成等着再去喊你们起来?咱们这些大兵们可是需要上阵杀敌的,终是做不来这些的不是。从今个儿起,这种协防就要一直执行下去的。当然,也不会让大伙儿白干,每次协防,回头都是会给出一个大钱的报酬的。”
众人一听,这才恍悟过来,但随即便又是一阵激动。老天爷,自己刚才没听错吧?就这么协防……呃,苏公子是这么说的吧?这个协防一次,就给一个大钱儿?那岂不是要发了?众人眼珠子都要绿了,亮闪闪的,大晚上乍一看,不知道的还当是碰上了一群狼了。
这个时代,一个大钱儿的购买力绝对不小。像苏默他爹当初,两个大钱儿就买回来三个火烧。这每次一个大钱儿看似不多,但架不住积累起来可就可观了啊。
新城初建,防守之事自然是重中之重。苏公子搞出的这个玩意儿,眼下已经很明显了,也是要划归防御体系里的。只不过,原本这些军械都是需要军中士卒掌控的,现在却只需他们这些民夫也能操纵了。如此一来,那可不是一桩长久的活计了?
即便是一晚上一人轮一次,那一月下来就是三十个大钱儿。那一年呢?那可是三百六十五个……天啦噜,不能想,不能想了,会疯的。单此一项,一人就能养活一家三口数月了,这如何能不让众人疯狂?
“小苏公子放心,咱们定是能做好的。”
“对,没错!小苏公子就放心交给咱们吧。即便是盗匪又或鞑子来了,咱们也是不怕的。”
“就是就是,话说老子早就想杀鞑子了,就是一直没机会,这下可好了……”
“拉倒吧你,就你?刚才就是你,第一个脸色都变了,该不会尿裤了吧都,哈哈哈……”
“……王二家的,你特么放屁!老子……哪有…….”
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一时间都兴奋的哪还有半点睡意?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有敌人来袭,好让小苏公子看看,放心的将这活儿交给大家,并且一直这么长久做下去才好。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光泽,面上却只是微笑着频频点头。嗯,还要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那样子。
请将不如激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时候真要告诉他们,外面待会儿或会有变故,怕是即便有人肯壮着胆子参与,也绝对达不到这个效果。
眼下好了,不过几句话,加上几把大钱儿,这帮憨厚老实的民夫就变成了嗷嗷叫的凶狼。小苏公子感觉自己简直犹如军神附体了有木有?
也不再去管这些民夫仍在那儿激动的聚成堆议论不休,扯过一个亲随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苏默这才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那匹突兀出现的伤马,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或许有什么事儿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必须去做出应对,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坏了自己伟岸光辉的形象。
黑暗中的新城,在无人觉察中悄然发生着什么,若是按照玄幻点的说法,或许有那识感强大的大能,大抵会觉察出,眼下的新城忽然似是多出了一种狰狞的感觉,犹如一只沉睡的凶兽,慢慢苏醒了过来。
徐光祚的应对终是见效了。
而此时,仍是那处林子外,嫣娘目光冷冽的骑在马上,听着刚刚转回的各路追击的回报。
“……那边三匹马都是咱们的,马上的也都是咱们人,被杀死了绑在马上……”
“……东边林子后面似乎有些不对劲儿,疑似有不知数量的伏兵。天太黑,咱们的人不敢贸然过去打探,只能看到有阵阵尘头扬起,还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蹄声和马嘶之声……”
“那土岗子上没有别个,看痕迹,最多只有一两个人的样子……”
“……刚才那跑掉的家伙钻林子里了,马也弃了。不过这会儿被兄弟们围在里面了,倒是藏的深,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或许等天亮了的就……”
嫣娘漂亮的杏眼渐渐眯起来,缓缓抬手打断了下面人的汇报。目光转而向方才的来路望了望,又转头望向身前的密林,最后,则把目光遥遥望向新城方向,脸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来,冷冽一笑,哼道:“故弄玄虚,倒是险些中了他的计。不过这也反倒暴露了那边的虚实了,看来,那新城真是空虚了,否则,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机,试图拖延咱们?来人!”她忽的叱喝一声。
旁边众喽啰齐声相应,嫣娘目光流转,冷声下令道:“留出十人,守住这林子,直到将那小贼抓到。其他人,跟我回去,即刻开拔,疾袭鄂尔多斯!”
众马匪轰然而应,唿哨声中,纷纷拨转马头,疾风般驰了出去。不多时,大地再次响起沉闷的轰响,地面微微震动之际,千余骑兵如同奔涌的潮水般,向着远方的新城滚滚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第983章:爷的地盘
黎明,当晨曦第一道光辉照耀在城头之时,忽的远方一声苍凉的号角,将清晨的静谧震的粉碎。
一骑战马飞驰而来,“敌袭啊——”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随即城中碉楼上的大钟被敲响起来。
这座碉楼建在城中央,是一开始就伴随着城墙同一时间建造起来的。上面不但挂着一座巨大的铜钟,还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挂着一个圆形的表盘。那是奥利塞斯队伍中的一个曾做过表匠的贡献,为此,苏默特意奖励了他一把精巧的连弩,让其他瑟雷斯战士羡慕眼红不已。
铛——铛铛!
钟声按照提前规定的韵律响起,城中居民刹那间面色大变,纷纷抬头仰望。碉楼上巨大的表盘上,长针将将指向正上方,而短针则正正指向一个“5”字。
苏默从大帐中钻出,静静的遥望着远方的天空,低声呢喃道:“果然来了……”
“少爷!”庄虎、唐猛两人全副武装,提刀左右站立,躬身施礼。身后,一队早已整装待发的亲卫队,双目放光的同时施礼。
苏默点点头,头也不回的道:“大伙儿可都准备好了?”
庄虎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之色,点头道:“少爷放心吧,都准备好了。那些负责供电的民夫也都到位了,个个都兴奋的紧,没有一个逃的。能让民夫也达到这种状态,少爷真是神人也!”
苏默微微一笑,抬手自恋的整理了头发,这才撇嘴昂然道:“那当然,小太爷注定就是那神一样的男人。”
庄虎顿时一窒,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好了。少爷的无耻一如既往,让他根本没法往下接这话了。
“走吧,咱们去瞅瞅来的是哪路神仙,能冲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也算得有些本事了。”抬手打个响指,苏默全没有让属下尬聊了的觉悟,当先大步往城墙上走去。
身后唐猛和庄虎无奈的相互对望一眼,连忙招呼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城墙只剩下窄小的一段儿尚未合拢,豁口正对着东南方向,初升的大日映照下,恍如一只巨兽张大着嘴巴,欲要择人而噬。
一排排一溜溜的拒马鹿角,狼牙交错般向前延伸着,形成一道宽约十米的栅栏。最外围,一头削尖了深深钉入地底的巨大木桩,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一种狰狞之感。
豁口后面,奥利塞斯带着武装到了牙齿的瑟雷斯战士列队而立,眼中透着嗜血的光泽。再往后,则是一圈又一圈的铁丝网分割,后面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古怪装置。此时,装置上早骑满了一些一身粗布衣裳的汉子,却是个个脸上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有些人尚在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着。
苏默大步走上城头,先是冲下方众人挥挥手,引得一片声的欢呼,随即在众瑟雷斯战士铿锵的锤击胸甲的巨声中转头往远方望去。那里,天地相连之处,一线黑潮正渐渐涌来。
马匪,到了。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苏默面不改色,迎着初升的大日,忽的举起双手向天,做拥抱状。而后微微闭上眼睛,深深的吸口气,大声吟诵起来。
轰,城上城下所有人顿时骚动了一下,连刚刚赶过来的顾衡都不由的脚下一顿,脸上露出惊喜之容。
燕市公子,这是又要作诗了吗?在这敌军将至的时刻,他却毫无惧色,反倒张口便吟诵出这般气势宏大的短语,虽只短短八个字,却顿时给人一种天地在胸中的大气势,令人不由的热血贲张。
有这样的主帅坐镇,临危而不乱,山崩而色不变,大伙儿还有什么可怕的?众人瞬间士气高涨。
“……太阳啊,你一出来就辣么亮,像一堆金子,晃的我好眼晕……”苏大公子看也不看众人那仰慕的眼神,继续抒发自己胸中的诗意。
正一步刚迈上城头的顾先生,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一头栽地上去。
特么前面那么宏大的句子,后面你接的却是什么鬼?太阳一出来就辣么亮,像一堆金子……顾衡简直有种刚刚看到一盘红烧肉,可再一拨拉后,却发现下面竟是一坨大便的感觉。那种强烈的反差,简直是何等的我操!
“你……”他满脸便秘的表情,颤抖着手指着苏默怒道。
苏大公子温声回头,看到他后呲牙一乐,满面欢喜道:“哟,老顾来了,早啊。”
顾衡嘴唇颤了颤,完全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好歹努力将平复了下翻涌的心绪,这才沉声道:“讷言,你此刻身为三军主帅,面临大战在即,正该以正言大意激励士气,怎可……怎可……”
苏默脸现诧异,茫然道:“呃,我咋了又?”
顾衡待要发作,但目光在左右瞄了瞄,终是压下那股火气,靠近两步才低声咬牙道:“你作势便好好作,第一句很好,怎的后面又开始不正经了?这可是大战之际,你能不能靠点谱,先不闹!”
苏默就讶异的看看他,摇头道:“老顾,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或者是来这关外日子久了,欲求不满了?要不怎么这么大火气,都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了。”
顾衡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两眼冒火的瞪着他,真想给眼前这张笑眯眯的面孔一拳砸扁了的冲动。
特么我欲求不……你大爷的!来了这些日子,哪天我不是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我有那空闲去不满吗?我没事儿找事儿?我啥时候没事过?你个混蛋,整个新城的事儿你这个主事人做了多少,我又做了多少,你真就没点b数吗?现在却来这么说,特么你还是人吗?
不!你丫整个就一人渣!禽兽!没人性!没天良!没道德!我……我要跟你友尽!友谊的小船,翻了!
顾先生越想越委屈,俩眼圈儿都红了。
苏默一看不好,赶忙赔上一副大大的笑脸,谄笑道:“老顾,看你,我这不是瞅着气氛怪紧张的,说个笑话给大伙儿调剂调剂嘛,咋你还当真了呢?喂喂喂,你可是君子欸,堂堂圣人门生,心胸要大度,气质要恢弘知道不?你看,世界是多么美好,你怎么可以这么暴躁呢对不……”
嗖——笃!嗡——
一句话没白活完,忽的冷风飒然,紧接着连串的声响炸起,顿时让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旁边庄虎唐猛等人也是面色大变,慌不迭的将他和顾衡扯到身后,随即将一面面盾牌密密的挡在身前。
旁边的柱子上,一支明显与众不同的箭矢,钉在上面,狭长的箭羽兀自在嗡嗡抖颤作响,可见这一箭的力道是多么可怖。
城下,两百米开外,一个雄壮的大汉将一张足有一人高的大弓拄在地上,脸上露出遗憾之色。歪头对身旁的嫣娘惭愧道:“大头领,我射歪了。”
嫣娘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场景,似乎没听到大汉的话也似。良久,才摆摆手,淡然道:“没事,已经到了这里,射死一个两个人的无关大局。老二、老三,你们仔细看看前面,我怎么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大汉哦了一声,和另一个端坐马背上的汉子同时凝目往前看去,可看了半天,脸上仍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城上,顾衡惊魂未定的回头看看那柱子上的箭矢,再回过头来时面色铁青,低声惊怒道:“苏默,不要玩了!你真想死不成?你死了不打紧,可这一城人的性命此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究竟明不明白!”
苏默细长的眸子眯起,头也不回的只盯着下面停在工事外的队伍,轻声道:“这就是马匪吗?看样子很不错的样子啊……”
顾衡气急,待要再说,却见苏默忽然回过头来,呲牙一笑道:“星吉兄,稍安勿躁。我向你保证,绝对耽误不了事儿,如何?”
顾衡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里,半响才恨恨的道:“你怎么保证?”
苏默嘿然一笑,转回头来又看着下方的一窝蜂,眼中有莫名的光泽闪烁,自信的道:“你没看到吗?那里,我早已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了,想必定能让咱们的客人满意的。”
顾衡不由翻了个白眼,深深的叹口气,抚着脑门苦恼道:“你该不是就想,靠着你之前鼓捣出的那些铁网之类的吧?好吧,我的确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再厉害的器械,终究也需靠人来催动。如今你只用一些民夫驱动,这……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苏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轻轻摇头,嘿然道:“儿戏?那就让你看看,这儿戏的威力。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
说罢,忽的上前一步,冲下面扬声大喊道:“呔!下面的人听着,这地儿是小太爷我罩的。你们是混哪里的,给小太爷报上山头来,小太爷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还有哈,不管你们是哪儿来的,又是来干啥的,既然到了咱这山头,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什么金子银子、宝贝财货的,统统留下一半做赔礼。胆敢牙根崩半个不字,定叫你来得去不得,管杀不管埋!”
噗通!这番话一出,城上城下顿时一连串人栽倒之声,全场人都目瞪口呆。话说,到底谁是匪,谁是兵啊?
第984章:道友请留步
苏大少城头耍土匪,震的城上城下人仰马翻,下巴眼珠子掉的一地都是。
嫣娘俏眸微微眯起,轻哼道:“他在激咱们。”
旁边背着那张巨弓的大汉瞪眼怒道:“他凭什么?竟敢如此小觑咱们一窝蜂。大头领,让咱去,定拿了他狗头回来给大头领当球踢!”
嫣娘微微蹙眉,乜了他一眼,哼道:“愚蠢!明知道人家在激咱们,还要赶着去上当,老二,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巨弓大汉涨红了脸,悻悻道:“那难道就让他这么嚣张?再说了,咱们来本就是为了打他们,他激不激的不还是要打?”
嫣娘气的懒得理他,另一边三当家的摇摇头,拦住大汉叹道:“二哥,大当家的意思是先搞明白对方的依仗,不能这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就傻乎乎的去白白送死。你这性子啊……”
大汉瞠目,半响强辩道:“我……我这不是……那你能看出啥来?他们有啥依仗,打过不就知道了吗。”
咦?嫣娘和老三惊奇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这老儿平日里莽撞憨愣,蔫不唧儿的也能瞎猫碰个死耗子,来个一语中的呢。的确,这么猜下去很难知道对方的依仗,反倒是不如试探着打上一回,那就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这儿,嫣娘不再犹豫,当下淡然道:“好吧,那老二你带三百兄弟去试试。记住,不要急着冲,先把那些铁网拉开除掉,只顺着铁网堵路的地方走,明白了吗?”
大汉高声应了,走出两步,忽又停下,疑惑道:“干吗要从铁网那里走,绕开不就行了?”
嫣娘再次叹口气,也不多说,挥挥手冲老三示意来解释。老三苦笑笑,点头道:“二哥,敌之不欲,我之所往……”
大汉一脸懵逼,怒道:“说人话!”
老三好悬没咬到了舌头,不由的狠狠翻个白眼,这才想起自家这位二哥大字不识一个。跟他说兵法,讲成语,可不是鸡同鸭讲吗?当下只得叹气道:“就是说,敌人不想咱们做的,才是咱们正该要做的。他们树了这些铁网,不就是想拦住咱们不走那里,而是走他们给留出的路吗?那谁知道那路上有什么陷阱?大当家的让你拉开铁网,只顺着铁网拦住的方向走,正是保全之计啊。”
大汉这才恍悟,嘀咕道:“早这么说不就结了,罗里吧嗦的,话都讲不利索。整日介之乎者也的,忒不痛快。”
三当家的这一脸的憋屈,抚额不语。这便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这没文化还反倒有理了,有学问的反遭到了鄙视,世事之艰难,又要向谁去说?
那边厢,大汉唿哨一声,抬手点出三百喽啰冲了出去。当先分出数十骑奔在头里,马上骑士舞动一头带着勾爪的长索,将将奔到那些个铁网前方,大喝一声抛了出去。叮当之声中,反手拉住,长索绷直,已是瞬间将铁网勾住。
随即,拨转马头,齐齐往后拖曳。但见铁网摇荡,嘣嘣作响声中,呼啦啦一片声中,已是将七八组铁网尽数拽开,顿时前方空出一大片来。
众马匪齐齐欢呼,城里众人看得变色。城头上,顾衡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歪头看向苏默,却见苏大少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半点也不意外,不由的顿时心下一动,又把目光移向城外。
他和苏默接触这么久了,已算是对其有了相当的了解了。一般在这厮看似胡闹的状态下,定是早不知藏了什么坑人的手段。这货完全就是各种坑的集合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坑坑坑,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马匪……啧啧,怕是要倒霉了。顾先生忽然很是怜悯的看了看下面欢呼的众马匪,叹着气摇摇头。
马匪们却哪里知道自己被怜悯了,眼见着不过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的防御破开,一个两个都嗷嗷叫着,士气大盛呢。
巨弓大汉咧开大嘴狂笑,巨弓早已换成了一把九环大刀,挥舞之际哗棱棱震响不断。此际,将大刀往胸前一横,遥遥指向城上,大叫道:“城里人听着,乖乖出来跟咱家大头领投降便罢。否则城破之后,定当鸡犬不留,莫怪言……啊就言……那个……没跟你们说!”
他刚刚虽然鄙视过老二,但实则心中对人家能读书的,却着实有些羡慕。此时颇占了些上风,忽然想起了城里说书的人在说一些桥段时,总有些很有气势的言词,当即就想也撇上两句。奈何前面简单的记住了,那后面的言之不预四个字,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结巴两句接不上后,只得又用回了惯用的强调来。
好在城上苏默那边,真正的读书人也就顾衡一个,便连苏默都只能算个伪读书的。至于庄虎唐猛之类的,大都只是粗通文字,奥利塞斯等人就更是歪果仁,压根就听不出来什么成语不成语的。巨弓大汉这番卖弄,也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苏默却是好笑,抚着下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大汉,越看越是有趣儿。图鲁勒图身边糊里糊涂的收了个穆斯,那大个儿跟个金刚似的,带出去跟着真叫有范儿,苏默早就眼红不已了。
可问题是,偏穆斯那货一根筋,认准了是他害了自己的前主人,对苏默总是怒目相视的。要不是有图鲁勒图在,怕是咬死他的心都有,苏默就算是想借过来充充门面都不可得。
眼下这个大汉若是能将之降服的话倒是不错,不说别个,单就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弓术,就足以甩开穆斯好几条街去。若能带这么个狗腿子出门浪一浪,调戏个小寡妇,吓唬个小孩子的,想来也是很拉轰的吧。
尤其是这货一看就凶神恶煞的样儿,却非要时不时搞点斯文架势,那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反差萌,还真点可爱呢。
城下巨弓大汉忽然感到一阵发毛,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一脸惊疑不定的环顾一圈儿,总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盯上了自己,让他脊梁骨不由的一阵阵的发凉。
“特么的,邪门!”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由的恨恨的咒骂了一句。随即一震手中大刀,也不再等城上什么回话了,只向着前方一指,回头大吼道:“小的们,给二爷杀!先进城的先痛快,酒肉管够,金银任取,娘们先玩。给爷冲啊——”
众喽啰顿时两眼发光,轰然响应中,齐齐催马向前,哇哇大叫着蜂拥而上。
后方,嫣娘以手抚额,眼中一抹深深的无奈一闪而过。自家这个二当家的是彻底没救了,之前百般嘱咐都是白说了。也是,若不是这么个性子,当年自己又如何能一举将之降服,掌握住了一窝蜂的大权?这也便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了吧。
旁边三当家的也是捂脸,叹息道:“大头领勿须着恼,总是要有人探探路的不是?就权当……权当……咳咳……”他说到一半儿也说不下去了,毕竟拿着自个儿兄弟的命当炮灰这话,实在是做的说不得啊。
嫣娘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看,嘴上淡淡的道:“仔细看着,我料那苏默必有后着,不可能这么简……什么?!好,好,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她一句话没说完,猛地被前方的变化打断了。但待看清了后,瞬间面色铁青,双目喷火。
三百骑蜂拥而上,自七八处破口并头而进,然则奔不出十步远近,便只闻轰然一声,尘土飞扬之际,已是突兀的猛然矮了下去,顿时怒骂声、惨叫声、马嘶声不绝而起。
那铁网之后,竟是早已挖出了一大片的巨坑。上面只用草席垫了,又撒上土虚虚盖了。这一猛地踩踏上去,只眨眼间便将三百骑葬送了个干干净净。
那巨弓大汉二当家的倒是幸运的没掉进去,将将在一个陷坑之前勒住了缰绳,俩牛眼瞪得跟铃铛似的,张大了嘴巴满头满脸都是惊骇震怖之色。光亮的脑门上,也已是豆大的汗滴淌了下来,心下庆幸不已。
他离得最近,看的甚是明白。那大坑中,整个底部堆满了各种木刺尖石,人马落下去后,顿时就是骨断筋靡,不用亲身尝试,但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两腿发软了。
而最让他心中寒气大冒的是,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冒失的全然忘记了之前三当家和大当家的提醒,号令冲锋前,他可是曾有留意过有没有陷阱的迹象。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根本半点痕迹也无。现在想来,对方肯定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整片的草皮揭了下来,挖好坑后又整个的覆了上去。
就为了能坑人,这心思竟用到了这般极致,那布下这个陷阱的人,得是心思恶毒到何种程度才能达到?再想想长久以来的种种传说,他忽的抬头向城上看去,却正正的迎上一双饶有趣味的眸子,那眼神儿不知怎的,让他心中顿时寒气大冒,浑身毛发都要竖了起来,想也不想的拨转马头,扭头就跑。
“咦?怎么走了?道友请留步——”远远一声呼喊在耳边响起,大汉跑的更起劲儿了。他倒是不明白那句“道友请留步”的梗儿,可这不妨碍他敏感的察觉到其中那深深的恶意。
留步?留你大爷的步啊!留的那是步吗,那分明是命啊!
大汉惊魂未定的跑回本阵之中,转头又迎着两双满是复杂神色的眼眸,顿时臊的满脸通红,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去。
城上,苏默咂摸咂摸嘴儿,遗憾的将手放下。摇头叹气嘟囔道:“跑的咋这快呢?多聊五块钱的能死吗?”
旁边庄虎唐猛等人齐齐面颊抽抽,少爷啊,您敢有点逼数不?跟您多聊五块钱的能不能死不知道,但聊完后怀疑人生那是绝对跑不掉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啊。
城下马匪再次骚动起来,看样子是第二次试探攻击又要开始了。苏默脸上再次浮起诡秘的笑容,转头冲城里某个方向打出个手势,随后向顾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衡面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激灵灵打个寒颤,转目望向城下那队刚刚走出来的马匪,眼中全是满满的怜悯之意……
第985章:神罚
“……大头领,这次咱们怎么走?”马匪们再次集结完毕,三当家的吸取教训,主动向领导请求指导。
嫣娘明眸微眯,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恼怒。其实到了这个田地,她如今也是进退维谷了。
计划一变再变,将她之前的全盘谋划都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以至于让她现在也有些无所适从。
她确实有些才智,但这种才智尚不足以让她应付连番的意外。
先是胡刀儿那边,竟然就悄无声息的没了影儿。是那家伙事到临头胆怯萎了,还是出了意外,已经被干掉了?若是前者还好说,最多就是让自己这边麻烦点;
可若是后者,那就危险了。因为那说明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断了,新城这边绝不会在占据优势后就收兵,必定会一路从后面咬上来的。届时,自己将被前后夹击,那简直是十死无生之局。
好在自己谨慎,从一开始就潜入凤翔那边,利用被控制的那家人,化名混进了常家的队伍,这才能反手一击,给自己凭空打出了一点空间。
然而本想着能出其不意再反手直取敌心之计,竟然被人无端端撞破,最后还竟给那人成功的传了消息出去,又让她的谋划再次破产。原本的偷袭,彻底变成了明攻。
好在目前看来,这新城里果然空虚至极,只要能将门口这拦路虎打败,就能死中求活,不但能杀出一条活路,还能大有所获。
可那燕市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手段诡计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别看先前二当家的只是一番小败,但是其中充分展现了对方对于人心的把握和算计。
可以说,嫣娘不怕那些个什么悍将猛将的,但是对上苏默这样的奸狡诡诈,完全不顾及身份面子的家伙,却是有些从心底里发憷。
刚才算计着那铁网是为了逼迫自己走那空出来的通路,所以她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让二当家的揭开铁网后,就顺着铁网而走。可没成想,对方竟连这点都算计到了,以至于使得自己栽了个大跟头。
那么现在呢,要怎么走?是继续一条道走到黑,继续顶着后续还有可能的陷阱往前走,还是走另一条开始就被自己舍弃的路?可是要是选后者,那分明是对方想要自己……咦?不对!
嫣娘想到这儿,忽的灵光一现,发觉自己似乎因为太紧张而钻了牛角尖了。
谁说那条路就一定是绝路?岂不闻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吗?对方一上来就摆出一副我要坑你的架势,现在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误导?其真实目的并不是想要引诱自己走那条路,相反,正是想用这种方法,诱导自己上当,主动放弃那条路而改走铁网之路。
那也就是说,其实之前被自己开始就放弃的那条路,才应该是安全的才对!
对,肯定是这样!这个奸诈的小贼,果然狡猾!
想到这儿,她猛的抬起头看向城上,俏眸巡梭之下,果然发现上面那小贼看似满面的不在乎,但实则时不时的目光都会偶尔瞟那条被她认为有危险的路一眼。
看破你了!嫣娘心中大喜。
“走那条路!”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指向原先被铁网隔离出来的那条路。
三当家的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呆滞之色。大头领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都分析出了那条路必定有陷阱的吗?怎么现在反倒又要自己主动趟进去了?
三当家的倒是没有怀疑是不是大头领要害自己,他们在一起已经数年之久了,彼此早已融合信任,根本不会出现什么狗血的内斗争权一说。
那既然如此,大头领做出这个选择又是什么意思?三当家的百思不得其解。
“大头领,那边……”他迟疑着问道。
嫣娘淡淡一笑,撇嘴道:“咱们上当了,所谓兵者,诡道也。能胜而示之不胜,不胜而示之能胜,此为虚实之道耳。你此番可沿此道而进,缓缓而行,且留意对方变化。若是一路无事,而对方也无动静,则必然有问题;可若是对方有了动静,嘿嘿……”
她冷笑两声,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泽,就此停了口。三当家的猛然省悟过来,拍手大赞道:“大头领果然兰心蕙质,算无遗策。就是这么着,且看属下为大头领破之。”
说罢,再不迟疑,催马向前,押着队伍往前攻去。不过与刚才二当家的一拥而上不同,他却是将整队人分成三段。前后各一百人,自己留在最后一队,只令徐徐而进,最前一队还要用长兵刃探路而行,察觉没有问题再继续。
这样一来,果然隔一段便翻出一条埋的极浅的铁刺,若是不察觉中马儿踏了上去,定然会造成不小的伤害。只是如今被挑了出来,却是再没了威胁。不要说只需扯到一边了,单就留心之下,操纵着战马轻轻跳过去便可毫发无伤的躲过去。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陷阱。
如此一连向前抵近三四十步,果然都是如此,后面嫣娘和三当家的都是脸上露出喜色,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来。
而再看城上,苏默脸上原本的笑容果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深蹙的眉头和一脸的阴沉。而随着三当家这队人不断的前进,城墙尚未合拢的缺口处的士卒,终于有了反应。
一队队、一行行开始向外开拔,前出五十余步横向列阵。隐隐能听到阵阵呼喝之声,便有兵丁在最前将大盾杵地,将长枪探出,形成标准的步卒迎战骑兵的战阵。
紧随其后的便是三列手持小圆盾,单手持战斧、短矛的精锐,再往后,却是两排弓弩手。此刻在号令下,已然将箭矢上弦,紧张的模样显露无余。
哈,果然是诈术,那奸猾的小贼!
三当家的也看到了对方的应对,眼眸猛的一亮,霍然转头回望。后方,嫣娘明媚一笑,抬手重重的向前一挥。
“哈哈哈哈……”三当家的抑制不住的仰天大笑,回过身来,仓朗朗拔出腰间长刀,向着城头猛然一指,大叫道:“儿郎们,这城咱们破定了。杀进去,纵军三日呐!”
所谓纵军三日,就是在破城后的接下来三天内,所有规矩一律不管,任凭士卒烧杀抢掠。这是古时一些残暴的军队最常用的方式,以此激发士兵的士气和勇气。
果然,听到三当家的如此说了,众马匪顿时嗷嗷狂叫,全都红了眼珠子。再加上之前的一番探查,除了翻出几道低矮的铁刺再没其他,也让他们彻底放下之前的畏惧。
狂呼大叫声中,三百马匪再无顾忌,猛地提速,直往缺口处杀来,只眨眼间,便已突进数十步,眼看连对面人的脸面表情都看的真切起来。
嫣娘在后方看的大松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欢颜,这一波,妥了。
身旁巨弓大汉看的一脸忿忿,撇嘴低声嘟囔着什么。嫣娘知他心中不服,也不怪他。原本就是打算让他去趟雷的,说起来倒是真有些对不起他。当下便转过头来,想要安慰他几句。
但就在转头的过程中,不经意间却忽然瞄到城上众人的样子,忽的有种极致的惊悸从心底泛起。这种惊悸突兀而来,完全的莫名其妙,待要探寻由头,却又全然不知所起。可那种似是要跳出喉咙来的心跳,却是愈发的清晰起来。
怎么……
她脸色苍白的猛然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城上看去,再也顾不上什么二当家的小心思了。
城头上,顾衡看着潮水般涌上来的贼兵,额头上大汗珠子滚也似的淌了下来。几次欲言又止,却终是又咬牙憋了回去。
直到众贼人堪堪冲到了近前,都快要短兵相接了,苏默才忽然转头邪魅一笑,轻声道:“各位观众,注意。大戏,要上演了。”
顾衡霍然一惊,急扭头看去。却见苏默已是抬手狠狠向后一挥。随着这一挥,城中某个方向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初时艰涩缓慢,但在极短的瞬间后,便猛然转为剧烈。
刺啦啦——
一阵如同裂帛的闷响从城下响了起来,而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顾衡只觉眼前忽然猛地打了个闪也似,下意识的抬手在眼前挡了挡,以至于某一刻瞬间,眼前都出现了短暂的失明感。
刺啦啦——滋滋——
连续的刺耳声接续不断,天地间似乎忽然间晴空霹雳,不断的有淡蓝色的电弧炸起,在整个前方战场呈喇叭状不停暴起。
成片成片的马匪浑身癫痫着、痉挛着一头栽了下去,与见惯了的厮杀场上哀嚎声不断不同,几乎是少有人发出几声短暂的叫声,唯见阵阵轻烟腾起,少数猛地火头窜起,半响,才发出凄惨至极的哀嚎声。
战马同样嘶鸣着僵倒下去,却因着体量远超人类,显得抗力更强大些。只有少数倒下去再也起不来,更多的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跳跃惊躁着狂窜而奔,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冲了出去。
由此一来,那些原本只是被电击栽倒,只是一时起不来的士卒却遭了大殃,霎时间不知多少人被踩踏伤残致死。也直到此时,场中才如正常般的凄厉惨叫和哭喊声,终于是越来越多了起来。
城里面,忽然也有几处冒起了火头,有烟柱升腾起来。那是几组供电组因承载不均发生了短路,进而引发了火灾。但相比起城外的一片狼藉,却又完全没有可比性。
在早已经过无数次的预演应对下,很快便被扑灭了火头,受伤人员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援,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死。
“怎么……会……这样……”城外,嫣娘呆滞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彻底失神之下,身子甚至在马上都坐不住,噗通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若是放在平常,怕是早不知多少人扑了过来搀扶了,然而在这一刻,却完全没有哪怕一个人多看这边一眼。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惊骇、震怖、惶惧、惊恐……
“神罚啊——”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之意,嘶哑而带着哭音儿。于是,轰的一下,如同石块乍然抛进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漾起剧烈的波荡,几乎是瞬间,剩下的数百人掉头就跑。人人脸上都带着癫狂之意,似乎身后有着跨越亘古而来的洪荒猛兽追赶着……
至此,漠南草原上的最后一个大势力一窝蜂,完败!
第986章:意外
嫣娘脑袋里一片浑噩,木偶般伏在马背上,由着战马自己奔跑。旁边似乎有人在大声说着,她也没一点心思去听。
她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天罚为什么会降临到自己头上?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杀的人太多了?可要真是有报应的话,为什么当年那些害自己的人却从来不见什么报应?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欺压他人,而有些人只能逆来顺受,卑微的去承受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苦难?
所以,她早已不相信什么上天了,更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报应。唯有自己够狠够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向苍天抢一份公平!于是有了一窝蜂。
这些年来,她纵横捭阖,以区区女子之身闯下好大一份名头,更使得她认为自己是对的。
可是,今日,那忽然而来的闪电真的让她震怖了。她不是震怖于失败,而是震怖于那背后的意义。那一刻,似乎所有以往她认知的道理,再一次被颠覆了,就像她当年幼稚的认为天道有常,好人会有好报一样。
她迷茫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似乎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她感觉这个世界对她满满的恶意。
唏律律——
马儿忽的惊嘶一声,猛然急遽的停了下来。犹自失魂落魄的她,一下子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好痛!
她终于有些回魂,茫然的抬头看去。四周似乎有些迷蒙,天色也有些昏暗,这是……傍晚了吧,还不知什么时候起雾了。
雾气中,眼前围上来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带着惊惧和焦急,嘴巴急遽的张合着,似乎在说着喊着什么,可她怎么也听不清,似乎那些声音都在极遥远的天外似的。
使劲晃晃头,闭上眼睛努力将心神定了定,再次睁开时,剥离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又回归了来。
“……大头领,大头领醒醒,醒醒啊。您不能有事啊,您不能抛下兄弟们啊,呜呜呜……”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求,四下里一片噪杂。
“莫哭!都住嘴!”她再次闭了下眼睛,随后又睁开,轻声喝道。
四周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张满是虬须的大脸凑了过来,满是惊喜的大叫道:“大姐头,你终于醒了。”
嫣娘眯眼看了看,是二当家的,那个巨弓大汉。一个老大的爷们,此刻脸上犹自还能看到泪痕,只不过这一刻却是欢喜的像个孩子,她的心中忽然又温暖起来。
便整个世界都背弃了她又如何,她还有他们,这一班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或许都不是好人,甚至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该千刀万剐死上一万遍,但那又如何?他们都是她的兄弟,她的亲人,为了他们,她必须继续坚强,坚强的撑下去!
“老三呢?”她深深吸口气,从地上坐了起来,淡然问道。
四周忽的一静,她若有所觉,心下猛地一颤,一点一点回过头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巨弓大汉脸上定住。就那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巨弓大汉微微颤抖着,两手局促不安的搓着,左顾右盼眼神飘忽,就是不敢正眼看过来。
她心中愈发沉了下去,但却面上丝毫不露,仍是沉默着盯着大汉看着。她要听到确定的消息,虽然她已经有所猜测。
大汉终于撑不住了,忽的哀嚎一声,猛地蹲下去捂脸大哭道:“三弟死了,死了!被那天罚第一下就劈死了,呜呜,整个人都成了焦炭,化作了飞灰,呜呜呜……”他大哭着,诉说着,曾在敌阵前狂呼酣战不退的汉子,这一刻却犹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嫣娘两手一点一点握紧,慢慢的仰首向天,仍是一言不发。她没法出声,她怕自己一个不好就也哭出来。巨弓大汉可以哭,弟兄们可以哭,但是她不可以!
她是头领,是大姐头,她必须坚强!如果连她都露出软弱的模样,那整个队伍就彻底跨了。
可是她终归是个女人啊,她也是有血有肉的啊,老三死了,死的那么惨吗?明明是她派老三去的,就算有罪,不也是该由她承受的吗?为什么要对老三下手?
“……你……不公啊……”她轻轻的呢喃着,除了她自己外,没有人能听到。可是那轻到了极致的声音中,却分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怨气如山。
但是随即,她忽然笑了,笑的是如此明艳,以至于让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十个马匪都惊愣起来。怎么不该是难过吗?为何大头领却笑的似乎很开心?莫不是……莫不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如果没了大头领的带领,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巨弓大汉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异常,哭声戛然而止,霍然站起身来,急惶惶的道:“大姐头,你……”
是的,所有人里,只有老二这夯货总是喊她大姐头。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就如他的长姐一样吧。他就是因为当年长姐被富户强抢淫辱而死后,这才杀了人跑到了关外落草的。
这世道……嘿,好人多是苦难,从来就何曾有过公平?自己竟去怨怼苍天不公,简直是可笑,太可笑了。难道经此一事,自己竟又对那狗屁的苍天有了期待吗?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的呵呵笑出声来。老三死了,死了便死了吧。死了倒也干净,就不用在这污浊的世上再去遭罪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再说了,这些年来,死在老三手下的人又何尝少了?若真有报应,那倒也算是一种公平了,又何必去怨?
“我没事。”转头看着身边围拢众人惶急的样子,她渐渐敛起笑容,淡淡的说道。
“咱们还有多少人,那城里的追兵呢,还在追吗?”
“……咱们还有……呃,差不多百十多人吧。在那城下战死了大半,还有好多跑散了的,估摸着总要些时间才能聚拢来……追兵,呃……没再追了,跑出三十里后便回去了,不然咱们也不敢停下来。”大汉挠挠头,左右看看说道。
说罢,又似不放心的盯着她看了看,试探着道:“大姐头,你……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
嫣娘转眸乜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坐好,这才淡然道:“牛儿,你想姐有事吗?”
大汉一愣,随即大眼一瞪,两手抽风似的急摆,摇头道:“没有没有,怎么会。”
好吧,大姐头看样子真没事了。大汉可是知道,往日里大姐头若是这般平静的问他什么的时候,多半是要整治他的前奏了。他可不想遭那个罪。而大姐头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那就也肯定是真的没事儿了。
只是奇怪的是,大姐头既然没事,那刚才神神经经的发笑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汉简单的头脑,实在想不通里面的关窍啊。
“行了,就你那榆木疙瘩脑袋,费什么劲儿啊,赶紧的,将兄弟们聚集起来,咱们还得跑路呢。后面不追了,可不代表咱们就安全……”嫣娘看他那模样心中好笑,倒是将心中的郁结发散了不少。笑骂了两句,让他赶紧准备离开,却一句话没说完,猛地抬头望向前方,脸上霎时间露出森然警惕之色。
那边,有马蹄声响起。这个关头,这个地方,忽然出现的蹄声,怕是九成以上不会是朋友吧。
众马匪也都发觉了异常,人人脸上变色之余,眼中都露出绝望之意。
“上马,上马!跟他们拼了!”大汉牛儿须发贲张,猛地抽出大环刀,用力的虚虚一劈,怒声大吼着。
众马匪纷纷应了一声,仓促的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冲锋队形,有兵器的将兵器使劲握紧,没兵器的则随便捡个木棒尖石的拿在手中,咬着腮帮子,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前方。
“你们是什……咦?前面的可是蜂窝的兄弟?却不知是哪位带队,诸位头领何在?”前面影影绰绰奔出的数骑老远也发现了这边,早早勒住战马,在发出问询之后,随即又猛地惊喜的大叫起来。
众马匪一愣,随即猛地大松了口气下来。能喊出“蜂窝”两个字来,那就定然是自家的兄弟没错了。
一场虚惊。
嫣娘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还真是自己人。大汉牛儿悻悻的甩了甩胳膊,催马向前站到最前,扬声骂道:“是哪个崽子,赶紧给老子滚过来!老子牛二在此。”
“啊!是二当家的……”那边听到这边的喊话,顿时一阵的惊呼,随即身影摇动,眼见七八个骑士从雾气中奔出,渐渐显出身形来。
随着几骑越来越近,忽然,众马匪中有人失声惊呼起来,脸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又是震惊又是狂喜的样子。
而这时,大汉牛儿也是渐渐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似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眼珠子死死的盯在其中一骑身上,让人很是担心他把眼珠子掉出来。
那分明是一个俘虏,浑身绑的粽子似的,忽然被这么多人围观着,显然让他极为羞愤,眼中似欲要喷出火来,面孔也涨的紫红紫红的。但是随即,他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努力的挺直身躯,将头高高昂起,满脸堆起傲然不屑之色。
他是英杰,他还是贵族!他是大明定国公的世子,他是燕市公子苏默的兄弟!他可以败,可以被俘,但却绝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一丝半点软弱!
他,赫然正是徐光祚。
第987章:公子何人也
徐光祚觉得自己的运气背到家了,原本妥妥的逃离计划,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因为那样一个意外而落到眼前这个地步。
他本已经躲入了密林深处,也成功的拖延到马匪的大部队离开了,原想着剩下的贼人不过十几个,等到自己彻底恢复了体力,就算一个个杀了之后再走都没问题。
而一开始也确实很顺利,足足近两刻钟的时间,让他恢复了至少一半的体力。要不是因为草原夜晚的温度实在让人禁受不住,让他再多恢复半个时辰,他绝对可以原地满血恢复。
然而就这样,在他悄无声息的出来后,也借助密林的地势,一连成功袭杀了两个贼人,这才再次被发现了。
不过剩下不过七八个人而已,他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总是会有些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就在他鼓足了劲儿,悄悄靠近了第三个目标,准备再次收割一个人头时,意外发生了。
当时的情形是:目标背对着他,正浑身绷紧的用长棍往四下的草丛灌木中乱戳着。而他则如同一道幽灵般,已经悄然接近到了对方五步之内。下一刻,只要他飞身扑进,然后用一招锁颈绞杀,就可以利索的解决了。
可就在他堪堪长身而起,身子刚刚将跃未跃之时,忽的眼前一花,猛不丁却见自己和目标之间的上空中,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突然垂了下来。
此物体色灰白,八爪圆肚,觳觳觫觫,体表生毛,屁股后面还吊着一根肉眼及不可见的长丝……
蜘蛛!一只好大的蜘蛛!
那一刻,徐光祚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抑制不住的大叫一声便僵硬的摔了下去。
好吧,咱们的冷面少侠、堂堂定国公世子徐光祚同学天生怕蜘蛛,很怕很怕的那种。以至于平日见了这玩意儿,哪怕是再小再无害的那种,也会呼吸急促,脸白出汗的地步。更不要说眼前这一只,明显不是一般的品种了。
于是,悲剧上演了。这一嗓子不但将谋划了半天的袭杀彻底暴露了,还把他自己也搭进去了。当前面那个搜寻的贼人被他一嗓子吓的一个哆嗦,急速的转过身来后,看到的就是徐少侠脸色青白,浑身软泥一般摊在地上,两眼仍是满含恐惧的望着半空的模样。
接下来的后果不用说了,徐少侠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人家跟捡尸似的生擒活捉了。
想着自己这倒霉的际遇,徐光祚有种想要以头撞地的冲动。这特么得多倒霉啊,才能碰上这种意外?以他的性子,放在平时,就算自杀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俘的。但是可惜,当其时时,他甚至连自杀的劲儿都没有了。
我恨蜘蛛!他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但是显然那完全没什么卵用,很快他就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然后被那几个贼人扔到马背上,经过了半宿又加上近一天的颠簸,最终在这里和嫣娘的这股残兵相汇合了。
或许,唯一让他稍有安慰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此次针对鄂尔多斯新城的攻略彻底失败了。就是不知道这次的胜利,是不是有着自己报信的功劳。若是,那么他即便是此刻马上死去,也是再无遗憾了。
“敢问这位少侠如何称呼?可能告知一下,咱们哪里得罪了少侠,以至于让少侠那般针对咱们。”眯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英挺少年,嫣娘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
她当然明白这个少年必定和新城那边有关系,只是究竟什么关系,又到了何种程度却是不知道了。如今逃难在即,若能弄清楚其中的关联,说不定就是此次逃出生天的一大筹码。
而再听了手下人汇报的捉住此人的经过,绕是以她的心性也是有些忍俊不住。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只蜘蛛吓的手软脚软,以至于最终被擒获,这说出去谁敢信啊?
再然后,联想下之前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但生生的拖了他们千余人近一个时辰,还因此成功的将警示发了出去。从当时鄂尔多斯新城的反应看,对方显然是有了准备的。正因如此,才有了自己之后的大败。前后结合之下,她是真的对徐光祚大起了兴趣。
这样一个少年俊杰、孤胆英豪,面对千军万马尚能有勇有谋、进退有度,却居然怕蜘蛛,还因此被自己给捉到了,噗啊,她很想说一句,可不可以让我先笑半小时的?
徐光祚显然感受到了这个女子满满的嘲笑,不由的羞愧的满面通红。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怒哼一声,将头转过一边,一言不发。
亏自己先前还对她颇有赏识,觉得这么一个女子,以弱质芊芊之身,竟能统御一大帮凶神恶煞的汉子,其人能力手腕,真叫多少男儿愧煞。
可是现在,她竟然笑话自己,这简直太可恶了!如今还想自己出卖军情以求苟活,这是对自己何等的小觑?真真是做梦去吧!
“小崽子,竟敢对咱大姐头无礼,牛爷剁了你!”旁边巨弓大汉牛儿见他这般作态,不由怒气勃发,大吼一声便要动手。
嫣娘眉头一蹙,斜眼乜了过去。牛儿不由一窒,举起的手落到半空僵住,终是惭惭的一点点又收了回去,僵硬的弯过去,假意在头上搔了搔,赔笑道:“大姐头,我……我就是吓吓他,吓吓他,嘿嘿,嘿嘿……”
嫣娘白了他一眼,又把眸子看向徐光祚。徐光祚却正眼不看她,只不屑的瞥了大汉牛儿一眼,口中简短的吐出两个字:“怂货!”
牛儿一怔,随即猛地脸孔涨红,眼睛瞪得真如牛眼也似,呼吸急促的一字一蹦道:“你说什么?!”
徐光祚脸上嘲讽之色更浓,淡然道:“怂货!我说你是个怂货!”
牛儿死死的瞪着他,胸膛明显急遽的起伏着,一双手紧紧的握着,用力之大,指节处明显都青白了起来。
旁边嫣娘看的大急,她最是了解这个兄弟,自是知道此刻的牛儿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了。一旦他彻底发了狂,便是连她都有些遏制不住。
“牛儿,冷静!罗铁牛!你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她再也顾不上矜持,上前两步一把按在大汉肩上,猛地提高声音连连喝叱道。
大汉似乎颤了颤,终于眼中的血色稍稍收敛起来,转头看看她,眼中露出憋屈的神气,闷声道:“大姐头……”
嫣娘眼中柔光一闪,轻轻拍拍他,叹道:“牛儿,这个人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他或许可以让兄弟们活下去,明白了吗?”
大汉听的愣住,没想到竟还有这个原因,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眼中终是露出黯然之色,长长吐出口气,无力的点点头。随后拨转马头,也不在看徐光祚,索性往一边躲了开,免得自己再受不住。
徐光祚眼中失望一闪而逝,他故意激怒这个一看就是暴躁性子的大汉,为的就是图个痛快。只可惜这女首领慧眼如炬,一下子便识破了自己的打算,只三言两语就让那汉子屈服了,看来,自己一番屈辱是很难避过的了。
也罢,终是命数使然,冥冥中的劫数,自己也只能面对了。只盼着今日之事不会传扬出去,以累的家里蒙羞便好。
这么想着,他漠然的垂下眼帘,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三缄其口,给他个一言不发,且看她能耐自己何。
“这位公子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肯开口了?呵呵,其实这又何必呢?便公子不说,奴家也猜的出,公子必然与那位燕市公子牵连莫逆。如今相询,不过就是确定一二罢了。也罢,公子既然非要如此,奴家也不勉强,大不了顺了公子的心意,也就是一刀的事儿,不费什么的。”
嫣娘安抚好了大汉牛儿,转回头来看到徐光祚的作态,微一沉吟,便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当下轻描淡写的说道。
徐光祚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有些愣住,不由的抬眼看她一眼。只是这一看,却正好看到这女子嘴角挂上的那一抹诡笑,不由的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果然,下一刻,嫣娘的话让这种感觉彻底证实了。“来啊,送这位少侠上路吧。唔,来个劲儿大的,利索点。嗯,待到完事儿了,咱们便将这位少侠扒光了,然后挑着往鄂尔多斯那边走一圈儿……唔,等等,让我想想,大同那边,还有几处边关哨所都要去走走,总要最多的人都看到才好。不然如何宣扬人家少侠的功绩呢?嗯,就是如此,行了,快动手吧,不看人家少侠都等不及了吗?”
女子浅笑嫣然着,声音如脆玲儿般的响着,但是落在徐光祚耳中,却不啻于雷霆霹雳,轰轰轰的在耳边炸响个不停。
这女人……好恶毒的手段!竟然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若真那样做了,自己一死倒是利索了,可整个定国公一门,都将承受无尽的羞辱,他徐光祚便是妥妥的千古罪人啊!
“等等!”他再也顾不上矜持,猛地大叫一声。
嫣娘笑眯眯的看着他,微微一抬手,阻住了一个狞笑着上前的手下,转头看向他笑道:“怎么,公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没关系,大可明言就是,奴家若能做到,一定尽力办到就是。”
徐光祚恨恨的瞪着她,半响才哑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嫣娘一脸的无辜,叹气道:“公子何以对奴误会太深?奴家并无恶意,真心不过就是想和公子认识一番,结一段善缘而已。那么,现在公子可愿意告知奴家,公子的高姓大名吗?”
徐光祚咬牙,死死的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神情,嫣娘毫不躲闪的正迎着,躲也不躲。末了,终还是徐光祚最先扛不住,将目光移了开来。
“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徐,名鹏举……”
第988章:原来娇娘是雌雄
东套之南,汇合了常豹和何言两人队伍的徐鹏举,正得意洋洋的给二人说着自己笑傲草原的光辉事迹,冷不丁忽然突兀的打了个冷颤,只觉一股莫名的恶意侵袭而来。
惊疑不定地转头四下看了看,却并不见任何异常,不由的低声咕哝了一句。
常豹疑惑的看看他,道:“徐元帅,怎的了?”
徐鹏举翻了个白眼,哼哼道:“请叫我徐狼将,狼将!谁在喊我元帅,别怪我跟他急啊。”
常豹好笑道:“就你?还郎将?我倒是敢喊,可你敢答应吗?朝廷官职,私相授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鹏举就是一窒,随即恼怒道:“常老二,你故意的是吧。我说的是苍狼的狼,特么跟朝廷有屁的关系。你少给我挖坑!对,你这样的怎么说来着,唔……老阴比,对,就是这个词儿。阴比,阴险恶毒的比货,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跟咱们这些光明磊落的汉子,全不是一个品种。跟你同类的,大都在宫里,你在咱们这儿啊,没市场啊。”
常豹就笑不出来了,恨恨的瞪着他,咬牙切齿。这话太特么恶毒了,丫的都从哪儿学来的啊?真想弄死他啊。
徐鹏举三两句就占了上风,顿时心中畅快,昂着头得意不已。小样的,跟我斗?我可是整日跟在苏老大身边的人,随便拿出几个词儿来,看能怼死你不?
不见苏老大愣是凭着一张嘴,活活将火筛都给说死了吗?咱不求能达到那种程度,可哪怕是万分之一,也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现在舒坦了吧,直娘贼,几个混蛋玩意儿以前整天挤兑我,如今千万别给爷逮着机会,不然定要一一报复回来,哼哼!
旁边何言眼见不好,连忙打个哈哈圆场,岔开话题道:“对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见贼人的影子?我当日接到讷言的传信中可是说,此番来袭的贼人,可都是近千人规模的。就算之前那些用诡计袭扰咱们的,也不过才百来人吧,那其他的呢?是只是他们派出了前队,还是说那根本就是个小贼伙,并不是咱们的既定目标?”
说到正事儿了,徐鹏举和常豹都不再打闹,徐鹏举先道:“我也听老大说了,按照咱们的消息说的,来这南边的应该有两支队伍。一支就是被我已经全歼的沙漠之狐;还又一支,便是那狡猾难缠的漠南一窝蜂了。据说那一窝蜂的头领是个娘们儿,应该极是醒目。对了,此次袭扰你们的贼人,难道就没露什么端倪?”
何言和常豹都是皱着眉微微摇头,但摇着摇着,忽的常豹心头灵光一闪,猛地就此僵在了那里,霍然抬头,转目看向后面那个一副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少年。
徐鹏举和何言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由的精神一振,徐鹏举急急道:“常阴比,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常豹点点头张口道:“我…….我操!姓徐的,你叫我什么?特么的二爷跟你拼了!”他刚吐出一个字来,猛地省悟过来,顿时涨红了面孔,就马上合身扑了过去。
噗通两声,徐鹏举别说没防备,就是有防备,单就身手而论,两个他绑一块儿也不是常豹的对手啊,顿时便唉哟一声,眼眶子上早挨了一拳,通叫着落下马去。
这一下,顿时惹得整个队伍一阵大乱。魏国公家的护卫固然惊怒的忙去下马搀扶,常家的护卫也是如临大敌,仓朗朗连声响中,已是纷纷抽刀出鞘,瞬间将常豹护在中间。
“唉哟唉哟,这是作甚,都住手,快住手!”何言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慌不迭的催马向前,拦在两人中间。
徐鹏举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眼,指着常豹跳脚大骂道:“常老二,常阴比!怎么了,我就这么喊你了,你还敢动手?我操的,就兴你们往日给爷起外号,羞辱爷,爷喊你们几声就不行了?打我?来,你特么有种就杀了爷,爷要是皱下眉头就是你养的。我就叫,我就喊了怎么着?常阴比,老阴比!你特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阴比!”
常豹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铁青的,眼中有危险的光泽闪动。何言这个苦笑啊,连忙又再拦住,劝道:“我说二位,咱们这还说着正事儿呢,你们再这样闹下去,耽误了讷言的大事儿,怕是谁也不好交代吧。依我说,两位不管有什么过节,一切都且放下,待此番大事儿过后,随便你们怎么再闹,如何?”
他也是无奈了,早知道这俩货是这德行,他又何苦跑来夹在中间遭这份儿罪?只是眼下已经如此了,就想要抽身都不好办了,心下不由的深深后悔起来。
不过好在苏默的名头总算管用,无论是徐鹏举还是常豹,听到他再次提到苏默,不由的都是收敛起来。
常豹淡淡的道:“也罢,看在苏哥儿面上,我也不为己甚。不过,姓徐的,你最好管好自己那张臭嘴,再要辱我,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定与你分出个生死高低来。”
徐鹏举大怒,当即就要反驳,却被何言一把按住,连连使来眼色。再想想双方的力量对比,终是心中存了怯,当下梗了梗脖子,强撑道:“分生死就分生死,爷会怕你吗?你让爷管好自己的嘴,那你首先也管好你那条口条,否则大不了做过一场,谁又怕了谁去!”
常豹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眼见何言幽怨的眼神又看了过来,终是有些抹不开面儿,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作罢。
这一阵闹剧总算是收场了,三人再次上马前行,却是何言在中,将这两个爆仗分别隔开两边,免得再争斗起来。
“常二哥方才似有所得,便请继续说说吧。”眼见气氛尴尬,这会儿何言主动开口道,将话题重新提起。
常豹点点头,又再瞥了眼后边的小孟,叹口气道:“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儿,倒是让我想起这事儿的起由来。何大哥,你可记得咱们最先如何被惊动的吗?”
何言一愣,又见他一再看向小孟,不由的豁然省悟,失声道:“你是说,那个叫嫣娘的?”
后面小孟忽的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猛地抬起头来,催马向前急急道:“怎么怎么,可是找到我家嫣娘了吗?她在哪儿,有没有事儿?唉哟,可怜我那美人儿……”他叫着叫着,便红了眼圈儿,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
何言三人面面相觑,徐鹏举还好点,毕竟他跟小孟不熟,也没经历之前的事儿,只是诧异的看看他,没说话。
可是何言和常豹却是心知肚明,眼瞅着这少年一往情深的模样,不由的都是哭笑不得,偏偏又不知该怎么说好。
最终还是常豹出头,毕竟事儿是从他这边开始的,小孟和那嫣娘也是常家带出来的,于公于私,他都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小孟,你且别忙着哭。我来问你,你这个……呃,小妾,你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你对她……可知其跟脚?”
小孟一呆,没想到常豹竟然问出这么一句来。当下疑惑的抬头看看他,待又见几人都是一脸的郑重,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我……我当然知道了。”他迟疑着咽了口唾沫,犹疑了下这才道:“她原本姓罗,乃是商家之女,后来家道中落,不幸沦落街头,被我舅父收留。舅父见她伶俐乖巧,又因膝下无女,便收了她为义女。此番我往凤翔省亲,一见钟情,两下里都是有意,这才终成佳话。呃,常二哥,你这般问是何用意?莫非你们怀疑她……”
他说到这儿,眼见对面几人都是面色凝重,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去,忍不住急急道:“不!不可能的,嫣娘怎么可能是坏人!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
说到这儿,他忽然记起嫣娘轻易的抱起那酒坛子的一幕,当时常熊常罴兄弟还曾因此也疑问过来着,结果被嫣娘几句话,轻描淡写的推搪过去。
当时还颇不以为然,但是这会儿得知众人竟怀疑到嫣娘身上,再想起当时那一幕来,不由的也突然生出几分怀疑来。难道说,嫣娘她……真的……
不对,不对,要是嫣娘真的有问题,那舅父舅母怎么可能收其为女?又怎么可能不对自己说?这其中定然是二哥他们误会了。对,一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便要张嘴申辩。却不等开口,就被常豹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可是觉得,如果你那小妾有问题,你那舅父定然会暗示与你对吧。”
小孟啊了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
常豹却怜悯的看看他,叹口气道:“罢了,是不是如咱们猜测那样,只消现在立刻派人回一趟凤翔就明白了。只不过,希望你能节哀吧。”
旁边何言、徐鹏举都是点头。唯有小孟还是有些懵里懵懂,不知道何以回一趟凤翔就明白了,还要自己节哀,这都哪跟哪啊。
何言不忍,指点道:“小孟兄弟是吧,常二爷的意思是,倘若你那小妾没问题,则自然一切好说;但若是不然,那你舅父当时必定就是被其胁迫所致。既如此,一旦等你们离开了,贼人们达到了目的后,你那舅父可还有留下的价值吗?不但没有了价值,甚至让他活着还会泄露他们的行踪。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人灭口。唯有人死了,才不会泄露什么。而且哪怕是被官府发现了尸体,只怕破案也一时半会破不了的。如此一来,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他们。而等到真的破了案,他们的大事儿也早就做完,远走高飞了。所以……唉,你明白了吗?”
小孟傻傻的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直老半响后,忽的猛然大叫一声,拨转马头便往后走,激动之下,整个人都在不停颤抖着,唬的身边几个亲随连忙抢上扶住。
常家众亲卫暗暗手扶在刀上,纷纷看向常豹。常豹却微微摇头,叹道:“让他去吧,旁人看总不比他自己去看的明白,也好让他彻底死了心。”
众侍卫这才作罢,给他让开路来。只是这边还不待起步,忽的猛听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随即一个斥候急速奔来,到的近前,就马上一抱拳,大声禀道:“报!前面发现敌踪。大约百余骑模样,为首者乃一女子,疑为一窝蜂首领,请诸位公子速速定夺!”
正往后走的小孟身子猛的僵住,下一刻,霍然回转身来,双目死死的盯着来人,眼中有疯狂的血色涌起……
第989章:悸
“小孟!”
常豹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纵马从身旁窜过的小孟的马缰绳,低声喝道。
小孟在马上一个张仰,惯性的使然,差点让他从马背上甩出去,却被一双大手稳稳的扶住。
他没有挣扎,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怔怔的看着常豹,眼中微微发红,露出哀求的眼神。
常豹轻叹一声,温声道:“冷静些,咱们一起过去。”
小孟使劲吸了下鼻子,这才点点头。
白狼低低的呜咽了两声,眼中露出兴奋之色。与人类相处的久了,又有了多多那块神石的影响,如今已经能听得懂一些人言了。
前面发现了敌人,它又可以狩猎了,这使得它很愉快。它本属于草原和山林,狩猎和杀戮便是它的本能。只是被多多那只大魔王淫威所致,这才不得不跟着离开了它挚爱的山林。如今忽闻又可以杀戮了,如何不让它欢欣雀跃?故而,难得的,它主动向徐鹏举发出了信号,请求出击。
徐鹏举笑骂一声,不过却并未立即答应。经过了这么久的历练,他也早已不是昔日的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了。杀戮与搏杀,果然是男儿最好的催化剂。他现在即便还远达不到一个真正将领的标准,但是至少却明白了战争的残酷,学会了知己知彼,谨慎小心这一条。
“只有百余骑,何大哥,老……咳咳,常老二,你们怎么看?”他扭头看向何言与常豹。
常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货刚才差点又把那让他抓狂的外号喊了出来,算他识相,总算是最后又咽了回去。
“咱们人多,围而擒之吧。只是要小心对方别有伏兵,当将斥候再往四下打探一番。”他看了小孟一眼,给出了意见。
何言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徐鹏举乜了常豹一眼,面上不露声色,眼底却闪过一抹感激。三人中,他往日总是被人叫做“草包”,何曾被人真正正眼看待过?
可常豹和何言不同,何言且不说,单就常豹而言,便是在常氏兄弟四人中,也从来都是充当智囊指挥者的位置。而现在,他却只是稍作建议,并没直接接过指挥权,哪怕此刻从人数上说,常家的兵丁最多,这就是一种态度了。
朋友之间,可以打,可以闹,但关键时刻却绝不会下绊子、扯后腿,如是而已。
“既如此,那便请两位往东南方向封堵行进,正面与东北方向自有我这里负责。至于派出斥候一事儿,常老二,就交给你们常家儿郎了,如何?”他沉吟了下,挑眉问道。
所谓投桃报李,既然常豹捧场,他也不能失了份儿,将哨探的重任完全交付给常家,等若将所有人的性命都交付到对方手中。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示,也是一种回报的态度。
常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由的对他改目相看。这草包竟也成长至斯了,苏讷言果然不凡啊。
他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徐鹏举自身的水平,作为同为簪缨世家,大伙儿平日接受的训练教育虽有区分,却也大同小异。这么多年来,徐鹏举一直顶着个草包的头衔,从来没有改变过。而今却在短短一年中,便能达到现在的水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跟苏默脱不开干系。
一位国公世子的善意,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慨叹之余,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下来。
徐鹏举看着两人各自吩咐下去动了起来,这才眼中闪过一抹欣然。遂低下头看看狼王,试探着伸手拍拍它的大脑袋,在太阳略带恼火的眼神中,却也终于得偿所愿,不由的心下快慰,哈哈大笑道:“老白,这次可没你们发挥的余地了。不过倒是要拜托你那些狼子狼孙们,帮我绕到他们东北去,别让他们从那边跑了。怎么样,这活儿还成不?”
狼王恼怒的甩甩硕大的头颅,低声发出两声吼叫,转身窜了出去。这个该死的人类,狼爷都肯忍着性子让他沾身了,本还想能换来一场痛快的杀戮,却竟然只得了个包围吓唬人的差事,真真是太可恶了。下次,哼,下次他休想再触碰狼爷高贵的身体!
白狼如是想着。
大队人马粼粼而动,从高空上往下看,便见整支队伍在某一刻忽的一变为三,隐隐形成一个口袋形向前递进。而正对着袋口的方向,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已然全神戒备,惕然而守。
两下里本就离得不远,突兀的相遇之下,在这边的斥候发现了一窝蜂的同时,一窝蜂那边也同样发现了对方。
巨弓大汉举起大环刀,哇哇大叫着便要厮杀。嫣娘却眯着眼眸想了想,随后摆摆手,下令所有人干脆全部停下,只在原地筑起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就此等待起来。
徐光祚被带到了中间看管起来,眼见嫣娘的指挥,不由的目中异彩闪过,暗暗点头不已。但是随即却又微微摇头,脸上露出叹惜之意。
杀伐果断,却又能审时度势,几乎在瞬间便做出这种应对,此女的指挥才能和军略敏锐,已然颇有大将之风了。这种风范,徐光祚往日只在一些军中上将的身上看到过,却不料今日竟又从一个马匪头领这里再次看到,而且还是一个女匪首。
本身刚刚大败,无论是从士气还是装备上,又或是两下里的兵力对比,双方都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若是一味的好勇斗狠,等待他们的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必定是全部灭亡。
而要是仓皇的盲目奔逃,且不说在这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带根本跑不远,单就此刻他们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了。即便是人可以,马儿也不行了。毕竟,他们之前可是经过了一次长时间的奔逃了,马力早已透支的差不多了。
所以,唯有以静制动,靠着手里掌握着他这个人质,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当然了,作为人质的他,心里自然是极为憋屈的。但却不能不佩服,如此仓促之间,这个女人便做出这种果断的决断,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果然,对于大姐头的决定,巨弓大汉牛儿极为不解,瞪大了眼睛望向嫣娘,张口就要问出来。
嫣娘却抢先摆摆手,淡然道:“牛儿,你信不过我吗?”
大汉当即就是一窒,一句话生生憋了回去,这噎的。
嫣娘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知道许多人大概都不理解,不由的心中暗暗一叹,自家这帮兄弟的底子,终是不能跟正规军相比啊。
“对方人数是咱们数倍之多,又是围拢而来,在这平坦开阔之地,一旦厮杀,最终能活着逃出几人去?如今咱们正好手中有他们的人为质,那何不谈谈看,说不定倒是能争得一线生机。即便不行,咱们也要尽量在这多拖延他们一会儿,至少,也能为疯子他们多争得些时间。一窝蜂的兄弟,但凡能活下来一个,也能留下个种子。只要给咱们时间,总有一天,一窝蜂就能再次出现在这草原上。所以,为了咱们的兄弟,为了存活,我,罗嫣儿,万死不辞!”她冷声说道,声音银铃般清亮,却又带着一往无悔的绝然。
“愿追随大头领,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为了兄弟!愿随大头领,万死不辞!”
“为了兄弟……”
“为了兄弟……”
众马匪先是一静,随即轰的一声,瞬间燃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便是那身上带伤的,也挣扎着爬了起来,使劲的以手锤击胸膛,面色激红着大声嘶叫着。
徐光祚震惊了,看着眼前这些近乎癫狂的人们,怎么也无法将之与“马匪”这个词儿联系起来。
他生平最是重义气,未尝不曾憧憬过,自己也有一日,能像那些话本中描绘的侠烈先辈们一样,豪情重一喏,千里共生死。而眼前这一幕,可不正是他孜孜以求的吗?
可是,可是偏偏他们竟只是一群马匪!这一刻,他忽然有些迷茫,又有些心动。究竟何为正,何为邪?何为对,何为错?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此刻,那个身处场子中间的身影,似乎突然周身都在散发着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暴烈,如此的精彩,让他不自觉的目眩神迷,悸动不已……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那是大队的骑兵跑动导致的。众马匪的呼声渐渐止歇下来,纷纷转头看去。狂热的情绪过后,代之而起的,便只剩下绝然和绝望了。
世人谁不怕死?所谓的不怕死,不过是不甘与恐惧的暴虎冯河而已。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孤绝而凄厉。一声过后,随即连绵不绝的次第响起,连成一片。
嫣娘转头望去,目光所及,猛地妙眸紧缩成针孔一般。那里,一道孤绝的身影出现在一处高岗上,便只一眼,便似感到了穿越亘古而来的荒蛮气息。
那是……传说中的那只狼王!果然,果然又是那人的手段,当真是好厉害。
她深吸口气,将目光收回来,重新放在前方。随着大地震动的加剧,已经肉眼可见一道黑线,如狂潮般涌来。先还只是细微的一线,但眨眼间,便从四面八方涌动翻滚着,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
数杆大旗迎风而动,斗大的明、徐、常、何字样时而可见。间中,还夹带着一只背插双翅的飞熊图案旗帜。嫣娘知道,那正是原本为了针对她而来的何家兵士。只不过在她的连番谋划下,最终被她算计了个尽,算是等若全盘挫败了。
只可惜,她最终还是败了,败在了那个更加妖孽的人手中。她使劲抿了抿唇,嘴角浮起一道倔强的弧度。来吧,即便真要覆灭,她也要迸发出最后的光芒,让所有人都记得,这世上,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存在过!
然而,当最终两下里停住对上后,从对方队伍中忽的奔出一骑,颤声喊出了一声“嫣娘”后,她唇角忽的一颤,冰冷的眼神,难以自持的出现了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