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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篷车     大明闲人txt下载     大明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79章:被坑了……

    张懋是什么人啊,老狐狸中的老狐狸,那完全是成了精的存在!或许初时还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张彩如此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王八蛋猜到了是苏小子的主意,而且想借此趁机把苏小子牵扯进来!老头儿瞬间秒懂。

    “他说的对吗?”老头儿一脸茫然,喃喃的向谢迁问道。

    谢迁有些懵逼,人家在问你呢,你却来问我又是几个意思?谢大学士性子里带着点憨,不知怎么回答便只能瞪大了眼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张懋脸上露出懊恼,抬手搔搔头皮,郁闷的嘟囔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谢迁抓狂,特么的什么叫我也不知道,我特么知道什么啊。咦,不对!凭什么就该我知道啊?

    心中着恼,待要说话,却见张懋忽的一拍额头,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身冲弘治帝激动的道:“是了是了,陛下,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满朝文武顿时同时脸色一变,这是……承认了?他竟然真的知道那神石在谁手中?

    张彩嘴角微微勾起,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微微低下头去,俏没声的又站回到班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张主事心中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很有种古剑客的风采。火,已经点起来了,后面的事儿便不用他再去冒头了。

    打从他站出来那一刻起,事情的走向便已经注定了。无论张懋是承认还是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什么。承认的话最好,那将让苏默直接怼上李广;

    不承认的话也没什么,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还怕不会发芽吗?李广身为大内总管,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事儿,又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以李广那阴毒狠辣的性子,安肯束手待毙,先下手为强,主动对苏默动手那就是必然的事儿了。

    如此一来,他想要对付的两个人先开始互掐,最终不管哪一个赢了,都将是他张彩的胜利!一石二鸟,这妥妥的是一石二鸟之计啊。而且还是老天主动送到他手上的妙计,这如何不让张主事笑开了花。

    弘治帝脸色也有些变了,他身为皇帝,京畿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的过他?那个传言他当然也早得到密保,只是他原本压根没当回事儿。这种无聊的民间传闻,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他要是那么容易被迷惑,那便什么都不用干了,光紧张就能紧张死他。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事儿竟然也被下面人给利用上了,还堂而皇之的拿到朝堂上来说,这些人真当他这个皇帝不会杀人吗?

    然而更可气的是,张懋这个老糊涂是要做什么?竟然就那么坦然承认了,难不成还真是真事儿不成?

    心中恚怒,脸上却冷冷的没有一点波澜,淡然道:“英国公,就是哪样,给朕说清楚些。”

    众大臣都屏气凝息起来,诺大的乾清殿上忽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一股莫名的气氛缓缓氤氲着。

    张懋却恍如未觉,啊了一声,似乎是刚醒过神来似的,躬身道:“回陛下,就是那样啊。”

    弘治帝一呆,随即暴怒:“给朕好好说话!再装疯卖傻,你信不信朕给你这老货乱棍打了出去!”

    特么的你当这是在玩猜闷儿游戏吗,这样那样的?弘治帝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老东西整日便仗着资格老,总是疯疯癫癫的胡闹。自己体恤老臣子,又念着他父亲、上代英国公战死在土木堡,这才一再包容,却让这老货愈发荒唐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敢如此耍宝,老东西真真可恨至极矣!

    “诶诶,怎么这就恼了呢?真是的,一点儿也不会聊天……”老头儿似是被吓了一跳,满面委屈的嘀咕道。一点儿也不会聊天这句话,正是跟某个小混蛋学来的,现在感觉上似乎果然很带感的样子呢。

    弘治帝两眼冒火,眼神跟刀子也似。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这老货怕是立刻就是被斩成肉酱的下场。

    聊天?特么的朕这是跟你在聊天吗?这个不着调的老混蛋!弘治帝两手死死抓着龙椅,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张——懋!”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蹦着。

    “呃,臣在……哦哦,好吧好吧,陛下别急,别急嘛,臣说就是了。”见皇帝是真怒了,张懋心中也是不由的一突,悻悻的赶紧说道。

    “臣的意思是,张主事刚才有一点说对了。臣可不是想跟普通百姓要什么东西,那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臣真正的目标,是在外而不是在内。比如达延,又比如亦思马因这些。”

    嗯?这怎么又扯上蒙古人了?这究竟什么乱七八糟的?包括弘治帝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是不由的一呆,顿时个个都是一脑门的问号。

    “你究竟在说什么!”弘治帝怒气稍抑,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张懋脸色一正,拱手道:“陛下,老臣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让太皇太后高兴下,正如老臣适才所言,为了大明社稷,太皇太后也算操劳了一辈子了。如今已到晚年,也该着得享一份殊荣了。毕竟,他老人家对大明、对陛下,可是有着莫大的功勋的。”

    他一板一眼的说着,弘治帝听到这儿,脸上怒容终是渐渐消去,却不由的微微有些怔忪起来。眼神儿飘忽,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露出追忆感慨之色。

    是啊,若不是太皇太后,又何来的今日的自己?怕不是早被埋在哪个旮旯,化为一具枯骨了。太皇太后对他的恩情,可谓如山之高、似海之深,便如何也不能回报与万一。

    说起来,这些年自己从没为老人家做点什么,那么便真如张懋所言那样,为老人家办一次盛大的寿宴确是应当应分的……

    “……这其次呢,正可借此次之机,试探一下北边那两个家伙的心思。倘若他们肯奉上大礼,重视此次国宴,那便说明先前的猜测并不足持。嗯,至少暂时是这样;而若他们漠视不理,又或敷衍轻忽,那……或许咱们便真要准备迎接一场大战了。这,便是老臣出此谋划的用意。”

    耳边,张懋的声音继续说着,将弘治帝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只是听着听着,不由的他两眼渐渐闪亮起来。及至最后,差点忍不住拍案叫好起来。

    与派出探子深入敌后一点一点查探相比,张懋的这个主意却如同四两拨千斤一般,可以最直观、快捷的探明对方的心思。当然,或许对方也能识破,并相应的刻意做出迷惑的举动,但终归是有迹可循,只要仔细留意,便可略窥端倪。

    要知道,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往来,必然是直达国主案前的。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效率上来说,都是最高的。这也能绕过对方那些底下的将军大臣,如大同那边畏敌不出,连详细的情况也弄不清楚的事儿,亦将不复再现。

    弘治帝越想越觉得可行,大殿上一众大臣们也是纷纷议论不休。谢迁更是再无半分怒色,转而拍掌大赞,一个劲儿的高声叫好。

    人群中,唯有张彩脸色变得精彩起来。特么的这是怎么个情况?剧本儿完全不对啊。刚才说的可是神石来着,咋就又转回到边塞军事上去了?唉哟不对!我被坑了……

    满心郁闷之中,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不由的他豁然色变,脸色顿时阴鹜下来。藏在袖中的双手,也不由的紧紧攥起,身子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这事儿被张懋如此转换到国事上,那先前自己的出头岂不是等于自曝其短了?先不说祸水东引,欲要逼出苏默站出来与李广相斗的计策成不成,单就一个以谶言之事说,而另一个却以国事说,这高低上下就立刻显露出来了。

    如此一来,他张彩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地位,岂不是要一落千丈了?

    这且不说,有了之前的铺垫,不单单让张懋和苏默发现了自己这个幕后者,怕是就连李广也要将矛头对准了他张彩了。毕竟,起初可是自己先将那神石的话头挑起的。

    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自己预想的展开,随着矛盾的激烈迸发,谁也不会再去在意是哪一个最先挑的头的。可特么变成眼下这个局面,那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再也躲无可躲,一下子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这特么是坑吧,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咦……有些不对劲儿!这该不会是早有预谋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那张懋就那么巧的,会突然蹦出来,将这么好的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而若不是这个机会实在太合适了,以自己的智慧,又哪里会那么主动而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最终演变成这个局面?

    嘶——

    想到这里,张彩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的刹那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想的这样,那么设计这个局的家伙,其心计之深、算计之狠,将是何等的可畏可怖?那简直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了!

    苏默……

    他在心中暗暗的念叨着这个名字,只觉得阵阵的寒意袭来,饶是在这盛夏的天气,也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第880章:陛下有诏

    乾清门当日的朝议就那么结束了,最终的结果达成两项:一个是杨一清顺利上位,以三边总制的身份节制整个大同到宁夏一线的防务;

    这第二嘛,就是将太皇太后的寿诞大庆一事明发天下、咸使闻之。当然了,这一项就不必皇帝再去操心了,自有下面分管大臣去忙活。

    所谓咸使闻之,就是不单单要让大明的百姓们知道,也得让大明的各藩属国和四邻友邦都知道。至于到时候各国来不来人,又或送不送礼的那就是各家自己考虑了。大明只负责传达,其他的一概不管。

    至于神石,没有人再去提起。便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又或只是盛夏之时偶尔响起的一声惊雷,只眨眼间便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答案当然是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已经戳到了这个份儿上,那是怎么也不会就此无声无息的。只不过因着或明或暗的原因,这事儿再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大伙儿只能暗地里使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至于目标嘛,张主事的手段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的。至少明面上大家都把第一选择放在了英国公,以及他府上那位的身上了。

    这从当日散朝后,英国公被皇帝特意留下一事儿便能猜度一二。至于说皇帝有没有问出什么来,那就不得而知了。谁也不敢去问不是?但据说有传闻,当日英国公从宫里出来时,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那么,这是不是可以解读为,英国公未能保住秘密,最终还是说出了什么吧。

    然而,紧接着又有传闻,说皇帝在张懋走后,大为恚怒,甚至还摔了个杯子……

    嗯,这是怎么个情况?那到底是张懋招了还是没招啊?外间一时纷乱不休、甚嚣尘上。

    “伯父,您不会出卖我的对吧?您看您这英雄盖世的……”英国公府上的书房中,苏默满脸谄媚之色,小心的向张懋问着。

    当日,乾清门的朝议结束不久,畅春园那边也很快随之结束。之所以那么快的原因,一来当然是某人已经达到了所有的预谋;这二来嘛,明知道惹了祸,人家最大的后台很快就能赶到,哪还不撒丫子跑路不是傻吗?

    至于第三点,则是一众所谓才俊们,真心快要被玩坏了。什么两人三脚啊拔河的,新鲜倒是新鲜了,可架不住全都需要体力的好伐。话说这帮才俊们,一个两个的平日里全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吃饭穿衣都几乎是有专门的人伺候的主儿,哪有恁多体力消耗?稍稍几个活动下来,便全都瘫在那儿,只剩下捯气儿的份儿了。

    得,结果整个文会到了最后,满园子全是横七竖八摆了一地的“尸体”了,这还怎么进行下去?

    张皇后也是气笑不得了,这哪里是什么“文会”啊,完全就是运动会嘛。再继续下去,便她老人家也是坚持不下去了。嗯,她倒是体力不累,是心累!

    就这么的,最终唯有苏默得意洋洋的满载而归。啥,你问小太子和符宝小真人?咳咳,话说玩的最疯的就是那俩了,文会……啊不,是运动会一结束,就麻溜的滚回去歇菜了,哪还有精神再跟着苏默继续折腾去。

    而苏默在回来后,被已经下朝回来的张懋,第一时间就给招了过来,接受老头儿狂风暴雨的洗礼。

    话说老头儿这一天过得,这一辈子加一块儿,也没这一天那么惊心动魄过。尼玛,真心太刺激了,老头儿表示心脏有些受不了哇。

    朝堂上的几番来回博弈就不说了,单就散朝后被皇帝提溜到上书房后的一通审,就把老头儿搞的心惊胆颤的,那汗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等到出了宫门后,整个人简直都要虚脱了似的。

    开玩笑,那可是皇帝啊,一国之主、九五之尊,真以为是那么好应付的?不说还要老头儿硬顶着继续演戏,这累的,简直比跟人真刀真枪大战三百回合还要艰难。

    别以为这是说笑,或可以想象一下,后世各位看官在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又或是大老板时的感受就知道了。而只是对着一个企业的经理或是老板就如此亚历山大了,更不用说要面对如同国家主席总书记那样的存在的皇帝了,试问又有哪个人可以坦然如常,毫无压力?

    好吧,穿越人士除外,这帮人几乎已经都迈入了非人类的范畴了,不能以常理论之。但问题是,张懋可是绝对的土著不是,老头儿当时的心理压力之大,也便可想而知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特么是拜苏某人所赐。待老头儿终于得脱之后,这满心的憋屈不找个人发泄一下能行吗?那具体找谁呢,不用问,当然得是始作俑者,苏默苏大官人了呗。于是,便有了这会儿的召见。

    而此时,听着这小子的问题,再看看那一脸的便秘似的假笑,老头儿那气儿便不打一处来。

    “你这缺德玩意儿哟……”老头儿这就开骂上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坏呢?都他娘的出的什么主意,啊?老夫这一生清名啊,这下算是差不多都尽丧了啊。还出卖你?啊我呸!你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值得老夫出卖的…….哎呀,不对!特么的怎么就叫老夫出卖你?那本来就都是你的馊主意……”老头儿大骂着,眼瞅着这气儿都要喘不匀了。

    旁边张悦赶紧上前帮老爹抚着,眼神看向苏默那叫个幽怨啊。哥哥,咱在外面坑别人也就罢了,可不能再回来坑自己人了啊。

    苏默冲他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随即又连忙狗腿的靠过去,将自家兄弟一个趔趄挤过一边去,接手帮着又是敲肩膀捶胳膊的,赔笑道:“是是是,您老仗义,您老英明,是小侄说错了,说错了哈,您别急,来,喘口气,喝点水,慢慢说。”

    嘴中说着,又手脚麻利的给斟了杯茶端了过来。

    张懋大喘了几口气,恨恨的横了他一眼,这才端着架子接了过来。掀起碗盖儿,吹了几口,才慢慢喝了起来。

    不是假作姿态,是真渴了。这会儿可是大夏天的,老头儿这一天东奔西跑、斗智斗勇的,哪里顾得上喝口水哦。可怜见的,也便是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有了口茶润润嗓子了。

    “那个,伯父,咱不闹了哈。你说实话,有没有把我卖咯?”

    “噗——咳咳…...咳咳咳……”

    刚啜到嘴里的一口茶,还不等彻底咽下去,苏默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老头儿又一口喷了出来。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你个小王八蛋……”老头儿好歹缓过气来,指着他大骂。

    苏默一脸的委屈,为嘛又骂我?都跟你说了慢慢来,你自个儿非不听,这呛着了怪我咯?我这往哪儿说理去。

    “老夫何等样人,岂有背信弃义之理!你个小兔崽子,又来胡说八道些甚!特娘的,气死老夫了,气死老夫了……来,来,取家法来!汝父不在,老夫便代汝父好生教教你,教你知道何为尊老敬贤之道……去!给老夫取家法来,取家法来!”老头儿彻底抓狂,一叠声叫嚣着,张悦大声应了,转身撒腿就跑了出去,那叫个快啊。

    苏默震惊了,张大了嘴巴望着自家兄弟迅速消失的背影发呆。特么的,这是兄弟吗?有这种兄弟吗?听闻自己老大要挨揍了,特么的不拉住不说,还如此积极的帮着去取凶器……

    坑货啊!果然是吧!苏默缓缓的闭上嘴,抬手冲小弟离去的方向狠狠比了个中指,叹口气,脸上满是落寞忧郁之色。人生得一知己,咋就……那么难呢?

    “伯父啊,您误会了。小侄的意思吧,其实就是想听听具体细节,真没别的想法。嗯,就是这样。”兄弟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救了。苏默果断改弦易辙,努力把话头圆回来。

    张懋斜眼乜他,气哼哼的冷然道:“是这样吗?”

    苏默昂然,郑重的点头:“对的,请相信我!请看我的眼睛,看到了吗?”

    张懋眯起眼睛,认真的看了看,点点头叹口气,幽然道:“你早上没洗脸,好大一坨眼屎……”

    苏默:“…….”

    “家法来了,家法来了......”张悦满脸兴奋的潮红,手中擎着一根鸡毛掸子冲了进来。

    “呃,这是……”感觉屋中气氛不对,终于把接下来的喊声又咽了回去。

    苏默脸色木然,转过身来大步走了过去。张悦脸色一白,猛地一个激灵,唰的把鸡毛掸子藏到了身后,一步步退后,颤声道:“老……老大,你你你……你别冲动。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呀……”

    呯!

    门响,开了又关。

    苏默收回踢出去的脚,沉默的再次转回来。屋中,已不见了某人的身影。随即,门外传来阵阵呼痛之声……

    “真诚!老爷子,这是真诚!满满的。所以,咱们能好好说话了吗?”苏默严肃的看着老头儿,指着自己的眼睛郑重的说道。

    吧嗒,张懋合上了因震惊而张大了的嘴巴。看看他,又扭头瞅瞅门的方向,脸上一片古怪。

    特么的,当着自己这个老子的面,把自个儿儿子就那么一脚踹出去,然后还堂而皇之的回来跟自己说什么真诚,特么的这小混蛋无耻的功力,竟然修到了这个地步,老头儿不得不在心里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头儿有些喟然……

    “其实也没什么,总不外乎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闹也闹够了,两人重新落座,老头儿将今个儿朝上的经过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番。

    最后,又把皇帝将他留下后的问话也说了。无他,别以为当时在朝上,弘治帝一副压根不理会那什么谶言的模样,但既然是身为帝王的,但凡涉及到国运皇权的,又哪里会真的那么不在乎?

    当时不在朝上问,只是不想被下面某些有心人利用,同时也是表达一种态度,直接从源头上杜绝他人利用这事儿兴风作浪的想法。毕竟嘛,连皇帝自己都不信那什么夺人气运之说,旁人便再如何关注,也总会多出几分疑心的。

    这或许没什么大用,但至少会让那些野心家在蛊惑民众时,不会那么顺畅。

    所以,这事儿只能是私下在背后问了。当然,皇帝问话也是很隐晦的,不会那么直白浅显。

    如此,张懋便有了腾挪的余地。神石?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下落?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

    一通华丽丽的演技飙起,最终皇帝耐心尽去,大怒之下,直接将这老货踹了出去。

    “哦,那就是没事了?早说嘛,这转来转去的,累人的说。得嘞,既然如此,小侄便不打扰了,且先告退了。”苏默心下大定,拍拍手转身就走。

    “陛下有诏,登仕郎明日进宫见驾……”推开门的一刹那,背后传来张懋悠悠的声音。

    苏默脚下猛的一个趔趄,啪叽,一头朝前扑倒。面朝地下,摆出一个极具行为艺术的大字造型……

第881章:失败的偶遇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就好像渡劫一样,躲是躲不过的。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苏默便乖乖的滚进宫去见驾了。

    结果一进宫就被告知,皇帝不在上书房,而是在凤藻宫。打从上回发现了那股诡异的波动,皇后一家子就搬离了原先的地方,重新安置的地儿,就是在凤藻宫。

    苏默咧咧嘴,终于确定怕是要面临一通狂风暴雨了。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警醒起来,这条路不是直接通向凤藻宫的。

    倒不是说这样走到不了凤藻宫,而是从眼下这条路走得话,会绕一个很大的圈儿。

    自己这是遭遇了传说中的黑出租了吗?

    苏默微微眯起眼打量前面带路的内侍,嗯,很陌生,从来没见过。四五十岁的模样,除了开始必要的应答外,一路过来始终保持着沉默,显得有些木然。

    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明知道自己是被皇帝召见的,还敢,并且还能玩出这种花活的人屈指可数。李广那张阴鸷的老脸,便浮现在苏默的脑海中。

    脚下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又继续跟上。苏默也不说话,他倒是想看看,那老阉货究竟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摔杯为号,然后四下里伏兵四起,然后将他砍成肉酱?苏默心中冷笑,李广虽然势大,但还不至于有那个胆量。毕竟这里总是皇宫,皇宫的真正主人是皇帝,李广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有些权势的奴才头子罢了。

    而且,真当苏大官人是吃素的不成?当日在草原上面对着千军万马,苏大官人也仍是杀了个七进七出……好吧,这是吹牛了。但最终仍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却也绝对是一种本事。

    以李广的奸诈,不会不知道这些。那么现在搞出来这么一出儿,又是为了什么?苏默忽然有了些兴趣了。

    似乎是对苏默的沉默也有些惊诧了,带路的老太监终于忍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

    苏默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蠢萌模样。可是落在老太监眼中,却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眼神惊慌的躲闪了开去。

    “我很穷的,至少目前很穷。”看着内侍无意中露出的惊慌,苏默忽然起了玩心,一脸严肃的开口道。

    内侍身子一颤,脸上却是一片茫然。这冷不丁的,你忽然跟我哭穷是几个意思?话说我又没跟你讨赏钱。

    “……所以,别想用这种绕路的法子从我这讹钱!休想!”苏默义正言辞的端然喝道。说着话,还用手同时护住了自己的钱袋,似乎生怕这老太监扑上来明抢似的。

    老太监脸上这个精彩啊,特么的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成了拦路抢劫的匪类了吗?这尼玛脑洞得开的多大,才会觉得在皇宫大内里,竟会有劫匪这种事儿?这尼玛是在侮辱自己吧,果然是吧……

    好吧好吧,便让他有这种想法也好,总好过让他想到别的地方去。且待见了老祖宗后,看他还能不能再嚣张的起来。

    老太监眼底划过一抹不屑,木着一张扑克脸,微微欠身淡然道:“公子多虑了。”说罢,转头继续前行,仿若半点波澜也没似的。

    苏默眼底便又闪过一抹精光。那老阉货别的不说,这手底下的人倒是训练的不错啊,真有那么点宠辱不惊的味道。如此想着,心下警惕再次提升了三分。

    他不会因为对方是太监就有所轻忽,他或许可以鄙视、可以厌恶,但绝不会去轻视!无数的段子让他清醒的明白,太监这个群体是一帮子何等变态的存在。

    残忍、阴毒、狡诈、狠辣,甚至彻底的毫无人性!这本就是一群,心理极致扭曲变态的群体。谁要是因为鄙弃他们身体残缺就小觑他们,那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前方迎面走来一大队人,带路的老太监嘴角微微勾起,脚下一顿,侧身往旁边恭敬的侍立。

    苏默抬头看去,对面李广似乎刚刚才看清楚似的,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唉哟,这可不是登仕郎嘛。真真是巧啊,杂家这几天还想着,该去见识下登仕郎的那个会所来着,却不想竟在这儿就遇上了。”

    李广三角眼里光芒闪烁着,懒懒的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不知道的人,倒真以为这是一次不经意的偶遇了。

    苏默挑了挑眉,也不答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这老阉货刻意摆出这么个阵仗来,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狂嚣傲慢的架子,这是想要倚势凌人,占得先机吧。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岂能知道以苏默此时的层次,便是皇帝都不能给他带来半分的压力,更何况低贱如他一个阉货奴才了。

    摆了好大谱儿的李广,半天没得到应有的回应,反倒被苏默那淡然平静的眼神看的有些慌张起来,不由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待要借怒遮掩,忽见苏默蓦地一脸惊喜的上前两步,惊喜的叫道:“哎呀呀,这不是李大官吗?巧啊,真是巧啊。”

    李广和众内侍齐齐愕然,一脸的懵逼。这尼玛反射弧得多大啊,才能慢到这个地步?你特么还敢再假一点不?

    李广一口气噎住,顿时憋得胸口发闷,连连咳嗽起来。

    “咦咦,这是怎么了?李大官可是哪里不太好吗,哎呀,可要好生保重啊。话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不注意,可是要出大问题的。说起来这人上了年纪吧,干什么都力不从心了。运气背的时候,便是吃口饭喝口水都可能噎死呛死的。唉,大官儿可千万要保重哇。”苏默一脸的担忧,真诚的谆谆劝道着。

    李广颤颤的指着他,气的直哆嗦。脸孔涨的发紫,如要渗出血来也似,话都说不出来了。

    特么的这说的是人话吗?来不来的上来就咒人噎死呛死的,太尼玛毒了!

    “苏、讷、言!”完全没法演下去了,李广咬牙切齿的一字一蹦的道。

    “管好自个儿的嘴!须知祸从口出,莫怪杂家言之不预!”李广好容易大喘了几下匀过气儿来,恶狠狠的低声说道。说罢,再不停留,猛一甩袖子,领着一大帮人气冲冲扭头而去。

    特么的太气人了,完全忍不住啊。原本费了这一大通手脚,还想着好言好语商量一二,不说做朋友吧,至少能保证井水不犯河水也成啊。毕竟,昨个儿大殿上张彩那话中的隐有所指,着实让李广有些心惊肉跳了。

    京中这段时日来的传闻,本就让他吓了一大跳,简直都要寝食不安了。旁人或许听着只是觉得有些传奇,可是落在李广耳朵里,那不啻于凭空惊雷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李广甚至都想是不是要赶紧跑路了,只当所有的阴谋都被察觉了。那种如同被忽然剥光了,暴露在烈日之下的感觉,让他惊悸恐惧,不能自已。

    直到后来没见什么动静,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只是这事儿就此成了心病,让他也一时再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已然基本竣工的毓秀亭,都没好几天没敢去,生怕就此引发什么牵连。

    对这个传言的源头,他未尝没曾想到过傅瀚身上。当日小巷中的碰撞,每次想及都让他忍不住生出杀机。只是还不等他想好一个妥帖的下手计划,事情就爆发了,彻底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好在那传言中的谶语颇为隐晦,一时半会儿应当没人能猜透,这让他多少有些心安。可未曾想到,昨个儿大殿上张彩猛不丁的出声,却让他再次把心拎了起来。

    要不说天下人就没个真是傻的,李广同样也猜到了张懋不是正主儿。张彩那番话几乎明确指出了,苏默才是一切的源头。至少,苏默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谶语中暗指的那个人。

    这让李广又是恐惧又是惊疑,左思右想也拿不准这事儿是真是假。但正所谓做贼心虚,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去赌这个可能。

    当昨日张懋被皇帝单独留下时,他简直如同天要塌了一般。生怕张懋真的从苏默那里知道了答案,下一刻便是大内禁卫破门而入,将他生擒活捉,接下来便是千刀万剐。

    直到后来又听说张懋离开了,君臣两个似乎都闹得不太愉快,而后也没什么别的风吹草动,这才让他瘫软在地,如同虚脱了也似的放松下来。

    但是很快,他便察觉了其中的隐患。苏默!这事儿真正的隐患,正是当日并不被他看在眼中的那个少年。

    今日张懋没把他指出来,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他。可那个苏默呢?张彩那狗东西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那番话,难道就真的只是猜测?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这个漏洞,必须补上!

    按理说,最保险的法子,莫过于灭口了。但是以苏默此时此刻身上凝聚的目光,他要是真敢去动上一下,那绝逼是自寻死路,等若明白告诉天下人,他李广就是那个谶语中的隐藏人物。

    既然不能灭口,那便只能曲线救国了。由此,当他听闻了今日苏默便要入宫,这才指使手下人故意带着苏默绕了个大圈儿,想着提前沟通下,或者说是亲自试探一番,看看究竟那话是真是假。

    甚至他都做好了不惜大放血,或者委屈一时伏低做小,也要让苏默在此事上保持缄默的准备。

    可谁知道,那小王八蛋一条毒舌,简直能让佛祖都从莲花座上蹦起来。还不等他施展,就彻底让他暴走抓狂了。最后,只能是硬生生的扔下一句威胁就草草收场。正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整个儿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目送着李广愤然远去的身影,苏默负手而立,嘴角边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这就沉不住气了吗?别急,大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882章:给李广上眼药

    “走着,还不带路。”撅走了李广,苏默转身乜了那内侍一眼,淡淡的说道。

    那内侍打了个抖,微一欠身,连忙转身就走。和之前那带着淡淡不屑的模样不同,此时他是真的吓到了。

    天天的,这姓苏的果然生猛,竟然连老祖宗都敢顶撞。而且看老祖宗的神色,分明是色厉内荏,大为忌惮的模样。这样的猛人,他一个小小的内监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苏默也懒得理会这么个小人物,渣渣一样的存在,跟他去计较,苏大官人掉不起那个份儿。

    两人一路无话,这次再走便没别的幺蛾子了。不过两刻钟光景,前面已看到了凤藻宫的屋檐。

    待到到了一处偏殿前,早见老太监杜甫在门外等着。内侍远远的便停下了脚步,垂手恭立,只侧身让苏默自己上前。

    “登仕郎来了,这便进去吧,陛下可等了一会儿了。”杜甫森冷的目光扫了那内侍一眼,随即笑着对苏默点头道。

    他身为大内总管,又跟李广极不对付,适才那边发生的事儿,此刻已然早得到回报。心中固然怒极,只是当着苏默的面儿却是不好发作。

    苏默也笑着回应:“是,有劳公公了。”

    杜甫笑笑,摆摆手待要说无妨,却被苏默接下来的举动搞的一愣,随即脸颊急剧的抽抽了两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手一伸,先是将衣衫扯歪开,两脚互相蹭蹭,让下摆立刻沾满了泥土。然后使劲的照着眼睛搓啊搓的,再放下后,俩眼就跟兔子似的了。

    再最后,微微闭上眼睛稍微酝酿一下,等到睁开眼时,已经是一脸的悲戚愤然,令人一眼看去,简直有种生无可恋,恍如被轮了一百遍后的羞愤决绝……

    “陛下啊,您要为臣做主啊……”嗷嚎一嗓子中,一道身影就那么冲了进去。步伐迈动之际,竟还有些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再配上之前那番表情,还有那刚刚加工出来的形象……

    杜甫震惊了!老脸急剧的抽搐着,这演技……尼玛!这是要逆天啊!

    屋内,弘治帝和皇后并肩而坐,含笑看着不远处太康小公主欣喜的摆弄着一个古怪的布偶。那是昨个儿文会结束后,苏默送给她的。小公主极是喜爱,连睡觉都是抱着睡得。

    对于小公主的开心,弘治帝两口子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对于某人竟胆大包天的利用了自己闺女的事儿,弘治帝也是相当愤怒的。况且,还有了皇后对某些忧患的事儿的惕然,所以,皇帝今个儿招某人来见,绝逼是准备好好开喷一通的。

    此时,他正端着一杯香茗,刚刚才啜了一小口,结果还不等咽下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的当即喷了出去。咳咳连声中,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扔了出去。

    张皇后和小公主也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向了门那边。但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满脸悲愤的少年,已是踉踉跄跄抢了进来,一眼看到还在咳嗽的皇帝陛下,眼中已是水光盈盈,大恸道:“陛下啊……”

    弘治帝眼睛瞪得老大,咳咳连声中,脸上神色简直精彩到了极点,也古怪到了极点。

    这个小混蛋!这又是要搞哪样?郁闷个天的,话说你嚎就嚎呗,可特么你嚎你的,但是嚎一嗓子就喊一声陛下是几个意思?你大爷的!不知道的,还当朕怎么着了呢,要不要这么恶心啊。

    弘治帝这会儿心里简直跟哔了狗一样,郁闷的不要不要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张皇后看清了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便省悟过来。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先低声安抚下了小公主,这才款款走到皇帝身后,轻轻抚着他后背为丈夫顺气儿。

    “苏讷言!你……你又要耍什么把戏!给朕好好说话!”好歹那口气总算顺了过来,弘治帝气儿不打一处来,指着某人怒声说道。

    苏默眼泪吧差的看着皇帝,悲声道:“陛下,臣……臣被人欺负了,请陛下为臣做主哇。”

    弘治帝就斜眼乜着他,对这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特么的就这小子那损到家的性子,你特么不去欺负别人,人家就要烧高香了。还你被欺负了,当朕是傻子吗?

    “嘿,这可是新鲜啊。你倒是猜猜看,朕信还是不信?朕可要先提醒你一句,欺君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

    苏默的悲泣戛然而止,满脸失望的看着皇帝,喟然道:“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样很伤臣的心啊。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弘治帝就冷笑着,不屑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你也说了,那是人与人之间才有的基本的信任,可谁听说过人和狐狸之间有什么信任呢?你丫就是个标准的狐狸派的!彻头彻尾的小狐狸一只!

    苏默被看得有些发毛,讪讪的收了神通。心中暗暗反省,传说中,演技有用力太过一说,看来演技太好了也不尽然是好事儿哇。嗯嗯,以后要注意度的问题,必须收着点啊。

    “那什么,臣真的被人欺负了,狠狠的那种……”他脸上的悲戚开始收敛,做出最真诚的表情。

    弘治帝还是不说话,冷冷的看着他。

    场面有些冷啊,这人一点也不会聊天,还特没品。你说你一个看戏的,演员那么卖力的在台上表演了,好不好的多少给点掌声你会死吗?真是的!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转着眼珠打主意。

    弘治帝敏锐的发觉了,冷冷的哼了一声,怒道:“你又在想耍什么花招?真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满天下的,怕是除了你苏公子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如此在朕面前放肆了。”

    苏默就扭捏了下,羞愧道:“陛下,看您说的。臣这不是年幼,还保留着那份可贵的纯真嘛。”

    呕~,弘治帝好悬没给吐出来。你年幼?还纯真?你特么还敢再恶心点不?你把那纯真这个词儿放过成吗,能不能别去亵渎那么美好的一个词儿?弘治帝简直有种想亲手掐死这丫的冲动。

    张皇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小苏默便是有这种本事,总能在无耻的同时,偏又让人忍不住的欢乐。这大概也是自己,还有儿子和太康都喜欢他的原因吧。在这诺大枯寂的后宫中,这种欢乐实在太少太少,所以也就愈发显得那么的可贵。

    想到这儿,她心中忽的柔软起来,不动声色的在背后轻轻拍拍弘治帝,然后从后面转了出来,往女儿那边走去。临过苏默身侧时,微微顿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轻声道:“你这孩子,好好和陛下说话。一切自有陛下和本宫为你做主,也不能叫谁真个欺负了你去。”

    说罢,又是笑着摇摇头,转身往后面抱起小公主,母女俩便离着远了些,给他们君臣彻底空出说话的地儿。

    弘治帝得了皇后的暗示,悻悻的哼了一声。斜着眼乜着苏默,讥讽道:“登仕郎的纯真果然好贵,能让朕的皇后都帮你说话。也罢,朕就听听,到底是何方大能,竟能欺的了你苏大公子。说吧,朕听着呢。”

    苏默一脸的感动,便如同没听出那话里的讥讽也似,抬手假模假样的擦拭眼角,哽咽道:“皇后娘娘仁善,陛下也果然还是英明的……”

    弘治帝鼻子差点气歪了,抬手虚虚的点了他两下,随即一甩袖子,重重的哼了声。

    这臭小子啥意思?皇后娘娘仁善,就是说朕不仁善了呗。陛下也果然是英明的……特么的朕说姑妄听之就英明了,若是不听可不就是昏聩了?小混蛋骂人不带脏字,却是拐着弯儿的来,偏偏让人拿不住把柄,果然是奸狡小儿,实在可恨!

    那边,皇后又忍不住低低笑了出声。弘治帝更郁闷了三分,瞅着那小无赖一副惫赖像,不由气道:“奸诈小儿,还不快讲,且在那儿嘚瑟个甚!”

    苏默连忙脸色一正,正色道:“陛下,刚才臣入宫的路上,被人刻意的拐带到了僻静之处,然后被一大帮人围了起来......哎呀,那架势啊,人人都手持家什……”

    弘治帝一愣,下意识的道:“什么?你说在这宫里,竟有人围攻你?这怎么可能!”

    苏默咳咳两声,眼神有些飘忽,干笑道:“那个,咳,不是……臣说的是,好多人把臣围了,是围了!”

    弘治帝有些莫名所以,皱眉道:“朕不聋,听到了。继续说,后面又如何了?这些又是些什么人?”他是真有些怒了,在他的皇宫之中,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儿,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看来,自己还是太仁慈了,倒是让下面这些个奴才都要做反了!回头倒要杜甫和萧敬他们好好查一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绝不姑息!

    “咳咳咳,咳咳……”苏默咳的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那啥,陛下,那个吧……咳咳,不是围攻,是围了,围了……”

    嗯?不是围攻,是围了……好吧,这下弘治帝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特么的感情这小子在跟自己玩文字游戏呢。待要着恼,忽又想到一事,沉声道:“你不是说他们都还拿着家什吗?哦,对了,你说的这些人,又究竟是何人?”

    苏默:“呃,是李广,那个死太监!他还威胁臣来着,说什么要臣说话仔细些,莫要祸从口出。真是古怪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这没头没脑的……哦,家什啊,都是些铲子、泥镐的那种……”

    弘治帝愕然,旋即沉默下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第904章:刘瑾说书

    “照儿……”他喃喃的低唤了一声,微不可闻。

    朱厚照只是哀哀的望着他。

    那边刘瑾早吓的软作一团,尖声哭喊着道:“陛下,陛下,饶命啊,饶命啊,奴婢是有机密事禀报啊……殿下,殿下,救救老奴啊……”

    两个侍卫哪容他这般嘶喊,当即就是一通拳脚下去,打的刘瑾惨声长嚎,满嘴喷血。

    弘治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是看看儿子,眼色又转为疼爱,轻叹一声,摆摆手哼道:“罢了,将那奴才一并带过来。朕倒要听听,他有什么机密事儿说。”

    禁卫应诺,伸手将摊在地上如条死狗般的刘瑾拎了起来。朱厚照大喜,不迭声的谢恩。

    弘治帝微微摇头,心中不觉有些神伤。儿子竟然跟他谢恩,往常可都是说谢父皇的。别看都是谢,但是加上个恩字,其中意味却又大为不同了。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了巨大的疲惫,迈步向前走去的身影,竟显出几分颓然的老态来。

    跟在一旁的杜甫眼中闪过一抹伤感,深深看了朱厚照一眼,快步赶了上去,伸手虚扶着他。

    弘治帝微微一顿,随即便又恢复,却也并没如往常那般甩脱开来。杜甫心中忽的一颤,忍不住想要掉下泪来。

    他伺候了弘治帝半甲子了,素知这位帝王看似懦弱,实则心里却是何等骄傲坚强。然则今时今日,却竟露出这般软弱之相,可见其是真的撑不住了。

    转过头不使人察觉的抹了把眼角,手中搀扶的力度暗暗又加了几分。弘治帝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拍他。

    杜甫便仰着橘皮般的老脸笑了笑,主仆二人这一刻忽然有种难言的默契。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就那么搀扶着一步步走去。

    待到进了房中,将弘治帝扶上软榻坐了,又赶紧让人上了杯参茶。等弘治帝轻啜了两口,这才退到门口,挥手示意,让人将刘瑾押了上来。

    朱厚照在软榻下首一张胡凳上坐了,眼见刘瑾那凄惨模样,心下不由的难受。偷眼看看上面父皇的脸色,犹豫了下,终还是将要继续求肯的话咽了回去。

    “太子,为君者,当宽严相济,赏罚分明。切忌因近而宠,一味放纵。须知万事若离了规矩,则不成方圆;国家若乱了法度,则社稷动荡。汝当牢记之!”弘治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淡淡的说道。

    朱厚照微微一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儿臣记下了。”

    他固然爱胡闹,脾性顽劣,但却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实则是个极聪明的。便在原本历史记载中,武宗或被人诟病行为不羁,却也从不曾描述过他昏聩不明的。

    是以,当那份惊恐惶遽过后,脑子也清明了起来。对于父皇的谆谆教导,便也有了几分思考。

    弘治帝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这才转眼看向下面,脸色又恢复了阴沉,哼道:“你这奴才,说说吧,那什么机密事。若当真重要便也罢了,否则,便是有太子为你求情,朕也绝不轻饶!”

    朱厚照脸上一抹感激之色闪过,也转目看向刘瑾。他此刻既已经恢复了清明,自然听得出父皇话中的意思。所谓决不轻饶,终还是饶了。

    只是他这里明白,刘瑾却早吓破了胆,哪里还分辨的出这些。听到皇帝这番话,险险没当场尿了。也顾不上浑身疼痛了,哆嗦着就地上趴着,连连叩首道:“奴才明白,奴才不敢。”

    弘治帝愈发不喜,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朱厚照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借着呵斥提醒道:“蠢材,尽啰嗦些甚!还不快快讲来。”

    刘瑾这才有些省悟,慌忙道:“是是,奴婢原是来禀报殿下,昨个那场大火,应是跟李广李公公有关的……”

    “什么?!”

    “…….刘瑾!不可胡言!你怎么知晓……”

    不等刘瑾话说完,弘治帝和朱厚照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的惊喝起来。

    “太子莫要多言!”弘治帝目射威凌,横了朱厚照一眼以示警告。他心中原本就思虑良久,因找不出答案而烦躁。如今忽然意外的得到了线索,顿时重视起来。事关皇权社稷,哪里肯再容儿子因私废公。

    “讲!给朕讲清楚,若有半分隐瞒,朕剥了你的皮!”震慑住了太子,弘治帝脸上如同结了冰霜一般,森然喝道。

    刘瑾哆嗦的跟筛糠也似。他原本确实是来找朱厚照的,只不过起始抱得想法只是想跟朱厚照说说,昨个符宝跟李广的冲突的事儿。至于说借机弄李广一下,却还没那个胆量。毕竟,就眼下而言,他和李广的差距之大,便用天差地远来形容也不为过。

    然而不巧的是,偏偏遇上了弘治帝心情不好,不但当场拿住了他,还毫不犹豫的就要杖毙了他,这可把刘瑾吓坏了。

    事关自家性命之际,也算是情急生智,脑中连续闪现过昨日的种种,猛然间福至心灵,竟然真给他猜到了最接近事实的真相。这才有了之前他喊得什么机密事儿。

    只不过这个机密事儿里,最终还将把符宝也暴露出来,那却不是他眼下能顾及的了。他固然对太子忠心,但是若不过只是太子有些兴趣的一个女娃儿,却尚不足以让他舍了自己的性命去维护。

    于他而言,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太子若真是明晓了情事,这天下女子还不想要多少有多少?把符宝抛出去,以此换取他老刘一条老命,那绝对是半点犹豫都不带打的。

    只是他却不知道的是,对于符宝,朱厚照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涉及到男女之情,最多不过就是男孩子最初的一种朦胧感觉罢了。说到家,这其中纯洁的情谊更占了大半,剩下的便只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异性的好奇而已。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相对于朱厚照,符宝小真人更是另一个他惹不起的存在的朋友。那个人,便是苏默!

    于是,老刘便在作死的路上,继续瞎蒙着眼,一往无前的走下去了……

    “……那张真人之女便跟李公公怼上了,李公公使了符箓之术,张真人之女则用出了雷法,烧了李公公的符箓……”

    书房中,刘瑾断断续续的说着,开始还因为惊惧有些磕绊。但随着说到精彩之处,不由的全忘了眼下的危机,手舞足蹈的俨然在讲一段神怪离奇的评书一般。

    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四溅,直把昨日一番对战讲的花样百出,竟不知里面多少夸大想象之处。

    更没发现,随着他的讲述,上面的皇帝脸色已是越来越黑,已然快到了暴走的边缘了。

    尼玛,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瓦子勾栏吗?要不要再给你配上个惊木、折扇啥的?

    还什么李广胼指一声叱,漫天都是金光闪耀,六丁六甲天兵下凡;又什么张符宝腾云而起,招手唤来无尽黑云,落下万千雷霆霹雳,打的山石崩裂、江河倒流的……

    狗日的,老子就想问问你,真要如你讲的这般,那朕这皇宫还能存在吗?别说昨日不过就是清宁宫烧了,怕是整个紫禁城都要不在了吧。

    讲真,弘治帝并不是不信这些神鬼奇说的,否则他也不会将天师教的张真人请到宫里来为他炼丹了。更甚至,他也绝对相信李广通晓符箓奇术,一直以来都在猜测李广手中应该有一本相关的秘笈…..

    可问题是,你他大爷的!你说的敢靠点谱吗?这尼玛又是六丁六甲,又是山石崩裂的,真若如此,大伙儿还能这会儿坐在这儿听你说书?还不早都成灰灰了啊。

    “大胆狗奴,安敢欺朕!来啊,给朕拖下去……拖下去…...拖下去掌嘴四十!”

    刘瑾还在两眼放光的哔哔呢,冷不丁弘治帝猛然暴怒而起,抬手便将桌案上的茶盏砸了过去。好歹他总还记着答应了太子的求情,没说拖下去打死,而是改成了掌嘴四十。

    门外两个禁军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拎起瞬间懵逼了的刘瑾就往外而去。直到出了门后,刘瑾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吓的尖叫求饶起来。

    然则禁军哪容的他再惊扰了圣驾,抬手便是两刀把砸了下去,顿时便让刘瑾的嘶嚎变成了闷哼。

    房中,听着刘瑾渐去渐远的痛哼声,弘治帝余怒未熄,哗啦一声忽然抬手将案桌上的奏折等物挥了一地。

    朱厚照心下颤颤,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偷眼看看自家老子的脸色,终是将要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刘这个蠢材,受些苦便受着吧,谁让他嘴上没个把门的,竟扯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来?而且着老货竟让敢把符宝都扯进来了,郁闷个天的,这要是符宝被父皇怪罪了,等苏默那小子回来了,可不要跟本太子绝交了?

    该!该打!掌嘴四十?也好,便好好让那厮长点教训吧。

    这般想着,朱厚照彻底没了求情的心思。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往那一猫,扮那泥塑木雕的菩萨像了。

    弘治帝自己发泄了一通,渐渐的也消了气。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的站住歪头看向朱厚照,淡然道:“太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朱厚照一惊,啊了一声迷茫不知怎么回答。

    弘治帝微微皱眉,心中不由微微一叹。看来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是关注太少了,一直以来,总是想着有自己帮他撑着,不用太过急切去培养他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君王。眼下看来,却是要在这方面加强一下了。

    这么想着,眼睛只在朱厚照身上打量着,脸上渐渐露出坚定的神色。

第905章:孝宗教子

    朱厚照被盯的手足无措,情急生智,试探着道:“回父皇,那个…….父皇说过,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所以儿臣以为……以为……咳咳,儿臣以为应该先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他越说声音越低,显然底气很是不足。弘治帝心下失望,但是面上却并不露声色,一直等他不说了,这才点点头:“也好。”

    朱厚照一直不见父皇回应,本已惴惴不安,此刻忽然听到弘治帝的回答,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不由猛的抬头,失声道:“啊?什么?”

    弘治帝淡淡的看看他,脸上露出笑容道:“太子不是说要听听大臣们的看法吗?朕说也好。”

    朱厚照愕然,抬手挠挠脑袋,这算是回答正确吗?

    弘治帝却不再理他,转头向杜甫道:“去,宣几位阁老和牟斌,还有萧敬来见。”

    杜甫应了。

    房中,朱厚照心下忐忑,不时的偷眼去瞄弘治帝。弘治帝自顾端着茶盏轻啜,心下暗笑。

    也罢,虽然尚还缺乏些主见,但若能学会听取下面臣子的意见,也算是一种治政的手段。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得让他明白,何为主,何为从,这一点可不能混淆了。

    不过,这点可等日后慢慢教他,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皇儿毕竟还小,可不能打击了他的积极性,那便得不偿失了。只是想着自己不知还能教他几年,不由的又是黯然。端着茶盏,目光微微有些怔忪,良久,才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

    刘瑾刚才虽然讲的云山雾罩,不过弘治帝却也不是完全半点不信。至少刨除那些太过夸张的,一些重点的信息却还是能抓到的。

    李广吗?他眼神有些悠远。对于这个人他一直还是相信的,虽然朝中大臣几次针对其弹劾各种罪状,他却始终保持缄默。

    他的身体早年受损太重,近些年来已经越来越感到不成了。对于能够延续自己生命的人,哪怕只有丁点可能,他也不能轻易放过。李广那种符箓颇有灵异之处,他可是亲眼看到过的。这也是他一直明知道大臣们说的或许是真的,却仍然维护李广的原因。

    只是这一次……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又再暗暗叹口气。这一次的事儿实在闹得太大了,太皇太后那句“后宫需要好好整治一番”的言语,将他彻底逼到了墙角。

    大臣们的弹劾他何以用皇帝的权利强压下去,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他这个身为皇孙的却是没法硬顶了。

    李广,真的要保不住了吗?这个该死的奴才,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弘治帝忽然有些怒其不争了。

    唔,还有那个张真人的女儿,竟然跟厚照扯上了。想到刘瑾之前说的,他心下不由微微一动,转眼瞄了旁边的太子一眼,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皇儿终于还是长大了呢。也知道喜欢漂亮的女子了吗?张真人的女儿……也不知那女子生的什么模样,秉性如何。不过这身份却是……不可,她可做不得我皇家的正妃。不过,若只是侍奉皇儿的话,倒也可以考虑……

    这一刻,他不知不觉中已然身份转换,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完全是一个关心自己儿子的普通父亲了。

    “那张氏女……叫什么名字?”他悠悠的想着,忽然转头向正在发愣的朱厚照问道。

    朱厚照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急道:“父皇,你……你…...你别听刘瑾胡说八道,不关符宝的事儿的。那……那……那都是李广的罪过,对!就是李广!昨个儿对着儿臣的时候,他那帮手下还满嘴淫词秽语不说,都还想跟儿臣动武来着。父皇,您该治他们的罪才是。”

    弘治帝看着儿子忽然激动起来,先是一怔,随后忽然笑了。看来皇儿是真动了情了,不然何以如此捉急?嗯,如此说来,朕还真有必要见见那个张氏女了。

    “唔,是叫符宝吗?符——宝,这名字……呵呵,倒也堪配其身份,很有些道门的味道。”

    没有接朱厚照关于李广的话茬,却是对符宝的名字点评了一二。符宝符宝,符中之宝,可不是满满的道门味道嘛。而单听这个名字,弘治帝便似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灵动跳脱的身影来。

    “父皇,你你……”朱厚照急的汗都下来了。这究竟几个意思啊?我说的是治李广的罪呢,您这一劲儿念叨符宝干毛?

    “皇儿,你真的如此喜欢,这个叫符宝的女子吗?”弘治帝忽然眼神看过来,冷不丁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朱厚照一呆,张了嘴巴半响合不拢来,霎时间脸色精彩起来。焦急、震惊、迷茫、意动……种种,种种神情交相糅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自己喜欢符宝妹妹吗?当然喜欢了。可是……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对。唔,自己的这个“喜欢”,应该是与父皇说的那种“喜欢”是两码事儿吧。这……这怎么跟父皇解释呢?

    朱厚照不傻,相反他很聪明。虽然他并不是真的清楚男女之间的情事,却也能听得懂父皇话中的含义。毕竟,这个时代,皇家绝对是各项教育最完善的地方。而作为储君,日后的一国之主,这些事情在其出阁后,也有专门的人为其讲解。甚至再过几年,还会有专门的实战教学,以帮助他了解成人的过程。

    所以,朱厚照确实是听懂了弘治帝的意思。但也正是听懂了,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说不喜欢吧,那万一父皇觉得既然如此,正好拿了符宝治罪咋办?

    可要是说喜欢,自己还真没想过那种喜欢。再想想符宝忽然成了自己的太子妃,想想曾见过的符宝的那些暴力手段,朱厚照就禁不住激灵灵打个冷颤。刚刚兴起的那点儿旖旎遐思,顿时间再也不存半点。

    这……可这怎么跟父皇解说呢?朱厚照这一刻是真有些懵了。这纠结的啊,一张小脸儿都快皱成包子了。

    弘治帝也不催促,就那么任凭儿子自己长考。在他而言,他不但不因此而怒,反倒有种欣慰的感觉。

    或许这事儿放在别的帝王身上,会认为朱厚照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纠结,实在是太过优柔寡断。毕竟,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女子不过是一种附庸的思维早已根深蒂固了。更何况,作为一个君王来说,更是要求一切都要以利益为重,绝不可有妇人之仁。若连个女子的事儿都不能决断,那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君王。

    可是换在弘治帝这儿又自不同。他一生中唯有张皇后一个女人,自身便属于那种至情至性的人。如今儿子能在感情之事上如此慎重,这让他颇有一种“此真吾儿”之感。

    说到底,这父子二人,在这个时代背景中,其实都属于一种另类。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封建君王唯有一个妻子的,也便只有弘治帝一人;而能把整个朝廷上下搞的鸡毛鸭血的,全以玩闹心态对待的,也唯有明武宗朱厚照一个。

    由此说来,这对父子也确实堪称奇葩一对儿了。

    回头再来说弘治帝的心思,暗喜与儿子的重情重义不提,对于儿子方才口口声声让他治罪李广的事儿,弘治帝的心思却也不是如朱厚照想象那般全然无视。

    对于李广,此刻的弘治帝实则已然有了决断。太皇太后对李广深有恶感,甚至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弘治帝再有可惜之心,也不好继续维护下去了。

    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那奴才自己非要寻死,便他身为帝王也是无可奈何不是。更何况,别看他刚才听朱厚照说起李广手下那些话似乎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对太子满嘴淫词秽语,竟然还想动武?!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储君非君,但储君也是君!竟敢对君起了动武之心,无论什么原因,这都是谋逆之罪!绝不可饶恕!

    可以说,在那一霎那,李广的结局便算是锁定了。只不过身为君王,弘治帝必须要显示出自己的仁明,不能只凭着自己儿子的单方面说词,就下令诛杀谁谁谁的。要治李广的罪,有的是人会争着凑上来,将足够的罪名摆到他的御案上。他要做的,只是到时候顺水推舟就行了。

    弘治帝相信,待会儿那些个大臣们来后,很快就会达成这一目的。至于现在嘛,他更期待儿子的表现。从刚才他决定要亲自培养儿子的那一刻起,朱厚照的一言一行,都提升到了最高等级,其他任何事儿都要为其让路。

    重情重义,或许不会是一个明君的基础,但却一定会是一个仁君的必备条件。昔日成祖之子高炽,不就是因为一个“仁”字,为自己的儿子奠定了仁宣盛世吗?哪怕他自身是那么的……

    嗯,这个就不必说了。子不言父过,作为后辈子孙,不能去诟病先辈的任何不妥。

    弘治帝此刻的心情是美丽的,至少比之前那番失望晦暗,美丽了许多。不是吗,儿子哪怕再如何不济,但单只一个仁字,足以告慰天下了。

    他这么想着,嘴角眼梢都不觉透着一丝喜悦。什么清宁宫大火,什么李广,什么宁王遇刺,都不重要了。只要儿子有出息,再有他好好教导几年,便有什么事儿推不平?世上事,最可喜的便莫过于“后继有人”这四个字了。

    所以,弘治帝很是欣慰。然而,这种美丽的心情,很快被朱厚照的一句话给糟蹋了。这种糟蹋来的淬不及防、突兀异常。

    “父皇,其实……其实儿臣和符宝只是好朋友。嗯,很好很好的那种。符宝的意中人不是儿臣,而是苏默。也是苏默临行前,嘱托儿臣多加照看她的。所以,儿臣这是忠人之托,是讲信誉……”

    小太子情急之下,终于自认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由头,很是得意的如此说着。

    弘治帝眼睛瞪得鸡蛋般大,怔怔的看着儿子,心中只一个词汇不断翻腾着:mmp……

第906章:谁之罪

    当牟斌和萧敬,还有刘健等人到来后,很快便察觉到房中的气氛不对。

    先是一齐给弘治帝施礼参见,弘治帝勉强挤出个笑脸摆了摆手,示意平身。

    随后,才由太子朱厚照苦着一张脸,起身给刘健三人施礼。内阁三老都兼着给太子教授的职衔,这却是学生见老师的礼节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都赶忙还礼。只是三人不约而同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皇帝的情绪……貌似很不对啊。

    当然不对了。任谁本以为是给自家儿子相媳妇儿,结果忙活了老半天才被告知,那媳妇儿是人家的,那心情也不会美丽了。

    更不用说,弘治帝当时还由此展开丰富的联想,想到了诸如专一啊,坚贞啊,还有仁慈什么的。然则残酷的现实告诉他:爹,你想多了……

    人生若此,尼玛是何等的我艹啊。

    当爹的心情不美丽了,而熊孩子恰巧就在跟前儿,接下来的结局如何还用问吗?

    “你将事情经过讲给你几位师傅听。”当着臣子的面儿,弘治帝怎么也得维护下儿子的脸面。毕竟,儿子再不肖,那也是日后的皇帝不是。所以他强自克制着情绪,声音平淡的向朱厚照说道。

    说罢,又转头对牟斌和萧敬道:“你们查清宁宫火灾的事儿也该有些头绪了吧。那便等太子说完,再综合你等所查,一起议一议吧。”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召大伙儿来是为了这事儿。

    当下便由朱厚照先说,总算是小太子够机灵,没将刘瑾的原话照搬。而是捡着其中靠谱的一些说了,但说完了后又忍不住缀了一句:“这事儿肯定不关符宝妹妹的,三位师傅却是要晓得的。”

    刘健三人诧异的互相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上边弘治帝鼻子都快气歪了,有心呵斥,却终归碍着面子上不好看,只能隐晦的冷冷哼了一声。

    朱厚照脖子一缩,这才猛省过来,退后一步蹲一边画圈圈去了。

    刘健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下有些了然。只不过这会儿却是不急着表态,总要听听厂卫那边查察的结果再说。

    牟斌和萧敬对视一眼,那意思就是,你来说还是我说?萧敬微微一笑,略略后退半步。前番牟斌帮了他,这便是回还个人情了。

    牟斌也不迟疑,微一颔首,这才上前一步禀道:“启禀陛下,臣与萧公公查察结果,大致与太子殿下所言相符。昨日,太子与……张真人之女张符宝,相游万岁山,恰逢督造毓秀亭李广李公公手下也在巡视。后来太子殿下被陛下召唤离开,留下那张符宝和太子身边刘瑾,两方因言语不对,就此冲突起来,相约以道法比试……”

    书房中,牟斌沉着清晰的将事情缓缓道来,众人也随着他的解说,终于是弄明白了事件的始末。

    刘瑾倒是没撒谎,当然除了那些他自己臆想中的夸张修辞之外。六丁六甲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的,什么雷霆霹雳、山河崩塌更是全没半分影子。

    牟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威名可不是单单在民间朝臣们传扬,昔日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案列,又有哪个比那些个大内内侍更清楚的?

    所以,一看到这位修罗头子亲自查问,哪有人敢有半句虚言。很快便一五一十的将昨日的情形和盘托出。至于说夸大什么的,好吧,毕竟如刘瑾刘公公那样的奇葩,整个大明也就一个。而且说实话,当时也是刘公公彻底讲嗨了没刹住,这才有了那番鬼扯似的说法,不足以常情度之。

    故而,最终的实际情况便很快清晰起来。两方斗法,一边抛洒出大片的符箓,更在其中暗藏杀机偷袭。另一方则直接以秘法*轰之,以至于雷火引燃了符箓。

    再之后,两方在相互忌惮之下罢斗,各自离开。但是一些被引燃的纸符随风飘散,时值东南风,于是便大都落入了位于东南方的清宁宫附近。

    而正好在这之前,为了驱散夏日蚊虫,宫内侍曾刚刚在整个清宁宫外洒了些硫磺粉之类的东西。结果,当尚未完全燃尽的纸符落在其上后,便由此引发了大火。

    硫磺易燃,又时值夏末秋初,风干物燥之季。故而一点火星子,最终使得这场大火一下子便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等到牟斌洋洋洒洒说完,房中众人不由的都面面相觑。之前他们未尝不像弘治帝那般,设想过各种可能。然则谁也不成想,事实压根与什么阴谋啊、谋逆啊么关系。就只是两个相互不服气的术士,随便比斗了一场造成的。

    只是事儿算是清楚了,可接下来这究竟该追究谁的责任呢?要真个说起来,那张符宝算是罪魁祸首了。毕竟,纸符不会自己燃烧,都是她那个所谓雷法引起来的。若是没有她不知轻重的在大内施展这种道法,后面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儿。

    而且宫内早有规矩,火器督管极严,绝不容许轻易在宫中使用。不见连大内侍卫都只是在使用冷兵器吗?好吧,当然这也是此时的大明朝,对火器的威力并不太重视的缘故。但规矩就是规矩,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可要说就此这样追责的话,且不说那边太子殿下早有刻意招呼过了,此时也正恶狠狠的盯着大伙儿,一副谁敢胡说八道就要扑过来的架势。

    单就说真个追究起来,总要推本朔源吧。那么好了,事实是真的如小太子之前说的,是那李广的手下没认出太子的身份,不但满嘴淫词秽语,还是率先动了手的。

    既如此,那人家小姑娘正当防卫,总不能说错吧?更何况,后面李广出面,也是李广使诈,以言词主动挑拨张符宝比试的。比试的内容更是李广要求的“道法”,还刻意点出要张符宝施展龙虎山的看家本领。

    这样一说,那人家符宝小姑娘用*这事儿,没毛病。至于说后来的大火,也实在是各种巧合碰到一块儿了。讲真,若不是恰好正赶上内侍抛洒药物驱蚊,便是几张烧着的纸符,根本不会有任何事儿。

    话说这皇宫诺大的地方,每日里这样的事儿不知凡几。谁也没见的那丁点儿火星子,就烧了哪哪儿的。说到底,其实就是一个寸了的事儿罢了。

    好吧,符宝姑娘那里不能追究。至少,不能一味的去单方面追究。这既是太子的面子使然,也是事实确实如此。

    那还能去追究谁?追究李广?这还真追究不着啊。你总不能凭着人家扔几张纸,就把一个火烧清宁宫的罪名给扣上吧。道理真心说不通啊,构陷都没这么构陷的。

    那要么说是那些抛洒硫磺粉的内侍……咳咳,这个更是提都不用提。且不说真这么搞法,怕是首先太皇太后那边就要爆了。谁活腻了,敢去触那个老太太的霉头?

    这真是……纠结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开始郁闷了。特么明明很简单的一件案子,谁成想竟成了这个结果。简直如同一只刺猬,全身都是刺儿,哪哪儿没地儿下嘴啊。

    “哼,众位卿家,可有结论了吗?”上首处,左等右等没等到有人开声的弘治帝不耐烦了,轻轻敲了敲桌案,淡然哼声道。

    众人都是一脸的为难,只得纷纷请罪。弘治帝愈发不满,眼光扫视了一圈下面,最后扭头看了身边的杜甫一眼,闭上眼睛不置可否。

    杜甫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轻声笑道:“几位都是陛下信重之人,亦当有一说一,不可隐晦。便有些小小不当,只要是对陛下有益,对社稷有益的,陛下自也不会怪罪。杂家只是个奴才,说学问什么的,自是不能与诸位比的。不过杂家只知道一点,这世事往往都是相通的。只要确定了目标,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是能找到跟脚的。嘿嘿,各位以为如何?”

    下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杜甫是谁啊,这可是整日跟在天子身边的人。往日里,其人从不曾多言半句,甚至很多时候,他在大家眼里如同个影子一般。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若是要说这个世上,哪个人跟天子最亲近,那么怕是除了皇后和太子、公主这些人外,再没有谁能比的上这个老太监了。

    而现在,这个老太监忽然开了口,而且言中之意,分明是意有所指。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其实皇帝心中,已然有了指定的目标了?但是这个目标,又究竟是哪一个呢?

    结合着之前进来听到的、看到的,难道…….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心中都浮起一个名字,但同时又都露出迟疑之色。

    真的要那么做吗?且不说由此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子,更也让几人心中有些不安啊。

    杜甫老眼微微一扫,将几人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儿?可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察言观色的习惯给误导了。所谓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是不是说的就是眼前这样子?

    罢了罢了,老太监暗暗撇撇嘴。左右早跟那人定下了章程,这会儿也正好是主子心中所想,自己便顺水推舟,再加把劲儿就是了。否则,过了这会儿,再想找这种机会,可就难说了。

    “唉,诸位也快些决断吧。早些决断了,也好让陛下早些往仁寿宫那边去请安。话说这几日太皇太后那边已经很生气了,总说今个儿那谁谁谁,明个儿那谁谁谁的,每个消停,甚是可恶。唉,这可莫再惹得她老人家着恼了…….”

    他絮絮叨叨的,似只是在随意的牢骚。然而听在下面几人耳中,却是猛地一惊,霎时间如一道黑夜中的电光一般,点亮了端倪。

第907章:劾李广

    明白了,全明白了。到这个时候了都,要是哪个还不明白的话,那可真就是猪了。

    所有人齐齐的把目光看向刘健。

    为啥要看刘健呢?因为刘健在这里官儿最大,除了皇帝和太子外,身份地位最高。所以大家一旦明确了目标,那就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扛旗,这就跟大合唱的时候要有个人起头一个道理。

    “咳咳。”刘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才轻咳两声,开始发言。“陛下,臣以为,此事推本朔源,还是要归为吏治上面……”

    刘健一开口,包括弘治帝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这咋说着清宁宫大火呢,怎么就忽然扯到吏治上去了?正有些懵的当头,却听刘健又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了下去。

    “……内侍撒药驱虫,所用之物既然有引发火灾的隐患,那为什么事后没人专门巡视看管?若有人专门负责巡视看管,那即便有零星火苗出现,也可第一时间发现扑灭,何来的后面这场祸事?此为一也;

    其二,宫内下人以势欺人,嚣张跋扈,竟然连太子都不识得,还差点对太子动武,这岂不也是管理不当之过?倘若上面管事尽心职责,认真做事,如何能有后面的相斗?

    再有其三,若非某些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惯了,怎敢在宫内引发私斗?岂不知这乃是重罪吗?那张氏女虽然是引发火灾的源头,但其一来年纪幼小,或许不知此节,倒也情有可原。更不用说,此女还是受人逼迫侮辱,才不得不愤而出手,殆其所始,若再罪之,实为不公……”

    我去我去,厉害啊我的首辅大人!听着刘健不紧不慢的一条条掰扯出来,众人不由的纷纷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狠狠的给点了个赞。

    什么叫高屋建瓴,什么叫大局观,这才是!首辅大人哪怕一个字儿都没提及任何确切的人名儿,但却句句都分明指向该指正的那个。这且不说,一起始就直接将根由锁定为吏治二字,大义法理已然是占了个十足十,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高明,真是高明!要么说人家才是首辅呢,这不得不写一个服字啊。

    既然首辅大人已经给大伙儿竖好了大旗,那么接下来,大伙儿就要接好接力棒,彻底锁定胜局便是。

    萧敬第一个站出来,恭声禀道:“陛下,刘阁老所言一针见血,可谓直指根源。宫中各监、局虽为皇家私仆,然则亦是各有职司,归根结底饶不过一个吏字。正如方才刘阁老所言,负责撒药驱虫的内侍,便是属于李广负责。若不是他懈忽怠职,但凡多仔细一点,哪有后面的大火?还有那冲撞太子、骄矜狂嚣,进而逼人邀斗,种种劣行,亦全指向李广。故,老奴斗胆,今日便要弹劾李广三大罪!一是藐视皇室、冲撞太子,此为大不敬之罪;二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擅自寻衅逼人私斗,此乱我大明法度、蔑视朝廷之罪;三,其人处事不周、懈怠渎职,以至导致清宁宫大火,并使得太皇太后受惊,此玩忽职守之罪!三罪并罚,老奴请陛下斩之,以儆效尤!”

    萧敬沉声历数李广三大罪,洋洋洒洒,算是彻底将具体的人点了出来。冲锋号,这就算吹响了!

    牟斌不甘落后,随即也踏前一步,抱拳禀道:“陛下,臣牟斌,亦有言劾之。臣掌锦衣亲军,缇缉天下,监控四方。据京畿数处密探所报,李广依仗圣宠,对外矫诏,私授传奉官以勒索地方。各地官员怒不敢言,苦其久矣。广因此得利无数,并与城中修建美宅,其奢华程度,不下王府。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忽而一朝风起,霎时泥沙俱现。弘治帝原本不过是无奈之下,才作出了舍弃李广的决定,哪知道这一开了口子,竟突然发现事情远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程度了。

    一直以来,多有朝臣弹劾李广,每次弘治帝都是不言不语,将所有奏章一概留中不发。那些奏章中,未尝没有各种李广的罪名,然则弘治帝认为,其中或有属实,但夸大其词应占大半。

    李广一个阉人,贪些财物原是预料之中。他身为帝王,广有天下,些许财物能值几何?权当是对李广尽心为自己效力的赏赐便是了。和一些稍稍过头的贪鄙小罪相比,关乎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广之罪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矫诏私授传奉官?勒索地方进奉?这……这不可能吧?李广他,焉敢有这般大胆?

    可要说不信吧,下面站着的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差事,又是同为皇家私奴,若不是真的,他牟斌敢这么明白直言吗?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早干什么去了?还是说,其实这些个奴才根本也是在一直蒙蔽自己,隐瞒下了许多事儿?若如此,他们还有什么是瞒着自己的?

    这些该死的奴才,全都该杀一百遍!他想到这儿,不由的怒发勃然,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可笑自己一直以为掌控天下,什么也瞒不过他,却哪成想,这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当傻子糊弄呢。他们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对他们的信任!

    “朕不信,朕不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的念叨着,脸色已是铁青一片。目光没有焦距的梭视着,忽的落到一直没出声的李东阳和谢迁身上,不由的猛的亮了一下,急声道:“李卿、谢卿,你们怎么说?那李广他……他真的如此……如此混账吗?”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一眼,谢迁眼中是兴奋雀跃的,而李东阳却是出奇的冷静,尚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谢迁有些奇怪李东阳的反应,对于李广这个奸佞,他早想铲除了。只是一直以来,有着皇帝的宠溺维护,数次弹劾就不了了之,让他们一班耿介之臣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然而今天,忽然间风向变了,一场意外的大火,使得皇帝赋予那奸宦的保护终于破开了一丝漏洞。这般好机会,如何不赶紧抓住?只是李宾之那个眼神,究竟又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一点也不见激动呢?

    算了,不管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日若不能借此良机彻底打死那奸宦,再想有下次机会,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这些个念头说来话长,然而现实中,不过就是谢迁一转念的事儿。当下略微整束了下衣冠,躬身禀道:“臣启陛下,李广之罪,如萧督公和牟督帅所言,怕不连百分之一都达不到。此寮之罪,可谓罄竹难书、数不胜数。若论其罪,单只他涉及私盐牟利,垄断盐引一事儿,便足以杀其十遍不足惜。更不要说,他利用权势,强夺畿内民田,毁人房舍,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其行其罪,简直令人发指!陛下,适才刘公所言,此当归为吏治,臣深以为然。吏治不单单是对我朝官员的,亦当是对所有身俱差事之人的。李广身为内务总管,乃天子近侍,其身不正,为祸愈烈,绝不可姑息放纵!故萧督公请斩之议,臣附议!”

    他侃侃而言,一张脸因激动而涨的潮红。言词之激烈亢奋,身为内阁辅臣的身份,又使得他的奏言份量,远远超出萧敬和牟斌二人。

    弘治帝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原本心中还存着的那点希望,这下彻底尽数化为泡影。一时间呆坐在龙椅上,心中百味杂陈,久久不发一语。

    李东阳和刘健对望一眼,都是眼中黯然,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喟叹。

    所有人中,唯有他们两人看的通透。皇帝对李广信宠非常,这次虽然将李广抛了出来顶锅,但也未尝没有能尽量缓其罪责的心思。

    前面萧敬、牟斌给出的罪名,其实按照正理,已经完全够诛杀其人其罪的了。可是弘治帝还要画蛇添足的向他和谢迁再问一次,其心意已是显而易见。

    只是谢迁性情耿介,嫉恶如仇,眼中不揉半点沙子,执意要毕其功于一役,却是忽略了皇帝的心思。这也是李东阳方才听到皇帝询问后,没有什么激动反倒更多的是叹息和无奈的原因。

    李广会不会倒?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李广的倒台是不可遏制的了。便是皇帝也阻拦不住了。只不过,具体倒台的时间却就不好说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李广的狡诈,还有皇帝的私心,怎么也要再挣扎一番才是。

    所以说,谢迁期待的今日便能竟全功的想法,怕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果然,就在众人一时都沉默良久后,弘治帝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一甩袍袖,径直转身而去。从头到尾,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对李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皇帝这一言不发的走了,大伙儿又该如何是好?

    众人左右不得计,不由的都把目光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吓了一跳,蹭的蹦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你们莫找我,我还小呢,朝中大事儿不敢参与。”说罢,不等几人再说什么,拔腿就窜了出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的黑线。妈蛋,你还小?这也叫理由?今天这事儿,还不是因着你那小情人惹出来的。现在却说自己还小,这叫人话吗?

    只是骂归骂,还真没人敢拦着他。等到回过神来,朱厚照早溜得没影了,又哪里找去。

    谢迁忿忿不已,张口要说,李东阳却忽的冲他摆摆手,转向萧敬和牟斌,轻声道:“二位,此事,怕还是要你们费心了。”

    萧敬和牟斌一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李东阳微微一笑,靠近几步,凑到二人跟前低声说了起来……

第908章:来自大食的商队

    草原上,一队数十人的队伍正逶迤前行着。从高空往下看,这些人便如同蚂蚁般大小,愈发显得塞外寥廓高远之感。

    唳——

    蓝天下,一只鹰隼发出清脆的鸣叫。锐利的眸子中映入这队人马,略一盘旋,随即敛翅冲下,稳稳的落在前面一个雄壮的大汉手臂上站稳。

    奥利塞斯探手从革囊中挑出一根肉条,鹰隼欢快的微微拍打翅膀,脖颈闪电般的伸缩一下,将那肉条叼入口中,三两下吞了下去。

    奥利塞斯脸上露出喜爱的笑容,低声赞了句:“好孩子。”这才从鹰腿上解下一个小竹管来,随即轻叱一声,拨转马头往后面驰来。

    “主上,有消息来。”勒马停在苏默身前,奥利塞斯恭敬的将竹管奉上,眼中毫不掩饰的露出狂热崇拜之色。

    苏默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就在马背上扭开来,从中倒出一个小纸卷,低头看了起来。

    是的,他现在骑的只是一匹普通的马。汤圆那货的目标太明显,在渐近草原深处后,苏默便把它连同太阳一起放了出去,只在远远的跟着。这也终于使得一旁的徐鹏举平息了好大的怨念。

    “哪边的哪边的?说的什么?”徐鹏举满脸兴奋的凑了过来,急火火的问道。

    众人打从京中出发,早早的便分头行事。每一队手中都掌握着一只训练好的鹰隼以供相互联系。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很成熟的信鸽饲养技术,但是信鸽在这草原上,却极易被一些大型猛禽捕获。所以苏默便将主意打到了鹰隼头上。

    好在是有图鲁勒图以及她的三百金帐卫,再加上奥利塞斯这些瑟雷斯战士,都是擅于*这种鹰隼的好手。故而并没费多大功夫,苏默手中便已掌握了为数不少的这种信鹰。此次出行,便将其用了出来。

    苏默没理会徐鹏举的鸹噪,按着早已定好的暗语,逐字逐句的将纸条上的意思理了出来。待到看完,不由的嘴角微微勾起,喃喃道:“这尼玛算不算不作死就不会死?”

    旁边徐鹏举急的抓耳挠腮,他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苏默,本想着能看到更大的热闹,却哪成想苏默不等入城便悄悄的出了关。这一路上只优哉游哉的不断深入,却是屁事儿没有。这可把徐小公爷郁闷坏了。

    眼下难得收到了某个方向的消息,正好拿来解闷儿。偏苏默神神秘秘的不搭腔,简直让徐鹏举要抓狂了。

    “你急个锤子!”苏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翻手将纸条一搓,便将其碾成碎末,抛洒在风中消散。

    “跟悦哥儿他们没关系,是京里那边的消息。”看着满天的纸屑飞舞,他顿了顿又淡然说道。

    徐鹏举顿时兴奋不再,泄气道:“什么嘛,白激动一场。京里又能有什么事儿,好不扫兴。”

    苏默乜了他一眼,曼声道:“确实没啥事儿,不过就是李广烧了清宁宫罢了。”

    徐鹏举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但随即猛地一个激灵,瞬间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道:“什么?”

    苏默催着坐下马踏着小步往前颠着,耸耸肩混不在意的点点头,“你没听错,就是这点小事儿。”

    徐鹏举张大了嘴巴,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再抬头时,却见苏默已经走出老远,连忙拍马赶上,凑到旁边叫道:“我艹啊,烧了清宁宫啊。清宁宫啊那是,这还是小事儿?”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口道:“是你说的啊,京里又能有什么事儿的。那烧了个清宁宫有什么的,反正宫里房子多的是,烧个三五间的不当事儿。”

    徐鹏举呃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悻悻的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随即又腆着脸赔笑道:“老大不愧是老大,在你眼里,这自然都不算事儿。别说清宁宫了,就算烧了乾清殿都算个蛋啊……不过嘛,清宁宫毕竟可是太皇太后的住所,这一烧也不知那老太太有事没……咳咳,说说,说说,那什么,老大你看哈,这一路好生闷气,闲着也是闲着,且说来解解闷也是好的嘛对不对?说说嘛,说说嘛……”

    好吧,这话得亏没让皇帝和那些个大臣听到。否则的话,这俩货必然是要给划到乱臣贼子的行列中去了。尼玛,太皇太后的寝宫被烧了,他们却拿来说着解闷儿,大不敬至此,试问天下还能有谁?怕就算是魏国公老公爷听了,都要大耳刮子抽丫的。

    苏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嘀咕。按照后世对古时候的描述,以这货的出身,按说听到这样的事儿,不是该义愤填膺,痛斥阉贼的吗?咋这会儿瞧着,全没半分对皇室的敬畏呢?该不会是,被自个儿这乱入的给拐带的吧?

    想到这儿又立即否定,自个儿可是正角儿来着。正角儿都是高大上的,必须要教人忠君爱国才对。这什么大不敬的行为,压根与自己没半毛钱关系,都是这货自己性子卑劣,跟他苏大官人却是扯不上的。对,就是这样。

    “鹏举啊,你这个态度要不得啊。怎么能闻人之灾而喜笑颜开呢?尤其那还涉及到我们尊敬的太皇太后。你这样,不对啊。”苏大官人面色一正,语重心长的认真批评道。

    徐鹏举就又张大了嘴巴,惊诧的瞪着他。这还是我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大吗?我的老大怎么可能说出尊敬皇室这样的话?他不该是那种藐视一切的狂放不羁吗?

    呃,好吧,他还是一个儒家门生,大才子嘛。似乎,好像,大概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自己这心态……似乎确实有些问题。奇怪了,以前自己不这样来着。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得这么不厚道了?

    他这么想着,终是诚恳的点点头。老大总是对的,他这般说,也是为我好。徐小公爷很有自我反省的良好素质,如是对自己说。

    苏默看他点头了,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拍拍他肩膀,温声又道:“对嘛,这样才是君子当为。即便心中再如何欢乐,那也只能放在心中……”

    “…….”徐鹏举眼前一黑,好悬没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好容易努力扶住了马鞍,让自己坐稳了,这才悲愤的抬起头来,“我可以说妈卖批吗?”

    苏默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当然不行。虽然有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骂人总是不好的……算了,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咱们还是来说说李广放火的事儿吧,那个比较有趣的说。”

    眼见小弟有抓狂的迹象,苏老大果断转换话题,不给他发飙的机会。

    徐鹏举悲愤莫名,“可你刚才还说……”

    苏默一翻白眼,“什么刚才说,我刚才说什么了?我说的多了去呢。好了好了,话说你还听不听放火的事儿了?我跟你说,这里面啊,还扯带上了太子呢。哦哦,对了对了,还关乎一个女人哦…….”

    “什么什么,还有女人的事儿?说说,快说说……”徐小公爷顾不上恼了,两眼贼亮贼亮的,不迭声的追问起来。

    太子……女人……似乎很有料的样子啊。

    “我跟你说哈,是这样的……”

    “……啊?竟有这样的事儿?……哦……”

    空阔的天地间,语声渐去渐远,不时的传来声声低呼中,那刚刚飞来的鹰隼再次振翅而起,在天上略一盘旋,随即往南飞去,很快便化成一个黑点。

    “主上,前面发现了蒙古人的驻地。大约有百十人的规模,离此不过十里。”前方一骑飞来,到的队伍前,轻叱一声勒住马大声禀道。

    苏默不再跟徐鹏举扯淡,举手示意队伍停下,让探子近前问道:“可看清了是战兵还是牧民?”

    探子就马上欠身回道:“应该只是牧民。整个营地里,大片的羊群,只有少数的马匹。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爬犁,看上去倒是满载,但份量却似乎并不太重。”

    这样吗?苏默眼睛眯了眯,随即忽然一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继续打探,看看除了那个营地外,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部落。”

    探子就马上躬身领命,喝叱一声,拨转马头去了。

    奥利塞斯驱马向前,抚胸道:“主上,此战便交由奥利塞斯吧。奥利塞斯保证不使走脱一人,那所有的羊群财货,都将属于主上。”

    这个忠诚的瑟雷斯战士沉声说道,明明言语中全是血腥杀戮之意,偏偏却语气平淡而沉稳,毫不见半分波动。瑟雷斯人浸入骨子里的好战和悍勇,使得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不畏死亡。

    于他们而言,皇帝什么的也都是狗屁。唯有自己的主人,才是他们效忠的唯一。只要主人的马鞭指向,那么他们将以手中的战斧利盾碾碎一切,掠取一切,以进奉主人。

    苏默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用手中的马鞭轻轻敲了敲这个瑟雷斯战士的肩膀,温言道:“不不不,我亲爱的奥利塞斯,我们此来不是为了杀戮,也不是为了劫掠。我们是带着善意和财富而来,公平的交易,才是我们的目标。当然,我并不,且从来不曾怀疑过你们的英勇和忠诚。但是这次不同,你,明白吗?”

    奥利塞斯疑惑的看看自己的主人,他并不是太明白。跟随着苏默这么久了,他早已知道了主人所在的大明国,与草原上的鞑靼人可谓属于世仇。两方争战厮杀了上百年。

    既然如此,那么此刻费了好大功夫辗转来到了草原,又恰好遇上这么一只肥羊,那有什么理由要放过呢?

    奥利塞斯犹记得上一次他们跟随着主人,在这片草原上掀起了何种的腥风血雨。最后虽然以计谋逼的鞑靼人定下盟约,暂且放过了他们。但是在随后回归途中,不也是立即就撕毁了盟约,试图击杀他们吗?

    那其时,还是他们凭着自己的英勇和主人高明的智慧,才终于打退了来敌,得以安全返回大明。即便那样,己方也因此付出了损伤了好多战士的代价。

    这一次,主人再次代表大明而来,甚至还用出了偷偷潜入的手段,难道不是为了报仇而来的吗?

    “可是,主人的大明不是他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耿直的瑟雷斯人并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很直接的问了出来。这让一旁的徐鹏举不屑的撇撇嘴,对于这些蛮人的智慧感到捉急。

    苏默却笑了笑,指了指瑟雷斯人,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穿着,轻笑道:“奥利塞斯,我们此刻,可不是明人啊。我们是商队,来自大食的商队啊。”

第909章:格日楞的忧愤

    格日楞伸着腿,箕坐在草地上,目光有些空洞。夏末的太阳将地面烘的暖暖的,令人感到极为惬意,但却也让人有种懒懒的不愿动的感觉。

    伸手从地上随意扯下根草叶来,放在嘴中嚼着。带着特有的苦涩的青草香气,便充满了味蕾。

    “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将嚼碎的草屑吐出,目中的忧郁又多增了三分。

    青草的味道告诉他,夏季即将过去,秋天马上要到来了。或许在中原汉人的意识中,秋天代表着收获。然而在草原人的生活里,秋天则预示着寒冬将至,他们准备应对死亡的时间不多了。

    每到冬季,草原上总是要死去很多人。食物的短缺,酷寒的气候,都将是收割草原上人们性命的杀手。物资的极度匮乏,以及落后的生产力,导致了草原人哪怕再如何努力,也很难熬过这个关头。

    放在往年,大都是各部落开始集结,往南边去抢掠汉人,以备过冬所需。但是那需要用性命去搏杀,等若是一种透支。虽然说大多数时间,这种抢掠都是能达到目的的。但那毕竟是打仗,万一运气不好的话,东西没抢到,却是提前把性命丢掉了。

    所以格日楞并不认同这种方式,不是他不勇敢,也不是他多么的仁慈。在草原上生存,仁慈这种东西是最要不得的。草原的图腾是狼,狼性本就是弱肉强食,残酷暴戾才是生存之道。

    他只是觉得得不偿失,抢劫或许十次中能成功八次甚至九次,但是只要有一次失败,那就一切全都成空。或许对于那些个大部落的汗王头人来说没什么,他们人口众多,当然可以承受的起这种损失。

    可是对于如他这般的小部落,每一个成年男丁都是极为宝贵的,损失一个都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总是能推脱就尽量推脱,宁肯多费些力气去提前搜集尽量多的物资,也不愿参与那每次的打草谷。

    这也使得他在上面那些贵人眼中很不受待见。往往有什么好事儿,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甚至不知道。便如这次南人收羊毛的事儿,若不是他那嫁给了贵人仆从的女儿偷偷跑来告诉他,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中呢。

    南人竟然要收羊毛?这事儿在格日楞初听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羊毛是什么?那完全就是垃圾。半点用处没有不说,连用来烧火都不值得,因为羊毛燃烧起来,那味儿实在太恶,即便身为草原人都受不了。

    而偏偏就是这种没用的垃圾,南人现在竟要来收购,这让格日楞起初差点以为女儿被骗了。但是女儿一再的申辩这是真的,格日楞终于是半信半疑的接受了。

    或许,南人真的是有变废为宝的手段吧,毕竟南人一向擅长一些机巧之事儿。他们打造的一些器物,每一件都是那么精美。他们制造的丝绸、锦缎,即便是草原上的贵人们都趋之如骛。一匹丝绸,往往能换取整整十只羊。

    又或许,南人们只是发了疯,脑袋昏掉了,这才有了这种荒谬的行为。但无论如何,对于格日楞来说,这可是一件好事儿。至于说南人是不是发病,谁在乎?

    但是,这种好事儿现在看来,只怕真的是一个骗局。他千里迢迢的跟着赶来这边界之地,却发现根本没有半点交易的迹象。反倒是火筛汗的大军,现在就驻扎在大明边关下。

    对于火筛部出现在这儿,格日楞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想必这又是一次如往年一样的打草谷吧。唯一奇怪的就是,不知为何今年的打草谷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按常理说,再等上个把月后,秋草丰足,马儿吃的更饱,体力达到最高峰时才是最好的时机啊。

    不过格日楞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就没再多想。毕竟,贵人们怎么想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猜度的。让他感到懊恼的是,他终于还是被骗了。什么南人收羊毛,根本就没影儿的事儿。想必就是为了骗他们跟过来,一如往昔那样,为大军提供粮秣而已。

    “呼——”他再次吐出一口长气,烦躁的晃晃头,将这股郁闷抛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既然来了,再想走却是不可能了。否则一旦被火筛汗知晓,定然会为部落带来灭族之祸。

    在草原上,因为这种事儿被整族屠灭的事儿,简直不要太常见了,他不能去冒这个险。那么,就希望这次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胜利吧。唯有胜利了,他才有可能分到战利品。

    不得不说,草原上这种不成文的规矩还是很严谨的。只要你为战士们提供了物资,为大军出了力,那么只要战胜后,就一定会分到战利品。当然,多少就不一定了,那全看你的付出而定。

    只是这次能胜利吗?格日楞想到这儿,眼神中不由的闪过一抹阴翳。

    听说前方每日里都会鼓角齐鸣的,貌似声势很大。但是从他来到这里后,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却仍然没传来任何胜利的消息,每次问起,都是说还在相持中。

    火筛汗啊,那可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他在草原上人们的心目中,如同一个传奇般的存在。可就是这么一个英雄,竟然现在也只能和对方僵持,那岂不是说,对面大明早有了准备,已经可以和火筛汗这样的存在颉颃了?

    格日楞虽然不愿参与这种劫掠,但是作为一个部落的头人,同时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当然明白,就草原和大明之间的战争,草原利于战决,而南人则利于坚守。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转凉,若是草原一方迟迟不能突进,最后的结局就是黯然收场、败退而归。否则不用对方来打,单只是严酷的气候,就能轻易的杀死整支大军。

    而如果再遇上高明的敌军将领,一旦找到己方的漏洞,乘势追击的话,那结局就更……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他想到凶险处,眸子猛的缩了缩,赶紧将这个念头驱赶出去。

    那可是火筛汗啊!他再次暗暗跟自己打气道。以火筛汗的英明,是绝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的。

    只是,只是就算那样,自己将要如何?没有胜利就没有战利品,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必然也没了充足的时间去搜集囤积过冬所需的物资。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一种渗入骨髓的冷意,紧紧的攫住他的心,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费事八脚的弄了这许多垃圾,整整两爬犁啊……

    他目光巡梭着,最终落到营帐后边,看着那足有半个帐篷高的堆积,眼中露出又是懊悔又是失望的神色。

    为了这次传说中的交易,他足足忙活了好久,将属于他的所有的羊,挨个的剪了一遍,足足装满了两爬犁那么多。想想当时,心中那份激动满足感,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可以说,当时有多么的期盼,现在就有多么的失望。不,已经不单单是失望了,而应该说是绝望!或者,还有愤怒……

    为了这次的交易,他准备了许多许多。不单单有羊毛,还有他积攒了许久的毛皮、翎羽,各种骨头和筋络。甚至,连马粪都也装了一些。

    据说南人都是烧柴火的,他们的百姓很多都是以卖柴火为生。那么,马粪也是可以烧的啊。或许,可能,万一他们也能接受马粪呢?那将又给自己带来一些额外的收入。

    而每多一分收入,就意味着他能更多的换取一些物资。比如盐巴、比如茶叶,或者,如果宽裕些的话,是不是也能换取一件瓷器?

    大明的瓷器啊,那可完全是草原上的陶器没法比的。那种精美的花纹,靓丽的色泽,简直就是巧夺天工,让人只看一眼就会不自禁的沉迷进去……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梦醒了,唯一留给他的,就全是无尽的愁苦了。这个冬天,他要怎么捱过去?

    “阿乌格,阿乌格!”

    忽然,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传来,将他猛然惊醒。转头循声看去,但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正是他部落中的一个叫温都的少年。

    温都是他安答的儿子,他的安答为了大汗的征战战死了,只留下了孤儿寡母。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抗拒战争的原因。

    阿乌格在蒙语中就是叔叔的意思。他视温都如己出,温都便也称呼他叫阿乌格。

    “我的小马驹,为什么这么焦虑?真正的雄鹰,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的是冷静。”格日楞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伸开双臂招呼道。

    温都一脸的焦灼,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调皮的回应他,而是看到他后,离着老远便眼睛一亮,随即大声道:“阿乌格,有骑队向我们来了!近百人的骑队!他们带着刀枪!”

    格日楞一怔,随即猛地神情一变,瞬间身上爆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如同一只欲要捕食的苍狼。

    “吹号角,准备应战!”他大步跨了出来,沉声吩咐了一句后,随即闪身钻进旁边的蒙古包内。再出来时,已是挎弓提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抬手在唇边发出一声唿哨,随着唿哨声,唏律律一声马儿嘶鸣,一匹黑色的健马奔腾而至。

第910章:神经病组团来袭

    “列——战队!下马,投斧准备——”

    苍凉的号角声中,看着前方三十余骑呼啸而出,已堪堪到达营地前里许之地的苏默一方队伍中,奥利塞斯猛地双目圆睁,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催马向前厉声传令。

    霎时间,战马嘶鸣,金戈声响。骏马原地打着转儿,扬起漫天的尘土草屑。众瑟雷斯战士齐声呼喝,眨眼间便在前方站出三列横队,将苏默和徐鹏举等人挡在后面。

    “我去,玩大发了这是。赶紧的,汤圆呢,白狼呢,快把那笨熊叫回来啊。”徐鹏举紧紧跟在苏默身边,脸上却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大呼小叫着。

    苏默给了他个老大的白眼,懒得理这货。脚下一踢马腹,上前与奥利塞斯并骑而立。

    不想打归不想打,可是必要的防范却是绝对要的。草原上可没任何温良恭俭让的说法,弱肉强食才是贯穿始终的法则。

    唏律律——

    鼓角声中,格日楞带着三十余部落战士飞马驰来,离着这边将将两百步外,才挥手示意停下。目光在那横列成三排的战阵上看了看,又仔细盯了下瑟雷斯战士们手中的小斧,眸子猛地紧紧一缩。

    作为一个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天生就是战士。对于相关战斗的意识,已然近乎骨子里的本能了。对方那种站位,还有手中那小巧的斧头,格日楞不过稍稍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平原之上,骑兵为王。步卒一旦对上,几乎是十死无生之局。即便是以弓弩阻击,最多也就是射落一些马上骑士而已。然则骑兵冲阵,真正厉害的并不是骑手,而是战马那发力冲刺之后,庞大的体量带动而起的冲击力。那才是骑兵对上步卒时,最凌厉的杀着。

    但是现在对面,并不是用的弓箭,而是沉重的手斧。这种手斧经过抛飞后,旋转之后的动能,已然足以威胁到战马了。一旦战马倒地,骑兵的冲阵必将受到阻碍,甚至可以造成局部崩溃。

    或许这对于成千上万规模的大阵并没太大作用,可是对小型集群,却是有着致命的杀伤力。而恰巧,他们现在就正属于小的不能再小的阵势了。没法儿,他们整个部落的青壮男子加起来,也便只能拼凑出来眼下这个规模的战阵了。

    “阿乌格……”半天不见格日楞下令,温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不由低声唤道。

    格日楞脸色凝重的摇摇头,举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然后自己则轻提马缰,踏踏踏从阵中独骑而出。

    “远方的客人,请问你们来自哪里,来到我们的部落又是为了什么。”他驰出十余步便停了下来,扬声向对面高声喊道。

    苏默微微一笑,对着旁边的奥利塞斯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徐鹏举也是催马而出,同样在出阵十余步后停住。

    “窝闷,商人的干活。不打架,来做买卖滴。银子、珠宝、货物,很多很多滴……”

    身边徐鹏举在马上一哆嗦,差点没一头栽下来。这尼玛什么腔啊?老大您哪里人啊?

    格日楞也是脸色古怪,他自然也早已看到了对方这队人古怪的穿着打扮。只是此刻听了苏默刻意展露出的“西式汉话”,仍是有些感到怪怪的。

    不过好在这个时代的草原上,偶尔也会见到一些西方来的商队,苏默这种假洋鬼子,倒也没让他太过震惊。当然,这也是他听懂了苏默的意思的原因。

    稍稍迟疑了下,他扬声道:“远方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我们的部落。只是你说你们是商人,可我看到的却是锋利的刀斧。那么,你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战争,还是友谊?”

    苏默啊了一声,做出恍然状。回身摆摆手,示意众人垂下刀枪,这才回身笑道:“误会,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你要知道,我亲爱的朋友,这个大草原上,不单单只有好客的鞑靼兄弟,还有凶残的狼群和强盗。我们……呃,窝闷只是必要的防范。必要的防范,明白了吗?”

    嗯,说顺了嘴儿了,差点腔调上露了馅。苏大官人赶紧又拐了回来,旁边徐鹏举好悬没笑喷了出来。没奈何强自忍了,却把自己憋得脸孔涨红,两个肩膀也在一抖一抖的。

    苏默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回过脸来,却又化为满脸的祥和,一脸的真诚。配上他那包的跟个大饼的脑袋,还有那一袭长袍,俨然如佛陀临世、释迦谪尘。

    噗——

    徐鹏举再也憋不住了,瞅着这位老大一本正经的样子,当即就喷了。但随即猛省过来,慌忙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那啥,我……呃,窝尿急,嘘嘘去先,噗啊哈哈哈……”

    苏默就一脑门黑线啊。尼玛,这混蛋,真不该带他来的。竟然笑场,太不专业了!

    对面格日楞愈发惊疑不定了。这怎么个意思这是?那人为什么忽然走了?他方才说的啥?尿急?是尿急……吧?可是尿急就尿急吧,又笑个什么?尿急很好笑吗?

    ……好吧,这个时候忽然尿急……似乎,好像……嗯,确实有些怪异。可那也应该是咱们笑才对吧,你自个儿又欢乐个什么劲儿啊?

    格日楞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越发没底了。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确实没有恶意。可问题是,恶意是没有,可这帮人给他的感觉,总是哪里似乎不对。

    这个时代的草原上有没有神经病格日楞不知道,或许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不过癔症和疯子的概念,大抵还是有的。

    可是没听说癔症又或疯子,都会组团出游的啊。眼前这帮神经病……呃,这帮“商人”,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才好呢?

    格日楞忽然感觉好纠结啊。

    “哦,我……窝亲耐的盆友,请相信窝闷。真主作证,我们……窝闷真的没有恶意。窝闷可以与你们交易,盐巴、绸缎、茶,所有的。你们需要付出的,只是让窝闷停留一下歇歇脚就可以了。你看,窝闷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恨疲倦,恨累。看在真主的面上,阿门……”

    感觉到了格日楞的犹豫,苏默心中一边暗骂徐鹏举露馅,一边连忙补救。言语中极尽诚恳之能事,外带着赤果果的物质利诱。当然,如果不是最后那句不伦不类的“阿门”的话,简直就是完美了。

    格日楞有些不好意思了,旁边温都等一众部属这会儿也算是看明白了,知道这些人不是来厮杀的。前面种种怪异他们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当盐巴、绸缎、茶等等几个关键词落在耳中后,这帮年轻人就有些不淡定了。

    “阿乌格,要不……就让他们进来吧。或者……”他凑近格日楞低声说道。说到最后,话头顿住,但却暗暗使了个眼色,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

    格日楞一惊,随即狠狠瞪了这个侄子一眼。真是初生之犊,不知天高地厚。眼前这帮人别看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真要是打起来,只看看人家那些装备,特喵的,到底你是劫人家还是给人家送肉啊?

    “胡闹!”他狠狠的低声怒叱一声,将侄儿斥退,同时也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的部落需要盐巴,需要茶砖,需要很多很多物资。眼前这帮人虽然有些怪异,但对他而言,却也是个机会。

    至于说温都暗示的放人进去,然后再伏杀劫掠却是不必了。既然对方愿意友好交易,又何必冒着风险去战斗呢?毕竟,真打起来的话,即便能成功了,他们也是肯定要付出不菲的代价的。

    于他而言,部落的人口可是最宝贵的。一旦损失了人口,便一时得些许小利,最终也只能成为其他大部落的口中食,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他转向苏默,就马上抚胸一礼道:“好吧,远方的客人,我们欢迎你们进入部落交易。不过请你约束好你的部下,不要节外生枝。只要公平交易,我格日楞向长生天起誓,必将让远方的朋友得到最好的招待。”

    苏默大喜,当即连连点头应诺。当然,免不了又是一通洋不洋、中不中的“西式汉话”。好在格日楞本身对歪果仁并不了解,虽然仍是感到怪异,却也并不在意。

    双方收了对峙,当下一起往营地进入。为了让格日楞放心,也是以防万一,苏默只带着徐鹏举和庄虎等亲卫,再就是一些推着货车的仆从们一起进入。奥利塞斯等一众瑟雷斯战士,却是单独在营地外另立一营驻扎。

    这显然让格日楞大为放松,终于彻底放心下来。这从他见面以来,首次露出真心的欢容就可看出来。

    两人并骑而行,待来到中心大帐外甩鞍下马,格日楞甚至热情的把臂相邀,倒是让苏默感到有些怪怪的不自在了。话说这个时代的草原人,身上那味儿真心不敢恭维。尤其还是被一个老男人忽然挽住,那画风画面实在太美,不敢想象啊。

    进到大帐之前,苏默有让庄虎在外看着,将带来的货物摆出来,开始跟格日楞部落的人进行交易。只他自己和徐鹏举二人随着一起进了帐中,这让格日楞原本还存留的那点疑虑,终于完全打消了。

    至于说为什么格日楞还有疑虑,很简单,当时两边相对喊话的时候,毕竟还离着一段距离,所以格日楞并没注意到苏默的长相。但是等到双方走近了一看,苏默和徐鹏举几个那标准的汉人模样,又哪里还能瞒住人?

    “窝是华侨。华侨,明白吗?”苏默如此解释道。

    格日楞表示莫宰羊。

    “……嗯,就是窝其实是汉人,但却是在大食长大滴。你滴,这下明白?”某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徐小公爷又想笑,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

    格日楞这才表示恍悟,只是对苏华侨身边那位伴当的表现,又再次感到疑惑。这货怎么那么欢乐呢?这来不来的又自个儿乐的,别是真有什么隐疾吧。唔,现在看来,也就只这个人有病,苏华侨这些人虽然言语怪异些,但其他倒也算得正常。

    这般想着,由是放下心来。只是再对上徐小公爷之际,不免便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待到徐鹏举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这点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911章:污蔑

    “……你果然还是汉人!”大帐中,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却正是格日楞的那个小侄子,温都。

    只不过此刻的温都一脸的鄙视,迎着众人的目光毫不退缩,大声又道:“明明就是汉人,即便在大食长大也是!偏偏却说什么是大食人。汉人便是虚伪,哪像咱们鞑靼人,便是走到天边那也永远都是长生天的子民……”

    嘿,感情这还有个愤青呢。苏默不由惊诧的看了温都一眼,心中暗暗想道。

    格日楞却是脸色大变,急忙呵斥道:“温都,闭嘴!”,随即又转向苏默,赔笑道:“苏默兄弟,你别见怪,我这侄儿年幼……”

    “阿乌格!”温都涨红了脸,不乐的打断道。

    “够了,温都!”格日楞满脸怒色,但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和缓下来,温声道:“你还想不想要赞各家的那匹小马驹了?还想不想要一把新的弯刀了?如果想的话,那就不要再说话!”

    后面这番话却是用蒙语说的,说罢,还小心的偷眼看看苏默等人,见众人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人艰不拆啊,温都还是太稚嫩了,连这点世故都不明白。苏默那番解释他真的信了吗?可以说,他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可是他却绝不会去拆穿,只要能正常的进行交易,没有对自己的部落表现出恶意,那么他们说的任何理由,格日楞都会表示相信。

    利益,利益才是唯一的准则!

    温都被噎住了,涨红着脸纠结了半响,终是悻悻的转过了脸去。一边是嘴炮痛快一下,一边是自己向往了好久的骏马和弯刀,这个选择其实并不难决断。

    苏默脸上一副玩味的表情,只笑眯眯的看着,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至于心中怎么想的,却是谁也想不到的。开玩笑了,他整日守着一个蒙古公主在身边,你说他听不听的懂蒙语呢?

    徐鹏举却是真的有些懵逼,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后眼珠儿一转,探过头去戳戳温都,小声问道:“欸,你们说的什么意思啊?”

    温都斜眼看看他,哼道:“关你什么事儿,为什么要告诉你?”

    徐鹏举愣住,什么玩意儿这是?咋说的好好的,忽然就翻了脸呢?尼玛,鞑子果然都是属狗脸的吗?蛮夷就是蛮夷,真不懂礼貌。

    温都话出了口,也觉得有些不好,左右心中不痛快,也坐不住了。忽的起身道:“我去看看货物。”说罢,不等众人表示什么,就转身大步冲了出去。

    大帐内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格日楞勉强挤出个笑容,主动端起酒碗敬酒,“苏默兄弟,各位大食来的朋友,请不要被一些小小的不快影响了我们的友谊。来,让我们共饮一杯,祝我们两族永为兄弟之邦。”

    徐鹏举转眼看向苏默,苏默微微一笑,毫不迟疑的举杯附和,笑道:“为了友谊。”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齐声说道:“为了友谊。”然后俱各一饮而尽。饮罢将酒碗彼此一照,同时哈哈大笑。帐内又复热闹起来。

    如此几杯饮过,众人各自拉着身边的人聊着喝着,倒是颇有些渐渐溶入一起的意思。

    格日楞也同苏默单独对饮了一杯,这才放下酒碗,似乎漫不经意的随口道:“苏默兄弟,我看你们带来的货物,似乎大多和大明的都差不多,怎么大食也出产这些吗?”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摇头笑道:“怎么可能,那些的确就是大明的货物啊。”他倒也不撇那口西式汉话了,就以原本的口音对答。

    这都被人家说破了,再玩那些花活可就落了下乘了。而且既然格日楞明显表示出了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其中意味自明。他自然也不会再去做那如小丑般的表演,没的叫温都那样的小子笑话了去。

    格日楞果然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又道:“哦?这却是怎么说?”

    苏默笑道:“没什么啊,我们是商人嘛。商人,追求的只是能带来利润的货物,却不会去在意这件货物归属于哪个国度制造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天下所有能达到的地方,我们都将去追寻、去贸易。利益,才是身为商人的最高准则。格日楞头人,你说对吗?”

    他深深的看了格日楞一眼,大有深意的说道。格日楞眼角明显一跳,随即仰天打个哈哈掩饰过去,点头大笑道:“对极对极,这才是真正的商人。我们鞑靼人喜欢你们这样的商人,苏默兄弟,来,让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举斛邀饮。

    苏默笑着应了,端起酒碗与他一碰,两人目光对处,大小两只狐狸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苏默兄弟既然商通各国,那么想必也常去大明吧?却不知有没有听过最近有什么新奇的事儿?”放下碗,格日楞如拉家常般的问起。

    苏默心中暗喜,刚才还在思索着,如何把话题扯到这方面上,不想这会儿不用他想,格日楞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唔,也没什么新奇的……啊,对了,倒是前些时日经过大明京城时,听闻大明皇帝派了许多的工匠往边关来,据说是要修建什么贸易城之类的。哎呀,这般说起来,格日楞头人以后可要发财了呢。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的友谊,要多多帮衬下兄弟啊。”

    他先是随口应着,忽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说道。格日楞听的先是愣住,但随即不由的激动起来,眼中似有光亮闪耀。

    “你是说……哦,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的友谊长存,有好处自然不会忘了我的兄弟了。咳咳,那个……倒是苏默兄弟你方才说的,大明要在边关建贸易城这事儿,可是真的吗?”格日楞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有些急切的问道。

    难道说传闻真是真的?南人收购羊毛的事儿不假?那么说这迟迟没有动静,却原来是要先建立贸易城的缘故了吗?可是,这筑城之事那是一时半会儿能建成的?真等到贸易城建好才交易,可不是要等到来年才行了。那自己这边的羊毛怎么办?这个冬天又怎么办?

    他如此想着,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再也顾不得被苏默窥到心思,脸上不由的露出焦急之意。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格日楞头人,你这可是问住我了。我又不是大明皇帝,哪里会知道是不是真的?”

    “啊?”格日楞呆住,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却听苏默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却亲眼看到了那支队伍。”苏默笑眯眯的慢条斯理的说道。

    “哇,真是好长的队伍呢。队伍里倒是确实有着好多的匠人,还带着许多的工具。我使人打听了下,具体的详情不好说,但是他们倒确实是往边关来服役的。只是……”说到最后,苏默忽然迟疑了起来,说到一半就顿住了,眼神似乎有些躲闪。

    格日楞正听的紧要处,不由急道:“怎么又只是了?只是什么?”

    苏默咳咳两声,皱着眉思考了会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他,郑重的道:“格日楞头人,此事似乎关乎到你们两国间的关系,你要保证,不把我的话传出去。即便不得已的情况要说,也不要牵扯到我。你能答应吗?”

    格日楞听的一怔,随即眼眸猛地一缩,左右扫视了一圈儿,见其他人仍是在高呼酣饮,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微微松口气,郑重的点点头,低声道:“我答应你,苏默兄弟,以部落之汗的名义。”

    苏默听的好笑,眨着眼看他。格日楞似乎也反应过来,紫黑的脸膛微微一红,强辩道:“我的部落却是很小,但我仍是这里的汗。再小的汗也是汗,难道不是吗?”

    如是说着,眼神里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苏默猛地哈哈大笑起来,格日楞一怔,随即脸色愈发黑了起来,似乎有要抓狂的趋势。

    苏默却忽的止住笑声,抬手拍拍他,点头道:“是的,是的,你就是汗,格日楞汗。我能得到以为汗王的友谊,真是荣幸之至。所以,我当然相信你,我的朋友。”

    格日楞脸上怒容渐消,定定的看着他,慢慢的也笑了起来。“很显然,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吗?那么,我的朋友,告诉我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在我们鞑靼人这里的规矩,朋友之间必当赤诚相待。”

    苏默心中不屑,面上却拍手笑道:“好好,我喜欢赤诚相待。那么好吧我的朋友,我听说的是,大明的确有建贸易城的政令。但是好像你们这边的某位将军,却好像并不想让贸易城建立。他们只想着通过打仗来掠夺大明的财富,因为那样的话,不单单能夺得财富,还能为他们带来荣耀。所以,大明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已然无限期押后了建城的计划。至于何时再重新开启计划,却要看边关这边的战事进展情况了。”

    苏默不动声色的给火筛狠狠的扣了顶大帽子下来。为了一己之私,私自挑起两国大战,甚至罔顾所有族人的利益。这样将其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面对着所有人的怒火,就问你怕不怕!

    苏大官人对敌,从来不惮将自己最黑暗的一面暴露出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对于敌人,苏大官人向来以此为圭臬。就是这么阴险、这么不择手段,你奈我何?

第912章:火种

    宴会仍在继续,大帐内气氛火热,但是格日楞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对于苏默的说词,他其实原本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的。可是有了之前那么多的铺垫,再加上他这些日子以来亲身的感受,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沉默着,低垂的眼帘内有着火焰在跳动。冷静,要冷静!他一再的对自己说。怒火换不来食物,换不来盐巴,也换不来整个部落生存所需的物资。

    “您听过明国人收购羊毛的事儿吗?”良久,他终于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压下,转而问起最关心的事情来。哪怕是心中有所猜测,但他仍想再确认一下。

    “收购羊毛?”苏默露出疑惑的神情。

    格日楞期盼的看着他,点头道:“对,收购羊毛。怎么,难道没有吗?”

    苏默没有立即回答,脸上浮起思索的神色。俄尔,忽的又露出恍然之色。

    格日楞一直定定的留意着他的表情,见他露出这种神色,眼中不由的闪亮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苏默喃喃自语着,似乎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

    格日楞愈发着急,忍不住追问道:“苏默兄弟,你想到了什么?什么怪不得?”

    苏默啊了一声,似乎猛然惊醒过来,抬头看看他,这才缓缓的道:“我们前些时日在大明京都时,曾看到许多的商人汇聚在那里。倒是听他们偶然间提起过,要收购什么。只不过他们嘴巴严得很,并不肯多泄露半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莫不是就是你说的收购羊毛了?吓,若真如此,你们可真要发大财了。啧啧……”

    他叹息着,满是羡慕的语气。格日楞心中砰砰直跳,真的,果然是真的!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想要直接冲到边关去的冲动。想着自己后面那满满的两爬犁羊毛,他的心中一片火热。

    然而,苏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顿时火热全消,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可惜啊,这样的好买卖怕终是做不成了。我们临走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些人在商议着离开了,应该是不会过来了。”苏默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缓缓的说道。

    “什么?为什么,这是问什么?”格日楞急了,再也掩藏不住,不由的霍的站了起来。

    大帐中众人惊了一跳,不约而同的都是一静,目光望了过来。

    格日楞猛省,勉强挤出个笑容摆摆手,“呃,你们继续,我只是……只是……”

    “格日楞头人只是想邀请我,一起去看看外面交易的情况。”正当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时,忽然旁边苏默也站了起来,笑着帮他接了下去。

    格日楞暗暗松了口气儿,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对,我是要带苏默兄弟出去看看,你们不必管我们,只管欢饮便是。”

    众人释然,倒是有那机灵的,也要起身陪着。格日楞统统安抚下去,只邀着苏默走了出去。

    与大帐里一样,外面也是一片欢乐,整个营地如同过节一般,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不时的,可见妇女们捧着各种各样的珍藏,然后奔向营地中间的货车处,换回来各自所需的货物;

    而一些男子们,则大都卖力的向商队中的人推销着自家的牲口。或期盼、或焦急的跟商人们讨价还价着,竟无人注意到站在大帐外面的格日楞和苏默二人。

    倒是几个鞑靼孩童呼啸着奔跑而过,看到两人后,都露出好奇的神色,一边向格日楞行礼,一边偷偷窥视着苏默。

    格日楞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苏默却扮出个鬼脸吓人。孩童们一惊,便轰的远远跑了开去。

    “都是很棒的崽子,长大后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牧手。”格日楞忽然开口说道,看着几个远远看着这边的孩子,脸上露出又是自豪又是欣慰的神情。

    苏默耸耸肩,不置可否。

    格日楞却并不在意,眼中的光芒却忽然又黯然下去。低沉的道:“前提是,他们能活下去,并长大起来。”

    他的语声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怆,苏默微微一怔,竟从中听出一种嘶喊的意味来。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格日楞转头看了看他,一边伸手引了一下,示意他往旁边走去。

    苏默迈步跟上,随口道:“没什么啊,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如何呢?”

    格日楞脚下一顿,随即又恢复平稳,只是深深吸口气,苦涩的道:“是啊,天有不测风云,汉人的学问很有道理,这一点,我们鞑靼人是比不上的。但是我们却是对这句话体会最深的…...咦?苏默兄弟承认自己是汉人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了。

    苏默目光转动,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并不接茬。人艰不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却是不需要多说什么。

    格日楞目光便温和了几分,似乎对苏默的默认感到了欣慰。毕竟,任谁也不喜欢自己被骗不是。苏默虽然只是默认,但这仍让格日楞有种被真诚对待的欣喜。

    两人就这么随意走着,渐渐的远离了喧嚣的人群,在一处僻静的土丘上停住。

    “……大明真的要收购我们的羊毛吗?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两人迎风而立,沉默良久,格日楞忽然开口问道。

    他没有问为什么要收购羊毛,也没有继续苏默的身份的话题,而只是关注与何时能开始。

    苏默睇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这个蒙古汉子并不在意苏默究竟是大食人还是明人,他只关心自己部落的生存,关心自己的利益所在。

    “这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在于你们。”苏默这次到没有再玩花活儿,淡淡的回应道。

    格日楞沉默了下,他当然明白苏默这话的意思。大明收购羊毛的事儿确实,但什么时候开始,则要看两下什么时候达成真正的和平。就眼下边关那边火筛的架势,别的不说,商人们怕是也没那个胆子过来不是?

    商人是重利不错,可若是明知道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还要一头撞过来,那除非是真的要钱不要命的蠢材了。

    “我能做什么呢?或者说,需要我做些什么?”半响,格日楞语声艰涩的问道。

    他并不傻,相反,他很智慧。苏默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饶了这么大的圈子,他可不认为真的只是为了前面那点交易。想要有所得,必然就要有所付出。

    而以眼下这个情况看来,他所要付出的,只怕多半是与前方火筛部扯不开的。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可他没的选择,在自己部落的生存,和某些人的利益之间,他能做出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

    苏默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

    格日楞感到了些窘迫,略带羞恼的直直回瞪过去,怒声道:“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是部落的头人,是他们的汗!我必须要为我的族人的生存考虑,这有错吗?那些崽子,你刚才看到过的,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足够的过冬物资,待到寒冬过去,明年他们将剩不下几个。我……我……”

    他低低的咆哮着,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悲愤,还带着几分隐晦的祈求。

    苏默眼神缩了缩,心中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自己无意中扮演了一个逼良为娼的大反派似的。我呸!小太爷只是做了一个汉人该做的事儿,他们活得艰难又不是小太爷的错,干嘛要有负罪感?这个锅,小太爷不背!

    他微微晃晃头,将刚刚升起的那丝愧疚抛开,忽然展颜一笑,叹道:“格日楞头人,我有说过需要你做什么吗?”

    格日楞一呆,讷讷的道:“那你……”

    苏默笑笑,直视着他轻声道:“不,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而是你们自己需要做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是带着友好和财富而来。而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接受或者不接受,如此而已。但是现在,阻碍这种友好和财富的是谁呢?你总不能要求朋友来帮助你,还要反过头来求着你们吧。天下间,可有这种道理?”

    格日楞僵住,完全憋得说不出话来。是啊,人家说的没毛病啊。大明已经明白的将善意和美好摆在了眼前,可是自家反倒派了兵给堵住了,这又能怪的谁去?又能再要求人家什么呢?

    “我……”他嗫嚅着,嘴巴张了又张,却终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长生天在上,我从没主动去伤害过任何人,我只希望我和我的族人,能好好的活下去……请你帮帮我,汉人的智者,我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怎么做啊……”

    他喃喃的说着,脸上满是苦涩和祈求之色,眼巴巴的望着苏默。

    “你该知道成吉思汗吧?”苏默沉默了下,眼神望着远处无尽的天空,忽然问出了一个让格日楞愕然的问题。

    成吉思汗,所有蒙古人的骄傲,整个草原当之无愧的主人,近乎于图腾般的存在,他身为蒙古人的一员,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然。”他愣愣的应道。

    “成吉思汗曾经给他的儿子们讲过一个典故,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典故……”苏默收回了目光,似讲述又似自语似的,将那个著名的故事说了出来。

    “……去吧,当足够多的人的意志聚集起来时,即便是天神也会妥协的。我能给你的指点,便是这个了。我与你一样,渴盼着和平和美好,希望你我都能心想事成。”

    苏默转身走下土丘,淡然的语声回荡在格日楞耳边,让这个蒙古汉子怔立当场,若有所思。

    开始吧,这是一颗火种。眼下只是一颗,苏默期盼着,或许很快,它便可以燎原之火……

第913章:火筛的冷汗

    关于羊毛,关于贸易城,关于某些贵人的消息,渐渐开始在草原上传播开来。起初只如一阵微风,拂面不寒、润物无声。但是随着时间的发酵,那微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渐渐汇聚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烈。许多有心人,恍惚中,似乎已经看到了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肆虐而过的景象。

    便在这种愈演愈烈的风暴中,“大食商队”仍在继续深入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牧民聚集地。他们给牧民们带去了急需的物资和友谊,留下了欢乐的篝火、宴会,还有……某种积攒起来的炽烈情绪……

    火筛这几天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似乎冥冥中有种莫名的恶意,在未知的角落中深深的凝视着他。这让他警惕之余,还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什么?又只收到了这么点粮秣?谁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他在中军帐中咆哮着,眼中有凌厉的杀气四射,狠狠盯着下面回报的几个千夫长。

    巴穆尔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个个都是噤若寒蝉。

    火筛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狼一般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瞄了又瞄,抬手指着固伦哀哼道:“你来说!收不上粮秣的原因是什么!”

    固伦哀脸色一垮,左右瞅瞅几个难兄难弟,其他三人却都使劲低着头不去看他。这种时候,谁出头谁倒霉啊,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兄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们……他们不肯多给,说是……说是要留着过冬……”固伦哀没法儿,只能硬着头皮嗫嚅着回道。

    火筛死死的盯着他,眼中的杀气如同实质。“不肯多给?过冬?哈,现在不过才刚刚入秋,你却跟我说这就要准备过冬了。固伦哀,你是在侮辱本汗的智商吗?”

    固伦哀心中哀嚎一声,委屈的道:“塔布囊,不是属下说的啊,是他们,那些部众说的啊。”

    “放屁!”火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你是猪吗?他们说,他们说你该去吃屎,你怎么不去吃?往年每到秋季打草谷时,还不都是这般供应,怎么就不见说什么准备过冬?你来告诉本汗,到底怎么回事儿,都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违拗本汗。看来是本汗沉寂的太久了,或许是该给他们长长脑子了。”

    这话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固伦哀固然是大惊,另外三人也是面色大变,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道:“塔布囊,不能啊。”

    火筛嗯了一声,眼神瞬间阴鸷起来,出奇的没有暴怒,反倒平静下来。

    “嘿,果然啊。看来是真的有什么事儿呢,怎么,尔等想要反我不成,还敢隐瞒!”最后一声,猛然转为暴喝,哐的一下,抬脚踢翻了面前的矮几站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只欲要扑出来,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巴穆尔、固伦哀四人吓了一跳,噗通连声跪伏下去,大叫道:“冤枉啊,我等没有。”

    火筛缓缓弯下腰,眼神如刀子般挨个凑近了看着,一只手扶在腰畔的金刀刀柄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缓缓睥睨着。

    几人在这无声的压抑下微微颤抖着,半响,终是抵受不住了。施力坦满头大汗顺着脸颊滑下,首先开口道:“塔布囊,非是我等欺瞒,实在是外面那些传言,对塔布囊极是……极是不敬,我等不敢与闻啊。”

    固伦哀几个也连忙附和,突颜更是强调道:“……现在各部落积怨甚大,我等只担心再多有逼迫,怕是有变故发生,这才未能收到足够的粮秣。此中缘由,还望塔布囊明察啊。”

    积怨甚大?火筛眼神猛地缩了一缩,缓缓直起身来,返身坐回上首。

    “说,都讲出来,具体是什么传言,又何来积怨?!”他彻底平静下来,淡淡的说道。只是那平淡的语声之后,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一股似欲毁灭的怒潮。

    巴穆尔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让对方来说,却是谁也不肯接茬。直到上面传来火筛重重的一声冷哼,这才不由的浑身一震,一咬牙,七嘴八舌的纷纷说了起来。

    “……他们说想要加快互市,担心再等久了,明人又会关停边贸……”

    “……有传言说,是塔布囊为了谋取功业,独占利益,故意引发战争……”

    “有人在串联,说是要一起去王庭求告大汗,状告塔布囊害……害民。还说要另选贤能,去和明人接洽……”

    “他们还说……还说,这次就是塔布囊欲要骗大家供奉军资,但是却又不想分出足够的战利品,所以……所以就……就……”

    “几个部落的小汗要求……要求塔布囊尽快撤军,以便放明国商人出关,并加快建城事宜……”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既然说开了,索性一股脑的将得到的消息都秃噜了出来。

    火筛初时听的还满脸怒色,但是听到后面,却是越听越是心惊。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猛然一惊,霍的起身怒道:“等等,什么建城?谁要建城,又再哪里建?”

    最后那句话却是施力坦说的,闻听火筛追问,啊了一声,抬头迷茫的看了火筛一眼,这才省悟过来,诧异的道:“建贸易城啊。据说是当初大明那边跟大汗盟约时说好的,要在河套这里建一座专门便于两国交易的城池。那羊毛生意,也是要等贸易城建好后,才会正式开始。还说,大明现今已经聚集了好多的商人,都在那边等着呢……”

    他连比划带说的讲着,脸上竟也有些兴奋起来。于他而言,固然劫掠能带来很多的快感和庞大的利益,但是若真能专门建起一座贸易城,只用交易就能换取充足的物资的话,那可又比拼了性命去打仗好的多了。

    毕竟,能安安生生的靠交易就换来所需,谁还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拼杀啊。最重要的是,明朝既然都说要为了交易而专门建一座贸易城的话,那就说明这次是真的要将这种贸易长久维持下去,而不是如之前那般,随便设立个榷场,说关就关那样。

    大伙儿之前之所以那么热衷直接劫掠,固然是骨子里的天性使然,但何尝不也是被这种,明显被人吊着脖子的举动着恼所致?

    但若有这么座城却又不然了,到时候城建好了,肯定不会只让明国一家占据,草原这边当然也会派兵入驻,共同掌管的。如此一来,大明再想单方面说关停就关停,那就不可能了,除非他们要彻底放弃那些驻留士卒的话。可那样一来,传扬出去,还能指望边军尽心戌边吗?派驻边地,说遗弃就遗弃,到时候怕是在后面的大同不用打就能轻松拿下了。

    再者说了,一旦真个建城了,也能保障两方交易时的最大公平公正。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常常出现,草原牧民被汉人权贵肆意欺压蒙骗的事儿发生了。到那时,在贸易城里交易的蒙古牧民,也算是背后有了靠山依仗的,不再像以前身单力孤了。

    这么一想,怎不由得施力坦也心向往之?他只道建城一事,火筛当然早就知道,之所以还要大兵压境,正如那些牧民们传言的那样,想要在未来的贸易城中,获得更多的权利所致。

    他这种想法显然与巴穆尔、固伦哀、突然三人不谋而合,这也是几人为何在火筛问起时,不肯明言的原因。上位者的**,下面人可以去猜测,却决不能说破,大家心知肚明,默契配合就好。

    很多事,可做不可说。否则,说不得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知道深浅的人。隐秘,尤其是上位者的隐秘,往往才是最致命的由头。谁说草原上的汉子都是耿直没脑子的?他们和汉人一样,该明白的事儿都一样明白呢。

    火筛却是越听越是惊怒,偏偏心里郁闷憋屈,又没法去解释。什么建城,他压根就半点都不知道好不好。临行之时,达延汗根本没提过丝毫这方面的事儿。

    至于说是不是达延汗刻意隐瞒他,火筛根本就没想过。无论于公于私,若真有这种约定,达延汗都不会瞒他。哪怕即便真的牵扯什么国事隐秘的,也至少会提点暗示一下。

    但是没有,完全没有。既如此,那就很明白了,这事儿必然是没有的。而现在竟然传出这么个传言来,便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猜到,这必然是明人的诡计。只不过现在他唯一没搞清楚的是,这个传言只是个传言呢,还是说,明人是真真的就要这么做了。

    若单只是个传言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可就严重了。他可不像施力坦这些人想的那么简单,施力坦等人虽也算的上蒙元的军中上层,但毕竟只是单纯的军人。或许战阵厮杀、两军交锋时,绝对是难得的悍将,但是一旦牵扯到政治上,却比普通民众强不了多少去。

    凭空建立起一座城池,这其中的意义又哪里会只是贸易那么简单?且不说在河套地区这个敏感位置上的政治意义,单就是从军事上而言,虽然到时候说,肯定是两方共同掌控,但又何尝不是让大明顺利的打进草原一颗楔子?

    要知道,河套平原一直都是双方默认留出来的一块缓冲之地。正是有着这块缓冲之地,大明和蒙古才能时战时和,都留有余地。眼下蒙古崛起,大明羸弱,或者看似这种缓冲是对大明有利。然则长久以来而看,终是中原汉地强盛的时间占比大的多。到那时,留有这块缓冲地,对于草原的意义却又更有利的多了。

    这且不说,就只说一旦这个贸易城建立了,长此以往下去,谁敢说不会又有第二座、第三座贸易城的出现?那么,若要第二座、第三座城要建立的话,又将往哪里建?答案不言而明,肯定是继续往草原方向延伸!这,岂不就是一种变相的蚕食?

    等到这种打着各种旗号建立的城池一直延绵到草原深处,那草原也将不再是草原了。

    相比而言,鞑靼人长于突骑攻掠,但汉人却利于据城而守。真要是让汉人把城池一座座建成了,那种后果……

    火筛想到那种场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914章:火引

    “老大,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所谓的货物,最多只够再支撑一次交易了。”徐鹏举无精打采的在马上给苏默说道。

    经过了七八天的商队生涯,风吹日晒的,这位昔日的魏国公小世子,已然全没了往昔的风采。乍一看,倒真有了几分阿拉伯人的味道。整个人黑了一层不说,好多地方都能看出风尘皴裂的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行商忒无聊了,这让原本向往着能跟苏老大一起历险的小公爷,再也没了初时的兴致,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嗯哼。”苏默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

    这几天他很是播撒了一大批的火种,效果也渐渐开始凸显出来。十数个小部落放在整个草原上或许并不显眼,但是在眼下汇聚到河套地区的众部落聚集地中,却起到了以点带面的作用。

    他能察觉到现在整个河套地区浮动着一股暴躁的情绪,这种情绪现在只差一个契机。一旦契机到了,便会成为引爆整个河套地区的*。

    希望那位火筛汗会喜欢这份大礼吧。他如是想着,嘴角浮起邪魅的笑容。

    “喂喂,我说老大,你倒是听没听我说的话啊。咱们没货了,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啊。还有,你瞅瞅后面,我去,我觉得咱们现在完全可以化装成蒙古人了。”

    眼见苏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徐鹏举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在马上回身指着身后埋怨着。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原本只是数十骑的骑队,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庞大队伍。队伍的组成者不是战士,而是大片大片的羊群,这些都是这几天行商下来的收获。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行商,尤其是这种内地和关外游牧民族的交易,绝对是发家致富的最快捷的方式了。即便是始作俑者的苏默都没想到,就凭着当初随意拾掇的那几车货物,竟然能换来这么丰厚的回报。

    足足上千只羊,还有近百头牛,以及数十匹上等良马。整个核算下来,完全就是百倍还多的利润。

    此时这上千头牲口行走,老远看去,乌泱泱一片,扬起漫天的尘头,真如徐鹏举所言那样,不知道的乍一看,这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蒙古小部落的规模嘛。

    “咦?好主意啊。”苏默收回目光,猛地灵光一现,不由的两眼发亮,低声嘀咕着笑了起来。

    徐鹏举一时没听清楚,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苏默满脸兴奋,哈哈大笑着拍拍他肩膀,狠狠的表扬他:“我说你的主意好,真是太好了。咦,咋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睿智呢?”

    徐鹏举就得意洋洋的一昂头,下巴都快要翘到天上了。“那是,咱一直都这么……诶?等等,什么叫以前没发现……呃,不对不对,他我怎么就睿智了?我说的啥主意好了?”

    他自夸的一句没说完,猛地反应过来,心头顿时飘过一团不祥的阴云,连忙急声追问道。

    “扮蒙古人啊,你刚刚说的。”苏默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

    “什么?!”徐鹏举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瞪着苏默,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去了。

    “不是,老大,你疯了?!你是说,咱们扮成蒙古人?也就是说,咱们还要继续……”

    “宾果!”苏默打了个响指,欣然点头。“你说,如果咱们扮成一个蒙古的小部落,然后再表现的狼狈些……嗯,专门往一些部落前经过……对了,还要表现的很惊慌、很仓促那种……诶嘿嘿,想必将会很有趣的吧。”

    徐鹏举恍悟,震惊道:“老大,你太阴险了。你这是要出其不意,趁对方不备,然后攻入其中,抢光、杀光、烧光吧。到时候还能嫁祸给蒙古人……嗯,太阴险了,太坏了。不过我喜欢,这才叫刺激呢。要我说,早该如此……唉哟!”

    他越说越兴奋,最后都有些手舞足蹈起来。闷了这么久,终于要来玩刺激的了。就说嘛,苏老大每次都弄出诺大的动静来,怎么可能这次这么安分呢。果然,这可不就来了吗?

    只可惜他这份兴奋还不等发酵,就被苏默一巴掌扇到后脑勺上,顿时将无数的臆想尽数打散了。

    “我刺激你一脸啊!”苏默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他,“攻入其中?还抢光、杀光、烧光?你乐意卖萌,可也得人家乐意买账啊。在这草原上,还是人家那么多部落的聚集地,就凭着咱们这几十号人去烧杀抢掠,你真当自个儿是铁金刚、不死鸟啊。还想这样嫁祸给蒙古人,你当蒙古人都是猪吗?”

    “啊,痛痛痛……不是,那你究竟啥意思啊?这又扮蒙古人又扮惊慌的,还不是要阴人?我哪里说错了?”徐鹏举呲牙咧嘴的抱头呼痛,忍不住抗辩道。

    苏默就鄙视的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的点头道:“你没说错,我确实要阴他们一把,不过可不是像你这么蠢。你那是去阴人吗,你那分明就是去作死。”

    徐鹏举捂着头,幽怨的嘀咕道:“刚才还夸我睿智来着……”

    苏默不理他,当即下令全队换装。在这草原上,又经过了数次交易,蒙古人的服饰自然不会缺。至于说瑟雷斯战士们醒目的外貌,好办,都用布巾蒙了脸就好。反正在草原上,因为风沙大的缘故,这种打扮并不奇怪。

    一通乱忙过后,很快这一支“大食商队”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游牧民族标准的迁徙部落。

    苏默将众人召集到近前,开始将谋划详细的嘱咐下去。众人听的渐渐张大了嘴巴,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太阴险了,太阴险了……”徐鹏举嘴中翻来覆去的就剩这一句了。只是面巾遮掩下的一张脸上,却满是兴奋的潮红。

    额八孩是札木合部落的一名牧人,此番也因着听到要和明国交易的消息,随着整个部落来到了河套。

    这一日,他正斜倚在营地外的木栅上百无聊赖着。夏末草原上的太阳光,毫无遮掩的抛洒下来,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这让他不得不一直眯缝着眼,尽量的将自己背着光。

    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因为灼热的高温,使得景物有着某种怪异的扭曲,看上去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动着。空间中,也似乎有烟气浮动,像隔着一层涟漪似的。

    ……咦?不对!

    忽然,他猛地跳了起来,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骇然之色。那哪里是幻象,根本就是真的有东西靠近。

    骑队,大批的骑队!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很快就确定下来。无论是地面传来的隐隐震动,还有那越来越明晰的尘头,都表明着正急速靠近的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骑队。

    “戒备!戒备!快去通知头人,有大批骑队靠近!”他慌不迭的冲进了栅门,一边大声疾呼着,一边将自己的爱马拉了出来。随后开始往身上套着一件满是伤痕的皮甲,又把长弓和箭筒背好,这才提起一柄带着缺口的弯刀,翻身而上。

    整个营地随着他的呼吼,瞬间糟乱起来。无数的人影往来奔窜,老人、妇女和孩童都往营地后面聚集,一些精装的汉子则纷纷提到挎弓,催马从各个角落往前门聚集而来。

    草原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戒备再寻常不过。所有人虽然忙慌,但却丝毫不乱。很快,栅门之前,便聚集起将近百余骑。

    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手中提着一杆黑黝黝的大棒催马而出。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虬筋盘结,彰显着一种爆炸般的力量。他便是这个部落的头人,札木合。他也是草原上颇有勇名的一位强大的战士,哪怕他其实年纪已然不小了,但谁也不敢小觑了他。可以说,正是因为有着札木合的存在,才让这个部落延续至今,并未被哪一方大部落吞并。

    “崽子们,准备迎战!吹号角!”他催马站到队伍最前,高高举起手中的大铁棒,厉声喝道。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霎时间风云翕动,一片肃杀铁血气息浮起。众战士齐齐嘶声呼和,如同野兽嘶吼。草原上酷戾的生存氛围,造就了他们比常人更轻视死亡的性子。想要更好的生存下去,面对一切威胁,那便以手中的刀弓去硬怼、去讨要!这些是天生的战士,他们更渴望着厮杀和鲜血。

    百余骑缓缓往前压去,渐渐的,远处的骑队终于近了。但正准备呼喝厮杀的札木合战士们,却忽然发现,对面来的骑队很不对劲儿。这帮骑队显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更像是在惊慌的逃窜。这从对方在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后,猛然划了个弧形,从离着他们百余丈外就避开便可看出。

    额八孩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札木合带着微红的脸膛上露出凝重之色,眯着眼紧紧盯着远处奔驰而过的队伍,略略沉吟了下,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自己却忽的一提马缰,猛地窜了出去。

    “前面的兄弟,你们是哪一部的?为什么如此惊慌?”待到奔到一半时,他勒停战马,提气大声呼道。

    “火筛汗……火筛汗要强征我们的牛羊,逼迫我们去打仗。不服从者,都被杀死了。他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对面的骑队中,一人微微收住马缰,回头大声回应着。

    几句话说完,不待札木合再问,便一催胯下马,头也不回的追上大队。轰隆隆的蹄声踏响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漫天的尘埃中,札木合的脸色巨变,转头遥望着这队骑队来时的方向,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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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现代小职员穿越到大明后该怎么生活?当官?不好吧,一个两个的都是大脑袋啊,当官还不被玩死?造反?难度太高啊;经商?商人没地位啊;想活的潇洒、活的自由,那就,当个闲人吧。一个有势力的闲人!大明闲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