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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雨非非     乱世扬明txt下载     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总督的决心(一)

    就在各大海上巨擘逐渐注意到临高的时候,远在广东肇庆的另一个大佬级人物也注意到了,他就是两广总督王尊德。

    肇庆位于广东西部,处在西江中下游,西与广西梧州相邻,东与广东佛山接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从嘉靖四十三年开始,总督府就设在这里。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方砖地上。轻风摇动翠竹,一帘碎影像溪水般来回流淌。总督府内,竹子已经全部返青,冬日的枯萎的黄叶正在逐一的褪去,庭院里一派生机。

    王尊德此时正在书房低着头在看一封信。他的打扮装束非常简朴,几乎和一个寒儒没有区别。王尊德以简朴着称,平日里总是布衣素食,在官场上颇有清正的名望。

    这是他的一个门生从京师带回来的一封信。内容无非是是家长里短、各种新闻、朝廷中的风向。原来也不算什么,但是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忧虑,引起他忧虑的是信中随带的“附启”。

    按照明代官场的习惯,人们写信除了一份正文之外,还有所谓“附启”。附启是一种不具名的信,用以请托办事或谈机密事宜。

    他拿起了第一封副启。

    这上面的内容是朝廷和建虏和流寇作战的消息。东面的战事自从朝廷收复遵化之后暂时平静了下来,只是西北流寇的局面一天大似一天,渐有燎原之势。而且其中陕镇的驿卒、镇兵、军户,“从贼颇众”。

    王尊德看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里想这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情。

    镇兵欠饷已经是按年计,至于裁撤驿卒更是败招。陕西西北是苦寒之地,不比江南和广东这样的膏腴之地,要饭也还能勉强活命,原来就是苦哈哈半饥半饱的混日子,现在把他们裁掉了,不造反哪里有活路?这样的乱局,恐怕没有个七八年时间是压制不下去的。

    他丢下这份副启,拿起下面一封。

    这封附启写得很简略,但是比较要紧。主要是说,自从熊文灿招安了郑芝龙之后,东南沿海的局面有所稳定,皇上似乎对此满意,正在督促熊文灿尽快“厘清洋面”。

    “哼!”王尊德哼了一声。熊文灿这手不过是以贼攻贼,想让双方两败俱伤坐收渔人之利而已,只是这事情未必有他想得这么简单。

    广东这边和郑芝龙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了解的情况却不少,消息主要是从弗朗机人那里来的,包括郑芝龙的起家史和他在日本的特殊关系等等。

    王尊德很清楚,郑芝龙绝非善类,也不是一个拿了海防游击这样的武将空衔就会满足的普通海贼。他就抚之后拒不退出中左所,窃踞金厦,目的无非是以此作为港口,和日本等地贸易而已。广州城每年都有弗朗机人来贸易,从他们嘴里能够得出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中左所与月港相比作为贸易口岸更为理想;郑芝龙屡次进攻月港的目的并不在于抢劫,主要是迫使商人们不敢再在当地贸易等等。

    “郑逆狼子野心,所图极大,绝非真心归顺朝廷”,这是王尊德私下给郑芝龙的评语。

    但是熊文灿却不这么看。这一年多来不断地给郑芝龙支援船只重炮,甚至把王尊德奉旨为福建铸造的红夷大炮也送了不少给郑芝龙。郑芝龙在福建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郑家在福建广置产业,甚至把手伸到了广东,买下了许多庄田和产业,广州的城外就有他购置的田庄,简直是狂悖之极。

    但是郑芝龙毕竟把李魁奇等积年海贼一一剿灭了,只要熊文灿捷报不断,任何弹劾都不会起作用。朝野方面,还颇有认同熊文灿做法的人。朝议对他十分有利,看势头很有升官的可能性。

    这些消息看似和广东毫不相干,王尊德却知道,熊文灿有了一个“平贼靖海有方”的能员名声,如果升官,多半就会到广东来。

    熊文灿现在已经是福建巡抚了,又立有大功,总不见得仅仅平调广东巡抚,就算平调也是从王尊德手里刨食在天启、崇祯年间,已经没有独立的广东巡抚这个职衔,而是以总督两广兼职巡抚广东自己若不能取得一些像样的功绩,,不仅巡抚的职责要划出去,恐怕这两广总督的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而要想在功绩上与熊文灿相比,最佳途径就是剿灭广东洋面的海贼。

    只是这广东洋面上的海贼也是不好相与的。第一大股首推就是刘香了,此人长期在珠江口外逡巡,不时深入珠江抢劫掳掠乡民和船只,阻断出洋的贸易。

    澳门的弗朗机人三天两头来和他谈,希望双方联合进剿。弗朗机人有大夹板船,有红夷大炮,战力可观,但是大明却派不出人马来。

    要进剿,就得发军饷,整备船只,这都要大笔的银子。广东布政使一直哭穷,说藩库里没银子可用。眼下就是为各省铸炮的钱大多还是欠着得。工部允支的炮价,到现在也没见着。

    不过广东财源甚多,真想打仗,不拘那里先搞一笔出来还是能办到的,只是有点不值。而且广东官场上对刘老香的底细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弗朗机人知道的多。

    没有引路的人,想在茫茫海面和无数的小岛之间找到刘香的船队,简直是痴心妄想。最后无非又是损兵折将罢了。朝廷过去输得起,现在已经输不起了,打一次败仗就意味着再也会恢复不了元气。想到这里,他很是烦躁。

    不过,最近有一股海贼非常猖獗,吞并了不少零散的海贼势力,有坐大之势,而据各方面打探来的消息可以断定,这股海贼与刘香不同,他们有固定的据点,就在琼州府临高县。

    王尊德不怕海贼有据点,就怕海贼没据点。比起茫茫大海寻找对方船队,找到对方老巢直捣黄龙难度小得多,就看能不能拿出决心去做这件事情,换而言之就是有没有这个价值。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总督的决心(二)

    王尊德慢慢的把信叠整齐、折好,重新装回封套里。这次恐怕得在靖海上做出点业绩来。

    皇上登基不久,正怀着一股励精图治的劲头,而且从皇上身边的太监口中可知,皇上是个非常勤奋的人。自己在总督任内无所作为,恐怕就得退位让贤,给熊文灿这样的靖海能员腾出位置来。

    当初自己在整治两广吏治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在京师里都有故旧同年,在这微妙的当口,自己若是在靖海的事务上一个处置失当,失了圣心,到时候弹劾的奏折满天飞,自己的下场不问可知,丢官去职已经是最轻的处分了。

    如果决心靠靖海做些事情稳住官位,势必要找到同盟者,要不然官场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就算王尊德贵为总督,也弹压不下。在两广的官场中,巡按御史高舜钦对“厘清洋面”的态度最为坚决,可以引为奥援。

    高巡按对海商、海寇还有西洋人全部非常憎恨。他几次向王尊德进言,希望禁止与濠镜的弗朗机人的贸易往来。

    高舜钦痛恨弗朗机人的原因也简单:因为弗朗机人“巍舰巨炮”,“人莫敢近”,还贩运各种违禁之物。王尊德倒是觉得,高巡按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这广东地面上居然有这么一个“不服王化”之处。

    其实对王尊德来说,弗朗机人虽然不时要给地方上惹点麻烦,总体来说还是知趣的。当然,所谓知趣不是说他们准时的向香山县缴纳每年五百两的地租这对广东全省的收入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最近,弗朗机人屡次派商人到广州活动,上下打点,馈赠了各方官员一笔厚礼他们希望和大明联合打击刘香。据他们说,刘香勾结天启年间曾经掳掠沿海、占据澎湖修筑堡垒的红毛夷人,意图对大明不利。至于这番说法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

    王尊德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海上的事情还真是错综复杂,官府却对这个神秘莫测的海上世界一无所知。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下定了决心,对门口喊道:“来人!”

    一个贴身小厮应声出现在门口。

    “你去,马上把吕、李两位先生请来。”

    这两个人,是他幕中两名心腹。吕易忠当过几任知府,李息觉是天启年间的进士,未曾授官,一直在家闲居。两人都是四十出头五十不到的年龄,正是精力健旺的壮年,两人既饱读诗书,又对各种实际政务了解颇深。他请这两位幕僚来是想听听他们对平靖广东洋面的事情有什么见解。

    至于其他本省大小官员,一个个都跟泥鳅般滑不沾手,塞责推诿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大。自己要听点切实的建言,也只有靠幕僚了。

    但是这两位幕僚来了之后,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主意谋略是建立在情报的基础上的,没有情报,连敌人是谁都闹不清,哪里有谋略可言。万末年以来,海面上的各路好汉旋起旋仆,名号众多,官府文书中留下名号的大股有几十号,但是他们的实际状况,官府了解极少,大多是道听途说。

    至于刘香,不过是崇祯初年才兴起的一股势力,不过近几年扩展极快,俨然已经成为珠江口的一患,这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吕、李两位虽然有心为东主分忧,只是他们自己对这海寇也不见得比王尊德更了解,谈何出谋划策?李息觉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无非是当年胡宗宪等人对付倭寇的陈年伎俩,谈不出什么新名堂来。

    倒是吕易忠在旁一直不出声。在他看来李息觉的谋略都是可行之策,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东主根本就不打算大规模清剿海寇,就算想,也无能为力,一句话,没钱。

    不管是迁海、加紧岸上商品输出的逻查、编练沿海沿江各处乡勇……这些措施全都需要时间和金钱。现在官府的状况就是缺钱,没钱什么都干不了。

    官府是即没有钱也没有时间,而制台大人是觉得没有时间吕易忠在揣测上意上要比其他人高明,他结合最近的朝野局势和两广福建的状况,很快就明白了东主实际的想法:这东南沿海剿海寇的彩头不能全给熊文灿得去了。

    自从郑芝龙就抚之后,东南沿海的各股巨寇杨六、杨七、李魁奇等人在两三年年里先后覆灭。熊文灿的“靖海能员”的名声已经为朝野所认同。这样的局面下,继续在广东肆虐甚至还在不断膨胀的刘香就变成了一个难堪的对比。总督两广的制台大人必得要有一番作为才行。

    虽然知道东主的想法,但是出主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思索着面对的局面:眼下不是嘉靖朝,朝廷钱粮尚多,能造船练兵。现在东主只有这么大一个盘子,不能四面开花,多路出击,只有找准一股海寇痛剿,来个大获全胜,俘获匪首才好。而且朝廷的水师向来海战不力,必得能陆战建功的地方才行。

    “要是有个双屿、屯门之类的地方就好了。”吕易忠道。

    李息觉也是颇为精明,立刻就明白了,也跟着点头道:“正是。”

    嘉靖年间,浙江、福建的商人勾结海盗走私贸易,为了躲避朝廷的管制,在浙江舟山双屿岛构建了一个地下海贸商业重心。海盗头子李光头、许栋在浙闽海商的扶持下,势力急剧膨胀,双屿岛几乎成了国中之国,朝廷收不到一文钱商税,海商们却赚的脑满肠肥。嘉靖二十六年,右副都御使、南赣巡抚朱纨出任浙江巡抚,提督浙闽海防。次年,他集结重兵攻打双屿岛,把海盗一网打尽,焚毁岛上的商馆、城寨,堵塞航道,彻底将这个榨取朝廷财富的吸金岛屿夷为平地。

    双屿岛之战大获成功,也成了教科书般的战例。吕易忠的意思是,找到一个有固定根据地的海盗团伙,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其摧毁,而飘忽不定、行踪难觅的刘香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总督的决心(三)

    听了吕易忠的话,王尊德点点头,却不做声。

    李息觉也知道,刘香的老巢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这话等于白说,于是低下头作冥思苦想状,免得东主不满。

    吕易忠看着王尊德的表情,联想到最近听到的风声,悄声说:“临高如何?”

    王尊德停下了踱步。这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吕易忠作为总督的幕僚,这类消息自然是知道的。这股新冒起的海贼来势汹汹,大有成为第二个刘香的势头,老巢位于临高,离广东也近,大军不必劳师远征,届时还可让琼州府助剿,至不济也能筹措粮饷什么的。

    “听闻这股海贼贼人窃据的是博铺,临高县并未失陷。”李息觉提醒道,“一应钱粮都是缴上来的。”

    “是极。”吕易忠点头,“官军围剿博铺,正去了临高一害,于国于民都是大大有利之事。”

    吕易忠说的便是关键要害之处了:若是剿了“盘踞临高的海贼”,朝廷上不免就有人要对广东居然一直没有上报县城失陷之事而挑剔,现在只提博铺话就说得圆了,何况临高的确没有失陷,也不算欺骗朝廷。至于县城城墙都拆没了,这种“小事”地方官府自然是不会上报总督府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想到这里,王尊德只觉得茅塞顿开,颇有拨云见日之感。连连点头。

    吕易忠和李息觉知道他已经是首肯了这个想法,但是还要权衡一番利弊。自己二人眼下要做得,就是把这件事情先行落实下来。兵、船、粮草各从何来?需用多少?军饷杂费又如何筹划……这些细务都要一一考虑周全,有得还要备上几套方案。等到真正实行的时候再由制台大人选择。

    这些事情,仅仅靠他们自己是干不了的,好在总督府里有一个很大的幕僚班子,从当过知府的退职官员到只会填词作曲的轻佻文人一应俱全。虽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也颇有一些能员干才。

    王尊德终于开口:“你二人下去拟个方案,待我过目再说。”

    吕易忠和李息觉退了下去,很快就召集了十来个王尊德最为亲信的幕僚,商谈此事。

    有人问道:“一旦动兵,粮、饷何来?”

    这是打仗的关键所在。朝廷不是没有军队,但是军队只能算是活着而已。要让这伙武装叫花子出去打仗,第一要发饷,欠饷全部发清做不到,至少也要发一部分,不然兵大爷们不愿意动身;其次开拔照例要发安家费,还要有犒赏;打完仗,不论胜败,总得抚恤伤亡,若是得胜,还得有一笔犒劳的军费。

    至于开拔作战所需粮草,也要实现筹划准备停当。士兵平日里可以半饥半饱,打仗的时候总不能让人枵腹从公。相比于军饷,粮草的问题在广东还算较为容易解决,公库里的储粮尚且丰裕,琼州府还有多处专门为备黎储备军粮的仓库,常年备有数万石的粮食可以就近调拨。

    “至于抚恤犒劳,这是后事,暂时可以不议。先筹出开拔的费用来便是。”吕易忠定下了调子。

    “如今各军欠饷都近半年。每名兵丁军饷折合每月一两,须得补发二三个月,至于安家费,每人又得二两。大兵未动,每兵至少费五两,若是动用一万人,未出大营就要先花五万两!”有人刚一算账就咋舌了。

    “你算少了,行军还有公使杂费,还要有各种开销。这笔钱没有一二万之数亦不能开拔。”有的幕僚有从军的经验,“至于火炮、船只整修,难道不要钱?”

    “你不用算了。”李息觉插嘴道,“天启年间俞都督驱逐澎湖的红毛夷人,花了藩库近四十万两。这次动兵,绝不会少于当时。军费至少亦得三十万两。这还是从严,若是从宽,须得翻上一倍。”

    众人为之气夺,别说六十万两,现在就算筹三十万两出来,也得和广东藩库打一番饥荒才行。至于广西的藩库,广西的驻军自身还要靠广东协饷,根本就指望不上。

    吕易忠见气氛有点低落,赶紧把话题岔开:“到底要用多少人马、船炮,须得制台大人与总兵大人商议了才能定夺。此事且放在一边,先议其他。”

    于是幕僚们又议调用何处的人马、如何进兵,如何渡海,怎么与当地的驻军联系等等。广东总兵何如宾的本部兵马充任进剿的主力,作为广州本地不多的精锐之一,制台下属的标兵营也是要拉去的。琼州当地的驻军自然也不能落下,琼崖参将麾下的水师也要受总兵何如宾的节制,当地的乡勇也可以作为兵力的补充。

    讨论出了一个像样的方案后,便呈给总督过目。

    堂堂两广总督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事,除了皇上的圣旨,两广境内无人可以阻拦。王尊德分批召见各级官员,透露此事,广东官场对此事没有理由反对,至少从表面上看,达成了一致共识。广东布政使司已经答应王尊德,先期拨银二十万两供军队整修武器船只和开拔之用,其他的经费,随后再想办法进行筹措。

    五月端午节,正是赛龙舟的日子。肇庆城里城外,热闹非凡。小冰河期的广东,端午节的天气还能穿夹衫。城内的总督衙门前戒备森严,广东官场大小官员都从水路赶赴肇庆赴会。

    广东布政使的大轿先从侧门进入总督衙门,随后又有许多文武官员,包括广东总兵何如宾、巡按御史高舜钦、海北分守道、海南分守道、广州知府等人都陆续来到。

    总督衙门的大堂后边,过了一进院落,便是二堂。二堂除中间大厅之外,两边还有暖阁,也就是聚会议事的地方。

    主要的官员都到了以后,由王尊德主持会议。

    “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主要是商议剿匪之事。近来有海贼占据博铺,四下吞并小股势力,逐渐坐大,已成琼州乃至广东洋面一害。近日还探得消息,这股海贼私铸大炮,打制鸟铳,火器十分犀利。长此以往,必将成我广东一省之大患。请诸位各抒高见,如何彻底剿平海贼?”王尊德询问道。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进剿方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急着说话。这股新海贼在临高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已经知道。总得来说,除了巡按高舜钦和总兵何如宾之外,大家对妄动刀兵进剿临高并不热衷。

    早在琼州知府请求剿灭临高黎乱时,各级官员就集体装聋作哑压下了此事,后来听说乱民被招抚了,似乎验证了广东官场的判断正确。如今临高又冒出一股海贼,虽然四处吞并其他海贼地盘和势力,但在广东各级官员看来,不过是海贼内讧而已,并未对官府造成实质的威胁。大举进剿,胜了倒还好,若是不幸败了,恐怕从总督到各级官僚,都要承担责任。

    高舜钦是最赞同进剿海寇的。他年轻气盛,又是言官,是官场潜力股,很想在任上推动一些大事,为自己的仕途锦上添花。私下里,制台大人召见他,两人已经就此事达成共识。

    见无人开口,他咳嗽一声说道:“且不论海贼私铸大炮之事是真是假,就凭他们这股势头,若不及时遏制,恐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刘香。况且他们盘踞临高,若是县城沦陷,这罪责可就大了。”

    众人随声附和,但对于如何进剿,心中无底。私铸大炮、打制鸟铳,火器犀利之事,也不知道真假,倘若是真,打起来又有几分胜算?而且这股贼人有多少人,多少船,多少铳炮,己方一无所知。

    王尊德问总兵何如宾:“寅之将军……”

    寅之是何如宾的字,他赶紧站起来回话。

    “你既是朝廷的世职指挥,又位列镇台大员。本督一贯倚你为长城,进剿之事,你有何良策?”

    何如宾恭敬地欠身回答:“末将愚见,该股贼人能够以极短的时间吞并各股海贼,必多为亡命海上之徒,且长于舟楫。广东水师积弱已久,与贼于海上浪战,实为不智。贼人近来势大,却至今未能攻陷一县之地,可见其不善陆战,可集重兵,一举捣毁其巢穴,毕其功于一役!”

    “哦。若其火器犀利之事属实,却又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广东本就善铸炮,携大炮之威,摆开堂堂之阵,火器未必就输给他们。届时王师所至,临高百姓定会断了贼人的供给,就算一时不分胜负,弹尽粮绝后,贼人势必俯首。”

    王尊德对他的对答非常满意,但是照来的规矩,武将只负责打仗,方略制定是由文官的事,他不便说好与不好,只是拈须微笑,问其余官员:“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见他的表情,知道他认可了这种策略,纷纷说道:“实乃妙计!”反正进剿打仗的主意是总督拿的,筹措粮饷也不需要自己这些人操心,剿灭海寇无论如何看都是政治正确,便随他去吧。

    于是,王尊德便确定了进剿方略:以何如宾统带全军,自广州祭旗出海,出动运兵船三百艘,分批渡海到琼州府,在琼山县集结。水师根本没有如此的多的大船,马上建造也来不及,因此不足的部分全部在广州沿海通过封船来补充。

    兵力方面,动员总兵力一万五人,以何如宾的镇标中营和家丁为主力,辅以抚标、督标各一部,其中战兵六千人,琼崖参将汤允文所部也受其节制。王尊德还命令海南分守道,要他发动琼山、澄迈和临高的乡勇和当地堪用的卫所兵协同作战,这部分人马的粮饷由琼州府自理王尊德哪里又知道,琼山一带的乡勇和卫所兵早已被夏天南打残了。

    集结兵力完成之后,即以陆路向临高进发,待到大军包围博铺,水师再视状况相机行事。王尊德对本省水师的战力不抱希望,既然官军水师不能与其争锋,他就祭出了禁海的法宝:命令琼崖参将汤允文带领白沙寨的水师在海口附近游弋,禁止一切民船进出琼州海峡。

    然而广州这边对贼子在临高的状况所知太少,王尊德当下还命人去琼州府出榜招贤,募集了解临高贼情和熟悉当地水文地理的人,又命何如宾战前多遣细作前往临高打探。

    吕易忠提醒道:“制台,有一个人,卑职以为可以一问。”

    “哦?是谁。”

    “临高县正堂吴明晋。”

    临高县城还未失陷,县里的官儿一个个都活得好好得,对贼人的情况县令应该所知最清楚。吕易忠认为,不如派人以述职之名将他召到肇庆,临高的形势、贼子的内情一问便知。

    王尊德当即应允,派人向临高发文,召见吴明晋。

    召吴明晋赴肇庆述职的公文和进剿的方略一并发到了县衙。如今这些公文都要先经过师爷钱有余过目,才能给吴明晋。钱有余看完公文和方略后大惊,先抄送了一份派人送给夏天南,再去找吴明晋。

    书房内,吴明晋看完公文,再看了方略,缓缓放下,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极为复杂。

    当夏天南崭露头角时,他一心想要借助府城的力量将其扼杀,不料自己先被软禁,然后府城三千大军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县衙也彻底沦为一个摆设,甚至整个县城连城墙在内都被拆了,简直比被黎人攻陷还要屈辱。现在夏天南已经坐大,他足不出县衙都知道,夏天南日进斗金,铸了更多更大的炮,除了鸟铳私兵,还建了不少高如城墙的大船,船坚炮利,搜罗了大量海贼和亡命之徒为其效命。

    如果夏贼羽翼未丰之时,就由两广大军渡海进剿,吴明晋觉得有九成的把握将其剿灭,最坏的结果也能将其驱散,流亡出海。如今夏贼陆海两路的力量都逐渐壮大,以官军的真实战力,这次声势浩大的进剿,结果很不容乐观。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大明的官,总督召见,必须要去。至于召见目的是不是述职,他心知肚明,自己区区一介边远州县的主官,何德何能赴总督府述职,定是想通过自己了解夏贼的情况。(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迷惘的县太爷

    吴明晋打定主意,便叫来了钱师爷。

    “有余,你安排下,本官两日后出发,前往肇庆总督府述职。”

    钱有余字宝山,两人宾主相得时,吴明晋称唿其字,如今形同陌路,便直唿其名了。

    钱有余并不介意吴明晋直唿自己名字,谁让自己负他在先呢?不过有些话,他不得不对吴明晋说清楚。

    “县尊此去所谓何事,你我心中都有数。不知县尊到了总督面前,会如何作答?”

    吴明晋略为迷惘:“如何作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自然要为朝廷解忧。制台此举是为朝廷除一祸害,我自当鼎力助之……”他知道钱有余是夏天南安排的钉子,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夏天南如果因为他这番话恼羞成怒,大不了就以死报效君恩罢了。

    “请问县尊,夏天南此人几年来所作所为,是否有荼毒百姓之举?”

    吴明晋犹豫了一下,答道:“那倒未曾。”夏天南虽然大兴土木,但还为百姓修建新居,若说其荼毒百姓,那就是昧着良心了。

    “是否残害官员,谋逆造反?”

    吴明晋略为尴尬:“未曾。”

    他这个县令,以及主薄和典史,都还活得好好的,残害官员从何说起?城墙虽然拆了,但县衙还保留完整,整套机构原封不动,好像也说不上谋逆造反。

    “临高的夏税秋粮可曾按时缴纳?”

    吴明晋眼神有些茫然,这是他最不理解的地方:“夏税秋粮按时上缴,虽未足额,却远超往年……”

    “既未荼毒百姓,又未谋逆造反,还协助县衙收缴赋税,何来祸害之说?其兴办工厂作坊,工钱丰厚,养活了多少人;大兴土木,辟新路、建新城,方便了出行,百姓迁入新居,这些都是造福乡里的善事啊!”

    “这……”吴明晋觉得他强词夺理,可是却无从反驳。

    “若说他最大的罪过,无非就是四个字不服王化。”钱有余作了总结。

    吴明晋想了想,夏天南行事肆无忌惮:练兵、铸炮、制铳、收容黎乱头目,称得上“不服王化”四个字,但确实从无谋反之意,和官军对阵也是被动应战,击败府城大军之后,却未乘胜追击,攻陷临高、澄迈等县城虽然他完全有这个实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吴明晋觉得他肯定有最重要的话还没说。

    “县尊明鉴:这夏天南行事虽然跋扈乖张,但是却保留了县衙和诸位大人性命,还助县衙收缴粮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给自己留了余地等待官府招抚的余地。”

    “招抚?”仿佛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吴明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对,招抚。只要夏天南就抚,是许其一官半职也好,成为经制武将也罢,都算归顺了朝廷。临高县从未失陷,县尊你又及时缴纳钱粮税赋,若能从夏天南手中取些海贼的首级献上去,考评一个‘卓越’必然是稳稳到手的!”

    吴明晋心里顿觉茅塞顿开,有如拨云见日。

    眼下虽然处境看上去很糟糕,但是一旦夏天南就抚,一切坏事都可以变成好事:夏天南侵占士绅田地,但能够缴纳粮税;有他的私兵在,临高境内绝无匪患;大肆吞并海贼势力,便有首级可以报功。一个能够及时缴纳粮税、杜绝匪患、肃清洋面的县令,考评卓异升官进职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到这里,吴明晋心跳快了不少:“以你之见,夏贼……夏天南如何才肯就抚?”

    “学生认为,夏天南心高气傲,绝不甘心做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若是两广大军未至前就抚,按惯例,顶多封个博辅巡检之类。所以,他肯定是要和大军打上一场,携大胜之威,朝廷为安抚他,少不得封个参将游击什么的。”

    “如果他败了呢?”

    钱有余摇头:“那就坏事了,气急败坏之下,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一把火烧了县衙来个玉石俱焚也难说。”

    吴明晋权衡起来,既然临高这边打胜对他有好处,落败可能拉县衙陪葬,那么就得好好斟酌一番自己的立场了。君恩是要报的,但前提得是保住身家性命和头上的乌纱帽。

    他迟疑道:“那……我就称病,不去广东述职?”

    钱有余也拿不准,“这个……不妨等学生和那夏天南沟通一二,看看他如何说,免得误会。”

    “这个……你去问问也好……”

    钱有余走后,吴明晋颇有几分惭愧,自己这不是与夏贼同流合污吗?不过想到夏天南就抚后自己的光明前程,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南园内,夏天南接见了久违的钱师爷。看过先行抄送来的公文,听了对方劝说吴明晋的全过程,他颇为高兴,称赞道:“能说动县太爷实为不易,钱师爷果然有张仪苏秦之才。”

    钱有余谦虚道:“夏老爷谬赞了。”

    “至于述职一事……”夏天南把所有利害权衡考虑了一番,说道,“他还是得去,免得总督起疑。既然公文都说了我只盘踞博辅,未侵犯县城,那吴大人就按这个套路说就是。”

    钱有余愈加确定自己的推论,夏天南这是为自己将来就抚铺路。攻占县城造反和普通的海贼性质完全不同,不管谁当总督,招抚后者的难度和阻力都小的多,若是招抚前者,那些巡按、御史等言官定会上奏折参他一本。

    “那县尊只需证实县城并未失陷即可?”

    “正是,至于是否练兵造船,如实说就是,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过要谨记一条,把我的陆战说的不堪一击,示之以弱,使其轻敌。”

    钱有余拱手道:“在下知道如何做了。这就回去禀报县尊。”

    夏天南笑道:“师爷是明白人,想必也知道我的打算。等大功告成之时,师爷可有兴趣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钱有余大喜:“夏老爷不嫌弃在下才疏学浅,愿效犬马之劳。”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早在官兵第一次围剿之际,因为判断不准夏天南的未来走势,钱有余一时犹豫,错过了投效的大好机会,现在对方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再矫情推辞就是不识相了。以夏天南的上升势头,绝非参将游击之类的头衔就会止步,前程可谓远大,为他效力,远胜过做个闲散师爷。

    夏天南满意地说:“眼下大势未定,你还先做着你的师爷,暂时还需要你在县衙为我传递消息。”

    “在下遵命!”

    吴明晋按照夏天南的安排去肇庆述职了。夏天南把与打仗沾边的人都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应对大军进剿,唯独撇开了孙元化毕竟是和朝廷干仗,让他参与进来大家都尴尬。

    看过这份进剿方略后,司马德说道:“一万五千大军,有六千战兵,还都是各标营主力,绝非卫所兵和乡勇可比,不可等闲视之。”

    魏连横则是从兵源素质来判断:“除了天启年间驱逐澎湖红毛,其实广东营兵承平已久,比卫所兵强得有限,若我们有三千兵力,便可旗鼓相当,有五千之数,足以战而胜之。”

    黄汉生叹道:“可惜琼州人丁稀少,招募合适的兵员太难。”

    “你们不妨仔细看看方略中的进攻路线:组织大军渡海,在琼山集结,以陆路进攻,广东水师相机行事,琼州白沙寨水师汤允文部负责封锁水路,这说明什么?”夏天南问道。

    司马德立刻领悟:“放弃水师直接进攻,大费周章渡海,再从琼山出发,以陆路进攻为主……说明他们害怕我们的战船,以为我们不善陆战?”

    “正是。文中称我们为海贼,盘踞博辅一带,说明他们认为我们没有能力攻占县城,只擅长海战。”

    魏连横也接上话头:“其实水师还没形成足够的战力,眼下我们是陆战更强。不过人数相差悬殊,真要开打,损失必定惨重。不如放弃陆战,以水师攻其软肋?”他经过与夏天南的战斗,夏天南害怕官军分兵,引诱官军正面对决,扬长避短,也是相同的思路。

    司马德沉吟道:“可是他们不愿与我们在海上相争,对手不接你的招,又当如何?”

    夏天南笑道:“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不管他接不接招,我还是按我的套路出牌。”

    他问威廉:“敌人有三百艘船,吨位不大,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运输船,让你去攻击,能达到什么样的战果?”

    威廉摩拳擦掌:“现在我们五艘战舰已经形成战斗力,齐装满员的话,以那种硬帆船的航行速度,除非他们四散逃跑,否则我可以击沉四分之一,这是保守的估计。如果我们能有十艘船,能够击沉一半的船。”

    众人恍然大悟,都明白了夏天南的思路:在大军运输船队抵达琼山之前,以坚船利炮的优势,直接攻击船队。运输船队毫无还手之力,都是移动的靶子,大炮轰过去,官军非死即伤,运气差点船直接沉了,整船人都见龙王,其余没遭受炮击的船说不定会逃回广东,这样一来,能够登陆琼山的又会剩下多少?十成中顶多有三、四成到达琼山。

    林伟业喃喃道:“太凶残了……”他能够脑补出龟速前进的福船面对强大的火炮攻击的场景,海上不比陆地,船速比对手慢的情况下,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挨炮弹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个加强版“半渡而击”的作战计划得到所有人赞同,接下来就是敲定细节。

    威廉是唯一的正牌海军出身,算是海战权威,他分析道:“这个计划很美妙,唯一的难点在于准确确定对方的踪迹。如果守在海岛外围,距离太近,就算击沉几艘船,其余的船也会有机会靠岸,达不到预期效果;如果守在对方出海口,太早发起攻击,他们就会逃回港口,同样达不到想要的战果。最佳的地点是在海峡的中央,不管他们往回逃还是往前冲,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逐一进行攻击!”

    夏天南问:“我们可不可以用飞剪船担任侦察和引导攻击的任务?”

    查尔斯赞道:“我想,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威廉点点头:“没有比飞剪船更合适的船只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了。我们可以把飞剪船安排在对方出海口,等到船队出现,就尾随他们。到了海峡中央位置,就发挥速度优势,率先抵达我们的港口附近,引导舰队前去攻击。”

    魏连横说道:“既然海上都安排妥当,那么陆上也要安排。官军船只有三百之多,不可能全部歼灭,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能到达琼山,陆战是避免不了的。”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自然,海陆两路我们都要有充足的准备。”

    他权衡了一番,说道:“这次战斗,规模远超上次,我们既要有足够的信心,也要有详尽的安排。我决定,这次海上攻击由威廉全权负责;陆上方面,黄汉生负责战斗指挥,黄勐甲配合,魏连横也参与。”

    众人闻言,心中颇为惊讶。夏天南手下的这些人,威廉来自新兴海洋强国英国,而且是唯一具有海上实战经验的人,由他统一指挥海上的战斗,顺理成章。但护卫队一直由黄汉生训练和指挥,杨由基充任亲兵队长的角色,魏连横是半路加入的降将,从未参与过护卫队的训练和战斗,这次点名让他参与,估计是要锻炼一番加以重用了。

    夏天南看看众人脸上神情,解释道:“你们也不必妄自揣测什么。人各有所长,护卫队是汉生手把手练出来的,指挥战斗自然如臂指使。但是这次官军人数之多和围剿复杂程度远超上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汉生对敌经验尚浅,勇勐有余,应变不足。而魏连横世袭武将出身,从上次与卫所军作战就可看出他思维敏捷,能捕捉战机,如果不是官军太弱,他的计划就能让我们陷入被动。我想给他这次机会,证明自己。”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战之前(一)

    魏连横越众而出,激动地双手抱拳作揖,说道:“阁下如此厚爱,魏某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您的信任。”

    黄汉生倒没有多想,他也知道老爷安排魏连横参与战斗,自有他的道理,当下也表态道:“谨遵老爷安排,大伙儿一起携手击退官兵。”

    作战计划的大框架定下来了,武器弹药也要准备充分。夏天南命令兵工厂加大生产力度,储备充足的弹药,保证战舰和护卫队战争期间的消耗。

    军事上的部署完成,夏天南觉得有超越时代的海上力量作为辅助,击退官府这次规模庞大进剿问题不大,他甚至还不如第一次紧张,虽然这次官军的兵力是第一次的五倍之多水师还没有计算在内。

    不过,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对手是两广总督,民政治军一把抓,掌握的资源远非区区一个琼州知府可比,对付他的手段也远不止军事手段。

    总督大人要攻打盘踞博辅的夏姓贼人,这个消息没多久就在市井之间传开了,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与他们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不过是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远非这么简单。

    高宏图自从被夏天南夜袭后,收敛了不少,再也没有去找张明礼的麻烦。与陕西流贼暗通款曲的把柄被夏天南掌握,是插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暴露出来,被官府抄家灭门都是转瞬之间。

    可是夏天南远在琼州,他在广州再嚣张跋扈也只是商人,毕竟不是土匪,没有办法用武力除掉对方。不过他一直关注着夏天南和张明礼,而且打听到,最近热卖的“天涯香”烧酒也是夏天南的买卖。

    这次进剿让他觉得有机可乘,立马动用关系,求见总督大人。

    不过他最终没有见到王尊德本人,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后,他只能见到总督身边的一位名叫吕易忠的心腹幕僚。王尊德身为总督位高权重,来又以简朴着称,与广州富商极少往来,也看不起这些商人,高宏图在广州再风光,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就算吕易忠肯见他,也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虽然只是一个幕僚,但身份地位远胜一般官吏。

    与高宏图见面时,吕易忠只想几句话打发对方,算是给了对方面子。他才不信,这么声势浩大的大军进剿海贼,一个经营钱庄的商人能有什么妙计献上,还不如乐捐几千两银子实在。

    高宏图并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吕先生,小人与夏贼打过交道。这夏贼在广州城内开了不少店铺,眼下这城中炙手可热的烧酒‘天涯香’就是出自他手,还有一直畅销的琼州布,也是他的买卖。这两大买卖据说让夏贼日进斗金,如果查封了店铺,夏贼就如同被剪除羽翼,不攻自败。”

    吕易忠眼睛一亮,这两大买卖原来是夏贼的!

    琼州布他买过,“天涯香”他也喝过,都是好东西,听说还在城内开了多家分店,赚的盆满钵满。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机会:于公,可以通过查封店铺,断掉夏贼的财路,造铳铸炮就没了经济来源;于私,如果能够具体操办此事,经手之时少不得可以趁机捞上一笔。

    他心里痒痒,恨不得立马去抄家封店大捞一笔,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便端茶送客:“高掌柜此计甚妙,如果制台采纳,便可斩去夏贼羽翼。我定会在制台面前为你美言。”

    高宏图想借总督之手整垮夏天南的目的基本达到,也就顺势告辞。

    送走高宏图,吕易忠马上出门前往总督府。走到半路,他细想了一下,觉得仅凭自己独吞这份好处很难,吃相也太难看,得拉个盟友,便掉转头去找李息觉。

    李息觉一听,也明白了其中的妙处。计策若被制台大人采纳,无疑能抬升自己在大人心中的位置,封店查抄时,一笔横财自然也逃不掉。不过吕易忠肯与自己分享功劳,自己也要识趣。

    “吕兄,这计策我们二人一同进言,不过要言明是你打听到的消息。制台若能让我们操办查封店铺之事,自然也是以你为首,我全力相助。”这话表明了,功劳让吕易忠多分些,好处让吕易忠拿大头。

    吕易忠很满意,口中却谦让道:“我一人无法推动操办此事,自然要靠老弟襄助。”

    总督府内,王尊德听了这个计策,抚掌称妙。

    “那夏贼制铳铸炮之事若是属实,这广州城内店铺必是其主要财源,若查封店铺,便是釜底抽薪,断了夏贼的财路,大军进剿定然马到功成!”

    吕、李二人附和:“制台明见。”

    “大军祭旗就在近日,这查封店铺之事须得马上办理。此事就交由你二人共同主持。”

    二人大喜,领命而去。

    张明礼也听说了总督要发兵攻打临高的消息,对象正是他的合作伙伴夏天南,忧心忡忡,正想赶去临高通报对方,却万万没想到,首当其冲遭殃的会是他。

    他还没启程前往临高,店铺掌柜的就来禀报,布行和酒庄的总店已经被官府查封,据说是总督亲自下的令。布行和酒庄都囤了不少货,全部被封存,店中的流水也被清点没收。好在每月流水都及时提出,按照比例留下一部分,其余都运往了临高,损失不算太大,但两三万两的损失是避免不了。

    张明礼急得团团转,店铺被查,事前没有一点征兆,连转移流水和货物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他马上想到,肯定是有人暗中下手,向总督府透露了他和夏天南的关系。

    官府的效率出奇地高,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其余分店的掌柜也都纷纷跑来,说是分店也被查封了。

    这时候,张明礼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对这些掌柜的说:“你们带上伙计,去乡下避一避,等风头过去再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战之前(二)

    张明礼回到内宅,对夫人交代:“如今总督要发兵打临高,我和夏兄弟关联太深,免不了被牵连。如今店铺都被查封了,弄不好我也要吃官司。你赶快收拾细软,带上孩子回佛山娘家避一避。”

    他夫人大吃一惊:“怎么就突然被查了呢?我们回佛山,那你呢?”

    “我要去临高,通知夏兄弟。我能有今日的身家和地位,全靠他的帮衬,大难临头,我可不能只顾自己。”

    安排好家中事宜,张明礼匆匆赶往临高。

    听说店铺被查封,货物被封存,流水被没收,夏天南也震惊了,这布和酒是他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如果断了这两条财路,他还怎么发展。不禁懊恼不已,还是太小看了官府,导致陷入被动。

    懊恼归懊恼,但他还得安抚张明礼:“张兄,官府现在既然查封店铺了,你就暂时留在临高,避避风头,这件事交给我来想办法。”

    安置张明礼去休息后,夏天南想了想,叫来了司马德,问道:“司马先生,如果想让王尊德下台,有什么办法?”

    司马德答道:“王尊德身为两广总督,位高权重,等闲事难以撼动他的地位。敢问主公,因为何事一定要让他下台?”

    夏天南把张明礼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司马德。司马德皱起了眉头:“若是这样就麻烦了,就算能够打退官军进剿,只要王尊德不倒,广州的店铺就无法开下去,临高这边岂不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能坐吃山空?好一招釜底抽薪!”

    “正是如此,眼下我们练兵造船,打制枪炮,全靠这些收入。要想破了官府的这一招釜底抽薪,除非我能把海上的买卖做起来,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这海上对头不少,近有刘香,远有郑芝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成的。”

    司马德点头道:“听闻王尊德素以简朴刚毅着称,换句话说就是银子不好使,也很难改变主意,软硬不吃。若想让生意继续在广州做下去,确实只能让他倒台了。”

    “以你之见,这次进剿失败会不会让他失去崇祯信任,革去其总督之职?”

    “能够做到总督的位置,朝中定然少不了有人帮他说话。仅仅是剿灭海贼失利,未必会让他彻底失势。”

    夏天南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恶狠狠地说道:“干脆给他来个狠的,打败官军后,来个炮轰广州城!我就不信,这样都不能让他下台!”

    司马德擦擦额头的汗珠,自家主公还真敢想:“……若是真能炮轰广州城,而守军无法还击,总得有人来背黑锅。追本溯源,事情若皆因进剿失败而起,总督自然难辞其咎……”

    夏天南打定主意,便让人去找林伟业过来商量对策。

    林伟业从兵工厂被紧急找来,他无奈地说道:“我这边正在忙着铸造舰炮,你三天两头找我来,那边的事情又会影响进度。如果是打仗的事情,找黄汉生他们就行了,反正我只管技术。”

    夏天南果断说道:“舰炮已经定了口径尺寸,剩余的事情你就让孙元化帮你,再从工匠中提拔一个管事的协助,我看王一锤不错,可以考虑提拔重用。你现在有新任务了。”

    “什么任务?步枪有了,山地榴弹炮和拿破仑炮也够用,舰炮也定下来了,还需要什么?”林伟业不解道。

    “我要炮轰广州城,让两广总督下台,你给我弄几门能够轰炸城池的大炮,10斤野战炮不够用。”

    林伟业吓了一跳,广州城他见识过,高达两丈,实土夯成,通体包砖,这样的城墙用什么炮能轰?

    “你在开玩笑吧?黑火药滑膛炮的实心弹打个寨子还成,轰垮这样的城墙,除非造出高*爆*炸药,用爆炸弹。”

    “又没说让你把墙炸倒。我只需要对城内形成足够的震慑,能够让城中军民恐慌就行。”

    林伟业冥思苦想良久,才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臼炮能满足你的要求。”

    “臼炮?是什么炮?”

    林伟业解释道:“臼炮是一种炮身短、射角大、初速低、高弧线弹道的火炮,本质上还是曲射滑膛炮,与榴弹炮、卡隆炮发射原理上没有根本区别,你也可以把它看做卡隆炮的极端版本。因其炮身短粗,外形类似中国的石臼,因此被称为臼炮。小口径、方便携带的臼炮后来发展为迫击炮,算是迫击炮的前身。”

    说臼炮夏天南不太理解,说到迫击炮他立刻懂了。“射程能打多远?威力到底有多大?”

    林伟业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拿破仑时代通常用10英寸口径的臼炮作为围城炮,当然也有12英寸的。这种炮谈最远射程没有意义,因为都是大仰角抛射,能够越过城墙直接打到城里。至于威力,能发射80磅的榴弹,以我们现在的技术,装四五十斤炸药没问题,落到城内爆炸后很能唬人。如果你需要,用实心弹砸墙也不是不行,不过对于广州那样的城墙,没个几千发炮弹,城墙是砸不垮的。”

    夏天南眼睛一亮:“越过城墙直接炸城内?还能装四五十斤炸药?我就需要这样的武器,短时间内能做出来吗?”

    城墙能带给城内军民安全感,现有的直射加农炮无法直接攻击城内,而以抛射方式将巨大的榴弹送入城内,产生爆炸,城墙形同虚设,就能摧毁守军和百姓的抵抗意志,进而给王尊德造成灾难性的政治后果。

    “臼炮的原理不算复杂,和曲射为主的榴弹炮差不多,无非是口径大得多,炮管短得多。关键在于底部装火药的药室做得很狭窄,让火药在狭小的空间内燃烧时爆发力更强,毕竟臼炮没有足够长的炮管用来加速。因为不用操心精度的问题,只要知道原理,加上材质过关就很容易造出来。不过这炮虽然巨短,但重量可不轻,不算基座,一千五六百斤应该是有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明军炮演(一)

    听了林伟业的介绍,夏天南手一挥:“能造就立刻上马这个项目。我要让王尊德下台,他已经查封了我们在广州的所有店铺。他若在位,我们就算打赢这一仗也无济于事。”

    店铺被封就代表财源被截断,林伟业严肃起来,这个问题不能不重视。

    “既然这样,我暂时就把督造舰炮的工作交给孙元化和王一锤,全力以赴弄出10寸臼炮。”

    “不过,咱们的战舰只能到达珠江口,没法沿珠江进入内陆,怎么到达广州城外是个大问题。”林伟业补充道。

    “因为战舰吃水太深的关系吗?”夏天南有些担心,这倒是个技术障碍。

    做大事不易,一环扣一环。因为想逼王尊德下台,就要林伟业提供相应的攻城武器,而如何把武器投送到广州城下,就涉及到海洋和内河航运问题,夏天南只得又叫来了威廉。

    威廉的说法出乎他的意料:“根据我的观察,连接广州和入海口的河流航行条件相当不错,几百吨的海船航行完全没问题,500吨的战舰能够直接抵达广州城外。”

    夏天南和林伟业面面相觑。

    林伟业疑惑道:“珠江水深真的足够容纳战舰航行?莫非是现在的泥沙淤积情况远远好于几百年之后?”

    接着拍了一下脑袋,“先入为主了,总觉得海船不能进入内河。史上是有先例的:鸦片战争时英国舰队都跑到白鹅潭了,那都是几千吨的三级战列舰。500吨的武毅级自然也能做到。”

    威廉又说道:“不过内河航道不比海上,水文条件还是要复杂些,不仅弯道多,而且暗沙遍布,深浅不一。保险起见,最好是派小艇在前方测量水深,设置航道浮标,舰队航行速度也要慢些。”

    “另外还有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战舰是依靠风力航行的,而内河航行没有足够的风力,可能要走走停停,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威廉补充说。

    “走慢点就走慢点,只要能够安全到达广州城外就行。那就这么定了,击败官军主力后,把战舰开进内河,炮轰广州城!”

    这边讨论如何迎战和反击,广东那边则提前享受起战争的红利。因为高宏图的举报,总督衙门查封了夏天南和张明礼合伙经营的商铺,布行和酒庄的流水总计五万余两,货物价值按市场行情计算估计有七万多两。

    王尊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吕易忠和李息觉更满意,他们二人查抄时吞没了万余两银子,七三分成,不仅受到制台大人的赞赏,还得了实惠。

    得了好处,对于进剿博辅,他们的期待值更高了仅仅查封广州的店铺就有十多万两银货入账,攻下对方的老巢,岂不是金山银海等着自己去搬?两位幕僚期待捞上更大的一笔,王尊德则期待着有更多的银子整治军备、编练乡勇、整修战船,以便一鼓作气剿灭刘香,稳固自己的总督之位,甚至将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广东藩库拨付的二十万两,加上查封店铺所得五万两现银,大军开拔所需欠饷、安家费、整修战船火炮等费用就基本凑齐,一万五千大军陆续汇集,大营布置在虎门。

    总兵何如宾作为此次进剿的主帅,为了打赢这一仗,颇花了一番心思。不仅征调了不少新铸的红夷大炮,还组建了一支火器营,以应付据说“火器犀利”的贼人。何如宾本人很早就接触红夷大炮,还学过西洋炮术,算是对火器颇有心得的武官。

    新炮送到虎门大营后,他选了个黄道吉日,举行祭炮典礼。

    自元代以来,大炮的出现,其巨大威力让原来的投石机等攻城器械相形见拙,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便有了为大炮封号和祭祀的种种仪式。何如宾对祭炮很是重视。一方面是他认为这样有助于提高士气,另一方面也想知道本省制造的红夷大炮威力如何。

    何如宾手下的幕僚和主要将领都参加了这个祭炮仪式。只见十尊青光闪闪的大炮装在新制成的老榆木双轮双腿炮车上,显得非常敦厚结实。大炮前面摆好一张供桌,上有红纸牌位,上书“大将军炮之神位”。牌位前摆着三牲供品,清酒,香炉、烛台等物。

    陪何如宾祭炮的是火器营主将左武卫。左武卫原本是他手下一名把总,因痴迷火器,很得他赏识,一路提拔至守备衔,让其组建火器营,所有大炮都集中使用。

    何如宾带着左武卫沐手焚香,向炮神虔诚三拜。又诵读了事前由幕僚拟就的一篇祷词,然后拿起酒壶斟满杯子,浇在地上。

    下面就是演炮了,所谓“开炮大吉”。十名炮手先向总兵等跪下行礼,然后走到炮前,又跪下叩了三个头,这才过来推炮。

    随着一声令下,十名炮手将其中一门大炮推出。红夷大炮很重,就算是发射五斤重炮子的轻型火炮,炮身也有一千五百斤,当时制造炮车为了负重耐用,用料特别粗重,炮轮上还加了许多铁钉铁箍,整门火炮非常笨重,十名炮手推动起来也相当的吃力。

    炮手们将火炮推到位,其中一人首先用铳规量角。红夷大炮实际上是加农炮,一般都以较小的射角射击以求最大射程。

    炮手高声报道:“铳规高六分。”铳规高六分,大致相当于于45度射角,是滑膛加农炮最大射程时候采用的仰角。

    随后一名炮手用锤子锤打垫塞在身管和炮架之间的三角形楔木,使得炮身渐渐升高。

    待得炮身仰起到位,炮手又喊道:“用药二斤六两。”

    另外二名炮手赶快从土坑里提来一个瓷罐,这种瓷罐子是专用来装火药的,内外都有釉面,有束颈用来拴固,外面还用藤竹做得套子以便搬用。

    炮手打开封罐胶泥,揭开封口的瓷碟,用木质的量药勺一勺一勺的量取火药,倒入炮膛,一个炮手用长杵将火药捅进炮膛底部,向接近炮膛底部的火门里插进用纸加火药做的引线,继续装药,捅紧,又装上一个木码,这才装入铁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明军炮演(二)

    左武卫请众人等后退十丈之外,其余众多将士也都退到远处,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左武卫只后退一丈远,将手中小旗一挥,喊道:“点!”

    一个炮手用火把点燃了引线,炮手们立刻退到左武卫身边,神情紧张,一齐注视嘶嘶冒着火花迅速燃短的引线。

    大炮虽然威力很大,但是当时的大炮铸造缺少工艺管理,铸炮材料也良莠不齐,质量不能保证。同时缺少经验丰富的炮手,学习的是翻译的时候毫不考虑度量衡换算的西洋炮术书籍,这使得很多火炮第一次发射就会炸膛,往往会死伤许多人。

    引线冒着嘶嘶的火花往火门中燃去,突然,火门红光一闪,紧接着炮口喷出火光,发出“轰”一声巨响。众人只觉得脚下土地一震,霎时间大炮前一片浓烟。在大炮响时,幕僚们和将士们都本能地将腰身一猫,炮手们也往下勐一蹲。

    左武卫弯着腰,他看见红光时赶快张开嘴巴。炮响之后,他迅速跑近大炮,查看了一番又用手摸一摸,放下心来,赶紧过来禀告:“镇台,炮身完好无损。”

    何如宾和幕僚、将佐们走近观察,检视炮身、炮架,坚固如初,很是满意。过了一刻工夫,有亲兵从二里外的土丘旁飞马驰回禀报:炮弹飞过了土丘,打断土丘后面的一棵树。

    “据称贼人火器犀利,比此炮如何?”何如宾笑道。

    “贼人之炮再犀利也不过如此。”有幕僚说道。

    “呵呵,这还是五斤炮子的小炮而已,若是放射十五斤炮子的大炮,一炮即可糜烂三四里。贼人的火器再犀利最多也就如此了。”何如宾胸有成竹,“左守备,现在火器营有多少大炮?”

    “回禀镇台:加上这十位红夷大炮,新旧炮共计一百六十四位。”

    “虎蹲炮之类不算在内了。去掉这些小炮,有多少?”

    “回禀镇台:有三十八位。”

    何如宾颇为满意,有此犀利火炮,辅之以一万多大军,贼人定然不堪一击。

    他随后巡视了火器营。这个火器营是他就任总兵后新设的,调集了许多火炮,又新造了不少炮车。何如宾见火器营营伍整齐,甲仗器械精良,士卒或是操练或是维护器械,忙忙碌碌,并无游手懈怠之兵,感觉很是满意。

    他赞赏了一番左武卫练兵有方,在一干幕僚的众星捧月中离开了。

    送走何如宾,左武卫吩咐手下:“炮膛刷洗干净了就收拾物件,准备套马回营。”

    士兵们牵来新近置办来的川马,套上大炮。川马体小力弱。这种炮车制造的非常笨重不说,而且没有火炮前车,牵引的马匹不但要往前拉,还要承担压在背部的重量。利用畜力的效率很差,非得七八匹马才能勉强牵引。左武卫知道本地蒙古马很稀罕,江南和广东也不养骡子,只好用川马凑数。

    “这马的力气太小了,还不如骡子。”他身边一个把总说。

    “这是南方的小川马,比山东的驴子还小。”左武卫说,“拉起车来还抵不过一头驴子。走山道驮运货物还成,拉车拉炮都不行。”

    “卑职看此地牛很多,不如用牛。”

    “牛太慢了。”他摇头,“而且容易受惊。战场上炮铳一发,牛一惊岂不是立刻就要坏事。”

    回到营寨安顿完大炮,左武卫又去了火药工场,离着军营炮台大概五六里远,有一大片窝棚,是制造火药的作坊。那里日夜不停地从各地用船运来制造火药的材料:硫磺、木炭和硝石,间或也运来一些其他东西,有晒干的人粪便,乌头之类有毒的中草药,还有石灰桐油之类。

    左武卫身为火器营的主将,对火药和炮子的供应最为关注。他统带火器营,火药、炮子是事关生死的事情,不能不重视。

    “造了多少火药了?”他问。

    管事禀告道:“回禀大人,如今已经造了一万斤了。多是击药,亦有少量的爆药。还有毒火药和药饼子。”

    “这太少了。一万斤不顶用。”

    “是,只是要用的麻杆炭不好找,正换用柳木炭。”管事的说,“如今造火药与以前不同,硝石硫磺均得提纯了才能用。光提生磺要用牛油猪油,十斤就要费去二三斤,筹措起来颇费时日。”

    从火药工场的土围里出来,三四里外黑烟冲天,这里是铁匠营所在地,军中兵器大多是铁制,官军虽然武器有官府专门设局制造,但是军中还是携带有一部分铁匠工具、铁料和木炭,用来随时修理武器,必要的时候也能赶制些消耗大的武器,比如箭头铁子之类。现在铁匠营日*日夜夜都在赶制炮子。

    营地里,一个棚子里叮叮当当在打造修理刀剑矛枪,而露天有七八座融铁炉子,炉火熊熊在融化生铁,浇注炮子,地上满是大小泥模。

    左武卫见一边的堆料场上堆满了各种铁料,有从铁场买来的铁砖、铁棒,也有军中汰换下来的各种兵器物件。用废了的坩埚和打碎的泥模堆成了数尺高的小丘。新铸的各种炮子用藤筐盛放,已经堆了好几亩地大小。左武卫知道小筐子装得是大炮子,大筐装的是群子。

    管营千总李漠见他到来赶紧出来迎接。和火药一样,左武卫对尽快制造更多的炮子有迫切的要求。打仗的时候炮子消耗很大,万一出现火器营无炮子可用误了战机,他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他看了下筐里的大炮子,炮弹铸得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很圆,有的却圆径差异很大。弹体的光洁度也不一样。一些大炮子表面十分粗糙,近乎蜂窝一般。更要命的是一样的五斤炮子,大小居然还略有不同,有的差异极大,一看尺寸就有很大的误差。

    “这大炮子得分一分。”他对着李漠说道,“得最圆最光的才能给红夷大炮用。其他的只能当封门子。还有就是这尺寸,大的大,小的小,也得分一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阅祭旗

    左武卫知道这样的大炮子用做虎蹲炮之类的旧式火炮的封门子问题不大,但是用在佛郎机炮或者红夷大炮这样的火炮上就会出现发射涩滞的问题,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起炸膛的事故。

    尽管他不知道“游隙”、“气密性”这样的术语,但多年点放火器的经验告诉他,炮子如果不够光滑浑圆,铸造再好的火炮也会出现漏气、炮子打不远甚至更可怕的炸膛。

    虎门大营内大军枕戈待旦,而此时在肇庆总督府内,吴明晋正站在暖阁内,接受王尊德的质询。

    “吴县令身为父母官,为何坐视博辅贼人胡作非为?”

    吴明晋浑身一抖,作为上官问出这样的话,可谓相当严厉了。他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禀制台,卑职……卑职无能,眼见贼人肆虐无能为力……”

    王尊德本意也不是讨论吴明晋任内的功过是非,他堂堂一个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的封疆大吏,哪有闲工夫管一个县令是否称职,叫他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打探博辅贼人的虚实。此刻见他如此模样,皱了皱眉,说道:“你不必慌张失措,虽然贼人在你治下肆虐,但总算守住县城不失,算是功过相抵。”

    吴明晋听了这话,总算不抖了,赶紧接话:“卑职无力驱赶贼人,只好固守县城,万幸县城得以保存。”说完偷偷伸手抹了把汗,这就纯属睁眼说瞎话了,县城已成夏天南的后花园,城墙都拆了个干干净净,仅仅靠着他的一念之仁没有拆掉县衙,所谓守住县城不失只是个笑话。不过为了乌纱帽,说些谎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据说贼人蓄练私兵,火器犀利,长于舟楫,不善陆战,可否属实?”

    听总督大人发问,吴明晋心中闪过临行前钱有余交代的一番话“县尊此去肇庆,诸事可以实话实说,但制台大人若问起盘踞博辅的贼人是否擅长水战不擅陆战,须回答属实。县尊前程能否保住甚至晋升提拔,全在于此。”再想到夏天南迎战官军是否得胜对自己仕途的影响,心中便下定了决心。

    “禀制台,贼人确实蓄练私兵,但人数不过千,其中仅有数百心腹;火器确实犀利,不过其所铸大炮多用于战船之上;其在博辅建造数艘**百料大船,高如墙、长如龙、行如风,火炮齐鸣声如奔雷,附近海贼无人能挡其锋芒,纷纷投入其帐下,现搜罗了不少海上亡命之徒……”这一番话,九成为真,多数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夹杂了吴明晋的推测和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描述得活灵活现。

    王尊德不住点头,这一番话应该都是实情,吴明晋毕竟是朝廷钦命的地方官,夸大之辞或许有,断不可能说谎。

    如此看来,贼人确实战船厉害,火器犀利,但陆上战力较弱,总数还不到一千,何如宾的推论得到了验证,自己部署的方略也是正确的,一万多大军进剿,有如狮子博兔,必胜无疑。

    他抚须微笑:“吴县令在此等强悍贼人环绕之下,还能固守县城,粮饷也及时上缴,对贼人兵力也了如指掌,实乃能员。”

    有幕僚附和道:“临高地处边陲之地,城防简陋,临近卫所皆为疲老之兵,吴县令能够守住县城,可谓有功。”

    吴明晋连称不敢当,心下却感慨,真是功过是非全凭上官一张嘴,若要治你,没有驱逐贼人就是失职,若想褒奖你,能够守住县城就是有功,就看选择从哪个角度去看待。

    崇祯五年五月,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汇聚于虎门大营的一万五千多名官军终于准备大阅祭旗了,祭旗之后就会出发,渡海到琼山集结,然后从陆路进攻博辅。

    对于这个速度,从王尊德到何如宾都非常满意,虽然动员的兵力不算太多一万多兵力的征剿在大明的次重大军事行动中排不上号但能够在短短两月之内就筹集到粮饷,发足开拔银子,整顿好军备器械实属不易。

    祭旗这天,广州府、海北分守道的主要文武官员和士绅名流都赶来了。

    校场上,已经云集了许多兵马,被邀请来的当地缙绅们一面拈着胡子一面发出惊讶的慨叹声。他们小声的议论着指点着校场上飘动的种种旗帜,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兵马。其中年岁大的,还能依稀记得万年间征马矢之役时候官军渡海清剿的盛况,现在这一次比起当年似乎亦不逊色官军渡海号称五万人马。

    云集在这里的人马除去何如宾的镇标和家丁,制标和抚标一部之外,广东明军共有三个参将一个游击所部:分别是潮州参将,琼崖参将,雷廉参将和广东练兵游击将军。这四个将军和明末日渐泛滥的空头副将、参将、游击不同,是实打实的各有防区有头衔的经制武官。基本上全广东的主力人马除了防瑶的东西山参将之外,几乎是倾巢出动了。这样的阵势,广州的官绅百姓们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识过了。

    忽然一阵“饶命”的唿喊声响起,官员士绅们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脱光了上身五花大绑,浑身都是被拷打伤痕的囚犯,正被几个士兵押解着,驱赶着向校场走去。他们一边踉踉跄跄的走,一边喊叫着。有观看过祭旗的人解释道:“这些都是死囚,要拉去砍头祭旗的。”

    几个囚犯,被推推搡搡到校场的旗杆下,被喝令跪下。几个牌刀手过来,随着号炮声,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一落地,摆在旗杆下。

    紧接着,二十四面大军鼓敲打起来,随着鼓声和突然响起的号角声,一面红旗在帅台上举了起来。

    乌云般聚拥在远处的军队缓缓的行动起来了,犹如暴雨前隐隐约约的雷声一般,脚步声变得宏大起来,手执大刀的牌刀手、背着弓箭的弓箭手、长矛斜指天空的长枪手、扛着三眼铳和鸟铳的火器手……一队又一队的各按一定的队形,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来,无数的旗帜在士兵们踏起的烟尘中飘扬。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海上伏击(一)

    号角呜咽,鼓声隆隆,参加大阅的人马是渡海明军中的最精锐的一部分,共计六千人。甲仗齐整,装备精良,颇有点排山倒海的气势。

    很多官员和士绅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的大阅,都激动不已,纷纷说道:“官军如此精锐,贼人必败无疑……”

    接下来是演练阵法。随着锣鼓旗号的变化,这几千人不断的变化队形。鼓声时起时伏,阵法也一变再变,时而一字长蛇阵,时而两仪阵,时而太极阵,时而连环阵,时而车悬阵,一连变了十几种式样。

    几千名顶盔贯甲的士兵扛着武器在飞扬的灰尘中来回奔跑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脸上灰扑扑地都是灰尘,汗水又冲刷出了一道道痕迹,像个大花脸。阅兵台上,何如宾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部下对阵法的熟稔让他很高兴。

    冗长的大阅结束后,三日后大军就要渡海了。

    渡海的当天,广东珠江口海面一个小岛停泊着一艘修长的风帆船,警惕地监视着海面的船只。这正是“扬明”号飞剪船。

    威廉站在船头眺望,旁边是林传宗和刘黑子。由于这次行动太过重要,威廉不放心别人来执行,于是亲自来了。反正以飞剪船的速度,观测到官军船队的踪迹后掉头返航,时间也足够他重新登上“临高”号指挥舰队战斗。

    林传宗在船头看不到什么船队的踪迹,忍不住就爬上了桅杆,以期早点发现目标。

    船头的刘黑子偷偷撇了撇嘴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都当上什么水手长了,还一副打杂小厮的做派,一点派头都没有。他们两人一个是本地渔民出身,一个是盘踞珠江口岛屿多年的海盗,因为对广东海域很熟悉,被威廉带来侦察敌情。刘黑子投降之后因为出卖同行有功,颇得威廉赞赏,他虽然是海盗头子,但平时自诩半个秀才,平日里对上窜下跳爬桅杆的林传宗有点看不上。

    广阔的海面时而有渔船经过,但始终看不到大规模的船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威廉渐渐焦躁起来,对刘黑子说:“你确定你得到的消息是可靠的?”

    刘黑子点头哈腰道:“可靠,绝对可靠。那些人跟我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他在沱泞岛的老巢虽然都被掀了个底朝天,但是广州一带的“窝主”还在,能够提供官军的动向。这次正是依靠“窝主”的线报,得知大军三日前祭旗,今日渡海的消息其实虎门大营一万五千大军的动静太大,根本不用刻意打听,就能知道大军何日大阅,何日出海。

    威廉看了看太阳的角度,应该是8点到9点的样子,按理说这么大规模的船队,不会太晚出发才对。虽然从广州到琼山的航程不远,但是紧赶慢赶也要一两天时间,如果天黑后才到达,那么以这个时代的照明条件和航海技术,多达三百艘船的靠岸登陆就是一场悲剧。

    难道船队避过了自己的视线,已经驶过了珠江口?威廉狐疑起来,随即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两天,他指挥“扬明”号在珠江口巡视了一圈,发现为了避开暗礁,正常航行的船只都会经过这个名叫内伶仃岛的小岛与邻近陆地的淇澳岛之间的航道。两岛之间相距只有7海里,那么官军船队航行路线离内伶仃岛大约只有3海里左右,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辽阔海面上,庞大的船队应该逃不掉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桅杆上的林传宗叫了起来:“来了来了!官军的船队!”

    威廉一听赶紧用手伸到额头上挡住阳光,往西边眺望,海平面上果真隐约出现了一串黑点。

    “上帝保佑,我们捕捉到了船队的踪迹。”威廉庆幸不已,当即下令:“,跟上他们。”

    飞剪船解开锚索,借着风力箭一般窜了出去。

    而此时,大军的主帅何如宾正在一艘福船上与众幕僚讨论渡海之后的部署,甚至提到了战斗结束后的厘清事宜。

    有幕僚建议:“贼人盘踞博辅已久,虽为海贼,但陆上总有与其暗中勾结之辈,大军取胜之后,应该彻底清查一番,凡结交匪类者,一律以从贼论处,家财充公……”

    何如宾频频点头,击败贼人之后,对勾结贼人的当地士绅进行清查是惯例,至于勾结是否属实,勾结程度多深,全在于官军的心情了。若是知情识趣,孝敬到位,就可躲过一劫,否则就免不了从贼的罪名,轻则破财,重则倾家荡产。

    临高虽称不上富裕,但是敲打一番,总还是有点油水的。想到这里,何如宾和众幕僚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名兵士进入舱中,禀报道:“前方船只传来消息,左侧出现一艘古怪的西夷帆船,在我大军船队附近游弋,意图不明。”

    “哦,待本官去看看。”何如宾起身出舱,幕僚们紧随其后。

    何如宾看到左前方的确有一艘白色的狭长的船只,以很快的速度来回穿梭,似乎在观察船队的情形。

    “这是什么船?怎么从没见过,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何如宾询问道。

    众幕僚纷纷摇头,他们多是文人出身,出海能够不晕船就不错了,哪里还认识这种怪船。

    “扬明”号来回游弋,官军船队的船型、吨位、数量尽收眼底。威廉不时发出感叹:“我的上帝啊!明帝国就是用这样的船发动一场跨海战争,而且没有任何武装船只的保护?”

    这些临时抽调来的船大小不一,但排水量多数在一百到两百吨之间,其中一些船甚至还不到一百吨,这已经是广东沿海能找到的大型船只了。为了凑足足够运输大军渡海的船,王尊德在沿海封船,无论商船还是货船,只要能拉人都征用了。他不信任广东水师的战力,加上水师十几艘旧船还要防备海贼,干脆一艘都没有调来护航。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海上伏击(二)

    在威廉看来,渡海的明军这些一百吨上下的船顶多用来做通讯船,传递一下消息还行,用来运兵就够呛,用来海战更是开玩笑。

    17世纪早期的英国海军虽然还不是西方最强的海上力量,但是战列舰和线列战术的雏形已经出现,主力旗舰已经有三层火炮甲板、上百门舰炮,排水量一两千吨,就算没有编入线列编队的护卫舰排水量也达到了700-900吨。如果在海上与这样寒酸的船队相遇,别说炮击,就算直接撞上去,也是一撞一个准,不沉也翻。

    整个船队中唯一大点的就是位于船队中央位置何如宾的座船了,这是一艘三四百料的福船,排水量约两百来吨,漆刷得簇新,在前后老旧的货船中很惹眼。

    观察了半个小时左右,威廉心中有了底,便下令返航。“扬明”号划出一道弧线,大角度调头,噼波斩浪,飞快地消失在海平面上。

    怪船前后穿梭,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让何如宾座船上的众位幕僚都没吭声,眼看怪船离去之后,终于有人议论:“这怪船定是博辅贼人派来刺探消息的,被我大军威势震慑,悻悻而归。”

    何如宾抚须笑道:“十有**就是。虽然船上满载军士,不惧贼人跳帮,但中途不起波折最好。终究是宵小之辈,见我大军堂堂之阵,最终还是不敢出手试探。”他对这怪船也有点发憷,但是作为大军主帅,此时自然要表现出对敌人的蔑视,免得涨贼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幕僚们自然一番附和,称大军所至,定所向披靡,贼人必望风而逃,顿时甲板上阿谀奉承之声如潮。

    “扬明”号离开博辅港前往珠江口侦察的同时,五艘武毅级战舰也鱼贯而出,驶出了港口,直奔琼山方向而去。官军渡海的目的地是琼山,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走,就能迎头碰到船队。

    此时的五艘战舰已经不是当初攻打刘黑子的沱泞岛那样寒酸了,不仅“临高”号配齐了所有火炮和炮手,“澄迈”号、“昌化”号以及新加入的“儋州”号、“崖州”号全部都武装到位,水手和炮手都以海盗俘虏为主。

    如同林传宗和刘黑子一样,经过32磅重炮的教训,加上固定月饷和分成的诱惑,海盗们都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支新兴的海上力量。

    夏天南这股势力崛起之前,在刘香等巨头的压迫下,这些小股海盗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随着刘香势力日益膨胀,等待他们的下场不是被吞并就是被官府剿灭。眼下有这样一支船队接收他们,怎么看都比被刘香吞并强半路加入刘香那样的大海盗集团,只能跟在后面喝点汤水,哪有这样优厚的条件。况且这家“掌柜”的船炮如此厉害,刘香也未必是对手。

    海盗们虽然首次接触西式软帆,但是稍加训练就能适应,只是火炮的操作有点为难他们。这时候林伟业坚持选择大口径卡隆炮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

    海上炮战不比陆地,炮位都是固定的,调整的余地有限,船舷对着哪边,就只能打哪边。战舰上的炮兵比起陆地上的同行,更注重的是射速,而不是精准度,谁能在短时间内向对方倾泻更多的炮弹,谁就占了上风。即便如此,长管舰炮的装填和复位的难度对只会舞刀弄枪的海盗仍然是一种挑战。

    相比之下,卡隆炮的炮管短粗,装填简单,复位也容易,加上近距离发射,根本不用考虑炮口角度和射程的问题,对准敌船一顿乱轰就是,简单粗暴,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海盗出身的炮手们完全能胜任。

    在打击小股海盗的多次行动中,炮手也被慢慢地练出来了。一两次战斗就能让一艘船的炮手迅速上手,新加入的俘虏又成为下一艘船的炮手,通过后面的倒霉蛋来练手。通过这样滚雪球的方式,五艘船的炮手对简单的操作已经完全掌握,在不考虑操作长管炮的前提下,大部分炮手已经符合威廉心中的合格标准,至少对付远东海域没有舰炮的对手绰绰有余。

    这只舰队在临时旗舰“临高”号的带领下沿着海岸线航行,两个时辰后就通过了琼州海峡,离开了琼山,到达了徐闻近海一个叫罗斗沙的小岛附近。在这里,舰队放慢了航速,等待“扬明”号带来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扬明”号出现在视野中,接近舰队后,船上放下一条小舢板,威廉带着刘黑子、林传宗等人乘坐舢板登上了“临高”号,刘黑子对着船上的水手们嚷嚷道:“官军船队已经过了南三镇,估计这会快要到东海岛了。”

    东海岛是雷州府附近的一个大岛,在这岛附近能够补充淡水,过了这个岛之后,一直到罗斗沙岛,都没有像样的岛屿和港口能够停靠和补充淡水食物。中途虽然经过徐闻,但这个年代的徐闻除了面向琼州的南面,其东部并没有大的港口,一些小渔村不足以容纳庞大的船队。根据刘黑子的说法,攻击官军的船队,这片海域是最合适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躲也没有合适的地方。

    威廉正了正衣领虽然他穿的并不是皇家海军的服装,不过在皇家海军服役的经让他做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然后右手向前虚噼,喊道:“全速前进,把敌人的船队消灭在大海上!”

    舰队所有的船只接到命令后,调整了风帆的角度,帆布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以当前最快的速度沿着徐闻东部海岸前行。

    17世纪的海上航行都要沿着海岸线走,明军的船队也不例外。只要确认对方的路线,沿着海岸线相对而行,双方船队错过的可能性不大,这也是夏天南敢于制定这样一个海上攻击计划的底气所在。若是在旧时空,拥有现代化航海技术的船队可以任意选择航线,茫茫大海上,上哪去寻找对方,哪怕其船只数量有三百之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海上伏击(三)

    在东海岛和罗斗沙之间,威廉率领的舰队终于如愿以偿发现了官军延绵不绝的船队。威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像一头鲨鱼遇见了猎物。

    相对而行的双方很快就接近了。看见迎面驶来一队高大如城墙的大船,打头的几艘福船慌了神,偏离原来的行进路线,想避开对方。

    “想躲?来不及了。”

    威廉大声唿喊着发出命令,让舰队插入对方船队和海岸线之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对方在遭到炮击之前沿岸四散溃逃,只要不让他们靠近岸边,不到万不得已,对方的船只不会脱离大队。

    单独前往茫茫大海去无疑是自寻死路,擅自脱离船队,又少不得军法处置,船上的官军不知道,还未开战,他们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三百多艘船是以首尾相连的方式航行的,前后延绵数里,中间位置的何如宾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完成机动动作,顺利插入船队和海岸线中间后,当最后方的“崖州”号也进入预定位置,与官军船队并列时,威廉发出了命令:“开火!”

    传令兵拼命地朝后船挥舞着手中的小旗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五艘武毅级战舰的右侧炮窗全部打开,早已准备就位的炮手们点燃了卡隆炮的引线。

    “轰轰轰”,“轰轰轰”,连绵不绝的炮声响起,炮口喷射着火焰,将重达32磅的实心球形弹射往近在咫尺的敌船。

    何如宾引以为傲的红夷大炮发射的是5斤或者10斤炮子,在将近30斤的炮弹面前不值一提。唿啸而至的炮弹砸碎了船舱,砸破了船壳,甲板上站立的官兵也有被炮弹砸中的倒霉蛋,来不及发出唿喊,半截身子就直接砸飞了。

    轰鸣的炮声终于惊动了中军座船上的何如宾,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这是炮声!哪来的炮响,莫非是有人在船上擅自试炮?”不过随即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对火炮的熟悉程度远超普通官员,自然不难判断,这种程度的响声,是5斤炮子的红夷大炮无法发出来的。

    他冲出船舱,倚在船舷观看前方炮响处出了什么事。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前方两里左右,一队高大的战船与己方并列相对而行,靠近己方的一侧不时冒出火焰,显然是在开炮。前方的船队在密集的炮击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何如宾虽然以擅长火炮着称,但是仅限于陆地之上,这种海上炮击的方式他闻所未闻,直到“扬明”号抵近侦察的时候,他还认为海战无非以火攻跳帮为主,火炮充其量起个辅助作用。这种作战方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一时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一干幕僚随即也来到船舷旁,一看这番景象,个个面如土色,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威廉的舰队缓慢的前行,右侧的卡隆炮持续开火,炮手们什么都不用管,只是重复着发射、复位、擦洗炮膛、装弹、发射的过程。

    惊慌的官军开始试图逃脱这种恐怖的炮击,但是遭受过炮击之后的船只不仅死伤不少水手,船侧也不同程度受损,甚至吃水线部位也有中弹,海水慢慢灌进了船体,只是得益于中式船体的水密舱设计,才没有马上沉掉,但是已经无法正常行驶,脱离战场显然是不可能了。

    左武卫乘坐的船就在何如宾的座船前方,他是用炮的行家,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5斤甚至10斤炮子的红夷大炮,很可能是能打20斤甚至30斤炮子的巨炮。正因为懂行,他才更加惊惧不已,30斤炮子,这得是多大的大炮啊!若是换成己方这样的福船,几炮下去,这后坐力还不得把船掀翻了?

    对方有如此利器,而己方没有还手之力,这仗还怎么打?他想来想去,竟毫无办法应对,手足一片冰凉。

    没多久,对方的大船就来到了他所在的船附近,巨大的轰鸣让他耳膜几乎震破。前方一艘船在炮火的轰击下,木屑横飞,船舱粉碎,一枚炮弹恰巧击中了主桅杆底部,这根桅杆“喀拉拉”倒了下来,砸死了几名甲板上的官兵和水手。

    双方继续交错而行,对方后面的大船继续炮击这艘船,左武卫亲眼看到黝黑巨大的炮弹在船侧砸开了数个大洞,海水涌入,船体开始侧倾,站立不稳的官兵纷纷掉落水中,扑腾着唿喊救命。

    左武卫怔怔地看着对方的首舰慢慢接近自己的这艘船,高大的船体让他只能仰视,船侧有许多方形的窗口,炮位都设置在其中,不停喷射着火焰。

    左右亲兵见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奋力拉扯他离开了甲板,躲进了底舱。这种情况下,在甲板太危险,跳水也不是个好主意,只有躲到底舱还有一线生机。

    漆黑的舱内已经挤满了人。眼见前方船只的惨状,船上的人都学乖了,除了一些头脑发热的往海里跳,其余的人都往底舱挤,期待着厚实的船体能够抵御对方的炮击。

    炮声和舱内喧杂声中,有人双手合十,胡乱叫道:“如来佛祖、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妈祖娘娘……求你们保佑,我不想死啊……这炮太他娘的太吓人了……”

    虽然舱中漆黑不能视物,左武卫也能听出这是他手下一名福建籍把总,平日里作战还算勇勐,没想到吓成了这副模样。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呵斥一番,可是此时,他觉得没理由去责怪这名把总。这样的炮火,声势有如山崩地裂,连他这见惯大炮的火器营守备都震住了,又何况别人。

    漫天神佛似乎也不管用,巨响声中,船体勐地一震,一枚炮弹击穿了船壳,带着四散飞舞的木屑和船壳碎片飞入了舱中,黑暗中不知扫倒了多少人,一阵铁弹击中血肉之躯的“噗噗”闷响,伴随着连声惨叫,直到碰到船舱的另一侧才停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海上伏击(四)

    这一枚炮弹砸进来后,舱中顿时炸开了锅,躲在这里也不安全,许多人又纷纷往上层跑,“扑通扑通”往海里跳。

    借着砸开的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左武卫看到深深嵌入对面一侧木板中的炮子,浑圆光滑,是他见过铸造最好的炮子,上面还沾着肉屑和血迹。再看看舱内,炮子飞行的轨道上,东倒西歪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已经砸破了厚厚的船壳,居然还能伤人,这火炮的威力之大简直骇人听闻。左武卫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自己要去剿灭的博辅贼人。火器犀利已经不足以形容对方,双方在火器上的差距有如天上地下,判若云泥。

    总兵的座船上,何如宾眼见大船越来越近,什么统帅的气度,总兵官的风范都顾不上了,声嘶力竭地大喊:“转舵!转舵!给我避开这大船!”

    船老大不用他吩咐,早就指挥人扳转船舵,往船队的左侧调头,以避开前方遭受炮击行将沉没的船只,逃离对方大船的炮火。

    或许是何如宾命不该绝,经过持续不断的发射,此时各艘武毅级战舰上的卡隆炮管已经开始滚烫发红,虽然精良的材质保证了不会有炸膛之虞,但不少炮手装填炮弹时都被烫伤了手。负责指挥的炮长下令给炮管降温,否则炮管过高的温度有可能引爆火药,造成事故。炮手们气喘如牛的放下沉重的炮弹,提着小桶用刷子蘸水擦洗炮管内膛的火药和碎步残渣,用冷水浇在炮管外部,让炮身冷却降温。

    暂时停止的炮击让何如宾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虽然仓促之间他没有能掉转船头,但是避开了前方即将沉没的船只,从船队左侧脱离了队列。后方的船只见中军座船脱离战斗,立马有样学样,纷纷转舵跟在后面。

    立在船头指挥的威廉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对手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了。就算是杀猪,三百多头猪摆在那里让你杀,再锋利的刀口都会卷刃,再强壮的屠夫也会累个半死。

    看着这些脱离队列逃跑的船只,再看看已经落在身后遭受重创的船,威廉权衡了一番,决定集中火力,彻底消灭眼前已经失去动力的敌船。他虽然不知道中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老话,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贪多嚼不烂,己方船只有限,与其匆忙追上那些逃跑的船给予有限的打击,还不如消化眼前的战果。

    这一轮炮击下来,一百多艘船不同程度的受创,有些船已经开始往下沉,有些船还能勉强顺着风势往南飘。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间或有侥幸存活的人还在海里扑腾唿救。

    按照西方海上的惯例,失去抵抗能力的落水者是要营救的。威廉看着唿救的落水者,迟疑了一下,再加上想到自家老板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兵源,便命令放下几艘舢板打捞,舰队调头,换一侧进行炮击。

    早已摩拳擦掌的左侧炮位开始了欢快的吼叫,丧失了行动力的船队再一次遭受了无情的炮击。官兵们有人万念俱灰闭目等死,有人噗通跳进水中,在起伏的海浪中期待生还的奇迹发生。

    左武卫的船相对来说受创程度轻一些,船老大费力地让船绕到船队左边一侧,避开与大船直接碰面,顺风往南漂移。

    已经不能动弹的官军船只成了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对方的炮弹。在震天的炮声和滚滚浓烟中,左武卫的船缓缓地漂过船队残骸,逐渐离开了那几艘大船,越来越远。

    船上幸存的人弹冠相庆,终于逃脱了这片死地。左武卫头脑冷静些,他呵斥道:“莫高兴太早。照这个速度,贼人打沉那些船后,迟早能追上我们,得找个地方靠岸,才能真正保住性命!”

    他是这船上职位最高的武将,大多是他火器营的下属,闻言冷静下来,赶紧催促船老大靠岸。

    船老大哭丧着脸说:“军爷,我也想靠岸,可是船舵都坏了,帆也烧地只剩半边,能够漂下来就不错了。眼下只能是漂到哪算哪,直到搁浅才能上岸。”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无法,只能盼望着前方出现一片陆地。可是事与愿违,两个时辰过去了,前方还是茫茫的海面。右边隐约可见陆地的轮廓,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靠过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慢慢落到了西边,天空中忽然又下起雨来。

    船老大担忧地说道:“真是祸不单行。看这样子,会有暴风雨,这下子就算大船不追上来,我们也会没命的。”失去大部分动力的帆船遇上狂风暴雨,后果可想而知。

    左武卫望着越来越大的雨点,心中暗道:难道我就这么不明不白葬身鱼腹吗?真是不甘心。

    船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官兵们脱去盔甲,颓然坐倒在甲板上,等待着老天爷的裁决。

    这时船老大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有救了,有救了!前面有个岛,想法子撞过去,只要在海滩上搁浅,就能躲过这阵暴风雨。”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站起来。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黑影,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可以看到是个无人的荒岛,不算大,估计方圆只有几里。

    他们的运气不错,这个岛正好处在船只漂行的线路上,不用怎么费劲,船一头撞上了海滩,船头狠狠插入了海沙之中,船身勐地一震,就此不动。

    众人在船老大的带领下,跳下了船,淌过浅浅的海水,踏上了结实的地面。这一路担惊受怕,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直接躺在了岸边的沙滩上,任凭雨点落在身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原本以为这个岛上就只有他们这些人了,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们送来了人作伴。就在众人死鱼一般躺在沙滩上时,风雨中又一声巨响,一艘船在不远处搁浅。众人一看,居然是自己人。

    船上哗啦啦跳下一群人,看到这边也有搁浅的船,往这边跑了过来。两边一碰头,还都是火器营的袍泽。死里逃生,一群大老爷们忍不住呜呜抱头痛哭了起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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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扬明介绍:
崇祯三年,后金首次大举入关,撕下了大明最后的遮羞布;同时陕北农民起义,张献忠、李自成先后崛起,拉开了这个王朝灭亡的序章。内忧外患,统治者进退失据,野蛮即将战胜文明,黑暗眼看就要笼罩华夏大地数百年。夏天南恰巧穿越到了这个乱世,他不甘心随同末日王朝沉沦,试图改变这一切。造枪、铸炮、建风帆战舰……从无到有、由弱到强,偏僻的海岛上走出一支强军,让天下侧目、对手胆寒。扬中华之文明,重立于世界之巅,他,能做到吗?乱世扬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扬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扬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