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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畏

    面对狂暴战象,无畏的骑兵选择直面死亡,他们策马疾驰接近对方,攻击目标是战象的眼睛,亦或是驾驭战象的驭者,

    战象的眼睛很大,对于弓马娴熟的骑兵来说,这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只要用箭将战象眼睛射瞎,对方连路都看不见,还能冲击己方军阵么?

    其次,若是把驾驭战象的驭者射死,失去控制的战象,会互相碰撞乱成一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驭者就坐在大象头顶,不像其他士兵那样有小楼遮掩,即便身着铠甲,但只要抵近放箭,同样能将其射死,所以东军骑兵之中那些箭术高超者,没有使槊而是拿着骑弓,准备以箭术制敌。

    东军骑兵的打算,西军当然对此有所提防,既然将战象投入作战,若不派兵加以护卫,战象们迟早会被敌兵围攻而死,所以在东军骑兵开始冲向战象时,西军骑兵也出动了。

    虎林军马军主刘波儿,率领骑兵前出与战象协同作战,如墙进的战象并不是肩靠肩,两头战象之间有足够的缝隙让一名骑兵通过。

    然而战象前进时身体多少有些晃荡,骑兵要想在移动中的战象缝隙间通过风险很大,只要稍有不慎碰到战象身体就会摔倒,然后被战象踩死。

    而满地狼藉同样是隐患,战马若是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绊倒,随后摔倒的骑兵可能就真好倒在战象脚下,同样会被踩死。

    但这不是停止出击的理由,敌骑能迎着战象发动进攻,那么己方骑兵有何理由躲在战象后面,坐等胜利的到来?

    刘波儿领着骑兵穿过战象群,迎向冲来的敌骑,射了一轮箭,弃弓握槊开始迎接对冲。

    据说北地的骑兵,五六岁时起就和马打交道,十余岁就能做到弓马娴熟,而虎林军的骑兵,是在建军时才接触战马、学会骑马。

    贫苦人家出身的刘波儿,和大部分部下一样,投军之前连饭都吃不饱,家里一亩地都没有,靠着给人帮佣过活,人都快活不下去了,更别说养马。

    半路出家的和尚,念起经来哪里比得上自幼在庙里长大的和尚,所以即便经过将近十年的苦练,虎林军骑兵的骑术、骑战技法和那些北地骁骑相比依旧差了些,作战经验更是难以匹敌。

    曾经不止一个人说过,虎林军骑兵距离真正的骑兵差得很远,不过是看家护院的一条狗,只会围着院子打转,说不上是狼,更不会是猛虎。

    打打骑兵不强的陈军可以,面对技艺娴熟的北地骑兵,胜算不大。

    话是难听了些,但刘波儿知道说得在理,骑兵要壮大就要苦练并且有大量战马,虽然西阳王绞尽脑汁弄马,但虎林军的战马数量一直都不算多。

    黄州也没有像样的草场让战马疾驰,所以虎林军的骑兵,还真是院子里的一群狗么?

    不,我们有勇气,即便面对强敌也无所畏惧,更别说还有纪律!

    刘波儿吹响号角,骑兵们以十骑为一组排成横队,宛若一堵堵移动中的小墙,而这些小墙相互间形成一道道长墙,如同防波堤般挡在战象面前,迎向呼啸而来的敌骑。

    所谓“如墙进”,并不是骑兵和骑兵之间肩并肩贴在一起,正如战象那样,骑兵和骑兵之间有间隙,甚至可以让一骑从中通过。

    这种呆板的战术队形,是要用纪律弥补技艺上的缺陷,用团体的力量和精锐敌骑对抗。

    虎林军骑兵将士知道,如果是和北地骁骑单挑或者小规模缠斗,他们不会是那些骁骑的对手,而大规模对抗时,他们坚信谁的纪律严明,谁就能获胜。

    步兵交战时必然结阵,勇者不能进、怯者不能退,只有依靠团体的力量才能获得最终胜利,在方阵面前,个人勇武没有什么用。

    步兵交战是这样,骑兵交战不也是这样么?

    组成横阵的虎林军骑兵,与如浪潮般涌来的东军骑兵撞在一起,战场上人仰马翻,鲜血四溅。

    为了维持呆板的小横阵,虎林军骑兵们实际上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空间,许多骑兵位置固定,被敌人轻易用马槊刺倒,位于战线最前列的许多小横阵瞬间就消失在敌骑之中。

    然而,他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墙’,直接撞倒了许多敌骑,为后续的同袍提供了机会。

    为了躲避这一堵堵活动的“墙”,东军骑兵的阵型很快就愈发散乱,若是在宽阔的草原,或者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他们可以四散开来,如同狼群一样随意狩猎,将猎物玩弄致死。

    但在这个战场,他们的活动区域被严重压缩,左右都是军阵,无法大范围迂回,只能直来直去。

    面对着纪律严明、队形整齐的虎林军骑兵,东军骑兵技艺再好,阵型却很松散,对冲时往往是两三个人面对十个人,就像孤身冲击方阵的勇士,除了被捅成蜂窝,没有破阵的可能。

    个人技艺再精湛,也只有一对眼睛、一双手,躲过当面戳来马槊,却躲不过旁边戳来到另一根马槊,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躲不避,和一名敌人同归于尽。

    用自己的命,换来击溃敌军的机会。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觉悟,所以,面对纪律严明到呆板的虎林军骑兵,个人技艺精湛的东军骑兵明显落了下风,气势汹汹的冲锋,却如同拍打在河堤上的浪潮,很快便碎裂、崩溃。

    骑兵崩溃,但东军本阵随后出击的队伍依旧在前进,那是身着重甲、手持斩马剑的骁勇,落日的余辉照在剑刃上,反射出一道道寒光。

    斩马剑,顾名思义此剑可斩马,虽有剑名却为双刃长柄武器,可以当做短矛使用,方法是戳、刺,也可以当做长柄刀用,方法是砍、斩。

    在阵型严密的时候,砍只能是从上往下砍。

    即便如此,斩马剑一样可以将骑兵连人带马砍成两段,甚至当头一斩之后,还能前刺或者反挑。

    攻防兼备的斩马剑分量十足,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用、用得好,对于臂力和体力的要求也很高,而迎向西军骑兵和战象的骁勇,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身形魁梧,久经沙场,专门负责堵战线缺口。

    本阵不容有失,战线必须保持,一旦让敌军战象突入中军,那就意味着左军、右军被切断联系,极易为敌军逐个击破。

    所以,即便冲过来的是战象,骁勇们也无所畏惧。

    看着击破己方骑兵的敌骑,看着其身后那些形如城墙的战象,骁勇们举着斩马剑,在长矛兵的掩护下,伴随着本阵那让人热血沸腾的鼓声,排成整齐的横队,大踏步迎向敌人。

    历经血战的虎林军骑兵,没有贸然冲击敌阵,许多人下马扶起坠马负伤的同袍,坐上马向后方移动,将冲击通道让给战象们。

    面对着闪烁寒光的敌阵,驭者吹响号角,战象双目猩红,明显处于亢奋状态,大踏步前进,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就在战象长啸即将加速冲锋时,东军骁勇率先冲锋。

    战阵之中呼喊声如潮般响起:“破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畏(续)

    骁勇们将手中斩马剑举起,在长矛兵的掩护下直接冲向战象,许多人被象背上的弓箭手射中面门倒下,但更多人的人在加快脚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象距离不到二十步,战象背部的西军士兵,用架在木屋上的弩发射生石灰纸包。

    突如其来的生石灰攻击,使得大量白雾在人群中弥漫开来,让东军骁勇的冲锋为之一凝,而战象们随后呼啸着冲入人群之中。

    高高扬起的象鼻,猛地向人群抽下,忽然寒光一闪,象鼻被一杆斩马剑斩断,鲜血喷溅,被斩断象鼻的战象没有哀嚎,而是猛地前冲,将挡在面前的数人撞飞。

    眼睛被生石灰弄得几乎睁不开的骁勇,嚎叫着挥舞斩马剑砍战象,战象身上披着铠甲,象腿上也有环锁铠,而即便如此,战象也被骁勇们砍得鲜血四溅。

    一头战象前腿被砍得露出森森白骨,它却浑然不顾,继续向前冲撞,激起腥风血雨,象腿处伤口溢出大量鲜血,和人血混杂一起,染红大地。

    数头战象在围攻之中轰然倒地,压死许多东军士兵的同时,坠地的西军士兵也被乱刀砍死,然而更多的战象冲了上来,又将杀红眼的东军骁勇撞倒、踩死。

    战象愈发疯狂,在人群中践踏、冲击,原本白森森的长牙已经被鲜血染红,惨叫声、怒吼声、呼啸声此起彼伏,战场化作修罗地狱,各种残肢断臂四处飞舞。

    许多坐在象背上的驭者被射成刺猬,即便他们身着两重甲,身上也疼得不行,但一个个都咬牙坚持驾驭战象,而弓箭手们同样身中数箭,却不顾箭矢拼命向下放箭。

    有的士兵握着长矛、步槊去戳战象身边的敌兵,又有人拿着纸包着的生石灰拼命往下扔。

    无论是步兵还是战象,身上大多血迹斑斑,鲜血沾上生石灰后开始发烫,在场的人和战象都被生石灰无差别攻击,而战象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

    无畏的东军骁勇,在战象面前浴血奋战,然而只撑了一会便被击破。

    满身是血的战象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满身都是箭矢、伤口,在驭者的指挥下呼啸前进,践踏着一切拦路之物,无论面对大火、爆炸还是斩马剑都不会迟疑。

    冲锋前,它们吃了特殊饮食,此时此刻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无所畏惧。

    不知道痛,不知道怕,只知道听了驭者的指挥,可以继续吃那些水和食物,不会全身觉得难受,此时即便被砍断鼻子、开膛破肚也不会觉得痛。

    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鸦片,已经出现了,鸦片可以作用于人,同样可以作用于大象。

    精心调制并实验过的鸦片饮食,可以让战象处于亢奋状态,即便被砍断鼻子、腿,甚至遍体鳞伤、身上着火都感觉不到疼痛,也不会对火和巨大声响产生恐惧。

    极度亢奋下的战象会一直战斗,直到战死。

    这种秘药的主要成分鸦片,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提炼出来。

    坐在一头战象背上的陈佛智,不知道秘药的秘密,但他知道己方战象真的不会被火、巨响吓跑,没有反冲己方军阵酿成大祸,而战象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作为岭表豪酋,陈佛智熟悉大象,岭表本地就产野象,时不时会被酋帅们当做贡品送到建康。

    不过岭表的野象个头较小,交州、林邑一带或者南中一带的象块头才大。

    陈佛智知道大象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大象虽然是庞然大物,实际上胆子很小。

    无论是岭表战象、扶南战象、林邑战象、交州战象、南中战象,既然是象那就有一个共同弱点胆小,所以要把大象训练成战象,需要花上数年时间。

    还得专门的训象人来训练,必须是从幼象时训起,然而即便经过训练,战象也无法做到无畏冲锋,而陈佛智对于此时坐下战象的表现,唯一评价是无所畏惧。

    如果去年他的战象有现在这些战象那么凶残,哪里会如此轻易就被西阳王的军队打败?

    当然,在西阳王的善战军队面前,他迟早还是要败的。

    此战之前,陈佛智不知道西阳王竟然会运来战象,他有指挥象军作战的经验,所以被西阳王委以重任,此役率领象军以奇兵的姿态投入作战。

    当时,陈佛智担心这些战象受惊后反冲本阵,而西阳王拍着胸膛保证绝对不会出乱子。

    西阳王战前的承诺兑现了,战象不会被吓跑,那么现在,就是他这个临时上阵的象军主将立功之际,为己方的最终胜利创造有利条件。

    大量步兵紧随战象之后,那是陈佛智麾下陈氏族兵,还有冯暄、宁长真各自率领的族兵,他们养精蓄锐大半日,终于等到了投入作战的时机。

    来自岭表三豪族的族兵,身着坚固的铠甲,握着制作精良的武器,与来自交州的战象一起,在战场上浴血奋战。

    他们的目标,不是前方空荡荡的敌军本阵,而是其左翼,即己方右翼当面之敌。

    陈佛智吹响号角,下令战象群右旋,这样一来意味着己方左翼就暴露在敌军中军面前,先前后撤的虎林军骑兵再度前出,要压迫敌军本阵。

    同时出战的,还有西阳王王府司马张定发率领的骑兵,兵员多为助战的宗族武装构成,他们要和虎林军骑兵一起,为象军左翼做掩护。

    西军右翼主阵,目瞪口呆的李靖揉了揉自己眼睛,他不明白为何己方的战象为何能够如此勇猛,即便承受了敌军火矢攒射、轰天雷集中轰击都没有发狂。

    如此无畏的战象,和史书所载战象怕火、胆小的形象完全矛盾。

    此时的李靖心中纠结万分:难道书中所载都是假的?都是糊弄人的?这怎么可能啊!明明...

    “药师,愣着做什么,准备出击了!”

    李药王的喊声将李靖拉回现实,他见着舅舅韩擒虎已经骑上战马,兄长和其他骑兵们已经整装待发,李靖冲到韩擒虎马边,顾不得失礼直接发问:“战象之事,舅舅战前就知道了?”

    “哈哈,西阳王为了让大家放心,甚至想立军令状,保证战象不会出乱子!”

    韩擒虎捻着胡须大笑,见着外甥那迷茫的双眼,扬鞭一指前方:“接下来,就是我军破敌之际,赶紧上马,到尸山血海里取功名!”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判断

    金乌西落,夜幕即将降临,持续了一日的战斗,出现决定性的转折:东军中军被打残,西军战象撞入东军左翼(左军)军阵,这意味着持续了一天的战斗就要分出胜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谓三军,最初的含义是周制的中军、上军、下军,而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其战线形态就是左、中、右三军,在中军无力、左军被击破的情况下,东军最后除了溃败再无第二种结局。

    正是因为如此,东军开始做最后的坚持,左军军阵一面承受着西军步兵的正面进攻,一面奋力抵抗右侧(北侧)敌军战象的冲撞,另一面的左侧(南侧)则承受着敌军骑兵的冲击。

    东军左翼骑兵一直在和西军右翼骑兵交战,而西军右军主将、行军总管韩擒虎率领麾下骑兵和部曲冲阵,东军骑兵一时间无法拦截。

    东军长矛兵向军阵左侧(南侧)外沿移动,要组成抵抗骑兵突击的防线,而韩擒虎所率骑兵则不住跑动,在调动敌兵的同时寻找敌阵破绽。

    他们将马槊横于马背,槊头对敌,时不时忽然接近敌阵,见着突出阵型的敌兵,赶在长矛捅来之前,横槊一击将其刺倒。

    这种进攻方式很有效,可以降低敌军士气,只要刺倒几个士兵,其他人就会畏畏缩缩,但如此接近敌阵,风险也很大。

    步兵的长兵器通常是矛,长度超过一丈八的矛称为槊,骑兵有马槊,而步兵有步槊,两者的长度相近,从步阵外掠过的骑兵,很容易被步槊捅翻。

    韩擒虎久经沙场,艺高人胆大,领着骑兵以这种风险极高的方式去扰乱敌军军阵。

    敌军军阵的“厚度”有数里,韩擒虎策马疾驰,宛若一阵风从西冲到东,自己刺倒敌阵外沿十余敌兵,而麾下骑兵无一伤亡。

    而他对敌阵的袭扰也显现出效果:急匆匆前出的长矛兵,还有赶着前出放箭驱散骑兵的弓箭手,挤得阵型开始松动。

    韩擒虎之后,其外甥李药王率领的另一支骑兵,借着这机会斜着撞入敌阵,虽然只是百骑,却轻易将敌阵外沿‘切掉’一角。

    面对集群的步兵,骑兵的战术就是蚕食,接连不断的蚕食让敌军士兵产生恐慌,最后阵型散乱、士气大跌,然后有人熬不住落荒而逃,整个步阵崩溃。

    而战场上大部分的战果,都是在骑兵追击溃兵过程中产生的,一开始的相持阶段,伤亡占比反倒不高,在这个阶段强行冲击敌阵,对于骑兵来说得不偿失。

    此时的东军左翼军阵三面受敌,己方护卫侧翼的骑兵正与对方骑兵缠斗,无法有效驱赶袭扰侧翼的这些敌骑,而中军本阵那边也许是焦头烂额,没有派来骑兵支援。

    眼见着形势愈发不妙,东军士兵们的士气越来越低。

    左军局面危在旦夕,位于中军的尉迟佑耆当然知道,然而他的中军伤亡惨重,精锐几乎全军覆没,眼见着敌军战象在进攻左军侧翼,他却无可奈何。

    敌军骑兵在骚扰,他只能组织长矛兵布阵防守,没有更多兵力去支援左军,而右军正与敌军激烈交战,无论步、骑都无暇分兵去支援友军。

    战局正在恶化,如果不想办法扭转,今日大败的结局就不可逆转,尉迟佑耆知道自己要是败了,后果会愈发严重。

    广陵之败,已经让官军实力大损,如今尉迟佑耆手上握着的是黄河以南唯二的野战主力,另一支在他异母兄尉迟顺手上,如果他在淮北败了,尉迟顺很难在河南撑下去。

    到时候,局势一片糜烂,徐州总管府、亳州总管府、青州总管府朝不保夕,在宇文氏的攻势之下,恐怕黄河以南不再为朝廷所辖。

    如此惨败,会导致尉迟家族大失人心,届时...

    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滑落,尉迟佑耆被压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已经经历了广陵之败,又在无奈之下弃守寿春、钟离,放弃淮南,如果今日在这里再吃败仗,他那里还有脸回去。

    左右将领正心急火燎的布置防线,没人得暇对尉迟佑耆鼓气打劲,就在这时,前方响起号角声,他抬头一看,眼前正对面的敌军中军方向,有一只队伍正列队推进。

    用千里镜看去,只见落日余晖下长枪如林,严密的方阵上空虎头旗飘扬,那是宇文温的虎林军,正在向己方中军前进。

    虎林军的威名,尉迟佑耆有所谓耳闻,宇文温的赫赫战功,大多和这支军队联系在一起,对方将这支精锐投入作战,意味着要一锤定音。

    双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尉迟佑耆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然而他想不出扭转战局的办法来,对方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在这旷野里,他要如何扭转战局?

    如果兄长在这里,会怎么做?

    如果是父亲还活着,就在这里,会怎么做?

    。。。。。。

    当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上时,东军左翼方阵接近崩溃的边缘,三面受敌而一面无敌,此为围三缺一,让几乎身陷绝境的士兵们有了一丝逃命生还的希望,所以...

    还不够,火候还不够。

    西军左翼骑兵主将、行军总管史万岁如此判断,虽然夜幕降临,视线受阻,但这妨碍不了史万岁对战场形势的判断,这可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二十六年前,十五岁的史万岁第一次上战场就经历了周、齐两国的一次恶战,当战事胶着、胜负未分之际,史万岁就判断己方形势不妙,让父亲和部下赶紧换上百姓衣服,准备开溜。

    从那时起,史万岁历经无数战斗,对自己的判断力愈发有信心。

    战斗从早上打响,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一个白昼,而作为左翼骑兵主将的史万岁,只出击了一次。

    他在养精蓄锐,等待关键时刻的到来,现在,终于等到了。

    史万岁亲率三百骑兵出击,目标直指敌军方阵前端侧翼,那里是布阵严密的长矛兵,看上去很难冲得动,但史万岁判断这些士兵一触即溃。

    道理很简单,人性。

    这些士兵顶在最前线,而己方战事不利,人心惶惶,位于阵尾的士兵,因为当面没有敌人,所以不战而逃的可能性很大,那么位于前列的士兵,会时刻担心自己被同伴抛下。

    史万岁判断这些士兵即便列阵挺矛对敌,看上去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可实际上作战意志反倒是最低的。

    这就是人性,一如当年那样。

    二十六年前,第一次上战场的史万岁,就发现周兵们是这样的状态,同样是黄昏,同样是在旷野,同样是战斗进入关键时刻,士兵们表面上看战意依旧强烈,实际上面对敌军的冲锋心中已经害怕了。

    那是第二次邙山之役,周军进攻洛阳,在攻城的同时,与赶来解围的齐军援兵决战。

    晋王宇文护坐镇后方,蜀国公尉迟迥攻打洛阳外城金墉,齐王宇文宪、郑国公达奚武负责在邙山一带拦截齐国援军。

    战斗很激烈,以至于围攻金墉的尉迟迥也回兵参加决战,战斗从早打到晚,周军终于占了上风,明显的上风。

    就在这时,一名齐将率领数百骑兵踏阵,如同一把锋利的钢刀,将几乎密不透风的周军大阵切开,突破重重阻拦,直接冲到金墉城下。

    守城齐军见援兵赶到,士气大振,派出士兵协助这名将领再度杀入周军大阵之中,此将持槊突进威不可挡,将周军大阵搅得一塌糊涂,直接逆转了战局。

    那一仗,周军败得极惨,被齐军杀得尸横遍野,辎重散落十余里,而年轻的史万岁目睹了这一切,目睹了己方士兵的瞬间崩溃,目睹了那名齐将在战阵中的英姿。

    即便过了二十六年,史万岁依旧记得那日战场上,齐兵如潮的欢呼声:

    兰陵王入阵了!

    无敌猛将的英姿,史万岁忘不了,而对方能做到的,他有信心也一定能做到!

    紧握长度超过二丈的马槊,史万岁策马率先撞向戒备森严的长矛阵之中,看上去十分坚固的防线,随后崩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判断(续)

    夜色中,西军本阵亮起点点火光,主帅宇文温听着东南方向传来的喧嚣声,松了口气,对方的左翼终于崩溃,那就意味着己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后赶回来的传令兵,证实了宇文温的判断:行军总管史万岁率骑兵突入敌阵,行军总管韩擒虎同样率骑兵突入敌阵,三面受敌的敌军承受不住,士兵开始溃逃。

    敌军的右军还在西军左军鏖战,正苦苦支撑;对方的中军伤亡惨重,如今被虎林军盯着,基本无法动弹;其左军崩溃,己方右军正在趁胜追击。

    突破性进展,但距离尘埃落定还有一段距离,颇为疲惫的宇文温啃着炊饼,后退几步,看起战术棋盘来。

    战术棋盘,是宇文温的辅助作战工具,所谓棋盘,就是和围棋棋盘差不多的东西,用各种颜色的旗子表示敌我及兵种,只是这棋盘尺寸比一般围棋的棋盘大了许多。

    这个时代的战争,没有空中鸟瞰手段,没有所谓上帝视角,所以对于主帅来说,需要在脑子里形成战场的态势图,以确保己方军阵能够较好协同,同时发现敌军军阵的破绽。

    然而,不是谁都能把上万兵力指挥得如臂使指,这涉及到军纪、指令传达的时效性问题,也取决于将领是否为帅才,换句话说,将将,很看天分的。

    有人带兵打了一辈子仗都没什么长进,而有人带兵一上战场就有如神助各种妙招不断,宇文温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天生帅才,但他知道勤能补拙,只要不断积累并总结经验教训,就一定会有成长。

    所以他想到了围棋,围棋有棋谱,对弈双方下完棋后会复盘,也就是说,可以藉由围棋的思路,将一场战役的全过程形成‘战谱’,方便战后“复盘”。

    这样作可以方便战后总结,而在战时,有战术棋盘做辅助,宇文温可以方便的知道敌我双方大概态势,而不需要绞尽脑汁“脑补”。

    战斗持续了一日,宇文温作为主帅虽然没有亲自出战,但脑子一直在飞速运转,注意力处于高度集中状态,久而久之难免疲惫不堪。

    因为精神疲惫,加上视线受影响,很容易出纰漏,未必记得敌我双方的态势如何。

    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了战术棋盘,他至少还能较为清醒的对战局有一个大概了解。

    用“辅助”来指挥作战,就如同撑着拐杖走路,虽然看上去逼格好像低了不少,但宇文温不在乎,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若装逼就能打胜仗,这个时代没人装逼装得过他。

    什么行为艺术,什么脑洞大开,这个时代的人,哪里有他那样的见识,这是时代的差距,无解。

    此时,行军元帅长史卫玄正在看着战术棋盘,见着宇文温过来,行礼道:“大王。”

    宇文温点点头,走到战术棋盘边看起来,卫玄的“业务能力”是不错的,虽然作为监军是嗦了些,但作为佐官之长,处理军中事务井井有条,让宇文温轻松不少,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指挥作战中去。

    他借着火光仔细观看战术棋盘,看着看着,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紧锁,一旁的卫玄见状,开始提醒:“大王,虽然我军击溃敌军左翼,但切不可大意,因为...”

    “因为他们还有扭转战局的可能!”

    宇文温抢先把卫玄要说的话说出来,卫玄闻言点点头,而宇文温接过侍从拿来的竹筒,将筒中水一饮而尽。

    各储水车中的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现在将士们所喝之水,是战场上现打水井中手动泵上来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似乎要落下帷幕,但宇文温知道,这搞不好只是下半场的开始。

    因为根据他的判断,敌军并不是没有机会逆转战局。

    。。。。。。

    “嘭”的一声,田六虎将一盆炊饼砸在地上,力道之大,让木盆中的炊饼‘跳’出来,散落在充作餐布的布帛上,随后他瞪着眼盯着面前几名蛮兵首领。

    田六虎脸上抹着靛蓝,这是捕奴队们作战时的“行头”之一,能让人的脸显得有些狰狞,而此时,长着一字眉的田六虎,面目确实显得十分狰狞。

    “吃,赶紧吃,日头都下山了,吃饱了好睡觉!”

    面对田六虎不阴不阳的说话语气,几个名蛮兵首领讷讷,没一个人敢抬头与其对视,田六虎见状冷笑:“怎么,怕有毒?嗯?大王若要严明军法,用得着偷偷下毒?”

    “不不,田老弟,我们...我们尽力了啊!”

    “尽力?嗯?脸都丢尽了!怪不得官府讽刺我们是山蛮,茹毛饮血,和猴子差不多!你们自己不争气,就别怪他人看不起!”

    田六虎几乎是咆哮起来,之前攻打汝阴时,随军助战的蛮兵表现极其不堪,被数百敌骑一吓就吓得大溃逃,让同为大别山出来的田六虎等义兵首领都觉得丢脸。

    西阳王没有追究什么,蛮兵首领们也知道自己不战而逃很丢脸,于是拍着胸膛说‘知耻而后勇’,每日刻苦操练部下,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有所表现。

    表现是有了,今日大战,蛮兵们作为中军前校、第一战列,和敌军打了一个上午,表现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而问题就出在撤退。

    按照战前规划,他们要诈败,引诱敌军冒进追击,结果诈败变真败,还被追上来的敌军打得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之下差点反冲本阵。

    亏得本阵留有通道,蛮兵们才得以顺利透阵而出,躲过身后那些白袍白甲的凶神,然而己方左、中、右三军依旧不动,愈发显得他们溃逃的可笑。

    眼见着己方大军渐渐占了上风,收拢回来的蛮兵们觉得脸上发烫,听令在本阵后方休息,等着等着天就黑了。

    头领们原以为会被西阳王责骂,晚饭是不用想了,未曾料依旧有吃有喝,大家愈发觉得愧疚起来。

    山里人不懂说什么大道理,羞耻心总是有的,见着同出大别山的田六虎在骂骂咧咧,头领们反倒好受一些:“田老弟,我等还能戴、戴罪立功么?”

    “立功?你们确定胆子没吓破么?”

    “没有!”

    “哦,是么。”田六虎嘿嘿笑了几声,“那好,赶紧吃饱喝足,晚上说不得还有恶战。”

    “还有恶战?!”

    一名头领惊得脱口而出,田六虎听了哂笑:“呐,口是心非对不对?”

    “不不不,不是,我是说如今大王好像已经打败敌军了,怎么晚上还会有恶战?”

    “击败?还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何以能放心?”

    田六虎说完拿起一个炊饼,狠狠的咬了口之后又说:“你们在山里打猎,射中了豹子,没见它断气之前,敢说射死了么?敢说它不会躲到某处,趁你不备来个偷袭?”

    几名头领闻言有些雀跃:“那么有仗打的话,我们有机会戴罪立功了?”

    “你们行不行?别一下子又被吓跑了!这黑灯瞎火的乱跑,万一被老虎叼了去..啧啧。”

    田六虎半真半假的说着,两淮虽然村落不少,但时不时闹虎患也是真的,见着几名头领是真心求战的样子,田六虎稍微松了口气。

    他和几名义兵首领此战作为西阳王的护卫,领着义兵守本阵,发了一天的呆,如果晚上还有恶战的话,他们就有机会杀敌立功了。

    都是从山里出来的,田六虎希望面前这几位及部下表现好点,自己脸上也有光,不然老是被人喊作“山蛮”,想反骂回去底气都不足。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天上看不见月亮,从云缝之中能看见一些星星,旷野里一片漆黑,只有己方军阵亮起点点火光。

    忽然间火光大作,田六虎和头领依着火光望去,只见本阵点起几座篝火堆,将一旁的中军大旗映红,这在漆黑的旷野里异常显眼,怕是数里之外都能看到。

    此举应该是为了追击敌兵的己方将士知道本阵在何处,但几名头领见状有些担心,因为这也会告诉黑暗中可能潜伏的敌人,中军本阵就在这里。

    田六虎看看中军大旗,又看看四周,再看看西面,这方向可是己方军阵的腹背,如果真有人趁夜摸过来的话....

    在山里长大、经常打猎的人,对于黑夜十分熟悉,而经常搞偷袭摸寨子的捕奴队(义兵),最喜欢黑夜了。

    摸着下巴,田六虎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听风

    夜,溃败的东军士兵抱头鼠窜,而身后的西军骑兵大肆挥刀追砍,又有步兵点着火把紧随其后,一逃一追之际遍地狼藉,血腥味弥漫开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漆黑的旷野里,大量火把看上去就像许多萤火虫在追逐着什么东西,各种呼喊声掺杂在一起,也不知是溃兵的哀嚎,还是追兵的嚎叫。

    两军主力决战,西军好不容易将东军侧翼击破,所以绝不能打成击溃战,否则对方收拢溃兵之后,依旧能再度集结,到时候继续对耗,耗到天亮都未见得分出胜负。

    所以西军骑兵奋力追击,将对方再度聚拢的可能性完全粉碎,即便逃了一些人,也要把能杀的、能抓的都搞定。

    士兵们在追击,而战象们撑不住了,一头伤痕累累的战象,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后颓然倒地,象背上士兵及时跳下地面,其中就包括陈佛智。

    看看四周,出战时的战象如今只剩下五头还站立着,驭象者在给其喂食、喂水,其它战象都已经在战斗中遭到重创,有的很快死去,有的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陈佛智看着倒在地上的坐骑,看着那大大的象眼流出眼泪,忽然觉得有些唏嘘,驭象者拔出佩刀,要上前给个了断,他默默转过身去。

    破阵的大功,首先就要归于这些战象,但作为畜生,是没资格受赏的,陈佛智明白这些战象之所以表现神勇,恐怕是和服用的秘药有关。

    这种药,应该会透支战象的生命,所以陈佛智认为战象即便没有在战场上战死,怕也活不了多久。

    些许伤感,很快便被胜利的喜悦冲淡,陈佛智见着己方士兵正在追击溃兵,心中当然是高兴的,而方才伴随战象冲击敌阵的冯暄、宁长真所部,还有他的陈氏族兵,此时也停留在战场上休息。

    几名随从在帮陈佛智拔箭,而一脸疲惫的冯暄、宁长真上前,和陈佛智交谈起来。

    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传令,让他们就地休息,喝水吃东西,准备迎接夜里可能爆发的恶战,对于这个安排,陈佛智先是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想通了。

    冯暄想通了,然而宁长真想不通,他觉得己方已经击破敌军左翼,胜利就在眼前,怎么西阳王还要如此提防。

    泷州陈氏和安州宁氏关系素来不错,陈佛智和宁猛力有交情,所以对于子辈的宁长真倒是很照顾,他用湿手巾抹了一把脸,开口问道:“长真,你经常打猎么?”

    “是啊,陈叔,我时常打猎的。”

    “你射中一只野猪,是不是以为就万事大吉了?”

    “那哪能!野猪可不是几支箭就能射死....嗯?”

    宁长真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他有些惊讶的问:“敌军的左翼都已经完蛋了,怎么可能翻盘?”

    “谁知道呢?但不得不防,毕竟没有死透的野猪,一样是会伤人的。”

    。。。。。。

    野地里,虎林军将士排出方阵,和敌人中军对峙,他们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牵制对方,使其无法分兵增援左军,以便己方集中兵力击破其左翼。

    顺便掣肘敌方右军,逼迫对方在和正面己方兵马交战的同时,还得分兵防御侧翼,避免被虎林军突入。

    所以虎林军出击后,并没有和敌军爆发正面交战,而刘波儿、张定发所部骑兵也只是时不时骚扰敌阵,迫使对方结阵不敢轻易分兵。

    现在,看着南面那星星点点,听着随风传来的喧嚣声,虎林军将士知道己方已经成功击破敌军左翼,战局互相决定性转折,己方就要获胜了。

    但距离真正的获胜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北面同样喧嚣不已,那是己方左军正和敌方右军在厮杀,打了一日到现在还没分出胜负。

    虎林军方阵此时沉浸在黑暗之中,全军将士就这么静静的等待新命令,没有一个人窃窃私语,也没有点燃一根火把,因为不需要。

    常年刻苦训练加上良好饮食,虎林军将士在夜里视力很好,不需要点火把就能大概看清四周情况,当然,视距比白天要近很多。

    而点着火把,无异于给敌军弓箭手指引方向,虽然双方距离大约有百步,但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别将田正月用千里镜观察着北面战场,那里已经点起许多火把,让东、西两军的旗帜在夜里也显得很清晰。

    仗打到这份上,敌我双方已经是在强撑,无论有多少拨预备兵马,至少都轮战过一遍,激战一日后士兵们体力大不如前,现在肯定只能干耗着。

    所以,大王是要等己方右翼完全胜利后,再合围敌军剩下的右军?

    田正月琢磨着,他没有收到西阳王的最新命令,所以按照之前的命令在此钉着,只是如今四周一片黑暗,他总觉得有些危机重重。

    黑夜,人的视线受到限制,看不太远,那么,万一有敌军骑兵大范围迂回的话....

    。。。。。。

    西军左翼,左军主将、行军总管杨素站立不动,闭着眼睛倾听四周动静,他的前方,两军正在交战,厮杀声、兵器碰撞声,声声入耳。

    但这和他无关,战斗打了一天,到现在已是夜晚,士兵们体力明显下降,加上视线不好,无论敌我想要正面破敌已经不太可能。

    所以待得己方右翼兵马回旋,当面之敌自然会崩溃。

    杨素现在这样做,是在倾听四周的动静,试图从灌耳的喧嚣声中,听出不一样的动静来,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动静应该是大量战马移动时的声音。

    原因很简单,杨素判断敌军虽然左翼崩溃,但总的来说骑兵主力犹在,这支骑兵完全可以左右今日大战的胜负。

    问题在于,对方主帅若真的要用骑兵来扭转战局,突击目标会是什么。

    敌军主帅是尉迟佑耆,杨素不是很清楚对方用兵的风格,他将自己带入对方的角度,来判断如果集中骑兵突击,会突击西军的哪一部分。

    西军的中军,此时点起数座火堆,将中军大旗映衬得数里都看得见,杨素觉得若是自己领兵突袭,就一定不会选择中军:这明显是摆下阵势守株待兔。

    而正在追击的西军右军,也不是最佳拦截对象,因为这只能遏制己方溃败,无法逆转战局。

    所以,如果他是尉迟佑耆,手上若有实力犹存的骑兵,会选择借助夜幕的掩护,倾尽全力袭击西军左翼,和‘自己’的右军一起将其击溃,然后合击西军的中军本阵!

    就像当年东西魏邙山之役、东军逆转战局的选择那样!

    身为左军主将,杨素觉得所部兵马遭到敌骑忽然袭击的可能性很高,但黑夜遮挡了他的视线,撒出去的游骑又不能走得太远,免得被敌骑一口口吃掉,所以他只能试图听四周的动静。

    然而杨素现在位于战场的左侧(北侧),如今刮的是东南风,随着风声传来的声音,是战场南侧己方追击敌兵的动静,敌军若是要来,肯定从北面过来。

    北面对于他所处的位置是下风向,打猎的猎人,一般会从下风向接近猛兽,以避免自身的气味被猎物闻到,所以他的努力恐怕没什么用。

    杨素睁开眼,停止了徒劳无功的倾听。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数十步外的一处车队,那里有几辆车,首尾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圈,驻扎着一队士兵,外围还围着一圈拒马。

    车队中央,竖着一个脚手架,架子顶部,有一对大喇叭。

    这对大喇叭为纯铜打造,尺寸大得惊人,如人耳般分左右,喇叭口都朝向同一方向,名为“顺风耳”,据说能听清楚数里之内的动静。

    有一名操作员,名为“听风”,坐在大喇叭的末端,其左右耳朵正好能凑在左右两个大喇叭的末端听筒上,借此倾听四周的动静。

    这种匪夷所思的器械,杨素根本就信不过,然而这是西阳王“极力推荐”的器械,他不得不将信将疑。

    战场上那么嘈杂,而且“顺风耳”附近就是激战的现场,杨素不觉得这个‘顺风耳’能听到什么不一样的风声,只是比人耳好些,聊胜于无罢了。

    杨素接过随从递来的一筒水,这水是从现打水井里刚“泵”出的,喝上去甘甜清凉,十分解渴。

    刚喝到一半,“顺风耳”那边忽然响起刺耳的啸叫声,吓得杨素差点呛到,与此同时,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传来:“骑兵!许多骑兵在接近!方向正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故技重施

    “顺风耳”处忽然响起的啸叫声,吓得近在咫尺的西军将士一个激灵,而更远处的东军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声音响起那瞬间,正在交战的双方士兵僵了数息,战场以北一里地外,在夜色掩护下领着骑兵迂回、即将展开突击的尉迟佑耆也愣了一下。

    游走在外围的敌军哨骑,已经被开路的精锐悄无声息干掉,尉迟佑耆原以为己方能够再接近一些才发动冲锋,既然行踪已经暴露,那就不需要继续藏头露尾。

    号角声如潮般响起,尉迟佑耆率领大迂回的骑兵分两股向敌军战阵冲去,将近两千精锐骑兵出其不意的连绵冲锋,足以将对方的防线摧毁。

    这是尉迟佑耆最后的机会,如果成功,不但能扭转战局,击破宇文温也不是幻想。

    他想得很明白,虽然左翼崩溃,虽然中军伤亡惨重,但他手上还有实力犹在的骑兵,骑兵才是战场上的主导者,即便是十余万人的战场,数百骑兵若用得恰当,一样也能破敌。

    只要击破敌军左翼,他就能汇同实力犹存的己方右军向敌军本阵发动进攻,而敌军右军还在追杀溃兵,已经追出数里之外,急切间难以回头。

    而宇文温的虎林军,正在己方中军前对峙,根本就没办法回援,尉迟佑耆记得,这样的情形,和父亲所说当年东西魏第一次邙山之役的情形差不多。

    那一战,两军打到黄昏才分出高下,西军(西魏军)右军击溃东军(东魏军)左军,西军中军击破东军中军,还差点把高欢击杀。

    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结果西军夜里被后撤、聚集起来的东军骑兵猛攻左翼,以至于全军很快便兵败如山倒。

    现在,尉迟佑耆要仿效那一场战斗,来个“故技重施”逆转战局,虽然夜间迂回、冲锋、作战难度较大,危险性比白日要高了许多,不过他不在乎。

    尉迟佑耆集中骑兵来个大迂回,不顾将领的反对,还要亲自领兵以此鼓舞士气,让将士们为了争取胜利而无所畏惧。

    一里地距离,在疾驰的骑兵面前并不算远,抱着一战破敌决心的东军骑兵,已经分成两股,在旷野里排开冲锋队形。

    其中一股将近千骑,目标是敌方左军侧翼(北面),是为直冲。

    而另一千骑的目标,是稍微拐个弯,绕到对方后背(西面)来个侧击,加上在正面(东面)与其鏖战的己方右军步卒,可谓是三面夹击。

    一里地的距离不算远,直击的东军骑兵很快便冲到阵前,借着敌阵内闪烁的火光,他们看得很清楚:阵前一片空荡荡,没有拒马等阻拦之物。

    如此无遮无挡,正是冲阵的好机会,即便对方长矛兵已经开始聚集,骑兵们也毫不畏惧,愿意承受惨重的伤亡,也要击破敌阵。

    就在这时,西军阵中响起号角声,阵前三、四十步外地面上忽然尘土飞扬,许多士兵从地下跳了出来。

    确切的说,是披着黑布的士兵趴在地上,见着敌骑来袭便起身迎战。

    这些兵的人数大概有数百,个个身着短甲,手持团牌和短兵,没有一根长矛,就这么迎向呼啸而来的敌骑。

    速度越来越快的东军骑兵,已经来不及转向或者避让,握着马槊冲向不知死活的西军士兵,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更何况这是骑兵对未结阵的步兵。

    与此同时,面前西军阵中忽然亮光大作,好像有十几个铜镜将火光反射过来,那亮光不能说刺眼,但在黑夜里造成一明一暗的明显光差,瞬间让迎光冲锋的西军骑兵看不清前方。

    手持短刀的西军士兵,迎向疾驰而来的骑兵,灵活躲过刺来马槊,对着马腿就是一刀,哀嚎声中,战马倒地,而他们则迎向下一个冲来的战马。

    刚一交战,这些英勇的西军士兵就砍翻一大片西军战马,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躲开迎面冲来的战马,有的人被撞倒在地,然后被踏成肉泥,有人砍倒第一匹战马,却被随后冲来的骑兵刺穿或撞飞。

    即便如此,士兵们依旧浴血奋战,被砍断马腿的战马越来越多,后续冲来的骑兵即便战马没被砍断腿,也大多被前方倒地的同伴绊倒。

    冲锋受阻的东军骑兵,一**向前涌,看上去阵型散乱的这些西军士兵,却在如潮的敌兵之中逆流而上,浴血奋战,毫无不畏惧,以过半数阵亡为代价,直接、间接杀伤了大量骑兵。

    他们是行军总管杨素所遣骁勇,埋伏在军阵侧翼,迎战可能来袭的敌骑,以短兵对抗骑兵,专门砍马腿,这可比用长矛迎战要方便许多,更能持续作战,唯一需要的就是勇气。

    步兵对抗骑兵,通常要以长矛结阵并辅以弓弩,即便如此,也只能是被动防守,和骑兵对耗,拖延时间等待己方骑兵来增援。

    而砍马腿的战法,则是以短兵、散阵的形式,在旷野里和集群冲锋的敌骑对抗,一般士兵无法胜任。

    只有他们敢以这种战法迎击敌人,特意不在军阵侧翼设拒马,以此引诱敌军骑兵来冲,然后出其不意反杀。

    虽然此举很冒险,但却有依仗,那就是用能够反射火药爆燃火光的玻璃聚光镜,将敌骑眼睛晃花,让对方无法看清前方,而自己却能较为轻易的砍马腿。

    数月前在邵陵之战用过的‘晃眼’战法,如今故技重施,英勇的士兵们砍翻不少敌骑,若不是轰天雷早已耗尽,他们还能杀得更多。

    为了直击敌阵而奋力冲锋的东军骑兵,只是片刻功夫便伤亡惨重,而稍微拐了个弯要侧击敌阵的另一支东军骑兵,侧翼(西面)出现了西军骑兵。

    数量不多,大概两三百骑,但对于领兵冲锋的尉迟佑耆来说,这些西军骑兵威胁很大,因为对方的出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容易就能将他的队伍拦腰斩断。

    左边传来喧嚣声,尉迟佑耆转头看去,勉强看见己方骑兵人仰马翻,甚至都没有对敌军军阵造成什么冲击,可想而知这支骑兵已经完了。

    事已至此,扭转战局的希望愈发渺茫,但尉迟佑耆不服输,立刻下令外侧骑兵转弯,迎战西面来袭的敌骑,而他领着剩下的骑兵继续冲击敌方左军后背。

    即便对方可能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希望越来越渺茫,也要搏一把,击破敌军左翼,扭转战局。

    他是故蜀王尉迟迥的儿子,绝不服输,绝不会在战场上退缩,所以出击时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第一百三十章 并刀如水

    马蹄声越来越响,冲锋的敌骑距离己方越来越近,西军左翼军阵西面数十步外,之前在脚手架上操作“顺风耳”的士兵,眼睁睁见着大量敌骑如潮般向自己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气势十分惊人,大地似乎在颤抖。

    他的脚下,是几辆马车首尾相连形成的车阵,有一个队的士兵守着,而车阵外围又围了一圈拒马,可以抵挡小股骑兵的袭击,但对于这么多骑兵的冲击,这些防御手段只是聊胜于无。

    小小车阵宛若洪流中的小树,大概撑不了多久,但士兵还是握紧手摇式警报器,用另一只手摇动警报器的摇柄。

    手摇式警报器是机械式发音装置,以手摇动把柄带动鸣轮高速运转,当鸣轮转动时,空气从侧面进风口进入鸣轮,高速高压向风窗冲出,引起共鸣,形成刺耳的啸叫声。

    手摇式警报器的声音传播范围很大,是直径大约二里的一个圆形区域,去年在黄州西阳长江大堤防汛时就已经投入使用,守堤军民靠着这种报警器及时示警、快速抢险,确保了长江大堤万无一失。

    这玩意发出的声音很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近距离听到忽然发出的警报声,绝大部分人都会被吓一跳。

    “呜~呜~呜!!”

    凄厉的啸叫声再度响起,那是士兵在己方本阵再度示警,这啸叫声之大,惊得接近小车阵的敌骑之中许多战马一个哆嗦,有的战马被骑兵及时驾驭住,而有的战马则被吓得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啸叫声似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壁垒,将小小车阵笼罩起来,使得疾驰而来的骑兵纷纷从车阵左右绕过去,这让持矛守在车阵内的西军士兵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并不是来袭东军骑兵要冲击的目标,没人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车阵浪费时间。

    率军冲锋的尉迟佑耆,本来要让士兵吹响号角,助长冲锋的声势,结果被这再次响起的啸叫声打断,连说话声都清不清楚,只能闷头冲锋。

    这声音来自敌军奇怪的小车阵,车阵中间架着两个奇怪的大喇叭,他搞不太清楚这对大喇叭有何用,也不清楚那非人力所能发出的啸叫声是怎么来的,他就想和敌军决一死战。

    “冲锋,冲...”

    话还没说完,跟随在尉迟佑耆左右的两名黄龙兵忽然策马包夹,左边那一名身材魁梧的黄龙兵探手抓住他的腰带,猛地一提,就这么将他提离马鞍。

    尉迟佑耆还没回过神,手中握着的马槊被另一边的黄龙兵抢走,他则被左边那名黄龙兵“抓过去”,横放在马背上。

    “放肆!你们想做什么!!”

    “五郎君,郎主有令,令某等护得郎君周全!”

    “放肆,现在是打仗,你们竟敢如此!”

    尉迟佑耆叫骂着拼命挣扎,然而那名黄龙兵不管不顾,和其他人一起策马转向,要脱离战场。

    其余骑兵见状跟着转向,而已经迎战西来敌骑的骑兵们,却毫不犹豫继续冲,要掩护同袍撤退。

    黄龙兵是尉迟氏的亲军,忠心耿耿,所以他们根据现任郎主、蜀王尉迟的密令,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五郎君周全,其他将士知道形势不再适合硬拼,乐得默认,不会多说什么。

    尉迟佑耆眼见着己方放弃冲锋,气得破口大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脱离战场,见着最后一丝机会就这么没了,眼角竟然闪现泪花。

    那是不甘的眼泪,因为他又败了。

    西面,策马疾驰的薛世雄,领着二百多骑兵迎向掉头拦截的敌骑,虽然己方人数处于劣势,但他依旧信心十足。

    作为策应,身为左翼骑兵主将的薛世雄,方才领着部下来到战场西北角潜伏,宛若潜伏在棋盘一脚的闲棋冷子,即护卫己方本阵后方,也护卫左军侧翼,如今敌人的反击瞬间被粉碎,那就是他放开手脚策马驰骋的时候。

    双手紧握马槊,薛世雄一马当先,迎面冲入敌骑之中,对冲之际不过数个回合,就已经将三名敌兵刺于马下。

    咔嚓一声,手中马槊刺中一匹战马后承受不住冲击力折断,薛世雄来不及夺槊,直接拔出佩刀继续接战。

    这把刀,是并州精铁所打造,即有名的并州刀,可连续斩断十余领铁甲,刀刃反射着远处昏暗的火光,宛若波光粼粼的流水,流过一杆马槊。

    马槊前端被砍断,而利刃顺着槊杆继续前滑,削断握槊之手的同时,忽然反手向上一削,再将手臂连肩膀一起削断。

    薛世雄轻而易举就削断一名敌兵右臂,紧握这把宝刀,迎向持槊冲来的敌军骑兵,在他身后,是同样勇敢迎战的西军骑兵。

    就在这时,中军本阵响起鼓声,代表全军出击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

    中军本阵,休息完毕的蛮兵们再度出击,直奔前方而去,在那里,虎林军已经对敌人的中军本阵发动进攻,而左边,己方左军已经将敌人右军击溃。

    战局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己方大获全胜,本阵内一片欢腾,野地里到处都是火把,那是许多队伍在出击,要痛打落水狗。

    这对于蛮兵来说,就是将功赎罪的最佳时机,如果连追杀溃兵都做不好,那可真是活该被人看不起。

    当然,这对于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来说,也是活捉尉迟佑耆的最佳时机。

    宇文温已经计划好了,活捉尉迟佑耆后,用其去换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尉迟佑耆是尉迟的亲弟弟,又是蜀太妃王氏所出,即便尉迟不想换,王氏也会逼着他交换人质。

    到时候,他就能和妻儿团聚了!

    想着想着,宇文温兴奋不已,他觉得兵败如山倒的尉迟佑耆为了逃命,肯定会和部下换衣服来个金蝉脱壳,这就是套路,很容易误导追兵,所以得“火眼金睛”的他亲自去追。

    侍卫牵来战马,宇文温就要骑上去,忽然一人上前,死死扯住他的腰带:“大王且慢!”

    宇文温转头一看,却是行军元帅长史卫玄,对方扯自己腰带,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脱口而出:“长史扯寡人作甚?”

    卫玄盯着宇文温,一脸严肃的说道:“大王!我军胜局已定,此次必然是场大胜!”

    “是啊,寡人看见了...嗯?莫非长史以为寡人看走眼,认为要败了所以想弃军而逃!!”

    宇文温的声调提高了许多,卫玄不为所动,依旧死死抓住宇文温的腰带:“大王身为全军主帅,还请莫要如此轻率行事。”

    “轻率?”宇文温只觉得怒气上涌,今日他可没招惹卫玄,可这中年人好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说出的话似乎是在讽刺他。

    他看向卫玄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卫长史,轻率二字何解?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大王!我军已经获胜,追击之事由各位行军总管及督将负责即可,大王无需轻率追击、以身犯险!”

    “打仗不是宴游,当然有风险....卫长史拉拉扯扯作甚!”

    卫玄的力气哪里有宇文温大,见着对方要挣脱,他急了眼:“大王!并刀如水,润面如泪啊!!”

    “并刀如水”四个字,宇文温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差点跳起,脑门上青筋显露,呼吸开始急促,耳朵不由自主微动。

    王八蛋,你敢侮辱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并刀如水(续)

    宇文温很少有暴跳如雷的情况,现在却即将出现了,不是要变身成为黄州狼人,而是长史卫玄所说“并刀如水”四个字点燃了他的怒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宇文温知道这首词名为《少年游并刀如水》,为北宋词人周邦彦所做,还知道据说这位周才子和名妓李师师是知己,某日两人于李师师卧室幽会,赵官家(宋徽宗赵佶)忽然来了。

    因为赵官家来得太突然,周邦彦无处可藏只能藏在卧榻下,默默听着李师师用并州刀为赵官家切橙,谈音律、**,然后赵官家就在榻上临幸李师师,周邦彦只能在榻下默默听着。

    心上人被别的男人各种姿势各种爽,自己却只能在一板之隔下倾听,不敢冲出去,无力改变什么,然后就有了这首词。

    在宇文温看来,这首词体现了绿帽男的悲哀和无奈,换而言之,是许多小黄文常见的经典场景,作为读者看起来很爽,而作为苦主就不妙了。

    卫玄莫名其妙说出个“并刀如水”,对“绿帽”极其敏感的宇文温忽视了时间顺序,条件反射认为对方骂他是“绿帽男”。

    那一瞬间,他不由自主把自己带入苦主视角,所以杀气蹭蹭蹭就往上冒。

    这种侮辱,宇文温绝不接受,上一个想给他戴绿帽的宇文,即便贵为天子也已经被他手刃,那么...

    “卫公,寡人不知并刀如水的含义,不如解释一二?”

    宇文温几乎是从牙齿里迸出这些话,虽然敬称对方为“卫公”,却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站在卫玄身后的田六虎见状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在田六虎看来,无论面临什么情况,西阳王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从没见过西阳王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

    宛若一头吃人猛虎,即将咆哮着扑向猎物,将其撕碎、吃掉。

    卫玄感受到宇文温那强烈的敌意,但他毫不退缩,迎着宇文温的目光说:“大王,可记得晋阳之役?”

    “数百年来,晋阳爆发大小战事无数,寡人不记得那么多。”

    “就是灭齐之时的晋阳之役。”

    “嗯?”宇文温一时语塞,他不知道卫玄说起的往事,和现在的战事有何相似之处。

    卫玄见着宇文温的敌意降低,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宇文温濒临发怒的模样,若对方真是一刀把他砍了,怕是有冤也无处申。

    “大王,那是建德五年...”

    卫玄开始解释起来,十四年前,周国攻齐,周天子宇文邕御驾亲征,经过一番苦战后攻到并州州治晋阳城外,这是高氏霸府所在,极其重要,于是有了周齐晋阳之役。

    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周军围了晋阳,从四个方向同时进攻城池,守城齐军孤立无援,迟早要完蛋。

    宇文邕亲自指挥攻打晋阳东门,得天子督阵的将士们士气高涨,率先攻破东门,宇文邕大喜过望之下领兵冲入晋阳城,要拿下破城首功。

    结果入城周兵在城中遭到顽强抵抗,而出城在城北野战的齐军得知周军入城,忽然迂回包抄过来,由东门杀入城内,将宇文邕堵在城里。

    腹背受敌的周军,在血腥的巷战中几乎全军覆没,宇文邕差点死在城内,是新降不久的齐将贺拔伏恩拼命护送他逃出城,才避免了一场大逆转。

    宇文温听到这里回过神来,随后觉得十分尴尬,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有周邦彦的《少年游并刀如水》,所以刚才纯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沉吟着:“晋阳,并州州治,并州刀锋利,天下皆知,并刀想来是指军队?卫公是想劝谏寡人,莫要轻易出击,以免被溃兵反咬一口?”

    “下官正是此意。”卫玄见着宇文温敌意完全消退,继续说道:“大王,若战事不利,大王亲率骑兵踏阵,下官不敢阻拦,而现在,大王无需为了争功而冒险。”

    “寡人不是争功,也不需要争功。”

    “啊,是下官失言了。”

    “无妨。”

    宇文温摆摆手以示谅解,放弃了上马追击的念头,卫玄拦他算是为他好,虽然自己不是为了争功,但道理没错:己方大胜,自己身为全军主帅亲自追击,这大晚上的万一马失前蹄摔死了,可冤枉得紧。

    活捉尉迟佑耆的想法,经过对方这么一折腾,宇文温再没那么执着。

    如果天意让他尽快和妻儿团聚,那么追兵必然能活捉尉迟佑耆,如果天意不是这样,他亲自去追也没有用。

    若捉不到尉迟佑耆,无法进行人质交换,他就一定要率军打到邺城,把妻儿接回来。

    念头通达的宇文温,开始布置追击事宜,卫玄在一旁看着,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当年。

    晋阳之役,对于死里逃生的宇文邕来说,真是一场噩梦,因为那一战太惨烈,随着宇文邕率先入城的将士,真的可以用伤亡惨重来形容。

    能作为天子亲随、亲卫的人,都是及其可靠的勋贵子弟、青年英彦,还有天子提拔起来的心腹,那一战,几乎都阵亡,可谓惨烈之至。

    李弼之子李晏、杨忠之子杨整、贺兰祥之子贺兰璨、韦孝宽之子韦总,为了保护天子都战殁了,这都是周国一等勋贵、外戚的儿子,家族精英。

    还有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近臣:莫仁诞,鹿善等,这都是宇文邕极其信任并且着重栽培的心腹,迟早要委以重任,前途无量,结果为保护天子都战死了。

    莫仁诞战死在东门门洞,鹿善战死在城内巷道,两人都是各自家族支柱,阵亡后直接导致家族衰败,从此没落。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周军将领也死于此役,譬如现在正追击敌军的行军总管史万岁,其父史静也于晋阳一役阵亡。

    如此触目惊心的伤亡,就是源于当时的天子宇文邕急着入城,结果陷入敌军的两面夹击之中,为了护送天子突围,那些忠于天子的权贵子弟、心腹武将,还有许多忠诚勇敢的将士,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可以说,齐军之所以未能关上晋阳东门困住宇文邕,是这些忠臣良将的尸体顶住了城门使之不能闭合,宇文邕才得以逃出城去,而他踩在脚下的无数尸体,全都是自己苦心培养的栋梁之材。

    如果当时宇文邕不是急着争功,自己坐镇城外、分兵入城,哪里会有如此惨剧?

    如果当时宇文邕于城中遇害,那么周、齐两国的局面会瞬间逆转,搞不好灭亡的会是周国而不是齐国。

    作为宇文邕信任的大臣,卫玄经常出入皇宫,他偶尔会瞥见宇文邕于身边无人之时,摸着佩刀发呆。

    那佩刀是并州所出宝刀,阳光照在刀刃上闪闪发亮,如同水面一般将阳光反照在宇文邕脸上,似乎映射出点点泪光,那是天子在缅怀于晋阳之役战殁的忠臣良将,懊恼不已、黯然神伤。

    并刀如水,润面如泪,那时的宇文邕也许在自责当日不该急着入城,那种宛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让卫玄印象深刻。

    卫玄觉得,如果那些人没有阵亡,在大象二年的变乱之际,杨坚应该没那么容易掌权、篡位。

    杨整,和杨瓒一样都是故随国公杨忠的儿子,都为宇文邕信任、重用,而这两位和兄长杨坚向来不对付,其夫人尉迟氏、宇文氏和杨坚夫人独孤氏也不对付,整日里吵架。

    要是当时杨整还活着,和杨瓒一起掣肘杨坚,想来杨坚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过去的事情,想多了只会伤感,卫玄自从当了东南道行军元帅长史,亲眼看到西阳王对其培养、提拔的人才是多么自豪,值此关键时刻,他不想让悲剧再度重演。

    更别说杞王郑重拜托他,要给西阳王这匹烈马套上笼头,不能任由其为所欲为,以至于弄出祸事。

    所以方才当宇文温要出击时,卫玄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对方,避免其为了争功而轻率出击,无端身处险境,宇文温这种举动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宇文温此战作为全军主帅,大功肯定是不会少的。

    收回思绪,卫玄望向东面的旷野,那里火光闪烁,到处都是呼喊声,己方士兵正在追逐溃兵,此战终于尘埃落定,毫无疑问,是一场大胜!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赶羊

    落荒而逃的士兵,策马追击的骑兵,在旷野里展开了一场大逃杀,许多东军士兵其实不想逃,但军阵崩溃后大家都跑了,他们不得不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战场上逃命,不需要跑得太快,只需要比别人快就行,再不济,只要别落在最后面也行,然而西军骑兵紧追不舍,看样子难以逃脱,所以有的东军士兵聚集起来试图反抗,险中求活。

    然而这样仓促间组织起来的小阵,被追击的西军骑兵逐一击破。

    率领骑兵追击的行军总管史万岁,不会给对方任何反击机会,他让部下每十骑一队相互配合进行追击,随时‘搅动’有可能聚集的溃兵。

    当年邙山之役惨败时,年轻的史万岁就从大逃杀中逃过一劫,不仅如此,还带着父亲和部下顺利逃出战场,他能猜到溃兵在想什么,所以决不让对方得逞。

    埋头跑路的兵可以不管,那些高声呼喊有聚集同伴嫌疑的兵,必须立刻杀掉,至于那些跪地求饶的士兵,就留给后面的步兵来俘虏,首级是绝对不能急着去割的。

    史万岁要把溃兵的意志完全击溃,要让对方明白逃无可逃,反抗是死,投降好歹能保住条命,所以即便只有数百骑,他也有把握俘虏成千上万人。

    更别说己方已经大获全胜,各部兵马正在分头追击溃兵,这场大胜仗应该是歼灭战,决不能演变为击溃战。

    所谓歼灭,不一定是杀光敌人,俘虏敌人也算是歼灭,反正就是不能让这些溃兵逃走。

    辛辛苦苦打了一天的仗,史万岁可不想让敌兵逃回去聚拢起来,过一段日子又得再打一次决战。

    他率领的右翼骑兵,已经把首先溃败的敌军追杀得七零八落,随后而来的步兵砍了许多首级,抓了许多俘虏,而右军主将、行军总管韩擒虎见着己方中军、左军相继击破敌军,有更多的敌军士兵溃败,立刻调整了策略。

    放弃追击面前敌人,他领着兵马向左(北)旋转,拦截溃逃的敌方中军、右军敌兵。

    这年头以首级记功,谁也不会嫌人头少,所以对于西军兵马来说,他们只要横挡在旷野里,就能拦下即将溃逃至此的敌兵。

    想法是不错,但韩擒虎知道真要实施起来却太蠢:这么多溃兵夺路狂奔,无心恋战是没错,但谁要挡了他们逃生的路,狗急跳墙之下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如何高效、低伤亡抓俘虏,需要采取一些技巧,这就是韩擒虎要教给外甥李靖的心得。

    外甥李药王从军多年,实战经验丰富,而另一个外甥李靖熟读兵书,却没打过什么像样的战,作为舅舅的韩擒虎要教教李靖一些书籍上没有记载的心得。

    正面拦截溃兵肯定不行,很容易被对方冲垮,所以己方要侧击,骑马追赶这些溃兵,摆出差一点就要追上却总也追不上的架势,逼得对方不停跑。

    这么跑上数里之后人的两腿发软,气喘如牛,再想跑也跑不动了。

    但光尾随还不行,时不时得给对方“快马加鞭”,那就是袭击外沿溃兵,时不时刺倒一两个人,可以引起更多溃兵的恐慌,不顾体力拔腿狂奔,直到累得跑不动。

    在对方体力还没消耗殆尽时,不能急,也不能争着割首级争功,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骑兵应该用木棒去击打溃兵的后脑勺,让其失去战斗力。

    木棒当然要提前备好,之所以用木棒,是为了省力,毕竟铁锏分量不轻,抡多几次手臂会酸,而为了避免部下们抢首级贻误军机,就只能用木棒敲昏敌兵。

    否则大家若争着割人头,只会让更多的敌兵逃走。

    这种心得,书籍上是不会记载的,完全靠口头传授,韩擒虎是沙场宿将,对外甥李靖十分看重,所以一有机会就要传授心得。

    对于舅舅的提点,李靖一听就懂,所以主动跟着兄长李药王所部骑兵去驱赶溃兵顺便捕俘。

    西军骑兵们分成许多小队,向溃逃的敌兵接近,如同驱赶羊群一般,驱赶着人群向前狂奔。

    许多东军士兵为了减轻负重,已经将兜鍪、铠甲脱下扔掉,面对披坚执锐的骑兵,完全没有反抗的勇气,只想着跑在别人前面,不要变成倒霉蛋。

    但溃兵到处都是,人人都不想落在后面被人砍,所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加上敌骑就在旁边紧追不舍,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狂奔,结果就是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双腿发软,无以为继。

    面对着身后追兵不断呼喊着的“投降不杀”,许多士兵放弃逃命,待在原地束手就擒,但有的人心思活络,见着西军骑兵靠近,就想诈降然后设法夺马。

    策马靠近敌群的李靖,见着原本抱头蹲在地上的敌兵忽然站起向着他冲来,不慌不忙调转马头,径直撞了过去。

    他手中没有马槊,拿着的是木棍,腰间是佩刀,鞍后是弓箭,如果试图用木棍去敲对方,很容易被对方抓住手扯下马,所以选择策马撞人,直接撞倒几个。

    最后一人拿着长矛,对准李靖戳来,被他侧身让过,随后抓住矛杆。

    双方在较力,李靖忽然松开矛杆,使得对方后仰倒地,他再策马踩踏,将对方踩得胸口塌陷吐血而死,只是片刻,李靖便独自解决了几个狗急跳墙的敌兵。

    又有几个溃兵试图冲上来抢马,被其他骑兵撞倒、践踏在尘土之中,其他溃兵见状吓得抱头蹲地,老老实实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见着弟弟表现不错,李药王哈哈一笑,将手中木棒向前一指:“药师,继续赶羊!”

    “好!”

    李靖大声回应,紧跟着兄长向前疾驰,战场上的血腥味让他热血沸腾,打仗可比飞鹰走狗的打猎有趣得多,只有宽阔的战场,才能容得下他胸中的抱负。

    传言中骁勇善战的西阳王,李靖见识过了,他觉得西阳王的用兵风格有些怪,往往是靠着一些奇思妙想来扭转战局,好像不是很擅长用骑兵。

    这也许是因为骑兵不足的原因,导致西阳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选择以步制骑,靠着层出不穷的奇谋来弥补军队活动范围窄、移动速度不足的缺点。

    正在‘赶羊’的李靖,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冒出个问题:如果是他领兵和西阳王对阵,要怎么击破对方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情

    东方露白,朝霞满天,晨曦挥洒在旷野里,映照着一个个身影还有满地狼藉,东、西两军打了一天一夜的决战,至此终于尘埃落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东军大败,尸体、辎重散落十余里,步兵除去没有阵亡的人之外,绝大部分全都被俘虏,而伤亡过半的骑兵大部分逃脱,相对而言,西军的伤亡较小。

    西军将士的追击持续了一夜,直到天明才陆续返回,旷野里到处都是押解俘虏的士兵,向着己方本阵缓缓靠近。

    归来的西军兵马,以蛮兵的队伍最为显眼,他们兴高采烈押着俘虏,赶着十几辆马车,车上满载着钱帛物资还有人头,可谓是大丰收。

    正所谓“得胜的猫儿欢胜虎”,笑逐颜开的蛮兵们,沉浸在痛打落水狗的快乐之中,心情极佳,完全忘记了昨日午时自己大溃败的丑态。

    若按往日,按山寨里的规矩,这些战利品谁抢到就是谁的,不过此次不同,大家是跟着官军打仗,规矩严格了许多。

    西阳王说了,不许争功,战利品和首级要统一分配,所以急着将功赎过的蛮兵头领,三令五申禁止部下私吞钱帛物资、抢割首级。

    西阳王向来赏罚分明,头领们可不想触霉头,就等着一会论功行赏,而官军已经严令禁止虐待、滥杀俘虏,所以蛮兵们对俘虏的态度还算不错。

    用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俘虏们一个反绑后串起来,二十个俘虏一队,就这么押着向西走,举目望去,旷野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队伍,还有许多驮马、战马,都被西军士兵驱赶着回本阵。

    马蹄声近,是一股股追击敌人的骑兵陆续返回,每一骑的马鞍边上,都挂着许多血淋淋的人头,蛮兵们颇为畏惧的靠边让,让这些连人带马都是血腥味的杀神通过。

    追击敌兵一晚上的骑兵们满脸疲惫,此战他们斩获颇丰,追出二十多里地,将溃兵几乎一网打尽,而帅都督以上将领的首级就砍了不少,待得俘虏指证首级完毕,那可是要计入大功里的。

    当然,砍得这么多首级不能全算在他们身上,这多亏了全军将士齐心协力杀敌,最后分配军功时需要主帅来主持公道,而西阳王一向公平,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功劳被抢走,所以骑兵们的心情很好。

    中军本阵处冒起大量炊烟,那是伙夫们在准备朝食和热水,一想到待会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食物、喝上热乎乎的汤水,还能用热水洗一洗脸,归来的将士们脚步又快了几分。

    中军后侧,一口口新打的水井旁,青壮们奋力泵水,将清凉的井水挑到炊事车那边,野战炊事车一字排开,伙夫们正忙着烧水做饭。

    官军打了打胜仗,一直惴惴不安的伙夫、青壮们笑逐颜开,心情很好,干起活来劲头十足,毕竟官军胜了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

    铺在地面上的餐布,摆放着大量从辎重车里拿来的炊饼、火腿、腊肠、咸蛋、肉松等食物,待得热过之后,就要摆上宛若长龙的食案,供应给全军将士。

    西阳王宇文温,此时正在巡视饮食的准备情况如何,时不时抽查粟、麦、米的质量,听军吏汇报情况,看看有没有谁敢以次充好。

    在战场上玩命的将士,绝不能吃到掺沙的饭食,米不能是发霉、发黑的坏米,火腿、肉松、腊肠、咸蛋,有发霉、发臭的就要扔掉,不能将就着给将士们吃。

    更别说伙夫们煮粥时米要放够,煮出来的粥必须稠到能插入筷子不倒,谁要是敢糊弄宇文温,宇文温就要杀人以儆效尤。

    前线是这样,后方也是这样,宇文温派有专人监督军需食品,负责统计食品的“次品率”,如果发现哪家作坊所作的火腿、肉松、腊肠、咸蛋‘次品率’超标,黄州官府是要找相关责任人算账的。

    宇文温为了扶持黄州总管府各地作坊,为了扩大‘就业’,不惜以有偿采购的方式向各作坊采购军需,持续一年多的大采购,在给各地作坊主带来滚滚财源的同时,使得官府的军费开支骤升。

    为了筹措巨额军费,宇文温都已经祭出超发流通券的杀手锏,这种时候若是还有奸商敢以次充好糊弄官军,他可就要借人头一用。

    视察完饮食准备情况,又到一旁的医疗营地转了一圈,和伤兵们说了一会话,宇文温拿着热乎的炊饼和一碗咸蛋粥,回到中军处。

    长史卫玄正在向军吏们发号施令,己方大捷,善后的事情还有很多,看管俘虏、清点战利品、统计战功等等,事务繁杂,绝不能拖延。

    虽然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但对于卫玄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他不是只会清谈的“清流”,当行军元帅长史不单单做监军,还得作为幕僚长操持大小军务。

    有这样的能人打点军务,宇文温乐得轻松,他虽然没有参与追击敌兵,但同样一夜无眠,一来是大胜的喜悦让他亢奋、无法真正入睡,二来是打盹时做了个梦,那梦太过惊悚,以至于后来想打盹都不行。

    卫玄为了阻止他亲自追击溃兵时发生不测,说了“并刀如水”四个字,在原本的历史里,这是北宋词人周邦彦所作一首词,是绿帽男的幽怨,所以使得宇文温想岔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宇文温打盹时就做了个绿帽之梦。

    他梦见自己没能改变什么,那年,入宫的尉迟炽繁被宇文灌醉后强占,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尉迟炽繁屈服了,他也屈服了。

    每隔几日,尉迟炽繁就要奉诏入宫,一去就要在宫里待上几日,待得回来时,两腿发软合不拢甚至连路都走不了,而他这个绿帽夫君只能和夫人抱头痛哭,无力改变什么。

    这种屈辱的梦太过刺激,刺激得宇文温精神抖擞,而且心情极度恶劣,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才恢复正常。

    虽然在自己努力下历史已经改变,但实际上宇文温依旧有心结,尉迟炽繁远在邺城,他每念及此就有些惆怅。

    他不知道王妃会不会被娘家人逼着改嫁,不知道王妃会不会为了保全世子而被迫与人苟合,尉迟炽繁一日不回到身边,宇文温的内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初步的战果统计出来,此战官军(宇文氏)大获全胜,缴获了大量的粮草、辎重,敌军除了少量骑兵之外,几乎全军覆没。

    此战,斩获帅都督以上将领首级七十九个,敌军的主要将领十不存一,跳掉的将领之中,就有主帅尉迟佑耆。

    据俘虏所述,尉迟佑耆在其左军被击破时,集中骑兵迂回,要接着夜色掩护突击官军左翼,结果被早有防备的左军击溃,其部曲见势不妙,架着尉迟佑耆逃离。

    因为逃得快,所以左军骑兵奋力追赶追到天亮都没能追上,让其跑掉了。

    没能活捉尉迟佑耆,宇文温的人质交换计划落空,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他很快便化解了负面情绪,因为此次大战,确实是一次大捷。

    尉迟氏在淮北的野战力量,完蛋了!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宇文温望向东面,他不是在看涡阳,而是在看向更东面的徐州。

    抓不到尉迟佑耆不要紧,宇文温下定决心先把黄河以南、淮水以北州郡扫平,再挥师北上进攻河北,待得兵临邺城,他要亲自将妻儿救回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门庭若市

    涡阳,守军献城后第三天,城郊一处大土坑旁旗帜招展、人山人海,一排排俘虏被士兵押到坑边刑台前,排成长龙,有俘虏被押上刑台,然后被人按着头卡在一个个铡刀凹口处,俘虏们口中不住咒骂,却徒劳无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人都是男子,年纪不等,有老有少,大多身上带伤,有人情绪激动,有人却面色麻木。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几名身材魁梧的刽子手紧握铡刀长柄,随后奋力向下一压,只听咔嚓声起,大好头颅被刀铡断,滚落土坑之中,其尸身随后也被扔进坑里,和头颅“团圆”。

    土坑里,密密麻麻堆积着许多人头和无头尸体,场景渗人、血腥味冲天,引来无数苍蝇,土坑两侧等着填土的人们,见着眼前惊悚的场景,个个面色惨白、低头看地。

    当然,这种时候肯定少不了热情的“围观群众”,许多胆大的涡阳百姓跑来围观砍人头,虽然心里害怕,却又垫着脚伸长脖子观看行刑。

    密密麻麻的围观者,嗡嗡作响的议论声,让本来血腥味十足的刑场门庭若市,好像是隔一段时间就开设的草市那样,热闹非常。

    一批批俘虏被士兵押上刑台,待得“咔嚓”声过后,又是下一批。

    “下一批!”

    监斩官大声喊着,血淋淋的铡刀开启,迎来下一批俘虏。

    铡刀有限,一次只能‘处理’十名俘虏,不过从上午到现在,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所以只需铡完这最后十人,就可以往土坑里填土。

    被押上刑台的俘虏,表情各异,有人依旧破口大骂,咒骂逆贼不得好死,而有人则已经吓瘫,裤裆湿润,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此起彼伏的“咔嚓”声过后,咒骂声戛然而止,待得人头和无头尸都被扔进土坑,土坑两旁面色惨白的俘虏们拿起手中铲子开始填坑。

    俘虏和俘虏,当然有不同,正是因为身份的不同,决定了他们被俘后的命运:有的俘虏被砍头,有的俘虏则保住性命,只需要挖坑、填坑。

    五日前,东、西两军在涡阳和汝阴之间的旷野里决战,东军惨败,无数将士、青壮被俘,其中包括助战的淮西坞堡豪强子弟。

    这些人和西军有深仇大恨,坞堡、家产、田地被夺,族人遇害,这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决战时,这些豪强子弟在冲锋时死了一大批,溃逃时反抗又被杀了一批,仅存的人被俘虏后,西军不打算一笑泯恩仇,所以这些人必须死。

    现在,他们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尸首分离堆积在土坑里,随着土坑被其他俘虏铲土填埋,曾经的淮西坞堡豪强势力彻底被斩草除根。

    当然,肯定会有漏网之鱼,但这些人已经不成气候,至少无法明面上对抗官军,对抗他们的仇人。

    监斩的阴世师再次核对了人数,确认无疑后交代军吏几句,离开刑场回城,这大半年来他经历无数大战,见识过尸山血海,所以不会被这大土坑里的尸骸吓到,只是事务繁忙,没那么多时间看着尸体感慨。

    阴世师跟随西阳王从悬瓠南下,到光州之后的这数月时间内,亲眼见到淮西坞堡豪强们的遭遇,而今天又亲眼见证了结局,只觉得世间的对对错错,哪里能说得清楚。

    平心而论,杀俘虏是有些残忍,而淮西坞堡豪强们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但这就是现实,血淋淋的现实。

    既然结下仇怨,一方必然要血亲复仇,一方必然要斩草除根,谁对谁错,就看实力如何。

    阴世师明白,西阳王的选择没有错,坞堡豪强们向来首鼠两端,在己方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对方是敌是友很难分清楚。

    若西阳王领兵南下准备攻略两淮,选择和这些淮西豪强虚与委蛇,大概现在全军还在光州一带盘桓,始终不敢全力出击。

    尉迟氏势大,即便遭受了邵陵之败、广陵之败,对于两淮之地的豪强来说,依旧是值得投效的势力,而宇文氏一方在两淮的存在感很弱,想要让这些豪强诚心投效,简直就是妄想。

    所以,是选择吃一碗夹生饭然后花大量时间坐着慢慢消化,还是把饭倒了重新煮一碗、吃饱了提刀去打仗?

    西阳王选择了后者,而效果确实不错,阴世师从中还看到了西阳王杀伐果断的另一面。

    这样大开杀戒,朝中必然有不同的声音,而淮西坞堡豪强们肯定有漏网的族人、子弟,或者有各种姻亲、连襟,日后这些人可能会投入朝廷这边,待得时机合适必然沉渣泛起。

    这种隐患,西阳王是知道的,但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阴世师认为若换成自己,怕是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一行人策马来到城门处,只见大量零散队伍正排队接受守门士兵的检查,等候入城。

    这些人见着身着戎服的阴世师一行人,赶紧行礼并让过一边,态度之恭敬让阴世师颇为意外,看了看这些身着布衣却带着弓箭骑着骏马的人,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守门官认得阴世师,所以他一行顺利入城,径直向官署而去。

    涡阳官署,如今是行军元帅行辕,官署门口,同样聚集了许多人,排队依次接受士兵检查、登记,都完成后方能入内,阴世师看着这门庭若市的热闹情景,不由得想起当初。

    当初在悬瓠,落难天子号令各地官员、豪强起兵勤王,几乎没人响应;后来西阳王领兵南下,即将对两淮用兵,同样号召各地豪强踊跃起兵,支持官军讨逆,依旧是应者寥寥。

    那些淮西的坞堡豪强们,只是派人送了些粮草聊表心意,实际上还是想坐山观虎斗,左右逢源,没把西阳王当一回事。

    这样做的后果,大家都看到了,而西阳王把淮西“清洗”了一遍之后,加上尉迟氏大军新败、涡阳守军不战而降,未等入城的西阳王向各地派使者,各地豪强们马上不请自来,派嫡子到涡阳“等候差遣”。

    要人,要粮,都没问题!

    涡阳是谯州州治,谯州临近地区的豪强之所以如此‘热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尉迟佑耆大败,淮北已无尉迟氏的野战力量,而淮西坞堡豪强的下场,这些豪强都看在眼里。

    面对磨刀霍霍的西阳王,谁不会脖子发凉?

    西阳王在尉迟佑耆大军尚在的情况下,还敢对淮西豪强下手,那么现在的形势下,更不会对不听话的人心慈手软,阴世师觉得若连这点形势都看不懂的豪强,真的没必要留着了。

    所以,方才排队等着入城的人,现在等着进入官署的人,都是各地豪强派来的嫡子或者亲信,要入城聆听西阳王的教诲,看看有什么机会能为官军讨逆而效力。

    这种门庭若市的场景,数月前阴世师还不敢想象,他觉得如何同各地豪强打交道、获得对方真心支持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如今西阳王轻而易举做到这点,真是有手段。

    走进署内,阴世师远远看见议事厅前人头攒动,那是等着西阳王召见的人们,忐忑不安等着关键时刻到来。

    阴世师要去的不是议事厅,他沿着回廊向前走,刚拐向另一边,却迎面看见数名布衣男子在廊下窃窃私语。

    那几人看见身着戎服的阴世师过来,恭敬地行礼,阴世师随即停下脚步,向其中一人点点头,以示还礼。

    这些商贾,即便是来自黄州,也不值得朝廷官员回礼,阴世师之所以要向其中一人点头还礼,是因为对方为西阳王的大掌柜王越,他好歹要给点面子。

    寒暄几句后,阴世师提醒王越:“王掌柜,大王要接见许多客人,你们怕是要久等了。”

    “无妨无妨,草民等就在这里恭候大王召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要求

    午后,涡阳官署议事厅内人满为患,来自各地的豪强子弟们,此时屏声息气,个个竖起耳朵听西阳王发表谈话,虽然坐在上首的西阳王笑容和蔼、满面春风,但下首的听众们没人敢掉以轻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数百年来,两淮之地的强宗著姓在南北相争的大背景下,形成了一套生存法则,那就是左右逢源,为了保证宗族的延续,采取两面下注的策略,确保在南北朝廷的统治下都能存活。

    无论是南、北哪个朝廷统治,当地豪强们都要做良民,而当另一方的军队过来时,会‘迫不得已’提供一些粮草,待得当地归属改变,由另一个朝廷所管辖,那么他们就是新朝廷的良民。

    这套法则现在不好用了,因为有人要求他们必须选边站,而试图左右逢源、甚至站在对立面的宗族,下场可不怎么好。

    那个人就是西阳王,而淮西地区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们都有所耳闻,甚至都知道得比较清楚,随着尉迟氏军队的溃败,西阳王率领大军驻扎涡阳,没人敢再首鼠两端。

    至少明面上不敢如此。

    各强宗著姓以坞堡为核心聚族而居,他们的坞堡对于贼寇来说坚不可摧,但对于拥有投石机、轰天雷以及大量兵马的官军来说,要攻破坞堡只是时间问题。

    而西阳王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和他作对是什么下场,傻瓜才敢对着干,所以,对于西阳王提出的要求,没人敢不以为然,也没人敢阳奉阴违。

    一番开场白之后,西阳王宇文温首先对与会人员“心向朝廷、踊跃拥军之举”表示欣慰,然后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要求之一,各宗族宗主必须送嫡子到涡阳“协助处理军务”,这就是遣子为质。

    要求之二:输送粮草以供军需,这就是要各地宗族们拿出足够分量的粮草犒军,而不是“意思意思”就行了。

    而具体输送多少粮草,每家都有‘定额’,与会者原以为西阳王会狮子大开口,结果听得自家要输送的粮草数额后,不由暗地里松了口气:要的数量尚在宗族承担能力范围内。

    这几年两淮年年打仗,说各地宗族不受影响那是说瞎话,无论是隋军、周军、陈军都控制过两淮,结果两淮之地数次易主,摊在各地宗族身上的负担可不少。

    与会人员原以为此次西阳王携大捷余威会强拿硬要,可如今要的粮草却没有大家预想中的那么多,许多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们担心西阳王是不是有什么更苛刻的要求,果不其然,第三个要求来了。

    西阳王要求各地宗族参与“联防”。

    什么是联防?那就是各地宗族在当地驻军的组织下,对外联合以防备敌军细作,必要时派族人协助当地驻军抵御外敌,对内则防备有人做敌军的内应。

    各宗族要盯着自己的地头,不要让敌军细作潜入,如果发现别的宗族有勾结外敌的迹象,或者发现族内有人勾结外敌,要及时报官。

    如果是不知情,那就算了,如果是知情不报,就会被判定为同谋,后果自负,而举报及时的话,有奖赏,若是举报别的宗族勾结外敌,查实之后,对方宗族被斩草除根的同时,族产一半归举报的宗族。

    既然要实行联防,就得群策群力,各地宗族必须出人出马,在当地驻军组织下成立“联防队”,每日在各处要地巡逻,盘查形迹可疑之人,一旦发现有问题,必须立刻将其扭送驻军处,由驻军处置。

    对于西阳王的这个要求,与会人员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毕竟只要没那种念头,参与联防也没什么,只是想到极有可能被人诬告,以至于给官军以口实抄家灭族,许多人心中不免惴惴。

    即便西阳王没这种想法,但那些想拱掉主家自己上位当宗主的旁支子弟,那些想要兼并其他宗族的强宗著姓,都有可能借此机会牟利。

    这种忧虑,没人敢说出来,但宇文温对此早有准备,开始解释“联防”的几个原则。

    首先,联防不实行“连坐”,也就是说一旦某个人做了敌军细作,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其不知情的左邻右舍或宗族不会因为连坐而被处置。

    同样,一个宗族若是和外敌勾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其相邻地域的不知情宗族不会受到牵连。

    此举,是为了避免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故意以“被告发后会连坐、牵连宗族”为要挟,裹挟族人甚至宗族参与谋逆。

    其次,凡事都要讲证据,官军(西阳王)保证,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嫌疑人最多是被软禁,不会因此牵连别人或者宗族。

    而最关键的一点,一个人或宗族通敌与否,将会由西阳王亲自做最后的裁决,涉事人员、告发者、证人及宗族的宗主,要在他面前当堂对质,当地其他宗族可以派人旁听。

    西阳王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在场的各色人等即便不相信也得说服自己相信,而西阳王的第四个要求,又比之前的苛刻了一些:官军要向大家“借贷”。

    按照情况,每个家族要“借给”官军一定数量的物资,折铜钱十万贯到三十万贯不等,当然若是铜钱最好,一般以布帛粮食为主。

    借贷期限是一年,到期归还,还会有利息,利息一成。

    当然,借贷要有借契,官军这边因为东南道行军是战时编制,待得战事结束便会解散,为了消除‘债主们’的担忧,“债务人”的主体是黄州总管府署。

    西阳王宇文温,是以本官(黄州总管)任东南道行军元帅,他有权利做出借贷的决定,并且签订的借契是有效的,继任者不能不认。

    所以即便东南道行军编制解散,黄州总管府署这个“债务人”依旧存在,所以债主们大可放心借贷给官军,而这笔“借贷”,“本钱”五日内必须到位。

    听了这个要求,各与会人员不敢吭声,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这种所谓的“借”虽说还的时候还有利息,但他们觉得大概是有借无还。

    肯定是西阳王打着“借贷”的名义盘剥各地宗族,也不说不还,到期就说“府库钱粮不足、以后再说!”

    然而想是这么想,没人敢不借,因为这明显是西阳王要筹措军饷,谁敢不借的话,西阳王恐怕就要“借”人头一用了。

    对于借贷一事,西阳王说了很多,既然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与会人员有哪个人敢推诿?有谁敢叫苦?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坞堡和田产,可是家族的根基,是无法用钱帛来计算价值的,如今花上折铜钱十几二十万贯的物资保下坞堡、田产,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宇文温看着堂下一片“点头称是”,喝了杯茶润润喉咙,他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与会人员是心悦诚服,不过他不在乎,自己既然当众做了保证,就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所言非虚,对方现在信与不信,无所谓。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在他的兵面前,什么强宗著姓、地头蛇,统统都要跪下唱征服!

第一百三十六章 要求(续)

    下午,城外大营,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正在召集主要将领开会,他刚在城里结束会议,马不停蹄赶到城外大营,在还差五分钟的时候赶到中军大帐,帐内众将已经准备就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会议主持是元帅长史卫玄,行军总管杨素、史万岁、韩擒虎,还有其他许多主要将领亦在座。

    时间精确到分钟,对于“古代”战争来说实际上没什么必要,甚至于对于农业社会来说,这种时间精度都没什么必要,但宇文温还是要以身作则,借以推广黄州钟表。

    他要求军议时与会将领必须提前至少五分钟到,所以主要将领们人手两个怀表,当然,这些怀表都是宇文温免费赠送的。

    宇文温很忙,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忙,所以此次军议不能说太多废话以免浪费时间,他的开场白很直接:“将士们这几日狂欢够了,休息够了,是时候继续杀敌了!”

    “放松了几日,大概有的人还没回过神,寡人再强调一遍,官军来两淮是收复失地的,不是来潇洒快活的!”

    “如今,淮水以南要地俱为陈国所有,所以当前阶段,我军的目标是收复淮北州郡,如今淮西已经平定,大军驻扎涡阳,以东地区就是淮泗,是我军的下一个目标!”

    作为全军主帅,宇文温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所谓的军事才能在韩擒虎、杨素、史万岁这三位面前,可谓是班门弄斧,那么接下来的战事,他不打算冲锋在前。

    宇文温的志向高远,所以在将兵和将将之间,他选择将将,即便起点不高,但他要抓住一切机会积累经验,提升自己将将的能力。

    所以,就由这三位“历史上”有名的名将,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坐镇后方居中调度,尽早完成朝廷赋予东南道行军的战略使命。

    东南道行军的战略使命是什么?攻略两淮。

    但因为考虑到和陈国的同盟关系,所以正如宇文温开场白说的那样,当务之急是收复淮北。

    涡阳,现在已经被宇文温收复,实际上从战术方面来说,他接下来的最优选择,是北上进攻亳州州治小黄,一旦拿下小黄,盘踞郑州的尉迟顺大军,其侧翼就危险了。

    尉迟顺是宇文温的岳父,此时正在郑州一带和宇文明对峙,战事胶着,战线数月以来没有太大变动,双方处于均势,一旦宇文温成功攻占小黄,可以严重威胁到尉迟顺的侧翼,导致河南战局出现决定性的变化。

    然而,亳州地区归属河南,不属于东南道行军的进攻方向,宇文温要是挥师进攻小黄,那是“跨界作战”,理论上是抗旨。

    但这个问题不是问题,毕竟只要能收复河南,这种程序上的小问题没人关注。

    最主要的问题是,他要是挥师进攻小黄,就等于放弃进攻徐州的最佳机会,这会给尉迟氏以喘息之机,巩固彭城城防,对方甚至会趁机和陈国媾和。

    这就把问题上升到战略层面,是宇文温必须避免出现的态势。

    尉迟氏在淮北的地盘,如今就剩下徐州总管府,而尉迟佑耆的惨败,导致尉迟氏在黄河以南除了尉迟顺大军,就没有强有力的野战力量。

    对方在亳州总管府、徐州总官府只能采取守势,而青州总管府爆发的叛乱似乎余波未平,应该没有能力派兵支援亳、徐。

    所以对于尉迟氏当家人尉迟来说,徐州总管府一旦有守不住的趋势,他极有可能会以此作为筹码,割地与陈国媾和。

    徐州州治彭城,是控制泗水水系的要地,也是淮泗地区的第一重镇,南军有了彭城,北伐中原时可以借助泗水水系输送粮草,支撑大军攻到黄河南岸区域。

    所以彭城是南军北伐中原必须占据的一个重要据点,陈国一旦拿到了彭城,就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

    而陈国已经‘收复’淮南,战略目标迟早会转向江州甚至巴、湘二州,与周国(宇文氏)的矛盾加深,迟早要翻脸。

    若宇文温放弃东攻彭城、选择北取小黄,可能在小黄还没拿下的情况下腹背受敌,将自己的全部后背连同侧翼暴露给占据淮南、徐州的陈军。

    稍有不慎,宇文温就会变成另一个关羽,形势一片大好之际被人搞偷袭断了后路,兵败被俘,拉去建康游街然后脖子上来一刀。

    这不是宇文温自己吓自己,而是众将一致认定的风险,东南道行军未必有把握速下小黄,而亳州军虽无南下进攻之力,自保却没什么问题。

    更别说宇文温的岳父尉迟顺不会坐视小黄被围不理,肯定要分兵来救,到时候东南道行军拿不下小黄,又失去速取彭城的机会,两头落空,错失大好良机。

    然而,即便东南道行军顺利东进,全取徐州总管府,接下来面临的战略态势,依旧很危险。

    黄河、淮水、长江,从北往南看,这三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形成一个“三”字,若东南道行军收复淮北全境,那么周国(宇文氏)控制的淮北,就变成“三”字中间那一横,

    北面,是尉迟氏控制的河南地区,南面,是陈国控制的淮南地区,对于东南道行军来说,这同样是腹背受敌。

    而这种长条状的地区,只要中间一点被截断,末端(东段,淮泗地区)的军队就会孤立无援,迟早要完。

    即便如此,宇文温还是选择东进战略,将领们对此也持赞同态度,因为出征打仗,本来就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大家既然连死都不怕,当然不怕冒险,无非是值不值得。

    基于这个战略目标,宇文温制定了一系列战术方案,今日军议,就是要大家群策群力,将这个战术方案完善并立即付诸实施。

    简而言之,宇文温要和时间赛跑,赶在陈国和尉迟氏媾和前拿下彭城,然后赶在陈国翻脸之前,稳定淮北防线,时间节点是今年秋收。

    宇文温判定,刚‘收复’淮南的陈军,至少要等到秋收时才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军队北犯,顺便“就食于敌”减轻后勤负担。

    所以己方要赶在秋收之前拿下彭城,收复徐州总管府地界,在那之后看情况决定是否抽兵北上。

    届时,要么以彭城为据点,北上取青齐之地,要么以涡阳为据点,北上取亳州之地,最终目标是宇文温要协助宇文明,将尉迟氏的军队赶到黄河以北。

    到时候,南边的陈国再跳也没用。

    这一系列战略、战术,立足点就是赶在秋收前拿下彭城,如今是夏天,还有不长不短的时间,战机还是有的,所以宇文温和众将议了一个多小时候,做出最终决定。

    行军总管杨素领兵东进,主攻彭城;行军总管韩擒虎同样领兵东进,取彭城南方屏障下邳。防范南面泗口附近陈军可能的偷袭,两军以杨素为主。

    行军总管宇文十五继续坐镇淮西,防范寿春方向陈军有可能异动的同时,确保淮西地区完成秋收,筹措粮草供应大军。

    最关键的战线节点:汝阴、涡阳,由行军元帅宇文温亲自镇守,驻扎地为涡阳;行军总管史万岁,领兵驻扎在涡阳以北,防范亳州军可能的南犯。

    史万岁所部还负责伺机佯攻小黄,迫使亳州军收缩兵力,无法分兵东进增援徐州,亦或是分兵西进增援郑州。

    与此同时,史万岁和宇文温互为犄角,防范南面陈军的偷袭。

    由宇文温坐镇涡阳、居中调度,确保东线作战官军的后勤及后路,众将对这一决定毫无异议,甚至认为没人比宇文温更合适。

    这不是大家恭维宇文温,而是宇文温守悬瓠的出色战绩,让行军总管还有其他将领们信心十足,有西阳王守后路,杨素和韩擒虎可以全力以赴攻略淮泗地区。

    另一个原因,是宇文温筹措粮草、军需确实有一套,所以,各位行军总管的要求就纷至沓来。

    要兵员,要粮草、辎重,而要速下彭城,还得打造大量投石机,需要大量轰天雷,都需要大量物资,要满足这些要求可不容易。

    持续两年的战事,一年以来的连番大战,同时对河南、两淮两个方向用兵,已经让山南地区的人力物力透支,宇文温想要筹措行军总管们所提要求中的各种物资、兵员,困难很大。

    但宇文温对此依旧有信心,他环视在场将领一番,开口说道:

    “论行军打仗、攻城掠地,寡人可能不如诸位,可说到筹措军需、转运粮草,诸位,可比不上寡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内插法

    傍晚,刚结束军议的宇文温再度入城,在涡阳城内下榻处,吃了几个炊饼喝了几碗粥,继续接客...见客,此次他要见的客人是平民,要商谈的事情为公私兼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越及几位黄州商贾,在涡阳官署等了大半日,此时终于见到了西阳王(大东家),于是人手一叠厚厚的资料,准备向宇文温做汇报。

    宇文温很忙,所以没时间废话,他的开场白就是“本金即将到位,下一步可以开始了”。

    所谓“本金”,就是宇文温午后接见各地豪强子弟时,提出要向各宗族“借贷”,这些宗族必须在五日之内借给官军数额不等的物资,这就是“本金”。

    宇文温拿到这笔预计折钱超过一百五十万贯的物资,可以用来补充军需,但怎么用,却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办法,就是直接把这些物资充作军需,简单直白;第二种办法,就是“资本运作”,经过一系列运作之后,两文钱能花出至少三文钱的效果。

    第二种办法听起来不错,但实行起来有风险,那就是一旦遇到“不可抗拒因素”,可能会搞砸,不像第一种办法那样稳妥。

    宇文温综合考虑后,选的是第二种办法,也就是将借来的物资存入日兴昌柜坊,在确保军需的前提下,让日兴昌柜坊和其他人也能发一笔财。

    他代表黄州总管府署,以一成的利息向各地豪强借贷,以一成五的存息存入日兴昌柜坊,而日兴昌柜坊以二成的利息放贷,放贷给各地作坊主,让其扩大生产,招募更多的百姓。

    还要放贷给淮西各地新坞堡主,让他们有充足的物资保障以便顺利完成秋收,而这些地方收获的粮食将是保障岭南道行军作战的关键。

    宇文温如此进行资本运作,就是要使这笔物资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他放下资料,开口问道:“二成的放贷利息,能确保日兴昌不亏本么?能确保借贷的人还了钱后还能不亏?”

    王越闻言回答:“大王请放心,这一利息经过计算,绝对不会出现亏本,甚至还略有盈余。”

    “公式比较复杂,又是更新过的,你们可不能马虎了。”

    “大王放心,新的公式,掌柜们都已经能娴熟运用,以此计算出来的结果,绝对没有问题。”

    宇文温再度拿起资料:“世事无绝对哟。”

    “大王说的是,草民唐突了。”

    王越话音刚落,宇文温看着他身边一人,问道:“你来说说,淮西的放贷情况。”

    “是,大王...”

    跟着王越一起来见西阳王的几位商贾,开始向宇文温介绍此次资本运作的细节,而他们所说的“公式”,是一种神奇的理财算式:内插法公式。

    确切的说,是不等间距三次内插公式。

    这个算式,是由二刘之一的刘焯提出来的,原本用于天文历法的编制,宇文温对此一窍不通,刘焯还特地解释了一番。

    内插法,又名招差术,汉时数算著作《九章算术》中的“盈不足术”,相当于一次差内插法(线性内插)。

    自汉以来,历朝历代天文学者,试图编制出一套最精确的历法,他们把太阳和月亮的视运行都看作匀速的,以此为前提来计算太阳运行和编造历法当然比较简单,但不准确。

    元魏末年的天文学者张子信,通过长期观察天象,发现太阳在春分后运行慢,秋分后运行快.这一事实促使天文学家们创立新的方法去计算太阳运行等问题。

    以文学出名,但数学、天文同样精通的刘焯,在张子信的理论基础上,以及《周髀算经》中一次内插法的启发下,首先在天文历法中使用等间距二次内插公式,提高了计算精度。

    刘焯在推算日、月、五星行度时都采用等间距二次内插法,以时间为自变量,把一年分为24个相等的时间间隔,每个间隔被当作两节气间的时间长度。

    刘焯认为太阳的运动是匀加速的,因此太阳视行度数的计算,应采用等间距二次内插法。

    而数学知识基本忘光的宇文温,完全看不懂刘焯推算出来的这个公式什么意思,但他质疑刘焯关于“一年二十四节气时间间隔相等”的定义。

    聚集在西阳的学者们,也有精通天文历法之人,对此提出各自的看法,无数次学术辩论之后,刘焯意识到自己的看法可能有误,于是再度改进了内插法的计算公式。

    等间距二次内插公式,演变为“不等间距二次内插公式”。

    由此,刘焯将他呕心沥血编撰的新历法再度修改,宇文温对这个“不等间距二次内插公式”不感兴趣,因为他即便看懂了,也不打算参与编制历法。

    然而大掌柜王越对这个公式琢磨了一番之后,发现内插法还有别的用途,那就是财务管理以及理财(资本运作),将一笔投资效益最大化。

    用比较‘专业’的术语来形容,就是用内插法来计算收益率。

    例子一,计算折现率,某有钱人张三,想要在日兴昌柜坊存钱吃利息,他的想法是存入五千贯,五年后连本带息要有七千五百贯,那么存款利息要达到多少,才能实现他的理财目标?

    例子二,计算计息期数:某西阳城居民李四,手头上有一套闲置的小院,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出租院子,二是直接把院子卖掉。

    将院子出售,按行情售价是二十贯,若将该院子出租,需每年年初收取租金三贯,假定售房所得存入柜坊,利息为一成,且院内房屋修葺费用不计。

    这种情况下,李四要把院子租多少年,才能使租金收入和一次性卖房所得收入(含存钱利息)相当?

    例子三,计算投资回收期:某商人王五,要用自己的资金一万贯,投资建造一个造纸作坊,建设期三个月,经营八年。

    纸坊投产后产生净现金流前四年依次为四千贯、三千贯、两千贯、四千贯。

    后四年每年产生的净现金流都是三千贯,那么如何计算包括建设期的投掷回收期,还有不包括建设期的投资回收期?

    这三种问题还能演变出更多的问题,积商可以解决,但终归是依靠经验推算,一旦遇到情况复杂、变量特别多的“投资项目”,即便是奸商也未必理得清头绪。

    而有了内插法,只需要代入内插公式,马上就能算出结果来,简单明了。

    对于以吸纳储户资金去放贷获利的日兴昌柜坊来说,内插法公式就是投资理财、资本运作的利器。

    刘焯提出的等距二次内插法公式、在此基础上改进的不等距二次内插法公式,经过掌柜们的实际操作及检验,发现确实“神乎其神”。

    而刘焯和其他学者一起推导出来的“不等距三次内插法公式”,更是让日兴昌在开展放贷、投资业务时如虎添翼,本来用于计算天文历法的内插法公式,变成宇文温盈利的法宝。

    这就是数学的力量,宇文温此次要资本运作、一鱼多吃,底气就来自经过实践检验的内插法公式。

    问题不是没有,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能打败仗,说到底,没有军事胜利,哪来收益?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线图

    用数学计算的方式来判断收益,这种解决办法的思路并不是宇文温“发明”的,古来有之的商贾们,为了尽可能判断一笔买卖值不值得做,肯定会用算术来算成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用内插法来算收益率,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因为商贾们没有编制历法的需求,不会想到用内插法算收益,而学者们,只会想着用内插法算历法。

    这就是数学的实际应用问题。

    宇文温认为数学是一门很重要的科学,要想推动各学科及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肯定离不开数学,各种机械制造同样离不开数学,而货殖(经商)也离不开数学。

    对于数学的需求其实一直都有,问题是由谁来提出需求,如果是官府提出需求,自然有学者喝了吏员想办法解决,而若是社会地位卑贱的商贾提出要求,刘焯这样的饱学之士除非穷潦倒,否则肯定会断然拒绝。

    所以,内插法的实用化,是由宇文温提出需求,请那些学者用数学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当然,适当的“润笔费”、“指点费”是必须有的。

    效果很好,内插法果然实用化了,可以预见的是,这种数学公式会为日兴昌带来丰厚的利润,但这只是数学实用化的步骤之一。

    宇文温还提出了新的需求,那就是如何高效、低成本拓展和维持商路。

    譬如,黄州镖行接了个单,要押送一批货物从西阳出发,经江州过大庾岭入岭表,最后抵达广州番禹,那么,是一支镖队全程负责押送划算,还是沿途各分号小镖队接力押送划算?

    如果镖行在这条重要的商路上开设分号,根据业务量的不同,分号和分号之间距离多少为好?每个分号的队伍数量,维持在多少合适?

    每个小镖队的镖师人数,大概多少比较合适?

    同样的道理,对于黄州商号来说,在各条主要商路上,设多少分号为好?

    各地分号会在当地经商,收购当地特产,通过商队运输到其他地方销售借以牟利,那么,这些特产运输距离的极限在哪里?

    会不会运到销售地后,运输成本远超销售所得而导致亏本?

    再扩展需求,巴、湘、桂及岭表各地的特产,其销售范围的极限在哪里?

    或者说,为了确保收购的岭表特产在山南、河南、两淮销售时还能赚到钱,黄州商号应该怎么经营商路?

    这样的需求,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当然有办法慢慢琢磨出来,但若是能用数学的方法来解决,那可就“科学得多”。

    然而,如果是商贾有偿请数学家们解决,这些清高的学者哪里会搭理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可想而知对其请求基本不会搭理,但若是西阳王发话,那就不一样了。

    学者们寒窗苦读钻研学问,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学而优则仕”,而这些学者基本上没能力得家族荫庇,也没能力上战场玩命搏军功,所以才选择走这条路入仕,实现人生理想。

    这种理想不一定是庸俗的“升官发财”,譬如刘焯接受天子征辟去长安,就是要为争取机会,将自己呕心沥血编成的新历法成为朝廷正式发布的历法,永载史册。

    但入仕的机会很难得,不是随便哪个学者都有机会得天子、权贵们青睐,得举荐、征辟做官,甚至即便好不容易入仕,因为没有强力靠山,做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官,胸中才学不得施展。

    那么,若得西阳王青睐,得其举荐入仕,难道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所以,帮助西阳王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就是获得西阳王青睐的好办法,更别说这种“答疑”还是有偿的,即便未得机会入仕,至少有不菲的收入,对于聚集西阳的学者们来说,何乐而不为。

    有强烈的需求,有雄厚的资本愿意出价,有雄厚的学术力量可以“答疑”,还有西阳王这个“任务发布栏”,数学的实用化进程,在西阳已经走上正轨。

    黄州的商贾、作坊主们,通过西阳王府寻求数学家们的帮助,实现共赢。

    王越等人今日汇报的内容,其一是内插法算收益率,其二,是黄州自光州再到汝阴商路的优化结果,而第二项内容,换个表述方式,意义就不一样了。

    那就是,如何确保黄州经光州到颍州粮道的高效、低成本维持,如何减少粮草在运输途中的消耗,如何用一文钱花出两文钱的效果,支撑东南道行军在两淮的作战。

    这意味着数学家们以“指导者”的姿态,进入战争领域,为宇文温的雄心壮志提供强有力支撑。

    南北纷争数百年,没有数学家的介入,仗依旧打得起来、打得很好,因为军吏们、地方吏员们也有计算能力,能够确保后勤供应,维持粮草运输。

    反正对于主帅、各部将军来说,他们只需提要求,要求确保军需到位,军吏、地方官完成就好,完不成,就借人头一用,所以,有没有数学家的介入,其实都无所谓。

    但宇文温的看法不同,科学家的力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军吏们世代积累的“经验数学”,根本就没办法和真正的数学全面抗衡。

    因为他要引入的是数学模型,即便以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真推导出数学模型也会很粗糙,但依旧会是效率倍增器。

    对于农业国家来说,陆地扩张是有极限的,因为随着军队作战范围的扩大,粮草输送成本会超过国力能够负担的极限,后勤撑不住,有强兵也没用。

    一千里的陆路运输,出发时有十斛粮草,到了目的地就只剩下一石,后勤的问题,决定了中原王朝的扩张极限,除非学蒙古大军,一路烧杀抢掠。

    如何利用数学计算出合理的粮草运输方式,是宇文温想要得到的结果,现在,结果出来了。

    王越拿出厚厚一本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两个“数学模型”的推导过程,为了这个过程,总共花了十万贯。

    无数学者,拿着商会提供的原始资料,经过无数次辩论、推导,终于推导出两组公式汇总,即数学模型,一个是民用,一个是军用。

    民用指的是如何高效、低成本维持开拓和维持一个商路,相应费用由黄州商会承担;军用指的是军需物资运输的优化,相应费用由西阳王府承担。

    民用数学模型,已经开始投入实用,效果不错;而军用数学模型,现在已经有了优化结果。

    另一人在宇文温面前展开一个卷轴,卷轴长度超过一丈,上面画着路线图,还有各种说明。

    这个路线图,主枝是从西阳开始,向北翻越大别山,过光州、汝阴、涡阳,一直到徐州州治彭城。

    其上有分支,北支(上支)有三:其一是光州向北,过悬瓠、邵陵、长社、荥阳直达黄河南岸;其一是在涡阳向北,过小黄抵达黄河南岸。

    其三是在彭城向北,直抵青州总管府治所东阳。

    南支(下支)亦有三,主要为水路:其一,汝阴经过颍水向下游过寿春抵达合州汝阴;其二,涡阳由涡水向下游过钟离抵达长江北岸。

    其三,是从下邳走泗水过泗口、山阳、邗沟到广陵。

    这份路线图,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许多节点,这些节点代表着水、陆驿站,其中包括换过主人的一些坞堡,都是军需粮草的中转站。

    每个驿站配备多少劳力、驮马,最优转运距离多少,每日的输送量大概是多少,都有详细的说明。

    这就是数学家们给出粮道节点的最优解,以一种粗糙的数学模型,计算出在确保粮食运输的情况下,尽可能降低运输成本的人员配置。

    宇文温从身后柜子里拿出另一卷卷轴,摊开之后同样也很长,上面同样画着密麻麻的线路图,同样有很多节点和详细说明。

    这一份路线图,是军吏们群策群力的结果,他们用世代相传的经验,按照西阳王的要求,绘制出了这份路线图,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

    因为西阳王给了他们脱去吏籍的希望,给了他们由吏变官的希望,所以这份路线图的可信度很高,能在维持粮草输送的前提下,极可能节约成本和缩小损耗。

    两份路线图放在一起,宇文温没有逐一对比各节点位置、人数配置是否相同,直接看起“配置汇总”,而两份路线图给出的配置汇总,大同小异。

    经验和科学,合二为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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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