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捉奸
皇宫,永巷,宦官刘驹儿垂头丧气的走着,他精心策划了一次“献美”,要把那位倾国倾城的波斯胡姬献给蜀王,本以为今日一定能够成功,结果美梦破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仙一般的美人,蜀王居然丝毫不动心,莫非是不行么?
刘驹儿如是想,丞相、蜀王尉迟去年带着天子御驾亲征,在河南豫州接连吃了败仗,最后抱病回京,大家当时心中惴惴,生怕蜀王“薨”导致局势大乱。
不过在御医的调理下,蜀王的病终于好了,而现在,刘驹儿觉得蜀王对绝色美人不感兴趣,要么是出征时命根子受了伤,要么是吃了什么药落下病根,“不行了”。
或者是不相信他说的“倾国倾城”?
还是担心那波斯胡姬身份不明,怕对方是千金公主手里的一根毒针,会乘机行刺?
刘驹儿心乱如麻,有些悔不当初,毕竟当时波斯胡姬阿涅斯的真容暴露时,有人要花重金将这绝色美人买下,只是当时他一门心思想着要讨好蜀王,便拒绝了。
现在想想,还不如当时不声张,悄悄把阿涅斯卖了,毕竟是由他来审问这些宫女,没有其他人关心这种事。
停下脚步,刘驹儿仰天长叹,为自己坎坷的命运而唏嘘。
当年,邺城还是齐国国都时,皇帝喜欢吃喝玩乐,谁能讨得皇帝高兴,谁就能做大官,刘驹儿是贫苦人家出身,为了谋个前程,一咬牙净身入宫当了宦官,以求接近皇帝。
结果第二年周军攻入邺城,齐国灭亡,周天子遣散宫女、宦官,还把皇宫拆了,身为残缺之人的刘驹儿无处可去,只能混迹市井,艰苦度日。
没过几年,周国内讧,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在邺城拥立新君,重建皇宫,开始征集宫女,宦官,刘驹儿等故齐阉人大多潦倒得不行,闻讯喜极而泣。
刘驹儿又回到皇宫里当宦官,只是那天子是傀儡,没什么前程,刘驹儿在宫里熬了几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向蜀王献美邀宠,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现在,刘驹儿进退两难,波斯胡姬的美貌已经为蜀王知晓,虽然现在不感兴趣,也许以后什么时候想起来要一睹芳容,所以刘驹儿不能把此女‘转卖’。
可留在宫里,他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风险,那就是蜀王妃极有可能听到风声,找他算账。
蜀王妃崔氏,据说是个妒妇,蜀王的侍妾一个两个都是样貌平平,刘驹儿要献美邀宠,不是没想过其中的风险,但他有个挡箭牌,就是“奉命审问”。
去年天子大婚,出了很大的祸事,所以在场的宫女,必须经过严格审问,以确定是否有人参与逆贼行刺一事,或是逆贼同党。
奉命审问宫女的刘驹儿,可以堂而皇之的将“凶嫌”软禁,等候丞相发话。
正是如此,刘驹儿才能把波斯胡姬阿涅斯软禁在宫里一处侧殿,同时尽量不让阿涅斯为绝色佳人的消息泄露出去,免得引起蜀王妃的注意。
然后找个机会将美人献给蜀王,蜀王‘享用’之后必然大喜,然后木已成舟,蜀王妃再闹腾也没用。
这就是刘驹儿的盘算,结果失败了。
那么接下来,万一此事让蜀王妃知道的话....
想到这里,刘驹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后又打了一个寒颤,那是因为他看见十余步外、永巷南端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那位贵妇,正是蜀王妃崔氏。
崔氏此时面带寒霜,板着脸快步疾走,几名禁卫将领满头大汗跟在旁边,口中不住说着什么,崔氏身后跟着两列健妇,各自手上拿着齐眉棍,杀气腾腾。
而崔氏面前,有一宦官带路,见着刘驹儿就在永巷里,那宦官激动万分指着他喊道:“王妃,就是他,他就是刘驹儿!”
崔氏闻言定睛一看,见着惊慌失措的刘驹儿,不由得柳眉倒竖:“你.,好,很好!!”
“王、王、王妃...”刘驹儿吓得语无伦次、双腿打颤,崔氏如此来势汹汹,其目的不言而喻,如今蜀王不在场,刘驹儿已经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悲惨。
“说!大王在何处!”
崔氏怒气冲冲的问道,刘驹儿哆嗦着勉强说:“大、大、大王,大王出宫了。”
“王妃!大王早已出宫了,怕不是有何误会...”那几名禁卫将领满头大汗的劝着,心中不住叫苦,这种破事居然让他们撞上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出宫了?哈,好,好!”
崔氏怒极而笑,今日她正在王府督促世子读书,忽得宫中眼线来报,说宦官刘驹儿果然引着蜀王去见那被软禁的波斯胡姬,当时就差点气晕。
她早就怀疑刘驹儿软禁那名波斯胡姬有阴谋,只是未得证据,不好发作,如今此人果真撩拨大王去偷腥,崔氏只恨自己当初太犹豫,随即带着健妇入宫去捉奸。
也罢,大王跑了也好,省得一会护着那贱人!
崔氏想着,对着刘驹儿怒喝:“刘驹儿!那个贱人在何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王妃,大王没去那里啊!”刘驹儿已经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还敢狡辩!”
崔氏走近前,扬起手却收回,随即转头吩咐:“去,掌嘴!”
一名健妇上前,抡圆右臂对着刘驹儿就是一个耳光,扇得对方原地打转,面颊肿了一边、牙齿掉了几颗。
那健妇如同拎鸡一般将刘驹儿拎起来,崔氏看着对方,从牙齿里迸出话来:“阉竖,竟敢蛊惑大王!”
“王妃饶命,饶命啊!”
“说!那贱人在何处!”
一旁等着立功的宦官主动邀功:“王妃,奴婢知道那贱人在哪里,奴婢在前面带路!”
崔氏随即跟着这宦官向前走,几名将领见状心知要糟,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立刻向后跑,要再次派人去向蜀王告急。
永巷北端有门禁,是为五楼门,守门侍卫见着蜀王妃一行人过来,一个个不知所措,听得健妇们高呼“让开”,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叫苦不迭。
蜀王妃时常入后宫,探望天子、太后和邾王后,所以想要装作不认得对方是不可能的,没办法拖延时间,只能硬着头皮让开道路。
“王妃,请随奴婢来!”
崔氏跟着宦官快步向前走,眼角闪烁泪光,此时此刻,心中是无穷无尽的怒火,还有绵延不绝的委屈:
我为了这个家操劳多年,侍奉舅姑,教导儿子,打理府里诸多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大病初愈不想着我,竟然想着和狐媚子厮混。
你如此负心,对得住我么!
崔氏此次带人入宫捉奸,不怕把事情闹大,省得日后有更多的贱人往大王怀里钻,她认为尉迟已听到风声提前溜出皇宫,所以下定决心,吩咐左右:
“去,跟着他去,将那个贱人乱棍打死!!”
第一百一十章 捉奸(续)
“嘭”的一声,尉迟拍得书案乱颤,笔墨纸砚洒落地面,他面色铁青坐着,不发一言,一旁的管家大气不敢出,低头而立,见着尉迟挥了挥手,赶紧告退,溜出书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着一地狼藉,尉迟心中怒火蹭蹭蹭往上窜,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被严重伤害,这让他愤怒不已。
方才,尉迟回到府邸,不经意间得知王妃带人出去了,管家在他逼问下吐露实情:王妃是入宫去了。
崔氏平日里时常入宫,探望处理政务的尉迟,顺便探望天子、太后、邾王后,所以没什么奇怪的,可带着健妇入宫那就不同了。
崔氏这是去捉奸。
尉迟当时就想到这点,气得青筋暴跳,好歹压住怒火转入书房,细细问了管家之后,频临爆发的边缘。
捉奸?我和那波斯胡姬又没什么瓜葛,连面都没见过,你捉的是哪门子奸?
再说了,我就是和那波斯胡姬有了瓜葛,那又如何!!
男人纳妾有何不妥?堂堂蜀王,连个波斯胡姬都碰不得?大周丞相居然会被人捉奸?!
这种事情传出去,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你让尉迟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妒妇,你这个妒妇,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尉迟在心中咆哮着,却无法喊出来,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他是这么想,王妃却不这么想,就这么带着人入宫捉奸,然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奸情”,崔氏的行为,别人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前方战事吃紧,他尉迟在后方**宫闱!
还被王妃捉奸,吓得落荒而逃!
我的名声就这么被你毁掉了!
尉迟越想越气,噌的一声站起来,在房内来回走动,宛若一头猛虎在蓄力,即将破笼而出。
他忽然转身向外冲,走了几步却戛然而止,叹了口气,转回榻边,颓然坐下,双手抱头,郁闷非常。
崔氏确实持家有道,相夫教子,孝敬舅姑,都做得很好,唯一缺点就是善妒,这让尉迟十分无奈。
他再入宫,还能如何,教训王妃?届时王妃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儿子在太妃面前哭诉,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他自己?
若是不教训王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呢?
被她气急败坏之下又抓又挠,脸上破相,还怎么接见文武官员?难道自欺欺人说是猫挠的?
尉迟想了想,发现自己现在入宫没什么用,还不如就待在府里,等王妃回来,关起门吵翻天都不要紧,反正他又没和那波斯胡姬见过面,问心无愧。
只是如此一来,波斯胡姬怕是要完。
要怪,就怪红颜薄命吧!
。。。。。。
皇宫,侧殿内一片狼藉,阿涅斯奄奄一息,所穿衣裙破损严重,身上到处是伤,金丝彩凤履掉了一只,灵蛇髻也变成披头散发,她被健妇用木棒架出去,扔在台阶下空地上。
两边站着战战兢兢的宫女,她们见着先前还有极高待遇的胡姬,如今被打得遍体鳞伤,又见着怒气冲冲的蜀王妃来到殿前,一个个吓得低着头,不敢吭声。
就在不久前,她们还以为蜀王会来这里,和美人颠鸾倒凤一番后,对其难舍难分,然后收为侧室,暂时留在宫里居住,那么她们就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结果蜀王没来,蜀王妃来了。
事已至此,只能顾自己,这个胡姬是死是活,和她们没关系。
扑倒在地的阿涅斯,艰难的撑起前身,左右各有一名健妇以木棒交错叉着她的腰,将她叉在地上无法动弹,蜀王妃崔氏缓步走来,俯视着阿涅斯。
那名带路的宦官上前蹲下,捏着阿涅斯的下巴向上扬,以便让崔氏看清对方的样貌,而崔氏此时确实看清了,语气冰冷的说道:
“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呐,难怪大王会起心思。”
“你....你是谁?”阿涅斯问道,语气虚弱,“你敢这样对我,大王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大王?有我在,你休想魅惑大王!”
见着崔氏发话,宦官帮腔:“大胆,这是蜀王妃,你这狐媚子还敢无礼!”
“王妃,你就是大王讨厌的王妃?哈哈...”阿涅斯笑起来,“大王喜欢我,许我将来做皇后,你算什么!”
崔氏听了这几句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裂开,随后一片空白,满脑子回荡着“许我将来做皇后”这几个字,本来稍微平静的情绪,瞬间爆发。
她的兄长崔弘度、崔弘升,为了尉迟家的江山在外征战,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消息了,生死未卜,崔氏每念及此就心中不安。
她为尉迟操持家务,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又有兄长出生入死,将来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属,结果...
大王果然见过这个贱人了!被其迷得神魂颠倒,许诺将来立其为后,那我呢?那我算什么!
崔氏在心中咆哮着,眼角再度闪现泪光,看向阿涅斯的目光愈发冰冷,从牙齿里迸出杀气腾腾的话:“你,以为长得漂亮,以为大王喜欢你,我就不敢杀你么!”
“你敢!”阿涅斯再次笑起来,“你敢杀我,我就托梦给大王,让她休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被阿涅斯所说刺激得失去理智的崔氏,从身边健妇腰间拔出匕首,弯腰对准阿涅斯的脸庞划下去,她要将这个贱人的脸划花,让其即便死了托梦,尉迟也认不出对方。
刀锋即将逼近阿涅斯脸庞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崔氏仔细一看,却是被对方抓住自己手腕。
阿涅斯大叫一声,双腿一缩用膝盖顶着地面,随即腰间用力,宛若一头猎豹忽然发力,挣脱抵在她腰间的木棒,从地上窜起。
手腕一扭,从崔氏手中夺下匕首,然后扭动身形,瞬间就绕到背后,将崔氏挟持住,用刀扎了对方一下,在其惨叫声中抵着脖子,挟持人质向一旁走。
惊变突起,在场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蜀王妃被人挟持,还见了血,那些健妇率先反应过来,呼喊着要上前救人,却见胡姬又扎了蜀王妃一刀,不由得脸色大变。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阿涅斯大声喊着,逼得想要上前的人们后退,蜀王妃在其手中,健妇、宦官还有宫女哪里敢造次,而原本躲在院外不敢参合的侍卫,见状呼啦啦冲入院中。
原本要来捉奸的蜀王妃,反倒被人捉为人质,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蜀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见着蜀王妃被人扎了两刀,没人敢贸然靠近,以避免刺激到胡姬,只能高声喊着“莫要伤害王妃,有话好好说。”
阿涅斯挟持着崔氏不断后退,终于靠在院墙,后背无忧,她孤注一掷的赌博,终于赌赢了。
方才健妇们冲进来时,阿涅斯很快便意识到情况不对,虽然她学过格斗,但终究是女子,体力不如男子充沛,知道自己即便打退这些健妇,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她铤而走险,以承受群殴为代价,换得见到重要人物的机会,只有将其挟持为人质,她才有机会。
看着面前众人,阿涅斯大声喊着:“所有人都退出院子,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院墙另一侧,同样有几个男子贴墙站着,他们身着宦官服饰,刚从好不容易挖通的地道里钻出来,结果隔墙那边动静如此之大,让他们不知所措。
率队潜入皇宫的西阳王府典卫吴明,见着手下眼巴巴看着自己,听着隔墙动静心中叫苦: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捉奸(再续)
花园一隅,山水池间凉亭下,太后尉迟明月正在观鱼,今日不当值的左小宫伯王忻,坐在旁边说一些趣事,使得尉迟明月时不时莞尔,用团扇遮嘴轻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食案上有果盘,摆着各类瓜果,尉迟明月看着亭边水塘里的鱼群,心根本就不在这些鱼身上,而说着笑话的王忻,心也不在自己所说笑话上。
王忻样貌英俊,年纪轻轻,出身高贵,而尉迟明月貌若天仙,同样年纪轻轻、出身高贵,一男一女坐得那么近,有说有笑的,远远看去就像新婚夫妇,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
跟随太后的几名宫女,识相的站在凉亭外不远处,垂手而立,低头不语。
左小宫伯一直在讨太后的欢心,这事情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没人说破而已,既然丞相、胙国公及夫人还有太后本人都没意见,那么宫女们自然不敢多事。
按说太后要给先帝守寡,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丞相迟早要改朝换代,那么到了新朝,太后作为丞相的侄女,大概会变成新朝公主,改嫁是必然的。
而嫁给左小宫伯,两人算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既然迟早是夫妇,如今亲昵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胙国公夫人在场时,左小宫伯还不敢那么亲近太后,如今胙国公夫人已经带着世子出宫,邾王后又在花园另一边与贵人说话,区区几个宫女,哪里敢对左小宫伯多嘴。
眼见着小左宫伯拿起一粒葡萄往太后嘴边递,宫女们的头愈发低了。
尉迟明月见着王忻捏着一粒剥好皮的葡萄递来,心如鹿撞、双颊泛红,正犹豫间,见王忻微笑着看自己,便羞涩的张开樱桃小嘴,将那颗葡萄咬住,吃进嘴里。
葡萄的味道,尉迟明月已经尝不出来了,因为她如今满心甜蜜,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是甜的。
在悬瓠时,王忻就在追求她,尉迟明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她不是傻瓜,王忻成日里有事没事就在眼前晃悠,总是能反应过来的。
回到邺城后,王忻愈发殷勤,尉迟明月心乱如麻,她以为自己被天子抛弃之后和幸福无缘,如今有人如此接近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情是又害怕又期待,见着父母默许,见着姊姊也不啃声,尉迟明月觉得自己应该是苦尽甘来了。
既然日后必然嫁给王忻,所以尉迟明月觉得现在就和未来夫君亲近些也无妨,所以两人的关系愈发密切,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没有搂搂抱抱过,但两人独处时坐得越来越近。
见着王忻又递来一粒葡萄,尉迟明月依旧羞涩的吃下,随后听到对方问:“明月,这葡萄好吃么?”
“嗯。”尉迟明月点点头,并未因为对方直呼自己名字而觉得无礼。
“那还吃么?”
“不吃了。”
女子的名讳一般不为外人所知,能直呼其名的人,基本上是亲人,尉迟明月已经不把王忻当做外人,而王忻见着尉迟明月一脸羞涩的模样,只觉得口干舌燥。
瞥了一眼亭外,他确定邾王后没有出现,对方所处位置也看不到这边,而胙国公夫人及世子已经出宫,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尉迟明月低头绞着手,忽然右手被王忻握住,那一瞬间她差点跳起来,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听得一句话:“明月,我要走了,去河南打仗。”
“啊?”
尉迟明月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去河南打仗”那里,已经顾不得把手抽回来,王忻笑了笑,在尉迟明月看来是强颜欢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那,那你何时回来?”
“河南战局危急,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
尉迟明月听到这里心乱如麻,结果被王忻拦腰抱起,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又听对方说道:“出征之前,我要娶你!由蜀太妃做主,我马上就要娶你,让你为我生下后代,为王家延续香火!”
尉迟明月闻言脑袋一片空白忘了挣扎,王忻蓝抱着她在亭内原地转了几转,转得她有些头晕,连话都不知道说了。
亭外的宫女见着左小宫伯竟然抱着太后亭外另一边走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太后之母、胙国公夫人王氏交代过,这两个再亲密也得有个限度,一旦发现不对劲要赶紧劝阻。
宫女们刚要上前,被王忻一瞪:“不许多事!本官与太后,自有蜀太妃做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宫女们哪里还敢吭声,更不敢去找太后姊姊邾王后求援,毕竟蜀太妃想让她们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小左宫伯拦腰抱着太后,沿着廊道向另一侧的假山快步走去,却没人敢吭声,没人敢求援。
尉迟明月满脑子都是“提亲”,她知道自己迟早是王忻的人,而对方如今要提前向她提亲,要在上战场前和她做夫妻,要让她怀上王家的血脉。
惊慌、幸福、羞涩,各种思绪掺杂在一起尉迟明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已经忘了自己被王忻抱着,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王忻放在假山后的草地上。
一旁是假山,一旁是围墙,假山挡住了凉亭方向的视线,而王忻,就在她上方,双膝跪地,双手撑在她双肩旁的地面,俯视着她。
此时此刻,这里就只有两人而已。
虽然还没抱在一起,但尉迟明月见着对方那灼热的目光,不由得呼吸急促,不知该反抗还是任由对方摆布,只是不住说着:“别...别....”
王忻看着身下面颊泛红的美人,只觉全身热得厉害,他今日要“生米煮成熟饭”,免得夜长梦多。
尉迟明月日后必然改嫁,长辈们都默认让他娶对方,但王忻总担心夜长梦多,所以一直想“先下手为强”。
蜀太妃虽然身子硬朗,但毕竟年纪不小,万一有个不测,胙国公没有讨好王家的必要,届时怕是不会同意他和尉迟明月的婚事。
同样,蜀太妃不在人世后,丞相对于这门婚事怕是也不会太上心,更别说如今朝廷局势不怎么好,万一丞相想拉拢一些地方豪强,甚至世家高门,把尉迟明月当做筹码,到时候有他王忻什么事?
所以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眼见着尉迟明月现在宛若熟透的果实,就等着他采摘,王忻愈发兴奋,为避免太心急以致出现意外,他再施心计:“明月,你本来就要嫁给我的,不是么?”
尉迟明月知道这话说得对,无法拒绝,王忻见着美人无意反抗,心中大喜,正要压下去,却听得一旁传来动静,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宦官翻墙跳了进来,正好就落在他俩身边。
扮作宦官的吴明,见着眼前情景,首先反应是想道歉,毕竟打扰了一对鸳鸯的好事,总归不地道。
然后他看见躺在草地上的女子之后,愣了数息,随即僵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情况之一:他翻墙前发现假山另一边有凉亭,凉亭外有宫女,一个个背过身,似乎是特意不看假山这边。
情况之二:面前,西阳王妃躺在那男子身下,两人虽然还没抱在一起,但西阳王妃那样子明显没有反抗的意愿。
情况之三:西阳王妃看着他,满是惊恐的模样,眼神并无茫然,不像是被人下药、灌醉以至神志不清的样子。
结论:西阳王妃支开宫女,特意躲在假山后,和这名男子偷情。
吴明思维敏捷,瞬间就根据种种情况得出结论,他看着面前即将苟合的男女,只觉得心咔嚓一声裂了。
他不是对西阳王妃有什么想法,只是为西阳王感到悲哀,西阳王对王妃的感情有多深,吴明是知道的,西阳王一直在想办法救王妃,而王妃竟然....
吴明不知西阳王知道实情后,会是何种悲愤欲绝的表情。
‘我尽忠职守,领着人好不容易挖了地道入宫,本来是要救人,结果却变成了捉奸!!’
吴明如是想,心中悲愤欲绝,其他几个手下见着眼前情景也惊呆了,他们没想到和西阳王恩爱有加的王妃,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们此次冒险挖地道入宫,是来救王妃和世子,结果撞见王妃的丑事,如此情况下,王妃哪里还会跟他们走,然而救不了王妃,他们又如何回去?
两边人都僵住了,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忻,他正是紧要关头时,看见这几个翻墙过来的宦官手中拿着短刀、木棍,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本来浑身发热即将喷发欲火的王忻,被这一下吓弄得瞬间“冷却”,已经绷紧的某物,当即就软了。
他惊恐的爬起来,转身就往来处跑,留下惊恐的尉迟明月,蜷缩着身子,原本红润的面颊已经发白。
说时迟那时快,吴明三两步追上去,抡起短棒照着王忻后脑勺就敲,王忻还没来得及喊就被敲昏,吴明收了短棒,强压着心中怒火,转身行礼说道:
“属下吴明,已将意图轻薄王妃之人敲昏,还请王妃引属下去救世子,然后随属下等一起逃出去。”
吴明觉得来都来了,无论如何也得把**...王妃和世子救走,日后西阳王如何处置,不关他的事。
今天看到的场景,他会如实向西阳王禀告,若是王妃不愿意走,那便只救世子,只是现在为了给王妃一个台阶下,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吴明觉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片刻后,只听一个女声问:“你...你是吴明?”
声音不对,这不是王妃的声音,吴明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王妃”,随即目瞪口呆:“啊..是四女郎?”
蜷缩在地上的尉迟明月,认出当面之人是吴明,当年她在安陆时,经常出入姊姊、姊夫的府邸,所以和还俗和尚吴明很熟悉,如今见着不速之客是吴明,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方才那一幕被熟人撞见,她羞得无地自容,还有什么脸叙旧。
吴明和手下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几乎是喜极而泣:阿弥陀佛,还好,还好,不是王妃!
西阳王妃有个妹妹,姊妹俩年纪差了几年,但样貌很相像,王府侍卫大多知道这件事,所以吴明知道刚才自己认错人了,不由得为自己对王妃的恶意揣测愧疚不已。
事不宜迟,没时间叙旧,吴明开口问道:“女郎,某等奉西阳王之命来救王妃、世子,不知女郎可知王妃、世子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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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另一隅,邾王后(西阳王妃)尉迟炽繁正与千金公主交谈,天子(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在一旁嬉闹,和玩伴一起逗弄着白狗“小白”。
尉迟炽繁和儿子被软禁在宫里,千金公主同样被软禁在皇宫里,去年是尉迟炽繁陪同千金公主入京,所以两人颇有缘分,同为笼中鸟,便时不时往来,聊天解闷。
千金公主在去年那场变故里摔断一条腿,虽然接好了,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速度不快,于是尉迟炽繁命人打造了一个推车,千金公主垂足坐在车上,由宫女推着在宫里到处走走,当做代步工具。
因为有尉迟炽繁和尉迟明月时不时关注,本来已经失势的千金公主在宫里的生活过得不错,除了没有自由,吃穿用度一直维持着长公主的水准。
今日天气不错,尉迟炽繁送走母亲、弟弟之后,便派人请千金公主来花园坐坐,顺便聊天散心。
千金公主这些年来历经磨难,对于自己的遭遇并不放在心上,很看得开,虽然摔断腿变成瘸子,却一直很开朗,此时见着生龙活虎的宇文维城,不由得想起生死未卜的弟弟宇文乾铿。
被软禁在皇宫里的千金公主,处于与世隔绝状态,唯一比较可靠的消息来源是尉迟氏姊妹,但有的事情尉迟炽繁和尉迟明月不可能说,所以千金公主到现在都不知道弟弟如何,更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变成什么样子。
聊着聊着,千金公主若有所思,尉迟炽繁也若有所思,尉迟明月和左小宫伯王忻转到花园另一边的山水池去了,她总觉得不妥,想去看看,却不好离开。
这种事情,涉及到妹妹的名誉,尉迟炽繁觉得自己若是表现得太焦急,怕是会让人说闲话,但若是不过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事...
然而尉迟明月日后必然嫁给王忻,这是长辈们默认的事情,尉迟炽繁觉得自己若是过去后,闹出“捉奸”的事情,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所以,两人在那边真就弄出什么事来,又能如何,尉迟炽繁就怕自己多管闲事,导致一桩姻缘出纰漏,她可没脸面对父母和妹妹。
尉迟炽繁和千金公主各怀心事,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就在这时,有数名宦官从山水池那边过来,尉迟炽繁见了觉得有些奇怪。
山水池那片区域,进出只有一个门,别人要去,必须从她所处之地附近经过,除此之外并无别的路径。
跟着尉迟明月过去山水池的随从都是宫女,之后尉迟炽繁就再没见有宦官过去,她不觉得自己看走眼,所以....
这些宦官怎么会从山水池那边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跳
“汪汪,汪汪!“
一直很温顺的小白忽然对着走近的宦官叫起来,前身低伏、尾巴竖起,这让宇文维城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宫里经常能见到宦官,小白之前从来没对宦官如此叫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其模样,似乎有些害怕,宇文维城不知道区区几个宦官有何好害怕的,想去抱小白,却见其掉头就跑,跑远了又跑回来,咬着自己裤脚往另一边扯。
宇文维城觉得莫名其妙,再想弯腰去抱,一旁的玩伴赶紧上前将小白抱起来这狗儿似乎有些不对劲,万一发狂伤到天子可就不好了。
然而小白依旧在叫着,汪汪声引得周围宫女、宦官还有侍卫看过来,正在接近西阳王妃的吴明,心中叫苦不已,然而事已至此,不可回头。
吴明和手下身着宦官服饰,走路时也尽量模仿宦官的举止,此时他距离西阳王妃不足十步,而因为那只狗乱叫,一旁的侍卫注意到他几个,于是上前一拦:
“且慢,尔等有何事?”
“呃...这...”吴明暗道一声‘对不住’,开始演戏,他露出为难的表情,转头看了看山水池方向,又看看西阳王妃方向,再看看那几个侍卫:“呃,这个...呃...”
如此表情,明显是欲言又止,侍卫们知道方才太后和左小宫伯往山水池那边去了,也知道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如今这宦官又是这种表情,怕是那边有什么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这种事,最好自己别知道,免得万一起了什么谣言,自己给牵连进去。
侍卫们如是想,摆摆手示意吴明一个人近前。
蒙混过关,吴明稍微松了口气,竭力保持平静,缓步向坐在凉伞下的西阳王妃靠近,心中不住提醒自己:‘得称呼王妃为王后殿下,绝不能喊错。’
细节决定成败,吴明一直很注意细节,他担心一会王妃见到他会失言道出身份,亦或是神色有变,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要接连发话,不让王妃有失言的可能。
距离越来越近,他见王妃正和一名女子交谈,那女子斜背对着吴明,所以吴明看不见对方样貌,只道是哪个入宫陪聊的外命妇而已。
还差几步,一名宫女拦住吴明,正要发话,动作却僵住了,与此同时,吴明心跳加速:此人是王妃的心腹侍女翠云,是西阳王府后院管事。
翠云和吴明相熟,此时见着吴明在面前,如同见着鬼一般,不过翠云好歹没有脱口而出喊出名字,硬是保持住面色不变,开口问道:“你有何事?”
“奴婢有要事启禀王后殿下。”
“稍...等。”
翠云轻吸一口气,只觉心跳得厉害,转到王妃身边低语,低声强调是王府典卫吴明来了,尉迟炽繁闻言同样心跳得厉害。
在悬瓠城外御营时,她就发现儿子玩的竹马有特殊标记,这意味着王府的侍卫就在附近,所以如今吴明出现在宫里还扮作宦官,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宇文温给尉迟炽繁交过底,说王府的秘密队伍值得信赖,去年她陪着千金公主来邺城,王府司马张定发和典卫吴明一明一暗也来了。
此时吴明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是要救她们母子出去!
那样的话,就有机会和宇文温相聚!
尉迟炽繁心情十分激动,强作镇静示意吴明近前:“你有何事?”
吴明答道:“回王后,奴婢奉太后之命过来,请陛下和王后到山水池...”
“咦?吴典卫你来了?”
一声童音道破秘密,吓得尉迟炽繁、吴明、翠云魂飞魄散,那是在一旁的宇文维城看见吴明,高兴之余脱口而出,这句话,直接让吴明的身份暴露。
“典卫”是王府武佐官,皇宫里是没有这种官职的,宇文维城说话声音不小,临近的宫女、宦官还有侍卫都能听见。
年幼的宇文维城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见着吴明后惊喜之下才有此一问,尉迟炽繁只觉得全身冰凉、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而吴明此时冷汗直冒。
眼见着身份就要暴露,他情急之下弯腰行礼,挤出笑容对宇文维城说:“哎呀,奴婢吴点威,向陛下请安。”
“点威”二字,说得特别重,吴明想以此遮掩“典卫”一词,见着宇文维城又要开口,他生怕祸从口出,猛地一指天空:“咦,那是何物?”
许多人闻言顺着吴明所指方向望去,宇文维城也抬头望天,然而天上除了白云什么也没有,几乎吓昏的尉迟炽繁赶紧把儿子抱起来,开始连哄带骗:
“陛下,太后在山水池设了个迷宫,去看看可好?”
“啊?好啊,那吴....”
“陛下,这时节蜈蚣很少出来,无需担心。”
“蜈蚣?不是....”宇文维城见着母亲瞪他,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来。
尉迟炽繁抱着儿子,强作镇静向坐在旁边的千金公主说暂时离开一下,千金公主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几位的表情,见着尉迟炽繁要带着天子去山水池,不由得心跳加速。
千金公主经历了太多事情,所以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她发现尉迟炽繁有些惊慌,而宇文维城问出的那句话,实际上点破了宦官的身份。
“吴典卫”这个词,千金公主之前听过,某日尉迟炽繁带着儿子到她那里聊天时,宇文维城提起王府的吴典卫曾带一只模样可怕的怪猴到庄园让他看。
综合方才种种情况,千金公主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西阳王府的吴典卫,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潜入宫中来救王妃母子。
那么,她若是跟着一起过去,说不定就能逃出皇宫,去找弟弟了!
千金公主如是想,强压着心中激动,要求跟着尉迟炽繁一起去山水池,看看那边的‘迷宫’。
尉迟炽繁闻言心中叫苦,想拒绝又怕引起注意,毕竟她前一刻还和千金公主‘相谈甚欢’,后一刻就硬邦邦拒绝对方同游的请求,这太突兀了。
一旁的吴明惊觉和王妃攀谈的女子是千金公主,先担心了一下,不过他记得千金公主在西阳以及前往邺城时,自己从未在对方面前出现过,所以身份应该不会暴露。
吴明知道天子已经在长安重组朝廷,千金公主是天子的亲姊,若是能将其救出去,肯定有利无弊,此次冒险入宫救人,他谋划周全,多救一个人也无妨。
为免王妃担心,他主动在前带路,一语双关:“还请王后、贵人随奴婢一起来。”
话中话的意思,是请王妃放心,尽管让千金公主同去,不要因为紧张而引起别人的怀疑。
尉迟炽繁抱着儿子向山水池方向走,心中激动不已,紧随其后的翠云亦是如此,而坐在推车上的千金公主,握着拐杖强装镇静,心中同样激动不已,心跳越来越快。
其他宦官、宫女、侍卫不明就里,一部分留在原地收拾物品,一部分跟着天子、王后向山水池走去。
没走多远,正门方向忽然喧嚣起来,有十余侍卫涌入,见着天子和王后,带头之人快步跑来:“陛下、王后,下官有要事急报!”
“何...事如此惊慌?”
心中惊慌的尉迟炽繁发问,那侍卫随后说:“蜀王妃为逆贼挟持,逆贼说要见长公主,否则就害了王妃性命!”
。。。。。。
花园外,阿涅斯挟持着面色苍白的蜀王妃崔氏走在通道上,向花园靠近,前、后相距三十四步距离,是大量的侍卫及禁军。
阿涅斯行进间不断的左右挪动,避免一直背对某个方向,她独自一人挟持崔氏,没有帮手,没有人背靠背戒备后方,所以必须如此才能干扰有可能偷袭的人。
不仅如此,行进中的她不能靠近墙壁、窗口、门等物体,免得有人躲在这些障碍物后面搞偷袭。
偷袭的手段也许是射箭,也许是用木棍敲,也许是用石头砸,也许是直接扑过来用手将她打昏,所以不得不防。
这样的知识,是当年由主人特鲁斯请的老师所教授,为的是在遭人围攻时,挟持人质自保伺机逃命,阿涅斯接受过相关训练,所以今日虽然是第一次经历,做起来却驾轻就熟。
在其前后的侍卫、禁军,不是没想过伺机放箭救人,然而阿涅斯不断晃动的身影,使得他们不敢轻易动手:万一射中了蜀王妃,那可不妙。
所以阿涅斯挟持着崔氏从自己下榻的侧殿移动到此,并未遭人毒手,唯一的问题,是她体力不足。
蜀王妃崔氏的身材不算瘦小,阿涅斯要在确保控制崔氏的同时提防有人偷袭,不停左右变换位置,还得拖着对方往花园走。
这一路过来,阿涅斯消耗的体力不小,而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状态,久了开始疲劳。
实际上她的体力已经接近透支,现在不可能有人来救她,而她即便逃出皇宫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天下之大已无阿涅斯容身之处。
唯一支撑着她挺到现在的力量,就是要见上千金公主一面的最后愿望。
阿涅斯一直以为千金公主死了,所以劫持崔氏伊始,她要求去千金公主的墓地,打算在那里把仇人的王妃杀了,告慰千金公主的在天之灵,然后自尽。
死在千金公主身边。
结果宦官们众口一词说千金公主还活着,也在宫里住着,阿涅斯一开始不信,见着众人信誓旦旦这么说,便要见上一面。
哪怕是见了之后便死,她也愿意。
据说千金公主如今在花园,只是因为瘸腿行动不便,所以阿涅斯要去亲眼看看,只要千金公主还活着,阿涅斯就放心了,她不能拖累对方,崔氏可以不死,她死就行。
体力消耗大半的阿涅斯,好不容易挟持着崔氏来到花园正门,但她没有贸然进去,因为门后两边是绝佳的设伏地点,她独自挟持人质,一旦门后左右都有人动手,根本顾不过来。
此时此刻,阿涅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保证,就站在门外,要求千金公主过来。
随后她的心急剧跳动,因为她真的看见千金公主过来了。
千金公主穿着绸缎衣裙,气色不错,坐在一个由宫女推着的两轮推车上,手里拿着根拐杖,阿涅斯见着千金公主果然没事,那一瞬间几乎喜极而泣。
“千金!千金!原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啊..阿涅斯?真的是你?”
坐在推车上的千金公主见着阿涅斯还活着,震惊之下不由得站起身,情绪激动起来,方才侍卫来报说波斯胡姬挟持人质要见她时,千金公主还不相信。
两人目光交错,各自心中百感交集。
自从去年那场巨变后,侥幸没摔死的千金公主就以为无依无靠的阿涅斯要么死了,要么沦为他人玩物,而阿涅斯亲眼目睹千金公主从高处坠落,一直认为对方已经摔死。
结果现在,两个人又见面了,十几步距离,却不知能否再在一起叙旧、聊天。
千金公主见着阿涅斯还活着,又见着崔氏身上衣裙有斑驳血迹,率先回过神,大声喊道:“你莫要伤害她!”
阿涅斯闻言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千金公主带来很大的麻烦,所以既然已经知道千金公主无恙,她是时候了断。
话说多了,会愈加牵连千金公主,阿涅斯向着千金公主点点头,笑着放开崔氏,然后握着匕首就往自己脖子抹。
千金公主见状大惊失色,然而距离决定了她除了惊呼没有任何办法,就在这时,获得自由的崔氏反手一巴掌打在阿涅斯脸上。
猝不及防的阿涅斯被打得身形一晃,手中匕首跌落地面,愤怒的崔氏一把将她推开,然后弯腰去捡匕首。
作为蜀王妃,作为未来的新朝皇后,崔氏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挟持是奇耻大辱,她被胡姬挟持,任由其摆布,又被对方扎了几刀,疼痛和惊恐之下涕泪横流,凄凉又无助。
这一切,都被身份卑微的宫女、宦官看在眼里,就如同看一个在街边卖惨讨饭的乞丐!
丢了那么大的脸,受了那么多伤,出身名门的崔氏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连害怕都顾不上,只想着要报仇。
看着阿涅斯,崔氏声嘶力竭的喊着:“贱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随即挥舞匕首向对方划去。
阿涅斯仓促躲闪,刀刃划过她的面颊,激起一道血光。
脸上传来刺痛感,阿涅斯痛苦的哼了一声,捂着脸踉踉跄跄躲闪,她手里没有刀无法自尽,因为不想连累千金公主,便没有对崔氏动手。
而崔氏红了眼,握着沾血的匕首开始疯狂挥舞。
“阿涅斯过来!我们和王妃一起逃出去!”千金公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扔了拐杖向前跑,要带着阿涅斯一起,跟着西阳王妃母子逃走。
此话一出,跟在旁边的吴明只觉得心都要从胸膛跳出来了。
今日入宫,遇见的破事一件接一件,方才为了让王妃和世子先走一步,吴明冒险跟着千金公主见波斯胡姬,免得千金公主纠缠王妃。
结果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越来越低,吴明只恨方才为何不当机立断。
瞥了一眼身后,只见他的手下跟着王妃已经快要走进山水池的小门,又看看周围那些疑惑的侍卫、禁军,还有哭喊着跑向波斯胡姬的千金公主,他瞬间做出了决定。
拔出短刀,猛地冲上前,就在崔氏握着匕首要扎向倒地的阿涅斯时,吴明赶在冲上来的侍卫、禁军之前,一拳打在崔氏脸上,然后将其揽着,挡在身前。
就在这时,三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中他的后背,亏得身上穿着环锁铠,吴明才没被当场射死,他扎了崔氏一刀,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全都退下!不然我和蜀王妃同归于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护院神禽阿批鸡
变乱骤起,花园正门处乱成一团,背上插着三支箭的吴明挟持着蜀王妃崔氏,和周围一众禁卫对峙,其他宫女、宦官吓得抱头鼠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瘸一拐的千金公主扶起捂脸的阿涅斯,见着手指缝里流出鲜血,她惊慌不已:“阿涅斯,你没事吧!”
“我..我...”阿涅斯捂着面颊,见着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接过千金公主递来的手绢,将伤口捂住。
“小五,马上带着她两个走!!”
吴明大声命令身旁手下邓五,原本为千金公主推车的宫女已经吓瘫,只能靠别人来推车,邓五闻言请千金公主坐上推车,而千金公主则按着阿涅斯坐在推车上,自己来推。
邓五拿着个果盘当小盾,握着尖刀在前方开路,吴明挟持着崔氏断后,大量禁卫围了上来,却顾及崔氏的安危,不敢靠得太近。
花园角落墙头上的几名弓箭手,见着吴明挟持着蜀王妃晃来晃去,无法瞄准,也不敢放箭。
眼见着蜀王妃被贼人挟持着向山水池方向退,而山水池进出口处有侍卫,人数不少,正门处的禁军和侍卫们急得大喊:“抓刺客”,但那边也出了事。
扮作宦官、护送西阳王妃及世子的猫队成员,见着吴明那边出了状况,拔出气手铳对着旁边侍卫扣动扳机,瞬间将这些人放倒。
随行的宫女、宦官见状一下子没回过神,见着鲜血四溅吓得手脚哆嗦。
宇文维城被这一惊变吓得呆若木鸡,心惊胆战的尉迟炽繁抱着儿子快步疾走,面如白纸的翠云搀扶着主母前行。
气手铳是暗杀利器,但故障率高,五个人拔铳射击,射完之后坏了两把,不过周围人等要么吓瘫、要么回过神来四散奔逃,没有人碍手碍脚了。
五个人分成两组,三人在前开路,两人断后把守门口,以便接应后面的吴明等人。
原本守在凉亭附近的宫女们正惴惴不安,见着有人来了,邾王后和天子也来了,正要迎上前,却见前面三名宦官身上带血。
“让开!让开!不想死的让开!”
见着先前从假山那边过来、说是有事禀告邾王后的宦官如此凶神恶煞,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四散跑开,
碍事的人都没了,山水池里,三名猫队成员护送着王妃及世子往假山那边跑,而假山后面,王忻已被反绑双手扔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脚也被捆住。
扮作宦官的西阳王府侍卫正在架梯子,梯子是从墙另一边递过来的,为特制折叠梯,一方便在地道里运送,架在墙壁两端的梯子共有三对共六个,是为了方便人员快速翻墙。
尉迟明月双手抱臂缩在一旁,惊恐的看着墙上又翻过几名假宦官,那几名假宦官还在墙头时见着尉迟明月不由得面色一喜,跳下来后立刻行礼:
“属下见过王...”
守着尉迟明月的一名假宦官赶紧纠正:“不不不,这是四女郎,是王妃的妹妹。”
“啊?”
“啊什么啊,快去接应头儿!”
尉迟明月呆呆的看着一拨拨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经过,她实在想不明白,戒备森严的皇宫怎么成了集市,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方才,吴明已经和她说清楚来龙去脉,王府侍卫此次潜入皇宫是要来救王妃和世子,既然正好碰见她,就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尉迟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直沉默不语,而躺在地上的王忻不断徒劳的挣扎,“呜呜呜”的发出声音,试图引起尉迟明月的注意。
尉迟明月当然注意到王忻,只是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了甜蜜和对幸福生活的憧憬。
刚才正是紧要时刻,王忻竟然丢下她独自跑了,尉迟明月觉得若这些人真是不怀好意的贼人,她怕是要被掳走,下场决不会好。
原本沉浸在幸福中的尉迟明月,已经从美梦中醒来,因为这个成日里和她甜言蜜语的男子,紧要关头竟然不顾她的死活。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长相厮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想着想着,尉迟明月啜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
山水池入口前,吴明挟持着蜀王妃崔氏与禁卫们对峙,他亲自断后,为手下护送王妃、世子还有千金公主翻墙赢得了时间。
赶来增援的几名手下,拿出折叠盾牌挡在前方以作掩护,而他们距离山水池入口还有十余步距离,进去之后,距离假山那边的围墙还有数十步之遥。
这个距离,若是按照之前那样挟持着崔氏后退,是可以很快走完的,然而现在不行,因为丞相、蜀王尉迟来了,就在七十多步外人群之中,不管崔氏在吴明手中,直接下令放箭。
第一支箭,还是尉迟亲自射的,当然目标不是崔氏,而是吴明,紧接着弓箭手开始放箭,若不是有折叠盾挡着,吴明及手下甚至还有崔氏就被射成刺猬。
有如此决绝的人在,吴明知道己方怕是再也无法从容后撤,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必然会有禁卫迂回翻墙进入山水池来个包抄,到时候他们就完蛋了。
为禁军盾牌手簇拥着的尉迟,此时面色铁青的看着吴明等人,他在府邸得到急报,说王妃被胡姬挟持,于是马不停蹄赶到皇宫,结果事态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糟糕。
有人潜入皇宫,不但挟持王妃,还想把天子、邾王后带走。
如果让对方得手,后果十分严重,尉迟看着眼前缩在盾牌后的贼人,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听着崔氏的哭喊声,双拳紧握。
行大事,就不能太过于拘泥儿女私情,所以...
王妃若因此死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儿子,但那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
“冲!冲上去把逆贼拿下!!”
得丞相亲口下令,禁军和侍卫们不再犹豫,呼喊着一拥而上,就在这时,门内又押来一人,却是左小宫伯王忻,禁卫们见状又是一愣:
这可是蜀太妃的孙辈,万一出了意外,倒霉的不还是他们?
“不要管!冲过去!”
尉迟咆哮着,他连自己的王妃都能“大义灭亲”,王忻自然也不例外,禁卫们又得命令,再无顾忌,停滞片刻再度前冲。
见着尉迟如此决绝,吴明知道人质是没用了,示意邓五将刚拿到手的火油弹拉弦后扔出去,他则将崔氏往旁边一推,领着手下撤退。
蜀王妃和那姓王的男子与他们无冤无仇,所以吴明没痛下杀手,火油弹爆燃在人群中烧出大火,烧得禁军、侍卫大乱,猫队成员以此为契机向着山水池撤退。
火光之中,乱箭齐发,亏得有盾牌遮挡,否则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吴明等人身上穿着的环锁铠根本就撑不住,只是钉了许多箭矢的盾牌已经格外沉重,再拿着就是累赘了。
弃了盾牌,吴明等人拔腿狂奔,冲过小门,向着凉亭方向跑去。
一片狼藉的凉亭里,三名猫队成员已经准备就绪,一人单膝跪地,肩上扛着一个竹筒,竹筒一头正对着小门,这玩意是西阳王府秘密武器之一,有个很顺口的七字名讳:
护院神禽阿批鸡。
实际上就是装在竹筒里的大号窜天猴,窜天猴主体为火药推进的火油弹,双引信触发:不太可靠的碰炸引信,比较可靠的延时引信。
见着吴明等人向凉亭跑来,门口处有大批禁军涌入,另一名同伴将竹筒上的拉弦扯下,竹筒尾部随即冒出浓烟,片刻后火光喷出,然而却没见阿批鸡冲出来。
臭弹?居然让我们碰上了!
发射小组成员意识到这枚阿批鸡是臭弹,吓得脑袋一片空白,阿批鸡要是飞不出竹筒,一会延时引信会引爆火油弹,届时大家都得完蛋。
正往凉亭跑的吴明见状急得大喊:“扔掉,扔到池子里啊混蛋!!”
射手闻言回过神,将肩上扛着的竹筒扔到凉亭外池塘,第二射手赶紧拿起另一根竹筒,直接拉动拉弦,然后将竹筒扛在肩上,对准小门。
浓烟从竹筒尾部冒出,与此同时亭外水面下忽然火光一闪,大量气泡冒出来,然后燃烧的火油浮出水面。
呼啸声起,第二射手扛着的竹筒内窜出一物,带着火光和浓烟飞向小门,径直撞到即将冲出小门的人群之中。
位于头部的碰炸引信没有起作用,阿批鸡跌落地面,禁军士兵只道这飞过来的冒烟玩意没什么危险,跨了过去要穿过小门向里冲。
刚冲过几个人,忽然脚下火光大作,小门处瞬间闪烁起火光,许多士兵沾上了燃烧的火油,嚎叫着到处躲避,却引燃更多的人。
混乱蔓延,熊熊燃烧的小门急切间无法突破,吴明等人借着这一机会,拔腿就向假山方向狂奔。
。。。。。。
山水池东侧隔两个院落外的一处小院,阿涅斯原来起居院子隔壁,皇宫禁卫与西阳王府侍卫的小规模白刃战已分出胜负。
留守地道口的西阳王府侍卫,以有心算无心,以气手铳发难,然后展开白刃战,最后以零死亡获得胜利,将无意中进入这里的十余名侍卫干掉。
但打斗的动静已经引起附近禁军、侍卫的注意,对方迟早会派更多的人冲过来,就在这时,护送西阳王妃及世子的同伴顺利撤回。
除了西阳王妃及世子,还有王府后院管事翠云也被救过来,这都在猫队成员意料之中,然而多出来的三名女子,他们搞不清楚是什么身份。
其中一人和王妃长得很像,另一个腿是瘸的,还有个是胡女,面颊受伤,看起来伤势不轻。
事不宜迟,没时间废话,留守的王府侍卫领着王妃来到隐蔽得很好的入口,要藉着地道逃出皇宫。
尉迟炽繁来到形如地洞的地道入口,低头看着去,只见这地道入口是宛若深井的垂直走向,宽度仅容一人进出,深度至少有一丈,虽然洞壁有直上直下的木梯,但看起来让人颇为胆颤。
“王妃,请让属下抱着世子。”
一名侍卫说道,得尉迟炽繁点头后,接过她抱着的宇文维城,尉迟炽繁还以为这名侍卫是要抱着儿子爬梯子下地道,接过对方抱着宇文维城直接往洞里跳。
尉迟炽繁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而宇文维城还没来得及惊叫,就已经掉到洞下软垫上,那侍卫在一旁候着的同伴帮助下,抱着宇文维城起身。
沿着水平地道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垂直洞口前,又跳了下去。
地面上的尉迟炽繁还没来得及担心儿子,便被一名女侍卫从后面环腰抱起,双脚离地,就这么被对方抱着跳入地洞,而不是沿着木梯慢慢向下爬。
洞内隐约传来尉迟炽繁的惊呼声,让洞口处的翠云吓得双腿发软,被一名男侍卫直接抱着就往里跳,紧随而至的尉迟明月见状吓得不住后退,被另一名侍卫强行抱起,依旧往地洞里跳。
千金公主见状转头向阿涅斯说了声“跳”,随后毫不犹豫冲到洞口,就要自己往下跳时却被侍卫拦住:“莫急,稍等,太快的话,会压住下面的人。”
皇宫围墙墙基不浅,而且极可能布置有地听防止有人挖地道入宫,所以西阳王府猫队所挖地洞很深。
这样一来,虽然提高了挖地洞入宫的成功率,但是进出地洞口时,爬上爬下速度很慢,出去时还可以依次慢慢爬,可进来时就会拥堵。
撤退时是逃命,时间越短越好,一旦排队下地道会使得撤退时间太长,这样很危险,所以为了提高撤退速度,地道出口特地用了“多级平台”以及缓冲垫作为弥补措施。
有了缓冲垫,下地道时直接跳就行,安全又节省时间。
细节决定成败,正是因为有了周密布置,撤退的速度很快,大家依次跳入地洞,不一会大部分人就已经进入地道,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大量脚步声。
那是闻讯赶来的大量禁军正在接近这个院子,而吴明等断后的几个人刚刚翻过隔壁院墙墙头,在地道口待命的发射小组拎着两根竹筒来到院门处,将其对准沿着夹道冲过来的禁军。
双方距离在八十步左右,而距离正在快速缩短。
仅存的两枚“护院神禽阿批鸡”,同时成功发射,都撞在前排士兵的盾牌上,虽然碰炸引信都没有生效,但延时引信随后却成功将火油弹引爆。
夹道燃起的大火,阻截了大量禁军,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被王府侍卫干净利落解决。
大火为侍卫们的撤退争取到了宝贵时间,与此同时,又有禁军试图从别处翻墙进来,特意断后的吴明是最后一个人,就在他跳进地洞之际,数名禁军翻墙入院,冲向地洞口。
他们看见贼人直接向洞里跳,冲在最前的士兵不顾地道中可能存在的危险,跟着跳了进去,结果身子刚“入土半截”就到底了。
吴明在地道出入口附近设了活动厚木板作为“门户”,所以当他最后一个跳进地洞时,守在落点处的同伴扯动绳索,将木板关上,成功阻挡了尾随而来的追兵。
花园,一片狼藉,丞相尉迟抱着哭成泪人的崔氏,看着狼狈不堪的王忻,面色铁青,待得知道贼人裹挟着天子、太后、邾王后逃入地道之后,他脑门青筋暴跳,咆哮起来:
“皇宫不是设有地听么?如何让逆贼挖地道进来了!“
“相关人等全都抓起来,严加拷问!”
”马上关闭城门,派兵大索全城!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天子救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方向
地道内,西阳王府侍卫们护送着王妃尉迟炽繁、世子宇文维城等人向前走,地道方向笔直,宽度可容两人并排前进,高度也容许正常身高的人直立行走,比尉迟炽繁之前想象的地道要宽敞得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地道顶部有木板、木梁支撑,看上去十分稳固,而地道里不是很闷,肯定有通风口,不仅如此,在前头带路的侍卫还提着油灯,似乎不怕地道里的空气被耗尽。
尉迟炽繁听夫君宇文温讲解过,说挖地道的难点首先是避免塌方,然后避免方向出现偏差,再就是要保证通风,不然的话,人很容易在地道里闷死。
如果地道的通风做得不好,那就不要点太多灯和火把,以免空气里的“氧气”被大量消耗,导致人“缺氧”。
当时宇文温对于何为“氧气”向尉迟炽繁解释了一通,但尉迟炽繁还是弄不清楚“氧气”是什么东西,如今走在地道中,她最关心的问题是这地道是如何挖出来的,又如何在地下保持正确的方向。
尉迟炽繁觉得既然要靠地道出逃,那么地道的长度肯定不会短,而为了隐秘行事,王府侍卫们肯定只能在地底下默默的挖地道,如此一来,就和蒙着眼睛走路一样很难走直。
最关键的问题是挖地道所需时间,尉迟炽繁去年带着儿子陪伴千金公主到邺城,后来天子大婚之日生变,导致她和儿子被软禁在皇宫,从那时起到现在,接近一年时间。
吴明等人若是从发生变故后挖地道入宫,一年时间里能挖出这样长、这样深的地道么?
对于王妃的疑问,吴明当然不可能如实回答,因为这地道是当年西阳王还是西阳郡公时,到邺城一趟之后,安排潜伏在城里的秘密队伍挖地道,以备紧急情况之下逃生所用。
到现在,这条地道足足挖了将近六年时间,而去年事变之后,这地道才刚刚从宫墙下穿过,剩下的最后一段距离,吴明等人小心翼翼挖了差不多一年才完工。
这样的秘密,不需要让王妃知道,更别说如今还有外人在场,所以吴明的说法是这条地道早已有之,是机缘巧合之下,从流落民间的故齐宫人口中得知这条地道的存在。
当然,用来支撑地道顶部的木板、木梁是他们新换上去的。
尉迟炽繁听了点点头,而吴明说话的声音很大,跟在后面的千金公主也听到了,心中疑惑得到化解。
如今的皇宫,是在故齐皇宫旧址上重建,若是当年有已挖好的地道遗留至今,那么重新修整一番用作逃离皇宫的通道确实不错。
千金公主转头看向阿涅斯,低声问还走不走得动,阿涅斯点了点头,表示还行。
她的面颊被蜀王妃用匕首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直流,进地道之前,西阳王府侍卫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中拿出创伤药和绷带为阿涅斯临时包扎、止血。
血是止住了,但伤口最好再找医生处理,免得日后在脸上留下疤痕。
千金公主来不及想以后怎么办,她就担心阿涅斯体力不支走不动,毕竟这地道要出宫的话就意味着距离很远,阿涅斯之前一番折腾消耗许多体力,而她又瘸腿,走起来速度不快。
这样的担心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终,因为地道前端忽然拐了个弯,前方明显变得宽敞些,而地道中间依次停着几辆四轮小车。
这几辆小车结构十分简单,没有顶棚,内有前后对坐的位置,容下四个成年人绰绰有余,若是挤一挤,坐下六个人也是可以的。
“这...这是推车?”千金公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在这地底下的地道里,居然有推车代步。
“是的,还请赶快上车。”
侍卫们没解释太多,首先搀着王妃登上第一辆车,待得世子上车后,尉迟明月紧跟着上车,坐在姊姊身边。
宇文维城此时有些害怕,当然要和阿娘在一起,而尉迟明月也有些害怕,要和阿姊在一起。
她方才对王忻的表现十分伤心,一时间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不知是留在皇宫还是跟着吴明外逃,后来见着姊姊来了,便懵懵懂懂跟着姊姊一起出逃。
在进入地道之前,她一直很紧张,听得周围追赶的脚步声,尉迟明月只觉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而侍卫抱着她直接往地洞里跳的那一瞬间,真是刺激得不行。
所以到了昏暗的地道,她想要依靠的就是姊姊。
待得尉迟明月坐稳,一名侍卫提着油灯在车前小跑,两名侍卫在车后一左一右推着小车向前快速移动。
其他人依次登车,同样被侍卫推着前进。
吴明和几个手下断后,吃力的推动两块大磨盘,将拐角处的出入口堵住,再用几根粗硕如房梁的木材当做门栓,将磨盘卡死。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追着推车而去,向着地道的另一端快速前进,要赶在士兵封闭街道之前出地道,转移到别处。
。。。。。。
皇宫,形如地洞的地道入口处聚集了大量士兵,正逐个进入地道以追击逆贼,一声惨叫从洞里传出,那是刚下到地道的士兵中了机关,被竹签扎穿脚掌时发出的哀嚎。
用作缓冲的软垫已经被吴明撤掉,所以士兵们只能沿着洞壁的直梯下来,第一个下来的被竹签扎中脚掌,其他人不由得小心起来。
好不容易来到“地面”,士兵们拿着火把向前走,没走多远便看见又一个地洞,想下去却发现没有梯子,一会之后地面送下绳索,第一个沿着绳索滑下去的士兵却被捕兽夹夹得小腿鲜血直流。
后续士兵摸摸索索向前走,有人一不留神踩到翻板,小腿差点折断。
接连中招,虽然不致命,但使得士兵们愈发谨慎起来,在地道里小心翼翼前进,速度根本快不了,在平直地道里刚走一会,就发现前方地道被堵死。
堵路的物体看样子是块石磨,士兵们用力推却推不动,因为地道狭窄,三个人可以勉强挤着并列站在一起,这种情况下哪里用得上力。
后面很快便运来一根短房梁,数个士兵两两一排分列左右,一起抬着房梁去撞石磨。
地方狭窄,许多人手臂被地道墙壁磨破,而前面的石磨依旧纹丝不动,有人见墙壁上有灯龛,内里有熄灭的油灯,索性用火把去点灯,然后弃了火把腾出手来抬房梁。
油灯的灯光一开始还正常,不一会忽然“嘶嘶嘶”冒起火花,宛若轰天雷的火捻被点燃一般,还未等士兵们反应过来,灯龛处忽然冒出浓烟。
浓烟越来越大,越来越呛,士兵们被呛得涕泪横流,受不住便要往回跑,但人挤人的情况下眼睛又被熏得难受,没多久便乱成一团相互踩踏。
浓烟顺着地道向出口飘去,许多刚下地道的士兵手忙脚乱又往上爬,宛若老鼠洞里被烟熏的老鼠一样,狼狈不堪爬出地洞。
将领们见状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地道急切间打不通,要追上逆贼是不可能了,于是向那些下过地道的士兵询问地道走向。
皇宫宫墙附近设有地听,防的就是有人挖地道入宫,而如今这逆贼居然挖了一条入宫的地道,说明这地道除了挖得深,还要取直以减少挖土量,降低挖地道时的动静被人发现的几率。
所以将领们判定,只要按着地道延伸的方向,集中士兵在那片里坊搜查,就一定能抓住逆贼。
第一百一十五章 踪迹
风和日丽的上午,邺城城门忽然关闭,与此同时南城、北城之间的城门也同样关闭,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城中百姓错愕不已,无论是身份高贵的官宦人家,还是地位卑微的寻常庶民,对此意见很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邺城作为国都,每日城里城外的人流量都很高,不仅城内居民很多,城外廓内的居民也不少,还有往来城内城外的商贩,各处城门每日都是人员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从外地来京公干的官吏,或者是从京城出发前往四面八方的官吏,每天都频繁进出邺城,还有大量的瓜果蔬菜、家禽家畜羊源源不断运入城,为大周国都居民提供必需的食物。
现在忽然一关门,邺城就像疾驰中被绊了腿的骏马,瞬间停止运转。
要进出城门的人在城门内外越聚越多,守门士兵不住解释说关城门是奉命行事,但大家愈发激动,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喧嚣声在大量军队涌上街头之后戛然而止,见着这些披坚执锐的兵马控制各处街口,见多识广的邺城居民意识到大事不妙。
见着援兵赶到,刚才还是满脸陪笑的司门,腰板马上硬了,对着眼前各色人等大声呼喊起来:“本官是奉命关门,你们有何意见,自己去和官军说!”
“方才有逆贼试图潜入皇宫,事泄之后试图逃窜出城,你们若是再嚷着要出城,那就是逆贼同党!”
司门还想发威,有官军将领带着兵过来,向着惊恐的百姓们宣布最新的公告:“尔等速回自家,一会里、坊就要关闭,届时还在街上行走的人,就请到大牢走一趟!!”
“还有,见着可疑之人必须立刻报告里正、坊主,若是捉到逆贼及其同党,官府有重赏!!”
“那些不在城中居住的人,就在这里接受检查,不要到处乱跑被抓到了才说自己是良民!”
“有胆敢收藏形迹可疑之人、有胆敢知情不报者,按逆贼党羽论处,满门抄斩!!”
话音刚落,聚集在城门处的人如鸟兽散,各自向着自家方向狂奔,而并非城中居民的人们,苦着脸站在路两边,接受士兵的盘查。
这样的情景在各座城门上演,而赶回自家的人们,在半路上还得接受驻守各处街口士兵的盘查,只要士兵们认为形迹可疑,当场就会扣人。
待得大家好不容易赶到各自所住里、坊,里正、坊主已经领着一些住户在进出口认人。
如果有非本里坊的人想要浑水摸鱼混进里坊,其难度很大,因为只有本里坊的住户才能入内,即便如此,这些要回家的住户还得接受官军将士的盘查。
每个里坊的进出口都有士兵把守,所有从外归来的里坊居民,全都要说明之前在外做何事,并掀起衣袖、裤腿,让士兵检查身上有无伤口。
女人也不例外,不过为了避免激起民变,由里正、坊主带来的奴婢进行搜身。
寻常百姓居住的里坊是如此,富贵人家居住的里坊也是如此,当然,搜身是不可能的,更不能搜女眷的身,即便上面要求这么做,现场的官吏、将领也不可能傻乎乎照做。
大概问几句话,登记一下是何家家眷便放行,还得客客气气的,免得对方日后算账。
能享受到这样待遇的人毕竟是少数,城内大多数里坊被折腾得鸡飞狗跳,因为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在各式各样的房屋里翻箱倒柜。
如此情形,去年曾经出现过,那时正是天子大婚,结果天子被逆贼行刺,伤重昏迷,最后逆贼使妖术逃出皇宫,于是官军大索全城,弄得各处里坊鸡飞狗跳。
今日的情形,比那时还要折腾,因为某一区域内的里坊,进行搜查的士兵们拿着木棍不断杵地,看样子是要辨别地下是否有地下室或者地道。
杵着杵着,还真就有地面的动静和别处不一样,士兵们精神一振,拿来铲子就开始挖地,户主在一旁见了哭喊着这里没什么地道,被士兵们制住。
正所谓欲盖弥彰,越是说没有,那就越是可能有,士兵们奋力挖土,没多久铲子便在地下碰到硬物,大家觉得莫非这就是地道入口的“门户”,挖土的动作越来越快。
结果挖出来的是几个瓦罐,瓦罐口用泥封住,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罐铜钱。
户主见着士兵们盯着铜钱的眼神不对,急得大喊这是全家多年积蓄,然而狼看了肉哪里那么容易松口,几个瓦罐里的钱瞬间少了一半。
得了甜头的士兵们干劲十足,丢下欲哭无泪的户主,转入隔壁人家找地道,上官要抓逆贼、找地道,那么他们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挖出来一些“小玩意”,拿一些当做辛苦钱是理所当然。
里坊内到处都是哭泣声、喝骂声、敲击声,而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一会狗叫声起,这声音不是从里坊内传出,而是在街道上响起,那是许多猎犬在叫唤。
大队士兵在街道上小步快跑,最前头的几名士兵牵着十余只猎犬,宛若围猎时追赶猎物一般先前小跑,但现在不是打猎,而是在追踪。
队伍前列,几名宦官掺杂其间,手里拿着一些手帕、衣裳等物品,时不时给猎犬们嗅一嗅,让其循着衣物主人的气味进行追踪。
狗的鼻子很灵,而猎犬的嗅觉更加灵敏,能根据猎物的气味进行追踪,所以为了追击逆贼并救回被逆贼挟持走的人质,禁军调来大量猎犬协助搜寻。
而这些猎犬之间还有一只小白狗,在一群彪悍的猎犬之间显得十分柔弱,叫声也小,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那是太后的宠物,宦官们带它出来是为了让其协助寻找主人,见着猎犬们时常不怀好意的拍打小白狗,一名宦官便将其抱起。
猎犬们低着头在地上嗅来嗅去,带着队伍拐了个弯,从其他队伍正在找地道的里坊区域离开,转到另一片里坊。
走着走着,猎犬们忽然兴奋起来,叫得愈发大声,士兵们见状松开狗绳,这些猎犬随后咆哮着向前方冲去,在一处院落门外停下,对着院内不断大叫。
领兵将领见状大喜,当即下令前后包抄这座院子,不一会士兵们强行撞开院门冲了进去,原以为会遇到反抗,结果院内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猎犬们叫着跑向后院,在一处房间外停下,士兵们撞开门冲进去,却发现房内没有什么异样。
如寻常人家的起居室一般,房内家具应有尽有,地板很干净,没发现有什么颜色不同的地面。
猎犬们进入房间,围着卧榻不住叫唤,士兵们将卧榻挪开,用木棍敲击地板,回音和房内其他地面受敲击时的回音不同。
面对光滑平整的地板,士兵们无处下手,于是用带来的铁锤奋力砸地板,不一会将那块石板砸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洞口。
地洞口找到了,士兵们兴奋之余,却不敢轻易下去,以免被可能潜伏在洞里的逆贼所伤,想要放猎犬进去,却怕伤了人质。
权衡利弊之后,他们让猎犬打头阵先进地洞,人随后跟进,要趁着猎犬把地道里的逆贼弄得乱成一团时,他们再趁机制服对方并趁机救人。
猎犬和十几名士兵进入地道,其他士兵和宦官围在地洞口和房间外,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好消息,结果过了许久,狗和人回来了,却只带回来一些衣物。
这都是些女装衣裙,为丝绸、锦缎所制,华贵非常,想来就是太后、邾王后所穿,又有一件明显破损的衣裙,其上还有些许血迹,看来是挟持蜀王妃的胡姬所穿。
总总迹象表明,这就是逆贼入宫、出宫的地道,而被其挟持的人质,已经换了衣物,如今不知所踪,他们来晚了一步。
与此同时,那名宦官抱着的小白狗,入院时跳下来后不知何时没了踪迹,再也找不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踪迹(续)
“哎哎哎,你们要做什么,此处是....”
“是什么?丞相有令,大索全城,你敢阻拦官军搜查,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让开!!!”
官军士兵气势汹汹冲进一处私邸,院内原本狂叫的几只狗瞬间就没了声音,而刚开始板着脸的管家见情况不对,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往领兵将领手里塞了一些“意思意思”
“嗯?你是什么意思?”将领一瞪眼,没有收下好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哎呀,这里还有给将士们的意思意思...”管家示意仆人抬来一些钱帛,笑得愈发谄媚了:“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手下留情...”
“留情?当然留情,不过该查的还是要查...”
将领示意手下把‘意思意思’收好,却没有糊弄完事的意思,示意士兵们到各处房间搜查,不过既然收了对方的好处,那么翻箱倒柜什么的就要注意轻重。
与此同时,将领还和跟在一旁的坊主了解该处院子的情况,包括户主是谁、是官是民还是商、平日里住在这里的人有哪些。
据坊主介绍,这处私邸为一名幽州豪商在邺城的别院,豪商到邺城时会在这里暂住,平日里府邸只有管家和一些护院、仆人。
这样的别院,在邺城有很多,毕竟作为国都,各地官宦、豪商在邺城有别院很正常,不过既然城里出了逆贼,这些别院成为首要怀疑目标也很正常。
而对于搜查队伍来说,搜查豪商在邺城的别院,可是油水最足的好差事。
“开门好处”收了,事还是得照办,将领让管家召集所有仆人接受检查,侍女就免了,所有男仆都要一个个过关,看看身上有没有新伤口。
然后每个房间都逐一检查,又不断敲着墙壁、地板,看看有没有夹墙和地道,许多大户人家的府邸都会设有地窖、夹墙,以便存放一些贵重物品和钱财,搜查者认为这处私邸应该不会例外。
很快,士兵们在一处房间里发现有夹墙,虽然看其长、宽不可能藏人,但对于搜查者来说,这就是发财的机会。
一名士兵拔刀晃了晃之后,管家苦着脸拿来钥匙,将夹墙暗门打开,只见夹墙里有几个隔断,放着各种珠宝首饰。
“嗯?这些物品十分可疑,带...”
“哎哟!将军呐,这可是...呃,这是些许意思意思,还请笑纳....”
管家又命人拿来一些钱帛,是为“封口钱”,也就是破财消灾的意思,笑纳了第二轮好处之后,将领摆摆手:“到后院去搜一搜!”
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不过这处私邸此时并无女眷,房间里该有的家具倒是一应俱全,各种衣物、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
把墙壁、地板敲了一遍,没发现异常,转入花园,只见这里有水池、奇石、花草还有凉亭,一切看上去和寻常大户人家的花园无异。
仔细搜了一遍,又敲了一遍地面,没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什么奇怪的踪迹。
水池里的水有些浑浊,看不见池底,士兵们将木棍伸进池内,发现水大概有齐腰深,领兵的将领在池边转了转,发现有问题。
观赏池的应该有荷花或者水生植物,还养着鱼,水不该那么混,而水池边的泥土看上去不像是长期浸水的样子,也就是说,这池水像是刚装满不久。
面对将领的疑问,管家的说法是这池子在秋末时放干水顺便清淤,然后待得春暖花开,晒了几个月的太阳,今日才重新放水,准备重新种荷花、养鱼。
“今日才放水,这么巧?”
“将军,小的所说句句属实。”
“呵呵,来人,戳戳池底!”
几个士兵脱了大口裤,只剩犊鼻,就这么下水池拿着木棍不停戳着池底,不一会木棍便在池底淤泥下碰到硬物,将领见状大喜,下令把池水放干。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再命人拿来钱帛想要“意思意思”,急着立大功的将领哪里领情,让手下把管家抓住,就等着一会来个“一网打尽”。
折腾了好一会,池水放干,士兵们拿着铲子在池底挖起来,他们将淤泥扒开,向下足足挖了数尺,结果除了挖出一些密封好的酒坛,什么也没有。
池子底下除了泥土还是泥土,没有想象中的地板,而这些酒坛里则装着大量散碎金银,看样子水池只是一处别样的储藏之地罢了。
看着一坛坛金银,将士们眼睛在放光,不过将领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过,毕竟豪商肯定有靠山,日后算起账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呀?”
将领明知故问,不住搓着手指,被士兵松开的管家,贴上来陪笑脸:“这都是我家郎主的传家宝,不值什么钱,这些意思意思,还请将军收下....”
“开拔钱”到手,将领心满意足,带着士兵扬长而去,继续搜查逆贼的踪迹,管家长吁一口气,让人将大门关上,刚要转入后院,墙角狗洞突然钻进一只小白狗。
小白狗的速度很快,不住叫着向后院窜过去,管家见状吓得面色一变,随即压低声音吼起来:“赶紧把那畜生解决了!!”
。。。。。。
地下,宇文维城好奇的看着自己所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齐全,就是没有窗户,照明靠的是蜡烛,虽然是在地下,却没有憋闷的感觉。
今日他经历了一场“冒险”,从宫里来到这个地方,期间各种刺激的经历,让年幼的宇文维城既害怕又觉得好玩,一开始被吓得不轻,现在回过神后渐渐兴奋,觉得自己有了向兄弟姊妹们炫耀的本钱。
宇文维城在房里这摸摸那摸摸,稀奇得紧,尉迟炽繁坐在一旁,和妹妹尉迟明月说话,她们两个已经用水擦过身换了干爽的衣物,佩戴着香囊,身上的羊骚味已经没有了。
尉迟明月从接连不断的惊吓中初步恢复过来,事到如今,她明白自己短期内恐怕见不到父母,所以对今后该怎么办充满迷茫和害怕,对于跟着姊姊出逃,有些后悔。
但若是还留在宫里,要面对那个说一套做一套的王忻,被其不住纠缠甚至最后还得嫁给对方,尉迟明月又不愿意,所以觉得逃出来好像也不错,于是反复纠结之下情绪开始低落。
尉迟炽繁怕妹妹东想西想想出毛病,赶紧好言相劝,但是妹妹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被叔叔软禁在皇宫的尉迟炽繁,从没想过还有逃出去的一天,而完成这‘奇迹’的侍卫们,是夫君安排潜伏在邺城的秘密队伍,接下来该怎么办,得问典卫吴明。
尉迟炽繁觉得既然吴明有办法把她救出宫,那就一定有办法护送她和儿子回黄州,和夫君团聚。
姊妹俩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狗叫声,尉迟炽繁正纳闷地道里哪来的狗时敲门声起,片刻后吴明转进来,怀里抱着一条小白狗。
“是小白!小白如何会在这里的?”
这个问题吴明也想不通,有些无奈的回答:“呃,说来话长,大概是机缘巧合吧...”
尉迟明月欣喜的从吴明手中接过小白,抱在怀中逗弄着,她还在假山边时,小白跟着姊姊一行人过来,但翻墙时没有把小白带走,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可爱的小狗了。
小白见了主人之后不再叫唤,温顺的接受**,宇文维城见姨母抱着小白,便靠了上去,摸着这通人性的小狗。
吴明见着这狗儿不再乱叫,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松了口气,觉得从棒下将这窜进后院的狗救下是救对了。
狗的嗅觉很灵敏,能够根据气味追踪气味的主人,这一点为西阳王府侍卫所利用,训练嗅觉灵敏的狗儿,用来追踪目标人物。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己方潜行时被狗追踪,要采取相应的措施,那就是改变自己的气味,或者用另一种气味遮掩。
方才,吴明带着手下将王妃、世子从宫里救出,为防止追兵用狗追踪,吴明请几位贵人在出地道前换了身衣物,又往身上喷了些羊尿以遮掩气味,之后才带着她们转移到别处。
这都是列在计划里的必备手段,提前做好了准备,所以经由小车快速移动到出口的贵人们,很快便换装完毕,赶在街道被封锁前,转移到这里,进入地下室‘避难’。
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结果王妃妹妹养的宠物小白狗居然还能跟着来,幸亏这小狗是独自来的,不然万事皆休。
吴明想了想,他和这狗有过近距离接触,所以极有可能对方不是循着王妃姊妹、世子的气味追过来,而是循着自己的气味追过来。
如此细节,竟然疏忽了。
一旁坐着的尉迟炽繁,见着妹妹心情好了许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开口问道:“吴典卫,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妃请放心,此处十分安全,待得风声过去,可以上到地面房间起居,只是若要离开邺城,怕是得等上一段时间,等待机会。”
“这样啊...”
尉迟炽繁沉吟着,这一处地下室,让她想起了王府里的那个‘避难所’,当年陈国的始兴王领兵偷袭西阳,在内应的接应下入城攻打王府,当时她和其他女眷就是躲入府里地下避难所避难。
见着王妃眉头紧锁,吴明赶紧解释:“王妃请放心,此处为‘安全屋’,十分安全,地下室通风良好,存储着干粮、水,衣物、被褥和日常用具,即便一直躲在地下不出去,也能维持数月之久。”
尉迟炽繁点点头,她知道吴明所言非虚,这所谓的‘安全屋’她听宇文温说过,‘设计指标’是足不出户的情况下能‘自持’超过半年,其中基本设施一应俱全。
这处地下安全屋,有寝室、浴室、厕所,还有书房、客厅,家具、餐具一应俱全,通风良好,每间地下室都能点几盏灯,如果不是没有窗户,真的和寻常房间没区别。
安全屋还有足够的房间让‘客人’们下榻,尉迟炽繁和儿子一间,尉迟明月一间,千金公主和阿涅斯各一间,每个房间各有一侍女服侍。
当然,这些侍女实际上是西阳王府的女侍卫,不是在邺城买的婢女,跟着王妃出逃的心腹侍女翠云,专门照顾世子。
见着儿子和妹妹在逗狗,尉迟炽繁起身转入另一房间,房间里千金公主站在卧榻旁,看着医生给躺在榻上的阿涅斯处理伤口,她们俩同样换了身衣物、佩戴着香囊。
医生当然是由侍卫兼任,虽然是兼职,但水准不低,毕竟猫队执行任务时,需要医生随行处理各类伤口,这可是保命的倚仗,绝不可能拿庸医凑数。
见着西阳王妃过来,千金公主激动得握着对方的手说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了!”
尉迟炽繁微微一笑:“长公主不必如此,待得他日回到长安,天子见了公主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千金公主点点头,只觉得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谢”字,方才刚在这里安顿下来,她便急不可耐的问起当前局势如何、天子情况如何,而吴明一一作了解答。
千金公主从吴明口中得知,弟弟不但平安逃出邺城,还在豫州悬瓠得西阳王搭救,随后抵达长安,在杞王的协助下重建朝廷。
知道弟弟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做姊姊的千金公主喜极而泣,而她能逃出皇宫,多亏了西阳王府侍卫的努力。
想想自己之前是在广州番禺得西阳王所救,而西阳王不仅当年救过天子一命,去年又救了天子第二次,现在派来的人则救了她第二次。
不,确切来说西阳王是救了她三次,因为在番禺时,宇文温还为她祛除了药瘾,不然没了特鲁斯的解药,她药瘾发作怕是要生不如死,把舌头嚼断。
而自从她摔断腿后,多亏了西阳王妃及其妹发话,她才能得到及时治疗,虽然瘸了,却好过保不住腿,后来也亏得这对姊妹的庇护,她虽然被软禁但衣食用度却不错。
想着想着,千金公主愈发觉得西阳王一家对她恩重如山,见着尉迟炽繁姊妹对伪帝、伪王后、伪太后一事颇为惶恐,她决定日后和弟弟团聚后,一定要极力为尉迟氏姊妹及宇文维城说情。
知恩图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对于千金公主来说,尉迟明月是弟弟明媒正娶的皇后,虽然尉迟家族如今的行为是大逆不道,但尉迟明月一个弱女子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直到现在,她还把尉迟明月当做弟媳,所以如果有日后,她希望弟弟能给尉迟明月一条活路。
见着尉迟明月不在场,吴明赶紧把之前不好说的消息说出来:“长公主、王妃,不久前有流言传到邺城,说年初时,陛下已在长安昭告天下,废皇后为庶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对策
蜀王府,太妃王氏正探望儿媳、王妃崔氏,崔氏身上的伤已经用药,虽然她被人刺了几刀,但并未伤到要害,所以虽然血染衣裳,却都是些皮肉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皇宫时,御医已经为崔氏处理过伤口,回到王府后,崔氏换了一身衣裳,虽然洗去血污,但精神不是很好,之前被接连挟持的遭遇,让她宛若到地府走了一遭。
“四郎都说了,和那胡姬没见过一次面,之前也不是他让人收留那胡姬在宫里,你何苦气成那样,带着人入宫捉...唉,这让四郎的脸面往哪里搁!”
王氏痛心疾首的说着,今日本来好好的,结果媳妇听了风言风语就带人入宫去捉奸,不但把事情闹大了,还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崔氏面色苍白,有些讷讷:“媳妇也是一时心急...”
“心急什么,你是正室,又生了世子,四郎就是纳几个妾、生下几个庶子,又如何能威胁到你和世子?就是他想,我也不答应!!”
“媳妇知道,只是...只是....”
崔氏哭丧着脸说道,事已至此,她哪里还敢追究尉迟‘偷腥’之事,况且种种迹象表明,尉迟真就没有和那波斯胡姬有什么奸情。
“没有什么只是,你好好养伤,莫要成日里哭,世子还不知道发生何事,莫要让他见了你哭也跟着哭起来!”
“是,母亲。”
王氏见着儿媳如此,不知该怎么教训,堂堂蜀王,居然被王妃捉奸,即便只是一场误会,如此行为也会让尉迟颜面尽失。
更别说崔氏还被那胡姬挟持,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堪,日后必然传为笑柄,王氏自己都觉得颜面无光。
对于王氏来说,儿子尉迟要纳妾没什么,多生几个儿子,那才好开枝散叶,所以对于善妒儿媳的‘捉奸’行为,实际上很生气。
当然,若换做当年尉迟迥还在时,要是纳妾,王氏可是会要死要活的,所以基于这一点,王氏倒不会苛责儿媳太过。
崔氏自知理亏,而方才在山水池门口被贼人挟持做盾牌时,尉迟竟然不顾她的安危下令放箭,崔氏即便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惊胆战。
她算是见到尉迟暴怒时的模样了,哪里还硬得起来。
。。。。。。
前院,书房,丞相、蜀王尉迟正与几名心腹商议对策,搜查正在进行,只是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好消息传来。
出宫的地道,已经找到进出口,但是地道里空空如也,逆贼挟持着天子、太后等人出地道前换了衣物,所以猎犬们无法追踪之后的踪迹。
唯一可以大概确定的是,因为城门及时关闭,这些逆贼应该没有出城,而是在城中某处躲藏起来。
何时能找出来?不知道,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天,也许是一个月,但大索全城的状态不可能持续那么久,如果短期内抓不到人,只能减小搜查规模。
而一旦如此,很容易让逆贼裹挟着天子逃出城,若最后逃到宇文氏控制的地盘,那就不妙了。
所以焦头烂额的尉迟要和心腹商量对策,而下手之处,就是这伙人的来历上。
据事发时正与太后在山水池游玩的左小宫伯王忻所述,这些翻墙过来的贼人和太后有过交谈,王忻听在耳里,知道这些人是西阳王府的侍卫,为首一人,太后称其为“吴明”。
从太后和这些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王忻听出些许“内幕”,那就是这些人策划了很久,将邾王后、天子带出去后,绝对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王忻觉得那挟持蜀王妃的波斯胡姬,并不是这些人一伙的。
也就是说,胡姬挟持崔王妃,和逆贼潜入宫裹挟天子、太后等人,是两件不同的事,只是刚好撞在一起,这些逆贼,应该就是宇文温的手下。
而地道,并非一两年内就能挖好,对方藏身之处,可能已经经营许久,左邻右舍未必看得出来。
尉迟揉着太阳穴,看着在场众人问道:“你们有何看法?”
“回丞相,按左小宫伯所说,这些逆贼,定然在城中早有巢穴,如今藏匿在那里,要等着风声过后设法出城,下官以为,这几日若找不到人,可以外松内紧...”
“回丞相,末将亲自下那地道查看过,非一年两年所能完成,所以,这地道恐怕数年前就已经有了,那么,逆贼在城中的藏身处,恐怕有地下室,近期定然不会露面。”
尉迟把目光转向崔子枢:“你以为呢?”
“回丞相,下官以为,对方策划周密,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其藏身处,但他们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所以不如在城中四处张榜,许以重赏,鼓励百姓告发,藉着一双双眼睛、耳朵,找出对方的破绽。”
“这样..太慢了。”
“丞相,事已至此,光急没用,如今最紧要的事情,在皇宫里。”崔子枢开始提醒尉迟,“决不能让人得知天子已经不在宫中。”
“那么,替身做好准备了么?”
统领禁卫的小司马答道:“请丞相放心,天子无恙!”
去年新君继位,为防不测,尉迟命人找来一个年纪、身高与其相仿的孩童,教授礼节,作为备用,虽然样貌不是一模一样,但滥竽充数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尉迟做出决定:“那些宫女、宦官、侍卫,该杀的就杀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是!”
尉迟交代了几句,又开始揉太阳穴,今日他没有去见那胡姬,现在看来确实是个英明决定,不然他恐怕就要死在胡姬的榻上了。
宦官刘驹儿已经畏罪自尽,而天子、邾王后、太后还有千金公主和波斯胡姬,已经被贼人带出宫,躲藏在城中某处,急切间找不到踪迹。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戒备森严的皇宫,让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尉迟错愕、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人,已经不在皇宫了,他只能用早就准备好的假天子顶上去。
尉迟先前向兄长尉迟顺承诺过,会好好照看两个侄女,如今两个侄女被人带走,他不知该如何向兄长交代。
这一切,本来不会发生,结果却发生了,那条入宫的地道,看样子早在数年前就开始挖掘,是某人指使之下挖掘的,而当时,尉迟的父亲、故蜀王尉迟迥还活着。
某人就是宇文温,而他平白无故挖地道入宫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尉迟愈发觉得自己和宇文氏决裂没有错,若不是他先动手,恐怕日后宇文氏的死士会沿着地道入宫,趁父亲或他不备发动宫变。
在书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尉迟的心腹,所以对于尉迟的判断深表同意,与此同时,对宇文温的能力有了一次深刻的体会。
有人建议:“大王,宇文温既然早有准备,恐怕其在城中巢穴真的很难短时间内发现,下官以为,张榜悬赏的赏格,绝不能少,如此方能让百姓积极打听左邻右舍的动静”
尉迟对此不是很乐观:“只怕是大海捞针...”
崔子枢想了想,问道:“丞相,不知胙国公夫人知道今日发生之事了么?”
“寡人已派人去胙国公府说了。”
“那么,请丞相派人严密监视胙国公府。”
“嗯?这样似乎不妥。”尉迟不太想这样做,免得兄长知道后愈发不快。
“丞相,太后未必愿意跟着逆贼出宫,说不定会想念母亲呢?若能尽快救回天子、太后、王后,想来胙国公会体谅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消息
胙国公府,胙国公夫人王氏独自坐在房内发呆,方才蜀王尉迟派人过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今日有逆贼潜入皇宫,将天子、太后、邾王后给挟持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对外只说太后、邾王后被贼人挟持,天子无恙,还在宫里。
这一切,就发生在王氏和世子尉迟嘉德离开皇宫后不久,所以当王氏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宫里回来不久,王氏就听仆人来报,说城内到处都是士兵,关闭城门、封锁街道、到处盘问行人、挨家挨户搜查,弄得鸡飞狗跳。
她一开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蜀王派来的人到府解释才弄清楚。
外孙表演“武松打虎”的情景,两个女儿和她说话的情景,王氏还记得清清楚楚,结果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王氏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虽然来人没有明说,但她大概猜得出这些胆大妄为的贼人恐怕是女婿的手下。
尉迟氏和宇文氏已经决裂,所以王氏知道自己的三女儿、外孙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和女婿团聚,结果现在女婿的手下居然真的将人救出宫,王氏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三女儿及外孙能回到女婿身边,担心的是母子俩这一路上万一遇到危险,可就不得了了,更别说小女儿也被带走了,日后该怎么办?
从邺城到山南,路程近千里,半途还要渡过黄河,而河南地界正在打仗,沿途不说躲避蜀王的追兵,就是躲避各地贼寇、乱兵,都是麻烦的事情。
王氏觉得蜀王好歹知道分寸,所以派出去的追兵不会伤害尉迟炽繁姊妹和宇文维城,可那些贼寇、乱兵甚至各地豪强就不一样了。
姊妹俩倾国倾城的容貌,落到贼人手里还能好?
即便不被人抓住,万一交战时被流矢射中,那可如何是好?
王氏想着想着愈发坐立不安,宁愿两个女儿、外孙困在皇宫里也不愿她们冒险,毕竟在宫里除了不能随意出宫,锦衣玉食是肯定的,又安全又不会受委屈。
更别说尉迟明月和王忻的事基本上就定了,改嫁后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结果现在尉迟明月跟着尉迟炽繁走了,若平安抵达山南之后,尉迟明月的婚姻大事怎么办?
而且尉迟明月作为太后,到了宇文氏的地盘,怕是要倒霉,王氏听到风声,说杞王在长安立了一个天子,声称是从邺城出逃的‘先帝’,这个天子还昭告天下,废尉迟明月为庶人。
那么尉迟明月去了山南,去了宇文氏的地盘,对方会给她好脸色看?怕不是要强迫其剃发出家!
王氏越想越揪心,愈发觉得尉迟明月的未来堪忧,不过脑海里随后冒出个人的样貌。
西阳王宇文温,她的女婿,为人倒是不错,是战功赫赫的宗室藩王,王氏觉得宇文温既然对尉迟炽繁那么好,应该会看在尉迟炽繁的份上,护着尉迟明月。
毕竟当年,就是宇文温把她一家救出长安的。
宇文温的生父是杞王宇文亮,宇文亮在长安朝廷肯定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杞王世子宇文明,和宇文温关系也不错,王氏觉得只要宇文温发话,保下尉迟明月是不成问题的。
这么一想,王氏稍微放了心,然而又开始担心女儿和外孙的安危,邺城城门已经关闭,那么宇文温的手下如果动作不够快,不能第一时间带着尉迟炽繁母子还有尉迟明月出城,必然被困在城里。
如此一来,躲躲藏藏的日子里,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会不会生病没药医,会不会...
王氏正忧心忡忡间,世子尉迟嘉德走了进来,王氏见其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奇怪:“何事如此慌张?”
“呃...母亲...”尉迟嘉德话说到一半看看身后,转到门口看看外面,确定没人,快步走到王氏面前,将一个蜡丸交到她手中。
“这是?”
“母亲,方才后花园外面有东西落下,便是这蜡丸,由一块手帕包着...”
尉迟嘉德说到这里,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手帕,是方才在宫里时,天子擦汗的手帕,上面的图案孩儿认得。”
“啊!”
王氏闻言一惊,差点拿不住这蜡丸,看了看门口,小心翼翼将蜡丸捏破,从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几个娟秀的字迹,所写内容是“女儿安好,四娘安好,母勿念”。
王氏认得这字迹,是尉迟炽繁所写,这就意味着尉迟炽繁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她通消息“报平安”。
反复看了几遍,王氏将纸条放到食案上的水碗里揉搓,将字迹和纸条揉得稀烂,然后看向儿子:“记住,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要让父亲知道么?”
“以后再说吧。”
王氏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事已至此,她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两个女儿和小外孙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去到宇文温身边。
。。。。。。
翌日,邺城一隅,十余骑在一处府邸门外停下,粟特商人安吐罗掷鞭下马,径直向自家府邸内走去,见着闻讯赶来的管家,第一句话就是:“府里被搜了么?”
“兵丁来过了,使了钱都不走,硬是要折腾一番才罢休。”管家顿了顿,补充道:“郎主放心,家眷未受惊扰。”
安吐罗点点头:“从今日起,出售的货物提价,损失要立刻补回来!”
“是。”
管家见着安吐罗风风火火往后院去,转去忙别的事情,安吐罗和家人见面说了几句话后却转入书房独坐。
不一会敲门声起,得安吐罗应允之后,一人入内,听得安吐罗问昨日城中发生何事,那人便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简而言之,皇宫出事了,邺城城门关闭,禁止寻常人等进出,随后官军大索全城,丞相后来召集众臣,说上午有逆贼潜入宫中,行刺天子未遂,便挟持太后,邾王后出逃。
当时在宫里的蜀王妃及左小宫伯也被挟持,所幸为禁卫所救,如今城里四处在搜查逆贼藏身之地,官府许以重赏,鼓励百姓协助官军捉拿逆贼。
听到这里,安吐罗问:“那么,天子到底还在不在宫中?”
“郎主,据说天子还在,但宫里如今密不透风,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这天子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书房内只有安吐罗一人,独自发呆想着事情。
昨日,刚从晋阳返回的安吐罗正要入城,却见城门紧闭,没奈何只能在城外自家庄园过了一夜,当时他弄不清楚城里发生何事。
现在,他从仆人的汇报中,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西阳王的人,把王妃(邾王后)、世子(天子)都带出宫了。
这个消息至关重要,意味着尉迟氏的优势又减了一分,而他的机会又多了一个。
作为商人,当然要确保消息灵通,所以安吐罗知道西阳王宇文温在河南的辉煌战绩,宇文氏看来已经站稳脚跟,最差的局面也是能和尉迟氏东西对抗。
那么届时如何左右逢源,自然是安吐罗要考虑的问题。
尉迟氏和宇文氏忽然决裂,让大部分人措手不及,商人们也是如此,战事起,通往黄州的商路断绝,丰厚的贸易利润瞬间少了许多,尤其暴利的琉璃镜,没地方进货了。
想到这里,安吐罗不由得握紧拳头:那怎么能行,罗马国尊贵的奥古斯都,大半年前已经交了不菲的定金,要定做一面独一无二的琉璃镜!
第一百一十九章 消息(续)
罗马国,即中原所称“拂”,安吐罗知道,这个国家的简略名字若按读音来说,“罗马”比“拂”要贴切些,只是罗马和中原一西一东,读音传来传去传走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阳光照耀的地方,自然就有国,所谓国不止中原才有,同样,不止中原的国有皇帝和王。
突厥国有可汗,波斯国有王中王,而罗马国也有尊贵的王,一般是正、副双王,正王的尊号是“奥古斯都”,副王的尊号是“凯撒”。
这种知识,见多识广的粟特商人知道,但中原的皇帝、权贵们不关心,只知骂南人是岛夷,骂北人是索虏,中原以外的国家,在皇帝和权贵眼里都是所谓“蛮夷之国”。
东西方互不了解,这是好事,所以东西方商路就靠粟特商人维持,也正是如此,经商所得巨额利润让大大小小的粟特家族、聚落繁衍生息数百年。
而对于经营东西方万里商路的粟特人来说,尊贵的奥古斯都所下订单必须完成,所以绝对守信用的粟特商队,无论如何也要把货物带到罗马国都康斯坦丁堡(君士坦丁堡)。
因为奥古斯都亲自定下样式并让人绘制成图纸,要以此图纸定做一面特别的镜子,所以粟特商人无法用手上的存货来应急,安吐罗此去晋阳,就是和另一个粟特首领商量此事。
这笔买卖,完成时间以年计,但他们不想耽搁太久。
粟特人分成许多家族、聚落,散布在东西方商路上的各个地段,各自做着各自的买卖,但相互间经常合作,所以安吐罗并不承担这次买卖中运货、交货的任务,但承担了进货的重任。
所以必须得他想办法,去黄州把这面镜子搞定。
而安吐罗也必须去找宇文温商量一些事情,为今后早做打算。
安吐罗一直在和宇文温合作,而随着对宇文温的了解,他愈发有危机感,宇文温的经商头脑不是其他权贵所能比的,不但会赚钱,野心也不小。
权力上的野心另说,安吐罗知道宇文温在试图规划一条商路,那条商路会威胁粟特人的财路,而粟特人却无力改变。
去年,宇文温攻下陈国岭表地区,随后大量岭表、南海特产出现在黄州,并且向周边地区销售,这些货物之中,有来自海外的香药和特产,其中就有来自波斯国的香药及特产。
安吐罗在西阳留有掌柜打理买卖,据其收集的消息,西阳王有开拓海贸的想法并已付诸实施,所以安吐罗从中感受到巨大危机即将到来。
因为异域香药在中原的主要输入途径是陆路,也就是由粟特人经营的陆地商路输入中原,而一旦海路通畅,海贸大兴,波斯国、天竺诸国所出香药及特产极有可能大部分经由海路运抵中原。
这样一来,粟特人世代开拓的陆地商路就会面临巨大竞争,毕竟一艘海船的载货量,可抵得上数十支陆地商队的载货量。
安吐罗知道,海船从波斯到中原岭表番禹一个来回至少要一年,但海船巨大的载货量可以弥补耗时太长的缺点。
由数艘海船组成的船队,即便半路沉了一半,其剩余货物带来的利润,也不是数十支陆地商队能超过的。
这是巨大的危机,也是巨大的商机,所以安吐罗要提前做打算。
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宇文温。
要交钱定做琉璃镜,琉璃镜做好以后,可以直接从黄州运往关中,然后由粟特商队走陇右经由凉州、瓜州至敦煌,在那里交给另一支商队带着,穿过碛西、葱岭入河中,再前往遥远西方的罗马国。
这是安吐罗和晋阳粟特首领商定好的线路,关键在于他要见到宇文温,而安吐罗也确实要亲自面见对方,忙自己的事情。
问题是此举风险不小,一旦被丞相知道,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
“哈楸!”
宇文温无缘无故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由得遐想起来,这种情况一般是有人在想他,至于是谁在想,那就不知道了。
也许是远在西阳的杨丽华、萧九娘和子女,也许是远在邺城的尉迟炽繁和儿子,当然,也可能是在邺城的尉迟,宇文温知道对方怕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把他抽筋扒皮。
宇文温接连坏了尉迟的好事,对方恨他入骨理所当然,尉迟四郎这么恨他,尉迟五郎恨他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尉迟佑耆用不着诅咒宇文温,因为双方现在即将拔刀相见,你砍我、我砍你,看谁先被砍死。
汝阴以东、涡阳以西,两座城池辖区的交界处,此时此刻,宇文温大军与尉迟佑耆大军在旷野里即将展开决战。
宇文温率军自西边汝阴而来,尉迟佑耆率军自东边涡阳而来,两军东西对峙,各自军阵自北向南展开,旌旗如海,号声喧天。
宇文温所布大阵,是以步兵为主的矩形横阵,步阵居中,两翼布置骑兵,这种阵型中规中矩,看起来简单,但人数多了就不简单。
大阵被宇文温名为长虹阵,横向分左军、中军、右军,纵向分前校、中校、后校,是为一线、二线、三线,二线、三线军队即后世所称预备队,要依次投入作战。
前校三阵,以幢(兵力三百)统计,步兵共计四十五幢,为一万三千五百余人;中校五阵,步兵共计七十五幢,为二万二千五百余人;后校四阵,步兵共计六十幢,为一万八千余人。
合计步兵五万四千余人左右,其中正规官军、蛮兵、义兵、宗族兵混杂。
又有左右翼骑兵,亦分前校、中校、后校,护卫大阵左右;又有左右校游骑,负责外围游击、哨探敌情,与此同时负责驱散敌军游骑。
主帅宇文温坐镇中军,以虎林军督阵兼决战预备队,行军总管杨素领左军,行军总管韩擒虎领右军,行军总管史万岁领右翼骑兵,别将薛世雄领左翼骑兵。
数万人排出的军阵,士兵和士兵之间有空隙,并不是肩挨着肩,而作战单位(队、幢)之间也有五到十步左右的间隙,所以全军阵型横向虚实长度超过十里,纵向虚实长度超过四里。
正所谓人数上万、无边无际,数万人排出的大阵,左右看不到头,指挥起来只能靠旗帜、号角进行协调,发号施令只能靠骑马往返的传令兵。
宇文温看看左右如潮人海,只觉得热血沸腾,再看看前方规模更大的敌阵,更是兴奋得呼吸急促:尉迟佑耆,此战我定要将你生擒,换回尉迟炽繁和棘郎!
第一百二十章 战术
宇文温对于在即将开始的决战中获胜很有信心,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把尉迟佑耆大军当做土鸡瓦狗,己方兵马众多,而对方同样兵力充沛,甚至还稍占上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敌军大阵同样一望无边,黑压压一大片,对方的骑兵明显比他这边多。
望车上用千里镜观察敌阵的士兵传来消息,尉迟佑耆摆出的大阵和己方不同:敌军前校是步兵横阵,应该是虚张声势的虚阵,因为后面的中校阵型是骑兵在中间,步兵在两翼,再外面又是骑兵。
其阵最后,似乎还有为数不少的骑兵。
一般而言,列阵时以居中步兵为砧、以左右两翼骑兵为锤,是比较“正常”的阵型,若反其道而行之,是建立在骑兵优势之上的强攻阵型。
骑兵居中,意味着主帅会采取轻骑兵中央突破战术,这种战术是以两翼进攻来调动敌军,己方寻觅到战机后,用中军处移动速度快的轻骑强行冲击敌人中军本阵。
中央突破战术极其依靠速度,需要轻骑快速切入对方大阵后反复穿插,借以引发一连串崩溃,所以移动速度慢的重骑兵(具装甲骑)反倒不合适承担主攻任务。
这种战术已经多次出现在战场上,六十年多前,尔朱荣七千骑破葛荣数十万大军,靠的就是骑兵中央突破,列阵数十里、箕张而进的葛荣大军瞬间就被打崩。
后来的韩陵之战,有明显优势兵力的尔朱兆对高欢实施中央突破战术,结果被高敖曹以同样的战术横向侧击打崩,这一战,成为尔朱氏灭亡的挽歌。
而“历史上”,唐、夏、郑的虎牢关之战,李世民以三千玄甲骑兵突破窦建德军(夏军),一战定鼎。
‘面对我这一群步兵,你还真是有信心呢,尉迟佑耆。’
宇文温心中念着,收起千里镜,大声下达命令:“擂鼓,进攻!”
。。。。。。
决战开始,东西两军十余万人在旷野里展开厮杀,各自射了几轮箭、投掷了一轮轰天雷后,双方军阵前校撞在一起,以长矛、步槊互捅,以盾牌防御。
前排士兵与对方交战,后排士兵继续向前投掷轰天雷,双方战列时不时绽放出火光,大量浓烟升起,战场上硝烟弥漫,爆炸声此起彼伏。
轰天雷的问世,引发一连串新战法的出现,但能用手投掷的轰天雷毕竟威力有限,爆炸时能直接炸死的人不会太多,巨响和冲击大多只能让炸点周围的人受伤,这些人并不会立刻丧失战斗力。
所以还要以白刃战见分晓,双方左、中、右军同时进攻,看看谁先露出破绽。
一场大战通常要打上一天,甚至要熬到次日凌晨,所以一开始接战时东、西军都未尽全力,都在以添油战法,逐次投入军队。
在步兵厮杀的同时,两军左右翼骑兵也在互相追逐厮杀,既要骚扰敌军侧翼,又要驱赶敌骑护卫己方侧翼。
战事从清晨开始持续到中午,战线胶着,不分胜负,暂时处于势均力敌状态。
东西两军军阵绵延十余里,主帅指挥起各自队伍极其不便,靠着传令兵骑马传令有延迟,所以主要依靠鼓声、号角声来传递信息。
然而双方的鼓和号角没什么实质性差别,所以战场上各种鼓声、号角声混杂,加上杀声震天,雷声隆隆,许多士兵根本就分不清哪些声音是己方的,哪些是敌人的。
所以还得靠传令兵传令,背插靠旗的传令兵们策马疾驰在小阵和小阵之间的缝隙里,这些缝隙宽的有十余步,窄的也有六七步,是特别留出的通道,方便调兵和传令兵往来。
也方便运水。
一辆辆小推车穿梭在各小阵之间,伙夫们将一份份热乎乎的炊饼分发给席地而坐备战的将士,然后将对方空荡荡的竹筒打满水。
前方战事激烈,血肉横飞、断手断脚,结果后方待战的将士却在吃东西喝水,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会,势均力敌的仗要打一天,时值中午,没参战的将士不抓紧时间喝水填肚子,一会投入作战时哪里有力气?
伙夫们给将士补充的水是熟水,昨日就已经烧开,存储在水车里随军出战,而为了避免将士们吃冷食、喝冷水拉肚子,这些食物和水都是经过再加热的。
大阵后方,除了驮马、辎重就是野战餐车,随军伙夫们在战场上为大军提供热饮、热食,野战餐车是黄州军的最新军备,可以确保将士们在战场上及时喝水解渴、吃东西填饱肚子。
一场大战可以打上一天,清晨吃过早餐的士兵,到了中午肚子会饿,随身带着的水囊、竹筒,到中午时里面的水早就喝完,如果不能及时补充饮食,咳得喉咙冒火、饥肠辘辘的士兵哪里还能撑过“下半场”。
右军主阵,李靖拿着个热乎乎的炊饼,看看面前一辆奇怪推车,周围将士、部曲们都在抓紧时间喝水吃东西,发呆的李靖显得十分扎眼。
李药王见着弟弟发呆,用手肘碰了一下对方:“三郎,赶紧吃,午后怕要开始打硬仗了。”
“呃,兄长,他们在做什么?”
李靖指着那些围着推车忙碌的人问道,推车上竖起一个支架,支架里有木棒连接起来的长棍,末端有铁制钻头,垂直向下插入地面,而那些人正围着支架下端转悠,就像是拉磨的驴。
“啊,那是在打水井呢。”李药王笑了笑,“这器具是用来打井的。”
“打井?”李靖闻言觉得难以置信,“既然有水车储水,何故多此一举打井?更别说在战场上打井,这不是...”
李靖没有把“乱来”二字说出口,毕竟让那位听到了怕是有麻烦,不过他无法认同那一位的做法:在战场上打水井,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李靖熟读兵书,又有带兵经验丰富的舅舅指导,当然知道一场仗打下来耗上整天是常态,那么及时给将士补充饮食是必须注意的细节。
战事胶着,他观察了一上午,觉得西阳王所摆大阵中规中矩,虽然兵员素质参差不齐,却能做到阵型整齐、各部听从号令,以此看来,此战有希望获胜。
西阳王注意中午时给将士提供饮食,李靖觉得这是一个合格主帅必须考虑到的事情,当然能有热饮热食确实不错,但他觉得就地挖水井这种事是不是太夸张了。
士兵体力是有限的,总不能就这么在野地里昼夜无休的打上数日,而一场大战打了一天,也该见分晓了,随军水车储备的水量已经足够,还打井做什么?
“出水了!出水了!!”
欢呼声打断了李靖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果然地面上打出的碗口大洞眼里冒出水来,一开始很浑浊,不一会就变得清澈,只是水量有些少。
李靖觉得这种水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却见那些人拿来个竹筒插在洞眼上,折腾了一会,摇动竹筒顶部的一个铁杆,竹筒侧面的口子就源源不断流出水来。
这玩意应该是打水用具,虽然解决了打水问题,但李靖还是觉得战场临时打井十分多余,一旁调兵遣将的行军总管韩擒虎见着外甥眉头紧锁,笑道:“药师是想不通为何打井?”
“舅...总管,这无非是未谋胜、先谋败,然则十余万兵马决战,败者兵如鸟兽散,想要原地据守、靠着几眼水井熬到援军抵达,在下觉得这不可能。”
李靖没有军职,所以在公众场合下只能自称“在下”,他认为自己看出了西阳王的打算,对方是在为战事不利时原地据守做准备。
毕竟没干粮吃还可以杀马,忍上一段时间,而没水喝的话将士们是忍不住的。
韩擒虎见外甥没开窍,反问:“谁规定了决战就必须当日分出胜负?”
“嗯?这...”
李靖闻言哑然,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
敌军若不求今日决胜,而是采取另一种战术,以步兵对峙,然后以优势骑兵在外围驱散、压迫己方骑兵,最后极有可能将己方步兵困在这里,进退不得。
到时候数万将士们饿了可以吃干粮,渴了的话,那些水车的储水量未必够这么多人喝,更别说在对峙状态下,人会很紧张,流汗多,口渴得更快。
战场附近有小河,但在敌人优势骑兵的拦截下,己方去打水的士兵怕是有去无回,到时候再对峙上一日,口渴得喉咙要冒烟的将士们会崩溃。
想到这里,李靖只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他虽然和舅舅谈论兵法时不落下风,但毕竟从没有经历实战,所以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决战,谁规定了当日就要分出胜负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夹射,短促突击
午后,战斗节奏加快,经过一上午的各种试探性进攻,热身完毕的东、西两军各自调整,随后投入生力军实施重点进攻,首先发难的是尉迟佑耆一方(东军)的右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东军的右军即右翼,正对宇文温一方(西军)的左军(左翼)。
大量具装甲骑以雁行阵从外侧靠向西军左翼,外围又有轻骑拦截西军左翼骑兵,东军试图以数量占优势的骑兵侧击东军左翼。
双方轻骑在对攻,而具装甲骑摆出冲锋的阵势,西军左翼翼开始应变,侧翼加厚,长矛兵突前,准备迎接对方的冲击。
具装甲骑是人马皆着铠,无论是人还是马,防护力都很高,想要用箭矢阻挡对方冲锋是做梦,所以只能以长矛来硬碰硬。
在周围追逐厮杀的轻骑,压缩了具装甲骑的活动空间,面对猬集的西军长矛兵,具装甲骑忽然改变战术,逼近西军步阵左右变向,交叉跑动开始骑射。
此为重骑兵战术之夹射,移动中的具装甲骑,并不是只有冲锋撞阵一种战术,以骑弓夹射严阵以待的长矛兵,出其不意的效果很好。
而一旦对方弓箭手上前对射,具装甲骑浑然不惧,并且夹射随时可以变冲锋,那切换速度足以让步阵无所适从,唯一的问题是消耗马力,毕竟战马驮着具装骑兵,自己又披着铠甲,时间一长受不了。
东军具装甲骑的夹射效果不错,而其右翼步阵则正面压迫西军左翼,试图以夹击形势使得西军左翼崩溃。
西军左翼主将、行军总管杨素,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下令长矛兵实行短促突击,直接向夹射的敌军具装甲骑徒步冲锋。
自西魏时起,西魏军(周军)的惯用战术之一,就是步骑协同对付骑兵占优的敌人,以长矛兵对敌骑短促突击,己方骑兵护住侧翼。
一旦步兵徒步冲锋成功逼得敌骑后撤,己方骑兵便趁势追杀,若骑兵在交战时失利可退到步兵后方,再由步兵继续挺矛短促突击,这样的梯次进攻,对付起东魏军/齐军效果不错。
忽然出击的长矛兵,逼得具装甲骑散开,早已蓄势待发的别将薛世雄,领着三百骑出击,径直冲向敌军具装甲骑,趁着对方后撤要‘捞一把’。
出击的长矛兵放缓步伐,调整阵型并稍微休息,片刻后继续前出,压迫对方的具装甲骑。
如此来,左军的正面没了后援,因为作为后备队的队伍,已经向着侧翼敌骑徒步冲锋,正面兵力瞬间减少,这正是东军想要的效果。
准备就绪的投掷手,奋力将点燃的轰天雷投掷向西军,而前排的东军长矛兵,同样施展出短促突击,借着骑兵在侧翼吸引敌军,不顾伤亡和西军长矛兵对捅,倒下一排第二排又冲上来。
西军左翼薄弱的防线很快崩溃,东军士兵见状奋力高呼“破阵”,在如潮的呼喊声中挺矛快步突进,其右翼阵型很快松散,人人奋勇争先要突入敌阵,结果迎头撞上冲来的西军轻骑。
西军左翼主将、行军总管杨素,亲自带领五百骑冲锋,前锋投掷出拉发轰天雷,在火光闪烁的瞬间,直接撞入挺矛平推的敌军之中。
正要冲起来的东军士兵,被这当头棒喝打懵,还没反应过来前锋就被击溃,阵型散乱的长矛兵,面对着速度已经起来的轻骑,已经无法有效抵抗。
对于杨素来说,战术变来变去花样繁多,但道理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引得敌军露出破绽,己方给予狠狠一击。
敌军用具装甲骑来调动他的军阵,他就将计就计让对方如愿,己方的长矛兵向侧翼出击,在削弱正面防线的同时,为他的骑兵让出了一条冲锋的通道。
所以当敌军步兵以为突击得手时,就是杨素砍瓜切菜的时候,为此他将能调动的骑兵都用上,亲自率军冲锋陷阵。
疾驰的骑兵,如同刀切豆腐般将突进来的东军步兵击溃,其后军将领见状赶紧集结士兵结阵,而杨素却领着骑兵转向,切过敌军军阵外缘,转向左边去了。
敌军右翼还很厚,他知道现在还冲不动,不过有一个更好的目标,那就是敌军的具装甲骑和轻骑。
向侧翼短促突击的长矛兵为砧,别将薛世雄的骑兵为左锤,杨素亲率的骑兵为右锤,很快便将速度提不起来的具装甲骑“敲烂”。
而杨素亲率的骑兵是直接抄了敌骑后路,前后夹击之下,敌军轻重骑兵伤亡惨重,残兵随后溃散,杨素收拢步骑没有贸然追击。
西军刚被撕裂的左翼阵型很快恢复,主动进攻的敌军右军伤亡不小。
中军本阵,得知左军无恙的宇文温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方才他见左军(左翼)撼动,差点就要亲自带兵去堵口,杨素明显是在玩心跳,差点让他的心都跳出来。
按照传令兵带来的消息,左军成功化解了对方的一次重击,那么现在宇文温觉得该他的中军玩一把心跳了。
中军前校,正在和敌兵厮杀的士兵们渐渐顶不住,他们大多是蛮兵,虽然接受了“强化训练”,但烂泥始终扶不上墙,本来说好的打头阵只需要撑半日,结果现在都没得后撤。
要不是后排有督战队拿着明晃晃的刀等着,许多人真想掉头就跑,而现在,体力渐渐透支,大家快要顶不住了。
就在这时,号角声起,本来苦着脸的头领们听了几乎要喜极而泣:“后撤,后撤!到别人上了!”
蛮兵们闻言几乎要欢呼雀跃,顾不得中校前出的队伍还没到位,纷纷向后撤,这一撤,直接导致战线松动。
正憋着股劲要玩命的东军士兵,见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轮换队伍还没就位你们就撤,真的假的?
果然是乌合之众啊!
前线督战的东军将领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呼喊着让士兵突击,敌军阵型松动,正是破阵的绝佳机会。
面对嚎叫着挺矛突击的敌兵,撤退中的蛮兵们心惊胆战,一如当初在汝阴城外那样,又开始‘本色演出’:大溃逃。
中军战线瞬间溃散,抱头鼠窜的蛮兵不顾一切逃跑,连带着中校队伍也不稳,想要结阵却被溃兵冲击,没多久也开始后撤。
这一幕,被位于东军本阵的尉迟佑耆看在眼里,左右将领激动万分的请战,他们认为敌军中军本阵不稳,己方是时候出动中军骑兵冲击,一战破敌。
尉迟佑耆放下千里镜,看看左右,又看看前方,片刻以后摇了摇头:“他们是诈败,用羸兵引诱我军出击!”
“你们想想,对方左军、右军尚稳,怎么中军就突然崩溃了?若是我军就这么全力出击,突入对方中军本阵,那么侧翼必然被其左右军夹击。”
“这是一个口袋,就等着我军往里钻!”
尉迟佑耆说得有道理,但将领们却有不同看法,因为自古敌前撤退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由“有序撤退”演变成大溃败。
他们认为敌人也许是在设口袋阵,以羸兵假败引诱己方出击,但只要己方敢赌,不是没有机会让假败变成真败。
数名身着铠甲的男子,在尉迟佑耆面前请战,他们是淮西坞堡豪强,和宇文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明知道风险很高,也要为王师前驱:
“尚书令,某等愿为官军冲锋陷阵,即便那是个圈套,某等也无怨无悔!”
“只要官军能击败逆贼,某等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二十二章 粉身碎骨
战局突变,西军中军忽然溃散,面对这一良机,东军将士奋力突击,冲在前列的士兵头缠白色布带、身披白袍,他们高呼着“报仇”,带着白色旗帜奋力追击溃散敌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由淮西各地强宗著姓子弟组成的“义兵”,他们的亲人、族人亡于对方之手,家产、族产被对方抢走,正所谓血海深仇不同戴天,今日便要让逆贼血债血偿。
两淮地区,在这将近二十年来战事不断,先是齐国和陈国相争,然后是周国和陈国相争,周国全据江北之后没多久便内讧,长安朝廷和邺城朝廷又在两淮交战。
将近二十年的战乱,对于淮西坞堡豪强来说已经习惯了,他们对如何应付各方势力有了心得,谁强就服从谁,再拿出些粮草应付应付,皆大欢喜。
忙着对付周国的齐国,没心思经营两淮,只要豪强们听话就懒得管太多;忙着北伐的陈国,拉拢他们这些豪强还来不及,哪里会下狠手。
而占领了两淮的周国,还没来得及敲打他们,自己就发生了内讧,随后演变为周、隋对抗。
周国好不容易灭掉隋国,又张罗着攻打陈国,这仗打着打着还没打完,自己又内讧了,对于淮西的豪强来说,控制淮西的势力变来变去,不变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地强宗著姓。
然而数月前,“新来的”势力改变了规则,不顾他们的输诚,悍然发兵攻打各地坞堡,杀人放火、强夺坞堡田产,把事情做绝。
家家死人,户户戴孝,此仇不共戴天,从大祸中侥幸逃脱的子弟们睚眦俱裂,无不摩拳擦掌等着报仇的那一天到来。
今日就是报仇的大好时机,只要官军击败逆贼主力,那么沦为炼狱的淮西地区就会赢来新生,朗朗乾坤重新出现在他们的家乡。
所以,即便粉身碎骨,义兵们也毫不后悔。
什么正朔大义都得靠边,唯一大义就是血亲复仇!
他们头上绑着的白色布带是孝帽,铠甲外的白袍是孝服,白色的旗帜是招魂幡,这一刻,他们的亲人附体,阴阳两隔的血亲们一起冲锋,向着仇人发动复仇之战。
战斗意志早已消散的蛮兵,被这些义兵们追逐着抱头鼠窜,露出中校结阵的士兵,宛若退潮的海水,露出了黑色的礁石。
中校军阵由官军将士组成,组织度和战斗意志不是蛮兵能比的,但义兵们杀红了眼,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都敢闯,区区步阵哪里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怀抱轰天雷的死士,点燃火捻之后,在同伴的舍身护卫之下,向着长矛阵冲去,他们怀中的轰天雷太大、太重无法用手投掷,所以要用飞蛾扑火的方式,和敌人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步阵里冲出士兵,他们身披重甲,有人拿着轰天雷,有人则手握铁叉,目标就是怀抱轰天雷进行自杀式冲锋的敌兵。
他们要投掷出轰天雷将危险清楚,要用铁叉将对方抵在阵外,一命换一命,用生命保证同袍的安全,保证军阵的完整。
火光闪烁,爆炸声此起彼伏,滚滚浓烟之中,西军中校步阵大致完好,但第二轮自杀冲锋随后发动,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硝烟弥漫间,西军中校步阵出现大量缺口,血染白袍的义兵手持短兵,呼喊着径直撞入散乱的军阵,展开白刃战,与此同时,他们承受着西军左右翼士兵的侧击,伤亡惨重。
三面受敌,这是义兵冲锋前就知道的结果,而作为陷阵前锋,极有可能陷入对方口袋阵而全军覆没,但这都无所谓,因为只要自己的牺牲能为官军获胜创造条件,一切都值得。
有人身中数箭,箭箭透甲,鲜血溢出,染红白袍;有人被轰天雷炸得手掌不知所踪,完好的守依旧紧握着刀。
有人身被十余创,被钝器砸得口吐鲜血,依旧嚎叫着扑向敌人,即便被长矛贯体,也要顺着矛杆向前冲,不管脑袋开瓢,死前也要紧紧抱着长矛兵,为同伴突进创造条件。
既然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自己是被乱刀砍死、乱箭射死还是被长矛捅成蜂窝?
伤亡惨重的义兵,用生命为代价将西军中校军阵打崩,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冲击敌军后校军阵,这一重任,交由随后而来的官军甲士完成。
身披两重甲的士兵们踩在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排成整齐的横阵,跨过层层叠叠的尸体,不避箭矢挺矛向前推进,英勇杀敌的义兵,让他们的斗志升到最高点。
左右,是敌军左右翼军阵,友军正在奋力拦截,用生命筑起两道墙;前方,是西军后校军阵,那里左右两翼旌旗如墙,旗帜之间是严阵以待的方阵,长枪如林。
东军将士们知道,这应该就是敌军主帅最得意的虎林军,据说步战极其勇猛,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无法将其击溃,近十年来未尝一败。
而今天,虎林军就要败在我们面前!
冲锋的号声响起,东军士兵开始向长枪阵冲锋,在他们身后一百多步外,是准备就绪的骑兵。
无论步兵能否敲开敌军最后一道防线,他们都要冲锋,即便伤亡再大,也要将对方军阵打穿,这就是中央突破战术,而己方左右翼步阵也在发动进攻,掣肘对方无法夹击。
战斗进入决定性的时刻,就在东军士兵开始冲锋时,西军中军后校也开始动了:以松散阵型让过溃兵的虎林军,很快便列出长枪阵,做好反冲锋准备。
然而率先冲锋的,却是位于其左右翼的奇兵。
如墙的旌旗忽然放倒,被其遮掩了大半日的奇兵现出原形,快要冲到面前的东军士兵,看到这些奇兵的真面目后惊得目瞪口呆。
巨大的身躯,大脑袋两侧宛若大蒲扇的耳朵,还有宛若蟒蛇的鼻子、长长的獠牙,一头头巨兽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
中原罕见的大象,作为战兽出现在战阵之中,一眼望去,数量不少于二十头,每头战象背上都有小楼,上面除了驭者还有弓箭手,全都身着重甲。
同样身披铠甲的战象,沐浴着温暖阳光,在驭者的指挥下,迈出稳重步伐,向挡在面前的人群践踏而去。
猝不及防的东军步兵,被对面左右出击的战象吓得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象鼻举起,又眼睁睁看着象鼻如同马鞭一般抽下来。
惨叫声起,数名甲士就这么被抽得凌空飞起,口中吐出的鲜血喷洒四周,映红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面庞。
象背上居高临下的弓箭手,肆意射杀东军士兵,而战象咆哮着前进,在用鼻子抽打敌人的同时,撞入敌群之中,用绑着利刃的象牙戳刺敌人,又用前脚践踏着血肉之躯。
重甲挡不住沉重的象脚,被战象踩在脚下的士兵,瞬间便口吐鲜血而死,身躯化作一滩血肉模糊,宛若粉身碎骨,原本斗志昂扬的冲锋队伍,瞬间就被战象击溃。
西军左右翼将士见着己方的奇兵竟然是如此凶兽,震惊之际不由得欢呼雀跃,战前就有流言说来了一支神秘的援军,但严禁无关人等接近其驻地。
那个神秘营地时常有野兽的叫声传出,是闻所未闻的声音,而现在大家终于知道,奇兵就是战象,势不可挡的战象!
西军右翼主阵,李靖用千里镜观看中军动静,他勉强看见了巨大的战象,也听见中军方向传来的欢呼声,然而和身边其他兴奋的人不同,面色惨白。
“怎么会,西阳王怎么会出此败招...”
李靖喃喃自语,额头上冒出冷汗,见着左右莫名其妙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后汉马伏波定交趾,破象军的战法就是火攻!”
“战象看起来威猛,实际上怕火怕疼怕巨响,敌军一旦用火矢攒射、用轰天雷轰击,这些战象必然失控,四散惊逃时慌不择路,必然会反冲我军,届时血肉之躯如何拦得住!”
“届时我方军阵被其冲散,全军崩溃只在瞬息之间!”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火!火!火!
东军本阵,主帅尉迟佑耆看着西军本阵出现的战象不由得额头冒出冷汗,战前军议时,他和众将猜测敌军可能采取的战术,怎么都没想到对方能弄出战象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象身躯庞大,冲起来连撞带踩,血肉之躯根本就挡不住,位于中军本阵的尉迟佑耆,虽然看不太清楚战况具体情况,但己方突击敌军本阵的将士伤亡不会小,很可能已经伤亡惨重。
对方的战象可以一直冲,不但将己方突击的队伍击溃,还会直接冲击己方中军本阵,一旦中军撼动,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战象解决,随后而来的敌军步骑,己方怕是挡不住。
尉迟佑耆原本的计划,是用骑兵来个中央突破,没想到反而会被对方来个中央突破。
此时此刻,尉迟佑耆脑袋一片空白,他自以为可以应对战场上的各种变数,结果当对方投入战象之后,他瞬间就束手无策了。
这些战象是假的么?不可能。
尉迟佑耆稍微冷静了一下,他知道宇文温去年讨伐陈国岭表地区,还平定了交州叛乱,甚至攻入林邑国国都典冲,所以这些战象应该是从岭表或者交州带来的。
然而从岭表广州到山南黄州,陆路距离超过一千里,一路上崇山峻岭、道路崎岖难行,要把这么多大象运到山南,那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要耗费多少时间?
更别说从山南将大象带到淮北,这样疯狂的举动,就是为了用战象打仗?
你还不如多弄些马!
疯子,疯子!!
尉迟佑耆心中咒骂着,但现在骂宇文温是疯子无济于事,他知道己方若不想办法挡住敌军战象的冲锋,战局怕是要不妙了。
若实在不行,尉迟佑耆决定用人命来填,就在这时,一名将领面带喜色说道:“尚书令勿忧!敌军自寻死路,距离败亡不远了!”
“此话怎讲?”
“尚书令可记得后汉马伏波是如何破象军的?”
“马伏波?”
尉迟佑耆念着这三个字,片刻后双眼放光,紧缩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原来如此!”
马伏波,即后汉伏波将军马援,“马革裹尸还”典故中的马援,后汉初,交趾有征侧、征贰姊妹叛乱,马援领汉军南下平叛,据说曾与叛军战象交战。
战象身躯庞大,背上有木屋,其内除了驭者还有士兵,远战用箭、近战用槊、矛,而战象本身又颇具冲击力,一旦集群冲起来可谓所向披靡。
然而这样的庞然大物却怕火,汉军以火矢攒射战象,瞬间就导致这些战象惊慌失措,不管不顾四散奔逃,直接把己方军阵冲乱。
南朝宋时,宋军讨伐林邑国,林邑军队擅用战象,宋将宗悫命人做假狮子,当两军对阵、林邑战象冲锋时,宋军假狮子上场,直接把战象吓得四散奔逃。
所以,战象只是看起来凶猛,实际上胆子很小又怕火,甚至害怕巨大的声响,可谓胆小如鼠。
现在,宇文温一方投入战象,己方赶制假狮子是来不及了,但用火矢攒射却很方便!
“你说的对,火!火!火!”
尉迟佑耆激动得连说了三个“火”字,当即下令调集弓箭手前出,向逼近的战象放火箭,而原本准备冲击敌军本阵的骑兵后撤。
待得战象被火矢吓得惊慌失措、发狂回奔时,骑兵只需要跟在后面掩杀,就可以轻松破敌!
众将领命而去,尉迟佑耆依旧激动不已,看着前方敌军本阵,他真希望看到战象回奔时宇文温那惊慌失措的模样。
见着己方兵马调动起来,尉迟佑耆微微一笑:“你以为用战象就能取胜?那是自取灭亡!!”
。。。。。。
沉重的脚步声中,大地似乎在颤抖,已经汇合的战象如墙推进,践踏着面前一切拦路之物,各种尸体被其踩成肉泥,而顽强抵抗的东军步兵根本就挡不住这些庞然大物,临时集结的长矛阵,一个个被击破。
每头战象的象腿满是鲜红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战象身上披着铠甲,头部、胸部也有铠甲护着,东军士兵正面对抗根本打不过,而战象的鼻子除了如同鞭子般抽动之外,还能卷人。
一个个倒霉的东军士兵被战象用鼻子卷起,惊叫着被其举到半空,然后象鼻猛的向下一甩,士兵砸在地上当场死亡,如此惊悚的场面,吓得周围士兵面如白纸。
和这样的巨兽对抗,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杀掉一只?
更别说象背小楼上有弓箭手不断放箭,东军士兵们冒着箭矢拼命接近战象要砍象腿,却被小楼上的士兵用步槊乱捅,即便豁出性命砍了象腿几刀,却完全没有效果。
突入西军中军的东军将士承受不住对方战象的冲击,很快就崩溃,战线渐渐恢复为最初的起点,而迎着败兵前进的是大量弓箭手。
见着敌军战象逼近,东军弓箭手将手中火把插在地上,然后弯弓搭上火箭,点燃箭头绑着的易燃之物后,向着那些庞然大物射去,与此同时,又有刀盾手护着投掷手前出。
火矢如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般落在战象身上,而投掷手冒险靠近冲锋的战象,将所剩无几的轰天雷点燃、投掷出去,与此同时,又有大量士兵在弓箭手后面敲锣打鼓,弄出巨大的动静。
象群中火光闪烁,爆炸声此起彼伏,一头战象被炸伤前脚,负担不住巨大的体重量,战象哀鸣一声倒地,又有战象被炸断鼻子,鲜血直流。
而许多战象身上插着火矢,点点火焰将其点缀得浑身是光,火矢上又冒出大量青烟,使得战象宛若一座座点燃的香炉。
弓箭手不断射出火矢,冲锋的战象群笼罩在火光之中,冒险抵近的投掷手满怀期盼看着这些庞然大物,就等着对方受惊吓掉头狂奔。
“嗷!!!!”
战象咆哮着继续前冲,将躲闪不及的东军士兵踩在脚下,惨叫声中鲜血四溅,遍体鳞伤的战象们加快速度移动,维持方向不变。
没有一头战象转身逃跑,哪怕是鼻子被炸断的那只战象也是如此。
面对快速逼近的战象,弓箭手们强压着心中恐惧奋力放箭,因为将军们说了,战象怕火、怕痛、怕巨大的声响,所以...
眼见着战象将奋力阻挡的士兵一个个踩死,而火矢射在对方身上完全没用,弓箭手们开始崩溃,不顾督将声嘶力竭的喝骂,掉头就跑。
火光大作,映红战象的眼睛,而即便没有火光映照,这些战象的眼睛也是通红的,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它们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号角声起,无数东军骑兵集结成群,平端马槊,挥舞长刀,向着如墙进的西军战象冲锋,宛若惊涛巨浪,径直拍向岸边岸边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