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乌鸦
下午,台城,天子陈叔宝在宦官的引领下,向着一处侧殿方向走去,此时的陈叔宝面沉如水,心情明显不好,跟在身边的宦官和侍卫,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来横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新安王陈伯固、尚书仆射袁宪到长干里安抚百姓,这是陈叔宝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他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宽宏大量,让百姓们心安,结果...
结果陈伯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刺客射中胸膛,那些围观百姓随即又开始闹事,许多禁军将士被殴打、踩踏至死,长干里又乱起来,若不是援兵及时赶到并驱散人群,极有可能发生新一次动乱。
消息传来,陈叔宝怒极而笑,他觉得自己的好心被那些刁民随意践踏,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又想起贵妃张丽华被乱兵掳走、惨遭蹂躏,新仇旧恨之下,陈叔宝不再犹豫。
什么冤枉不冤枉,什么日子过不过得下去,官府不需要顾虑那么多。刁民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陈叔宝下定决心之后,立刻调兵遣将把长干里团团围住,分兵入内挨家挨户搜查逆贼同党,然后还要追赃,绝不便宜那些刁民。
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有私藏贼赃不交出来的,一经查实全家籍没为奴。
出首指认逆贼的,有赏;出首指认藏匿贼赃的,分得一半钱财。
陈叔宝觉得一定是自己之前太心软,才让那些刁民得寸进尺,他一忍再忍,却有人认为朝廷好欺负,所以,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些刁民,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王法。
想着想着,陈叔宝又想起了张丽华,一想到张丽华被乱兵掳走、惨遭蹂躏而死的情景,他不由得呼吸急促,怒气上涌。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呱呱呱”的叫声,让陈叔宝愈发烦躁,不由得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却见一旁宫殿顶上落着几只乌鸦,向着他这个方向叫唤着。
跟在天子身边的宦官蔡脱儿,见状赶紧迎逢:“官家,鸦儿报喜,奴婢恭喜官家了。”
在这个时代,原本被看做神鸟的乌鸦虽然地位开始下降,依旧被人们视为吉鸟、孝鸟,还没沦落到丧鸟的地位,所以类似喜鹊那样,有乌鸦报喜之说。
蔡脱儿是陈叔宝十分信任的宦官,此时应景说的吉利话,陈叔宝听了虽然不至于转怒为喜,但心情好转些许,乌鸦报喜,确实是个好兆头。
遇刺的新安王陈伯固,胸膛中了一箭,亏得内穿铠甲护体,未被箭矢伤得太深,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性命之忧,禁军护送陈伯固、袁宪返回台城,陈叔宝让陈伯固住在宫里,并派御医为其疗伤。
陈伯固是为朝廷办事才遇刺负伤,将其留在宫中疗伤,体现了天子的情谊,不仅如此,陈叔宝还要亲自探视,以体现他对宗室的关心之情。
新安王陈伯固,是文帝陈第五子,素来与堂兄陈叔宝相善,陈叔宝还是太子时,陈伯固就经常出入东宫,一起喝酒作乐,潇洒快活。
陈伯固生活奢侈无度,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家境拮据,为宗室诸王里最穷困者,当时的皇帝、陈叔宝之父陈顼看不下去,时不时赏赐财物给侄儿“救急”。
陈伯固善于玩乐,正对陈叔宝胃口,而陈伯固为人风趣、善于言谈,连陈顼也很喜欢,时常让陈伯固入宫参加酒宴、活跃气氛,待得陈叔宝继位登基,也经常让陈伯固入宫陪着玩乐。
陈叔宝素来亲近陈伯固,所以此次陈伯固遇刺后,虽然伤势不重,陈叔宝也要去探病,顺便让那些关于他排挤旁支宗室的谣言不攻自破。
偏殿,陈伯固袒胸露腹躺在榻上,御医正在为他处理胸口上的伤,因为有铠甲护体的缘故,陈伯固受的伤并不严重,不过因为他的胸膛形状有些特别,以至于御医处理伤口时要多费一些心思。
陈伯固天生龟胸(鸡胸),平日里穿着衣服显不出来,现在是一览无余,御医不敢流露出半点鄙夷的神色,目不转睛的为其处理伤口。
其实这伤口没必要大费周章来处理,但事关宗室藩王,又有天子下令必须认真治疗,所以御医为陈伯固处理伤口时,不敢显得“太过草率”,特意小题大做。
原本闭目养神的陈伯固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御医,又看了看顶上帷幕,他的眼睛是露白眼,还是很少见的“四白眼”,所以陈伯固盯着人看时,被其盯着看的人会觉得有些不适。
不一会,殿外有宦官通传,说天子莅临,御医闻言赶紧将各类用品放到一旁案上,而陈伯固则挣扎着要起来,被侍立榻边的宦官劝住。
宦官担心陈伯固的伤口迸裂,陈伯固执意要起来恭迎天子,正僵持间,陈叔宝走入殿内,见着如此情景便开口说道:“新安,躺下休息,莫要让伤口迸裂了。”
“官家,微臣岂能无礼...”
“行了行了,如今你身负箭伤,情况特殊,朕许你免礼。”
“多谢官家。”
陈伯固虽然没有行礼,却没有躺下说话,此时他垂足坐在榻沿,抬头看着陈叔宝并与其交谈,御医则退到一旁。
“官家,不知长干里情况如何了?”
“朕已派兵去搜查逆贼余党、追剿赃物,今日行刺逆贼的同党,想来不日便会落网,新安大可放心。”
陈伯固闻言点点头,陈叔宝转头问御医伤势如何,刚问了几句,忽然觉得脑后生风,随后“嘭”的一声响起,后脑一阵剧痛,向前走了一步,勉强站稳。
一旁宦官和御医,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生:坐在榻沿的陈伯固,忽然拿起一旁案上摆着的药钵,站起来抡起手臂,向着天子的后脑勺砸了一下。
然后在他们的惊呼声中,陈伯固又对着陈叔宝的后脑勺来了第二下,这一下比刚才还要狠,陈叔宝“啊”了一声便向前倒下,后脑头发一片猩红。
而陈伯固手中的药钵碎裂,残片掉在地上,叮当作响,陈伯固满手是血,不知那是陈叔宝的血,还是陈伯固手被碎片划破流出来的血。
第九十五章 仇寇
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宦官和御医惊慌失措,眼见着天子被新安王砸倒,蔡脱儿率先回过神来,就在陈伯固再度向陈叔宝挥拳时,他扑了上去,将天子压在身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噗嗤’一声,一块药钵的碎片扎入蔡脱儿后背,握着碎片的陈伯固见一击未中便去扯蔡脱儿。
他没有利刃,所以只能砸陈叔宝后脑勺,但陈叔宝倒在地上摸着后脑嚎叫,看样子没死,陈伯固只能靠着碎片才能给陈叔宝‘补刀’。
就在这时,一个玉碗砸中陈伯固脑门,那是御医扔过来的,而其他宦官也回过神,扑向陈伯固,死死抓住他的双臂,口中不住大喊:“新安王造反了!”
殿外侍卫及禁军闻言冲了进来,陈伯固好不容易挣脱宦官的阻挠,见着蔡脱儿扶起满头是血的陈叔宝,奋力一脚踢过去,将两人踢倒。
禁军、侍卫就要冲到眼前,陈伯固扯开蔡脱儿,挟持满头是血的陈叔宝,把药钵碎片抵在其喉咙处,退到墙角,向着众人大吼:“让开,让开!”
“大胆逆贼,胆敢挟持天...”
“让开!!!”
陈伯固咆哮着,挟持着陈叔宝向殿外走,众人见着天子满头是血,只觉得心惊胆战,又怕陈伯固对天子不利,只得让开一条路。
陈叔宝体重不轻,明显比陈伯固高,所以身材矮小的陈伯固挟持对方颇为吃力,加上陈叔宝又在挣扎,陈伯固生怕被其挣脱,抡起拳头就往脑袋上砸。
他袒露的胸膛,被陈叔宝后脑勺溢出的鲜血染红,陈叔宝吃了几拳后,反抗力度小了许多。
陈伯固挟持陈叔宝走出殿外,原本在殿外侍立的宦官、宫女见状吓得手足无措,陈伯固见着周围人等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便咬紧牙关拖着陈叔宝下台阶。
结果一不留神,陈伯固被陈叔宝反手抓住头发,两人撕扯间滚落台阶,紧跟着出殿的禁军、侍卫们,见状快步冲上前要救驾。
从台阶上滚下、摔得头晕目眩的陈伯固,被陈叔宝一脚踹开,他见着陈叔宝爬起身,手上的药钵碎片也没了,想要冲上去再次挟持对方。
然而陈叔宝连滚带爬跑向赶来的禁军,再无法抓住,没没跑两步,陈叔宝忽然倒下,也不知是昏过去还是死了。
顾不得那么多,陈伯固转身就跑,沿途宫女、侍卫不明就里,纷纷避让,他按着事前策划的那样,要赶在守门禁军反应过来之前逃出宫去。
杀掉陈叔宝自己当皇帝?这种想法太天真了,除非陈叔陵还活着!
陈伯固如是想,拔腿狂奔,他和陈叔宝的关系确实不错,但他和故始兴王陈叔陵的关系更好,而陈叔陵还活着的时候,就一直处心积虑对付陈叔宝,要取而代之。
陈叔陵若能取代陈叔宝继承大宝,陈伯固认为自己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过许多,但陈叔陵死了,陈伯固只能继续取悦陈叔宝。
作为文帝之子,陈伯固知道自己和御座无缘,还要安分些,不然就会像兄长、废帝陈伯宗那样“暴病身亡”,亦或是像二兄、始兴王陈伯茂那样在建康城中“为贼所害”。
如无意外,他就会这么小心翼翼活下去,直到病死、老死,但事情随后起了变化,让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因为就在去年,西衡州刺史、衡阳王陈伯信,死了。
。。。。。。
台城东门,某处民宅内,全身披挂的南康王陈方泰,正静静聆听台城方向的动静,院内还有许多甲士,一声不吭,等着陈方泰下令。
是攻进台城,还是撤出建康,就看一会事态如何发展。
此时的台城,城门未关,他们奋力冲击,肯定能冲入台城,将天子杀掉,然后逃亡。
一旦事情不像预料中的那样进展顺利,不用多想,立刻逃出建康。
陈方泰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陈伯固得手,若天意不在他们这边,那就赶紧外逃,收拢向前溃散的乱兵再做打算。
作为宗室,如果是之前,陈方泰没想过自己会策划如此大的一个布局,但事情随后起了变化,让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因为就在去年,广州刺史陈方庆死了。
陈方泰和陈方庆是兄弟,他们的父亲、南康愍王陈昙朗,是高祖陈霸先的弟弟,是文帝陈、宣帝陈顼的堂叔,昔年在齐国做人质,后来被害。
陈昙朗前往齐国为质时,陈方泰和陈方庆已经出生,留在建康,后来父亲遇害,陈方泰继承南康王爵位,和弟弟相依为命,兄弟俩作为宗室,日子过得还不错。
而当他们的堂侄陈叔宝继位后,对宗室十分提防,时逢岭表广州刺史马靖似有不臣之心,陈叔宝便以陈方庆为仁威将军、广州刺史,带兵讨伐马靖。
马靖授首,陈方庆坐镇广州,然而岭表实际上的大权,是在镇南大将军、都督二十四州诸军事、东衡州刺史王猛手中。
陈方泰知道,王猛还有监视陈方庆的职责。
与此同时,王猛还要监视另一个宗室,那就是西衡州刺史、衡阳王陈伯信。
陈叔宝如此提防宗室,陈方泰除了叹息毫无办法,而去年周军入寇岭表,王猛竟然以意图不轨为理由,派兵攻打并害了陈方庆、陈伯信的性命,两人家眷亦未能幸免。
堂堂宗室,就这么被人如同杀鸡宰羊般杀了,消息过了数月才传到建康,而朝廷迄今连个说法都没有,这让陈方泰心寒,也让陈伯信之兄陈伯固心寒。
陈方泰不相信弟弟陈方庆会在周军压境的情况下意图不轨,他认为王猛肯定事前得了陈叔宝密诏,可以见机行事,宁杀错也不放过,所以陈方庆和陈伯信才会屈死。
从中可知,陈叔宝对宗室不信任到了何种地步,想杀就杀,既然对方视宗室为草芥,那么宗室就可以视陈叔宝为仇寇。
正是因为各自弟弟的惨死,让做兄长的陈方泰、陈伯固起了心思,适逢士兵们对犒赏长期拖欠不发心怀不满,两人很快便开始布局,要借力打力,让陈叔宝付出代价。
他们布的局很成功,一场规模空前的兵变在建康爆发,不但除掉了施文庆等奸佞,居然连带着把祸国妖妃张丽华也弄死了。
现在,就差干掉陈叔宝,然后逃出建康。
陈方泰、陈伯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坐了御座也坐不稳,他们没有大义名分,没有哪个手握兵权的将军会听令,所以只求取了陈叔宝性命,以告慰弟弟的在天之灵,至于陈国的局势....
陈叔宝把好好的江山败坏成那样,即便最后陈国亡了也和他俩无关,陈方泰和陈伯固已经想好,实在不行就去投靠周国。
陈方泰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台城方向有动静,望风的人探头出去张望片刻,低声说道:“大王,是新安王冲出来了!”
陈方泰闻言冲出院子来到街上,只见迎面冲来数骑,当头之人正是陈伯固,只见陈伯固袒露胸膛,身上有血迹,策马疾驰,身后跟着几名随从。
“事情如何了?!”陈方泰大声问道,语气里充满期盼,而陈伯固只回了一句,语气焦急:“走,快走!”
第九十六章 仇寇(续)
承香殿,天子陈叔宝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后脑勺的头发已剃光,御医在一旁为其处理伤口,旁边铜盆内,有许多沾着血迹的纱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叔宝的后脑勺被新安王陈伯固砸了两下,破了几道伤口,御医初步止血后将其后脑头发剪短然后剃光,以方便用药,只是如此一来,天子的发型十分不雅。
头发剃一半留一半,样子十分怪异,宛若阴阳头,所以若不在冠冕上加一些修饰,陈叔宝近期内就不方便出现在文武官员面前。
但处理头上的伤口时必须如此,不然浓密的头发会阻碍用药,也会让伤口反复化脓,所以为了保命,发型什么的就顾不了那么多。
殿内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气味有些难闻,而陈叔宝却未有任何不适的表情,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还未从刚才的惊魂一幕中回过神。
被陈伯固往后脑来了两下,陈叔宝到现在还觉得头有些痛,更别说还有皮肉之苦,流了那么多血,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御医做过检查,确认头骨没有问题,陈叔宝心中稍定,但一直想不通陈伯固为何要这么做。
陈叔宝已得禁军来报,知道陈伯固行凶之后径直逃出台城,台城内没有什么党羽起事,所以种种迹象表明,陈伯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完全没有发动宫变的意思。
既然不是发动宫变,那就是私仇,然而陈叔宝不觉得自己侮辱过陈伯固,他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如此做。
陈伯固天生龟胸(鸡胸),有一双四白眼,如此样貌及身体缺陷容易被人嘲笑,但陈叔宝不记得自己嘲笑过对方,相反,和陈伯固的关系一直不错。
所以即便陈叔宝一直提防宗室,也没把陈伯固当做危险人物,此次建康城内爆发大规模叛乱,陈叔宝觉得定有幕后真凶,但怎么都怀疑不到陈伯固身上。
结果正是此人行凶,差点就把他杀了。
由此可见,陈伯固恐怕也是叛乱的幕后主使,然而对方这么做,又能有何好处?
陈伯固杀了他,坐不上或者坐不稳御座,若是扶持太子、其他皇子做傀儡皇帝,压不住局面,陈叔宝想来想去,只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殿外响起说话声,随即有人入殿,陈叔宝转头看去,却见柳太后走了进来。
见着儿子那凄凉模样,柳太后不由得悲从心来,上前和陈叔宝说了几句,又向御医问了问伤势,得知并无致命伤,柳太后的心算是稍稍定了些。
不一会,又有人在殿外求见,来人是右卫将军、中书舍人柳庄,为柳太后宗属,亦是陈叔宝当年东宫旧人。
柳庄入殿,向天子问安,然后向天子和太后禀报刚汇总的消息:陈伯固逃出台城后,与南康王陈方泰合流,径直逃出建康,其家眷亦随同逃亡。
“南康王?这逆贼果然有同党!”
柳太后惊讶道,语气带着愤恨之意,陈叔宝听了之后,先沉默片刻,随后恍然大悟:“莫非,莫非是因为岭表之事?”
“官家所说,想来正是此二人意图弑君的缘由。”柳庄认同天子的看法,见着了柳太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简要的解释了一下。
去年,周军入寇岭表,西衡州刺史、衡阳王陈伯信,还有广州刺史陈方庆,因为有图谋不轨的迹象,被都督岭表诸军事的东衡州刺史王猛派兵攻灭。
陈伯信为陈伯固之弟,而陈方庆为陈方泰之弟。
在这两件事之后,王猛因为接连败给周军,穷途末路之际投降,但攻灭陈伯信、陈方庆之事传到建康后,陈叔宝还是认为此二人确实形迹可疑,所以身负监视之责的王猛没做错。
“没错?错也罢、对也罢,既然弟弟死了,为何不提防其兄长?官家平日待陈伯固如何?现在他是如何做的?”柳太后气愤至极,不由得训起儿子来。
“朕...朕平日待新安不薄啊!”陈叔宝气得直咬牙,“衡阳王不过是他的异母弟,又早已出继给衡阳献王,怎么,怎么...朕哪里想到会如此!”
见着儿子那凄惨模样,柳太后责骂的话说不出太多,只能怒骂那两个逆贼:“官家视新安王如知己,可此獠呢?视官家如仇寇,如果不加以严惩,官家脸面何在?”
“朕要将此獠游街...啊哟...”陈叔宝气得要爬起身,结果扯动伤口,痛得叫出声,柳庄见状赶紧扶住他,让御医能好好的给伤口敷药。
见着天子暴怒,柳庄赶紧劝慰:“官家,微臣建言,立刻将二獠之劣行张榜公告,让大家都知道,日前那一场浩劫,谁是罪魁祸首。”
“要让二獠沦为丧家之犬,人人喊打!”
。。。。。。
微风拂面,带来浓浓的血腥味,一片狼藉的旷野里,宇文温面无表情的站着,面前十余步外,一名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握着匕首,咆哮着向他冲来。
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坞堡巍峨,田产百顷,僮仆数十,新婚燕尔,刚娶亲不久的年轻人,正是春风得意之际,然而随后降临的**,让他家破人亡。
自西而来的山南贼寇,收买族中败类,里应外合之下攻破家族坞堡,烧杀抢掠毫不留情,父母兄弟惨死,娇妻及族中女眷被掳走,而娇妻一族的坞堡,同样被贼寇攻破。
侥幸逃生的年轻人,指天发誓要报仇,带着部曲多次袭击敌人运粮队,今日出击却不幸被俘,就在这时,贼寇首领来了,就在面前,只要走过十余步距离,就能....
弓弦声过后,年轻人身中数箭倒地身亡,宇文温对此有些唏嘘,示意宁长真近前:“一会让人刨个坑,单独埋了他。”
“是,大王。”宁长真说完,示意手下上前。
复仇未果的年轻人,被几名士兵抬走,宇文温转头看看四周,看看倒在野地里的零星尸体,这是袭击粮队者的遗体,来了多少个,就死了多少个。
粮队,由宁长真所部族兵假扮,作为诱饵专门引诱敌人来袭,而来袭的骑兵,却不是尉迟佑耆麾下兵马,他们是坞堡豪强武装,满怀怒火四处袭击山南运粮队伍,以此作为复仇手段。
宇文温派兵在淮西各地攻打坞堡,“大获丰收”的同时,得罪了无数坞堡豪强,这些豪强视宇文温所部兵马如仇寇,立誓要报仇。
从钟离、寿春撤退的尉迟佑耆大军,如今盘踞涡阳,和驻军汝阴的宇文温针锋相对,那些急于复仇的坞堡豪强,纷纷投入尉迟佑耆帐下。
宇文温大军所占地区,现在已经被无数坞堡豪强武装袭扰,烽烟四起,许多运粮队被袭击,新立的寨子也被攻破多座,豪强武装得手之后不但不留俘虏,还扒皮做旗立威。
人皮旗的规模越来越大,告急文书越来越多,宇文温前方有猛虎,后方有恶狼,似乎已经焦头烂额。
宇文温在宁长真的陪同下巡视战场,不一会马蹄声起,西面烟尘滚滚,大量骑兵向他们这边接近。
骑兵的服色繁杂,装扮也各有不同,坐骑的质量参差不齐,人的精神面貌也多有不同,甚至看上去有些猥琐,但总体而言气势很足。
数骑离开大队伍,向宇文温缓缓靠来,为首之人正是西阳王府司马张定发,领着几位宗兵首领下马向宇文温行礼。
宇文温点点头,淡淡说道:“准备好了么?”
“回大王,属下/草民准备好了!”
“很好,开始吧。”
“是!”
张定发等人告退,上马而去,宇文温看着向各个方向散开的骑兵,又看看东面,忽然笑了笑,宁长真不知宇文温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当做没看见。
宇文温依旧看着东面,心中冷笑道:既然要比凶残,那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凶残!
第九十七章 豪强对豪强
正午,激战到了关键时刻,开战时的五十八骑对六十三骑,一番混战之后未分胜负,双方损失过半,但斗志依旧高昂,今日一定要见个高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股骑兵对战,考验的是个人技艺,骑术、射术、槊法,再加上配合,这些因素决定了小规模混战的结果。
梅林生一直觉得自己技艺精湛、弓马娴熟,平日里飞鹰走狗总要和同伴变着法子玩花样来比能耐,如今真到了玩命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自信太可笑了。
身中五箭,坐骑负伤,马槊折断,从突然遭遇开始,梅林生射了十箭,一个人都没射死,自己身上反倒插了几箭,若不是穿着官军配发的铠甲,他早就死了。
骑马打仗,和打猎完全不一样,人要比猎物聪明得多,不光会躲会跑,还会反击,梅林生是第一次见识精湛的骑术,敌人居然能在马背上玩出各种花样,结果就是他一个人也没杀到,反倒差点被人杀了。
使出浑身解数才刺死五个敌人,自己也筋疲力尽,但要命的是对方的头目盯上了他,两人斗在一起,梅林生渐渐落下风。
对方的马比他好,使槊的技艺也比他强,若不是用三条人命的代价将其马槊毁了,此时的梅林生怕是已经被对方刺死。
双方如今使用短矛对刺,梅林生使矛槊的技法一般,所幸臂力足,勉强撑到现在,他好不容易瞅准一个空挡挺矛刺去,被对方横矛一架。
那一瞬间,梅林生觉得对方的力量似乎不行,果不其然又斗了几回合,对方虚晃一矛,调转马头便跑。
所谓“一力降十会”,梅林生觉得是自己力气大才逼得对方逃跑,抖起精神追了上去,眼见着就要追上,那人忽然扯住坐骑,速度骤降,与此同时转身就是一矛。
矛头径直向着梅林生心窝刺来,他心中一惊,眼见着避无可避,奋力向一旁歪倒,好不容易躲过这致命一击,却已经接近坠马。
对方一击不中,又正好与梅林生所骑马匹并行,随即拔出匕首一戳,戳得梅林生的坐骑几乎跳起来,将他抖落马鞍。
坠马的梅林生一只脚卡在马镫里,就这么被坐骑拖着向前跑,颠倒的视线里,他看到敌人策马提矛追上来。
毫无疑问,对方刚才是故意露出破绽诈败,引诱梅林生来追,然后来个回马一矛。
梅林生除了力气足以外,轮骑射、心计、经验都不如对方,落得如此下场是自作自受,此时他被坐骑拖行,后背着地不停的摩擦着,虽然有铠甲护体但那滋味可不好受。
敌人持矛追上来,怕是要补上一矛,梅林生知道自己的一生即将结束。
但他不甘心。
梅家,在沔州一带是不大不小的豪强,二十多年前,梅家一名被家主弄大肚子的婢女,被正室毫不留情的赶出去,在树林里生下一个男婴。
毕竟是梅家的种,加上正室正忙着对付别的狐狸精,于是这对母子又回到梅家,男婴因为生于树林便得名“梅林生”。
梅林生作为庶出子,注定没有机会继承家业,也许这一生都要在嫡兄弟的阴影下生活,所以他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便命运。
庶子很难有机会出头,即便梅林生长大后不停努力,获得父亲赞赏,他也比不过嫡兄弟,毕竟嫡母的家族也是汉沔一带的豪强,嫡兄弟们有依仗,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梅林生的人生历程,从刚成年就已经知道往后数十年是什么样,他不甘心,却没有办法,直到西阳王召集各地强宗著姓出兵,他才等到了机会。
西阳王在淮西打仗,缺兵,于是召集黄州总管府辖地的豪强派宗族兵助战,但地域范围不限于黄州总管府,许多家族闻风而动,派出庶子领着宗族兵助战,其中就包括梅家。
之所以大家都愿意出力,是因为西阳王许了好处,立功的人给奖赏、给官职,甚至给土地和坞堡。
坞堡从何而来?那些不听话的淮西豪强灭族后,立功的山南宗族兵就可以将其坞堡、田产据为己有前提是立的功足够大。
西阳王是要用豪强对付豪强,给出的价码很高,但风险也很高。
淮西的豪强当然不是废物,和对方争斗难免损失惨重,但对于山南地区的豪强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族中子弟有踏入仕途的机会,让家族能在土地肥沃的淮西地区开枝散叶。
但风险确实很大,所以是愿意冒险的庶子们出马之时。
家业,是嫡子们的,有想法的庶子们要出人头地,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愿意去的话,家族派出些许宗族兵助战,成不成,看命。
死了,怨不得别人,立了功活下去,要么有个一官半职,要么立下大功变成官府认可的坞堡戍主,只要老实缴纳租调,日后那坞堡就是自己的了。
这不是西阳王骗人,因为真的有人立了大功,又作为先登攻下坞堡,然后被西阳王任命为该坞堡戍主,领着闻讯赶来的族人开始耕田种地,安家落户。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甘心!
梅林生如是想,当长矛刺下时,竟然神奇的伸手抓住矛头,随即双臂用力扯想要将对方扯下来。
那人松开短矛,策马来踩梅林生,梅林生将短矛径直往对方坐骑蹄下一捅,只听咔嚓一声过后,马匹被绊倒,马背上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甩了出去。
梅林生用另一条腿拼命踢着自己坐骑的腹部,高声叫骂着,负痛狂奔的坐骑终于想起被主人驾驭的经历,老老实实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脱得困境的梅林生,爬起来就往落地的敌人那边冲去,见着对方狼狈起身看向自己,他将随手抄起来的一颗石头砸向对方。
趁着那人侧身躲闪,梅林生拉近双方距离,随后看清对方手上有一把匕首,而他手上只有刚抓起来的一把沙。
左手一扬,梅林生成功迷了对方的眼,不顾其握着匕首胡乱挥舞,径直撞过去。
手臂被划伤,梅林生将对方撞倒,匕首飞到一边,两人在地上撕打了一会,梅林生从地上摸到一块石头,奋力砸向对方脑门。
接连几下过后,那人被梅林生砸得脑门迸裂、满脸是血,渐渐无力反抗,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直到这时,梅林生才看清楚敌人的样貌:除去血污不说,那是一张白净的脸,样貌端正,年纪二十多岁。
铠甲内里不是戎服,长得白白净净,弓马娴熟,也许是哪个大族的子弟也说不一定。
就不知道你是庶出,还是嫡出?
梅林生如是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一次握着石头砸向对方脑门,鲜血溅起,那人再无气息。
马蹄声近,他转头一看,却是自己人靠近,再看看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此次与他们意外遭遇的敌人,除了几条漏网之鱼,其余敌人都被他们干掉了。
几个族兵下马,上前搀起满身是血的梅林生,关切的问道:“郎君,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梅林生疲惫的说着,他此时觉得全身酸痛,力气也快没了,但依旧不忘吩咐手下:“快,去割首级!”
“郎君放心,一个都不会漏掉!”
梅林生再度坐下,坐在地上休息,看着一片狼藉的野地,看着面前那具年轻的尸体,因为脱力而不停颤抖的双手再次握紧。
这片地区,是官军分派给他的“猎场”,只要有猎物闯进来,除非实力对比悬殊,那么他就要把这些猎物收拾干净。
所得首级可以计功,但决不允许杀良冒功,一经发现后果自负,而立功的队伍,根据其表现还会有重任。
当然,如此一来风险会变高,但收益也会增加,这是西阳王当众许下的诺言,没人怀疑最后能否兑现。
梅林生当然有抱负,但不敢奢望太多,他的实力还不够,即便没能立下大功得一坞堡,只要能有一官半职,也对得起自己一番出生入死了。
即便身为庶子,当了官以后,回到家中,面对那些依旧是白身的嫡兄弟,他就不用那么低声下气了!
第九十八章 初生牛犊
索套当头落下,将骑在马上的人牢牢套住,得手的骑兵一扯绳索,径直将对方扯下马,随后策马疾驰,拖着抓到的敌人向前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箭飞来,箭镞如小铲,将他胯下坐骑射倒,摔倒他瞬间抱头向前滚了几滚卸去冲力,刚起身面门便中了一箭,颓然倒地。
被索套套中的骑兵,把绳索隔断,刚跑了没几步便被一箭射中后背,踉踉跄跄又跑了几步,被疾驰而来的敌骑抡起木棒砸中后背。
“嘭”的一声,逃向己方的人被砸倒在地没了动静,不知是昏厥还是毙命。
得手的骑兵刚收回木棒,面门正中一箭,后仰坠马,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五十步外,连射出三箭的薛世雄忍着手指疼痛,又抽出一支箭,死死盯着游荡在外围的敌骑,方才他已经尽力了,却无法救下同袍,来不及唏嘘,因为他自己也危在旦夕。
此时此刻,薛世雄和十一名部下背靠背,拿着步弓时刻准备放箭,他们脚下有几条长矛、马槊,而坐骑已经阵亡,只能徒步结阵凭着马槊、长矛、弓箭和敌骑周旋。
箭壶中的箭不少,但敌人也不少。
己方十二人,对方三十三骑,在这旷野里,薛世雄及部下俱是徒步,不可能逃得掉,而遭遇战刚开始时,双方人数相近,是五十一骑对五十五骑。
敌骑实力不一般,薛世雄在刚交战时就察觉到了,而现在,他愈发确定自己的判断,己方士兵弓马勉强称得上娴熟而已,有这样的结果没什么奇怪的。
虽然身处劣势,极有可能会死,但薛世雄却毫无惧意。
步弓的射程比骑弓要远,而幸存的士兵射术还行,所以薛世雄一方的唯一机会,就是如同刺猬一般逼得对方无法‘下口’,只能退去。
“你们几个赶紧去拔箭,其他人,随我一起掩护!”
“是,将军!”
小阵开始移动,向着不远处倒毙的几具尸体靠近,他们要将尸体上的箭拔下来备用,很显然敌人也意识到了这点,开始改变战术。
十余骑再度靠近,以骑射袭扰,其他人下马,拿着步弓、以左臂上小盾作为掩护,向薛世雄一方逼近,步骑结合,凭着人数优势发动进攻。
骑射灵活,步射强劲,左右夹击之下,人数处于劣势的薛世雄一方无法形成有效反击,人人身上带箭,靠着铠甲硬顶。
也亏得铠甲厚重,远距离对射勉强顶得住,但随着双方距离接近,形势岌岌可危。
步弓近射,再厚的铠甲也吃不住破甲箭,薛世雄见着敌人步行逼近,依旧没有慌乱,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弯弓搭箭瞄准敌人,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一箭射来,薛世雄没有避让,趁着敌人放箭时无暇用小盾护身,撒放弓弦,一箭过去直接命中对方面门,而自己胸膛也中了对方射来那一箭。
一阵刺疼传来,那支箭射穿了铠甲,伤到皮肉,薛世雄不管伤势如何,又抽出一支箭,其他人也是如此,凭着身上铠甲硬扛,换得射箭的机会。
数轮交锋之后,薛世雄一方死了四人,对面死了七人,如今是八人对二十六骑,薛世雄一方差不多要完蛋了。
将军难免阵上亡,死了就死了,薛世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想在死之前,多杀几个敌人赚够本,然而看样子,对方是要留活口,也就是要抓俘虏。
不然为何一开始选择射马而不是射人?
想到这里,薛世雄忽然问道:“你们相信我么?”
“我们相信将军!”
“好,相信我!!!”
薛世雄说完撇下其余七人掉头就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敌骑见状分出两骑专门来追他。
马蹄声近,一名敌兵将手中长矛照着薛世雄后背横扫,薛世雄一个侧滚躲过了脑后一击,却没躲过另一骑的木棒。
他被对方狠狠砸中后背,踉跄倒地,敌骑调转马头过来弯腰探手要抓人,却被暴起的薛世雄抓住手臂,扯下马来。
另一骑见状挺矛来刺,薛世雄拔出匕首奋力一掷,正好命中对方面门,他捡起长矛跨上战马,再牵起另一匹马,径直向下马步射的敌人冲去。
敌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下马步行射箭的敌兵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薛世雄冲过来,仓促间放了几箭。
坐骑身中数箭,薛世雄赶在其倒地前跳到另一匹马上,挥舞着长矛,策马冲入人群之中,连撞带刺,瞬间放倒八人,随后策马回转,又是连撞带刺,将敌兵杀尽。
身上又中数箭,箭箭透甲,阵阵疼痛传来,薛世雄却愈发兴奋,随即握着沾满鲜血的长矛,单骑冲向反应过来的敌骑。
他那几名部下奋力跑向无主的战马,待得骑上马要和敌骑拼命时,对方已被薛世雄击退。
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薛世雄的强悍,让幸存者们激动万分,看着浑身是箭和血的勇将,劫后余生的新兵欢呼起来。
他们先前并不是正经官军,而是响应号召以命搏前程的各地宗族子弟,被编成薛世雄部下,跟着他上战场,所以在人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被对方打得十分凄凉。
若不是有薛世雄这个主心骨,新兵们怕是全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击退敌人的薛世雄,策马转回来,见着几个幸存者,开口便问:“如何,熬得住么?”
“将军,我们熬得住!”
“怕不怕?”
“不怕,不怕!”
“好,上战场就是要有这股劲!就算遇到了捉生将也不要怕!”薛世雄笑道,战场上经历恶战活下来的兵,只要没有吓破胆,成长速度是很快的。
听得他说到“捉生将”,新兵们有些疑惑,薛世雄用长矛挑起地上一条绳索说道:“在马上用索套套人,那可不容易,不是老手的话,根本就套不中目标。”
“他们用上这种手段,就是要活捉几个人回去拷问军情,做这种活技艺不精可不行,在北地,能做这种事的人,唤作捉生将,一个人抵三个普通兵。”
“那那...那这是敌军中的精锐?”
“是又如何,你们怕不怕?”
“不怕!”
“光说不行,你们的技艺不磨练磨练,能活过下次交战么?”
若换做平日,薛世雄可不会那么嗦,但现在不同,西阳王命他带初生牛犊上战场,无论活下多少都归他统辖,后续还有新人补充,所以这几个人会是好种子。
薛世雄出身河东薛氏,家族根基位于河东,如今在尉迟氏控制之下,故而派不了人来淮西跟他出生入死,所以接下来的战事,薛世雄需要可靠的部下,跟着他在战场上玩命。
时候不早,话不多说,薛世雄吩咐部下收拾战场,将阵亡的同伴尸体收敛,就在这时,北面有数十骑疾驰而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己人赶来增援了。
己方控制区域被敌骑大规模骚扰,于是西阳王将控制区划分成一个个“猎场”,每个“猎场”都设有许多烽燧。
每个“猎场”都有骑兵队伍巡哨、戒备,一旦发现敌人来袭,除非相差悬殊,否则就要见敌必战。
发现敌人时要放出“窜天猴”示警,烽燧守军见了信号就要放狼烟,临近区域骑兵见到后只要没有敌情就要赶去增援,而现在,就是闻讯赶来的友军抵达战场。
筋疲力尽的士兵们,已经从同伴阵亡的悲痛中缓过来,看着姗姗来迟的援兵,还有精神打趣:“现在才来,菜都凉了!”
第九十九章 风声
刚换下来的一领铠甲,夹杂着汗味和血腥味,铠甲为札甲形制,为西阳军器监所出,甲叶是大冶监所炼精铁冷锻而成,十分坚韧,由猪皮条缀起,穿在身上能挡住五十步外射来箭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非是钝器敲击,或者是强弓重箭近射,不然要破甲就得花一番功夫,而现在,铠甲左后肩位置有一个大缺口,看样子根本不是普通兵器造成的创口,宛若被猛兽用爪子硬生生扯掉一块那样。
宇文温看着铠甲上的缺口,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铠甲主人被怪兽袭击了。
如果是老虎,一般是用爪子拍,要么就是咬,淮西地区有老虎是很寻常的事情,这年头森林覆盖率高,两淮地区的虎患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这缺口明显是被某种野兽用爪子抓掉的。
既然不是老虎,也不太可能是熊罴,那就是怪兽。
宇文温如是想,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认为是九阴白骨爪现世,但这不可能。
答案很快揭晓,士兵将一个铁爪带过来,宇文温拿在手中看着看着颇为惊讶。
这是一种兵器,但比较少见,名为“铁挝”,实际就是带“手肘”的铁爪。
被己方士兵缴获的铁挝,形制为一绳一爪,爪分五指均为铁制,比人的手掌略大,每指除大指外,都是三节。
第一节末端锐利有如鹰爪,每一节相连之处皆可活动,各节均能伸缩活动,每节都有机括,有绳索连同宛若经脉。
将这玩意抛向敌人,然后将绳索一抽,牵动机括使爪深陷入人体,敌人越挣扎这铁爪抓得就越深,除非生生被扯下一块肉,不然极难逃脱。
“这玩意是用来抓人的?”
“回大王,正是如此,敌骑正是用这玩意抓活口。”
“抓活口的话,把马射倒,再把人敲昏不就成了?或者用索套也行嘛,何必用这玩意。”
面对宇文温的疑惑,死里逃生的刘波儿答道:“大王,末将也是听张司马说的,说捉生将时常用一些特制的兵器捉俘虏,用索套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而用铁挝,在敌军之中抓了一人便跑,十分方便。”
“捉生将?你们今日一番恶战,是遇到敌军的捉生将了?”
“是的大王,刚遭遇时,末将见敌我双方人数相近,便领兵冲了上去,结果一番恶斗下来,差点就全军覆没,末将被这铁挝一抓,差点就掉了一块肉。”
刘波儿此时光着膀子,军医在为他包扎左背上的伤口,亏得有铠甲挡住那铁挝,刘波儿的伤并不严重,敌兵投出的铁挝只是抓掉了一部分铠甲而已。
宇文温将铁挝交给旁人,拍了拍刘波儿的右肩:“好好休息,不过要记得写报告交上来,寡人要看的!”
“末将遵命!”
写报告,就是战斗总结,总结经验教训,以便不断提高自己的战斗素养,这是虎林军独有的要求,效果很好,并不是宇文温无聊弄出来的事情。
虎林军骑兵主将刘波儿,不久前带着一群新参战的宗族骑兵上战场开荤,结果买卖开张后没多久,就中了来袭敌兵的圈套。
当然,刘波儿也设了圈套,眼见着敌我都是六十余骑,索性就怼上了,这一怼不要紧,刘波儿所部差点被打崩,伤亡过半,亏得援兵来得及时才让他们转危为安。
刘波儿遇到的这股敌人,不是设想之中的坞堡豪强武装,而是精锐骑兵,由捉生将率队,专门深入宇文温控制的地盘捉生。
这些骑兵操着北地口音,明显不是当地人,大概是尉迟佑耆军中精锐,亦或是从河北南下增援的幽燕骁骑,仗着本事了得直接来捉生。
捉生将,一种低阶军职,职责是深入敌方地盘活捉俘虏,大概和后世的精锐特种兵、侦察兵类似,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小团队作战时战斗力惊人。
这样的敌人,对付起来很棘手,宇文温昨日得报,别将薛世雄带着新兵去历练,遇到一股势均力敌的骑兵,原以为可以给初生牛犊练手,结果差点全军覆没,那些敌人之中,似乎就有捉生将。
不仅如此,在各地游猎的己方骑兵,都遇到了极其强悍的敌骑,这表明事情在起变化。
精锐的骑兵,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练出来的,北地的许多牧民,无论胡汉从小就和马匹打交道,四、五岁就开始学着养马、伺候马,六、七岁就开始骑马。
九、十岁就能骑马去打劫,十三、十四岁就已经杀人如麻,到了二十岁,已经做到了“人马合一”,四、五个人一伙,可以弄死二十多名普通骑兵。
宇文温靠着一些江汉地区的宗族豪强武装骑兵,和这样的对手玩骑战,玩得过才怪,看上去双方兵力差不多,斗起来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
以薛世雄所部为例,要不是有薛世雄这个猛人挑大梁来了个大逆转,五十余骑肯定全军覆没,而敌军损失还不过半,最后虽然赢了,也只剩下八人。
盘踞涡阳的尉迟佑耆,看样子已经在赌桌上加了筹码,那么,镇守汝阴的宇文温当然也要加筹码。
。。。。。。
夕阳西下,旷野,围住‘猎物’的骑兵移动起来,向着孤立无援的粮队发动进攻,在他们看来,这些排着整齐队伍防御的步兵,不过是垂死挣扎的羔羊。
幽州很冷,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想要活下去,就得去抢劫,抢汉人村庄也好,抢契丹人、人部落也罢,抢得到东西才能活下去,抢不到就得饿死。
所以,无能的人都死了,命不好的人也死了,他们却活下来了。
五岁开始伺候马,九岁开始骑马抢劫,十五岁双手沾满人血,二十多岁的他们,什么敌人都不怕。
在幽燕苦寒之地熬出来的骑兵,对付起两淮之地的废物不要太轻松,即便敌人的数量再翻一倍,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面前的敌人还是以步兵为主。
羊再多,也挡不住几匹狼的进攻,不是么?
开始围猎的骑兵,从四个方向逼近排成方阵的步兵,距离渐渐缩短,骑兵们开始射箭袭扰,有人拿出索套,准备将方阵外沿的士兵套住、拖走,就这么在阵前拖着,逼得对方惊慌失措。
距离接近到五十步,骑兵们已经射了一轮箭,对方默默承受着箭矢没有还击。
三十步,又射了一轮箭,许多步兵中箭却依旧站立着,维持整齐的阵型,看样子身上穿着重甲,得再近一些放箭才能破甲。
这支运粮队很奇怪,独自在旷野里行军,根本就没有多少骑兵在外围游走、护卫,似乎是一支不得光的队伍。
现在排成方阵试图自保,每一面都是前后两排人,合计八十人左右,步兵们平端着短矛,矛头对外,前排士兵半蹲,后排士兵站立,方阵人数大概有三百多人,
那短矛的样式有些奇怪,好像是一根铁棒外缘绑着把短刀,除了这种兵器就只有长矛,没有弓箭手,对方似乎对那奇怪的短矛有信心。
但这对于骑兵来说无所谓,因为羊的羊角再多、模样再怪,也挡不住狼牙。
两百多匹狼,会害怕你区区三百多只羊!
索套已经准备完毕,就在骑兵们即将‘抓羊’之际,微风拂面,带来了他们听不懂的呼喊声。
“第一排,射击!!”
风声骤起,似乎有许多笛子在呼啸,狂风之中,骑兵和坐骑身上溅起无数血花,二十多年磨合而成的人马合一,在腥风血雨中瞬间消逝。
第一百章 风声(续)
“风...风...声...”
“风声?什么风声?你说清楚些!”
“风声....”
身负重伤的俘虏断了气,负责审问的士兵只听到对方反复说“风声”二字,实在搞不清这两个字后面代表的意思为何:刮风和你这副惨状有何干系?
“刨个坑,把他埋了...哎哎,用刀抹一下脖子,免得是诈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都这样了还诈死?”
“少废话,抹脖子,以防万一。”
从俘虏口中问来的只言片语,很快便传到行军总管杨素耳中,此时他正在露天宿营地休息,坐在一块石头上,琢磨着“风声”二字代表的意义。
敌我双方以汝阴和涡阳为据点,东西对峙着,大军主力轻易不动,但骑兵却没闲着,尉迟佑耆派出大量骑兵,以数十骑为一股,分成许多股袭扰宇文温所控制的地盘。
敌骑数量之多,让宇文温一方十分头痛,本来要袭扰尉迟佑耆控制区的杨素,不得不领兵回援,也分成几股去追逐那些入寇的敌骑。
骑兵对骑兵,作战范围很大,一天内跑个上百里稀松寻常,这对于主将的要求很高,但对于杨素来说是小菜一碟。
他曾领兵和突厥骑兵作战,淮北地区和草原比起来不算什么,坞堡豪强武装,和突厥骑兵比起来也不算什么,杨素分兵游猎,胜多败少,直到近期出现一些强敌,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来自幽燕的骁骑,除了随着尉迟顺在汴、郑一带作战,还有部分进入淮北,在尉迟佑耆帐下听令,然后掺杂在坞堡豪强武装中间,袭扰宇文温控制的地盘。
这些骑兵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弓马娴熟,小股队伍作战时战斗力极强,杨素所部兵马接连吃了几次苦头,及时调整策略,才在自己的防区接连击败多股敌骑。
今日,哨骑在河边发现一个身负重伤的敌兵,观其服色是来袭的敌骑,看样子是从上游河段漂下来的,因为浑身是血,哨骑估计此人经历了一场恶战。
上游地区,这几日是‘禁区’,西阳王提前派人通传杨素,这几日不必派兵往那边去,如有敌军于这段时间从那个地区入寇,不关杨素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杨素很想知道上游地区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这个俘虏是北地口音,叽叽咕咕说了只言片语,己方士兵只听懂“风声”两个字。
杨素觉得,对方所说“风声”极有可能是弓弦声,如果许多强弩同时发动,其动静听起来确实像风声。
想着想着,他看向面前一张布,布里放着几粒带血的铅子,这是从那个死去俘虏身上剐出来的,有的则是镶嵌在甲叶上。
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士兵们注意到对方身上很多处伤有些怪,不是箭射、刀砍造成的,不仅如此,变形的甲叶上镶嵌着铅子。
总总迹象表明,这名俘虏应该是被铅子而不是箭矢射伤的。
杨素看着这些铅子,联想起俘虏说的“风声”,再想想西阳王特地划出的‘禁区’,很快便有了判断:
西阳王派出一支队伍,在那个区域迎敌,用的大概是能够连续发射铅子的特制弩,因为要保密,所以明令不许别部兵马进入那个区域。
西阳王宇文温关于军械的造诣,杨素可是亲眼见过也亲身感受过,所以西阳王若是弄出什么威力惊人的特制弩,杨素不会怀疑其实战效果。
想到这里,杨素愈发感兴趣起来:那种特制弩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有传令兵赶到营地,见到杨素之后,将西阳王的最新军令转达:北部区域,继续由杨素所部兵马负责防御。
杨素将军令交给军吏以‘存档’,问传令兵:“大王还有何命令?”
“杨总管,大王说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人皮大旗是一定要立起来的,越多越好!”
。。。。。。
某坞堡旁小寨,东南道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正在视察队伍,这支队伍并不属于东南道行军,也不是义兵或宗族兵、蛮兵,没有任何正式隶属,完全是宇文温的私兵。
但和虎林军不同,这支队伍见不得光,具体来说,是这支队伍的战斗方式见不得光。
此时,士兵们在空地上排成整齐队列,接受宇文温的检阅,他们初次参战,表现优异,本就十分兴奋,如今得郎主检阅,一个个抬头挺胸,心情激动。
“大家的报告,寡人看了,都看了,写得很好。”
宇文温检阅完毕,站在队伍前大声说着,“尤其余安全的报告,写得很精彩,寡人看了之后,宛若身临其境。”
被郎主点名夸奖的士兵余安全,激动得脸红耳赤,而宇文温不但点了他的名,还赞扬了另外几名士兵,这让大家愈发激动,端着连珠铳站得愈发挺拔。
西阳王麾下神机营,以乾兴元年式连珠铳为武器,此次是第一次成编制参战,前后经历四场战斗,杀敌五百六十二人,俱为骑兵。
参战的神机营将士为四百八十二人,除了负伤者,没有一人阵亡。
神机营将士,年纪都很轻,超过二十岁的人寥寥无几,姓名以“余”和“文”为主,夹杂着其他姓氏。
将士们全都是西阳王收养的孤儿,刚收养时年纪大多很小,若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则继续用,记不得姓名的人,就由郎主和主母起名。
他们是西阳王的孤儿军,郎主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即便郎主让他们死,丝毫不会犹豫。
宇文温发表完讲话,开始发奖赏,念到名字的士兵,出列后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奖赏,奖赏是西阳王府流通券,能在王府内部的杂货店买到任何日常用品。
这不是关键,能得郎主亲手发奖赏并鼓励,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神机营是保密状态下参战,所以将士们射杀那么多敌兵却无法记在功劳簿上,奖赏的发放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
宇文温亲自发放奖赏,待得发放完毕后,手臂已经有些酸痛,喉咙也因为不停说话而有些沙哑,待得队伍解散、士兵各自回营房休息,他却没得休息。
转入一旁的营房,宇文温开始看报告,这是神机营参战后的作战总结,其中包括连珠铳的故障统计,看着一个个数字,宇文温只觉触目惊心。
神机营的制式武器是乾兴元年式连珠铳,简称水连珠,是在正统七年式连珠铳的基础上改进而来的跨时代武器。
可更换式储弹管,每根储弹管备弹二十发,作战状态下,每个士兵备弹两百发,高压气罐十个,射速为一分钟二十发,对于轻甲目标,有效杀伤射程七十五步;对于重甲目标,有效杀伤射程二十步。
这是实验状态下的数据,而此次参战,水连珠的表现和预期相当,达成了零伤亡的战绩,但故障率也和预期相当,这让宇文温有些头痛。
四场战斗,强度有高有低,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六成的水连珠出现了故障,也就是说,参战的神机营,只威风了四场小规模战斗就萎了。
神机营的使用,只剩下两种选择,要么继续打“治安战”,再打两场就要撤退回西阳;要么开始休息,在和尉迟佑耆决战时投入作战。
宇文温当然选后者,所以神机营将士会在这个坞堡驻扎,不再出击,直到决战那一天的到来。
在这期间,随军工匠会尝试用带来的工具、配件修复出故障的水连珠,但能修复的数量有限,总体而言聊胜于无。
故障率不低,这就是气铳的缺陷,如果换成结构简单的火铳,问题迎刃而解,但宇文温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想让神兵利器为别人所用,更不想造成技术扩散。
气铳落到别人手里,因为技术门槛很高,所以不可能大量仿制,火铳就不一样了,甚至会让人触类旁通弄出火炮,那对于中原来说,后果很严重。
拿着火铳、以火炮攻城的突厥游牧大军,亦或是以火炮据守辽东的高句丽城池,这样的场景,对于中原军队来说是噩梦。
宇文温绝不会让这样的情景出现。
足足看了一个小时,宇文温对报告结论很满意,召集几名年轻的将领入内,他再次叮咛:“神机营驻扎在这里,寡人还安排有别的兵马保卫,平日里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接触太多。”
“是,郎主!”
“还有,神机营的秘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第一百零一章 组织
坞堡内,刚从堡外小寨转入的西阳王宇文温,此时正在议事厅里看借契、地契,他独自一人坐在胡床上,侍卫分立左右,而堂下众人则是站着,大气不敢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借契,就是借钱的契约,新任坞堡戍主蔡长庚,已经向某柜坊借了价值三万贯的钱粮、布帛。
这笔钱粮、布帛,主要用于购买种子、农具,雇佣佃农、田客恢复生产,还要修葺房屋给这些人定居,维持坞堡半年的日常开支用度。
利息是一分五厘,比正常的借贷利息要低了至少一半,而某柜坊,就是总店位于黄州西阳的日兴昌柜坊。
作为日兴昌柜坊的大东家、靠山,宇文温如今却是以‘第三方’身份来审视这份借契他作为东南道行军元帅,临时视察坞堡防务,顺便检查该堡戍主的重建工作完成得如何。
宇文温放下借契,看向面前一人,那人身材瘦弱,皮肤黝黑,一身戎服,气色不错,浓眉大眼,看上去很顺眼:“蔡戍主?”
戍主蔡长庚闻言赶紧行礼:“草民在!”
“蔡戍主,你已是一戍之主,有了军职,称呼不要乱了。”
“啊...啊...末将在!”
“嗯,寡人问你,你与日兴昌柜坊借钱粮,不会立了阴阳借契吧?”
“啊...草民...末将哪里敢立阴阳借契,大王,这借契一式三份,一份在末将这里,一份在柜坊哪里,还有一份在官府留档,绝无另一份借契!”
“是这样么,冯驵主?”宇文温把视线转向另一人,那人身着布衣,闻言赶紧出列回答:“回大王,草民与蔡戍主所定借契,绝无弄虚作假!”
“寡人这么一听,姑且就这么一信,日后若闹出官司来,莫要怪王法无情!”宇文温说完,命侍卫近前:“去,抄一份,留着备查。”
那人闻言赶紧回答:“草民不敢,日兴昌柜坊一向诚信经营,绝无阴阳借契一事!”
驵主,即后世所称地区代理商(代理人)、经销商,这位冯驵主,就是日兴昌柜坊在这片地区的“业务主管”兼“代理商”。
也是被宇文温手下大掌柜王越点名褒奖的业务骨干,如今独当一方,作为日兴昌在淮西期思一带的驵主,带着得力团队大力发展“业务”。
宇文温接续下一个话题,开始问戍主蔡长庚恢复农耕的相关事宜,他最关心的是坞堡治下数百顷旱田、水田的农耕情况如何。
蔡长庚的回答很畅快,只是有些紧张,额头在冒汗,倒不是他心中有鬼,只是面对地位尊贵的西阳王,不由得汗出如浆。
好容易把情况介绍完,宇文温却没有轻易做出评价,而是让协助戍主管理坞堡的文武吏来补充。
戍主是新任命的,文武吏当然也是新上任的,这其中的主事吏员,均是黄州总管府选拔而来,如果在考核期表现出色,即便不能成为淮西重建后的州郡官,也能脱掉吏籍,转为良民。
吏,是贱籍,有单独的户籍,是为“吏籍”、“吏户”,吏户地位低于平民,吏户出身的人,如果有得选,不会愿意成为欺上瞒下的胥吏,坏事做尽,被百姓戳着脊梁骨咒骂。
能有机会脱离吏户、吏籍,这对许多小吏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坞堡,若仅是民间设施,用不着文武吏来管理,但这座坞堡和其他许多淮西坞堡一样,是宇文温“腾笼换鸟”政策的产物,基于多方考虑,暂时将坞堡纳入镇戍体系,故而要设戍主。
镇戍制和州郡制是这个时期常见的行政区划制度,镇戍制的行政区划一般出现在边疆,偏重于军事,州郡制就是正常的行政区划,偏重于民政管理。
镇有镇将,戍有戍主,以行政区划而言,镇(镇将)对应州(刺史),戍(戍主)对应郡(郡守、太守),镇戍兵对应州郡兵。
那些基于军事需求而在险要之地设立的戍则例外。
宇文温的“腾笼换鸟”政策,是将坞堡豪强连根铲除,让立大功的将士、助战义兵、反正的宗族内应等,成为新坞堡的主人,也就是“换鸟”,但他不是把鸟放进去就不管,而是要给予各种扶持。
首先就是采取过渡措施,先把坞堡设为戍,设戍主以名正言顺纳入军队管理,而不是就这么丢下不管。
以蔡长庚为例,此人是家族庶子,地位不高,和家业无缘,后来家族决定响应官府号召,派族兵助战顺便碰碰运气,便派了蔡长庚率领族兵到官军帐下听用。
庶子,留在家族里没什么指望,不过混吃等死罢了,到沙场上以命搏功名算是条出路。
死了,那也也好,省得家族内讧破事多,成了,正好让家族开枝散叶。
蔡长庚的处境就是如此,带来助战的族兵羸弱,基本上不堪重任,但他还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还有处境艰难的破落子弟,要一起在战场上玩命,改变自己的命运。
玩命,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一半是血一半是泪,蔡长庚的队伍立下许多功劳,其最后一战,就是攻拔这个坞堡,那一战他和伙伴一起作为先登,突入坞堡玩命,以伤亡过半的代价,打开了大门。
身着重甲的蔡长庚被敌人砍得遍体鳞伤,几成血人,伙伴死伤过半,有人被砍得肠子都流出来,死状惨烈,对此,官军主将宇文十五将功劳上报,宇文温阅后经核实,立刻任命大难不死的蔡长庚为此坞堡戍主。
实际上就是把坞堡和周边数百顷田地,都许给蔡长庚做家业,前提是满足一系列考核要求,而且这些田地日后必须正常向官府缴纳一定的租调。
宇文温此举,就是要学变法的商鞅那样,立木为信。
跟着蔡长庚玩命的伙伴,阵亡的有抚恤,立了功抚恤会更多,而活着的就有封赏,蔡长庚凭借大功得赏坞堡的事情很快就传播开,将一众参战宗族子弟刺激得双眼发红。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家族的庶出旁支,没有多少机会继承家业,有蔡长庚的例子,许多人都愿意用命来换前程,即便立的功劳换不来一座坞堡,但若能凭此获得一官半职,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改变人生的最好机会。
被立为标杆的蔡长庚,如愿以偿成为戍主,将来会成为坞堡主,然而,若宇文温就此撒手不管,蔡戍主会顺利变成蔡堡主么?
不会。
高利贷或所谓的族亲,甚至某些魑魅魍魉,会把蔡戍主用命换来的家业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种情况是宇文温决不允许的,所以,他要动用另一种力量来帮助蔡戍主顺利变成蔡堡主。
那种力量,名为组织,美其名曰:有活力的社会组织。
第一百零二章 组织(续)
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在后世指代黑社会,宇文温所指“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实际上是黄州社团....商团,作为非官方的民间组织,能够很有活力的提供各项服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蔡长庚立了大功,宇文温又要立个标杆,所以蔡长庚这个幸运儿,成了一座坞堡的主人,然而接下来要如何守住这份家业,蔡长庚必然束手无措。
道理很简单,以经营邸店为例,一个东家,不知道行情,不知道算账、对账,不知道去哪里进货,不知道如何疏通关系,也没有可靠帮手帮忙,面对着笑盈盈的掌柜、伙计,面对着时不时在店门晃悠的胥吏,他的下场是什么?
很简单,伙计会占便宜,掌柜的会勾结账房做假账转移钱财,还会被胥吏接二连三敲诈,最后被人内外勾结,吃官司打不赢被打入大牢,倾家荡产。
经营一座坞堡及其周边田产,难度比经营一个邸店要高很多,蔡长庚的情况,宇文温有所了解,这位是庶子,在家族没什么根基,可以说是孤家寡人。
蔡长庚得了座坞堡,就和三岁幼童拿着金子走在闹市没区别。
闻风而来的族亲,会变着法子占便宜,蔡长庚却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多少可靠的心腹来帮忙,只能相信族亲的节操,然而节操这种东西不值钱。
维持一个坞堡的运转,需要大量钱粮,而这座坞堡被攻破时,大部分钱粮都被充作军资,留给蔡长庚的钱粮不会太多,那么要想恢复坞堡周边农田的农业生产,就需要投入财力物力,雇佣佃农、购买耕牛等。
这就需要资金周转,蔡长庚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粮,所以只能借,要么跟族人借,要么跟外人借,无论是跟谁借贷,必然是高利贷。
“高利贷”一词,实际上算是宇文温的‘发明’,因为在这个时代罕见“高利贷”这一词汇,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是说借贷,没有特别强调高利贷。
借贷的利息因人而异,向王公贵族放贷,利息低,向一般人放贷,利息就高。
但无论如何,放贷收息获利,是最常见的敛财手段,堪称暴利,以蔡长庚这种情况,是放贷者的最佳目标,只要蔡长庚敢借贷,必然会被套牢,然后用命换来的家业,不出几年就变成借贷者的囊中之物。
即便蔡长庚躲过高利贷一劫,也躲不过亲人的暗算,宇文温治理地方多年,断过许多案,见过各种龌龊,所以他大概猜得出蔡长庚数年后的命运:
暴病身亡,因为没有儿子(有儿子也会夭折),兄弟便过继一个儿子做嗣子,继承坞堡。
当然,只有嫡兄弟的儿子才能有这个机会,届时,蔡长庚用命换回来的家业,就这么易主。
出现这种情况,是宇文温不愿意看到的,于私,他希望好人有好报,既然蔡长庚用命换回家业,那就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不要昙花一现,到头来一场空。
于公,宇文温精心策划的“腾笼换鸟”,要在淮西培养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不想被那些放贷者和所谓的族亲“截胡”,忙来忙去忙到最后好处全被人占了。
即便是占好处,也得自己人来占,顺便帮蔡长庚这样的新戍主(未来的坞堡主)站稳脚跟,这就需要“组织”。
组织能够提供低息贷款,能够提供财会,帮忙雇佣可靠的佃农、田客,可以租赁农具、耕牛,以优惠价格出售种子、日常用品,蔡长庚不需要去找高利贷和族人,就能从组织这里获得一切帮助。
有了组织的帮助,蔡长庚会愈发忠心,想不忠心都不,而他忠心的对象,不言而喻。
宇文温抽查完田契、地契,对抽查结果十分满意,笑着对蔡长庚说道:“蔡戍主,寡人看得出来,你是很努力在做事,做得不错,寡人看好你。”
。。。。。。
侧厅,刚送走西阳王的蔡长庚,一走进大门,早就等候多时的几个男子迎上前,急切的问道:“如何,大王如何说的?坞堡不会易主吧?”
“哪能呢,大王出了名的守信用,说出去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你们莫要乱想。”
“是是是,大王自然是...大王还有说些什么?”
这几人围着蔡长庚问长问短,一名从开始就坐在席上的男子走近,为蔡长庚解围:“各位叔伯,让五郎坐着说嘛。”
“对对对,坐着说,坐着说。”
蔡长庚被人簇拥着坐下,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只觉得耳边有好几只苍蝇在嗡嗡嗡飞着,挥之不去,这几位是他的叔伯,而方才为他解围的,是他的嫡次兄蔡长佑。
蔡长佑再次为弟弟解围,让几位叔伯坐下,一个个发问,蔡长庚才有机会喝一杯水润润喉咙。
蔡氏一族,据说可以溯源到后汉时的襄阳蔡氏,那时的蔡氏是荆襄一等豪族,聚居在汉水上的沙洲,后来到了晋末,沙洲上的蔡氏坞堡为流民攻破,蔡氏子弟四散,其中一支绵延至今,就是他们一族。
这样的祖宗到底是攀附来的还是真的,谁也说不清,但蔡长庚知道自己家族如今不过是普通大族罢了。
山南荆襄各地,都有许多宗族,族中子弟聚族而居,随着时代变迁绵延至今,变换的官府,不变的家族,为了更好的延续家族传承,大家都需要跟主政地区的牧守官打好交道。
如今的山南,有两个堂兄弟(兄弟)位高权重,兄是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杞王世子宇文明,弟是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
而对于各地宗族来说,和西阳王打好关系,好处是实实在、见效很快的。
黄州商贸发达,产业兴盛,各地宗族的产业只要搭上这条船,必然获利颇多,所以前往黄州西阳找机会的宗族子弟数不胜数。
西阳王何等样人,那里是区区草民能见到的,而西阳王也不会亲自打理产业,所以如何与西阳王手下的掌柜、黄州的大东家们搭上线,是许多人在关注的问题。
黄州对外来者是来者不拒,但等着发财的人,从西阳排到安陆,又排到襄阳,对于蔡氏这种普通大族来说,排不到前面。
而现在,蔡长庚在西阳王面前能说几句话,虽然是公事公办,但终归是有个机会,所以几位叔伯希望蔡长庚能多争取一些机会,提携提携族中子弟。
还有一件事,如今蔡长庚有了一座坞堡,又有数百顷良田,如此大的家业,不让自己同宗族的人来帮忙看着,那怎么能行?
族里那么多族人没有田地,不分些田地给同姓亲人,却雇佣外来流民,这像什么话嘛!
亲人两个字,在蔡长庚听来分外刺耳,不堪回首的往事,再度浮现眼前。
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笑脸,他心中冷笑:亲人?你们何曾把我当做亲人!
第一百零三章 亲人?
和许多家族的庶子一般,蔡长庚在家族中的境遇不是很好,他的母亲原是婢女,样貌尚可,某次被宗主推倒之后,怀孕并生下一个男婴,那就是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蔡长庚排行第五,是为蔡五郎,然而母子俩在家族中的地位没好到哪里去,庶出的蔡长庚,甚至比不过那些得宠的奴仆。
嫡母、嫡兄弟看不起他,叔伯同样看不起他,平日里呼来唤去,如同差遣奴仆般,甚至那些得宠的奴仆,也能随意使唤他。
蔡长庚从小懂事,试图用自己的表现来取悦父亲,在族学读书很用功,希望以此得到父亲的夸奖,然而他能见到父亲的机会,甚至比那些奴仆还要少。
等他长大了才知道,读书好没什么用,即便家族子弟有机会入仕,那机会也轮不到庶出子。
不仅如此,生母作为妾,没有资格享受太多,即便为蔡家生下男丁,时不时也得如婢女那样做事,甚至还要给正室洗脚,蔡长庚不服,但不服也得忍气吞声。
他的年纪大了,该谈婚论嫁,但婚事迟迟没有着落,这不要紧,因为蔡长庚看中了嫡母身边的侍女春燕,两人情意相投,希望长相厮守。
为了取悦嫡母,蔡长庚不惜做牛做马,低声下气伺候嫡母及其身边得宠的奴婢,嫡母也知道他喜欢侍女春燕,然而最后却把春燕赏给了嫡长子的伴当为妻。
身为蔡氏宗族宗主的儿子,居然连个奴仆都不如,伤心欲绝的蔡长庚想要离家出走,但他舍不得母亲,母亲没了他也活不下去,所以只能忍,忍受着无数人的白眼和嘲笑。
这个时候,所谓的亲人在哪里?
蔡长庚好容易等到了一个机会,那个机会是西阳王给的,但需要拿命去搏,蔡长庚做到了,用命换来了一座坞堡,当他得知这一喜讯时,和生死与共的伙伴相拥而泣。
但当他真的管理起这个坞堡,管理起数百顷良田时,却手足无措起来:他没钱粮,没有足够的帮手,无法恢复生产,无法维持一个坞堡的运行。
蔡长庚和伙伴从山南出发时,没奢望会得一个坞堡,只是想着能凭借军功换得一官半职而已,如今那么大的一个坞堡交到手上,蔡长庚和伙伴束手无策。
随后蜂拥而来的亲人、族人,倒是可以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又有人和他接触,说可以借贷,以解燃眉之急。
这一切看上去很美好,但蔡长庚自幼尝尽人间冷暖,见识过许多龌龊的事情,没有轻易答应。
亲人?不过是来占便宜的,想说几句好话,就从他这里分掉用命换回来的良田,还是白拿的那种,而忽然热情起来的叔伯以及嫡兄弟,要的恐怕不光这些。
蔡长庚知道,若就这么让亲人来“帮忙”,他和伙伴用命换回来的坞堡,迟早要会鹊巢鸠占。
这些所谓的亲人,会渐渐侵吞田产,控制账目,待到时机成熟,他这个坞堡主怕是要“暴病身亡”,如果有妻儿,那么儿子也会“暴毙”,妻子要么死于非命,要么莫名其妙失踪。
而坞堡,会由他的一个侄子来继承,类似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大家族里的龌龊事多了去,所谓亲人,根本就靠不住。
还有那些上门借贷的人,一旦沾上稍有不慎就会利滚利,还得继续借贷,最后就是欠下一屁股债,一辈子都还不完。
即便良田百顷、坞堡一座,迟早都要被拿去抵债。
对此,蔡长庚和伙伴看得很明白,但他们真的束手无策,明知道端到面前的是一泡屎也得吃下去,因为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新的选择出现了,那就是日兴昌柜坊。
日兴昌柜坊的冯驵主和他谈过,借利息一分五厘的贷,今年还不上,明年再还也行,利息不变,没有利滚利。
冯驵主还介绍许多黄州商贾过来,对方能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种子、农具和耕牛,当然,农具和耕牛租也可以,不仅如此,还包“招工”。
招人手种田,招人做长短工,甚至还可以雇镖师来当护院、保镖黄州的镖行,如今可是很有名的。
日兴昌柜坊,提供了许多选择的机会,蔡长庚和伙伴们一合计,觉得信用一直很好的日兴昌值得信赖,所以和冯驵主签了借契,借钱粮周转。
不仅如此,还通过冯驵主作为中间人,和几个黄州商贾签了契约,农具、耕牛、种子很快到位,佃农、田客也招募了许多,连看上去很能打的保镖,都已经在坞堡里开始看家护院了。
至于这些蜂拥而来的所谓亲人...
蔡长庚喝了一口茶水,开始向和蔼可亲的亲人们诉苦:“诸位叔伯是知道的,如今侄儿不过是戍主,坞堡里的事务,不是侄儿一个人说了算。”
“坞堡里的文武吏,管账,侄儿用钱用粮,账目必须清清楚楚,不然算是违反军纪,更别说若是事情办不好,算延误军机,且不说人头,戍主的位置怕是要丢。”
“既然是戍,自然归官军管辖,坞堡旁有烽燧、驿站,每日都有函使或者兵马经过,为防敌军细作,坞堡用人也得经过军吏核查,不是侄儿想用谁,就用谁的。”
“至于侄儿为何向日兴昌借贷,呵呵,诸位叔伯是知道的,大王是日兴昌的靠山,侄儿缺钱不向日兴昌借贷,那就是不会做人,若是让冯驵主在大王..大东家耳边告黑状,这戍主的位置,侄儿能坐多久?”
“官军是说过,侄儿如今是戍主,日后是坞堡主,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每年考核过关,什么是考核呢?交租调、服劳役都要达标,连续三年达标,这坞堡主的位置才是侄儿的。”
“所以,即便是族亲们来种田、定居,该交的租调,该服的劳役都不能少,即便侄儿心软,文武吏可不心软,到时候考核不达标,戍主换了人做,侄儿也无能为力。”
蔡长庚所说有理有力,想用“亲情”感化侄子的叔伯们哑口无言,他们满怀各种心思,本打算来占便宜或者得寸进尺,如今却碰了个软钉子。
见着一群不怀好意的恶狼就这么被自己三两句顶回去,蔡长庚心中快意非常,西阳王任命他为戍主而不是直接任命他为坞堡主,真是一招妙棋。
戍主,是官军军职,谁来做戍主,是官军说了算,所以即便蔡长庚某日暴毙,这坞堡也轮不到蔡氏宗族其他子弟来继承,而他需要连续三年考核过关才能成为坞堡主,这个时间对于蔡长庚来说足够了。
只要他站稳脚跟,那些所谓的亲人就别想把这份家业夺走。
蔡长庚用命换回来的坞堡、田产,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资格分一杯羹,而这份家业,他是要留给儿子的,如果没有儿子,那么就让给出生入死的兄弟,绝不便宜这些所谓的“亲人”!
蔡长庚几句话,就让几位叔伯沉默,场面有些尴尬,蔡长庚嫡次兄蔡长佑便试探着问:“五郎,那么...家里还能帮些什么忙呢?”
这是在乞求蔡长庚给一些机会,若是往日,身为嫡子的蔡长佑可不会这么低声下气,但现在不同了,他在蔡长庚面前硬不起来。
甚至即便父亲来了,也得和颜悦色说话,今日的蔡长庚,已不是昔日的蔡长庚。
蔡长庚永远忘不了自己在家族中的遭遇,但他不可能把事做绝和宗族一刀两断,更别说顾及到母亲,所以笑了笑,答道:“当然,这么大的坞堡、没有亲人相助,哪里能成?”
第一百零四章 亲人!
一场亲情聚会好不容易结束,蔡长庚颇为疲惫,但他却抖起精神,转到另一处院中,小院房间内,几名男子已经等候多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几名男子,有的断了一只手,有的瘸了一条腿,有的脸上有狰狞伤疤,人人带伤。
方才西阳王问话时,他们也在场,不过应对的只是蔡长庚,待得西阳王走后,蔡长庚去应付那群所谓‘亲人’,他们几个则在此处商量事情。
见着蔡长庚进来,几位关切的问道:“如何,糊弄过去了么?”
“糊弄?用不着糊弄。”蔡长庚笑道,坐在草席上,表情明显比刚才轻松许多,“我们兄弟用命换回来的田产、坞堡,谁也别想打主意!”
“对,对!平日里把你当奴仆使唤,现在倒想起你是亲人了,说几句好话就想占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大家莫要担心,如今这坞堡归官军管辖,又设烽燧、驿站,我是戍主,你们是烽帅、驿将,必须公事公办,不然乱来的话,上官责难,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哈哈,就是这个理!”
见着伙伴们点头,蔡长庚又说:“当然,事不能做绝,好处总是要让一些的,毕竟确实缺人手,不过大家放心,之前定好的事情,我绝不会更改。”
说到这里,蔡长庚问:“对了,人都接来了么?”
一名断手的男子答道:“接了,都接到了,多亏了有镖行护送,他们如今已过光城,再过几日就要到了。”
“来了就好,阿狗几个人,为了拼前程命都没了,他们的家眷,就该来坞堡享福,别和从前一般,饱一顿饥一顿,还被人欺负...”
这样的话题,让房内气氛沉重起来,蔡长庚和伙伴们从山南出发,到现在人已经少了一半,阵亡的伙伴有官府发放的抚恤,家属也确实收到了,但蔡长庚等几个活下来的人,没有忘记当初的誓言。
那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蔡长庚作为庶子,在家族地位很低,此次家族响应官府号召,派族兵助战,本意就是应付了事,顺便碰碰运气,所以才有蔡长庚参战的机会。
族里派出的族兵,羸弱不堪战,蔡长庚便召集了平日要好的狐朋狗友,一起去用命搏前程,临行前聚在一起发过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们用实际行动履行了“有难同当”的誓言,一起作为先登浴血奋战,而现在,是由幸存者来履行“有福同享”的誓言。
得益于戍主的职务,得益于日兴昌冯驵主的居中联系,蔡长庚让军吏写了公文并雇佣镖队接人,去将阵亡同伴的家属接来坞堡,由他们来照应,省得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负。
田产,要分一部分给这些遗属,告慰阵亡伙伴的在天之灵,与此同时,要加紧恢复生产,完成今年的考核。
官军在这里设戍,又设烽燧、驿站,蔡长庚及伙伴作为戍主、烽帅、驿将,必须保证戍、烽燧、驿站的正常运转,过路的驿使、函使要接待好,如果有兵马路过,要准备好饮食、搭建临时宿营地。
这是公务,还有农务,事情很多,不容有失,所以蔡长庚之前并不是无端恐吓叔伯们,而官军也派了一个队的兵驻扎坞堡,帮助蔡长庚威慑宵小。
有些事情蔡长庚不方便出面,就由担任戍副的官军队正来应付,他要关注的事情,就是让坞堡尽快恢复“正常”,作为大军粮道上的一个据点,发挥应有的作用。
“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经营不好这些田产?兄弟们,有没有信心?”
“有!”
大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就像他们即将出征时那样,彼此脸上露出坚毅的笑容。
比起那些所谓的族亲,他们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才是真正的亲人!
聚会结束,日薄西山,天色昏暗,蔡长庚向自己的居室走去,身边跟着两名男子,身穿铠甲手按佩刀,警惕的看着四周。
这两位是蔡长庚从黄州镖行雇来的“保镖”,除了睡觉之外,如影随形,确保他的安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是在坞堡里也不得不防,蔡长庚不放心那些族亲,伙伴们也担心他的安全,本来是要轮流值守在蔡长庚身边,但事情太多,所以才雇佣“保镖”。
来到一处院子,院门处亦有保镖站岗,见着雇主来了,并没有笑眯眯的恭迎,而是警惕的看着四周。
保镖如此尽心尽责,蔡长庚放心许多,进了院子,来到寝室外,却见室内已经亮起灯光,一个女子的身影倒映在窗户纸上。
他干咳一声,只见那人影站起来,向门口移动,蔡长庚随即上前推开房门,只见一名女子惊喜的看着他。
“春燕,是我。”
“五郎!五郎...”名为春燕的女子捂着嘴,喜极而泣:“五郎,这是真的么?”
蔡长庚将春燕揽在怀中,轻轻的说着:“是真的,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哭泣声中,蔡长庚看着案上烛光,他凭借军功得任坞堡戍主一事传回家族,那个娶了春燕的奴仆立刻休妻,而他的嫡次兄蔡长佑,亲自送春燕来这里。
他的庶母,待遇瞬间好起来,有十几个奴婢伺候着,再不需要做粗活,不需要大冷天的去洗衣物,还写来家书,让他照应照应亲人。
母亲不会写字,这封信是在谁授意下写的,蔡长庚能猜得出来。
这一切,不是因为所谓亲情,而是因为利益,他能有今天,除了和伙伴们出生入死立下军功,还得靠机遇,而这个机遇是西阳王给的。
后续也多亏黄州商贾借贷、出售各类物资,他和伙伴才初步站稳了脚跟。
甚至连被人抢走的春燕,也回到自己身边。
对他和伙伴们来说,到底谁是亲人,还用问么?
。。。。。。
金乌西落,坞堡旁小寨,匆匆吃完晚饭的西阳王宇文温,正在某处房内接见某人,虽然坞堡就在旁边,但他却没有在堡内下榻,主要是为了方便做一些事情。
接见一些行事尽量低调的人。
“你们都查清楚了么?”
“回大王,都查清楚了。”
“好,很好,可以动手了,首尾干净些。”
“呃....大王...”
“怎么,犹豫什么?”
“大王,某等这样做,会不会弄出祸事?”
第一百零五章 猛于虎
听得手下担心弄出祸事,宇文温不以为然,反正现在淮西局势已经乱成一团,再乱一些也无所谓,大乱之后才是大治,所以要趁着水浑,赶紧摸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番交代之后,手下告退,宇文温自己独坐沉思。
坞堡豪强,已经被他“腾笼换鸟”,但还有很多笼子里的‘旧鸟’占着位子,必须要清空,但宇文温不打算放‘新鸟’进去。
因为他这次下手的目标,是佛寺。
宇文温不信佛、道,但不也厌佛、道,毕竟俗世众生总需要寻找心灵寄托,只要寺庙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做正事,他才懒得管。
但如今天下各地崇信佛教,已经接近佞佛,大大小小的庙宇,成了所谓出家人发财的工具,也成了国家的毒瘤。
都说‘古代’是小农经济,田园经济,然而在这个时代,还有一种举足轻重的经济,那就是寺庙经济,各地寺庙的和尚们除了念经,还做买卖。
而做买卖,总没有放贷来钱快,所以北朝寺庙有“僧邸粟”,南朝寺庙有“质库”,僧邸粟就是放贷,质库就是当铺的雏形。
寺庙放贷、质当,最初的本意是赈济百姓、救急,顺便盈利补贴寺庙开支,本来是好事,但慢慢的就变了味,成了寺庙扩张的最有力工具。
放贷,放的自然是高利贷,质当(当东西),利息也很高,天南地北的许多寺庙,靠着这种营生,将大量百姓变成寺庙的依附民,也就是形成了人身依附的佃农、奴仆。
而原本是自耕农的百姓,其田产都变成寺庙田产,不在官府征税范围内。
这样一来,导致朝廷在编户数大幅度减少,进一步导致税收锐减,造成财政危机,甚至连打仗都征不到兵。
不仅如此,各地寺庙大量铸造佛像,这要消耗大量的铜,导致市面上更加缺铜,连带着越来越多的人将朝廷所铸铜钱熔化、盗剪取铜,这也会严重影响国家财政。
一个国家内的寺庙其依附民的户数,达到朝廷在编户数的一半,这是何等样壮观的场面?
所以将近二十年前,有了周武帝的灭佛,而现在,宇文温也要灭佛。
他派出去的人做过详细调查,淮西之地,寺庙数量众多,占据了大量的农田,拥有许多不属官府管辖的依附民,又有许多寺庙放高利贷盘剥百姓,和坞堡豪强争夺那些自耕农。
所以,宇文温既然要铲除旧的坞堡豪强,也得对付这些放高利贷的花和尚,所用手段就是派人假扮贼寇伐山破庙。
这种事必须借他人之手来做,绝不能派兵,因为在大部分人崇佛的社会环境下,宇文温若变成灭佛急先锋,众叛亲离倒不至于,但麻烦会纷至沓来,朝廷内外也会为之侧目。
所以趁着淮西局势一片混乱来个浑水摸鱼最合适,虽然那些财大气粗的寺庙都有护庙武装,但在宇文温的爪牙面前不值一提。
真心礼佛、不放高利贷的寺庙,宇文温不会为难;德高望重的高僧,他也不会为难,那些盘剥百姓、成日里花天酒地玩女人的花和尚,一个不留。
被‘流贼’焚毁的寺庙,“缺钱”的当地官府不会重建,那些依附民和寺庙田产会重新归入官府治下,卖身契即便没被焚毁,也不做数了。
事情到这里就皆大欢喜了么?
不会,无需给寺庙当奴仆,那些依附民不会因此喜极而泣,极有可能会满面愁容。
为什么?
很简单,苛政猛于虎。
宇文温派出去的人,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得到一个令宇文温百味杂陈的结论:比起给官府当良民,那些依附民更愿意给和尚、豪强做牛做马。
妻女被人睡也罢,自己和儿子给人一辈子做奴仆也罢,好歹一家人能苟活,而若是给官府当良民,不说沉重的租调,就说服劳役、兵役,都可以让他们家破人亡。
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平民服兵役,拿着根长矛上战场那是凶多吉少;一个光州平民,被官府征发服劳役,去数百里之外的荧州黄河边修河堤,费用自理,这种劳役服一次,小康返贫、温饱破家。
因为苛政猛于虎,让百姓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宁愿借高利贷变成债主的牛马,也不愿意做官府的良民,甚至不等借高利贷,直接将田产投献权贵、寺庙以求庇佑,躲避劳役、兵役。
那么,宇文温此次派人铲除寺庙,是救那些依附民于水火,还是将其推入更大的火坑之中呢?
。。。。。。
涡阳,城外大营校场,哭喊声此起彼伏,许多男子在刚抢回来的一张张人皮之中寻找着,然后抱着亲人的皮囊,撕心裂肺哭喊起来。
这些人皮连着头颅,所以才能辨认模样,而一张张剥得十分‘完整’的人皮,让一旁围观的士兵看了之后只觉得慌。
此时的校场,人山人海,除了“寻皮认亲”的苦主、围观的士兵,高台上还有许多将领,为首之人是全军主帅、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
他看着台下那人的场景,胃部有些不适,但强忍着呕吐的反胃感觉,拿着纸皮大喇叭向台下士兵们喊话:“大家都看到了么?这就是逆贼的暴行,令人发指!”
“杀牛杀羊,可以剥皮,逆贼杀了人,也要剥皮,还剥得如此完整,大家想想,是不是逆贼平日里就时常剥人皮,他们还算是人么!”
“看看,看着这些义士!他们的家园,被逆贼烧了,他们的亲人,被逆贼掳走生不如死,他们报仇心切,冒险返回家乡刺探敌情,却被逆贼捉住,活剥人皮!”
“这样的暴行,比虎患如何?老虎吃人,而逆贼猛于虎,是率兽食人!!”
校场上的士兵,听着听着情绪激动起来,虽然己方骑兵深入敌境时,抓住俘虏也是剥人皮立大旗,但他们觉得这是逆贼应有的下场,毕竟那些骑兵之中大多是当地豪强子弟,和逆贼有深仇大恨。
而现在,逆贼竟然如此凶残,剥了更多的人皮来示威,简直是令人发指的倒行逆施,比老虎还要凶残。
情绪更加激动的人,是那些抱着亲人皮囊嚎啕大哭的豪强子弟,他们本就和宇文氏的军队有大仇,自告奋勇出击去袭扰敌兵的族亲,被害之后还被对方扒皮,如此深仇大恨,让他们的双眼变得血红。
许多人跪地叩头,向着台上的尉迟佑耆呼喊着:“草民与逆贼不共戴天,恳请尚书令为草民做主,为淮西百姓做主,早日发兵荡平逆贼!”
“大家放心,大家放心!朝廷不会无动于衷,本官必将出兵为淮西百姓做主!”
尉迟佑耆宽慰着,心中激动不已,宇文温大概是胜仗打多了,竟然以为靠杀戮就能压服人心,殊不知这样做,反倒让民心向着朝廷(尉迟氏)一方。
看着群情激奋的各地豪强子弟,看着摩拳擦掌的士兵们,尉迟佑耆知道民心可用,军心可用,那么,待得时机合适,他就要和目中无人的宇文温决战,必然能够一战破之。
想到这里,尉迟佑耆看向西面天空,看向汝阴方向,心中冷笑着:到那时,你最好能逃出去,不然,即便死了,怕也是要被人分而食之!
第一百零六章 猛于虎(续)
“嗷呜!!嗷呜!!”
“啊呀,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大虫!且看我哨棒厉害!”
稚嫩的虎啸,稚嫩的童声,一身布衣的宇文维城,拿着根木棍,全神贯注地与面前的老虎对峙,当然,老虎是假的,由两个玩伴所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如后世的舞狮,两个玩伴此时在舞虎,一人穿着虎纹裤在前举着虎头,虎头连着虎纹布一直到后,后面另一人同样穿着虎纹裤,驮着虎身、虎尾。
这头老虎“张牙舞爪”的扑向宇文维城,而宇文维城挥舞着哨棒(木棍)与其周旋,要使出“平生所学”在景阳冈打老虎。
武松打虎,是宇文温讲给儿子的故事,抹去了时代,模糊了背景,强调“好汉武松”独自一人过景阳冈却遇到老虎的惊险故事。
那时宇文维城听得津津有味,在王府里还特意和玩伴表演“武松打虎”给弟弟妹妹看,看得小家伙们嚎啕大哭,却又使劲要看,如今他卖力表演,观众则是大人。
此时的花园里,观众除了阿娘,还有他的外祖母、姨母、舅舅,还有外叔祖。
丞相、蜀王尉迟,此时正在观看天子表演,若以礼节来说,此乃大不敬天子居然演戏给臣子看,成何体统!
然而尉迟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此时此刻没有外人,也不是什么君臣相处,而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聚会:孙辈演戏给长辈看,众乐乐罢了。
天子是傀儡不假,他确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相,但那是“在外”,如今只是尉迟家族内部一次小聚会,没那么多顾忌。
今日,胙国公夫人王氏带着世子尉迟嘉德入宫,探望两个女儿以及外孙,宇文维城自然十分高兴,拉着舅舅尉迟嘉德说个不停。
尉迟嘉德比宇文维城大不了几岁,原为胙国公尉迟顺的侄子,在大象二年后被隋国软禁过数年,以至于性格有些拘谨,即便后来成了尉迟顺的嗣子,拘谨的性格没有明显改观。
不过他和外甥宇文维城很谈得来,宇文维城和舅舅说话说得高兴,嚷嚷着要表演“武松打虎”给大家看,尉迟在宫里处理完政务,顺便过来看看,正好当了观众。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尉迟已经从那场大病中缓过来,毕竟正值壮年身体硬朗,又在邺城安养,有名医调理,他的健康现在已无大碍。
看着宇文维城生龙活虎的模样,尉迟是真心高兴,毕竟天子年幼,又到河南走了一转,万一病倒了不幸一命呜呼,那么他就会无端背上骂名。
尉迟既然已经向兄长尉迟顺承诺过,留宇文维城一条活路,那就不会食言,毕竟留宇文氏一条血脉,也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有了这个前提,他乐见天子活蹦乱跳。
剧情到了关键时刻,“好汉武松”即将给老虎奋力一击,只见宇文维城大叫一声,使出“迷踪步”,抡起木棒就要耍出“大招”,结果左脚绊右脚,直接向前扑倒。
也就是宇文温常对宇文维城所说的“扑街”。
“嘭”的一声,宇文维城面向下摔了个狗啃泥,手中木棒滚出去,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无论是“老虎”还是观众都惊呆了。
场面似乎瞬间凝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尉迟炽繁,她刚要冲上去,却见儿子就地一滚,捞起木棒后爬起身,向着呆若木鸡的“老虎”抡了下去。
又是“嘭”的一声,木棒打在老虎头上,老虎依旧愣着,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哀嚎”一声,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倒地身亡”,那样子要多假有多假。
“好!打得好!”
尉迟鼓掌叫好,率先救场,其他人赶紧跟着鼓掌,其间掺杂着狗叫声。
尉迟明月抱着名为“小白”的白狗鼓掌,小白不住的汪汪叫,让场面愈发热闹起来,鼻子碰出血的宇文维城笑眯眯跑近,被尉迟炽繁揽在怀里。
见着宝贝儿子摔得鼻子出血,尉迟炽繁心疼得紧,拿出手绢去擦血,而宇文维城毫不在意,向着尉迟嘉德嚷嚷着:“阿舅,棘郎厉害么?”
“厉害,棘郎厉害,见着老虎都不怕,真厉害。”尉迟嘉德哄着外甥,只有和外甥在一起,他才能真的放松下来,外甥高兴,他也高兴。
宇文维城得舅舅夸奖,很高兴,然后转头又问尉迟:“外叔祖,棘郎厉害么?”
“厉害,棘郎真厉害,比老虎还厉害呢!”尉迟也有儿子,当然知道怎么逗小孩。
“真的么!嘿嘿!”
得大人夸奖,年幼的宇文维城很高兴,尉迟炽繁见着儿子鼻血止住了,正准备呵斥,被王氏岔开话题:“你这当阿娘的怎么就知道训斥人?”
“母亲,这不是...”
“小孩子打打闹闹,难免碰碰撞撞的嘛!”
宇文维城得外祖母解围,招呼着扮作老虎的玩伴过来玩耍,大大小小说了一会儿话,尉迟先行离开。
他知道自己在场的话,嫂子、侄女、侄儿多少有些拘谨,所以意思到了也就行了,如今朝中事务繁忙,他没太多时间闲谈。
尉迟这段时间虽然在养病,但一直带病处理军政事务,朝中局势尚可,只是战局就不那么美妙了,不过比起之前,如今朝廷已经从颓势中恢复过来。
经历潼关之败的尉迟敬,如今已经在洛州布置好了防线,而并州总管尉迟勤,依旧驻军河东,对黄河以西的关中施加压力。
河南,有尉迟顺坐镇,凭借大量骑兵,在郑州长社一带,和宇文明大军对峙,因为是在平原里对抗,具备骑兵优势的官军终于不用那么憋屈。
想到这里,尉迟就想到悬瓠,之前宇文温把悬瓠守得如同铁桶般,以至于空有兵力优势、骑兵优势的官军无计可施,顿兵于坚城之下,徒耗士气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河南的局势算是稳住了,而淮南....
淮南又是因为宇文温作祟,导致坐镇钟离的尉迟佑耆不得不黯然撤军,如今在涡阳与盘踞汝阴的宇文温对峙,淮南彻底让给了陈国。
一想到宇文温,尉迟心中无名怒火就蹭蹭蹭往上冒,在他看来,不除掉宇文温,自己的宏图伟业实现起来就有隐患。
然而宇文温已经坐大,由疯狗变成猛虎,甚至猛于虎,急切间难以铲除。
想到这里,尉迟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后继续向前走,他知道事情急不得,如今陈国取了淮南,极有可能把注意力转向长江上游江州以及岭表,所以宇文氏和陈国之间的联盟,应该很快会出现裂痕。
而尉迟佑耆已经将军队完好的撤回淮北,宛若出拳前收手臂,待得休整完毕,就可以伺机出拳,即所谓以退为进。
尉迟想到弟弟,心情好了一些,他通过书信来往,看得出尉迟佑耆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练成长许多,虽然广陵大败确实难看,但打仗哪有常胜不败的?
当年尉迟领兵在沁水和韦孝宽大军决战,结果十几万人败得一塌糊涂,他单骑仓皇逃回邺城,那惨败后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心情,真的很难受。
所以尉迟理解弟弟的选择,对方不是黯然回京,而是咬着牙留下来要将功抵过,这是好事,所以东南地区,他还是托付给尉迟佑耆。
至于青齐地区,昨日刚传来好消息,作乱的妖僧及其部众,已经被官军击溃,官军正在分兵追剿,想来再过一段时间,青齐地区的秩序就会恢复正常。
到那时,陈国大概已和宇文氏发生龃龉,淮南陈军对淮西宇文温来说,不再是盟友,而是随时会翻脸的潜在敌人。
不仅如此,宇文温也许是接连打胜仗以至于狂妄自大,走了一步臭棋,按照尉迟佑的来信所说,宇文温在淮西不分青红皂白攻打各地坞堡,导致各地豪强群情激奋,纷纷投向朝廷一方。
这些当地豪强,田产被宇文温派出的军队侵占,族人遇害,积攒数代的钱财也被抢劫一空,这些人无不咬牙切齿等着报仇。
宇文温如此倒行逆施,不把当地人心当一回事,待得群情激奋到一定程度,后悔都来不及。
届时,宇文温要对付在涡阳的尉迟佑耆,侧翼是居心叵测的淮南陈军,控制地盘里到处都是心怀不满的强宗著姓,即便再能打,又如何能赢!
宇文温在淮西的所作所为,必将为其最终失败埋下隐患,尉迟不由得将对宇文温的评价调低一些,因为若是只靠派兵四处杀人就能压服人心,那么他早就改朝换代了,何苦弄个傀儡天子在御座上坐着。
宇文温如此猖狂,到后面一败就必然是大败,若是兵败身亡,那真是值得大肆庆祝一番。
越想心情越轻松,尉迟走起路来疾如风,转出院门,迎面看见小左宫伯王忻。
今日王忻不需要宿卫皇宫,却身着常服出现在花园外,尉迟只是略作思考便明白其中缘由。
王忻见着尉迟迎面走过来,赶紧行礼:“表叔。”
“嗯。”尉迟应了一声,他不介意王忻在非正式场合用这种称呼称呼他,母亲一直很宠王忻,他也就由着了。
经过王忻身边时,尉迟忽然拍拍对方肩膀,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忻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没说什么,尉迟继续向前走,过一会转过头,只见王忻向花园里走去。
王忻这段日子在忙些什么,尉迟明白,不觉得有何不妥,尉迟明月不可能一辈子守寡,能嫁给王忻也是不错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
尉迟继续向前走,前方路旁早就等着一名宦官,那宦官谄笑着迎上来,见着丞相左右按刀上前,赶紧停下步伐行礼:“大王,奴婢特来报喜。”
“报喜?寡人何喜之有?”
“呃...”那宦官沉吟起来,明显是有话需要单独说,尉迟觉得好笑,示意左右退后几步。
他不认为这个负责管理宫女的宦官有胆行刺,有些不耐烦的说:“说吧,寡人何喜之有。”
宦官又谄笑起来:“大王,美人已经准备好了!”
“美人?”尉迟闻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美人?”
“啊,大王事务繁忙,不记得也是应该的..”官宦见着尉迟明显不耐烦的样子,赶紧说出重点:“大王,奴婢上次禀报过,长公主带回来的那个波斯胡姬,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呀!”
第一百零七章 倾国倾城
“波斯胡姬?”
尉迟喃喃自语,好一会才回过神,这个管理宫女的宦官刘驹儿所说,是先前跟着千金公主抵达邺城的那个波斯胡姬,名为阿涅斯,据说其脸上有伤,需要御医治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尉迟推测,此女当是千金公主要献给宇文乾铿的美人。
去年,千金公主抵达邺城后,将一同入京的阿涅斯安置在尼寺,天子于大婚之日遇刺,千金公主正在尼寺逗留,闻讯赶赴皇宫,波斯胡姬阿涅斯随其入宫。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天子“伤重昏迷”,而千金公主摔断了腿,丞相尉迟下令在宫中搜查逆贼党羽,许多宫女被软禁接受盘问,阿涅斯亦在其内。
软禁期间,宦官们发现阿内斯脸上伤疤是假的,其真容让人见了惊为天人,刘驹儿当时便向丞相、蜀王尉迟禀报此事,只是尉迟忙着对付逆贼,没心想别的,便让刘驹儿将此胡姬软禁起来。
没多久尉迟伴着新君御驾亲征,对付盘踞豫州悬瓠的宇文温,再回京时却抱病在身,宦官刘驹儿惯会见风使舵,知道时机不对,便没敢吭声。
后来尉迟病愈,刘驹儿寻得机会提了一声,说波斯美人阿涅斯一切安好,尉迟听后不置可否。
当时河南、淮南局势危急,尉迟心急火燎的盘算对策,哪有心思想什么美人,刘驹儿不敢说太多,只能再等机会。
如今河南局势稳定,祸乱青齐的妖僧被官军击败,退守淮北的官军也稳住了阵脚,眼见着丞相心情不错,刘驹儿赶紧见缝插针,要把天仙一般的美人献出来。
“那波斯胡姬的样貌果真倾国倾城?”
“是的大王!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那美人眼若宝石、肤如凝脂...”
“嗯,寡人知道了。”
尉迟继续向前走,刘驹儿笑眯眯紧随其后,他为了向上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蜀王正值壮年,见了那个貌若天仙的波斯胡姬,必然宠爱有加,那么接下来他发达了。
尉迟是迟早要改朝换代的,到时候胡姬若能生下皇子,虽然不可能成为太子,却必然是藩王,那么刘驹儿伺候母子二人,足以体面的活到去世。
这可比年老后被赶出宫,无依无靠凄惨去世要好!
想着想着,刘驹儿笑得眼都眯起来,却发现尉迟竟然是往太极殿方向走去,不由得心中一惊:他忘记在前引路,引蜀王去见美人。
“大王,大王请随奴婢往这边走。”
尉迟见着刘驹儿又跑到面前嗦嗦,愈发不耐烦起来:“往这边走作甚?寡人要去的不是这边!”
“大王,美人在这边呀!”
“美人?”尉迟闻言一愣,随后心中骂了一句“阉竖”,面上却笑了笑:“改日再说吧。”
刘驹儿闻言急得额头冒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下一次可不知道要多久,万一蜀王又要出征,谁知道何时才回来。
顾不得那么多,他豁出去了:“大王,一眼,只要大王看一眼,就能知道何为倾国倾城!”
。。。。。。
皇宫一隅,偏殿内香气扑鼻,几名宫女正协助一名女子出浴,那女子一头棕发,双眼湛蓝,五官精致,有倾国倾城之色,正是波斯胡姬阿涅斯。
她身体曲线十分优美,从大木桶里站起来时,宛若出水芙蓉,修长双腿依次跨出木桶,一名宫女跪下为其穿上便鞋。
洗浴时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有些许沾在背上,一名宫女轻轻用手将花瓣拂下,触碰到肌肤时,只觉滑腻非常。
阿涅斯披上宫女捧来的大浴巾,包裹着身体,自己擦拭着肌肤,宫女们则为她擦拭长发,又有宫女上前,吃力的将大木桶抬走。
待得擦干身体、头发,宫女们为阿涅斯穿上抱腹。
抱腹,和心衣、帕腹一样,俱为女子贴身内衣,抱腹质地为绢,前片绣有花团锦簇,背部袒露无后片,肩部及腰部有系带。
因为阿涅斯前胸曲线过于饱满的缘故,宫女们花了一番功夫,才把细带调整好,随即端来绫罗绸缎为她穿上,衣物已提前用郁金香熏香,带着淡淡香气。
光滑的双臂以及肩膀,在丝衣下若隐若现,使得阿涅斯的身形愈发诱人,她被宫女们簇拥着转入寝室,开始梳妆打扮。
阿涅斯坐在梳妆台前,两名宫女一左一右轻轻抬起她的手,为其纤纤玉指的指甲点甲妆,又有人在脚边跪下,轻轻抬起玉足,为其脚趾甲上甲妆。
宛若珍珠的脚趾上,点了鲜红的甲妆,看上去赏心悦目,宫女为阿涅斯双脚上妆完毕,为其穿上柔软的罗袜,再为其穿上金丝彩凤履。
一名宫女为阿涅斯梳理头发,然后将长发盘起,盘做灵蛇髻,以金环束之。
灵蛇髻,相传为魏文帝之甄后所创,发髻形式变化多端,因人而异,能映衬得本就貌美如花的女子愈发妩媚,而宫女为阿涅斯盘起的灵蛇髻,使得她修长、迷人的脖子最大程度展现出来。
宫女如行云流水般在阿涅斯身边打转,为其双耳缀上珍珠明月,为其双颊擦面脂再上腮红,为其眉心点上金钿花,又端来玉碗所盛精盐、微香汤水,让美人洁牙、漱口。
最后捧来口脂,为阿涅斯上唇妆。
用各类名贵香药精心制作而成的口脂,以盒存储,色泽鲜红、芳香扑鼻,效果出众但价值不菲,非寻常平民女子上唇妆所用抿红纸可比。
上完唇妆的双唇娇艳欲滴,唇红齿白,映衬着如玉容颜。
又有宫女在阿涅斯腰间系上香囊,香囊里装着西域香药,散发着淡淡芬芳,香而不腻,一番打扮完毕,本就有着异域风情的阿涅斯愈发明艳动人,以倾国倾城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宫女们并未消停,忙着为檀香木所制卧榻铺被,提前以郁金香熏香的被褥、枕头等卧具以及帷帐,同样散发着淡淡香气,香炉里的香药即将烧尽,宫女很快便换上新的香药。
至此,一切准备就绪,阿涅斯轻移莲步,踩在柔软的西域羊绒地毯上,来到卧榻边坐下,有宫女将一方金边丝巾罩在她头上。
榻旁小案放着一个锦盒,内有同心结,卧榻上还铺着一方白色绢布,作留红之用。
宫女们将寝室整理一遍,将梳妆用具带走,大部分人退出殿外,两名宫女留下,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卧榻两侧。
从入浴开始一直面色平静的阿涅斯,抬头看了看四周,她看见寝室里装潢华丽,各类器具做工考究,宛若精致的餐具,盛放着美味佳肴。
她就是那碟美味佳肴,静静等候食客的品尝,用自己独一无二的风味,引得对方回味无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毯上,让有着精美花纹的地毯散发着光晕,使得阿涅斯眼前一花。
那日,千金公主从半空中大布袋坠落地面的情景,又在阿涅斯眼前浮现,她不由得握紧双拳,熊熊怒火在心中燃烧:千金,我要为你报仇!!
第一百零八章 倾国倾城(续)
从记事时起,阿涅斯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双亲的印象很模糊,作为孤儿,她被不同的主人卖来卖去,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泰西封的奴隶市场,她见到了一个年轻英俊的买主,那人叫做特鲁斯,把还是小女孩的她买下了,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阿涅斯。
在特鲁斯的庄园里,小阿涅斯过上了优渥的生活,宛若贵族女子一般,不再忍饥挨饿,不再被人随意打骂。
主人特鲁斯请来各种各样的人,教她歌舞、弹唱,教她仪态、礼节,还教她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和动作,学奇奇怪怪的喘息、呻吟。
阿涅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取决于主人,所以主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故而对主人要求她学的知识,学得很快、很认真,待得她年纪增长,开始明白自己到底学了什么。
也明白自己对于主人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工具,她的容貌,她的身体,可以为主人带来巨大的收益。
既然是奴隶,那就要有奴隶的觉悟,阿涅斯服从命运的安排,不打算反抗,直到遇见另一个可怜的女人,那就是千金公主。
一番波折之后,阿涅斯跟随千金公主来到遥远东方帝国的国都,在这个叫做邺城的城里有皇宫,千金公主的弟弟住在皇宫,是帝国的王中王。
历经苦难的千金公主即将过上幸福的生活,视其为好友的阿涅斯由衷感到高兴,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那日,阿涅斯亲眼目睹千金公主从悬浮在半空的大布袋坠落,那么高的高度,掉下来的人哪里能活,所以阿涅斯认为千金公主死了,所以她的心也死了。
没过多久,她的假伤疤被阉人发现,随后真面目也让人看到了,随后被软禁起来,再不得知外界的消息,这对阿涅斯来说都无所谓。
作为奴隶,她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不过现在,命运之神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报仇的机会。
阿涅斯知道,即将“享用”自己的人,种种迹象表明很有可能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那就是害死千金公主的罪魁祸首,叫什么“鱼吃炖”。
想到这里,阿涅斯的心跳加速,她虽然学过格斗术,但女子和男子之间的力气差距,使得男女空手对打时女子难以取胜,所以需要武器。
阿涅斯擅长用短刀,但现在手上没有类似武器,而这些宫女为她打扮时,没有用类似发簪之类尖锐首饰。
不仅如此,阿涅斯发现房内没有什么锐器,或者能当做武器的小物件,不知是防范她反抗时伤到人,还是基于其他考虑才如此布置。
所以手无寸铁的自己,真的拿仇人没办法了么?
当然有,把他舌头咬断就行了!
阿涅斯可不管自己会有何种下场,只要能报仇,死也不怕,所以此时此刻虽然默默坐着,心情却很激动,就等着仇人过来,将她扑倒。
即便**对方,即便今日没有机会也无所谓,阿涅斯有信心迷得对方神魂颠倒,待得下次,或再下一次,总有机会得手。
脚步声起,阿涅斯心中一紧,再度握紧双拳,随后松开拳头,接下来,她要使出以前所学到的手段,迷得那人神魂颠倒,待得对方忘情享用她时,就是致命一击的时候。
殿外响起说话声,不一会有人走进来,阿涅斯深吸一口气,准备施展手段引诱对方,抬头一看,却是那姓刘的阉人走了进来。
“散了散了,都散了!”刘驹儿垂头丧气的说着。
“啊?”两名宫女有些意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刘驹儿见状郁闷的嚷嚷着:“大王今日不来了,把东西收拾一下!”
。。。。。。
街道上,大队骑兵护送着丞相车驾回府,马车内,尉迟正看着奏章,这奏章名义上是呈给天子看的,实际上就是给他看的。
朝廷大权,他依旧牢牢握在手中,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很好,所以,对于现在的尉迟来说,美人,有没有都没关系。
即便那波斯胡姬阿涅斯真是倾国倾城绝色,对于尉迟来说,比不上权力的诱惑大,如今天下局势未定,不是他享乐的时候。
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待得君临天下,要什么样的美人会没有?到那时,不要说一个波斯胡姬,十个都可以!
所以尉迟不会像偷腥的猫儿那样,闻着点腥味就被勾了魂去,宦官刘驹儿煞费苦心献美人,他对这种行为实际上有些抵触,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宦官,依附于皇权,当然要巴结未来的新君。
作为上位者,要容得下各种各样的人,战国时齐国孟尝君养门客,其中除了正人君子,也有鸡鸣狗盗之辈,而正是这些小人,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所以尉迟即便今日不想去见识见识所谓“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没有责骂刘驹儿。
因为先前见着生龙活虎的宇文维城,尉迟忽然想儿子了,于是带着奏章回府,先和儿子说说话再处理公务。
至于那个波斯胡姬,尉迟觉得此人和千金公主关系匪浅,谁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又是番邦胡女,也不知有何手段。
万一这女子手段了得,趁他不备暴起伤人,堂堂男子汉不是战死在沙场上,却血洒卧榻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岂不是贻笑大方。
男人好色没什么,但尉迟认为自己不是急色之人,对于阿涅斯这种来路不明的女子,即便对方真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他也绝不会轻易去碰。
与此同时,这也是为了避免后院起火,尉迟不想招惹善妒的王妃崔氏,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这点的。
崔氏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平日里持家有道,孝顺太妃,教子有方,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尉迟觉得王妃什么都好,就是善妒不好。
尉迟有侍妾,但都是崔氏挑的,一个两个样貌寻常、身材魁梧,每个月崔氏都有几日不方便,尉迟想要的时候,看着这几个侍妾,火就消了。
有时候尉迟会叹息,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太憋屈了?
马车抵达府邸,尉迟下车之后径直入府,见着管家迎上来,尉迟问道:“世子在何处?”
“回郎主,世子在太妃处。”
即便尉迟是蜀王,但管家一直称呼其为“郎主”,以示主仆关系,也显示自己和‘外人’的区别,尉迟闻言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王府今日无事吧?”
“啊...啊,回郎主,王府今日无事。”
管家的回答有些不干脆,尉迟心中疑惑,停下脚步再问:“王妃呢?王妃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