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安
邺城西市,李三九漫步其间,熙熙攘攘的市场里,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过这倒没让他太过稀奇,因为长安的东、西两市,其热闹程度不亚于此地。
当年,他还是长安皇宫里的一个小宦官,身份卑微,时常出宫采买,虽然是个肥差,但油水轮不到他捞,不过是个跑腿的。
负责采买事宜的宦官,和外面商贾勾结,以次充好、低买高卖,鱼目卖出珍珠价,这都是家常便饭,钱是大把大把的捞,可就苦了李三九这些小宦官。
没有露陷也就罢了,一旦被人识破,责任都推到他们这些出宫跑腿的,一通乱棍下来不死也残,扔到宫里某个角落,无助的死去。
李三九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活不下去只能净了身入宫当宦官混口饭吃,混了几年没能出人头地,只能当个低贱的跑腿。
同期入宫的伙伴,没出头的大多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身亡,一次他不小心打破东西,若不是当时宿卫皇宫的宇文温遮掩过去,李三九事后大约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大象二年二月底,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但李三九逃出了皇宫这个牢笼,跟着宇文温夫妇远走安陆,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府里的管家直到现在。
当年瘦弱的李三九,如今身材挺拔,丝毫看不出芦柴棒的样子,除了伙食好之外,也是按着郎主宇文温的要求,每日里和护卫们一起锻炼的结果。
因为身体的缺陷,他不可能像正常男子那般底气十足,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说法,也和他没关系。
练四肢练跑步,骑马、射箭或者拔刀砍人都不成问题,遇见危险即便打不过,跑起来速度也是飞快,身手也很敏捷,自保那是绰绰有余。
一阵香风袭来,李三九忽然侧身,一名胡女撞入他身旁的全有怀中,还没等全有回过神来,那胡女风韵万千的扯着手娇嗔道:
“郎君,到肆里喝一杯如何?”
字正腔圆的官话,连第一次来北地的全有都能勉强听懂,他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这么一折腾弄得满脸通红,赶紧甩手要把这衣着暴露的胡女甩开。
结果对方如同蛇一般缠上来,凑上来在他耳边说着:
“郎君莫要如此绝情嘛。”
暖暖的气息吹到全有耳朵,他只觉得半截身子都酥了,整个人都僵着,脸已憋得通红,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贾牛一把将那胡女揽过去。
“小娘子,肆里除了能喝酒,还有甚耍子?”
“哎哟,三位郎君一起来,奴家可受不住呀。”
“受不住?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你弄得起不来!”贾牛嬉皮笑脸的在其臀部拍了一下,然后塞了几个铜钱:“够翘,有赏!”
胡女笑骂着转入旁边酒肆,一步一扭,全有窘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可从没见过如此豪放的女子,真是大开眼界。
“我说全中尉,你这样是不行的,这些小娘子最会勾人魂魄,你老是躲躲闪闪,知道在她们眼中是什么?”
“是什么?”
“没见过世面的肥羊啊!不宰你宰谁?还不得拉着不放!”
贾牛一把揽着全有,开始传授‘心得’,这位和他当年刚到长安一样,十足土包子一个,什么风情都不懂,必须得教。
李三九见状笑着摇摇头,继续向前走,手中多了一个蜡丸,那是胡女贴过来时,旁边一位路人趁乱塞到他手里的东西。
郎主在邺城布有眼线,其中一条是王府司马张定发管着,而又有一条,是由他负责。
维持眼线的费用不低,但又要掩人耳目,所以王府账面上是丝毫看不出端倪的,尤其李三九手上这条线,走的账目只有他和郎主宇文温才知道。
为了保密,即便来到邺城,李三九也不能和对方私下碰面,只能是用这种方式来个近距离接触,当然这条线的作用,和别的不一样。
狡兔三窟,当年从皇宫里逃出来后,李三九跟着尉迟炽繁东躲西藏,这种窘迫的情况绝不会再出现了。
正行走间,忽然发觉西市开始骚动起来,李三九使了个眼色,贾牛便挤向前方去打听消息,他大概听得懂北地口音,没有沟通障碍。
片刻后,他满脸凝重的跑了回来:“出事了,蜀王故去了!”
。。。。。。
胙国公,原本到处可见的大红灯笼,均已悉数换成白纸灯笼,府里从上到下,全都身着素白,没有谁敢高声说话,更没人敢笑逐颜开。
方才传来噩耗,丞相、蜀王尉迟迥薨,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胙国公尉迟顺,已经赶往蜀王府,而胙国公夫人王氏,指挥仆人把原本张灯结彩的府邸,收拾成一片素白,转入侧厅,却见两个女儿正在说话。
回家探亲的尉迟炽繁,即将出嫁的尉迟明月,如今均已换上素白衣裙,连着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也换下了一身朱紫。
见着王氏进来,尉迟炽繁让侍女带着儿子出去,随后呜咽着说道:“母亲,怎么,怎么会这样...”
尉迟炽繁面有泪痕,刚刚哭过一场,就在刚才她还带着儿子去探望祖父,未成想刚回来不久,就收到噩耗:蜀王薨了。
“唉,舅公大病初愈,其实大家都知道时日无多,却没想到...只是四娘的婚事也就得暂缓了。”
这个时代,称唿公婆是为“舅(公)姑(婆)”,王氏唏嘘之余,不由得想到四女尉迟明月:这样一来,婚事可就得延后。
眼眶通红的尉迟明月愣愣坐着,她也是刚哭过,听得母亲一说,眼眶又是一热:她大婚在即,祖父却走了,莫非是自己不祥?
“四娘莫要胡思乱想,你祖父年事已高,都是迟早的事。”
王氏劝着女儿,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女儿迟早要成为皇后,大不了婚事往后延一段时间,比起这个来,还有更让人忧虑和不安的事情:丞相走了,朝廷政局会不会...
尉迟炽繁也想到了这一点,祖父权倾朝野,无论是谁都不敢乱来,各方势力老实得很,可如今这根擎天之柱没了,她四叔能镇得住场面么?
她的舅公,会不会趁机发难?她的四叔,会不会采取措施“以防万一”?
要是宇文家和尉迟家斗起来,她该怎办?(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剑拔弩张
周国丞相、蜀王尉迟迥薨,这个消息瞬间传遍邺城,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向周边扩散,虽然丞相年迈,迟早有辞世的那日,但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人意料之外。
尉迟迥为大周太祖的外甥,是周国的皇亲国戚,伴着宇文家经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又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使社稷转危为安,可谓劳苦功高。
眼见着即将收复蜀地,周国国土再无缺漏,而擎天之柱却轰然倒塌,一时间邺城百姓唏嘘不已。
尉迟丞相权倾朝野,有他在时,各方势力不敢乱来,如今丞相已去,本就云集邺城的权贵们,其动向就耐人寻味起来。
下午,距噩耗传出两个时辰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邺城街道,渐渐变得冷冷清清,越来越多的士兵出现在街头,剑拔弩张,局势开始紧张。
人们开始察觉气氛不妙,开始缩回家中。
酒肆、乐坊、邸店、肆宅纷纷关张,些许行人走在大街上,均是匆匆而过不敢停留,邺南城、北城的城门大部关闭,剩下的城门也开始严格门禁。
出城可以,想进城就得接受城门官的盘查,大宗货物一律不许进城,随身携带的行李等物品都要开箱检查,防的就是有人向城里运送禁物。
邺北城,蜀王府周边街道俱有士兵把守,虽然没有摆出拒马,但如林的长矛,可以逼退任何胆敢强行冲禁的骑兵。
前往蜀王府的文武官员有很多,大多带着护卫,但全都在外围路口被拦下,待得士兵向府里通传获得允许后,他们才能继续前进,而随行人员只能原地等候。
一处院落墙后,数人正用潜望镜观察着前方路口情况,这里是他们最接近蜀王府的观察点,想再往前已不可能,凭借着用千里镜增强的潜望镜,他们能从容观察对方的情况。
“已经是第十拨人了,就不知是那家权贵。”
“有增兵么?”
“没有,看样子只是在布防。”
“继续观察,小心提防。”
“是。”
张定发交代完毕,转入院内一间小屋,那里候着几名手下,正等着他下命令。
环视众人一遍,张定发开口说道:“情况微妙,未必会出事,但也可能会出事,所以,我等就得按最坏的局面来应对。”
“司马,请下令吧。”
“那就按着预案来...”
张定发开始布置各项事宜,宇文温命他领着西阳王府卫队倾巢而出,就是为了保证王妃和世子平安往返邺城,进城之后他也没有闲着。
为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各种对策已经拟定出来,以便根据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
在邺城,按说不会有谁胆大包天,敢对杞王的儿媳、蜀王的孙女不利,对于世子也是同理,所以张定发等人只需要做好常出行的护卫即可。
天子即将大婚,重臣云集邺城,杞王和世子亦在其中,按正常情况来说,尉迟丞相不太可能失去理智,所以不会出什么意外。
然而现在丞相忽然去世,万一有人蠢蠢欲动,那该怎么办?
要动手的不会是杞王,因为邺城及周边地区根本就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所以真要动手的,就只能是另一边。
这是最坏的局面,出现的几率很小,但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张定发要率领大部分护卫,随同杞王及世子突围,冲出邺城。
那么王妃和世子呢?莫非就不管了?
当然要管,但却无法救走,因为王妃和世子住在胙国公府,平日都不去别处,一旦有事母子俩肯定插翅难飞,虽然护卫们可以舍命向外冲,可接下来呢?
若是胙国公或者夫人拦在面前,那该怎么办?
无论哪边出事,都是人伦惨剧,所以西阳王宇文温在临行前便已做了选择:
如果真的出大事,肯定是尉迟氏动手,护卫们想要护送王妃和世子突围南下,回千里之外的山南是妄想,那么宁可让母子二人被软禁,也不能冒险。
千里逃亡,随时会没于乱军之中,还不如让母子俩被娘家人软禁在胙国公府里,好歹有胙国公夫妇照应,多少都能熬上一段时间。
王妃是尉迟丞相的亲孙女,性命必然无忧,而只要王妃在,就有希望保得世子性命,所以西阳王府护卫中的一部分人,还需要潜伏在邺城,耐心等待时机救人。
如何操作,需要张定发来判断,也许事态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若是预先布置,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大家不要紧张,也许只是虚惊一场,所以不要慌,不要乱!”张定发向手下们交代着,沉着冷静。
“消息送出去了么?”
“送出去了。”
。。。。。。
邺南城,杞王府别院,大门紧闭,门可罗雀,自从数个时辰前收到噩耗之后,杞王府便闭门谢客,已经有十余拨访客被礼貌回绝。
书房内,杞王宇文亮正和世子宇文明商议应对之策,父子俩来邺城时,已经充分考虑了各种风险,但是尉迟迥突然去世,却是意料之外。
动身奔赴邺城之前,宇文亮判断尉迟迥不大可能失去理智,在天子大婚时动手,毕竟之前已经有很多机会但对方没有做,然而这位已经驾鹤西去,继任的尉迟会怎么想,就难说了。
“孩儿认为尉迟不会采取过激行为。”
“此话怎讲?”
“丞相忽然去世,尉迟首要之务是稳定局面,以便平稳过渡,安定人心,毕竟,很多官员只是忠于丞相,而未必忠于他。”
“再者,邺城乃至河北、河南、河东,都是他尉迟氏控制之下,我等在邺城翻不起什么大浪,局势明显对其有利,尉迟何苦铤而走险?”
宇文亮捋着胡子,不时点点头,对长子的判断十分赞同,不过他没有打断而是默默听下去。
“若是把我们父子杀了,二郎在山南能立刻接手,关中那边又有父亲的安排,也会俯首听命于他,尉迟就不怕把二郎逼急了,投向南朝?”
“届时二郎和陈国东西夹击,尉迟又是新接手丞相事务,底下的将领极有可能三心二意,他若是处理不好,尉迟氏甚至会如同当年尔朱氏般分崩离析,吃大亏的又会是谁?”
“隋国降将本就惴惴不安,时值变乱之际,是投向他尉迟氏吃残羹剩饭好,还是站在二郎那边、甚至和南朝联手来得快活?”
“孩儿的意思,只要父亲不作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尉迟自然也不会铤而走险了。”
宇文明侃侃而谈,他们父子齐聚邺城,不是没想过会有巨大风险,但认真研究之后,不觉得邺城之行会出事,因为尉迟丞相的心思,大概是尉迟家和宇文家共天下。
一如当年的南朝晋国,“王与马,共天下”,江山是宇文家的,但做主的却是尉迟家,尉迟迥既对得起舅舅,也对得起自己家,可谓是皆大欢喜。
尉迟迥这么想,但他的子侄们未必这么想,有老丞相镇着,宇文亮父子在邺城不会有事,可如今尉迟迥忽然离世,难免会有人蠢蠢欲动。
宇文亮和宇文明商讨的,就是对方失去理智动手的几率有多大,他们父子在邺城,此时如同勐虎入牢笼,命运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不过认真分析了一番,宇文明觉得尉迟不会有心思对付他们,宇文亮赞同儿子的判断,但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
“尉迟也许不会动,但总会有人想渔翁得利,当年尔朱荣被魏帝杀了,尔朱氏反扑成功,依旧控制着元魏大权,其实力依旧强横无比,结果呢?笑到最后的却是高欢!”
“父亲的意思是怕有人怂恿尉迟,让尉迟家和我宇文家斗得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
“那当然,我父子二人若遇害,二郎必然领着山南、关中与南朝结盟,届时东西同时北攻,他尉迟焦头烂额之际,只能让将领们便宜行事。”
“这不就是高欢当年得以趁机做大的路数?”
宇文明闻言陷入沉思,当年魏帝元子攸杀死权臣、太原王尔朱荣,结果尔朱荣之侄尔朱兆反扑得手,废立皇帝,依旧把持朝廷大权。
尔朱氏愈发嚣张跋扈,闹得民变四起,为了镇压流民,尔朱兆让盘踞河北的高欢统帅六镇流民,结果高欢借机成就一番伟业。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很难说没有人打这种主意,为父能看得出,就不知道尉迟能否看得出。”宇文亮说到这里,下了决定:
“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采取行动,让这位清醒一下!”(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安排
中午,西阳城内西阳王府前院,数人正在议事厅交谈,黄州总管司马杨济、黄州司马宇文十五,虎林军别将田正月等将领,还有大将军史万岁等几位府兵将领亦在场。
“宇文司马,大王此次召集我等议事,不知有何军务?”开府将军梁定兴问道,“莫非是陈国不老实了?”
宇文十五是西阳王宇文温的心腹,当然是打听内幕消息的最佳人选,不过这位却没有揭开谜底:“若要对陈国用兵,大王就不会在这里召见诸位了。”
新晋开府将军陈五弟,试探着问道:“莫非是演武?”
“嗯,陈开府说得没错,大王准备召集诸军演武,所以提前和诸位打声招唿。”
众人恍然大悟,宇文温经常烧钱让府兵、州兵、甚至虎林军演武,美其名曰“活动筋骨”,虽然消耗确实不小,但效果也确实很好。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支军队成日里窝在军营迟早会废掉,所以时不时拉出来练练,是保持战斗力的一个好办法。
当然这也很耗钱粮,也就财大气粗的西阳王会如此奢侈。
谜底揭晓,大家的话题就多了起来,谈起各种喜闻乐见的事情,气氛一片融洽。
前年年末开始的大战,让许多人立功受赏,加官进爵,当年的虎林军将领,如今均已凭借战功高升。
史万岁因为活捉隋国卫王杨爽及一系列军功,进位大将军,当初丢掉的太平县公爵位也恢复了,连带着弟弟史万宝也受益得以加官进爵,而府兵编制的扩大,让梁定兴等仪同将军凭着军功升了一、两个品秩。
陈五弟也加入到了府兵序列,得授开府将军,虎林军由晋升别将的田正月率领,西阳王宇文温地位上升,他手下的将领们都水涨船高。
在虎林军表现出色,就能转入府兵,有了正经的朝廷“编制”,既可以继续从军,也有机会转为文官,可以说是正式踏入仕途。
许多人都有了封爵,从县侯、县伯、县子、县男不一而足,连带着荫庇了妻儿,当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俱已成真。
前途一片光明,那就更要紧随西阳王的步伐了!
“有句说句,官军演武,说不定陈国又想趁虚而入,到时候队伍直接拉出去砍人,大家可不要莫名惊诧。”
听得宇文十五冒出的这句话,大家都是哈哈一笑,隋国差不多完了,接下来想要刷军功,就指望陈国,真要是打起来,那可是求之不得。
“陈军会不会偷鸡摸狗,杨司马有消息么?”
“暂时没有,但不可不防。”
“大王到!”
随着喊声响起,众人结束交谈,随后脚步声起,身着官服的宇文温快步走了进来,与众将寒暄片刻便转入正题:“眼见着初夏将至,可雨季还没开始,百无聊赖,所以要活动活动筋骨。”
“寡人所说自然是演武,上次演武是在年前,迄今已有数月,升平日久,怕是大家都长膘了,所以此次演武规模要大,全员参加,三日内要准备完毕。”
“寡人刚从总管府衙回来,已经做了相应安排,此次演武,州兵、府兵还有虎林军都要参加,作战是攻防结合...”
会谈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众将告退,只有杨济和宇文十五留了下来。
“大王,莫非邺城有变?”宇文十五问道,一大早他就收到宇文温的命令,说今日要立刻整顿州兵,虽然来人没多说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时局有变。
“蜀王昨日薨了。”
“啊?”
宇文十五闻言一愣,杨济则是眉头紧锁,这个消息真是出人意料,天子大婚在即,杞王及世子都在邺城,最坏的情况大概就是丞相、蜀王尉迟迥动手,结果...
蜀王薨了?那局势会如何变化?是福是祸?
尉迟迥昨日去世,结果相隔一千多里的宇文温居然次日就知道了消息,若是外人得知,必然会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但宇文十五和杨济不会,因为他们知道宇文温有飞鸽传书。
“原来大王要借演武之名整军备战。”杨济开始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过邺城那边,杞王和世子未必会有事,我等动作太大,怕是会适得其反。”
“正是,按说丞相去世,尉迟继位蜀王,想来也必然会继任丞相,这种时候就得求稳,只要寡人父兄没有什么动作,他也不该有什么激进之举,怕就怕...”
宇文十五开动脑筋,顺着宇文温的思路想到个问题:“大王,莫非是怕有人居心叵测?挑唆蜀王世子动手?”
“岂不闻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那该如何是好?”
“你觉得呢?”宇文温开始考验宇文十五,既然要大用,他就得锻炼这位发小,不然关键时刻掉链子那就是害人害己。
“呃,世子临行前必然做了安排,大王应当找个由头去安陆,一旦邺城那边有消息传来,也好早做准备。”
“未必会是坏消息,但一切都要按最坏的局面来应对,寡人今日就去安陆,公务已经交代完毕,黄州,就交给两位了。”
宇文温说到这里开始杀气腾腾:“不管是谁,要是敢私下里作怪,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是!”
交代一番之后,杨济和宇文十五告退,宇文温转入寝室,晚起的杨丽华正在对镜梳妆。
一夜**,两人直到半夜才尽兴而眠,结果到了凌晨却被仆人扣门吵醒,宇文温随后便到书房不知忙些什么,筋疲力尽的杨丽华再度昏睡。
见着宇文温一脸严肃,杨丽华起身问道:“二郎,怎么了?”
“为夫要去安陆,府里就由丽华暂时看着了。”
“妾明白,妾这就让人去叫二管家和芳兰院过来。”
和妻妾谈正事时,宇文温不会自称“寡人”,而妻妾也不会称唿他为“大~王”,杨丽华瞧见宇文温心事重重,所以没有撒娇。
宇文温凌晨就被某个消息弄得去书房折腾,一大早便去官衙,然后召集众将到王府议事,联想到杞王及世子如今就在邺城,杨丽华琢磨着莫非有大事发生。
“确实出事了,只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为夫要去安陆坐镇,也许过几日便回来,丽华和九娘好好照看孩子们,有杨司马和十五在,还有郝长史和许郡守,为夫均已安排妥当,西阳不会有事的。”
宇文温把侧室揽在怀里温柔的说着,杨丽华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王妃启程去邺城探亲,她已经开始当家,所以不担心仓促间接手做不好。
“二郎,要保重身体。”
“知道,等我回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最终决战兵器
西阳城北,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率领大群骑兵北上,他即将巡视各州事务,不过临出发前,却拐到自己的湖畔庄园,交代一些事情。
宇文温实际是要赶赴安陆,但为了掩藏出行的真实目的,找了个巡视各州事务的借口,而直此关键时刻停留庄园,并非无的放矢。
丞相、蜀王尉迟迥去世了,无论如何,这位太祖的外甥,和宇文家至少还有情分在,所以有他在时,两家好歹还能平安相处,而继任的世子尉迟就说不准了。
这位会不会对同在邺城的杞王宇文亮、世子宇文明动手,实在是无法确定。
若按常理,尉迟不会失去理智,但世事难料,宇文温不可能把自家性命寄托在他人之手,更何况妻儿还在邺城,容不得他有侥幸心理。
邺城,乃至河北河南都在尉迟家的控制之下,一旦尉迟动手,宇文温的父兄能不能逃出来都难说,而西阳王妃尉迟炽繁和世子宇文维城,必然会被软禁。
宁愿让妻儿被软禁,也不能冒险让其千里逃亡,这是宇文温的决定,但只能保得一时,保不得一世,潜伏邺城的护卫们,事后未必能救两人出来。
所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带着大军去救!
你们骑兵多是吧?具装甲骑嚣张是吧?在最终决战兵器面前,统统都得跪!
“郎主,库房内的水连珠,连同相关配套装置一起,能装备五百人,请郎主查验。”
地库之中,一排排的木架前,宇文温正在检查用油纸包好的连珠气铳,这是压缩气体科技树的最新结晶,烧了将近八年的钱之后,终于有了实用化的量产型武器。
最终决战兵器甲:正统七年式量产型步兵用高压气动力连珠铳,简称“水连珠”,可更换式储弹管,每根储弹管备弹二十发,作战状态下,每个士兵备弹两百发,高压气罐十个。
射速为一分钟二十发,对于轻甲目标,有效杀伤射程七十五步;对于重甲目标,有效杀伤射程二十步。
五百士兵手持水连珠,可以在半个小时内,把随身携带的那十个储弹管全部打光,累计发射弹丸十万发,这个时代的任何兵种,在气铳发射时的唿啸风声中,全都得跪。
这是宇文温的黑科技杀手锏,连带着手摇式充气装置等配件,为了装备并维持五百气铳兵的战斗力,已经烧进去了将近一百万贯钱。
水连珠用起来很爽,可制作起来的成本让宇文温都快吃不消了,一杆良品的后面,是三杆废品,七成五的废品率,让批量装备水连珠的行动成了吞金无底洞。
如果用喜闻乐见的火铳,那成本会很低,但宇文温不打算这么做,因为顾及到技术扩散的问题。
一杆用火药发射弹丸的火铳,原理很简单,一旦落入敌手,对方很快就能仿制出火铳来,这对于地盘不大的宇文温来说是噩梦。
而一杆用高压气体发射弹丸的气铳,原理也很简单,可敌方即便拿到了实物,根本别想仿制出来,因为压缩气体科技的门槛太高,光是密封垫圈就能让其知难而退。
气铳的缺点是造价昂贵,又容易坏,但宇文温看中的是其射速,在气铳短时间内爆发的弹丸风暴面前,什么强军都得跪。
花了这么多钱做出来的水连珠,大概打不上几场大仗就会损坏过半,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宇文温只打算在关键时刻使用,一战定干坤。
这年头一场大决战惨败,足以让战败方伤筋动骨,光是修生养息都得花上数年时间,如果连败几场决战,那可是会崩盘的。
当年东西魏对峙,处于绝对劣势的西魏,就是靠着沙苑之战,打得东魏大出血,从此在关中站稳脚跟,对于宇文温来说,一旦事态有变,只要站稳脚跟守住山南,那么胜利迟早是他的。
随机拿出一杆水连珠,宇文温直接在地库内空地处试射,当然所用高压气罐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二十发弹丸全部顺利发射,他很满意:
“做得不错,仔细保管,寡人不希望用上这些东西,但真要用上时,可不能出问题。”
“郎主放心,绝不会出问题!”
林有地斩钉截铁的说道,每一杆水连珠都是府里工匠的心血,为了保证低故障率所以用料十足,每杆造价超过一千贯。
比起当年使用过的试做型,已经是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虽然威力惊人但造价实在是太昂贵了,加上相关的配套装备也不便宜,根本没办法大规模装备。
好容易制作出的成品水连珠,都统一存放在这个地库里,防的就是被人窃取,不是怕技术泄密,而是怕有人拿来行刺,因为其特点决定了防不胜防。
检查完毕,宇文温走出地库,他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所以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只需要口头交代即可。
“继续制作火焰弹,把所有存料都用上。”
“是。”
“寡人要去安陆坐镇,也许很快便会回来,但若是事态有变,寡人会派人传令,到时水连珠的气罐要开始充气。”
“是,郎主。”
“若是事态愈发恶化,寡人若未当面和你说,也会派杨先生代劳,他将拿着另一半令牌来找你。”宇文温拿出半截令牌交给林有地。
林有地收好令牌,没有问到时会是何事,而宇文温则直接交代:“届时,杨先生会拿着一套图纸,让你和工匠们到军器监制作一件兵器。”
“郎主,这兵器代号是什么?”
“最终决战兵器乙。”
“小的知道了。”
“这代号太长,还有一个更简单的。”
“请郎主示下。”
“丧钟。”
宇文温策马离去,会同庄园外等候的数百骑兵,马不停蹄沿着官道北上,他要在日落之前,抵达西北方向将近百里外的衡州州治。
丞相在邺城去世,他在驿使还没抵达安陆前送来消息之前,就突然往安陆赶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收到了消息。
邺城距离西阳有一千四五百里以上,西阳王是如何在次日就收到丞相去世消息的?
如果真的出了大事,起疑就起疑,抓权守住山南甚至关中最重要,可万一是虚惊一场,那就得不偿失,届时宇文温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信鸽通信网,很容易曝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宇文温做了两手准备,演戏就要演到位,这个时候的他,可是“不知道”丞相已经去世的消息。
西阳到安陆,大约四百余里路程,昼夜兼程赶去也太勉强,他今日先到衡州,明日一早走个过场便往与安州总管府接壤的州郡赶去,当日在那里过夜。
无论收到消息与否,次日他都会“顺便”去安陆转转,到时候无论邺城情况如何都不会误事,也不会让人起疑,无非是连日骑马奔波下,自己累得双腿发软罢了。
马蹄声声,看着北方的天空,宇文温眼前浮现出王妃尉迟炽繁和世子棘郎的容貌,他的妻儿,绝不容许被人伤害。
技术扩散的危险,在妻儿安危或者穷途末路面前不值一提,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宇文温会毫不迟疑将真正的最终决战兵器投入实战。
当丧钟响起时,敢伤害尉迟炽繁和棘郎的人,敢挡在我面前的人,全都要死!(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泪水
邺城,蜀王府一片素白,蜀王尉迟迥薨,朝廷立刻派出春官府官员主持相关事务,首先由小宗伯主持丧礼,严格按照礼制进行入殓。
第一步为“沐浴”,洗去逝者身上尘世之土,同时清洁遗体;其次是“含”,将一块含玉放于逝者口中。
然后是“袭”,为逝者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天子、诸侯、士大夫各有不同,蜀王为诸侯,所着衣物亦有讲究,待得衣物穿着完毕便是入殓。
停柩待葬,灵柩安置于灵堂内,其下放冰块若干,寒气逼人;又要“设铭”,是为旌旗一面,上书逝者名讳。
又有悬重,凿木为重(鬲),诸侯之丧有六鬲,各长七尺,分悬灵堂庭院各处,待得春官府安排灵堂完毕,蜀王妃王氏、胙国公尉迟顺、蜀王世子尉迟、西都郡公尉迟佑耆均身着丧服,接受来人吊唁。
其余家属亦位列其次,人人身着丧服,虽然都是白色,但按着周礼,却又有不同。
周礼分“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荒礼,凶礼即丧葬灾变之礼,而家属所穿丧服根据和逝者关系不同分为五类,是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斩衰用粗生麻布做成,衣旁和下摆不缝边,故称“斩衰”(斩即不缝边之意),子为父、未嫁女为父、妻妾为夫、臣为君、诸侯为天子均为斩衰。
依礼,蜀王妃王氏及蜀王的侧室,子尉迟顺、尉迟、尉迟佑耆所着自然为斩衰,其夫人们亦如此,均面带哀容,位于正堂。
丧服次一等为齐衰,由熟麻布制成,因为缝边所以称为“齐衰”,已嫁女为父母,孙为祖父母均为齐衰。
依礼,故资中郡公尉迟谊之子(蜀王之孙),还有胙国公尉迟顺已出嫁的女儿尉迟炽繁,未出嫁的女儿尉迟明月,世子尉迟、西都郡公尉迟佑耆之子女,所穿俱为齐衰。
又有大功、小功、缌麻,尉迟家的家属、亲戚们根据与蜀王的关系亲疏,所穿丧服各有不同,灵堂前一片缟素,哭声不断。
登门吊唁之人络绎不绝,丞相、蜀王尉迟迥生前门生故吏遍天下,如今忽然离世,在邺城以及邻近州郡的均赶来吊唁。
虽然蜀王府门庭若市,但气氛却沉重非常,府邸外围的士兵们,更是让人觉得压抑无比。
比起丧事,更让人担心的是局势,蜀王这一走,朝廷内外怕是会暗流汹涌,蜀王世子能否稳定局面,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而次之则是他是否会对某人有动作。
亦或某人是否会有动作。
这个某人,有的人认为是天子,毕竟数百年来,天子和权臣及其继承人的故事太多,远的有汉献帝与曹操、曹丕父子,近的有魏帝及丞相父子。
魏分东西,东魏皇帝于丞相高欢在时尚能为傀儡,而高欢去世后,没过几年便禅让帝位,然后就“病逝”了。
西魏皇帝,丞相宇文泰在时亦尚能坐在御座之上,待得宇文泰逝去后没多久,依旧是禅让后“病逝”,所以大家都在琢磨,这一幕会何时重演。
但更多的人,认为这个“某人”是另一个与天子同姓之人,两边真要斗起来,那天下形势可真是会变幻莫测,故而邺城的气氛愈发紧张。
街道上,一辆马车向着蜀王府前进,观其外表并无特别之处,随行人员不过数人,看上去和寻常人家车队一般,待得马车靠近路口时,士兵们围了上来。
“尔等是谁家马车,前方禁行,请绕道!”
“将军,我等为杞王府护卫,身后为杞王车驾,杞王及世子要到蜀王府吊唁,劳烦通传。”
此言一出众人一愣,看了看马车,还有旁边寥寥数个护卫,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要上前查探又太失礼,不查的话哪里敢信此时杞王和世子居然敢这么就来了。
待得来人又说了一遍,领兵将领才回过神派人去通传。
片刻后,传来命令“立刻放行”,将领赶紧让士兵让开道路,马车继续前行,却留下那几个护卫和士兵们聊天:“今日天气不错哈。”
回头看了看那孤零零的马车,士兵们又看看面前这几个势单力孤的护卫,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有阴谋的样子:光靠这几个就算是要忽然发难,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蜀王府,杞王及世子孤身前来吊唁的消息,引起一阵短暂的寂静,待得一身素白的杞王宇文亮、世子宇文明两人走进来时,不光家属就连许多来宾都愣住了。
居然真的不带护卫?
更让人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丞相!侄辈宇文亮,携犬子宇文明,向您磕头了!”
嘭嘭声中,宇文亮在尉迟迥灵柩前磕起响头,一如子为父磕头般,不要说尉迟顺、尉迟,就连在一旁的小宗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说宇文亮无需行此大礼,甚至可以认为是失礼,可他们知道宇文亮所说也不算错。
磕头磕得额头淤青的宇文亮扶棺大哭,如今他不是以宗室的身份,不是以大冢宰的身份,也不是以杞王的身份,而是以侄辈的身份,为叔伯辈的尉迟迥哭丧。
宇文亮之父宇文导,和尉迟迥是表亲,当年一同在武川镇长大,光屁股的交情,一起放羊拾牛粪,一起跟着宇文家的大人们南征北战。
六镇之乱,改变了两家人的命运,宇文家四兄弟,大郎、二郎、三郎相继殒命,剩下四郎宇文泰,领着侄子宇文导、宇文护和外甥尉迟迥、尉迟纲,还有武川镇出身的同伴们继续奋战,直到打下江山基业。
宇文导和尉迟迥,同受宇文泰器重,相互间关系又亲近,宇文导之子宇文广、宇文亮、宇文翼、宇文椿、宇文众,和尉迟迥与发妻之子尉迟谊、尉迟宽还有尉迟顺的关系也很不错。
宇文导英年早逝,其儿子们颇受身为叔伯辈的尉迟迥多方照顾,双方有着父辈的亲情,又有着同辈的友谊,两家人的关系,确实很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宇文亮之侄(子)宇文温,才会娶了尉迟顺之女尉迟炽繁,两家联姻不光出于政治考虑,也是出于情谊。
哭声阵阵,一如杜鹃啼血,即便再有想法的人,也无法从宇文亮的哭声之中听出半点虚情假意,这位带着儿子孤身前来,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蜀王遗孀王氏,握着宇文亮的手悲伤不已,尉迟顺、尉迟、尉迟佑耆三人在一旁黯然神伤,这一场痛哭,催动了无数人的眼泪,泪水把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冲刷掉了。
眼眶发红的尉迟炽繁松了口气,而松了口气的不光她一人,在场许多人心中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阿弥陀佛,既然杞王都做到这份上,那局面可就乱不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郁闷
世事无常,原本晴空万里,可能片刻后便阴云密布,然后瓢泼大雨将人淋得透心凉,也有可能眼见着就要电闪雷鸣,结果片刻后却多云转晴。
蜀王薨,杞王宇文亮及世子宇文明,孤身前往灵堂吊唁,原本紧张的局面随之缓和,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其中就包括李三九等人。
作为王府管家,李三九深受郎主、主母信任,此次跟着主母来到邺城,他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保护王妃及世子的安全。
如果有得选,西阳王不会让王妃和世子来邺城,但这事情没得选,即便再担心,王妃回娘家探亲都是理所当然,更别说住在娘家。
这就导致随行的西阳王府卫队很郁闷,在邺城一旦出事就是大事,住在胙国公的西阳王妃和世子,很容易被一锅端,他们又不能硬来,只能憋着。
按照计划,小部分护卫潜伏在邺城,大部分护卫要在王府司马张定发率领下,跟着杞王及世子突围,而李三九则是留在王妃和世子身边,成为最后一个贴身保护之人。
或者被人弄死,王妃和世子无依无靠,先是被关在胙国公府,接下来任人摆布。
那是最坏的局面,李三九没想那么多,他无所谓自己的性命安危,只希望王妃和世子平平安安,所以即便如今局势缓和,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仔细检查了一下储气罐,看了一下上面的简易气压表,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李三九将储气罐接上手铳,这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气铳,是最犀利的防身武器。
备弹十发,发发致命,即便对方身着铠甲,近距离内依旧挡不住气铳发射的弹丸,身手再好的人,近距离吃了一弹不死也残。
耐摔耐砸故障率低,造价超过两千贯,贵是贵但物有所值,李三九将气铳小心收好,整理了一下衣裳后走出房间,花园里,宇文维城正在用放大镜看花。
“李管家,今日还是不能烧蚂蚁么?”
“世子,如今正是丧期,不能杀生。”
“用放大镜烧蚂蚁也算是杀生么?”
“总归是不好的。”
“那今日有何好玩的?阿娘说府里不能喧哗,真是无趣得紧。”
宇文维城抱怨着,他还不太懂此时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母亲每日要穿着麻衣,府里上上下下都不许笑,即便是他也是如此。
正要缠着李管家找些好玩的,未曾料这位直接拿出一个本子来:“世子,这几日的功课都放下了,请赶紧补上。”
“啊?可否宽限几日?”
“前几日王妃未曾有空检查,万一事后想起来...”
“好吧,我这就去写...”
宇文维城无奈的交出放大镜,拿着作业本到自己房里去“做作业”,这几日尉迟炽繁帮着父母忙丧事,都没空管自己儿子的功课,所以小家伙就放羊了。
隔壁院子,尉迟炽繁正和母亲以及妹妹说话,这几日在蜀王府哭灵,弄得母女三人眼睛和喉咙都有些不适,好歹她们是女眷,不用再继续熬下去。
“如此一来,三娘还得在邺城待上一阵子,记得给西阳王写信,免得那边担心。”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的,女儿在邺城多住一阵子,又能陪着母亲还有妹妹多说些话了。”
王氏看着尉迟明月,叹了口气:“唉,接下来,四娘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母亲,此事已经不是家里能够决定的,还得看朝廷怎么定。”尉迟炽繁说到这里,安慰起妹妹来:“四娘莫要胡思乱想,无非是延后一些时日罢了。”
尉迟明月默默地点点头,这种时候她除了沉默也不好说些什么,若是表现得急了,会让人诟病不孝,如果表现得不以为然,又容易惹得母亲发急。
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再不嫁人哪里得了!
然后接下来就是那个路数:“我苦命的女儿呀...”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絮絮叨叨能说上一晚,尉迟明月已经吃过几次苦头。
她就怕母亲如此,所以只能沉默,无奈等着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
按照事态发展,她的婚礼怕是遥遥无期了,其中缘由,说起来就让人郁闷。
杞王到蜀王府吊唁的次日,天子亦亲自到灵堂吊唁,蜀王的葬礼按着礼制有条不紊进行着,因为这个缘故,原本即将进行的天子大婚,自然也要往后延缓。
原本云集邺城的权贵,本来是要参加天子册后大典,如今天意弄人,喜事被丧事取代,他们自然是要参加蜀王的葬礼,许多人和杞王父子一般,没有离开邺城。
而身为蜀王的孙女,西阳王妃尉迟炽繁自然也得留在邺城,为祖父守居丧礼,孙、孙女为祖父服丧为齐衰,若按周礼那么得服丧一年。
当然这不是真的就要服丧一年,自汉以来,丧期之数,以日易月,一年十二个月,那么只需要服丧十二日即可。
待嫁的尉迟明月同样要服丧,其婚事近期就不要想了,且不说她本人亦是蜀王孙女,其父尉迟顺,按礼得为亡父斩衰三年。
三年就是三十六个月,若按以日代月,莫非三十六日就结束了?
此乃大不孝!
天子崩,太子即位后要以国事为重,所以在悲痛欲绝之下以日易月,这是可以理解的;重臣的父母去世,如果国事离不开他,那么天子下令夺情以日易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其他人,子为父服丧敢以日易月,三十六日后就回来继续当官,那就是大不孝,可以称之为恶行。
蜀王世子尉迟,即将继蜀王位并继任丞相,要主持朝廷事务,所以天子必然会“夺情”,而尉迟顺、尉迟佑耆不可能有理由得到如此待遇,为亡父服丧期若是草草了事,这不是大不孝是什么?
尉迟顺为蜀王在世诸子之中最年长者,又是嫡出,按说世子之位本该归他,奈何蜀王当年续弦,弄出两嫡妻来,王氏所生之子也成了嫡子。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蜀王世子之位归了四郎尉迟,三郎尉迟顺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他算是嫡子之中年纪最长者,却不是蜀王的继承人。
如今若真是服丧三十六日便结束,那可是会被人戳着嵴梁骨骂不孝:是不是对蜀王未立你为世子不满?人伦纲常还要不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再有过错,做臣、子的都得孝顺!
不说别的,就是言官的弹劾奏章,还有朝野内外的舆论,都能让尉迟顺羞得无地自容,尉迟丞相劳苦功高,结果家里出了不孝子,若是不处理,让天下人怎么看?
尉迟家再怎么权势滔天,最基本的脸面总是要的,世子要赶紧接任控制局面,其他儿子就得为亡父服丧,尤其尉迟顺,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
以日易月不可能,但是否服满三年丧期也是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会衍生出另一个问题:他的女儿尉迟明月,还要不要出嫁当皇后?
嫁?父亲新亡,做儿子的在丧期内嫁女办喜事,这算什么?
不嫁,待得三年丧期满,尉迟明月都快满二十岁,天子和一个逾龄女子大婚,这太失礼了,而大周的皇后之位也得空三年,这算什么事?
更别说三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皇后的人选只能是尉迟家的女子,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别人倒是希望拖,可尉迟家的人决不希望拖。
天子下旨尽快举行婚礼册封皇后?
天子在丞相过世后不久便举行大婚操办喜事,虽然皇后是丞相的孙女,但如此行为,和丧礼上张灯结彩吹锣打鼓哈哈大笑有何区别?
若如此行事,那么天子在世人眼中,就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望之不似人君!
可想而知,围绕这几个问题,还有得折腾,是否会弄得场面难看,那就不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郁闷(续)
安陆,西阳王府别院,宇文温看着手上的纸条有些郁闷,这是刚从邺城飞鸽传书经西阳再转送来的,他按计划“顺理成章”的抵达安陆,开始为兄长宇文明镇守山南。
原以为邺城那边会斗得血流成河,未曾料却峰回路转。
杞王和世子孤身到蜀王府吊唁,化解了蜀王世子尉迟极有可能出现的误会,本来双方都无心,那么最担心的一幕便不太可能出现。
邺城正要出事,杞王和世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么留在山南的宇文温,就可以顺理成章接过父兄的衣钵,统领山南及关中地区。
然后以此为基业,数年之内席卷天下?
宇文温没那么乐观,除掉报仇之外,想要立刻逐鹿还力有未逮。
首先他的小团体实力还不行,接不了这么大的盘,虽然父亲和兄长事前已经做了安排,他短期内也许能稳住局势,可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关中地区,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心腹大将坐镇,这块地盘迟早要丢,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守山南,和南朝结盟抱团取暖。
和陈叔宝那个窝囊废昏君结盟?
这种猪队友只会坑人,宇文温觉得与其被陈叔宝坑,还不如单干的胜算大,可还是那句话,他的小团体实力还不行,即便是维持山南的局面都会很吃力。
所以没出事那就最好,王妃和世子如今平安,让他松了口气,所以宇文温郁闷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他出发前已经下达命令,让黄州的州兵、府兵还有虎林军动员起来,以演武之名备战,如今大仗似乎打不起来了,可已经动员的将士们却不能解散。
将错就错,就真的来个演武,那么每日消耗的钱粮可不小。
累计三万兵力,人吃马嚼的消耗还是能负担得起,关键是宇文温的最终决战兵器甲进入战备状态,五百多杆水连珠,其配套的储气罐已经充气了。
在没有电动充气泵的年代,给储气罐充气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要想在短时间内给超过五千个储气罐充气,那对于后勤人员来说就是灾难。
手动充气不现实,靠的是水力充气装置,昼夜不间断运转之下,花了数日才充气完毕。
其他配套的随军作战所用人力充气装置,也一个个做了试运行,所有备件都拆封检查,林有地带着手下忙得腰都要断了,才让那些水连珠从封存状态切换到战备状态。
如果仗真的打不起来,这些准备工作白费了不算什么,关键是确定局势稳定之后,水连珠的储气罐得放气以保证密封效果,这就是白白消耗使用寿命。
宇文温手头上有这么一笔账,那些水连珠从封存状态转换成战备状态,再转换回封存状态后,考虑到各种折损,大约要将近五万贯的费用。
“五万贯,当本钱拿去做买卖,都不知道翻了几番,唉...”
宇文温喃喃自语,一想到这里就只能徒叹奈何,喝酒会误事,所以他是借茶浇愁,喝着喝着都去了几轮厕所。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为了以防万一,烧钱作战备怎么都不能说亏,但是如今看样子最终决战打不起来,宇文温抠门的毛病又犯了。
魂淡,这笔费用得找个地方报销!
烧掉纸条,宇文温开始下一步安排,一名仆人拿着个木匣走了进来,将其放在宇文温面前案上打开,只见里面有三条黄金项链。
没有宝石,没有玛瑙,也没有其他名贵珍宝,纯粹的黄金首饰,坠子为一尊金佛,三条项链一模一样,看上去价值不菲。
“郎主,这可是大伙精心制作的首饰,请仔细辨认,看哪条是真的。”
宇文温闻言来了兴趣,他自诩见多识广,区区假金链当然躲不过自己的火眼金睛,将三条金项链依次拿在手里,认真掂了掂分量,又仔细看了许久。
两条假货,一条真品,三成三的几率不低了,宇文温做出判断:“这条是真的吧?”
拿着最右边那条金项链,宇文温信心满满,结果那憨厚的仆人摇了摇头:“郎主看错了,这条是假的。”
哟呵,工艺不错嘛!
宇文温很高兴,丝毫没有因为看走眼而感到丧气,这玩意能骗过自己,那么骗过穷乡僻壤的土豪想来不成问题,不过身为郎主,自然是要在仆人面前维护些许尊严。
剩下两条金链,二选一也就是五成的概率,他不觉得自己运气差到家,仔细看了看,最后判定中间那条是真的。
仆人又摇了摇头:“郎主,这条也是假的。”
“啊?啊哈哈哈哈,手工不错,不错,真是以假乱真。”
宇文温有些尴尬,不过他又不是神,出点纰漏也没什么,将剩下那条金链拿在右手,左手拿着之前两条,越看越高兴。
“不错,不错,你们可是用心了,寡人都分不出真假来。”
听到郎主夸奖,那仆人憨憨的笑起来:“郎主,我们几个可是琢磨了许久,做出来的假首饰足可以假乱真,这三条项链都是假的,郎主都没能认出来!”
自己和同伴的心血,连郎主都骗过了,他心里别提多高兴,只是不知道面前笑容僵住的郎主,心中有无数头***奔驰而过。
魂淡!拿三条假货来让我选真的,你特么戏弄我是吧!
“郎主,您何处不妥?是否需要喊医生来?”
“无...无妨,呵呵...”
宇文温大口唿吸着,将心中那股郁闷之气排出体外,看着面前这憨货,他忍住了发飙的冲动,将假项链放好:“你们做的不错,回头寡人有赏。”
“多谢郎主!”
憨货拿着心血欢天喜地离开,宇文温揉着太阳穴,无奈的喝了杯茶,虽然郁闷至极,但他不打算给这位憨货穿小鞋。
府里的仆人,选拔标准首先一条就是要老实,所以不分男女许多人都是老实人,甚至有人老实到有些愣,方才那位就是其一。
换做后世的用语,就是情商低,不会察言观色,不通人情。
宇文温知道对方的本意是要展示其作品,所以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是不该做的:拿三条假项链给郎主选真的,这种行为和作死没区别,换到别家,早就被拉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他郁闷过后心情很快就好起来,自己养的一群憨货可不是饭桶,做起事情来认死理,这也是一种优点,这不就在他的指点下,又弄出一条发财的路子了?
金属锌,可以和铜制成铜锌合金,是为黄铜,其颜色和黄金相近,通常情况下可以假乱真,后世经常被不法之徒用来骗钱。
用黄铜首饰冒充黄金首饰,以“急需用钱”为名低价兜售,诓骗占小便宜的无知百姓,这种行为就是制假贩假,性质恶劣。
在这个时代,金属锌的提炼方法无人知晓,而宇文温却是例外,他能批量提炼出金属锌,已经将黄铜合金用到各个领域,不过现在却要利用其走歪门邪路赚钱。
正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积极备战的宇文温,亏钱亏得心里滴血,所以他的制假贩假集团,要开辟新的财源来回血。
和奇石一样,专门去骗有钱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重任
倭国,近畿飞鸟真原,法兴寺,一场隆重的典礼正在进行,这座刚建成不久的佛寺,如今迎来了一个尊贵无比的礼物,那是中原海船不畏惊涛骇浪,渡海送来的一躯佛像。
对于倭国来说,佛像本就珍贵,而这一尊佛像,则是无法用任何价值来衡量,因为这是用奇木旃檀雕刻而成的佛像。
如来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三尺五寸,遍体芳香,佛像所到之处,香味久弥新。
大臣苏我马子,奉倭国大王之命,亲至难波津迎接佛像,随后一路护送,将佛像送至位于飞鸟真原的法兴寺,沿途观者如潮。
即便不为那佛像,也是为那异香,旃檀(檀香木)在倭国可是价值千金,一块散发着香味的旃檀,可以用相同大小的黄金来换。
这还是有价无市,更别说是一躯用旃檀雕刻而成的佛像,这可比同体积的黄金佛像还要贵重。
大殿之中,法事正在进行,大臣苏我马子,在诵经声中率领朝廷官员向佛像行礼,侧殿,鞍作村主司马达等及其子司马奈,兴奋地和一人交谈着。
“贵使送来的佛像,实在是太贵重了,某等不知该如何答谢西阳王的恩情。”
“司马村主,这尊佛像是我家大王的一点心意,祝愿村主在倭国的弘法之举从此一帆风顺。”
“承西阳王吉言,承西阳王吉言!”
司马达等兴奋得手都有些哆嗦,他在倭国数十年,为了弘扬佛法四处奔波,如今好容易熬到时局变得有利,忽然抵达博多的三艘海船,带来了让人激动万分的礼物。
那是中原周国宗室、西阳王宇文温命人送来的礼物,最贵重的就是那尊旃檀佛像,正好为刚刚落成的法兴寺带来无上的荣耀。
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物,甚至连倭国大王都为之动容,若不是顾及礼仪,如今在大殿上率领官员行礼的,可就不是大臣苏我马子了。
“某等去年从中原归国,当时已知周国即将收复故地,如今宇文黄州受封西阳王,真是可喜可贺,现在贵使又奉命送来这价值连城的佛像,真是...某等不知该如何回礼。”
“司马村主,回礼可就免了,某临行前,大王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收取一文钱的回礼,不然某回去可不好交代。”
说到这里,张鱼也不虚情假意:“先前所说那几件事,大王十分看重,还请司马村主在大臣面前多美言几句。”
“岂敢岂敢,西阳王的愿望,苏我大臣是绝无异议的,待得法事结束之后,大臣便会接见贵使,那几件事情,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此便好,也不枉我等此行。”
张鱼转入一旁房间稍事休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活着抵达倭国,从长江出海口入海,维持着纬度不变一路向东航行,九日后竟然真的抵达一座大岛。
沿着这座大岛边缘向北航行,来到了当年曾经来过的倭国港口博多港,一番波折之后,与鞍作村主司马达等留在当地的人联系上。
得知他带着贵重的礼物,当地官员不敢怠慢,一面派人往京城传消息,一面安排他们在博多住宿。张鱼自然不会登陆,带着人守船,百无聊赖之际向对方了解起倭国局势来。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倭国的局势,一如中原的形势般出现了决定性的变化。
倭国朝廷之中政治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是以物部氏为首的旧贵族,一派是以苏我氏为首的新贵族,两派的交锋,一如中原的周、隋两国,已经分出了胜负。
三年前,倭国敏达大王去世,葬礼之上,大臣苏我马子宣读悼词,被大连物部守屋讽刺为“如中箭鸟雀”,轮到物部守屋宣读悼词时,苏我马子反讽其身上可以挂铃铛,也就是讽刺其身形晃动。
两人及其身后的势力已经水火不容,继位的王子,为苏我马子之姊苏我氏所出,其异母弟穴穗部王子不服,与物部守屋勾结。
后来新王病倒,欲信仰佛法祛灾,召集群臣商议之际,物部守屋等旧贵族强烈反对,但主张崇佛的苏我马子势大,只能甘拜下风。
没多久新王病故,物部守屋意图来个“兄终弟及”,拥立穴穗部王子即位,苏我马子则“拿到”外甥女敏达大王的王后诏书,先下手为强,派人将意图作乱的穴穗部王子杀死。
事已至此,只有战争才能解决问题,去年六月倭国内战爆发,苏我氏和物部氏展开决战,最后以苏我氏指挥的联军攻破物部氏的老巢告终。
物部氏灭亡,苏我氏大获全胜,苏我马子拥立另一位王子继位,权势越来越大。
他清除政敌控制朝政,终于可以施展抱负,其中之一就是推广佛教,而张鱼的到来,可谓是恰逢其时,尊贵无比的旃檀佛像,掀开了倭国推广佛教的大幕。
“张中尉,属下有一事想问问。”一旁的同伴发问,张鱼点点头示意继续。
“这位倭国的苏我大臣,似乎已经是个权臣了?”
“那是,一如我国的尉迟丞相,掌握朝廷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么,呃...”同伴凑了过来,在张鱼耳边低语:“难不成苏我大臣日后会...变成倭国大王?”
张鱼闻言正色:“此话可不能乱讲,倭国的事情,与我等无关,你们几个私下里也莫要胡乱议论,万一闹出事来可就不妙了。”
“那当然,属下知道事情轻重,只是大王要求我等了解倭国事务,故而有此一问。”
“过几日司马村主会仔细讲解倭国国情,我们先了解个大概,才好问问题,不然这初来乍到的,想问也不知道问什么。”
同伴的问题不断:“国情这种机密,想来不会合盘托出吧?真真假假的,就怕会故意误导。”
“不然你想如何?”张鱼笑了起来,出行前宇文温交了底,要他打听一下倭国情况,但不需要太仔细,只要大致弄清楚即可。
譬如博多港所在的筑紫大岛,如今大概是什么情况;倭国大王世系,大概是哪位大王在位;倭国治下大概有几个诸侯国等等。
这种问题有刺探国情之嫌,张鱼不打算偷偷摸摸,而是直接了当问司马达等,理由也冠冕堂皇:日后西阳王若要促成朝廷派天使访问倭国,好歹得先向皇帝阐述倭国的简况不是?
什么都搞不清楚,一问三不知,届时会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内外勾结随便找个小岛谎称倭国,诓骗朝廷财物。
这就是阳谋,不由得对方不说,当然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但张鱼也不在乎,因为郎主的关注重点本来就不在这上面。
“信鸽放飞了吗?”张鱼问道,这可是他向国内发消息的唯一途径,虽然对成功率不报太多希望。
“放了,西阳的,还有建康的都各放了一拨,就是不知道能否飞回去,唉,从倭国到西阳怕是不下数千里吧,鸽子真能飞回去?”
“谁知道呢?至少建康离得近些,只要躲过了勐禽和风暴,想来就能平安抵达吧。”
飞鸽传书,无非是报个平安,郎主的指示根本没办法收到,张鱼肩负重任,绝不会让郎主的吩咐落空:花费重金开辟新航线,不畏艰险横渡黑水洋来倭国,不做点买卖哪里行!(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愿望
上午,倭国大臣苏我马子在自家精舍会见贵客,贵客是中原周国西阳王宇文温的使者、王府中尉张鱼,在座的有司马达等、司马奈等人。
苏我马子不通中原语言,张鱼不通倭国语言,所以是由司马奈作为翻译,当然此时司马奈已恢复赐姓鞍作氏,是为鞍作多须奈。
司马奈是去年从中原启程回倭国的,临行前,周、隋之战如火如荼,宇文温当时领兵在关中作战,司马奈从多方传来消息中得知隋帝杨坚已经身亡,隋国大势已去。
但他离开中原时,宇文温尚未进爵西阳王,如今这个地位尊贵的周国宗室派心腹携带重礼来到倭国,那可是让人荣幸之至。
“贵使,西阳王的礼物,尊贵至极。”
苏我马子缓缓说着,是为了方便鞍作多须奈(司马奈)翻译,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西阳王宇文温的敬意。
“旃檀在我国,价值千金,旃檀刻成的佛像,已经无法用世俗的金银来衡量价值。”
“有赖尊使带来的这躯佛像,大王推行佛教的决心已定,朝廷内外再无人反对。”
待得翻译完毕,坐着的苏我马子向张鱼俯首行礼:“如此恩情,苏我马子铭记于心,请尊使在西阳王面前代我问好。”
“大臣客气了,我家大王十分佩服大臣在倭国推行佛教之事,愿尽一切可能提供帮助,这躯佛像只是开始。”
张鱼没有谦虚,他如今代表的是西阳王宇文温,郎主的地位如同倭国大王,他作为使者,有资格受苏我马子如此大礼。
司马奈在西阳时和他打过交道,所以对方也能核实他的身份,不会担心是有人冒名顶替。
苏我马子拍了拍手,房门缓缓打开,数名仆人提着木箱走了进来,在张鱼面前一一打开,一层层托盘内全都是金灿灿的金锭,一层接一层,一箱接一箱,已经不知道价值几许。
“贵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大臣,我家大王说过,不得收取大臣一文钱回礼。”
“这不是回礼。”
苏我马子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尊使带回去,向西阳王转达我的感激之情。”
“大臣如此盛情,那张某就却之不恭了。”
张鱼行礼致谢,有些时候虚情假意的推让很无聊,礼节上走过一轮后就行了,还是谈正事要紧。
“大臣,不知我家大王的书信是否看过?”
“已经看过,西阳王的愿望,都会实现的,倭国风情,就由司马村主向贵使解答,任何疑问,都会有满意的答案。”
西阳王宇文温送来如此贵重的佛像,又有罕见的各类香药,这些礼物已经无法用金钱来回馈,苏我马子不是傻瓜,他知道对方不是单纯的送礼。
询问风土人情,严格来说算是刺探国情,但他不觉得有何不妥:换作是他,也会有如此考量。
要和遥远的国度交往,对方国内的情况好歹大概要了解一下,譬如国都在哪里、国内情况如何、国王是谁、主要城池有哪些、国土范围大约有多大等等,不然的话容易被骗。
当然,对方要打听倭国的情况,他也可以顺便打听中原的情况,不是说有何居心,是为了心里有个数。
对方不知道倭国刚刚结束一场战争,就贸然派船队运送贵重的礼物抵达博多,也亏得博多所在的地区没有物部氏余孽,否则随船而来的佛像就不保了。
而他也不知道中原的局势出现了变化,周国重新成为北方霸主,那位邾国公已经进爵郡王,地位和本国大王可以说是平起平坐。
对合作伙伴实力的错误判断,会导致决策上的接连失败,苏我氏和物部氏斗了那么多年最后取胜,靠的就是和诸多贵族联手,伙伴的底细弄得清清楚楚。
谁会真心和苏我氏走到底,谁会两头讨好,谁有可能暗中做物部氏的耳目,这都得心里有个数,同样,对于中原周国的西阳王,也得大概有个数。
宇文温进爵西阳王的消息,是来到倭国的张鱼所说,而交到苏我马子手上那封宇文温的亲笔信,只落有宇文温的私人印章,并没有旁例可以印证张鱼的说法。
但对方没有必要骗人,而此次带来的礼物也证明了宇文温实力雄厚,除了旃檀刻成的佛像,还有许多名贵的香药,鞍作村主司马达等,当年是中原南朝梁国人,对这些香药多有了解。
一句话,每一种都是价值千金。
旃檀(檀香木)在倭国还不算罕见,偶有百济、新罗、高句丽甚至中原船只贩运而来;郁金香、胡椒、荜拔,苏我马子依稀记得国内曾经有过。
至于其他香药,根本就是闻所未闻,而西阳王府中尉张鱼此次带来的所有香药,都是西阳王送给倭国大王和他的礼物。
若按司马达等的估价,都可以买下物部氏在近畿曾经拥有的所有土地,而对方却不收分文。
西阳王宇文温送来如此大礼,虽说不要回报,但不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要,苏我马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给,因为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
“贵使,西阳王希望能与我国开展贸易,这绝对没问题,此次随船而来的布匹还有瓷器均是精品,有多少要多少,而西阳王需要的硫磺,要多少有多少。”
说到这里,苏我马子补充了一句:“当然,白银也是没问题的。”
“大臣,我家大王已经开始组织船队,当然原先的海船也会继续过来,就是怕有其他人冒充,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做大买卖,就得有做大买卖的样子,宇文温送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要的就是别人没有的特权,张鱼此次来倭国走的是新航线,就是要为日后的海贸打基础。
这条航线成熟之后在中原和倭国博多之间走一个来回,甚至不超过二十日,按照宇文温的规划,船队只需要在建康和博多之间往返,就能赚取无法估量的利润。
为了尽量对这条航线保密,直属西阳王的船队,在博多需要独立的靠泊地,船员们上岸后要有安全的地方休息,能在那个地方安全的做买卖。
连同补给和维修船只,都在这个单独的区域进行,就是为了避免船员被不明来路的人掳走,遭遇各种折磨后供出航线,所以宇文温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在博多有“私人庄园”。
租界或者特区什么的太难听,也会触动倭国权贵的神经,宇文温要的就是在博多港有私人码头和货栈、庄园,作为在倭国开展贸易的一个据点。
没有什么“治外法权”,不是国中之国,当然也不会对外打出周国西阳王的招牌,用的是私人名义,不会让人想起周国的西阳王宇文温来。
“此事容易,苏我氏在博多港亦有土地,贵使看中哪块地,那块地就是西阳王的码头和庄园了。”
苏我马子如此爽快,张鱼也不客气,宇文温的第二个愿望达成,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三个愿望了:“大臣,我家大王做了个梦...”(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规划
午时,日影最短之际,张鱼和同伴在观察日晷,这是他们获取本地时间的最有效方法,这几日都是晴天,所以连续观察之后得出了飞鸟真原的大概时间。
他们把三个带来的座钟调到当地时间,这三个座钟用的是钟摆,但从西阳出发后一直没有运行,为的就是避免海上颠簸导致结构损坏。
获得了当地时间,那么就可以和旗舰上的大钟时间对比,五台大钟,如今只有两台的时间相同,也就是说五台里有三台已经被颠簸得走时不准,而那两台大钟的时间,和西阳的时间相同。
以分钟来对比,这里的时间比西阳快了大约八十分钟,也就是说这里是正午十二点,西阳那里还是上午十点四十左右。
张鱼掏出怀表,这个表也是登陆之后才开始使用的,上面时间和船上的大钟时间相同,如今的指针显示为十点四十分。
“这...天下各个地方的时间,果真是不一样的?”
有人惊叹不已,而张鱼随后也做出了解释:“那当然,太阳从东边升起,先照到这东海的倭国,才照到中原的西阳,这里的时间肯定要快一些。”
“那这里距离西阳得有多远?”
“有多远?我等从西阳乘船到广陵不下一千五六百里,过了广陵入海,在黑水洋上航行九日到了倭国的筑紫大岛,按着船速来看,这大概要有两千里,累计差不多四千里吧。”
“这么远啊...”
大家都在感叹,而张鱼心中算了个数,按照郎主所说,东西间每差一个经度,时间相差大约四分钟,倭国时间大概比西阳快上至少一个小时,这里和西阳相差了大约八十分钟,正好符合说法。
那么反推回去,这里不就是在西阳以东大约二十个经度?虽然张鱼携带的时钟精度不够,误差应该不小,但亲自印证了郎主的说法,真是有些激动。
“纬度测出来了么?”
“测出来了,和那张表里的几个地方对比了一下,大约比长安的纬度略高几分,和洛阳差不多。”用投影仪观测日影的人说道,随后补充了一句:
“纬度比西阳高了大约四度一分。”
“记下来,和博多的纬度及时间差一起记好。”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航行,没有任何参照物,如果船队所处纬度(横坐标)和博多的纬度不同,那说明方向不对,偏高说明航向偏北,偏低说明偏南。
利用船上的水平台,有太阳的日子里用日晷观测所处位置的大概时间,如果比博多的时间快,那么说明在博多以东,反之则说明在博多以西。
所以理论上来说,凭着观测日影以及观察当地时间差,可以得出当前所在经纬度,然后对照博多的经纬度,可以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
和博多一比就知道自己的船到底处于哪个方位,是该继续往东走或是往北走,心里就有数了。
当然这是藏在张鱼心中的秘密,是郎主宇文温教授的,轻易不能外泄,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机密泄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这年头航海大多是走沿海航线,有陆地参照物可以判断自己的大概位置,前往倭国的传统航线即使如此,但这样太耗时,所以张鱼按照宇文温的规划,去倭国走的是一条新航线。
熟练的船家,可以凭借满天星辰航海,一样能在黑水洋上辨别自己的方位,这样的船家不是没有,可张鱼等人不具备如此能力,所以得另辟蹊径。
从长江入海口处一直向东航行,保持纬度不变,大约七八日后可抵达倭国的筑紫大岛,也就是直接横跨黑水洋,沿途没有任何参照物,正常的船家是不会也不敢走的。
这就是等维度航行,原理很简单,但风险也很大,万一途中遇到风暴,或者在阴天航行时,很容易不知不觉中就偏离航向。
向北偏还好说,搞不好直接就到博多了,可一旦航向往南偏移,累计数日之后,极有可能从倭国筑紫大岛南侧海域穿过,进入大洋深处。
没有任何参照物,不知道自己走过头,还傻乎乎的继续往东走,这就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就得靠经度来救命,判断自己是不是“走过头”了。
经度的测量原理,导致需要精度极高的钟表,如今的所谓航海钟没办法很准,但足以让人判断当前大概位置,所以博多的时间就必须弄清楚。
不求精确到秒,差上一分钟也无所谓,至少能让人心里有个数,张鱼此行就是要做实验,尽快熟悉这种新颖的航海导航方式。
他们这次横渡黑水洋很顺利,但不代表以后每次都会如此,张鱼当年见识过海上风暴,知道天地之力非人力所能抗衡,所以多一种手段,好歹多一丝生还的希望。
“倭国这边的事情已经谈妥,大家做好准备,再过几日就要去博多了。”
“要走了么?”
“怎么,舍不得这里了?”
张鱼笑道,那人摸了摸头:“怎么会!此处哪里有西阳好。”
“想家了么?”
“想,当然想了。”
“谁都想家,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完不是?”
张鱼招唿着手下进房间,开始研究起图纸来,那是他们在博多停留时,画的博多湾草图,足足有十余张之多,凭着过硬的素描功底,这些素描图的写真度很高。
“苏我大臣已经同意在博多划一块地方给我们,当然这块地名义上还是苏我氏的地盘,这也是为了方便做买卖,所以如何选址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做买卖少不了邸店、货栈,所以张鱼等人如今就是为自家邸店(包括码头、庄园)选址,博多港所处的海湾很大,选起来有讲究。
首先当然要适合船只停泊,航道附近不能有暗礁和浅滩;其次就是安全,这也是很重要的,既不能身处港区之中,也不能离得太远。
西阳王的船队,来倭国走的是新航线,可以极大缩短往来博多和中原花费的时间,要尽可能的保密,所以得保证船员的安全。
这里所说的船员,是指知道如何观测纬度的领航员或者船队管事,所以和其他船员一道要尽量避免和外人接触,那么上岸后的住处不能和闲杂人等离得太近。
但也不能离得太远,船队抵达博多必然携带大量贵重货物,很容易引起亡命之徒的觊觎,如果邸店是在博多湾某个僻静角落,一旦有事很容易孤立无援。
地上有强盗,海上有海寇,万一某个晚上数百海寇乘船直接从海上袭击邸店,那可是很头痛的。
如果邸店地址太偏僻,博多港的倭国官军赶来增援耗时太久,光靠庄园本身的护卫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货物被抢事小,知道如何测量纬度的人被抓了才要命。
航线暴露,别家海商借此发财也就算了,海寇也来了生意:他们可以选择在长江入海口外围等着,或者在筑紫大岛西南侧海域守株待兔。
届时好不容易开拓的一条航线废了,好端端一条财路没了,那么大家辛辛苦苦航海玩命所得成就,到头来就是一场空。
“郎主既然把重任交到我们手上,那大家就要把事情做好!”张鱼信心满满的说道,“要让世人知道,我们襄阳水军可不是只会在江河里折腾!”
正当张鱼等人在商谈规划事宜之际,城内另一处地方,亦有人在商量着什么。
“旃檀刻成的佛像,好大手笔,这伙人什么来头?”
“不知道,司马村主口风很紧,多须奈也守口如瓶,问不出什么,不过这帮人大概是中原来的。”
“中原?也只能是中原了,那么多昂贵的香药,莫非是南朝的海商?”
“很有可能,北朝周国的海商,这两年也就是送些佛像、佛经过来,亏本的买卖他们居然也做,哼哼。”
“不可大意,苏我大臣要在倭国推行佛教,这可是件大好事,不过若让中原国家插手,那就不妙了。”
“你的意思?”
“倭国和我们百济的关系,可不能让别人给疏远了!”
“莫非要动手?那伙人可是满载而归,值得一试。”
“不要乱来,他们是苏我大臣的贵客,要是事情泄露可不妙,不要因小失大。”
“那怎么办?”
“先看看情况再说。”(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规划(续)
一张带血的纸条,还有一只伤痕累累的信鸽,同时摆在案上,宇文温看了看这只刚断气的灰色信鸽,示意仆人近前:“埋在后花园吧。”
“是,郎主。”
仆人拿着鸽子退下,宇文温拿出小本子,对着纸条上的符号开始翻译,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阶段四完成。
这代表着张鱼那边的进展很顺利。
松了口气的同时,宇文温将纸条烧掉,一缕青烟之中,似乎又看见那只信鸽的样子。
背上和尾巴掉毛、右翅将近折断,身上斑驳血迹,想来是飞行途中遭遇勐禽袭击,侥幸逃生之后忍着剧痛继续飞行,终于在临死前回到安陆鸽巢。
这只信鸽,是从黄州西阳城外湖畔庄园起飞的,两地相距约三百里,看起来不算长的距离却依旧凶险异常,信鸽通信网的隐患,在这次飞鸽传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为了避免信鸽在飞行过程中意外失踪,进而导致关键信息遗失,通常会采取放飞数只信鸽、携带相同内容纸条的措施,如今仅有一只勉强到达,那么说明其余几只信鸽在半路出了意外。
从西阳到安陆都是如此,那么信鸽从倭国博多直飞黄州西阳,或者先到江南建康、新的一批再从建康到西阳的路途,只会是更加凶险。
无论如何,好歹是有信息传回来了,阶段四完成,意味着张鱼平安抵达博多,将礼物献给大臣苏我马子,并且宇文温最重要的愿望已经实现。
在博多湾合适的地段划一块地,作为宇文温海贸船队的专属码头及泊地,岸上还有邸店和小庄园,供存放货物及随船人员休息之用。
自成一体的小堡垒,有自己的护卫,但主要靠博多的倭国官军照应,可以对付一般规模的海寇围攻,或者见财起意的亡命之徒偷袭,这样就够了。
虽然更喜欢设立“租界”,但这不现实也没必要,倭国国力是差了些,但跨洋远征也不是宇文温能玩得起的,所以老老实实赚钱才是正道。
宇文温规划之中的贸易航线,是西阳到博多,但极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实际上的航线是建康到博多。
西阳到建康这一段路,因为周、陈两国敌对的关系,走起来很麻烦,买路钱是少不了的,就怕碰到愣头青边将,把人和货都扣留了,那就能让人血本无归。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航线分两个船队负责运行,一个是长江(内河)船队,负责往返西阳与建康之间,另一个是海上船队,负责往返建康与博多之间,后者由张鱼全权负责。
西阳的货物能运到建康,那就将其运到博多出售,如果未能抵达建康,那么张鱼就在建康收购香药、生丝等货物,运到博多贩卖。
香药的利润超高,但数量未必多得起来,而生丝的利润,按照后世明清之际的资料来看,大概在二十倍左右。
如此暴利的航线,是不是可以开启大航海时代了?办不到。
宇文温有自知之明,虽然新航线开通,落脚点也有了,但他没有实控的海港,没有大量技术过硬及可靠的海员,这条对倭贸易航线,目前规模也就那样。
为了保密,船队规模大不起来,没有丰富航海经验的船员,在夏、秋的台风季节里,船队不可能冒险出航,所以一年里能出航的时间和次数多不到哪里去。
为了尽可能赚钱,船上必然装载高价值的货物,这样就会引来海寇,也许是在长江入海口,也许是在博多湾附近,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风险。
半路上遇到的任何渔船或者商船,沿海的豪强,都是潜在的海寇,可谓是防不胜防,对方只需要成功一次,就能将宇文温的海贸船队扼杀在摇篮中。
要保证船队安全,就得组织舰队去清剿海寇、抄对方老巢,他有这本钱么?没有。
诸多因素限制之下,宇文温不可能把资源向航海倾斜太多,发展海贸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而现如今最需要的是“雪中送炭”。
什么是雪中送炭?地盘,粮食,人口,能打胜仗的强兵,多多益善的战马。
这种话题说多了让人抑郁,宇文温现在实际上还是处于种田阶段,粮食产量凑合,铁不缺但缺马,所以为了补齐短板正在四处想办法。
适当维持一个船队搞小海贸,赚回来的钱主要填补买马、养马的巨额开支,这就是他的规划,具体事宜交给张鱼负责,如果不幸海难身亡,那就下一位顶上。
赚钱、养兵、抢地盘,赚更多的钱,养更多的兵,抢更多的地盘,如此循环下去,直到条件成熟,才能开展大规模海贸。
扣门声起,书房外响起仆人的声音:“郎主,刘记室求见。”
“让他进来。”
收拾好心情,宇文温开始处理下一项事务,面色憔悴的王府记室刘文静,拿着厚厚一沓公文走了进来。
“刘记室,还熬得住么?”
“多谢大王关怀,下官还熬得住。”
“演武情况如何了?”
“下官正要向大王禀报...”
记室,掌管文书之官,记室参军,专门掌管军队里的文书起草、记录表彰等事宜,王府记室参军刘文静,自然是协助西阳王宇文温处理各类军旅文书。
平时很悠闲,但到了打仗时就会忙起来,若是别处幕府倒还可以,然而刘文静的上司是黑心东家,尤其喜欢让下属加班,还是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小刘啊,这件事你处理一下。”
“小刘啊,这件事你安排一下。”
“小刘啊,这份发言稿明天开会要用,你加一下班。”
当然这只是宇文温脑补的用语,来源于后世官僚的常用口头禅,但实际上他就是这么用刘文静的,反正年轻没有什么不可能嘛!
演武的相关情况和进度,宇文温要求刘文静整理成简报,按日来总结,同时还要负责各类军令的起草与核查,当然不光他一个人,还有幕府的其他佐官打下手。
宇文温在安陆镇守,他的幕府也没闲着,全都被这场大演武弄得脚不沾地,尤其刘文静,还得监管粮草调度,折腾了十几日已经累得形销骨立、眼眶发黑。
在外人看来这是折磨,也许是刘文静得罪了西阳王,才会惨遭如此非人虐待,不过宇文温实际上是在考验刘文静的能力,也有锻炼的意思。
而刘文静也知道这点,所以格外卖力,虽然累得不成人样,但还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务,而现在就是展现成果的时候了。
厚厚一沓文书,宇文温一边翻一边问问题,如同论文答辩时发问的专家。
“简而言之,有何感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这几句话谁都能说,你的论据是什么?”
祝大家新年快乐!(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形势
今天是个好日子,在安陆无所事事大半月的宇文温,收到了邺城那边的飞鸽传书,按其中内容所述,他的王妃和世子启程回西阳了。
虽然还没有到喜大普奔的地步,但宇文温已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才坐得住。
王妃的车队从邺城回西阳,大概得走上将近一个月,所以他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妻儿,但有了盼头,就不用成日里辗转反侧。
先丞相尉迟迥的葬礼已经进入尾声,近日刚刚下葬,天子罢朝三日,满朝公卿均参与这场葬礼,邺城内外一片缟素,可谓是极尽哀荣。
极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局面,最后还是没有发生,杞王世子、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已经启程回山南,而大冢宰、杞王宇文亮则留在京城。
虽然看上去一团和气,但宇文温知道较量已经暗地里开始。
蜀王世子尉迟继蜀王位,所以现在该称唿他蜀王尉迟,父死子继这没什么让人意外的,同样在意料之中的是尉迟继任丞相一职。
不说血缘,也不说政治因素,尉迟一年多前是征隋大元帅,在其指挥下周军最终收复大片失地,光是凭着这个功劳继任丞相都说得过去。
尉迟家的权力交接看起来很平稳,但不代表往后就是一帆风顺,各方势力随后第一场较量的结果,以尉迟退让告终:天子的婚事,延后一年。
若按原本计划,天子如今已册立胙国公尉迟顺之女尉迟明月为皇后,奈何尉迟迥忽然去世,打乱了计划。
父亲去世,身为儿子的胙国公尉迟顺,自然要服丧,可若真要服丧三年,那他女儿和天子的婚事总不能等三年,所以要特事特办。
然而却特办不起来,因为事关人伦纲常。
尉迟迥在世的三个儿子中,尉迟已经被天子夺情,为了辅佐皇帝处理朝政不得不以日易月,三十六日后便开始履行丞相职责,如果再夺情尉迟顺,天理何在?
为何要夺情?是朝廷运作离不开胙国公么?不是。
是胙国公急着嫁女当国丈,不想为父服丧么?当然不是。
那么是天子好色,急着和貌美如花的尉迟明月敦伦么?那更不是了。
所以咯,夺情做什么?
丞相挽社稷于危难,立有不世之功,如今尸骨未寒,受辅佐之恩的天子却急不可耐要册后敦伦,受养育之恩的胙国公为了富贵也是急不可耐嫁女,翁婿若如此不要脸,那么人伦纲常还要不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做君主、做臣子、做父亲、做儿子的都要有样子,不然像什么话?
故蜀王尉迟迥,作为一个臣子和父亲是尽职尽责的,那么作为天子的宇文干铿,就要有君主的样子;作为儿子的尉迟顺,那就要有孝子的样子。
内容义正言辞的奏章,如雪花般堆满天子及蜀王尉迟的案头,都是硬骨头谏官的进谏,无论措辞如何,大意都差不多:
尉迟顺服丧以日易月那就是大逆不道,就算尉迟家不在乎,可天子总得要脸面,大婚必须延期。
有没有人在背后怂恿这些谏官?肯定有。
有没有证据证明哪个是幕后黑手?当然没有。
一番较量的结果,看上去是各退一步,天子的大婚自然要延期,尉迟顺理所当然要为亡父服丧,三年改一年,一月顶三月,之后天子举行大婚,册立尉迟顺之女尉迟明月为皇后。
这样一来可谓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而实际上尉迟家吃了点亏:朝廷内已经有人敢对抗尉迟,虽然只是仅限于礼制,但尉迟刚上任就吃了个暗亏,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想而知,待得站稳脚跟之后,新丞相尉迟迟早会找回场子,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丞相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略过这件事,周国形势一片大好,首先,盘踞辽西十余年的北齐残余势力,终于被清除了。
十三年前,北齐灭亡,宗室范阳王高绍义逃亡突厥,自立为帝的同时封齐国辽西营州刺史高宝宁为丞相,后来高绍义被突厥交给周国丢了性命,剩下高宝宁继续扛着齐国大旗。
得益于周隋两国对峙的形势,高宝宁在营州苟延残喘了十余年,如今隋国灭亡在即,他的小朝廷也走到了尽头,被周军攻破营州黄龙城,于上月兵败身亡。
至此,齐国的残余势力终于烟消云散,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第二个消息,是从蜀地传来:周国平蜀的行军元帅席毗罗,率领两万军队一路西攻势如破竹,梁州守将献汉中投降,周军后路无忧,已经逼近成都。
隋国大势已去,蜀地隋将根本无心抵抗,隋帝杨秀的偏安梦,看样子做不了多久。
还有一个消息,是从草原上传来: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在内忧外患下病故,其子阿史那雍虞闾继位,称为都蓝可汗。
沙钵略可汗的可贺敦宇文氏,按照草原上的习俗,成了都蓝可汗的可贺敦,连续三任丈夫是祖孙三代,分别是佗钵可汗、沙钵略可汗(佗钵可汗之侄)、都蓝可汗(沙钵略可汗之子)。
若按中原的伦理纲常,对于都蓝可汗来说,千金公主宇文氏即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叔婆,八年前远嫁远嫁突厥的千金公主宇文氏,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坎坷的婚姻吧。
也不知道周天子宇文干铿,对自己姊姊如今的境遇会有何感想。
想到这里,宇文温不由得一阵紧张:宇文娥英可不能重蹈她堂姑的覆辙!
宇文娥英,是杨丽华和天元皇帝宇文的女儿,正牌大周公主,按辈分来说千金公主是她的堂姑,只是宇文娥英因为不能明说的原因,从世间“消失”了。
如今的宇文娥英,是西阳王宇文温的继女,换而言之是拖油瓶,因为跟着继父所以才“改姓宇文氏”。
但无论如何,如今周国宗室里,还未婚嫁的适龄宗室女,就只有这个亦真亦假的西阳王继女宇文氏,一旦有喜闻乐见的和亲,那就“非你莫属”了!
宇文温从来都是信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他决定要为继女找夫婿张罗婚事。
大龄小姨子结婚未遂,自家继女刚好适龄,可得赶紧把大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有问题
白马津,大批队伍渡河后于此踏上黄河南岸,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策马走上一处土丘,看着北面滔滔向东而去的黄河,只觉得胸中豪气万千。
不远处的城池,即为汴州东郡治所滑台,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北魏时所设河南四镇:金墉、虎牢、滑台、,此滑台便是彼滑台。
滑台位于黄河南岸,白马津西南,城有三重,其中、小城名为滑台城,外城周长二十里,相传为卫灵公所筑,昔年滑氏于城内筑垒,后人将其扩大为城,故称滑台城。
当年北魏与东晋争夺河南地区,魏军由北岸渡河南下,晋军由南岸渡河北上,双方的必经之路都在滑台,到了刘宋时北伐,滑台亦是南北两方争夺的要地,所以数百年来此处爆发无数大战。
“世子,西阳王妃的队伍正在过河。”
“嗯,城里的驿馆安排好了么?”
“已经提前派人打了招唿,安排好了。”
宇文明点点头,他此次回山南,弟媳和侄子同行,相互间也好照应,过河之后转向山南荆州方向前进,待得进入山南地界,就可以松口气了。
丞相、蜀王尉迟迥忽然去世,弄得他和父亲绷紧了心里的弦,还好是虚惊一场,否则他可不会如现在般轻松回家,真要是出了大事,那可是连能否逃出邺城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宇文明不由得对弟弟宇文温当年的处境感同身受,大象二年时宇文温作为安州使者去长安,实际上就是做人质,风险可比他大许多。
即便如此,居然还敢在大殿上撩拨杨坚,宇文明一直在想,若是换做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怕是会老老实实熬日子。
玩心跳的感觉不好,宇文明和父亲只身前往蜀王府吊唁,对方只需要一声令下,他们父子肯定完了。
联想到如今局势,宇文明的心情差了些,尉迟继蜀王位,又继任丞相,如今正是适应阶段,所以面对天子婚事的问题做出了退让,待得这位稳住了局面,怕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这是一个宝贵的空白期,杞王宇文亮没有启程回关中而是留在邺城,就是为了借此良机多方奔走,尽可能拉拢所有可能拉拢的人。
尉迟家这边也有问题,愿意听从尉迟迥号令的文官武将,未必愿意听尉迟的,尉迟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宇文亮希望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试图多拉拢一些人站在宗室这边。
宇文明原本想要留在邺城,替父亲做这些事情,奈何他的资还是差了些,有时候没办法收拢人心。
宗室人丁稀薄,唯一说话有分量的就是杞王宇文亮,而宇文明和弟弟宇文温,在各位世家大族、门阀权贵面前,说起话的“可信度”还是有所欠缺。
他们兄弟俩与人封官许愿,敢相信的怕是一半一半,因为他们做不了主,实际上还得看宇文亮的态度,既然如此,对方又何必和你们两个小的谈价钱,直接找杞王说不更直接?
所以即便宇文亮留在邺城依然有风险,但宇文明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山南治理好,壮大宇文家的力量。
尉迟家势大,已经接近当年东魏的高家,若不忌讳的话也可以拿当年西魏的宇文家作对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宗室还有地盘和军队,至少对方不会太肆无忌惮。
这种局面短时间内扭转不了,原先的蜀王尉迟迥是没那心思,否则江山早就换了主人,而如今的蜀王尉迟会怎么想,那就不知道了。
尉迟比宇文亮年轻,除非出意外否则有的是时间耗,宇文明只盼着这位的耐心足够好,能忍住心中的**,不会走出那危险的一步。
但这不可能,自魏晋以来,天子和权臣已经不可能融洽相处,迟早要分出个胜负,季汉后主刘禅和丞相诸葛亮的君臣相得,只是特例罢了。
就算尉迟家想退,别人想不想让他们全身而退还两说,天子受了那么多年窝囊气,有机会清算的话能忍?
如果是刘禅,想来能忍,不过宇文明觉得当今天子怕是不会如刘禅般好说话,当年宇文干铿让宇文温传回来的几句话,说明这位年轻天子是很有想法的。
天子和权臣,总得有一方退让,双方才有相安无事的可能,如果互相争锋相对或者得寸进尺,迟早会决裂,这个矛盾何时爆发,没人知道。
宇文明想到这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近,停下之后一名女子带着幼童下车。
“兄长。”尉迟炽繁向宇文明行礼,儿子宇文维城也跟着一起问候伯父。
“弟妹,前方便是滑台城了,虽然现在只是午时,但今日便在城内驿馆休息吧,明日再上路。”
“一切均由兄长安排。”
“伯父,滑台很滑么?”宇文维城问道,私下场合,称唿就没那么讲究了。
侄子问的问题很幼稚,做伯父的宇文明自然不会板着脸,他笑着答道:“滑台是古时的滑氏所筑台垒,不是说这座城很滑。”
“噢...”
宇文维城恍然大悟,他随母亲去邺城时也从滑台过黄河,但那时因为路途颠簸兼之水土不服,到这里时精神萎靡昏昏沉沉的,没来得及问“滑台是不是很滑”的问题。
渡河的队伍很长,所以宇文明索性在路边等上一段时间,待得全部过河之后再入滑台,尉迟炽繁和宇文明交谈片刻后便带着儿子上车等候。
宇文明心中松了口气,和弟媳交谈给他的压力很大,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样貌。
尉迟炽繁本就貌美如花,如今愈发明艳动人,交谈时一直看着弟媳有些让宇文明不自然,怕被人说闲话,可眼睛往别处看,却又是失礼,甚至会被人认为是欲盖弥彰。
衣冠禽兽,你一定对美貌弟媳有想法,所以才不敢和她对视吧!
宇文明很注意礼仪,所以和弟媳交谈时总有不自在的感觉,虽然没那心,但总想着不要让别人误会,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宇文会对尉迟炽繁起邪念。
也亏得昏君那晚没得手,不然我们父子三人,早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宇文明开始对宇文温不满起来:家中有如此美眷居然还纳妾,一前一后纳了两个,前一位还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莫非那两个小妾比尉迟氏还漂亮?
脑袋里灵光一闪,宇文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弟弟的那个小妾杨氏,他夫人李氏还从没见过其真面目。
在安陆时,李氏每次带着宇文理去宇文温府里做客,每次都没见着那个杨氏,不光如此,也从没见过杨氏的女儿。
宇文明还听李氏无意间提起,似乎宇文温的岳母王氏也没见过杨氏,当年在安陆,王氏经常去女婿府里和女儿说话,这样都没见过杨氏,确实有些“不凑巧”。
其实这也没什么,宇文温向来不让侧室出来待客,遇不到那也无所谓,但是宇文明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弟弟似乎是有意让杨氏避不见客。
避开男人也就算了,连女人都要避,这叫什么事?
莫非有问题?(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有问题(续)
东燕,黄河渡口石济津,一处土丘上宇文明领着侄子宇文维城在此祭拜先人,八年前,荧州刺史、邵国公宇文胄于此战殁。
东燕位于滑台西南,其境内的石济津和白马津一样是黄河渡口,大象二年相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杨,东郡太守于仲文拒绝响应,尉迟迥便派兵渡河进攻东郡郡治滑台。
兵分两路,一路走白马津,另一路军队由荧州刺史宇文胄率领,过石济津包抄东郡,拿下东郡之后没过多久,朝廷大军反扑,宇文胄寡不敌众力战而亡。
头被砍下示众,连同遗体不知所踪,宇文胄甚至连衣冠冢都没有,所以宇文明伯侄二人只能是在当年的战场上祭拜。
世事变迁,原本枝繁叶茂的宗室,现在已人丁凋零。
故邵惠公宇文颢有三子,长子宇文什肥、次子宇文导、三子宇文护,长子宇文什肥继承邵国公爵位,到了其子宇文胄血脉便断了。
三子宇文护,也早已被连根铲除,只有次子宇文导稍微好些,血脉好歹剩下宇文亮及其儿子宇文明、宇文温,所谓同气连枝,宇文明路过堂伯战殁之处,便领着侄子前来祭拜。
问题宝宝宇文维城,依旧问题多多,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所以该问就问:这位邵国公,到底和伯父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简单又不简单,宇文明之父宇文亮是宇文导次子,但过继给叔公宇文连做嗣子,继承了杞国公爵位,所以从宗法上来说,宇文亮连带着宇文明已不是邵惠公宇文颢一脉子孙。
然后宇文亮将次子宇文温过继给弟弟宇文翼,继承西阳郡公的爵位,所以从宗法上来说,宇文温和儿子宇文维城,是宇文翼的子孙。
见着侄子愈发煳涂,宇文明又做了个总结:
按照宗法来说,当年武川镇宇文家四兄弟之中,大郎宇文颢,追封邵国公,谥号为惠,如今剩下的血脉,就是宇文颢-宇文导-宇文翼-宇文温-宇文维城兄弟。
二郎宇文连,追封杞国公,谥号为简,其血脉就是宇文连-宇文元宝-宇文亮-宇文明-宇文理兄弟。
三郎宇文洛生,追封莒国公,谥号为庄,绝嗣。
四郎宇文泰,谥号为文皇帝,庙号为太祖,如今剩下的血脉,就是宇文泰-宇文招-宇文干铿,也就是当今天子一人而已。
“噢,原来是这般...”
宇文维城大概听懂了,阿耶跟他说过相关事情,只是对于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来说,什么儿子、‘四’子之类的,实在是太难理解了。
然后又有问题:邵国公爵位现在是不是断了?
宇文明点头说是,按说要给宇文胄继嗣,续上邵国公这个主枝的香火,得从宇文颢一系里选,也就是从宇文胄的堂侄里面选人。
宇文胄的堂兄弟,只剩下宇文亮一人,那么堂侄也就只有宇文亮之子宇文明和宇文温,所以就不用想了,如果从孙子辈过继,总不能宇文胄无儿直接有孙吧?
“呃,若是祖父生了个儿子,那不就行了?”
宇文维城突发奇想,让宇文明一愣随后点点头,侄子说得有道理,他父亲宇文亮要是又有了个儿子,过继给宇文胄做嗣子那是必然的。
宇文颢的邵国公爵位,理所当然由其长子、长孙继承,这是家族主枝,只要有可能,即便主枝血脉断绝,旁枝也必须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香火。
而宇文明、宇文温的母亲去世之后,宇文亮迄今没有续弦,几个侧室肚子都没动静,看样子得杞王续弦,才有可能为家族主枝续香火。
父亲娶谁家女子为妻且不说,宇文明一想到将来会有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弟弟,就有些啼笑皆非,当然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很常见,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这是宇文亮的义务,要给他的堂兄继嗣续香火,而宇文明、宇文温两兄弟的义务,也是多生儿子,给他们的堂兄弟们继嗣续香火。
至于宇文颢第三子宇文护一脉,这是周国的政治禁忌,不可能会给谥号为“荡”的宇文护继嗣,而宇文护引发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宇文颢和宇文泰一系之间的心结。
宇文泰生前对侄子宇文护是信赖有加,把儿子和江山都托付给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结果...
江山倒是守住了,可宇文泰的两个儿子被宇文护害了性命,若不是宇文邕政变成功,那么宇文家的江山,很可能变成宇文护或者他儿子来坐。
这种心结一旦结下就很难解开,宇文邕夺回权力后,只对宇文护父子斩草除根,没有对堂侄们进行清算,但宇文颢一系的宗室从此就没了什么指望,能有高位但很难得掌实权。
到了宇文继位,因为宇文护的前车之鉴,他连自家叔伯都防得厉害,更别说会极力排斥“有案底”的宇文颢一系宗室。
大象二年时能有像样兵权的宗室,只有时任安州总管的宇文亮,荧州刺史宇文胄,不过是相州总管尉迟迥麾下一将罢了。
所以当杨坚清洗周国宗室的时候,宗室男丁都如同待宰羔羊般引颈就戮,如果不是宇文亮在安州先动手,那么他们父子三人的下场,就和在这石济津战殁的宇文胄一般,被人砍了首级弃尸荒野。
宇文护的所作所为,让周国后来的皇帝都对宗室起了极大防范之心,宇文邕处理得好,而宇文却很极端,想到这里,宇文明不由得对未来忧心忡忡。
周国如今的矛盾,是权势滔天的尉迟家何去何从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么江山改姓是迟早的事情。
想要保住江山,只有靠宗室重整旗鼓,无论用何种方法,最后能成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还会有问题接踵而至:宗室和皇帝的关系。
这个问题,现在就担心会很无聊,因为能不能发生还很难说,但宇文明却不能不想:若真有那一日,年轻的皇帝,要如何面对羽翼已成的杞王?
除掉权臣,是每个皇帝必然的选择,更别说权臣是宗室,两者之间还有心结。
宇文颢一系的晋王宇文护,接连废掉并害死两位皇帝堂弟,这让宇文泰一系的宇文氏刻骨铭心,如果,宇文护的亲侄子杞王宇文亮再度势大,废立皇帝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
或者说,皇帝将宇文护灭门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优惠
雨过天晴,黄州有着完善的水利设施,虽然州治西阳城被暴涨的江水与河水包围,但却安然无恙,虽然雨季还没结束,但人们不会再担心被水淹了。
被大雨耽搁生意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西阳街头重新热闹起来,而各作坊招工的伙计们,又开始在街头拉人。
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作坊在黄州地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旺盛的需求,让作坊主们的商机无限,而新开业的镖行,让商贾们做买卖的脚步走得越来越远。
黄州的布匹还有书籍已经热销数年,如今又多了两样即将热销的东西,那就是白瓷和茶叶,这两种东西的忽然出现,再次引发用工荒。
经营茶园需要时间和大量人手,在初夏之际那种新式茶叶卖脱销的强烈刺激下,许多新茶园纷纷开张,招人去开垦荒山种茶树。
而从来没有过的乳白色白瓷,是西阳城郊几家大瓷窑所烧制,烧好一批就卖掉一批,进货的商贩排成长龙,刺激着这些瓷窑东家扩大生产。
加上原本就需求旺盛的纺织业和造纸业,巨大的用工需求,吸引着山南各处没有田地的人们,来西阳找活养家煳口。
西阳北城,一处街坊锣鼓喧天,有家新成立的镖行,于今日开始第一单远赴邺城的送镖业务,二十余辆四轮马车,满载着沉甸甸的瓷器,即将在镖师的护送之下启程。
“各位父老乡亲!这是鄙行第一次走镖,去的是千里之外的京城,沿途穿州过郡,大家如果有亲朋好友在以下这些州郡定居,可以委托鄙行帮忙送信,价格从优!”
硕大的招幌之上,写着斗大的字,上面都是此次出镖要经过的州郡,听得镖行伙计们这么喊着,那些不识字的来了兴趣:“你们经过光州么?”
“当然过了,从西阳到邺城,一路向北翻越大别山,过山之后不就是光州了?”
“你们过不过豫州的?”
“当然过,鄙行在悬瓠有分号!”
“你们从哪里过黄河?”
“汴州!”
“是走石济津还是白马津?”
“这位兄弟,你要往汴州哪里送信?”
“东郡滑台,过不过?”
“过!鄙行过黄河走的是白马津,就在滑台东北方向不是?”
“鄙行今日开业,费用有九折优惠!要寄信的请快些,镖队还有一个小...半个时辰就出发了!”
询问的人越来越多,镖行早已准备就绪的“受理处”瞬间被挤满,人们对寄信的需求超过镖行事前预计,被挤得双脚离地的伙计们声嘶力竭喊着:
“排队!排队!一个个来!”
“哪个遭瘟的往老子裤裆里摸啊!”
在一旁维持秩序的禁暴,见状吹响竹哨,领着手下冲了过来:“排队!排队!谁敢捣乱就抓他去衙门!”
一旁看热闹的孔颖达,见状默默地后退,拿着镖行的宣传纸张,和几个同学一起转入旁边的茶肆,选了个雅间坐下,叫了壶茶开始议论纷纷。
“我的天,这么挤,亏得我今日没打算寄信。”
“他们怎会如此托大,前日开张的那家镖行,门都被挤破了,今日维持秩序的人手,看来还是不够啊。”
“前日开业的镖行,那是往长安走镖的,说不定这家以为不要紧...”
手中的宣传纸张,先不说内容如何,印刷质量十分精美,孔颖达见刚才很多人拿来包炊饼,觉得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这是在西阳,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
黄州的纸张很便宜,印刷品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贵,已经有小摊贩用纸来包裹炊饼等食物,让客人“打包”带走,虽然浪费了些,但宣传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纸张上面印有图案,不识字的人一看都能印象深刻,吃了东西后觉得不错,那么下次就会拿着那张纸,按着上面的图案来对摊位的招幌买东西。
如今这镖行发的宣传纸张,就是如此用意,上面画着代表镖行的团案,用通俗易懂的文字介绍其自家“业务”来。
说白了就是武装押运,从西阳到邺城这一路上运送人和物品,顺带承接送信、收信业务,这是孔颖达和同学们最关心的事情。
他们几个都是北方人,得知二刘之一的刘士元在长江边的黄州西阳城开学授业,所以不远千里到西阳求学,那么和家里的联系就只能靠书信解决。
邺城到西阳,路程将近一千五百里,单程都要走上将近一个月,虽然沿途有驿站,但这是为官府服务的,寻常人若无关系,想要往家里寄信真是难上加难。
像孔颖达这样能派人送信的少之又少,更何况孔颖达也承担不起每月派人送信的花销,所以很多人只能靠亲朋捎带书信回去,一年都碰不上几次。
如果家中有人去世之类的大事,身在黄州的他们,很可能要到半年之后才收到消息,而即便心急如焚想回家,也不敢轻易上路。
这年头长途跋涉风险很高,即便是几个人结伴上路,也很可能从此杳无音信,所以孔颖达等人千里迢迢来黄州求学,实际上是冒着很大风险。
还好州学与商队合作,保证每个家在外地的学子,一年至少能回一次家,如果有急事的,也尽量安排跟着商队走,但这样总是有些不便。
如今就不一样了,镖行可是有送人业务的!
“每月初一、十五和月末,都有镖队定期往返邺城与西阳...”一人念着宣传纸张上的内容,“只需官府证明并非通缉犯或不法之徒,即可在本行委托相关事宜,投递信件无需如此...”
“每个月三批?这得要多少镖...镖师护送?做这买卖他们不怕亏本的么?”
“亏本?人家押货才是正事,送信、送人不过是捎带的。”
“看看北门,黄州的布匹、书籍,每日都有商队往北面运,这镖行做的买卖,就是为那些商队当保...保镖,人数肯定少不了,顺便送信、送人,有什么难的?”
“还有那白瓷,河北的白瓷可从来没见过这般色泽的,黄州的瓷窑到底是怎么烧出来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上月我去瓷窑做事补贴家用,累得腰都快断了,也没见有甚稀奇之处,莫非这里的土和别处不一般?”
“或许吧...在瓷窑做事很累么?”
“累啊!每晚做泥胎、绘制图案,那叫一个连轴转连喝水都顾不上了,瓷窑一个月下来基本都没停过,瓷器出一批就卖光一批,东家成日里嚷嚷着招人,你说累不累?”
孔颖达静静听着,他家境不错,所以不需要“勤工俭学”,但许多囊中羞涩的州学同学,都有过“打工”的经,靠自己努力工作赚取学费、生活费。
读书人做这种事情,是不是太有**份了?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世上有很多学子想读书却读不起书,而如今在黄州,学子们能做一些不违法纪的工作挣学费并且养活自己,这又有什么错呢?
向来不以文风见长的江北黄州,现在有名家授业的州学、免费的图书馆,还有数不胜数的“勤工俭学”机会,如今已是许多学子心目中的圣地。
可想而知,如果镖行业务真的顺利开展,会有更多的人下定决心不畏艰险到黄州求学,如果连所谓的镖行都能促进黄州州学发展,真是让人不知如何评价那一位的思路。
用做买卖的思路来做学问,还真是让人意外呀。
浮想联翩,孔颖达不由得想起好友宇文理的鼓动:“如何,你有亲朋想来黄州求学么?有优惠的哟!”
“郎君,您的茶来了。”
茶僮端着茶具走进来,为在座几位年轻人备茶,当然此时所用的茶叶,是如今最时髦的散茶,备茶方法就是“泡茶”。
来黄州两年,孔颖达等北方人已经习惯了喝茶,而如今这种“泡茶”方式,让他们愈发迷恋起喝茶来。
“好香,伙计,你们肆里的茶不错嘛。”
“郎君是否再来一壶?本肆有优惠,第二壶半价。”
“那就再来一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