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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自己人

    三月初,天气渐暖,西阳城内一隅,黄州司马宇文十五正在府邸宴客,一如这个时代的常见娱乐,主宾在箭堂进行戏射。

    箭靶距离一百步,府里已经备下许多弓箭,可以选趁手的,戏射分朋射、单射,如今主宾四人正好分两组进行朋射。

    弓是上好的筋角弓,箭却有些特别,用的是特制的靶箭,其箭镞为“吕”字型双圆锥体,射中箭靶后容易拔出来,对箭靶的损伤也小,与此同时不会震伤箭杆。

    想要练出百步穿杨的箭术,练箭时就要舍得用好箭,一支箭最值钱的地方就是箭杆,用了靶箭镞的靶箭,比一般的箭耐用许多。

    “这靶箭还真是省钱...据说是军器监用车床车出来的?。”

    周法明擦着汗说道,方才他一箭命中靶心,如今射完后和宇文十五交谈,他两个一组,和另一组已经射了五轮二十五箭,不分胜负。

    宇文十五看着田益龙射箭,没有转头:“是车出来的,只要备好料,全力制作一天能车出数百个,如今军中将士练箭都用这靶箭,一个月下来能省...啊哈,射偏了!”

    一箭射偏,决出胜负,田益龙这一组败,罚酒一坛。

    “田都督是不是数钱数太多,射箭的手艺生疏了?”

    “哪里哪里,射了五轮箭,手臂有些受不住了。”

    “那不行,这种程度就能手软,日后上阵杀敌哪里扛得住?一会还得罚酒!”

    宇文十五招唿着客人转入侧厅,那里已经备好酒席,主宾就可以边喝酒边谈事情了,今日衡州司马周法明、大都督田益龙来访,还有一位则没有官身。

    这位的两条眉毛连成线,俗称“一字眉”,是大别山某山寨的少寨主田六虎,为田益龙拐着弯的亲戚,率领的一支捕奴队,“业绩”出色。

    前年年末,时为邾国公的宇文温领兵出征,宇文十五留守西阳城,黄州军府大都督田益龙轮防,没能随着宇文温作战而是驻守黄州,周法明作为衡州司马亦未在参战之列。

    原以为江南陈国会有小动作,结果风平浪静让人失望之极,三位未能立下一丝军功,立功受赏什么的就没份了。

    当然他们也没觉得遗憾,毕竟自己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立功,再说仕途不顺,“钱”途却是一片光明。

    宇文十五作为西阳王宇文温的心腹,如今就任黄州司马,是为了名正言顺守着西阳,他另一项重任,是分管王府部分产业,利润可不小。

    周法明在衡州任司马的同时,还帮忙看着家族的产业,田益龙亦是如此,随着黄州的经济兴旺发达,各自家族的生意蒸蒸日上。

    搭顺风船搭得最舒服的是田六虎,他们这些山里人,往日就是在某个山头当山大王,如今出山做买卖,区区数年就赚了祖上几代人都赚不来的钱财。

    原本大家都很忙,要么忙公务、军务或者赚钱,不过最近西阳城风云涌动,即将有大事发生,作为消息灵通人士,他们自然是要听听西阳王身边人的“内幕消息”。

    按着各种渠道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黄州即将出现新的商家,这种商家从事的行当有些特别,叫做“镖局”或“镖行”,闻所未闻的名词,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然这种商家要做的,就是收钱保人平安,比如护卫商队,又或者送东西之类的,具体情况诸位大户们还在闭门讨论,所以最后会是如何大家还不知道。

    “这件事情,大王本来想抽空和几位聊聊,奈何李长史牢骚话多,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由我来传个话。”宇文十五说到这里,没忘补一句:

    “往后到王府做客,可得小心着些,莫要让李长史抓到把柄了!”

    “谁说不是呢?吾前几日应邀到王府做客...”

    苦主周法明开始现身说法,大倒苦水,前几日他来西阳公干,应邀到西阳王府做客,还有几位同僚一起前往,西阳王宇文温设宴款待,王府长史李纲亦在座。

    席间气氛热络,大家东拉西扯无所不谈,后来宇文温说起西域胡琵琶的弹奏技巧,周法明十分感兴趣,府里仆人拿来胡琵琶,他弹了几下,决定即兴弹奏一曲活跃气氛。

    然后王府长史李纲板着脸出来煞风景,说周法明身为衡州司马,是朝廷命官,居然当众弹奏琵琶作倡优状,如此谄媚上官实属不该。

    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周法明羞得无地自容,不住的告罪,宇文温脸都青了,后来还是揽责上身,说往后不会再如此随意。

    此事田益龙已有耳闻,田六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愣了一下发问:“李长史为何如此厉害?大王都要让着他?”

    “嗨,一头倔驴,大王不和他计较嘛。”

    宇文十五干咳一声,眼见着话题被自己不经意带歪,赶紧亡羊补牢:“言归正传,黄州的买卖做到了邺城,虽然买卖越做越大,可麻烦也越多,大家都认同吧?”

    见着众人点头,他继续说道:“做买卖,当然行商赚得更多,黄州商队一路北上,沿途的牛鬼蛇神可就都冒出来了。”

    “雁过拔毛,这都无所谓,该打点就得打点,奈何有的人欲壑难平,光收买路钱还不满足,转身还想把货也吞了,大家是知道的,那些本地豪强,和马匪、山贼是互为表里。”

    “所以呢,商队的护卫力量要加强,可是养一支规模庞大的护卫队伍很花钱,一般的商贾没那大财力,而大王又想带着大家一起发财,让大大小小的商贾都有钱赚,那该怎么办?”

    田益龙率先发问:“莫非,这镖行就是武装押运?去的地方越远,费用就越高?”

    “差不多,所谓镖,就是物品或者人,可以委托镖行送东西或者人去某地,镖行保证镖的安全,当然也包括商队,这对于小商贩来说,再合适不过。”

    “书信什么的也包括在内吧?”周法明的视角要宽一些,他能想到田益龙想不到的问题。

    “当然,镖行的线路基本固定,和沿途驿站必然有联系,帮平民送书信也是收费项目之一,毕竟驿站只会帮官府送信。”

    “那么镖行招纳山里人做镖师,不会有麻烦么?”田六虎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这可是关系到所有捕奴队的头等大事,若是成了,大家又多一条财路。

    “沿途各地分号,就负责和官府打交道,举个例子,少寨主的人是以镖局的镖师身份行走各地,和店伙计一般是买卖人,不是流窜的贼人。”

    “啊,那么...田某说话直,宇文司马莫要见怪,有个问题想问问。”

    “少寨主请说。”

    “这行当果然能赚大钱?”

    宇文十五还没回答,田益龙先抢答了,他的这位兄弟住在深山里见识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知道长途跋涉的凶险,所以他再次强调了一下:

    “你敢赤手空拳翻过大别山么?”

    “呃,还好吧。”

    “你婆娘带着娃独自翻山呢?”

    “啊,很凶险呐,可她为何要带着娃独自翻山?”

    “管他什么原因,反正你婆娘要带着娃独自翻山,是不是要雇几个人沿途保护呢?”

    田益龙的解释,让田六虎大概明白了镖行的“商机”在哪里,而宇文十五也进一步解释了镖行的“原理”:武装押运,所以需要身手好的人当镖师,杀过人见过血的最为合适。

    这样一来,各地大户的护卫、军中退伍的士兵,还有捕奴队的好汉,都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为避免无序竞争和保证质量,镖行的数量有限,但每个镖行下属的镖队可以很多,按着固定的路线走镖,镖头作为领队,镖师负责护镖。

    沿途会有自己人的邸店休息,半路遇见不长眼的强盗拦路,二话不说拔刀就干,善后事宜由当地分号负责。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镖队是要以平民身份穿州过郡,所以不可能装备铠甲和弩,用的武器以弓箭、长矛还有刀为主,很可能在护镖途中出现伤亡,所以抚恤这块得跟上。

    中原多马匪,所以镖行要想办法购入马匹,镖师最好学会骑马和骑射,当然这种事不强求,关键是能打,能防偷袭并且警惕性要高。

    捕奴队只要有兴趣,都可以派人加入镖行,当然具体占股如何,那就坐下来慢慢谈。

    “大家都知道,从西阳到邺城的商路十分重要,不过呢,杞王既然在关中做雍州牧,那么西阳王自然是要开辟新的商路。”

    说到这里,宇文十五开始交底:“生意不嫌多,镖行的出镖线路,除了邺城,还有长安,每条线都是上千里的距离,一般商贾哪有能力组织护卫随行?”

    “走邺城,半路有马匪,去长安,半路有山贼,沿途还有各种不怀好意的豪强,大王的意思,黄州商会的商队,往后都会雇佣镖行的镖师当保镖。”

    “啊?那...那不是平白花许多钱?”田益龙和田六虎的脑子有点绕不过来了。

    “花钱?按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大伙都是自家人,一起发财嘛!”

    宇文十五说到这里,举杯示意:“周司马是自家人,田都督是自家人,少寨主不也是自家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立规矩

    做大事,首先要分清楚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或者哪些人能够拉拢,哪些人不能拉拢,宇文十五如今宴请的三位,就是三种身份的“自己人”。

    他们的经,可以作为相关群体的缩影。

    衡州司马周法明,其兄鄂州刺史周法尚,本为南朝陈国将领,因为被宗室诬陷谋反无奈迫叛逃北朝,为当时周国皇帝宇文看重,当了顺州刺史。

    然而他对于北朝政治派系来说,是不怎么起眼的客将,南朝回不去了,在北朝又没什么势力愿意拉拢,周法尚的处境有些尴尬。

    不是哪个世家大族的门生故吏,也不是哪个勋贵的忠心部下,没有出身士族的好友四处鼓吹,除非皇帝青睐否则根本没有太多的“使用价值”。

    周法尚当时的处境,是许多普通武将、官员的缩影。

    他们出身寒门庶族,凭着军功或者机遇小有成就,然而想进一步发展却后续乏力,想联姻,自家女儿嫁不入好家族,儿子娶不到好家族的媳妇。

    想投效,身居高位者未必看得上,只能玩命立军功换取向上走的机会,一辈子大约就这么过了。

    黄州本地宗族田氏的少宗主田益龙,标准小地方豪强坞堡主模板,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唿风唤雨,却没什么门路入仕,往来都是些狐朋狗友,没什么读书人。

    豪强出身,没有文化,大不了请先生来教些知识,会简单的读书写字,会些算术能看懂账本、写自己的名字,地方官召集文人雅士聚会,那是没资格参加的。

    成日窝在家里和族中旁支勾心斗角,和州郡官员虚与委蛇,守着祖宗传下来的土地过日子。

    年轻时飞鹰走狗好不快活,人到中年继承宗主之位,然后儿子继续自己当年的人生轨迹,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田益龙原本的轨迹,就是各地大大小小豪强的生活缩影,占山据泽自给自足,很难有机会融入朝廷体制内,朝廷也没多少位置容纳他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凑合着相处。

    数百年时光,朝廷变来变去,豪强还是那个豪强,眼前的风景百年不变。

    而豪强坞堡主的变种,就是大山里的寨主们,少寨主田六虎和少宗主田益龙,上溯不知多少代的祖宗也许是同个碗里吃饭的兄弟,区别是一支在平原站稳脚跟,另一支躲进了山里。

    原因有很多,反正祖祖辈辈住在大山中,已经和山外的世界有了严重隔阂,地方官当他们是茹毛饮血的蛮族,他们也当地方官是居心叵测之辈,如无必要根本就不打交道。

    除了换些诸如盐、铁等生活必需品,田六虎以及寨中的寨民大约也不会出山,和父辈一样居住在山寨里,打猎为生,辅以刀耕火种。

    不通官话,不要说读书写字,就连山外的官府如今姓什么都未必搞得清楚,想要入仕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算时来运转被朝廷收编,没什么见识的土豪,在政治斗争中根本看不清形势,很容易站错队被株连,连带着全家上下和族人倒霉。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所以还不如守着自家山头过日子,这也是其他山寨的生活缩影。

    他们三人,代表着各自处境相同的人群,这些人根本入不了权贵法眼,可以说是可有可无。

    尤其田益龙,虽然是地方豪强,但没有许绍、郝吴伯这种家世,许家和郝家祖上就已经在南朝或北朝当官,有父辈的人脉和读书时的同窗之谊,许绍和郝吴伯要出仕就相对容易。

    田益龙这种小地方豪强,全天下到处都是,当年元魏的六镇之乱,让六镇及受波及地区的豪强有了登上史舞台的机会,可更多的人,只能沉寂在平凡的生活之中。

    所以宇文温要想办法拉拢这些人,而利益就是最重要的一环,空口许下好处没用,要让大家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周法尚、周法明在仕途上有明显进展,田益龙得授大都督也入了编制,这就是跟着宇文温所得到的好处,更别说各自家中产业的进项与日俱增。

    田六虎等山寨寨主做捕奴生意,换回了大量往日在山寨里罕见的盐和铁,还有各类生活用品、粮食、肉制品,这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证明了宇文温的“信用”。

    在黄州总管府地界,没人质疑跟着西阳王能有肉吃,形势看起来不错,但宇文温觉得还不够,因为利益的纽带还不强。

    “诸位,大王一直想把买卖做大,如今局面算是打开了,可是要想做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宇文十五开始深一层的话题,有些事情没必要遮遮掩掩,提前说还能让自己人早做准备。

    “行军打仗,有虎林军,可买卖上的事情,还得商会尽量用自己的力量解决,镖行,其实就是用来解决事情的一把刀。”

    “大王的意思?”周法明知道这也许是宇文温要设立镖行的隐藏用意。

    “镖行的业务,当然是武装押运,如果半路有豪强指使贼人拦截,可以摸清楚底细,然后顺藤摸瓜杀个精光,敢作祟的,就只有死!”

    “到时候...莫非能用官军的名义?”

    “西阳王进贡给皇帝的宝贝让人截了,官军派出哨探抄了贼人老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宇文十五说到这里咧嘴一笑:“好好讲话不听,那就不用听了,敢玩阴的,那大王也不介意玩阴的。”

    “万一事情闹大了该如何是好?”

    “把水搅浑了才好摸鱼,事情不怕闹大,闹大了更好,闹到丞相那里去,不怕讲道理。”

    周法明哑口无言,而田益龙依旧有担心:“呃,不怕贼不来,就怕贼惦记,万一那些人事后报复该如何是好?”

    “既然是贼窝,还负隅顽抗,那就鸡犬不留,哪里来的事后报复?”宇文十五杀气腾腾,“所以镖行要够狠敢下手,出了大事实在要退步,可以让相关人员抵命,但给家人的抚恤翻倍,要的就是立规矩。”

    “规矩是什么?不想和黄州商贾做买卖可以,不想参与黄州商队也行,就是不许坏事!谁敢挡路就要杀他全家!”

    “大王说过的,出来做事要讲信用,说杀他全家就得杀他全家!”(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钱途

    半闲庄,闭门会谈已经持续了三日,黄州总管府所辖各州,和黄州商会有关系的大户们都派人到此开会,他们要谈的事情,关系到大家的“钱”途。

    得益于总管府的大力支持,各州开始兴修水利,数年下来不但治理了水患,开辟大量荒地,还有作坊利用水力进行纺织。

    黄州总管府的精织布,市场已经打开,但随着产量的增加,问题接踵而至,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原料不够。

    水力纺车、水力织布机的生产效率很高,昼夜都可以不停运转,对于原料的需求量也很高,黄州及下辖各州的葛、麻供应不过来。

    原本的对策,是在安州、襄州、荆州收购葛、麻,走水路运回黄州纺织成布再行销各地,或者是“来料加工”,收纺布的加工费。

    后来尝试着到河南各州收购葛麻,但陆路运输费用不低,本来成本就居高不下,而现在各地葛、麻价格越来越高,已经明显影响到了利润,黄州布业的发展到了瓶颈阶段。

    维持目前的产能没问题,也能赚钱,但想要扩大生产就难以为继。

    若是以往还好,可大家不甘心,赚钱的机会就在面前,结果却是因为买不到足够的原料导致赚不到钱,换谁谁憋屈。

    黄州及下辖各州已经到处开荒,要在不影响耕地面积前提下扩大葛、麻的种植,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办?

    还有一个相似的问题,水力纺车、水力织机的机密即将向山南其他州郡的布坊公开,此为这几年能从各地购入葛、麻的条件之一,届时原料短缺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水力纺车和织机的结构其实不复杂,一旦小范围公开,迟早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到时候各地所产的葛麻都不够用,那么黄州布坊还能去哪里收购原料?

    好办,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就有地方收购,量大管够。

    哪里?关中?河东?河北?这运费可比布价都要贵了吧!

    放心,有地方收购,刚收到的消息,那边确定能运来这个数...所以今年大家莫要慌张,敞开了织布。

    啊?那那那...莫非是从那边运来的?

    呵呵。

    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行,默默地付钱收了葛、麻,纺出布来拿去售卖就好,打听得那么清楚作甚?

    接下来的问题,那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镖行”,说实话各位东家对此是举双手赞成,毕竟坐贾不如行商,如果能组织商队到外地经商,那利润可是蹭蹭往上窜的。

    但前提是有命赚,长途跋涉艰险异常,一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货消失在旅途中,所以需要有护卫,可许多人的本钱不够厚,养不起太大规模的护卫队伍。

    如果有了镖行,那么就能花钱雇佣镖师武装押运,路上肯定安全许多,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费用。

    花钱雇了镖师,安全走了一趟远门,那么这一来一回赚的钱,扣掉雇佣费之后,还能剩多少?

    这个问题分成两个小问题,首先,镖行的运营成本决定了收费情况,按照规划,镖行要和沿途各种牛鬼蛇神打交道,花掉的费用不会低。

    然后镖队的规模不能小,镖师们出镖风险也很高,所以待遇不能低,那么综合下来的成本,必然会分摊到最后的收费上面。

    万事开头难,镖行初创收费高些大家都能理解,那么第二个小问题随后而至:商贾们到底要贩卖什么样的货物,才能在雇了镖师武装押运之后还能赚钱?

    如果千辛万苦走一个来回,赚的不过是辛苦钱,那大家何苦受这份罪?还不如把钱存到日兴昌柜坊吃利息划算!

    黄州的布匹、书籍畅销是不假,但是黄州的中小商人到了外地,要和地头蛇竞争本来就难,对方也能到黄州购进大量书籍、布匹回来卖,到头来买卖如何能做得下去?

    香皂也是同理,至于火腿之类肉制品,大老远贩货,火腿的利润可比不上布匹和书籍,所以众人对于通过镖行做行商赚钱的前景,兴奋过后开始渐渐冷静下来。

    对于这个问题,王越、李方等人给出了答案,侍女们端着一套套茶具走了进来,每个人面前的案上都放了一套。

    “这是...北白的瓷器?不像啊,白若乳汁,这...是哪处瓷窑烧出来的瓷器?”

    惊叹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是做买卖的,平日里迎来送往多多少少有些见识,如今的瓷器可以称之为“南青北白”,南方有名的瓷器都是青瓷为多,而北方多是白瓷。

    能烧出白瓷的窑很多,可似乎没见哪里的窑能烧出如此种类的白瓷来,也许有,只是他们没见过。

    “诸位,李某不才,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敢向着诸位保证,天下的瓷窑,也许能烧出类似的白瓷,但论起成本,绝不可能有优势!”

    卖关子没意思,李方开始进入下一环节,他请诸位东家对侍女新端进来的一套茶具估价。

    这套茶具白釉为底,上面绘有漂亮花纹,呈现金红色,尤其杯口俱有金线描边,对光看去杯壁居然隐约透明,也不知是用何种工艺烧制而成,看上去十分精美。

    茶具在每个人手上都过了一遍,然后估价很快统计出来,大约是五十贯到六十贯之间,当然这只是粗略估计,实际能卖多少就看各自的口舌功夫了。

    “五十到六十贯,很好,那么大家估计一下,进货价大约会是多少?”

    这很难估计,只能是根据行情和经验来判断,在场众人的估价有高有低,大约是在十五到二十贯之间,而李方给出的答案,是五贯。

    “五贯!这怎么...”

    有人惊讶得差点拿不稳手中茶杯,进货价五贯买到五十贯,差价四十五贯,翻了至少九倍的利润,这买卖做起来不发财都不行啊!

    如此出货价的瓷器不是没有,毕竟瓷器的档次有高有低,价格再低的瓷器也有,不过和面前的白瓷比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五贯还是瓷窑的出货价,其烧制的成本想必还要低,那么到底能低至何种程度?

    许多人心中琢磨着自己若是贩卖这种白瓷,利润能做到多少,虽然瓷器运输起来有些麻烦,很容易破损,但如此利润之下,是值得一试的。

    “诸位请放心,这种白瓷,黄州已经有几个新建的瓷窑能烧制出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当然优先供货,有钱一起赚,瓷器的种类很多,价格么,都好商量。”

    现场气氛再度活跃起来,人人喜上眉梢,这种白瓷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商机,不少人心里都在庆幸:这一趟是来对了!

    “大家议论了这么久,想必口干舌燥,先喝些茶润润喉咙。”

    李方拍拍手,侍女们鱼贯而入,端着小罐和水壶,在每个人案前跪下开始备茶,刚打开瓷罐,便有人惊叹道:“好香啊,这茶加了香料?”

    “非也非也,此茶并未添加任何东西,并且备茶之法不是用煮,诸位稍安勿躁。”

    只见侍女用银勺从瓷罐里舀出些许茶叶,这可不是常见的团茶,而是松散的茶叶,

    茶叶放入茶壶之中,侍女拿起水壶,将其中滚烫的开水缓缓倒入壶中,盖上盖子,片刻之后阵阵清香飘了出来,那香味比先前愈发浓郁,闻起来让人只觉心旷神怡。

    待得温度合适,轻轻抿上一口,香而不涩,那感觉愈发让人沉醉其中。

    “好茶,好茶!李东家是在何处找到的好茶?”

    众人称赞不已,这表情早在李方和王越的意料之中,所以下一环节可以开始了。

    “诸位,不如猜猜,这茶若以两计,售价几许?”(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挑衅

    阳光明媚的上午,西阳王府内暗流涌动,西阳王宇文温此时正与王府长史李纲座谈,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即将实施。

    侍女端来茶具和水壶,分别为宇文温和李纲沏茶,这个“沏”,可是新鲜手法。

    这个时代的茶文化还在发展阶段,简而言之是生煮羹饮,所以茶也有别称叫做“茗粥”,而制茶工艺还很初级。

    将采来的鲜叶晒干或烘干,然后压制成茶饼收藏起来,也就是晒青茶饼,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制茶工艺。

    而茶的做法不是“泡”而是“煎”或者“煮”出来的,煎、煮茶的同时还要放入各种诸如生姜等配料,喝起来的风味那叫一个酸爽。

    不放配料不行,那种毫无处理的树叶味,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适应的。

    而宇文温府里饮茶的方式,和后世别无二致,就是正经的“沏茶”,不会放什么配料,而茶叶的制备也和此时流行的工艺不同,可以称之为“高科技”。

    “先生是北方人,又常年居住于关中,想来对水厄不太适应,不过习惯之后,就知道饮茶的美妙之处了。”

    居心叵测的宇文温,开始挑起话题,李纲确实对饮茶不是习惯,这个时代北方人还是习惯喝酪浆,饮茶被称为“水厄”。

    不过侍女的备茶手法让他有些疑惑,因为李纲来到黄州后也喝过茶,记得都是煎或者煮,如今面前的茶却是“泡”出来的。

    不煮开就喝,会不会肚痛?

    带着这种疑虑,李纲拿起茶杯试着抿了一口,没有预料之中的青叶味,苦涩的味道更是淡了许多,片刻后直觉口中泛起香味。

    “大王,这茶确实不错,与下官平日所饮大为不同。”

    “当然不同,茶叶不同,备茶的方法也不同,自然风味也不同了。”

    “大王在山南七八年,想来已经习惯喝茶了?”

    “那是,寡人前些年去邺城,成日里喝酪浆顿顿吃肉还真有些不适应,多亏了带去的茶解腻,才没有闹出水土不服的笑话来。”

    说到这里,宇文温又拿起茶杯:“请。”

    几轮下来,香茗让李纲赞不绝口,这可不是恭维宇文温,他在山南估计至少要待上一两年,所以再不习惯也得习惯喝茶,而这些“沏”出来的茶确实不错。

    毕竟汉沔以及长江一带的风俗便是如此,李纲觉得若平日里喝的茶都有这种水准,想来也不会被人称为“水厄”。

    “寻常百姓,喝的是街边茶肆三文钱五碗的煮茶,一个大瓮内放入各种茶叶煮上许久随便喝,那不叫品茗而是解渴,寡人的茶,用的是特殊工艺所制,和普通茶叶大不一样。”

    说到这里,宇文温面对自得之色:“一两茶叶,值十贯钱。”

    挑衅,第一回合开始。

    李纲闻言一愣,一两茶叶价值十贯钱,这排场颇为奢侈,他第一反应是要劝谏西阳王莫要如此铺张,不过转念一想,这位极能赚钱,花自己的钱摆场面也无可厚非。

    “大王,此茶如此精贵,下官可不敢多喝了。”

    挑衅失败,宇文温没有泄气,因为还有第二回合。

    “那可不行,此茶得来不易,难得喝上一壶,先生可知这茶是如何得来的?”

    “下官不知,还请大王明示。”

    “嗯,此茶采摘之时有讲究,采茶之人须为处子,于谷雨前五日,凌晨时分冒着春寒入茶园,此时露水尚未干涸,正是采茶的最好时机...”

    “采茶女胸前挂一茶袋,采茶时不能用手,而是用嘴将嫩叶一枚枚叼入茶袋,然后茶袋要藏于胸脯之间以体温暖之...”

    “还得小跑回茶房,让体温和汗水慢慢渗入茶中,只有这处子气息,才能让泡来的茶有独一无二的香味。”

    如何,有没有一种怒发冲冠想要劝谏的冲动?寡人这可是劳民伤财哎!

    宇文温满怀期待,就等着李纲发飙,然后他就可以反杀,报之前接二连三吃瘪之仇。

    “呃,大王,若这般采茶,恐怕愿意喝的人不会多吧?”

    “啊,世间无奇不有,有人就喜欢这种噱头也未尝可知,不然如何卖高价?”

    第二次挑衅失败,不过不要紧,还有第三回合。

    宇文温抿了一口茶,看似随意的说道:“话说这茶叶可是好东西,大饥之时,饥民可采摘茶叶充饥,保得一家老小性命。”

    李纲闻言疑窦丛生,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茶叶能充饥,不由得振奋精神问道:“大王所说,典出何故?”

    “不需要查阅书籍,先生可曾赈过灾?”

    “下官惭愧,一直未能担任父母官,未曾赈过灾。”

    “寡人赈过灾,颇有心得,愿与先生分享。”

    “下官洗耳恭听。”

    “灾年,尤其是饥荒,若是组织不利,极易酿成人间惨剧。”宇文温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唉,灾民的模样,那可真是个惨。”

    “易子而食,唉...”李纲也叹了口气,饥荒之年的惨状,史书上可是多有记载,只是这四个字,就能让人心如刀绞。

    “如何救灾是个问题,寡人的心得,那就是救灾先得救官!”

    “啊?”李纲没想到宇文温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大王,救灾就是救民,何来的救灾先救官?”

    宇文温淡淡的说道:“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还救什么民?”

    “大王此言谬矣!”李纲惊得目瞪口呆,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难道不是么!百姓受灾了,谁去发给他们赈灾粮款?是寡人发,还是先生发?还不是得靠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嗯?”

    “喂饱了他们,他们才肯给寡人去赈灾!不先救官,如何救民!”

    “大王此言荒唐!”

    李纲怒发冲冠,神情激动,顾不得尊卑礼数起身质疑:“此乃谬论!贪官污吏为非作歹,莫非还有理了!”

    挑衅成功,进入《铁齿铜牙宇文温》剧情。

    编剧(借鉴):宇文温。

    大反派:和大人...呃,男主角黄州总管宇文温。

    大反派:王府长史李纲。(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结论

    西阳王府,黄州长史郝吴伯登门拜访西阳王,在前院轮值的记室刘文静告知西阳王正与王府长史座谈,郝吴伯便在侧厅稍事等候。

    “刘记室在黄州住得惯否?”

    “啊,有劳郝长史挂念,如今已适应了。”

    刘文静正在刻蜡纸,郝吴伯则饶有趣味的看着,这是宇文温最近鼓搞出来的玩意,叫做“油印”,而刘文静案上一侧放着的木箱,就是油印机。

    原理很简单,首先在一块平滑的铁板上放张蜡纸,用铁笔在蜡笔上“写字”,实际就是把蜡纸刻穿,把要写的内容写完之后,可以进行下一步骤。

    在平板上放一张白纸,然后把那张写(刻)好的蜡纸平放在纱网上,用沾有墨汁的木辊在腊纸上滚一下,从而透过蜡纸让墨汁印在纸上,形成字迹。

    这种印刷方式很特别,但也很麻烦,用铁笔写字和用毛笔写字完全不同,就像用刀在竹简上刻字般,不熟练的人写(刻)上一日都弄不好。

    州衙里已经开始使用这种油印机,郝吴伯试用过,所以大概知道其利弊:所谓利,就是刻好蜡纸之后,能批量印刷出许多相同内容的公文。

    弊,就是和利相反,如果公文数量少的时候,有那时间刻蜡纸,还不如手写来得快,而油印若操作不当,很容易弄得手上、衣袖上到处都是墨迹。

    所以新出现的油印机,只是在黄州小范围使用,不过这东西除了官府使用之外,在州学却得到好评,先生们出题时用这油印机省下不少时间。

    油印还有一个小小的弊端,那就是蜡纸,蜡的价格不算便宜,来源只有蜂蜡和虫蜡,若大规模推广油印的话,蜡纸的消耗少不了,成本是个问题。

    当然这对于郝吴伯来说不算什么,他府里每晚点蜡烛都不在话下,区区蜡纸没什么大不了,但他还是有个疑问:明明用的是蜡纸,为何不叫蜡印叫油印?

    刘文静在蜡纸上写(刻)字,他接触这东西的时间很短,但上手很快,适应用铁笔在蜡纸上写(刻)字以后,又熟练掌握了油印技巧。

    沙沙声中,他很快完成了书写,三两下便印出了一张开始检查。

    “刘记室写的是楷体字?隐约有钟元常的神韵。”郝吴伯看了看那张纸上的内容问道。

    “郝长史好眼力,下官自幼临摹钟元常的书法。”

    “用铁笔都能写出如此字迹,好功夫。”郝吴伯真心感到佩服,若换成他来写,怕是写不出毛笔字体的神韵。

    钟元常,即三国曹魏的钟繇,他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其书法为王羲之等后世书法家钻研,两人被并称为“钟王”。

    正交谈间,外边脚步声响起,刘文静放下纸张走出去一看,却是王府长史李纲从西阳王书房出来,看样子面色不虞,似乎心情不佳。

    郝吴伯也走出侧厅,和刘文静一起向着李纲行礼,却见这位板着个脸,拱了拱手便擦身而过,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欢而散?又和西阳王吵起来了?

    看样子居然是西阳王赢了?

    。。。。。。

    “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西阳王府玉竹院,宇文温哼着歌,他坐在榻上,身体向后依着一只三足凭几,双腿叉开如同箕踞,这种坐法是为箕坐,一种极度无礼并且带有侮辱性的坐法。

    当年荆轲刺秦王失败,临死前就是用箕坐对嬴政表示嘲讽,类似后世的对人竖中指。

    宇文温当然没有穷途末路,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因为刚才在和王府长史李纲的舌战中大获全胜,有道是“得胜的猫儿欢似虎”,情不自禁之下哼起歌来。

    救灾时到底是先救官还是先救民,宇文温祭出一套歪理邪说,把李纲气得几乎爆血管却又说不过,好歹宇文温顾及名声,用“治国先治吏”绕了回来,才让这位有了台阶下。

    前段时间,王府酒宴上周法明即兴弹琵琶,结果被李纲当头棒喝,搞得宇文温无奈“罪己”,场面极度尴尬,如今扳回一局,他的心情自然愉悦无比。

    杨丽华在一旁沏茶,见着夫君如此模样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她很少见到宇文温失态的样子,今日对方竟然能如此,想来心情真的很不错。

    “大王...”

    “声音太正经了。”

    “大~王,请用茶...”

    杨丽华娇滴滴的说道,这是宇文温的要求,基本属于恶趣味,也就是三位女眷私下里才会被要求这么叫,算是夫妇间的**。

    宇文温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后点点头:“嗯,丽华沏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是大~王的茶好。”

    “错,是郝长史茶园里制出的茶好。”宇文温又满上一杯,坐直了身子,“如何,你的结论出来了么?”

    杨丽华将茶壶放好,也坐直了身子回答道:“妾觉得,黄州商贾往北地贩茶怕是赚不了多少钱。”

    “说得对,赚个辛苦钱也就差不多了。”

    “那二郎何苦忙里忙外折腾许多年?”

    既然开始谈正事,杨丽华对夫君的称唿也变得正常起来。

    “南人好茗饮,北人好酪桨,为夫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扭转这一地域习惯,但是买卖还是得做,一步步来嘛。”

    “可是茶叶再好,北地几乎没有饮茶习俗,都说是水厄,或者是‘酪奴’,黄州的茶叶何日才能打开北地市场?”

    “说得好,茶叶要赚钱,如今只能在南方赚,山南,淮南、淮北、江南,不都是市场么?”

    说到这里,宇文温来了兴致:“郝长史茶园里所制茶叶,与平常所见茶叶不同,备茶的方式也不一样,这就导致风味完全不同,这就是黄州所出茶叶的不同之处!”

    “泡茶和煮茶,团茶和散茶,如今你喜欢喝哪一种?”

    “自从府里开始用散茶来泡茶之后,妾确实喝不下团茶煮出来的茶了,不加配料受不了那股涩味,加了配料...唉,还不如喝汤。”

    “所以咯,你觉得以外地茶园的制茶工艺,即便制出散茶拿来泡着喝,能有如此风味么?口味变刁后的有钱人,可是很难伺候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搭配

    西阳郡北,与边城郡交界处,绵延的低矮山丘,举目望去俱是翠绿,和其他地方不同,山包上的植株不是葛、麻也不是桑树,而是茶树。

    和煦的春风吹过这片茂密的茶园,放眼望去,漫山的茶树犹如一排排整齐的军阵,布满整个山坡,占地千亩的茶园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

    茶园一隅的院落内,阁楼上茶园东家、黄州长史郝吴伯正在请客,在座的贵客有西阳王宇文温、巴东郡守许绍,还有黄州总管司马杨济。

    “有山有水,三台河就在附近,货船往来也方便,承业的别院风景不错嘛。”

    听得宇文温如此赞赏,郝吴伯拱了拱手:“哪里,和大王的湖畔庄园比起来,在下的茶园自愧不如。”

    “寡人那地方有水没山,不如嗣宗在你这东面的那个茶园,湖光山色,真是让人流连忘返,有机会可得再去走走。”

    “大王去的时候可得带上杨司马,再指点指点制茶的工艺,在下和承业的茶园,多亏了杨司马的点拨,才有如今的成果。”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宇文温兴致很高,今日大家以私人身份在此座谈,顺便品尝郝家茶园新制的茶叶,经数年的琢磨,新工艺制出的茶终于要问世了。

    他到黄州(巴州)上任已经六年有余,作为重要佐官的许绍和郝吴伯没少出力,大家不但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在“钱途”上的进展也是突飞勐进。

    水力纺织,许绍和郝吴伯家中都在黄州开有布坊,而即将到来的茶叶贸易,他们两个也没落下,提前布局的大规模茶园,是两家赚钱的最有力保证。

    黄州兴修水利设施,许多荒地已开垦成农田,宇文温又组织人手开发荒山,大种桑、麻还有毛竹,不过却特地“指点”郝吴伯和许绍,开发荒山种植茶树。

    南方饮茶之风盛行,山南地区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茶园,郝吴伯家中亦有茶园,好茶树的品种不少,均悉数移栽到黄州的茶园里。

    借着与大别山中寨主们的来往,许绍和郝吴伯千方百计在山中搜寻好茶树,多年下来找到许多茶种,全都移栽到黄州茶园培育。

    经多年的辛勤耕耘,许绍和郝吴伯的茶园已经进入丰产期,而与其他茶园不同的是,制茶的工艺有了变革,两人从没想到茶的讲究竟然还有这么多。

    从记事时起,郝吴伯就知道茶是要“煮”过才能喝,还得加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配料一起煮,才能把茶中那股青草味遮掩起来。

    北人说茗茶是“水厄”,大多是不习惯茶水的混合味道,郝吴伯本以为茶叶的这种风味是无法改变的,结果却有人指点迷津。

    那人便是宇文温和杨济,他们所说的杀青、揉捻和干燥,许绍和郝吴伯听了之后好像懂,又好像听不懂。

    所谓杀青,就是对摘下来的新鲜茶叶进行处理,一般是晒干后压制成饼存放,需要拿出来切割煮饮,晒的这道工艺叫做晒青。

    而宇文温所说的是“炒”青,也就是把一定量的新鲜茶叶放到铁锅里炒。

    铁锅当然是黄州最近几年才出现的那种炊具,而这种制茶工艺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把鲜嫩的茶叶放到锅里炒,这样处理过的茶叶煮出茶来还能喝?

    还有揉捻,按照杨济的示范,居然是把一张张茶叶揉捻卷转成条,而不是挤在一起压制成茶饼,再经过干燥之后,这样的散茶不加任何配料,直接用滚烫的开水泡了就能入口。

    是“泡”不是“煮”,还美其名曰叫做“沏茶”,郝吴伯和许绍从来没见过或听说过这种制茶工艺、喝茶方式,试了一次后发现果然风味不同。

    经过一系列新工艺泡出来的茶,喝起来香醇可口,没有了配料的干扰,茶叶的真味让人如痴如醉,细细品来别有一丝风味。

    制茶工艺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可实际做起来却很复杂,首先是炒青,火候掌握不好或者时间太长、太短,都会对茶叶的品质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揉搓,其力度有讲究,拿捏不好的话,容易把茶叶弄碎,还有冷揉与热揉之分。

    所谓冷揉,即杀青叶经过摊凉后揉捻;热揉则是杀青叶不经摊凉而趁热进行的揉捻。经过无数次的研究,他们才掌握了揉搓的工艺。

    然后是干燥,有烘干、炒干和晒干三种办法,也是试验了许多次才找到了合适的干燥工艺。

    经过如此复杂的制茶工艺,做出来的茶叶是散茶,与常见的团茶(茶饼)完全不同,已经除去了青草的苦涩味,不需要加配料遮掩。

    沏出的茶具有让人尝过便难以忘怀的风味,天下名茶罕有对手!

    但惊喜不止于此,沏茶也有花样,全套流程下来让人看了如痴如醉,宇文温给这些流程起了个雅号,叫做“茶艺”。

    具体怎么做,是杨济示范的,郝吴伯和许绍愈发对这位的来感兴趣,因为杨济看上去似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成日里和宇文温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这两位到底有何奇遇,才会有诸多奇思妙想。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宇文温抿了口茶,笑眯眯的说道:“杨司马的奇遇若要说,那可得说上三天三夜,今日我等俗人,就说些俗事。”

    “黄州及周边地区的商贾们想要出远门经商赚大钱,需要可靠的护卫力量,所以镖行的成立势在必行,那么大家花了这么多钱雇了镖师,总得贩卖一些值钱的货物,这些货物是什么呢?”

    “书,布,香皂,这还不够,所以别处烧不出来、或者无法低成本烧出来的白瓷,是黄州商贾拿来赚钱的利器。”

    宇文温说到这里,拿起手中茶杯仔细看了看:“瓷器,单卖的话买不上高价,做成一套来卖,那卖价可以高上几成,例如说茶具。”

    “一套茶具,包括茶笋、茶、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所以黄州的白瓷若做成茶具,能卖更高的价钱,那么这样的茶具,不用来沏茶岂不是太可惜了?”

    许绍笑着举杯:“用茶叶和茶具搭配着卖,可谓是一加一得三,大王的奇思妙想,在下佩服不已。”

    “谷雨已过,按新法制好的茶叶没多久便销售一空,承业的千亩茶园,收入不下千万钱,嗣宗那边也差不多,这还只是第一季罢了。”

    宇文温笑着举杯,向许绍和郝吴伯致意:“许东家、郝东家,年底分红时,寡人和杨司马的那份红利,可不能少哟!”(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果然不错

    建康,台城东侧,数辆辆马车在禁军的护送下离开东宫,要经过建春门离开台城,一名花甲老者站在建春门旁,神情落寂的看着车队迎面而来。

    当先一辆马车中,废太子陈胤透过车窗,望见前方建春门处等候之人,令马车停下然后拉开车门下车,向着那老者行礼:“袁先生。”

    “太...吴兴王...”

    尚书仆射、太子詹事袁宪,看着昔日的太子,声音哽咽,千言万语转到嘴边,只说出“保重”二字,他已经拼尽全力,但还是没能阻止皇帝废掉陈胤的太子之位。

    短暂的一场送别,车队继续向前行驶,袁宪看着陈胤所乘马车背影,叹了口气。

    陈胤为当今大陈天子的庶长子,其生母孙氏因生产陈胤难产而死,为嫡母(太子妃)沈氏抚养,视为己出,当时的皇帝陈顼也把陈胤视为皇太孙。

    后来太子陈叔宝登基,陈胤便被立为皇太子,将名声在外的袁宪任命为太子中庶子。

    陈胤喜欢读书,常在太学与王公卿士及太学生谈经论道,皇帝陈叔宝不待见太子如此做法,加上厌恶不解风情的沈皇后,渐渐对陈胤不满。

    他宠爱贵妃张丽华,爱屋及乌宠爱两人的儿子始安王陈深,渐渐有了废立之意,袁宪对太子的处境感到焦虑,想方设法周旋却收效甚微。

    陈胤平日行事颇不遵守典章制度,袁宪上表劝谏,言辞恳切,而陈胤虽表面上接受,而实际却毫无悔改之意。

    沈皇后想念自己一手抚养大的陈胤,时常派人到东宫,而太子亦不时派人去沈皇后处,陈叔宝对此十分忌惮,而张丽华亦借此煽风点火,袁宪极力劝谏陈胤却依旧未能改变什么。

    陈叔宝决意废掉太子陈胤,立始安王陈深为太子,废立之事于今日变成现实,让袁宪稍感欣慰的是,陈胤没被废为庶人而是被改封吴兴王,在建康城里妥善安置。

    “袁仆射,奴婢还得向官家复命,就先告退了。”

    一名宦官扯着公鸭嗓向袁宪告退,作为监督,既然废太子已经出宫,那么他的职责便已完成。

    袁宪看着这位天子身边的宠宦,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大陈江山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虽然数年前收复淮南,却丢了郢州,北朝周国即将灭隋,而陈国不但没有在两国交战之际出兵,官军反倒被各地民变折腾得疲于奔命。

    内忧外患,官家却不思进取,成日饮酒作乐,如今还废立太子,真是...唉。

    宦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袁宪那萧瑟的背影,哼了一声继续前行,路过喧闹的东宫,只见里面正在移旧换新,以便迎接新主人的到来。

    他快步向前走,来到临光殿前,这里建有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十丈,袤延数十间,为能工巧匠所修建,用的木料都是名贵的沉檀木。

    阁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名花,每当微风吹过,香闻数十里。

    天子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三阁之间有复道连接,又有才色兼备的嫔妃不时受召,轮流入阁侍奉天子。

    宦官入阁循梯而上,却听得临春阁内传来欢声笑语,他向候在门外的宦官低语了几句,便垂手而立未敢入内打扰。

    临春阁内,陈叔宝坐在上首榻上,贵妃张丽华坐在其左,孔贵嫔坐在其右,而下首分列尚书令江总、度支尚书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沈客卿亦在左右。

    表演歌舞的嫔妃已退下,众人的关注焦点,全都聚集在孔贵嫔身上,确切的说,是她手上拿的茶具,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如今正在表演“茶艺”。

    孔贵嫔面前,摆着许多茶艺用具,从未见过的茶艺表演,正徐徐拉开序幕。

    首先是“白鹤沐浴”也就是用滚水洗净茶具,然后是“仙子下凡”就是将茶叶放入茶具;接下来是“高山流水”,将滚水提高冲入茶壶。

    春风拂面,是用壶盖或杯盖轻轻刮去杯中漂浮的白沫,诸如此类,每道手法都有个名称,孔贵嫔施展芊芊玉手,优雅的将闻所未闻的“沏茶”,如同舞蹈般演绎了一遍。

    陈叔宝静静的看着,看着那散发着香气的散茶,经过一道道手法变成香茗。

    茶杯之中茶芽朵朵,叶脉绿色,似片片翡翠起舞,茶水黄绿,饮之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陈叔宝眯着眼回味着那从未品尝过的茶香,不知不觉竟然入了神。

    “好,好!好一个沏茶,好一个西阳春,果然不错!”

    睁开眼,陈叔宝满面笑容:“诸位爱卿,快快品尝这西阳春!”

    宫女们将泡好的茶分别奉给在座诸位,白发苍苍的江总仔细品尝之后,由衷的赞叹道:“官家,微臣从未品尝过如此佳茗!”

    “世间佳茶俱是团茶煮成,微臣从未见过如此散茶,亦从未见过‘沏茶’之法,如今正是大开眼界了。”

    施文庆、沈客卿不住赞叹,半是奉承半是真心实意,他们确实没见过散茶和沏茶之法,这样的茶,风味可比常见的煮茶要强上许多。

    不需要添加配料,直接品尝到茶叶的香味,这才是返璞归真!

    孔范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官家喜欢,那么微臣总算是可以放下心来,此沏茶手法,贵嫔可是练了许久。”

    “爱妃的茶艺,当真是让人看得目不转睛,朕饮茶数十年,从未想过茶竟然能泡出来,也没想到泡茶也能有如此美妙的手法。”

    陈叔宝说到这里抚掌大笑:“妙,妙!”

    “官家,更妙的还在后头呢。”孔贵嫔娇滴滴的说道,苦练多日的手法排上用场,她心里可是松了口气。

    “爱妃说后头还有妙处?不知妙在何处?”

    “官家,臣妾方才沏的这壶茶,茶水是黄绿色,而一会沏的茶,却是另一种颜色。”

    “哦?有这等事?快,爱妃快快沏茶,让朕看看到底是何颜色!”

    见着陈叔宝如此高兴,同样高兴的张丽华补了一句话:“官家莫要着急,慢工出细活,催急了孔妹妹可沏不出好茶来。”

    “对对,爱妃慢慢来,慢慢沏茶。”

    孔贵嫔施展“茶艺”,今日的风头无人能及,不过张丽华却丝毫不在意,因为她的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孔贵嫔今日“沏”的茶确实好喝,张丽华从未品尝过如此香茗,回味着那清香,不由得对这独特的散茶产生兴趣。

    西阳春?莫非是江北西阳出产的茶叶?

    片刻之后,孔贵嫔新沏的一壶茶已经分好,陈叔宝接过茶杯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异常:“茶水竟然是红色的?”

    乳白色的茶杯之中,红汤红叶,伴着扑鼻清香,看上去赏心悦目,闻上去让人心旷神怡,尝一口依旧是余香绕口,他从未想过不加配料的茶,竟然能有如此漂亮的颜色。

    “妙,妙!”

    陈叔宝再度抚掌大笑,而在场众人亲眼看见、品尝过这红汤红叶的香茗之后,也是赞不绝口:“茶水竟然有红、绿之分,微臣今日大开眼界。”

    主宾尽欢,孔范和孔贵嫔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松了口气,面上笑容不断,而心中亦是欢欣鼓舞,这可是他和孔贵嫔精心准备的“表演”,如今果然让天子龙颜大悦,也不枉费一番心血。

    西阳王的主意,果然不错!(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打算

    台城东,青溪,其溪畔两侧大多为达官贵人的住所,东侧大多为显贵、皇族们的府邸及园墅,度支尚书孔范的府邸便坐落其间。

    一辆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驶上清溪桥,即将进入清溪东畔。

    刚从皇宫出来的孔范在车中闭目养神,方才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茶艺表演大获成功,官家龙颜大悦,对亲自表演茶艺的孔贵嫔大加赞赏,连带着孔范先前所犯之事也烟消云散。

    私通敌国贩卖禁物,这项罪名换做一般的臣子,怕是立刻就会被打入大牢等候发落,而孔范却躲过一劫。

    我有没有私通敌国?有!

    我有没有和敌国做买卖?有!

    可那又如何?

    虽然是有惊无险,但孔范也没太在意,他在跨出这一步之前,就已经深思熟虑过,所以即便数年下来险象环生,也绝不担心会被皇帝砍了脑袋。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孔范如今可是深刻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

    周、陈两国敌对,他身为陈国高官,却和周国那边私下里做买卖,这种事情捂得再严,也不可能瞒住所有人,迟早有被人弹劾的那一日,如今果然被弹劾了,然后平安度过。

    关键在哪里?

    什么朝廷法纪都没用,全都在官家的一念之间!

    我能让官家高兴,所以你们就算弹劾上一百遍也没用!

    想到这里,孔范得意的冷笑一声,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官,按说应该给点深刻的教训,以便杀杀其幕后主使的锐气,不过他真的心情很好,所以想了想还是作罢。

    发财要紧,哪有时间去拍苍蝇,赶走就行了。

    一想到发财,孔范心情又好了许多,自从和周国的那位做买卖后,只需安坐建康城,钱财便滚滚来,这几年他都不怎么收受小额贿赂了。

    因为光靠和那边做买卖,就足以维持日常开销还颇有盈余,孔范不缺钱,也就懒得见那些找上门来磕头的小官。

    所以他唯一要保证的,就是在官家身边的地位,只要圣眷不衰,别人再怎么怒火朝天,也不能把自己如何。

    官家宠爱的孔贵嫔,出身寒微,虽然都姓孔,但和孔范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根本就不是一个祖宗,不过孔范依旧和孔贵嫔结拜为兄妹,就是要互为奥援。

    陈国后宫之中,最受官家宠爱的就是贵妃张丽华,龚、孔二贵嫔次之,孔范想要巴结张丽华,但竞争者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巴结上了孔贵嫔。

    有宫中的孔贵嫔帮忙吹枕边风兼做耳目,孔范讨好起陈叔宝来如虎添翼,也不怕有人在官家面前说坏话,而他在宫外也帮孔贵嫔的亲人拿了许多好处,可谓是“互惠互利”。

    当时唯一的缺憾,就是钱不够用,后来孔范和江北黄州那边搭上线,钱也不缺了,每日里就憋着劲讨好官家,以保自家的荣华富贵。

    “别的暂且不说,散茶、沏茶,还有茶艺,西阳王果真是个妙人。”

    正自言自语间,马车忽然放缓速度,未等孔范发问,车外护卫靠近车窗低声说道:“郎主,是西阳王的车驾迎面来了。”

    孔范闻言大惊,数息后笑着摇了摇头,吩咐车队让道,他虽然是天子宠臣,但好歹要给宗室藩王一些脸面,不然闹到官家那里去,他又要被罚酒了。

    周国宗室有个西阳王宇文温,陈国宗室也有个西阳王,是当今天子的二十三弟陈叔穆,虽然都是西阳郡王,但在孔范看来可是云泥之别。

    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出了像样的西阳王。

    孔范熟读典籍,知道史上有多个西阳(郡)王,最初的西阳王,是晋朝时的宗室、西阳郡公司马,后来进位西阳王。

    后来的刘宋、萧齐、萧梁还有现在的陈国都有过西阳王,数百年来这些个西阳王除了尊贵的地位,没哪个能做出一番大事。

    世事变迁,当初位于大别山北麓的西阳郡,也渐渐南移到了长江边,即是如今的黄州西阳郡,而如今周国的西阳王,那可比代西阳王要生勐得多。

    作为西阳王宇文温的“合作伙伴”,孔范也是宇文温在建康秘密产业的庇护者,至于宇文温安插在建康城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他从来不过问,也不派人刺探。

    隋国就要完蛋了,而断断续续的消息也传到了建康,最让孔范在意的,不是周军何时攻灭退守蜀地的隋国,而是那位沛国公郑译的下场。

    作为杨坚篡权、篡位的帮凶,郑译居然全身而退,按着上月探到的消息,周国朝廷新砍的一批杨逆隋臣之中,还是没有郑译。

    虽然被闲置,但项上人头还好好的,这让孔范颇为意动。

    他在官家面前成日说大陈江山固若金汤,些许民变不过是刁民闹事,可这种话他自己都不信,陈国的局势越来越不妙,是时候安排好退路了。

    陈家的江山,御座上的那位都不急,他急个什么劲,早点抱紧西阳王宇文温这颗大树才是真的。

    宇文温都能把祸国罪臣郑译保下来,万一北军攻入建康,玉石俱焚之际,要保下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私下里和宇文温做买卖的陈国大臣不止孔范一个,当然都是通过名下产业的掌柜负责具体事务,但孔范琢磨着另外几位怕是都有这种心思,所以...

    数百年来,北军从未攻克建康,也许南北对峙的情况会继续维持下去,局势若如此当然最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觉得宇文温那边必须保持良好关系。

    旱涝保收,这就是孔范的打算。

    就在孔范心中不断计较得失之际,马车已驶入清溪东大路,片刻之后在孔府正门停下。

    刚进前院,孔范还没来得及更衣,管家便迎了上来,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孔范顾不得劳累,转入府邸一隅的某小院内。

    一名年轻人早已等候多时,见着他进来,起身行礼却未开口说话,只是将一块玉佩交到孔范手中。

    在外趾高气扬的孔范,仔细看了看玉佩之后,和蔼的说道:“千里迢迢来到建康,小郎辛苦了,你家郎主可好?”

    “有劳孔尚书挂念,我家郎主安好。”

    张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密信在此,请孔尚书按老规矩显影,郎主要说的都在上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一帆风顺

    建康城一隅,某处邸店内,张鱼等人正在清点货物,这是他们此行目的之一:将这些南海香药带走。

    香药,是各类香料的统称,又称“舶药”,南朝有海贸之利,每年都有天竺、波斯甚至拂林的蕃船抵达岭南广州,带来各种香药。

    “此乃旃檀香,为扶南海船舶至广州,又达建康,据说此香源于天竺,亦有蕃商走陆路从碛西入中原,一般是到长安、晋阳…”

    一人向张鱼介绍起各类香药,这可是郎主的贵宾,他们不敢懈怠,尤其面前这位生面孔,就是专程来了解香药的。

    香药入中原,陆路走的是西域大漠,而世人如今皆称碛西,海路走的是南海,陈国国土交趾以南的扶南国,便是蕃邦海船的落脚点之一。

    香药的种类有许多,所谓旃檀香为珍奇树种,又名檀香、白檀,于晋时传入中原,旃檀香味醇和、久弥香,深受权贵喜爱。

    数百年来向中原进献旃檀香的国家有天竺、扶南和盘盘国,故而其产地为天竺、南海诸国。

    旃檀(檀香木)还有一个重要用途,那就是刻佛像,西晋泰始年间,便有人用檀香木刻佛像。

    按佛经所说,在佛的极乐世界里,应该是“十方佛世界,周遍有妙香”,所以旃檀佛像所具有的独特芳香气味,与金、银、玉等佛像相比,更接近于理想中的净土。

    梁天监十八年,扶南国王派遣使者向梁武帝进献天竺旃檀佛像,从那以后江南各地以旃檀刻像的风气愈发浓烈。

    又有郁金,为异域名花,可用来提取黄色染料,因其味芬芳又称郁金香,亦可用来薰衣,防诸臭味。

    还可以入药,用来治马病,或者用来治疗因为饮酒过多积虚热导致的黄疸病,此物据说源出极西之地大秦(拂林)或者波斯,

    东汉以来中原亦有种植,但仍以蕃商所售郁金香为佳,南海婆黄国、扶南国均有产出。

    又有胡椒、荜拔,即可作为香料亦可作为调味料,出产于天竺,据说波斯亦有产出,分陆路、海路入中原。

    又有诃摩勒、庵摩勒、毗梨勒,此三种天竺异果可入药,用来治疗热病、发烧、眼疾、咳嗽等等。

    又有豆蔻,可除口臭、身臭,令人体香,分为草豆蔻、肉豆蔻、白豆蔻、小豆蔻等,这些都是舶来之物,均出于南海诸国。

    又有龙脑香、龙涎香、**、阿魏、贝甘香、苏合香,均为极西之地的大秦(拂林)、波斯所产,主要走海路入中原,当然也有蕃商走陆路经碛西带入中原。

    “苏合香,据说为狮子尿或狮子粪制成,不过又有说法,云其为诸香煎其汁而合成,可做香膏。”

    “此香可用来薰衣、薰帐,用苏合香薰过的衣物,隔年依然香味可闻。”

    “至刘宋以来只有皇族及达官显贵才用得起苏合香,郎君手上拿着的这盒,我家郎主可是费了一番波折才凑齐,可谓价值千金。”

    张鱼仔细打量着手上那个木盒,即便没有将鼻子靠近,但轻轻一嗅便有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只觉神清气爽。

    “这么多香药,放在一起香气四溢,只怕用船运输之时,会被临检的巡江兵丁察觉,若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郎君勿忧,一会香药装箱时会用油布包裹,一来防水二来遮味,即便真被水军战船拦下,只需出示那块凭证,再透露些许我家郎主身份,便可高枕无忧。”

    数年下来,这香药的买卖和对方做了不止一次,按说都已经熟门熟路,不过解说之人知道此次对方换了个新手来,所以问的问题比较多,只能耐心解答。

    点清数量装箱完毕,张鱼拱手向几位道别:“有劳诸位了,下次来建康时再举杯一聚。”

    “郎君客气了,可得多在贵主面前为我家郎主美言几句。”

    “此是自然,告辞。”

    “某等祝郎君一帆风顺。”

    。。。。。。

    江面上,船只如梭往来大江南北,北岸的广陵,南岸的京口,两处要地之间的航线,支撑着南朝陈国的淮南州郡。

    江南的钱粮,经由船只送往江北,供养驻守淮南的官军,作为建康的屏障,淮南之地可谓重中之重。

    在南北往返的船队之间,又有许多船只顺流而下,经过京口、广陵江面后经入海口驶入汪洋大海。

    按着风信和季节,海船有的是转向南方,一路南下前往丰州、岭南;有的则是违反禁令,悄悄北上与敌国做买卖。,

    三艘三桅大船正顺流东进,船的形制与常见大船有些不同,但还未到引人注目的地步,头船的甲板上,张鱼正举目远眺,看着北岸的广陵城。

    此时的广陵,为陈国南兖州州治,而就在数年前,是为周国、隋国的吴州州治,广陵所属州郡名称之变化,正是数百年来风雨的见证。

    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丢了中原兖州的东晋朝廷,在与建康一江之隔的北岸广陵地区侨置兖州,安置南下的北方士民,是为南兖州。

    此时的南兖州,寄治长江南岸京口,到了刘宋元嘉八年,始治广陵。

    北齐时国土直达长江北岸,将南兖州改为东广州,后陈国于太建年间北伐,收复了淮南州郡,将东广州改回南朝旧称南兖州。

    陈国太建十一年,周国大象元年,周军大举进攻陈国,江北、淮南州郡再度易主。

    周国行军总管、杞国公宇文亮攻拔大别山南麓的江北州郡,而行军元帅、郧国公韦孝宽则攻下淮南州郡。

    南兖州被周国纳入治下,改称吴州,并置吴州总管府,治广陵。

    次年,天元皇帝宇文遇刺身亡,周国随后陷入内乱,辅政丞相杨坚受禅即位建立隋国,周、隋两国连年激战,陈国趁机收复了淮南州郡,将吴州恢复旧称南兖州。

    名称不断变更,但广陵依旧是那个广陵,与对岸的京口俱是江防重地。

    “郎君若是秋天来,可就能看见广陵潮了,那景象可是壮观无比。”

    听得负责领航的引水工这么说,张鱼来了兴趣,他是第一次经过广陵,还真不知道什么是“广陵潮”。

    “郎君是知道的,过了广陵,前方就是大江入海口,而到了秋天尤其是八月中旬,海潮上涨,从入海口涌入上游…”

    “待到那时,大江之上,一**潮水唿啸而来,声势浩大直扑北岸广陵,惊涛拍岸,那场景真是过目难忘。”

    “原来如此,若有机会,定当于秋天来广陵一饱眼福。”

    张鱼点点头,将一陌铜钱递给对方,那人收了钱笑逐颜开,话愈发的多起来:

    “郎君,再过一阵入了海,借着东南风可往转往北去,只要提防沿海暗礁,沿着海岸向北行船,必然一帆风顺。”

    “若要向南走呢?”

    “向南?这时节刮的是东南风,往南去的海船大多都是到了秋冬季节才,郎君说笑了。”

    “那若是要向东走呢?”

    “向东走可是黑水洋,四周不见陆地,也没什么藩国,风向又变幻莫测,哪有海船往那里去的,郎君莫要说笑了。”

    “哈哈,我也只是问问罢了。”

    张鱼淡淡一笑,三艘大船借着江流向前方行驶而去,他即将面对的,是祸福未卜的航线。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航向正东

    无数鲨鱼背鳍划过海面,腥红的海水里,一具具浮尸被群鲨分食,海风吹拂,熟悉的血腥味让西阳王府中尉张鱼觉得全身血液开始温热。

    用破布擦拭着带血刀刃,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咿咿呀呀的说话声,虽然张鱼听不懂,但能听出语气中的哀求之意。

    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男子倒在甲板上,身上被砍出几个大口子,左臂手肘以下小臂已不见踪影,身上血迹斑斑。

    伤口处流出鲜血,他身体蜷缩,不住的哀嚎,见着张鱼提刀走近,不顾伤势磕起头来.

    一名船员将此人的话翻译过来,说只要能保得性命,愿意在船上为奴为仆,张鱼听了之后冷笑道:

    “你跟他说,那些被尔等祸害的船家,有过活命的机会么?扔下去喂鱼!”

    嚎叫声中,中年男子被扔下海,早已等候多时的鲨群围了上来,瞬间将其分食,甲板上另外几具海寇尸体,也被扔进海里喂鱼。

    “呸,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江里打渔的做**,海里打渔的就做海寇!”

    “这么大的海,那得有多少鱼,捞都捞不完,还要杀人越货,真是死了活该!”

    “捞鱼捞鱼,你就知道捞鱼,这帮海寇杀人越货,把东西转手一卖,那可比捞鱼强多了。”

    “那也不能昧着良心做这般勾当啊!”

    “哎哟,人家有没有良心还两说呢,你要是把他的心剐出来,说不定都是黑的。”

    船员们议论纷纷,丝毫没有被刚刚结束的接舷战影响到心情,他们大多是当年的襄阳水军出身,又在近海摸爬滚打了大半年,所以在海上作战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把这些小破船上能用的东西全部扛上来,然后一把火点了!”

    张鱼指挥着手下“打扫战场”,他的船两侧都靠着数艘小船,海寇们用带铁钩的绳索扒住船帮攀上来要夺船,结果被早有准备的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转头回望,后两条船也是如此模样,不过那些攀上船的海也已经被扔进海里喂了鲨鱼。

    “有没有伤亡?”

    “没有,石灰粉一喷出去,那帮鸟人眼睛就瞎了一半,如何能够还手?”

    “那就洗掉甲板上的血迹,不然久了会发臭的。”

    张鱼安排好相关事宜,让旗手发旗号,示意后面两艘船跟着他的旗舰继续前进,回头向着西面远眺,长江入海口两岸陆地依然依稀可见。

    刚出海就遇见了海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海寇来得如此之快,真是让张鱼有些唏嘘。

    唉,到底是渔民兼做海寇,还是海寇兼做渔民?

    他从小在船上长大,对水上的事情再熟悉不过,几个老实巴交的渔民,很可能前一刻还在打渔,后一刻就会将路过的小船上势单力孤的客商杀死,沉尸水底。

    一个在渡口摆渡的船夫,见着孤身过渡的客商,可以趁其不备,杀人夺财,这年头看一个渔民,根本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江里有**,海里有海寇,所以此行他们做了充分准备,任何无视警告靠近的船只,都会被当做海寇。

    张鱼走进甲板下的船舱,正中间放着五个木箱,每个木箱里有一个米缸大小的金属罐,里面是由三个套在一起的金属环制成的“水平台”。

    无论船身再怎么颠簸,水平台内都能一直保持水平,而其中一个酒坛大小的金属盒,是个能够在颠簸的海上都能正常走动的钟表。

    “如何,坏了么?”

    “中尉,五个钟都在运行。”

    “五个钟的走时都准确么?”

    “中尉,有一个钟的走时已经可以看出来不对了。”

    张鱼闻言无语,郎主说过这种钟表在海上应该受得住颠簸,坏倒不至于,但很可能走不准,他原以为入海之后至少能撑上数日才出问题,结果现在就有一个不准了。

    据说用钟摆的时钟,一旦颠簸就容易不准,所以张鱼船上的这五个时钟是用另一种结构的擒纵器制作而成,当然他不懂“擒纵器”到底有哪几种结构。

    为了保证可靠性,这样的钟体积很大,再加上那个水平台,体积大到像个米缸,造价也很高,每台钟的制作成本超过一万贯,主要是各种配件的成品率太低。

    然后一口气放了五台在这艘船上,为的是在抵达目的地之后,和船上那个磨盘大的日晷对时间。

    张鱼不太理解郎主的用意,但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正如郎主问他愿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时,没有任何迟疑就点头。

    他已经成了家,媳妇去年年底生了个娃,已经有后了,深受郎主恩惠的张鱼,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赴汤蹈火,。

    三艘船,除了少数几个是沿海渔民出身,其他人都是西阳王府的护卫出身,和张鱼一样,都是出身当年的襄阳水军。

    大多数人去年就到建康,时不时乘坐大船出海做“适应性训练”,苦练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执行郎主安排的任务。

    同样是乘船出行,但不是在长江里,而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一旦翻船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每个人都写下遗书,并剪下一缕头发用布包好留在西阳,若是这一去再也回不来,那么至少能让父母或妻儿有个念想。

    他们的航线,既不是沿海南下,也不是沿海北上,而是向东直入黑水洋,前往那个位于东洋之上的倭国。

    那个国家,张鱼有幸去过,所以此次由他全权负责指挥,而乘坐的大船,也是在黄州制造、在入海口附近海域试验过的新式船只。

    再次走到甲板上,张鱼来到一人身边,那人正用一个奇怪的仪器观察着太阳,这是在测量“纬度”。

    正午时分,可以用这种仪器对地平线和日影的夹角进行测量,得出所处位置的“纬度”,如今正好是中午,正好是观测的时候。

    只要在长江出海口测量好纬度,然后让船只保持这个纬度一直向正东方向走,就能抵达倭国西面大岛的西南端。

    沿着那座叫做“筑紫”的大岛向北走,来到西北边缘,有一处海港名叫博多,就是当年张鱼和郎主宇文温所乘大船被风吹到的那处海港。

    张鱼知道“纬度”,也听郎主说过还有“经度”,但经度却没有合适的仪器能测出来,所以他们此次只能按着“纬度”航行。

    按着郎主宇文温的说法,这叫做“等纬度航行”。

    “纬度测好了么?”

    “测好了,已经记录下来。”

    张鱼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怀表模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指南针”,表身里封有油,中间位置浮着个一字形的指针,其两端可以指向正南和正北。

    “中尉,东南风起了!”

    “向后面船只发旗语,满帆前进,航向正东!”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钱途(续)

    西阳城北郊,西阳王府湖畔庄园,庭院里,宇文温正在用“刘士元投影仪”测量自己所处的纬度,自从有了这玩意,测出的纬度已经从度精确到了分。

    经纬度,对于他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概念,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是天方夜谭。

    和人讲起经纬度就和对牛弹琴差不多,也就杨济勉强能理解,不过有着丰富天文观测经验的刘焯,倒是能理解何为“经纬度”。

    前提是认可大地实际是个球体,否则经纬度的概念无从谈起。

    这种话题太过惊世骇俗,宇文温也只能和杨济还有刘焯讨论相关内容,传出去的话,虽然不用上火刑柱,但也会让人认为是疯子。

    认可了“地球”,那么说起经纬度来就容易许多,然而宇文温属于“讲理论你不行,讲实操我不行”,他说起经纬度来是一套一套的,可对于如何测量却一头雾水。

    测经纬度原理很简单嘛,用六分仪呗!

    那么问题来了,六分仪的结构是怎样的?

    呃,不知道。

    宇文温不知道,但好歹知道这个概念,至少知道六分仪形状为扇形,其分度弧为圆周的六分之一。

    而杨济完全不懂什么是“六分仪”,因为在明末时,六分仪不要说传入中原,甚至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宇文温和杨济想破头都“发明”不出六分仪,而真正的天文学专家刘焯,却对这个思路“若有所思”。

    测量纬度,需要测量太阳的影子(角度),这个实现起来很简单,就是立一根杆子观察日影,但若是要制作一个便携式的仪器,能够拿在手上测量纬度,可就不简单了。

    数年来不断的改进,刘焯终于制作出了一种手持式投影仪,使用起来简单而效果却很好。

    其原理很简单,使用者不需要直接目视太阳,而是观察棍棒投射到刻度计上的影子,其影子端的位置表明了太阳的高度,这样纬度就可以计算出来了。

    本着技术专利的思维,宇文温曾打算把这种仪器命名为“刘士元投影仪”,或者“刘氏投影仪”,但那也只是想想。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将自己的名讳用在物品上,实在是斯文扫地。

    所以这种仪器的正式名称为:正统七年式量产型投影仪,发明人:信都刘士元,专利转让费:五千贯。

    大家这么熟,关系又这么好,谈钱伤感情,不谈钱却挫伤发明创造的积极性,为了鼓励技术创新,宇文温可不吝花钱。

    纬度能够很方便的测量出来,那么经度呢?目前还不行。

    只能测纬度的投影仪,想要进化为能够测量经纬度的六分仪,何时能实现,根本没有底,但有一点宇文温可以肯定,经度和时间有关。

    地球是个三百六十度的球体,自转一周就是一天,计二十四小时,那么经度每十五度的时间差是一小时。

    继续细分,经度每一度之间的时间差就是四分钟,只要能知道两地的时间差,那就能算出两地的经度差。

    以黄州西阳城观星台的时间为基准,如果某地的时间为上午八点,而与此同时西阳时间是上午七点,该地时间比西阳时间早了一小时,那么这个地方的经度就是西阳以东十五度。

    如果一个地方的时间比西阳时间慢了四分钟,那么此地的经度就在西阳往西一度。

    再测出纬度,那就有了此地的经纬度坐标,原理很简单,但实现起来很难,因为这需要精确的时钟,年\月误差率要很小,而西阳工匠能做出的时钟,达不到如此低的误差。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经度和时间有关,误差几分钟,测出来的经度误差会导致上百公里的差距,想要将测量经度的方法实用化,只能靠精确的钟表。

    运用在航海上,就是航海钟,因为海上很颠簸,所以用钟摆的时钟受影响很大,必须换另一种不受重力影响的擒纵器,才能将航海钟实用化。

    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很难,宇文温只会耍嘴皮子,杨济没有太多精力,只有靠工坊工匠集思广益,用穷举法来琢磨。

    一琢磨就是数年,勉强弄出体积和米缸一样大的耐颠簸时钟,成品率很低,勉强凑够五台,让人带上船去航海,借此验证精确度,然后不断改进,直至达到要求。

    大概要花多长时间改进呢?

    原先史里发明实用化航海钟的是一位英国工匠,他发明的第一台航海钟体积很大,耗时五年。

    第二版航海钟,改进期间发现问题,然后是走时更加精确的第三版,花了将近二十年时间,而小型化的第四版,又花了数年时间。

    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宇文温可等不起,他决定另辟蹊径。

    哥伦布发现美洲,手头上可没有精确的时钟能用,这位航海家基于“地球是圆的”这一原理,靠的是等维度航行,所以能够精确测出纬度的宇文温,可以派人去开辟新航线了。

    “发现”美洲不现实,因为这需要强烈的利益驱动,才能维持住跨洋航线,地理大发现引发大航海的后果,不是如今的宇文温所能承受的。

    拂林(东罗马帝国)、波斯、还有天竺各邦,这些国家的海商,数百年来已经建立了从西亚前往东亚广州的成熟航线,有着强大的海贸集团和大量经验丰富的水手。

    一旦得知遥远的东方大洋彼岸有黄金大陆,这些国家的海贸集团船队,可以突破惊涛骇浪,不畏艰险去淘金,而中原的海贸集团船队呢?在哪里?

    更别说中原代朝廷对航海根本就不感兴趣:我堂堂天朝上国,物产丰富,沃野万里,要那化外蛮夷之地作甚?

    没有强烈的利益需求,发现新大陆,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自费烧钱研究经纬度测量仪器的宇文温,没那么大度。

    最现实的选择,就是把一条唐代中期才成熟的航线,提前“发明”出来,那就是中原直航倭国的航线。

    长江入海口(这个时代是在广陵、京口下游不远处),与倭国筑紫岛(后世九州岛)处于相同纬度,所以根据等纬度航行的原理,在长江入海口向着正东方向直航,可以横渡黑水洋抵达筑紫岛西南端。

    以唐代的航海技术,从中原明州(后世宁波)出航,顺风时可以做到六七日就能抵达倭国,省时又省力,所以宇文温对这条即将提前百余年出现的新航线寄予厚望。

    从黄州巴口出发的新式大船,顺流而下抵达广陵只需要数日时间,如果顺利的话直航倭国只需要六七日,全程加起来不到二十日。

    宇文温比较乐观的估计过,船只从倭国返航,入长江逆流而上抵达中游黄州巴口,大概要一个半月时间。这一来一回合计耗时大约两个月出头。

    大规模商队走陆路往返西阳与邺城,大约耗时两个月,两条商路走一个来回所需时间差不多,可利润却是天差地别,有了暴利的驱动,维持航线的那股**会很强的。

    海贸暴利,前提是船队不要遭遇海难,不然能让人赔得血本无归,但这对商贾来说,不是问题。

    宇文温本不需要这么拼命,但事已至此不得不铤而走险,为了有牢固的小团体,他这个“致富带头人”必须想办法找到更多赚钱的途径。

    新的“钱途”,掌握在他手上,无数靠着这些“钱途”养家煳口的商贾,还有其背后的东家也就是地头蛇们,就会如同吸毒上瘾的瘾君子,还能离得开他么?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要难!(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通信

    庭院之中,伴随着噼啪声,淡淡清香向四周扩散,宇文理正领着堂弟、堂妹烧竹筒饭,一根根装有米和水的竹筒,正架在一个火炉上承受烟熏火燎。

    槽状的特制竹筒饭烧烤炉,,可以烧柴禾也可以烧木炭,一次可以同时架起十根竹筒。

    宇文维翰戴着手套,和宇文理般转动着灼热的竹筒,其年幼的弟弟妹妹围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

    在军中推广不畅的竹筒饭,颇受小家伙们的欢迎,竹筒饭里除了糯米还有火腿、腊肠等食物,烧好之后有糯米、肉片还有竹子的混合香味,那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宇文温把制作竹筒饭的过程,当做考验孩子动手能力的趣味活动,今天就是“活动日”。

    小家伙们自己洗糯米,然后仆人备好已经切碎的火腿、腊肠,想怎么配都随便,然后自己把食材放进已经开好口的竹筒,然后放在火上烤。

    烤的时候人人都可以试一下,就当做适当的玩火,但毕竟竹筒很烫,所以主要就是由宇文理带着宇文维翰转动竹筒,自行把握火候。

    原本为青色的竹筒外表变得焦黄,宇文理先问牧娘,她自己那一根竹筒饭好了没有,见着小丫头在纠结,宇文理便做了主:

    “已经烧好了,牧娘拿去放着,等凉下来就可以吃了。”

    仆人将那根竹筒拿起来走向一旁凉亭,牧娘欢唿着紧随其后,其他弟弟妹妹见状紧张得个个踮起脚,眼巴巴看着属于自己的竹筒。

    一根根烧好的竹筒饭分发下去,好容易打发完小家伙,宇文理没有吃自己那份而是转入旁边的房间。

    宇文温坐在案前看着手中一卷书,侧室萧九娘在其身旁说着话,而她的弟弟萧亦在座,见着宇文理进来,萧九娘和萧便要起身告退。

    “莫要拘礼,阿理又不是来窃窃私语的,坐,大家都坐。”

    萧和宇文理是州学同窗,也是私交不错的好友,加上姊姊是西阳王的侧室,所以萧也时常到王府找宇文理谈天论地。

    “阿理来得正好,新安刚从江陵带回来一套书《昭明文选》准备出版,新安要帮忙校对其中这一卷,阿理不如也帮个手?”

    “啊?侄儿就怕才疏学浅...”

    “无妨,不懂就向,这也是个学习的机会,整日里摇头晃脑背书,还不如自己多磨练磨练记得深刻。”

    见着宇文温和萧还有宇文理议论着着相关事宜,萧九娘放下心来,她一心想要帮助娘家人,但又怕引起夫君的不快,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昭明文选》中的“昭明”二字源于昭明太子,这是梁武帝长子萧统的谥号,而萧统便是萧九娘和萧的曾祖父。

    昔日的南朝梁国,在侯景之乱后国土分崩离析,只剩下江陵及其周边数州的弹丸江山,如今的梁帝萧琮已不敢奢望什么,而是想竭尽所能把祖宗留下的书籍传世。

    黄州的出版业十分兴盛,又有刘焯这样的经学名家校书,所以萧琮想让与曾祖父组织编纂的《昭明文选》在黄州以线装书的形势出版,他的便宜妹夫、求学社大东家宇文温,便是再合适不过的“受委托人”。

    别的不说,宇文温看在萧九娘的份上,多少都会用心不是?

    “你们两个不要紧张,有章社长在后面把关,放心大胆去做,再说还有新安的舅舅一起校书,有何担心之处?”

    事情说完,待得萧九娘和萧告退,宇文温将案上一封信交给宇文理:“从邺城来的信使刚走,这是你父亲的信。”

    “父亲已经抵达邺城了?”

    “是的,你祖父也到了。”

    “叔娘也到了么?”

    “到了。”

    宇文温将信交给侄子,宇文理没有立刻拆信,而是将其收入怀中,虽然和二叔关系很好,但还是要讲礼节,又说了一些事情之后,他也告退离开。

    萧九娘端着一根竹筒饭走了进来,宇文温一边吃一边看另一封信,这信也是刚到不久,为尉迟炽繁写的家书,她抵达邺城后安顿便写信报平安,那是十五日前的事情。

    “姊姊到邺城了?”

    “是啊,一路颠簸,平安抵达,总算是放心了。”

    宇文温装作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颇有些无奈,因为妻儿平安抵达邺城的消息,他在次日就知道了,能够如此神速,多亏了飞鸽传书。

    在放心的同时,宇文温却要装作不知道,在大多数人面前还得演戏。

    利用鸽子归巢的特性,可以实现远距离通信,在这个时代还是罕有人知的做法,宇文温不打算主动曝光,所以保密措施要做到家。

    演戏要演全套,即便是在自己侄子和侧室面前都得演。

    多年的繁育和筛选,他的信鸽已经能够稳定的进行长距离飞行,从邺城到西阳,直线距离不下一千三四百里距离,而他的信鸽的回巢率能保持在八成以上。

    同样,从西阳飞回邺城的信鸽,其回巢率亦在八成以上。

    西阳的鸽舍规模很大,而邺城、长安、建康的鸽舍也已经投入使用,至于即将成为京城的洛阳,宇文温也做了布置。

    为了尽可能的掩人耳目,这些地方的鸽舍,都是在城外小庄园里,凭着这各地的鸽舍,他构建了一个初级的通信网。

    若以技术水平来说,已经是时代领先,但这个由信鸽组成的通信网,可靠性还是差了些。

    首先信鸽必须具备长距离飞行能力,动辄上千里的通信距离,不是随便一只鸽子就能完成的,而宇文温通过多年的饲养,已经培育出这种信鸽。

    然后是各种变数,例如勐禽或者人类的伤害,还有突如起来的暴风雨或者各类气象灾害,都会让信鸽中途死亡,所以他的信鸽通信网,实际上还是很脆弱的。

    耗资也不菲,而信鸽的使用很麻烦,邺城要用信鸽往西阳送信,得先把在西阳生活的信鸽带或送到邺城,那就得有人送信鸽。

    人数不能少,否则半路人间蒸发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多了也不行,因为没那么多空余人手。

    飞鸽传书一日千里,用起来是很爽,但那是建立在幕后人员的大量工作基础上,同样要有人频繁往来两地,为的就是保证有信鸽及时送出消息。

    耗费那么多钱粮,维持一个初级通信网值得么?值得,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能够“即时”通信,真的很重要。

    坐镇西阳的宇文温,就收到了千里之外长江入海口处传来的消息:张鱼率领的船队,已经顺利入海。

    这个消息,是张鱼携带建康鸽舍的信鸽出航,在入海后按约定将其中几只放飞,建康鸽舍收到之后,用西阳的信鸽把写有密文的纸条带回西阳,来到宇文温的手中。

    从起点“发消息”到千里之外终点的“收消息”,相差不过两日。

    建设信鸽通信网的巨额投入,在消息的及时性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憧憬

    邺城,胙国公府,天使刚刚离去,留下不计其数的贵重聘礼,此为六礼之一的纳征,其实是和纳吉同日进行,既然是天子下聘,那么礼物自然是贵重异常。

    天子已加元服,大周的皇后之位不能空着,所以在经过一番选择之后,安固郡公尉迟顺之四女尉迟明月,成了大周的未来皇后,尉迟顺因此进位上柱国,封胙国公。

    之所以说尉迟明月是未来皇后,那是因为婚礼流程还没走完,须得天子册封,她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届时宇文氏和尉迟氏的关系将会更加紧密。

    这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尉迟丞相劳苦功高,挽救社稷国运于将倾,大周的皇后,其人选非尉迟家的娘子莫属。

    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如今进行到第四步,其中的纳采就是男方家请媒人到女方家提亲;问名,是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纳吉,便是男方将女方的男方将女子的名字、生辰年月取回后,在祖庙里进行占卜,卜得吉兆后,备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

    这前三项其实都是走过场,毕竟人选事前就已经定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尤其“纳吉”,那真是不吉也得吉:谁敢说天子立尉迟家的娘子做皇后不吉?

    如今第四项“纳征”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告期”,定下吉日之后,便是“亲迎”,当然天子是不可能屈尊来接新娘,是派遣重臣作领队,到胙国公府迎接新娘入宫。

    待到那时,册立新娘为皇后,早日诞下皇子立为皇太子,真可谓皆大欢喜。

    “仔细些,一件件都搬到库房去,莫要弄坏了!”

    管家指挥着仆人搬运聘礼,府里上下喜气洋洋,郎主的四女即将出嫁成为皇后,胙国公就是皇帝的岳父,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做奴仆的走在外面底气都多了几分。

    府里的喜事不止一件,胙国公尉迟顺的三女尉迟炽繁,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千里之外的江北黄州北上到邺城归宁。

    尉迟炽繁为西阳王妃,自正统三年和父母分别,迄今已有五年未能得见双亲,如今千里迢迢回来一次不容易,便带着儿子宇文维翰住在府内和亲人团聚。

    “母亲连日操劳,可得保重身体,莫要累着了。”

    “四娘就要出嫁,诸多繁文缛节数不胜数,为娘哪里敢懈怠,三娘当年出嫁时,为娘的不一样睡不着觉?”

    “母亲,天子大婚,自然有春官府来操持,反正已有成例,只要循规蹈矩即可,母亲...棘郎,你先出去自己玩一会。”

    “啊?哦...是,阿娘。”

    正在和小姨显摆奇石的宇文维翰,有些不情愿的起身离开,不过手里拿着的那块山水奇石,还是放到了尉迟明月面前,房里只剩下王氏和两个女儿。

    这个时候,有些话题就可以说了。

    “三娘,那东西可以拿出来了。”

    “是,母亲。”

    尉迟炽繁拿出一个红绸包裹,打开之后是一本线装书,尉迟明月正好奇姊姊为何会拿出一本书,瞥了一眼,发现书的封面上写着《洞玄子三十六散手》。

    “啊,是这本书...”

    尉迟明月下意识说出话来,随后刷的一下脸就红了: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郎,是如何知道这本书的?

    “四娘看过这本书?”王氏问道,话语中听不出喜怒。

    “啊...女儿只是听人提起过...”

    “那人是谁?”王氏又问道,态度明显严厉起来,她就怕有居心不良的男人,坏了女儿的清白,如此一来可是要出大事的。

    皇帝再怎么软弱,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皇后婚前与人私通!

    “是...是...”

    尉迟明月有些讷讷,这本书她是听闺中密友说的,却不敢供出名讳,万一母亲气势汹汹找人算账,那可真是丢脸。

    见着妹妹尴尬,尉迟炽繁赶紧出来解围:“母亲莫要多想,四娘有闺中密友,定是听人提起过,这本书可是很有名的,大家私下传也没什么。”

    怕说服力不强,她还补充道:“山南那边,大户人家都买这本书回去,给即将出嫁的女儿看,闺房之间流传书名,也实属平常。”

    “是这样么?四娘?”

    “是的,母亲,女儿也只是听她们提过,说看了以后能固宠...”

    固宠?当然要固宠,皇帝的后宫里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王氏知道女儿日后必然面临这种问题,所以叹了口气:“唉,黄州书肆印这种书作甚,西阳王也不管管。”

    “敦伦之礼,这也是教化百姓么...”

    这下轮到尉迟炽繁尴尬了,此书的“幕后黑手”,除了宇文温还能有谁,上面的花样,她已经和夫君用过不知道多少次,当真是让人欲仙欲死。

    “母亲,四娘年纪不小了,总该明白些事情,若不是...若不是时局有变,早两年就已经嫁人,关心这种事情有何奇怪?”

    听得姊姊这么说,尉迟明月愈发脸红,正所谓少女怀春,有的事情她不可能不打听,同龄的闺中密友这些年均已纷纷嫁人,只有自己依旧如故,而那本“宝典”,可是大家都交口称赞的。

    《洞玄子三十六散手》,固宠利器,能让夫君愈发宠爱自己,巩固大妇地位的宝典,难得一见的奇书,售价超过十贯一本,还是有价无市。

    更有甚者,将书页撕下来单独卖,累计起来的费用,比整一本书还要贵。

    此书很有名,但是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光明正大的说,故而想看的人很多,但却不能公然借来借去。

    尉迟明月无缘得见此书的真面目,只是听闺中好友不时提起,那几位已经嫁做人妇,提起这本书时,都会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王氏翻了翻手上那本书,随后双眼微瞪,似乎有些意外的模样,翻着翻着忽然瞥见两个女儿正看着自己,她干咳一声随后面无波澜的说道:

    “四娘即将嫁做人妇,有些事情必须要知道,这本书是为娘让你阿姊从黄州带过来的,先拿回去看,不懂的可以问。”

    “啊...”尉迟明月羞得脸上几乎滴出水来,那一本书她想拿又不好意思拿,待得母亲将书塞到自己手中,只能手忙脚乱的收好。

    女子出嫁前,其母要教授一些“夫妻之道”,让其知道何为“敦伦之礼”,也免得新婚之夜不能顺利和新郎“敦伦”。

    尉迟炽繁看着妹妹如此模样,不由得莞尔,回想起当年即将出嫁之际,自己大概也是这般表现,憧憬着婚后的生活,却又患得患失。

    新郎长什么样子呢?他会喜欢我么?新婚之夜,会疼么?夫君会宠爱自己多久?生下的孩子会是男丁么?

    有道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怀揣固宠利器的尉迟明月,心如鹿撞怦怦直跳,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婚。

    姊夫对姊姊很好,那么,天子会对我好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天苍苍、野茫茫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莫要哼了,婆罗,那只羊离群,快去赶回来!”

    “哦。”

    看着弟弟去赶羊,尉迟迥继续在草地里找蘑菇,草原上的蘑菇,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他得睁大眼睛,千万不能把毒蘑菇和一般蘑菇弄混了。

    毒蘑菇吃进肚里,可是会死人的!

    微风吹拂,秋天已到,蠕蠕骑兵迟早会南下袭扰,到时候大家都要缩在城里坚守,可能要熬过整个冬天,镇民们才能放心出来牧羊,所以尉迟迥和许多人一样,在收集食物过冬。

    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蘑菇放进怀里,他抬头看向四周,南方地平线上,那横贯东西的阴山山脉,如同墙壁一般,将武川挡在草原上。

    大魏北镇之一武川镇,是他的家乡,而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这六镇,从西往东,构成了大魏的北部边疆防线,抵抗着蠕蠕大军。

    每年都会有人倒在蠕蠕骑兵的马蹄下,或者在这苦寒之地因故身亡,尉迟迥的父亲,就在他们年幼时病故,两兄弟跟着母亲搬到外祖父家,和舅舅们过日子,每天和表兄弟们出去放羊。

    北镇的镇民,一直过着苦日子,以前还可以靠军功出人头地,可如今朝廷改了规矩,家世不好的镇民,就只能一辈子吃苦。

    尉迟迥不敢奢望出人头地,他在纠结自己和弟弟尉迟纲的未来,关心能不能攒够钱娶媳妇,正走神间,远处的武川城响起号角声。

    “薄居罗,薄居罗!快带着婆罗赶羊回去,出大事了!”

    一人向这边跑来,是尉迟迥的表亲宇文导,见其神色紧张,尉迟迥问道:“出什么事了菩萨?”

    “沃野镇闹出兵变,乱军往怀朔和武川杀过来了!萨保呢?萨保又跑去哪里了?”

    尉迟迥闻言诧异:“他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萨保先前说和你们出来放羊。”

    “哎?他跟我说和你去拾牛粪啊。”

    “这个臭小子!”

    破败的街道上,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满是愁容,有人却似乎面露喜色,尉迟迥和弟弟尉迟纲,连同表亲宇文导、宇文护,赶着羊往家里跑。

    镇兵营地,李幢主的儿子李虎正在召集兵丁,也不知要去做什么,又往前赶了一段距离,数名信使模样的骑兵疾驰而过。

    交错之际,尉迟迥隐约听到只言片语:“贺六浑,你马上赶回怀朔报信,乱军一部已逼近武川镇,这里自保都难,怀朔得靠自己了!”

    回到外祖父家,却见外祖父和舅舅们正在商议着什么。

    “沃野的破六韩拔陵起兵造反了!现在乱军往怀朔去,阿斗泥派人过来,叫我们去怀朔帮助守城!”

    “可是若要去怀朔,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父亲,索性大家都搬过去,事不宜迟,阿斗泥是太学生,在洛阳见过世面,他的眼光肯定错不了。”

    “这...乱军若是围了怀朔,何时能解围?到时候城中粮尽,怕是一家老小都要活活饿死了。”

    “可是乱军好像也往武川来了!”

    “怀朔城大,至少比武川容易守,守上大半年,朝廷的援军也该来了。”

    “方才独孤领民在召集部众,我问了独孤如愿,结果什么也没说,看样子他们是要离开武川避祸。”

    “还能去哪里避祸?六镇都要乱了,官军要是压不住,到哪都不安全。”

    “官军哪里压得住!那群窝囊废只知道在洛阳花天酒地!”

    外祖父和舅舅们说的话,尉迟迥听不太懂,只知道局势好像不妙,心里有些紧张,这时四舅走了过来,拍拍他的头笑道:

    “薄居罗,要打仗了,肯定会死人,你怕不怕?”

    “不怕。”

    “好样的,舅舅以后还需要薄居罗帮忙的哟。”

    “嗯。”

    尉迟迥用力点点头,满是崇拜的看着四舅,四个舅舅里面,他最崇拜的是能文能武的三舅宇文洛生,人缘又好,然后就是四舅宇文泰。

    “不要怕,大家不会有事的。”

    时光流转,耳边响起说话声:“晋公!先帝尸骨未寒,朝堂诸公都在争着做执政,再这样下去怕是...”

    年逾四十的宇文护,看着面前众人,面露杀机:“痴心妄想!先帝临终嘱咐本公守护宇文家的江山,绝不容许他们染指!”

    “薄居罗,你拿着虎符,立刻到同州去调兵!”

    “萨保,真要动手么?要打起来怕是会两败俱伤,贺六浑还在关东虎视眈眈啊!”

    “他们若是识相,愿意收手那就好说,不识相的,当本公不敢动手?即便是柱国,敢作怪也一样要死!”

    光影变幻,满脸怒容的李穆,指着尉迟迥高声质问:“薄居罗!你摸摸自己的胸膛,问问自己的良心,晋王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先帝么!”

    “已经是第三个了,他到底还要换几个皇帝!先帝的嘱托呢?你们是不是忘了?良心都让狗吃了!”

    “宇文家的江山,我等自会守护,晋王如此行事,当然是有苦衷的。”

    “好,好!你的话,我李显庆没齿难忘!”

    “祖父?”

    一声唿唤,将尉迟迥从往事中拉回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鱼落雁的面庞。

    “祖父,起风了,是不是要到屋里去?”尉迟炽繁关切的问道,儿子宇文维城则在一旁看着盆栽。

    “不用,不用,方才差点睡着,多亏小三娘唤醒。”

    尉迟迥强打精神,看着孙女尉迟炽繁微微一笑:“人老了,就容易打瞌睡,这躺...椅着实舒服,摇着摇着就睡着了。”

    “祖父身体健朗,定然能够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呀,这几句话,莫非又是你那夫君从西域番商口中听来的?”

    顽心泛起,尉迟迥促狭的笑着,他的孙女婿宇文温,行事有些古古怪怪,有什么奇思妙想,都说是从西域番商那里所得。

    “祖父见笑了,番商哪里能说出这些话来?”

    尉迟炽繁也笑起来,将祖父身上盖着的裘皮向上扯了扯,如今阳光明媚,祖父出到院子来晒太阳,可以半睡半躺的躺椅,是去年宇文温画了图形,送到邺城让人制作的,如今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唉,西阳王想法还真多,这躺椅,似乎从未见哪里有,他成日里在黄州折腾,到底在做什么?”

    “江南陈国躁动不安,他得多提防些不是?前些年,陈国始兴王还带兵偷袭,所以不得不防。”

    “防?现在是陈国在防他吧?”

    尉迟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小三娘,你那夫君,到底想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天苍苍,野茫茫(续)

    听得祖父发问,尉迟炽繁没有慌张,先来个装疯卖傻:“祖父所说,指的是?”

    “镖行,真是闻所未闻。”尉迟迥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镖行,组织武装镖师穿州过郡,这让别人怎么想?朝廷的地方官,还保不住一方平安么?”

    这种话有谁会信。

    尉迟炽繁想是这么想,当然没说出口,只能顺着话题来解释:“祖父,小商小贩,可养不起护卫,要出门做买卖,可真是九死一生。”

    “小商小贩,跑那么远作甚,西阳王就这么缺钱?”

    “谁说不是呢?可祖父是知道的,黄州地狭人少,原先没什么特产,亦不是商贾云集之地,要养兵就得想办法赚钱买粮,如此一来就只能鼓励经商了。”

    按照事先拟定的说词,尉迟炽繁又加了一把火,这叫做欲擒故纵:“当年二郎被风吹到了东海倭国,如今缺钱,还想着派船队出海,贩货到倭国。”

    这个内幕确实出乎尉迟迥的意料之外,他愣了愣才回过神来:“东海倭国?他要怎么去?黄州又不在海边。”

    “有长江呐,大船顺流而下就能入海了,只是没人敢去,所以还在想办法。”

    “还想办法?不说真的有人敢去,他要如何穿过陈国国境的江段?”尉迟迥明知故问。

    “那就花钱买路,陈国边将收了钱,放几艘船过去,那也没什么的,祖父莫要见怪,为了赚钱,二郎也不得已和江南商人做些小买卖。”

    尉迟迥无语,孙女倒是毫不隐瞒,宇文温有私通敌国经商的嫌疑,这事情他已经听多人说起,但不好采取什么措施制止。

    夺爵罢官押赴京城,打入秋官府大牢等候发落?

    真要闹起来,宇文温可以撒泼打滚,说要养兵但缺钱,但不想增加朝廷负担,只能是“想办法”了。

    黄州及周边几个州凭一己之力确实养不起太多兵,但又与陈国接壤,为两国对峙前线,兵多些总没有错。

    尉迟迥派人到黄州仔细调查过,大冶监的铜和铁,没看出有偷偷卖给陈国的迹象,至于粮食,确实不算宽裕,更别说出售了。

    黄州偷偷卖到陈国的东西,大概以布匹、书籍为主,说资敌吧又有些勉强,如果不许做,万一宇文温撒泼打滚找朝廷要钱,真会让人无奈至极。

    别人未必敢,可尉迟迥确信宇文温能做得出这种事,所以细细调查过一遍后,也就当做没看见、没听说。

    反正骑兵少,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祖父,镖行之事,孙女不太清楚具体事宜,若是朝廷觉得不妥,那该如何便如何,也免得祖父心烦。”

    “烦,当然烦,可若是不许,谁知道你夫君又想出什么鬼主意,嗯?倭国每年都要派使者入朝,这不都是你夫君招惹来的?”

    尉迟炽繁笑了笑,帮着祖父捶捶腿,事情也就这样过了,尉迟迥本来也不指望从孙女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无非是敲打敲打罢了。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尉迟迥直觉倦意上涌,便闭目养神,宇文维城如今拿着个夜明珠在一旁不住把玩,曾外祖给他的这份礼物可是稀罕得紧。

    “阿娘,这珠子为何不放光呢?”

    “夜明珠,自然是得晚上才会亮啊。”

    尉迟炽繁把儿子揽在怀里,没再和祖父说话,尉迟迥精神不济,如今正闭目养神,她不好打断。

    抵达京城后,尉迟炽繁得知祖父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有急着到蜀王府探视,直到府里定下日期,才带着儿子来见其曾外祖。

    今年年初,尉迟迥忽然大病一场,短暂时间内甚至不省人事,差点就没顶过去,亏得各位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不知用了多少良药,才保下性命。

    尉迟迥年迈,前些年便已大病一场,再经过此次折腾,虽然安然度过,但身边之人意识到事情不妙:丞相怕是时日无多。

    还能撑多久?不知道,对于老人来说,秋冬季节来就是鬼门关,如今丞相熬过一个冬天,想来能撑到年底吧。

    这也是急急忙忙给皇帝操办大婚的原因,毕竟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也算是圆了丞相的一个心愿。

    身后事该怎么安排?没人敢提起,但尉迟迥似乎意识到这点,该做的准备,已经着手进行,蜀王世子尉迟,已经开始接手丞相府的日常事务。

    讨伐蜀地的大军,上月已经从长安出发,想来半年内必见分晓,至于南朝,恐怕尉迟迥是看不到平陈的那一日。

    一个月来,尉迟迥时常陷入回忆之中,躺在新颖的躺椅上,经常摇着摇着就睡着,家人甚至有几次都以为他驾鹤西去。

    如今多年不见的亲孙女尉迟炽繁,带着从没见过面的曾外孙宇文维城入府探亲,尉迟迥颇为高兴,因为见到年幼的宇文维城,他又想起了当年的时光。

    北镇故人之中,比自己年长的早已辞世,而比自己年轻的弟弟尉迟纲,也先走一步,还有恩怨纠缠不清的李穆,想再辩个对错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六镇之乱,改变了所有镇民的命运,那个不过小小信使的贺六浑(高欢),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进而成为一个国家的缔造者;而他的舅舅宇文泰,成了另一个国家的缔造者。

    李幢主的儿子李虎,独孤领民的儿子独孤如愿(独孤信),良家子出身的赵贵、侯莫陈崇,和宇文泰一起成了西魏八柱国之五,武川镇出身的这些人,终于出人头地了。

    同样出身武川镇的杨忠,其子杨坚,以外戚身份夺权篡位,而同样出身武川镇的尉迟迥,又把江山夺了回来,昔年一起放羊的表亲宇文导,其曾孙就在自己面前。

    倦意上涌,尉迟迥极力睁开眼,看着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这是他的曾外孙,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尉迟家的,这是两家联姻的结果,而再过不久,两家还会再次联姻。

    只希望,能世世代代下去...

    “曾外祖,孙儿有一事不明,想...呃...”

    “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棘郎有何事不明,说说。”

    “曾外祖去过阴山么?”

    尉迟迥闻言哑然,刚走近的蜀王妃王氏正好听到这个问题,笑着说道:“傻孩子,你曾外祖就是在阴山脚下长大的。”

    “啊,那是在武川么?”

    尉迟炽繁赶紧解释:“当然了,你曾祖也在武川,和你曾外祖是表亲呢。”

    “啊,那么,曾外祖也会唱那首歌么?”

    尉迟迥来了兴趣:“那首歌?哪首歌?棘郎唱给曾外祖听听?”

    “呃...嗯。”宇文维城看向母亲,见其点点头,便鼓起勇气唱起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稚嫩的童声响起,熟悉的歌词,让尉迟迥一愣,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他又回到了故乡武川,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正和他的弟弟尉迟纲放羊。

    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歌叫做《敕勒川》,是北镇镇民再熟悉不过的民谣,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人人都会唱。

    当年东魏丞相高欢亲自领兵围攻玉璧城,攻了数十日不但攻不下来,反倒损失惨重,一筹莫展的高欢在大帐之中召集众将借酒浇愁。

    据说高欢唱起《敕勒川》,越唱越觉得心酸,引得将士痛哭流涕。

    而此时的尉迟迥,和曾外孙一起唱着《敕勒川》,再次回想起往事,不由得黯然神伤。

    “曾外祖,棘郎不要这颗夜明珠了。”

    “棘郎为何不要呢?”

    “家中有长明灯,这颗夜明珠,曾外祖晚上看书时可以拿来照明。”

    “哈哈哈哈,好好好,曾外祖就收下了。”

    尉迟炽繁见着外祖父本就精神不济,唱起歌来似乎又愈发伤感,赶紧带着儿子告退,王氏命人送其出去后,来到尉迟迥身边问道:“大王,不如回房休息吧。”

    “不用,在这里很好。”

    王氏在一旁坐下,尉迟迥闭上眼睛,一手拿着夜明珠,躺在躺椅上轻轻哼着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

    舅舅,宇文家的江山,我保住了...

    父亲,尉迟家的子孙,已是满门富贵...

    我,无憾矣...

    声音戛然而止,尉迟迥停止了歌唱,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旁的王氏见怪不怪,示意一旁的侍女上前:“大王又睡着了,把屏风拿来挡风。”

    当啷一声,夜明珠滑落地面,晶莹的碎片,如昙花开放。(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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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