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一把精心锻造的宿铁刀摆在案上,宇文温轻轻拿起仔细看着刀身上的花纹,这花纹如同行云流水般看上去赏心悦目,是大冶监工匠琢磨出来的锻造花样。
纯粹的装饰纹路,和真正的大马士革刀有本质区别,宇文温本身不在乎这个,无论是什么名匠打出来的宝刀,只要上阵砍人迟早都得玩完。
一场仗下来,猛将砍坏十几把钢刀都是稀松平常的事,那种吹毛断发的宝刀只能供起来在家中把玩,大规模作战还得靠矛、枪、槊和箭矢。
这个时代军队的被甲率不低,一场恶战下来,能连斩铠甲二十领的宿铁刀也吃不消,战场之上,不可能存在百人斩的宝刀。
宇文温手上拿的这把刀只是在花纹上做了表面功夫,其品质和军中将士用刀没什么区别,乱军之中砍坏一把换一把,浑身沾满鲜血,如同嗜血修罗。
所有刀都砍坏后,面对蜂拥而上的敌人,再掏出两把连珠手铳,砰砰砰放无双,杀人数十然后弹丸打尽,被人乱箭射死。
大概脑补了一下自己被射成刺猬的惨状,宇文温揉了揉太阳穴,这种情况决不能发生,那么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单纯军事意义上的陷入重围,可以通过各种战术尽量避免,但更广泛意义上的“重围”,该怎么避免呢?
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很能打,手下直属的军队也很强,彭城一战把汉军打得落花流水,然而即便战术上连战连胜,战略上却越来越窘迫,最后落得个四面楚歌自刎乌江的下场,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政治层面,汉王刘邦拉拢了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项羽一人再能打,却只能无奈的四处征战疲于奔命,他坐镇某处时无人能当面抗衡,可一旦离开后,留守的部下肯本不顶用。
项羽不停的打胜仗,但战略态势却越来越差,正所谓孤虎难敌群狼,政治上众叛亲离,军事上能打又有何用?
换到如今的局势,宇文温不敢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相媲美,但道理是一样的:光能打,不过是条猛虎,想要避免被群狼围攻,得避免出现势单力孤的情况。
宇文温现在势单力孤么?
杞国公宇文亮,掌握山南之地,如今又收复关中,是周国宗室的擎天柱,作为他的侄子(次子),宇文温当然是宇文亮集团中的一份子,和堂兄(兄长)宇文明一起,成为宇文亮的左膀右臂。
手里有能打的虎林军,又发明出各种奇思妙想的军械,宇文温如今可以称得上是宇文亮集团里的急先锋,不敢说排第一但也能排第二,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社团的双花红棍。
大树底下好乘凉,宇文亮的势力越大,那么宇文明、宇文温的地位就愈发水涨船高,各方势力就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好像是的,但宇文温不这么认为。
因为宇文亮集团的继承人,排在第一顺位的是宇文明。
除掉宇文明,让自己成为宇文亮唯一继承人?
不说如今局势下这样做是自寻死路,宇文温的担忧是基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往后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互相拆台时,为了杀鸡吓猴,有人选择拿他做突破口那该怎么办?
杞国公世子宇文明,要是动他就是和宇文亮直接撕破脸,若是动宇文亮的“侄子”宇文温,只要火候和力度控制好,那么既能让宇文亮失去一只“胳膊”,又能避免他翻脸,何乐而不为?
所谓的“动”,不是说人身消灭,可以有很多花样,譬如调入京师高官厚禄养起来,明面上看起来风光,实际上就是作为人质被软禁。
外官进京,潜规则是可以带部曲的,那么宇文温的虎林军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来了,就是猛虎入牢笼,跟着宇文温一起任人宰割;不来,留在山南的虎林军,要么被别人拿去“用”,要么无所事事,天长日久离心离德。
无形之中,杞国公宇文亮的一只胳膊就被卸掉了。
没了能打的军队,邾国公宇文温就是个没牙的老虎,困在长安做寓公,对方真要动手他就是手到擒来,届时就算有连珠手铳又能如何?
几个小吏就能弄死他,更别说全家上下被一锅端,未成年的儿子阉了送进宫里做宦官,尉迟炽繁被逼改嫁,侧室被当做奖赏分发给老男人们各种爽。
不是宇文温疑神疑鬼,这种事情出现的概率不低,灭了杨隋之后,如日中天的尉迟氏,迟早会和宇文氏发生冲突。
根本不需要阴谋,可以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老丞相想念外孙女尉迟炽繁,想念曾外孙宇文维城和宇文维乾,让尉迟炽繁带着两个小郎君进京一见,去是不去?
不去,情理上说不过去;去了,他的夫人和嫡子就被一锅端,说不定就长留京城变成人质。
邾国公宇文温,击败隋国卫王杨爽,火烧广通仓,说降独孤楷断隋军后路解长安之围,设伏俘虏晋王杨广,立下如此大功,又擅长断案,拜大司寇,即刻入京赴任,去还是不去?
或者说皇帝思念宗亲,命邾国公宇文温长住京城入宫陪驾,去还是不去?
这种阳谋根本不是宇文温能够推脱的,躲得过一次、两次,躲不过第三次,父亲也不可能为了他,无限制消耗自己的政治资源。
现如今尉迟丞相顾全大局,没有对山南做小动作,但不代表着以后不会,周国收复故土后,内部矛盾迟早会激化。
太祖宇文泰的外甥尉迟迥,是要做霍光扶持皇帝,结果死后家族覆灭,还是做曹操、司马懿,让家族再上一个台阶?这全在尉迟迥一念之间。
无论局势发展如何,一旦尉迟氏和宇文氏之间有龃龉,第一个倒霉的极大可能就是他宇文温。
一如当年入京作人质,搞不好他又得“重操旧业”,为了缓和双方关系,或者增进双方互信,带着全家进京“小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在京城里借酒浇愁长肚腩,那他的雄心壮志该怎么办?
尉迟氏和宇文氏斗而不破,还可以说有惊无险,如果双方翻脸,那么宇文温会被拖出去砍了祭旗。
日后宇文氏若逆转成功,宇文温会被追封某某王,牌位供在宗庙里,逢年过节有冷猪肉吃;若是尉迟王朝出现,那他就是乱葬岗里一具被野狗啃的遗骸。
这种日子他不想过,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见着周国即将灭隋,得早做打算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续)
傍晚,宇文温和萧九娘吃晚饭,女儿牧娘也在身边,遵循着这个时代的饮食习惯,两个大人吃着各自面前食案上的饭菜,是为分餐制。
一如“坐”,这个时代的坐和北宋之后普遍的垂足而坐是两码事,吃饭也是分餐制,现代那种一家人围着饭桌垂足而坐、从同一个碟子里夹菜的情景,在这个时代是极度无礼的行为。
宇文温本无所谓,他真的不习惯“坐”而倾向于垂足而坐,但不能强迫他的妻妾和儿女如此,儿子长大了要成家立业,女儿长大了要嫁为人妇,如此“现代”的生活习惯,会被人鄙夷的。
毕竟不识礼数的名声太难听了。
“牧娘胃口不好?吃不习惯么?”
“兴许是不习惯此处的居所,这几日哭闹着要回家。”
“是为夫想牧娘了,所以让牧娘跟着一起过来,没有生病吧?”
“没有呢,只是想家,这里还是住不惯。”
“那就辛苦奶娘了。”
宇文温笑着说道,本来长途跋涉对年纪过小的孩子不好,但他还是让萧九娘带着女儿来安陆团聚,反正只要不是生病,那晚上累的就是奶娘而不是他。
郎主用餐,仆人自然没资格同席,一岁多的牧娘如今是萧九娘喂着吃东西,女孩子发育要快些,牧娘如今已会说些简单的词汇。
“阿耶,阿耶...”
牧娘咿咿呀呀的说着,除了“阿耶”两个字以外全都听不懂一家人边吃边说话,气氛十分温馨,萧九娘和杨丽华来安陆,接替夫人尉迟炽繁陪宇文温,折腾了十余日,思念之情终于缓解。
宇文温过年时在江陵,和她的娘家人见了面,虽然萧九娘做妾实在是有辱皇室尊严,但梁国如今是周国附属,其兄萧琮作为梁国皇帝,为了搞好和周国宗室关系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萧九娘得以和远在江陵的母亲张太后保持通信,其同母弟新安王萧瑀也来到西阳求学,住在舅舅张轲家中。
昔日流落民间的梁国公主,如今算是有了个好归宿,萧九娘只盼着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一直到老。
因为要哄孩子,吃饭速度慢了些,饭菜渐渐变凉,侍女们将其拿下去温热后再端上来,宇文温注意到其中一名管事,瞥了一眼对方的背影。
那是张鱼的媳妇,如今也在府里做事,负责管理郎主及家眷的日常饮食,此次张鱼跟着郎主在安陆,她便随着主母来安陆和张鱼团聚。
宇文温之所以多看对方一眼,不是因为好色起了邪念,张鱼的媳妇样貌普通,因为在家中时常做事甚至身材还有些“魁梧”。
那一瞥,是因为想起了一段往事,不知何故他琢磨着自己若是狼心狗肺,把这位给强占了,张鱼能怎么办?
一如原先得历史,天元皇帝宇文赟把尉迟炽繁强占了,宇文温能怎么办?
看着已经**的夫人,悲愤交加却无可奈何,度日如年瑟瑟发抖,等着被皇帝派人抓去砍头,然后对方堂而皇之将夫人接入宫中纳为贵妃。
西阳郡公宇文温,身为周国宗室颇有地位,可在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面前,就是一只蚂蚁,想要捏死不费吹灰之力,玩你夫人又能如何?
张鱼,身为邾国公的亲随,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在外颇让人“尊敬”,可在邾国公面前就是一只蚂蚁,宇文温想要捏死他不费吹灰之力,玩你媳妇又能如何?
宇文温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源于他的不安全感,即便是现在,依旧放不下心,不光担心有人要害他,还担心有人要害他全家。
原本的历史里,宇文温下场凄凉,现在是他“未卜先知”,有惊无险的化解了这场劫难,王朝更替,一不小心就要死全家,花了六年多的时间终于扭转局面。
至此,历史的轨迹已经大幅度改变,熟知的进程渐渐偏离轨道,面对着未知的未来,他要更加谨慎的应对,因为只要走错一步,就极有可能家破人亡。
宇文温不想做随波逐流的飘萍,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时局纷乱,要做到这点首先得有兵,还得是能打的战兵。
光有兵还不行,得有自己的势力集团,能让人投鼠忌器,如今他在父亲宇文亮这棵大树下好不快活,但隐患不是没有,因为一旦需要他做出牺牲,那就得做出牺牲。
一如大家族的女人或者王朝的公主,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可是父母让你联姻就得联姻,哪怕对方是抠脚大汉或者草原上的可汗都得嫁,这就是牺牲。
当人质去京城做寓公,他一个人去也就去了,反正只要能换得宇文氏扭转局势,他的儿子还能得到好处,可要是全家都被软禁,一死就死绝,日后他们父子的牌位被供在宗庙里吃冷猪肉,那算什么事?
万一真要去,不去又不行,所以他得有自己的小团体,危急的时刻可以救命的那种,至少能出谋划策四处活动,帮助他脱险。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成立一个小团体,虎林军只算是一个军事组织,要想玩官斗还得靠其他人才,而关键是他凭什么让人聚拢过来?
换句话说,是凭什么让那些寒门子弟聚拢过来?
世家子弟不用想,他没那吸引力,人家要投也是投势力集团首领杞国公宇文亮,何苦转一手投你这集团双花红棍,如今能算是宇文温团体里的官斗人才,一个是杨济,一个是郑通。
杨济就不说了,因为是“同类”所以有共同语言,忠诚度不敢说百分之百,但也是很高的,熟悉官场的郑通从在周国入仕起就贴上了宇文温的标签,那是无法撕掉的,可光这两人还不够。
府里的宇文十五、李三九、张\定发、张鱼、王越、吴明等人可靠归可靠,要玩官斗还差得太远,他的小团体极度缺乏官斗人才。
许绍和郝吴伯,学问好能力强、家世不错人脉也有,可即便和他关系再近,现在还没把他当团体首领,更多是像挚友,借钱救急没问题,一起跳反玩命那就难说。
而周法尚兄弟、厍狄钧兄弟亦是如此,以上这几位之所以能为宇文温所用,无非是看在宇文亮这棵大树的份上,不能说对方居心不良、势利眼,但这就是现实。
其他诸如黄州的本地豪强田益龙,李方等商人、作坊主们,虽然跟着他有肉吃,可若是风头不对,也就只能是爱莫能助。
至于在关中偶遇的刘文静,似乎对他不太有信心,以此可见那些寒门士族,对他这个“独脚铜人”也没什么信心,要扭转这种局面需要时间,就不知道等不等得了。
到了关键时候,除了父兄,宇文温几乎没有什么依靠,自己的所谓势力小团体更是弱小得可笑。
作为宇文亮集团的一员,为了集团的利益,危急时刻父兄大约会需要他牺牲,可万一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还会有谁能抢救一下?
我全家的性命,得交到别的势力集团手里么?那和寄希望于昏君不好色有什么区别!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名声
数日后,安陆一处酒肆,某雅间内宇文温正在宴客,客人是暂居安陆的沛国公郑译,陪坐的是黄州总管司马杨济,除此之外还有吏员数名,身负监视之责。
他们监视的当然是郑译,这位身份有些特殊,即便是无人敢管的宇文温也得注意些,所以他乐得有人现场作见证,免得让人诟病自己人品有问题。
“沛公在安陆住得惯否?”
“有劳邾公挂念,除了雨水实在太多,其他都还好。”
“汉沔一带是这般了,梅雨时节确实让人心烦。”宇文温笑道,“此为黄州火腿,风味颇佳,沛公可得多尝几口。”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虽然有耳目在不能太过放松,但吃喝玩乐有一手的宇文温,和“同行”郑译一起把现场气氛弄得不错。
当年天元皇帝宇文赟遇刺身亡,刺客宇文温如今在座;随后杨坚夺权,屠戮宇文宗室,帮凶之一的郑译如今在座,前一个无人知道,后一个家喻户晓。
沛国公郑译、黄国公刘昉,是杨坚夺权的最大帮凶,赵王宇文招等宗室藩王随后也因此丧命,如今的小皇帝宇文乾铿,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就不可避免想到狼狈为奸的“沛、黄”。
刘昉在策应周军入长安的当晚身亡,只有临时“反正”的郑译苟活至今,如此反复小人,宗室宇文温居然和他把酒言欢,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杨济便是其中一人,当然他很好的掩饰了心中所想,毕竟行走王公之家那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逢场作戏的本事自然很强。
周军入长安时郑译没被枭首示众,那是要做个榜样,一如当年汉高祖刘邦和雍齿故事,想让那些墙头草放心,可他觉得宇文温没必要惹得一身骚。
宗室那数十条人命,和郑译有间接关系,小皇帝时不时会想起狼狈为奸的“沛、黄”,宇文温和这位搅在一起,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会被人诟病忘了宗族之仇,会被小皇帝误解,甚至会被世人认为宇文温和郑译臭味相投,付出这种代价能换回来什么?
为了招揽人才,要千金买马骨,杨济能够理解,但宇文温“买”郑译这种迎风臭十里的“马骨”,实在是...
琵琶声起,宇文温横抱琵琶弹唱,他开始向郑译讨教起西域琵琶的技法,郑译虽然人品、官品有问题,但音乐上的造诣可是没得说。
这个时代的琵琶,弹奏时用拔子来拨动琴弦,而宇文温讨教的技法,是直接用手指来拨弦,当然这也是唐之后琵琶的主流弹奏技法。
琵琶,为琵、琶的合称,琵、琶原是弹奏手法批、把的称呼,琵(批)是右手向前弹,琶(把)是右手向后挑,合起来便是琵琶(批把)。
此时的琵琶不是特指某一种形制的乐器,凡是弹奏手法涉及到“琵”和“琶”的乐器,都可以叫做琵琶。
宇文温拿在手上的琵琶,是西域胡琵琶,因为是经由龟兹传入中原,又称龟兹琵琶,与中原的直项琵琶不同的是,胡琵琶是曲项,弦数也不一样,弹奏出来的音色略有不同。
琵琶的指法也分左右手指法,累计有数十种之多,在酒席上自然是不可能学会,宇文温只是先热热身,毕竟他在安陆无所事事,正好向“专家”讨教。
也是个由头,免得无故宴请郑译让人诟病,毕竟这年头弹琵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琵琶也是军中常用乐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正是这个时代军旅生活的写照。
宇文温不怕非议特地请客,郑译自然是感激不尽,来到安陆暂居后,他还以为宇文温至此音信全无,未曾想对方还没忘记他。
郑译之所以跟着宇文温来山南,就是要淡出人们的视线,尤其不想引起周国朝廷上层的注意,一旦让人记起来浮想联翩,那么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是在安陆的生活如同软禁,监视他的吏员那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今日宇文温请客,就是摆出一个姿态,让吏员们知道郑译还是有人“挂念”的。
有了这一层关系,吏员们不会也不敢欺压郑译,所以心知肚明的郑译也投桃报李,认真教授胡琵琶的弹奏技法,毕竟自家性命,如今就靠着宇文温了。
当年周武帝宇文温迎娶突厥可汗之女阿史那氏,陪嫁之中有一队龟兹乐者,其中名为苏祗婆的人是音乐家,擅长弹奏胡琵琶,郑译向其讨教,收获颇多。
所以宇文温要学,他求之不得,弹唱间吃吃喝喝,眨眼一个多时辰消逝,酒饱饭足尽兴而去,郑译在吏员的陪同下返回居住地,而宇文温则与杨济打道回府。
在马车上,杨济问为何如此,按照往日的套路,宇文温开始讲故事。
甲东家,世家旁支出身一表人才,对待掌柜、伙计如同兄弟般,平日里称兄道弟打成一片,一起吃饭喝酒作乐,手下有个头痛脑热,关切的嘘寒问暖,如同自家人般温暖。
唯独升职加薪的话题从来不谈,掌柜和伙计也不好意思提起来:大家关系那么好,谈钱伤感情嘛!
乙东家,出身不好不知礼数,喜欢边抠脚边和人谈话,动辄化身“咆哮天王”,可以当众骂得掌柜、伙计下不来台。
什么一起吃饭喝酒那是想都别想,你生病了要请假?工作完成了没有?没有就不批假!
好像是个黑心东家,但是赏罚分明,只要你做得好,该升职、加薪绝不含糊,年终奖金拿一年工钱,业绩排名前列的还有机会抽奖,奖品从宅院到美女都有。
你作为伙计,愿意在哪个东家手下做事?
杨济沉默不语,他觉得宇文温在下套,这年头有“喜欢边抠脚边和人谈话”的东家?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本公愿意在乙东家手下做事,无他,有奔头。”
宇文温的看法即是如此,那个时代的他,需要钱,需要买房子、车子、需要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这样才有底气去追求心中的女神。
人都有欲求,求名、求利都很正常,老板本身的品行是其次,主要是看他能给自己的员工带来什么。
功名利禄,大家跟着老板拼事业,不就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你跟我称兄道弟却不升职加薪,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出租屋和五姑娘过日子吧?
礼金呢?房子呢?接亲的豪华车队呢?豪华酒店的婚宴呢?未来岳母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啊,老板!
当然这只是心中所想,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套说辞,他问杨济:“若是别人来投奔本公,不是为了功名利禄,难道是因为本公琵琶弹得好听?”
“只要能达到升官发财目的,本公名声差一点点对他们来说有关系么?”
你的琵琶弹唱如同猴子拨竹丝咿呀乱叫,哪里好听了!
杨济腹诽不已,但道理却是听明白了,但他还是有不同意见:“陈平盗嫂受金,不影响汉高祖用之,可陈平的名声没如今的郑译那么臭。”
“郑译名声臭,本公未必保得了,但他有一技之长,所以本公愿意力所能及庇护他一段时间,这说明什么?”
“说明国公忘了宗族之仇,忘了陛下心中之痛。”
“换来的是一个机会,品行有瑕疵之人,也许愿意来投奔本公,这就够了。”
宇文温难得说心里话,杨济是可靠之人,换做别人他才不会说,毕竟说完是要灭口的。
“中原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才,首选投靠尉迟氏,次之是家父,而本公,呵呵,关陇门阀、山东高门豪强,还有江南士族,有谁看得上本公么?”
“寒门子弟,是本公目前唯一的希望,可他们不敢冒险,因为不知道本公的行事风格如何,是眼里容不得沙,还是和光同尘?”
“宇文氏和尉迟氏的矛盾会越来越大,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世家大族也许会静观其变,而次等士族也不敢轻易下注,敢冒险的,哪个不是奔着功名利禄来的?”
“投奔尉迟氏,风险低胜算高但获利少,投奔宇文氏风险高胜算低却获利丰厚,他们不敢高攀杞国公,所以世子是首选,本公其次。”
“你,一心想着已故的未婚妻,所以不近女色,又视金钱如粪土,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女人,钱帛,官位,爵位,他们要冒险,不就是奔着这几样来的?”
“兄长作为世子,要保持谦谦君子的风范,要行得正坐得直,正所谓皎皎者易污,那些品行有些许瑕疵的人,你觉得他会看得上么?”
杨济理解宇文温如今的处境,他也知道己方人才匮乏情况必须解决,所以宇文温的话说服了他。
说到这里,宇文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走正经路子招揽人才,他争不过兄长宇文明,所以即便冒着被世人诟病的风险,也得想办法打响自己的招幌。
在外人看来,迎风臭十里的郑译,凭着教授琵琶技艺都能得到宇文温的些许庇护,那么其他人呢?
想出人头地以小博大却苦于投奔无门?可以找邾国公宇文温试一试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按图索骥
安陆,邾国公别院,宇文温在书房里和杨济议事,他们翻看着一个名单,上面密密麻麻画着树状图,是宇文温想办法整理出来的名录,记载的是当世名门的简要宗谱。
宇文温和郑译走得近,按他的说法是为了“千金买马骨”,虽然举了个例子把杨济说服大半,但这位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么宇文温便要让杨济认清楚现实:
邾国公宇文温,只凭着自身,对于人才的吸引力到底能低到何种地步。
他要用事实说话,所以模拟了一个“招聘”,拿出一张名录让杨济看,让其判断他若要招揽名录上的人是否能成功。
所谓举一反三,为了节约时间,宇文温直接来个重磅炸弹:这个宗谱,是世家大族崔氏的。
崔氏源出姜姓,齐丁公之子季子居崔邑,以封地为氏,为崔氏始祖,战国时,季子后裔崔意如任秦国大夫封东莱侯,到了汉朝,崔业袭爵,居于清河东武城,是为清河崔氏始祖。
其弟仲牟,另居于博陵安平,是为博陵崔氏始祖,崔氏兄弟以清河、博陵分房发生在汉初,历经两汉、魏晋,已经成为经史传家的世家大族。
首先是清河崔氏,东汉时分为四大支:崔恪、崔景、崔霸、崔琰这四支,为四大支系。当然还有别的支系,只是名声不显。
这个时代活跃的清河崔氏成员,基本上都是这四支的后代子孙。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清河崔氏虽然有成员南迁,但其主体仍在北方,一些支系家族成员为了维持世家大族的地位,积极入仕,到了北朝,清河崔氏的政治地位全面抬升。
结果北魏开国元勋崔浩,因为修史得罪皇帝,引发国史之狱,清河崔氏伤亡惨重,但崔氏的根基还在,很快就恢复起来。
到了后来,清河崔氏又分了许多房支,有清河大房、清河小房、清河青州房,以及荧州崔氏、颍川鄢陵房等,还有南渡的一支,是为南祖崔氏。
清河大房始祖崔休,生于北魏早期,有子甗、仲文、叔仁,所以大房又分为三支,成员大多在山东,当然这是地理名词,不是后世的山东。
既然家族在山东,那么大房的成员便主要在东魏、齐国仕宦,齐国灭亡后入周,蜀国公尉迟迥于邺城拥立小皇帝后,继续在周国为官。
尉迟氏势大,清河大房的子弟,不去投尉迟氏,投你宇文氏做什么?更何况宇文温了。
接着是清河小房,被世人称之为“煊赫”,在清河各房之中地位最高的一房,成员周灭齐后大多在周国做官,其中亦有个别在山南为官者。
不过那是杞国公宇文亮的属官,和宇文温无关,想挖角是不可能的。
其三,清河青州房,成员大多在青州及周边,未有在山南为官者,换而言之,要挖角很难,只能看看和西魏、周国(都长安时)有关系的荧州崔氏。
荧州崔氏以崔彦珍、崔景茂、崔彦璋、崔彦穆、崔彦异五兄弟的支系比较显眼,崔彦珍的女儿崔氏嫁给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其亲外孙女即为隋国皇后独孤伽罗。
换而言之,崔彦珍是杨丽华的曾外祖。
崔彦穆曾任周国安州总管,大象二年中,朝廷讨伐安州宇文亮,王谊为行军元帅,崔彦穆为行军总管领兵攻打随州,为宇文明所拒,不过他次年便已亡故。
因为和独孤伽罗沾亲带故,荧州崔氏一系成员,在隋国混得不错,如今周国收复失地,这些人大约是要被算账,届时能活下几个未能得知。
荧州崔氏又分有颍川鄢陵房支,历经大象二年的变乱,要么在隋国为官,要么在周国(都邺城)为官,在周国的自然投尉迟氏,在隋国的保不保得命还两说,他何德何能去招揽?
至于南祖崔氏,人家在南朝过日子,宇文温又如何能去挖角?这么多清河崔氏的成员,他想要招揽的可能性为零。
清河崔氏没指望,宇文温示意杨济开始看博陵崔氏,博陵崔氏当然分了许多房支,如今主要的是安平房、大房、二房、三房。
永嘉之乱后,安平房、大房相对比较默默无闻,成员分布山东各地,那是朝廷(尉迟氏)的地盘,宇文温根本没能力去挖角,那么就继续看下去。
二房崔经一支,子孙于葛荣之乱时死伤过半,有曾孙崔士谦、崔士约入西魏,崔士约之子为崔弘度、崔弘升等,有一女为丞相尉迟迥的儿媳,也就是说博陵崔氏二房崔经这一支是和尉迟氏联姻的。
这样就完了?没有,崔弘度还有个妹妹,是如今隋国秦王杨俊的王妃,而按着原来的历史,崔弘升的女儿,会是杨广太子杨昭的王妃(杨昭时为河南王)。
所谓一门二妃,典出于此,这一房的崔氏,看不上宇文温,甚至看不上宇文宗室,他们要投也是投有姻亲关系的丞相尉迟迥。
二房崔郁一支,子孙于高欢入洛阳时被屠杀过半,其孙崔宣猷逃入西魏,有子崔仲方,是为隋帝杨坚心腹,拟定了隋国官制,如今保不保得住命还两说,没指望。
三房有崔暹一支较为显赫,其子崔达拏,尚齐国乐安公主,如今为丞相尉迟迥心腹,数次出使山南,和宇文温算是熟人,挖角什么的想都别想。
博陵崔氏在北朝的仕宦经历不算显赫,即便是到了东魏、齐国,因为高氏依赖的是北镇勋贵,所以对于山东高门不怎么感兴趣,即用又防。
崔暹在齐国算是受到重用的大官,其子崔达拏尚还是齐国驸马,结果只因为公主的一句牢骚话,皇帝立刻杀了崔达拏之母并弃尸漳水。
母亲被杀,崔达拏敢怒不敢言,还得和乐安公主“相敬如宾”,所谓“重用”,也重用不到哪里去。
后来周国平齐,山东士族也没能在周国有什么大作为,后来尉迟迥在邺城另立朝廷,对这些高门望族多有倚重,所以山东士族要投奔的首选,自然是尉迟氏。
相比尉迟氏,宇文宗室集团实力明显差了许多,这些士族子弟就算要投也是投宇文亮,至于宇文亮集团(宗室集团)的“双花红棍”宇文温,吸引力要更差。
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宇文温想要招揽人才是没指望了,其他一流、二流的士族希望也不大,至于后起之秀的关陇门阀,是他父亲宇文亮的目标,自己同样没机会。
“如何,细细分析一遍,有没有一种心凉的感觉?”
杨济叹了口气,宇文温说的其实他都懂,只是如此算下来,果真是心都凉了半截。
“既然拉拢不了,那就另辟蹊径,虽然郑译的名声臭了些,但他可是出身荧阳郑氏洞林房,如今本公可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宇文温自嘲的说着,这个时代,人才最多的就是各地的士族、豪强、门阀,奈何他想和别人攀关系,人家未必看得上他。
不要说五姓七望,就是一般的豪强地头蛇,要想拉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就算投宇文亮都比投你宇文温要实际点。
当年岳州刺史许法光为何“认怂”,还让儿子许绍到宇文温的虎林军里瞎折腾?无非是看中宇文亮的招幌。
许绍的同窗好友郝吴伯,为何家里愿意让他来给宇文温做佐官?也是看中了宇文亮的招幌,许、郝两家是官宦世家,自然想让儿子起家入仕的水准高一些。
宇文温能有这两个班底,都是靠了父亲宇文亮的脸面,如今的他虽然事业小有所成,但是要打出自己的名号招揽人才,吸引力几乎没有。
“国公,世家望族的子弟,既然不肯来就算了,魏晋以来的门阀政治,就是一颗毒瘤,寒门之中,同样也是人才济济,太祖当年,又是何种出身?”
杨济毫不气馁,抖擞精神即是鼓励宇文温也是鼓励他自己,他说的太祖,自然是明太祖朱元璋。
宇文温见状点点头:“说的对,英雄起于草莽,谋士出于江湖,招揽不到世家子第,那就另外想办法!”
你们高冷,不愿意来?无所谓,没了张屠户,本公未必就得吃带毛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姻亲
洛阳,东汉魏晋以来的故都,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魏末孝武帝西逃入关中,丞相高欢另立一帝并迁都邺城,元魏分裂为东西魏。
周国灭齐,洛阳成为周国的“东京”,宣帝宇文赟时,于洛阳修建洛阳宫,置东京六府及洛州总管,河阳、幽、豫、相、亳、青、徐七总管均受东京六府管辖。
待得杨坚辅政,以其世子杨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洛阳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今周国收复洛州,丞相尉迟迥驻跸于此,静待官军收复河东之地,顺便处理一些棘手事务,这些事务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够定夺。
洛州总管府衙内,尉迟迥正在见客,客人有些特殊,是他的侄子尉迟安。
尉迟迥的弟弟尉迟纲先他而去,其长子尉迟运也已不在人世,次子尉迟勤为青州总管,而第三子尉迟安是嫡出,继承了尉迟纲的爵位吴国公。
大象二年尉迟迥起兵反杨之后,滞留长安的尉迟安投靠了杨坚,后来成了隋国臣子,虽然只是闲散官员,但也是尉迟氏的异类。
如今世事变迁,周军又打回来了,宇文亮攻入长安,尉迟安一家被一锅端,但是他的身份特殊,只有丞相尉迟迥才能做决定。
“形势所逼,伯父不怪你,大郎的几个儿子被关在长安,多少也受了你的照顾。”
尉迟迥缓缓说道,看着侄子的样貌,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弟弟尉迟纲,尉迟安毕竟是他弟弟的嫡子,也没犯什么大错,所以...
“你一家好好的过日子,不要想那么多,但此事不能轻轻放过,否则伯父无法服众,吴国公的爵位,就让给你四弟阿敬了。”
“多谢伯父不杀之恩。”
尉迟安不住磕头,伯父如此处置完全在意料之中,他的二兄尉迟勤、四弟尉迟敬一直跟着伯父尉迟迥,都是自家人,迟早有再起的那一天。
“伯父,三娘她也不容易,侄儿恳请伯父开恩,好歹让她有个依靠。”
“三娘,唉...”
尉迟迥有些伤神,他的女儿尉迟三娘,嫁给随国公杨忠的二郎杨整,后来杨整随军讨伐齐国,战死沙场,尉迟三娘就成了未亡人,守着儿子杨智积过日子。
杨整是篡国逆贼杨坚的二弟,按说应该算账,可是...
“伯父,杨整向来和杨坚不对付,昔年武帝时,两人就闹得不可开交,再说杨整在平齐时已战殁,事情搞成这般,三娘她又能如何呢?”
尉迟安小心翼翼的劝道,自家人有些话说起来方便点,他自己德行有亏,只能是拉着杨家媳妇尉迟三娘一起,让世人的非议少一些。
见着尉迟迥沉吟着,他继续说道:“再怎么说,阿谊的儿子们没被杨坚阉了,好歹留了后...”
尉迟迥叹了口气:“可是若放过杨智积,那么杨瓒呢?”
“杨三郎深受武帝信赖,一贯和杨坚闹别扭,这伯父也是知道的,再说其妻宇文氏...呃,想来杞国公也会这么想吧?”
被宽恕的人越多,尉迟安得到宽恕的事情就越不显眼,当然他不是无的放矢,杨智积和杨瓒一家的问题,确实有待商榷之处。
杨坚、杨整、杨瓒兄弟三人,原本相互间关系就别扭,连带着各自夫人独孤氏、尉迟氏、宇文氏之间都在闹,其实这也是周国当年内部矛盾的体现。
昔年晋王宇文护逼死独孤信,宇文家和独孤家有了心结,而宇文家分裂成晋王党和帝党,偏向于晋王党的尉迟家和宇文家又有心结。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杨家兄弟四人,大郎、二郎、三郎分别娶了独孤家、尉迟家、宇文家的女人,姻亲折腾起来有何奇怪的?
杨坚篡位,杨整的遗孤杨智积,还有杨瓒一家都成了宗室,但是杨瓒为了夫人宇文氏继续和杨坚闹别扭,而杨智积一直小心谨慎,生怕保不住母亲尉迟氏,这两家人算是和杨坚有隔阂。
杀,没问题,但不杀也有些许好处,什么体现朝廷宽宏大量那是必然的,让尉迟家和宇文家的女人保下各自的家人,好歹是皆大欢喜吧?
尉迟迥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并没有做出决定,尉迟安识相的告退,事已至此多说反倒不妙,片刻后三名年轻人走了进来,向着尉迟迥行礼。
“祖父。”
“坐,坐,莫要拘束。”
睁开眼睛,尉迟迥看着自己的几个长孙,他的长子尉迟谊,在大象二年起兵反杨时被抓,在长安被砍了头,三个年幼的儿子从此被关了起来。
还以为会被杨坚阉了,结果宇文亮攻入长安将这三个解救出来时,发现没那回事,如此一来,他长子的香火,算是保住了。
“在洛阳住得惯么?”
尉迟迥和蔼的问道,三位年轻人点点头,显得有些拘谨,也许是被关得太久的缘故,有些唯唯诺诺。
“莫要怕,有祖父在,还有你们的几位叔叔在,不会有事的。”
人老了就喜欢怀旧,怀旧了就容易伤感,尉迟迥看着自己的长孙,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的发妻元氏,是魏国的金明公主,生下三个儿子,是为尉迟谊、尉迟宽、尉迟顺,元氏病故之后尉迟迥续弦,王氏为他生下尉迟惇、尉迟佑耆。
而元氏所出三子,只有尉迟谊的后代是儿子,尉迟宽早逝,尉迟顺现在只有两个女儿,如今长孙安然无恙,香火没断也算是对发妻有个交代。
不光如此,三个长孙都在,那么尉迟宽和尉迟顺的香火,也就有着落了。
当年他舅舅宇文泰起兵反高欢,高欢把滞留晋阳来不及跑的宇文泰族人软禁,宇文泰的侄子宇文什肥被杀,其子宇文胄被阉。
如今杨坚不知何故没有对尉迟谊的儿子动手,这样一来,作为祖父的尉迟迥就有些犹豫了。
府衙外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下了车,缓缓走入府衙,内史上大夫崔达拏赶紧迎了上来:“魏安夫人...”
“如何,人到了么?”
妇人面色焦虑的问道,崔达拏点点头说带来了,一会就要面见丞相。
“崔内史,一会可得帮家兄美言几句啊!”
“夫人勿忧,夫人兄妹亦是达拏的族亲,都是博陵崔氏的血脉,自然是要相互帮忙的。”
崔达拏领着妇人走在回廊内,转了几个拐角,却见前方有侍卫带着两名中年男子走着,即将来到丞相见客的厅前。
“兄长!”
妇人急得喊起来,被崔达拏低声制止:“夫人勿忧,达拏这就过去。”
魏安郡公尉迟惇的夫人姓崔,而她的两位兄长崔弘度、崔弘升,之前为隋国臣子,最近投降之后被带到这里,接受尉迟迥的处置。
博陵崔氏二房崔经一支,有崔弘度、崔弘升兄弟等,他们的一个妹妹,是周国丞相尉迟迥之子魏安郡公尉迟惇的夫人。
博陵崔氏三房中的崔暹一支,如今家主是崔达拏,身为丞相尉迟迥的心腹,自然是要对族亲伸出援手。
大象二年,尉迟迥起兵反杨,杨坚派出大军攻到邺城外,行军总管崔弘度亦在其列,结果朝廷大军溃败,崔弘度和弟弟崔弘升仅以身免。
如果说先前只是出于无奈,倒还是情有可原,结果崔弘度兄弟接着当了几年隋臣,如今投降又是另一种说法,但崔达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大家都是博陵崔氏子孙,三房一支受丞相器重,二房一支又是丞相姻亲,魏安郡公如今明摆着要继承丞相衣钵,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呢?
宇文亮都能故作宽宏大量收拢人心,丞相又有何不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宗亲
邺城,皇宫,大周天子宇文乾铿站在书案后,看着宦官将大大小小的木匣打开,这是山南刚送到的礼物,杞国公宇文亮、世子宇文明,还有邾国公宇文温,每月送进宫的礼物从没断过。
“啊,这是...猪肉?”
一名宦官看着木匣里的一块猪肉诧异不已,这是邾国公宇文温准备的礼物,可无论什么理由,送块生猪肉给皇帝这也太那什么了。
宇文乾铿看看礼单,脸上露出期盼的表情,快步走上前去,看着宦官将那块猪肉拿起来。
“啊,这...这不是猪肉,分量很沉,硬邦邦的,是...是石头?”
宦官不可置信的自言自语,旁边数人也凑过来,看着这块石头惊喜万分。
“邾公在礼单里有说明,这叫做猪肉石,是南朝桂州一带出产的奇石。”
宇文乾铿笑着说道,声音十分沙哑,他已经到了发育的年龄,喉结渐渐凸出,现在正属于变声期,身材也明显拔高。
“原来是岭南奇石啊...怪得宫里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物。”
宦官们赞叹着,拿出木匣里那个专用的木制托架,小心翼翼将这块猪肉石放到书案上,宇文乾铿仔细端详着这块奇石,越看越喜欢。
石头呈长条状,一个巴掌大小,有皮、有瘦肉、有肥肉,层次分明、色泽鲜艳,拿在手上只觉得手感光滑凉爽,如果不说破,光是让人只看不摸,谁会想到这是块石头?
“陛下,这块石头不光能骗人,若是拿去骗狗儿,怕是一骗一个准吧?”
“那当然,奇石本有两块,邾公说了,拿一块去试狗,那狗牙齿咬崩了都不肯松口!”
说到这里,宇文乾铿想象着那只狗狼狈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也正是如此,那块猪肉石被咬出瑕疵,所以宇文温便将完好无损的另一块石头进献给他。
惊喜还有,木匣陆续打开,许多奇石呈现在他面前,按着宇文温所说,这些都是从长江里捞起来的石头,因为纹路特别,所以精选了一些送进宫给皇帝解闷。
宇文乾铿依次看过去,这些石头上纹路有的像飞禽走兽,有的像花鸟鱼虫,还有的像风景,确实是让人惊叹不已,特别其中一块石头,上面的纹路隐约像一片晚秋枫林,让人百看不厌。
每块石头都有个“名字”,比如说奔马、江鱼什么的,而这块石头的名字,就是“晚秋枫林”,宇文乾铿心中十分高兴,却看到礼单上其名字之后有备注:
“此石纹路有部分为匠人伪作。”
竟然是假的?
宇文乾铿简直不敢相信,他没有吭声,仔细的看了又看,根本看不出这所谓的伪作到底“伪”在哪里,石头上的纹路颜色都是一模一样。
又看了看详细说明,宇文温陈述此石是其从街头叫卖者手里购得,后来此人制假时被发现,方才知道所买奇石是伪作。
在奏报中,宇文温说:“微臣得悉真相,心如刀绞但不忍毁之,陛下若喜,亦可把玩。”
居然是假的,真是太可惜了!
宇文乾铿看到这里不由得扼腕,但转念一想,却更加兴奋:若是让大臣们观赏,必然人人交口称赞,那岂不是被他戏弄了么?
活该,让你们成日里围着丞相转!
联想到这里,宇文乾铿心中一叹,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惊喜还有:一块鸽蛋大小的琥珀,里面裹着只不明物种的昆虫,看上去像蛐蛐,却和常见的蛐蛐不一样。
遍体通黄的琥珀里,这只昆虫看上去和活的没什么两样,而这样的琥珀也不止一块,足有五块之多,其中包裹的昆虫都各不相同。
也不知是何种的巧合之下,才能有如此奇妙的琥珀出现。
宇文温进献的东西,虽然大多只是小玩意但别出心裁,宇文乾铿颇为喜欢,相比之下其他山南送来的礼物,也就是能体现心意罢了,并无特别之处。
木匣陆续打开,礼物大多已查看过,有件不敢称之为礼物的礼物,是邾国公宇文温画的一张画,和写意的水墨山水画不同,叫做“写实”素描。
画作名为“老君峪”,画纸展开,却见一处山谷景象跃然纸上。
两侧山崖如刀削般竖立,悬崖上草木丛生,山谷之中一条小路绵延向远方群山,宇文温作画用的不是墨水而是叫做“炭笔”的工具,看上去画风有些怪异,但风景之“写实”让宇文乾铿如亲眼所见。
“邾公的画真是栩栩如生,如同这山谷就在眼前呐。”
左右赞叹道,既是奉承也是真心实意,他们可从没见过什么“写实”的素描,如今算是开了眼。
“是啊,杞公据守长安和隋军对峙,是邾公领兵走老君峪,翻越秦岭后抄了隋军后方,一把火烧了广通仓,还说降了独孤楷,引得隋军大乱。”
说到这里,宇文乾铿眉飞色舞,他的宗亲宇文亮、宇文明、宇文温三人,都是好样的,率领山南官军拿下长安,击杀隋帝杨坚一家,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那个篡位的杨坚死了,那个杀害他父兄的杨坚死了!
宇文乾铿居于深宫,朝政皆由丞相尉迟迥处理,但这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如今隋国覆灭在即,是宗室宇文亮所率山南官军先打开的局面。
杞国公宇文亮、世子宇文明领兵强攻武关道入关中,在忠臣义士的策应下收复长安,可谓是大功一件。
而邾国公宇文温的表现也很出色,先在博望以北击败隋国卫王杨爽,又在江陵城外击败隋军,接着马不停蹄增援武关道要地上洛。
击退了来袭的隋军,随后顺着老君峪出击,翻越秦岭火烧渭口广通仓,策应长安的宇文亮把来势汹汹的隋军击溃,灞桥大胜,关中局势尘埃落定。
在华州西岳庙设伏的宇文温,甚至还活捉了隋国的晋王杨广!
一想到这里,宇文乾铿就愈发高兴,杨坚害死了那么多周国宗室,活该死全家。
虽然识破杨广身份的不是宇文温,首功算不到他头上,而杨广被俘的消息目前也还在对外保密,但宇文乾铿依旧是欢欣鼓舞,因为宇文温的表现很耀眼。
邾公还救过朕,这就是朕的宗亲,和杞公一般是朝廷柱石!
宗亲们表现出色,宇文乾铿自然喜上眉梢,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至少在宦官面前,是表现出对官军击败隋军的兴奋之情,而不是仅仅为山南官军的进展感到高兴。
山南官军是周国宗室的军队,也是他唯一的指望,将来的路还很长,要慎之又慎,所以要忍。
不光如此,隋国覆灭在即,可因为诸多原因,那些拥立杨坚的反复小人,甚至都不能全部清算。
当年杨坚夺权,帮凶就是“沛、黄”二人,如今策应宇文亮入长安的人之中,也有这两个反复小人,刘昉已经身亡,而郑译还好好的活着。
宇文乾铿的父亲赵王宇文招,还有几个兄长的惨死,实际都拜此二人所赐,若不是“沛、黄”作祟,辅政的人根本轮不到杨坚。
想起父兄,他恨不得将此二人碎尸万段,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宇文乾铿觉得宇文亮在奏报里所说很对,效仿汉高祖和雍齿故事善待郑译,可以极大的收拢人心,为了能和尉迟氏相抗衡,国仇家恨必须忍下来。
而宇文温在奏报里也说了一些事情,说要时不时和郑译“把酒言欢”,做样子给世人看,让大家都知道,宇文氏可以不计前嫌。
为了江山,无论如何都要忍。
想到这里,宇文乾铿摆了摆手,示意宦官们将礼物收好,然后命人拟定诏书,将其中比较贵重的东西赐与尉迟丞相,包括那块猪肉石。
“丞相平日操劳国事十分辛苦,想来看着这些奇石能舒展一下心情。”
“陛下,丞相若得陛下所赐,必然喜出望外啊!”
宦官们不住的恭维,宇文乾铿笑而不语,缓步离开偏殿,来到阳光明媚的回廊,光影切换之际,眉目间闪过一丝坚毅。
伯父十七岁登基,忍气吞声做了十二年的傀儡终于一鸣惊人,朕年纪比伯父当年还要小上几岁,外边亦有宗亲协助,有什么不能忍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义臣
五月,随着长安周围的岐、恒、豳、宜、同等州归入周军控制之下,关中局势大定,征隋行军元帅、魏安郡公尉迟惇率军抵达长安,首先拜谒了诸位先帝的陵寝,然后和征隋行军总管、杞国公宇文亮会晤。
诸般事宜繁多,最重要的就是确定接下来的作战方略,虽然宇文亮作为行军总管名义上受行军元帅节制,但尉迟惇实际上并不能直接指挥这位周国宗室。
以资历而言,尉迟惇不如宇文亮,但他是丞相尉迟迥的儿子,挂帅是理所当然,宇文亮率领的山南周军,其实是作为朝廷大军的侧翼行动。
隋国如今大势已去,就看如何最快和损失最小将其消灭,毕竟事久生变,南边的陈国,西边的吐谷浑,还有北面的突厥都有可能按耐不住有小动作。
隋国剩下的地盘,河东的隋军已如惊弓之鸟,需要提防本已因为内斗而虚弱的突厥渔翁得利,败逃河东的杨俊如果向突厥称臣,或者向突厥请求援兵,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陇右的隋军,西面有吐谷浑的威胁,北面有突厥虎视眈眈,如果逼急了,陇右隋军将领来个引狼入室很麻烦,即便对方愿意投降,可那两家若趁火打劫,也能让周国头痛。
略过吐谷浑不谈,如今的突厥虽然和周国有姻亲,但在诱人的利益面前姻亲关系就是张
蜀地的隋军闭门自守,而秦岭南麓梁州、金州的隋军除非突破襄阳,否则构不成威胁,但要提防已称帝的杨秀狗急跳墙。
一旦这位向陈国称藩,南北之战有可能提前爆发,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也就是棘手些,如今天下局势对周国有利,不是周军怕陈军,只是想有些时间修生养息,待得平隋的消耗恢复过来,届时大军南下平陈易如反掌。
所以时间在周国这边,尽快稳定局势是当务之急。
周军接下来的具体规划外人不得而知,但尉迟惇来到长安,除了和宇文亮商讨军务之外,还带来朝廷的旨意,抚慰诸位“反正”忠臣,让他们继续为大周效力。
其实这就是丞相尉迟迥的意思,由尉迟惇来说,可信度又大了几分,有了丞相尉迟迥和宗室宇文亮的双重保证,以郕国公梁士彦为首的弃暗投明者,终于放下心来。
但让人放心不下的,是今年关中地区的收成,因为受战乱影响,关中今年大规模歉收已成定局,尉迟惇在长安详细了解当前局势,向朝廷急报调集粮食支援。
但那还是杯水车薪,关中要作为对河东、陇右甚至蜀地用兵的大本营,军需压力很大,农田歉收的影响没办法有效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部分百姓外迁就食。
有迁去洛州的,有迁去山南的,诸多事宜繁杂不已,到了月末,又有新的消息传出:
行军元帅尉迟惇从长安出发,到华州汇合主力大军,然后前往同州蒲津,河阳周军已攻拔东岸蒲州,搭建好黄河浮桥,周国收复河东地区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
长安东郊,灞桥以东灞桥驿,杞国公宇文亮率领文武官员为尉迟惇送行,场面十分热闹,而驿站一处停放马车的院子内,却有甲士守着个囚车,闲人勿近。
囚车里关着一个年轻人,衣着考究但带着枷锁,披头散发的盘腿坐着,低头看着车板发呆,上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未能唤起一丝温暖之气。
年仅十八岁的杨广,数月时间内面容已沧桑许多,虽然没有遭到毒打,但他的精神气已经涣散,宛如八十多岁的老头。
隋国晋王杨广被俘的消息已经大白于天下,而他今日就要被押送邺城,大约会被游街示众,然后献俘太庙枭首示众。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刑,杨广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想过自行了断以免届时受辱,但迟迟下不了决心,虽然死了就能和家人团聚,可...
可他放不下远在晋阳的王妃,放不下国仇家恨,杨广总觉得只要再熬下去,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也许会有心系杨家的义士来解救他,也许宇文氏和尉迟氏就要内杠了,也许他在半路还有机会逃跑,也许...
院外传来说话,似乎是有人想进入院子,被看守拦下,低声交谈了不知道多久,院门打开,一名男子在士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那人二十来岁,手里提着个水罐,罐口扣着个碗,来到囚车附近,接受士兵的再度搜身之后,靠向囚车。
“殿下。”
接连几声呼唤,让杨广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声音的来源,随后愣住了。
“殿下,义臣来为殿下送行。”
“是你?杨义臣?”
杨广惊讶不已,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敢来给他送行,而且还是这位。
“殿下,此去邺城路途遥远,义臣未能随行,请保重。”
杨义臣倒了碗水,双手捧着递到囚笼前,碗的尺寸略小,勉强能穿过囚笼。
“你复姓了,对吧?”
杨广接过碗问道,语气听起来寻常无奇,而杨义臣听了略微失神,随后点点头:“是的。”
“那就该叫做尉迟义臣啰。”杨广说完将碗水一饮而尽,随后猛地喷向杨义臣,喷得对方一脸都是水。
“反复小人!你见我杨家势大,就改姓杨,如今杨家完了,尉迟迥势大,又急不可耐的复姓,恬不知耻!反复小人!”
杨广咆哮着,到后面甚至哈哈大笑起来,一脸是水的杨义臣,看着他发愣,旁边的士兵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听得杨广所说,对这位开始另眼相待。
有知道他底细的,开始窃窃私语,这位尉迟义臣,听姓氏就知道有些门道,虽然天下姓尉迟的也不少,但这位还真就同尉迟丞相有些关系。
尉迟义臣之父尉迟崇,为周国丞相、蜀国公尉迟迥的远亲族人,不过这位和杨坚的关系不错,大象二年时没有响应尉迟迥的号召起兵,而是投向了杨坚。
杨坚篡位,尉迟崇就成了隋国臣子,数年后,他领兵抵御来犯的突厥大军最后战死沙场,未成年的尉迟义臣从此被杨坚收养在宫中。
尉迟崇没有和尉迟迥一起“造反”,后来又没于国事,杨坚感念这位真心追随的故友,便让尉迟义臣改姓杨,正式编入杨氏宗谱,作为自己的族人。
就此说来,尉迟义臣改名杨义臣后,已经是杨隋的宗室成员,平日里也得到隋帝杨坚诸多赏赐,和杨家一荣俱荣,一损...么,那就不是了。
周军入长安,担当皇宫侍卫的杨义臣侥幸保得性命,因为其为尉迟丞相远亲族人的缘故,周军只是将其软禁。
前不久行军元帅尉迟惇来到长安,召见这位远房族亲,杨义臣立刻恢复了“尉迟”的姓氏,又变成了尉迟义臣,和丞相这边拉上了关系。
既然回归了宗族,那么地位就不一样了,所以今日也能得看守允许,靠近囚车给杨广送行。
众人听得这番缘由,看向杨义臣,不,尉迟义臣的眼神都变得鄙夷起来。
什么义臣,为了荣华富贵不断改姓,义字在哪里?恬不知耻,反复小人!
杨义臣抹了把脸,尴尬的笑了笑,见着杨广把碗向他砸来也不躲闪,亏得囚笼拦住那水碗,不然脸上挨一下必然挂彩。
哐啷一声,杨义臣手里的水罐落地裂成几块,残骸之中露出一把短刀,还有一个油纸包,没等旁人反应过来,之间杨义臣弯腰捡起那油纸包,撕开之后向身边一甩。
白雾弥漫,几名士兵被油纸包里撒出来的白色粉末糊了一脸,痛苦的捂着脸满地打滚,杨义臣拿着短刀砍翻了一个正要拔刀的士兵,高声喊着:“动手!”
话音刚落,院外响起打斗声,杨义臣从那名士兵身上抽出佩刀,和冲上来的人殊死搏斗,以少敌多却威不可挡,身被数创亦格杀数人。
院门被人撞开,数名便装男子冲了进来,其中一人拿着斧头,对着囚车上的铁链挥斧就砍,杨义臣领着剩下的人阻挡周兵,不一会功夫,就阵亡大半。
铁链很快砍断,还没回过神的杨广被人从囚笼里拉了出来,满身是血的杨义臣扭头看向他,高喊道:
“殿下快走,义臣为殿下断后!”
“啊?你...你是来救孤的?”
杨广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无数个日夜都在祈祷,祈祷会有人来救他,结果是一次次的失望,就在失望变成绝望的时候,真有人来救他了!
脚步声起,掺杂着甲叶的撞击声,有大批周兵闻讯从前院之外赶来,杨义臣护着杨广边打边退来到后院,返身将院门关上。
杨广被人搀着来到后侧院墙,一人先攀了上去,骑在墙头转身探手,杨广踮起脚伸手去够却够不着,另一人顾不得那么多,拦腰把杨广直直抱起向上递去:
“殿下,翻过墙后有备好的马匹!”
嘭嘭声起,院门被人用力撞着,虽然上了门栓,但撑不了多久,杨广狼狈的骑上墙头,见着墙外不远处果然有数人牵着十余匹马,旁边地上倒着几个周兵。
果然有人接应,有机会逃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激动异常,开口问道:“义臣,一会是往哪里逃?”
回头看去,杨广发现杨义臣没有过来,而是领着人顶门,看样子是真的要亲自断后。
“义臣!你快过来啊!”
杨广心中发急,院门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杨义臣再不过来可真就来不及了,而墙外远处已经有人看见这边的动静,正呼喊着跑来。
“你们几个,带着殿下快走!”
“义臣、义臣!”
杨广呼喊着,被人带下围墙,杨义臣见状心中稍定,就在这时正门被人撞开,杀气腾腾的周兵冲了进来,其中许多人端着弩。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杨义臣呼喊着,率领同伴冲上前去,一如飞蛾扑火般悲壮。
我,杨义臣,既入杨家宗谱便为杨家人,死也要做杨家鬼,今生今世,无怨无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传言
被俘的隋国晋王杨广逃了,这件事情发生在灞桥驿,当时周国文武官员正在为行军元帅尉迟惇送行,虽然随后派兵穷追不舍,但还是没能追上。
杨广一行逃入骊山,尉迟惇派兵搜山,虽然射杀了几名营救杨广的死士,但杨广却从此没了踪迹。
现场人多眼杂,消息很快传开,长安城内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杨广到底逃到哪里去了,一时间什么传言都有。
有人绘声绘色的传,说在骊山东南的玉山小道,见过一名富家郎君,想来就是逃亡的杨广;也有人在传,说在渭口河畔发现一具浮尸,衣着华贵正是投水自尽的杨广。
又有人在传,说的是内幕消息:当日,杨广逃出灞桥驿之后,换了身衣物,乔装打扮一番往陇右去了,有人在萧关附近遇见过他。
还有人在传,说某日子午谷忽然有异象发生:一只大鸟从天而降,驮着一个年轻人往蜀地方向飞去,据现场目击者所述,那人衣着不凡,极有可能是逃亡的杨广。
心急火燎的周国官府悬赏捉拿杨广,结果各种消息满天飞,各地都有目击者遇见杨广的传言,其真伪不得而知,但同时引起坊间关注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营救杨广的杨义臣。
杨义臣,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杨家的忠义之臣,果不其然做出了忠义之举。
对于长安的百姓来说,无论是元氏、宇文氏、杨氏或者什么氏,朝廷姓什么其实无所谓,无论是魏臣、周臣还是隋臣,只要有忠义之举那就值得敬佩。
中原数百年来换了不知道多少朝代,期间多少忠臣良将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今杨隋即将覆灭之际,有一个忠义之臣如流星般划过天际,那么大家都会念叨念叨的。
杨义臣本姓尉迟,是为尉迟义臣,其父尉迟崇仕周,与当今周国丞相尉迟迥是远亲,但在大象二年时追随辅政丞相杨坚,后来做了隋国臣子。
杨坚称帝后没几年尉迟崇战死,尉迟义臣被杨坚抚养长大,得赐姓杨,改名杨义臣。
此次周国收复长安,行军元帅尉迟惇来到长安,杨义臣假意归降复姓尉迟,骗得信任后领人在灞桥驿解救杨广,被乱箭射死。
没人质疑杨义臣的操守,其不顾个人安危救杨广于危难的壮举,让人敬佩不已,周国官员也没有将其枭首示众,而是收敛遗体葬于长安城郊。
立有石碑,上书“隋忠义之臣杨公讳义臣之墓”,其行昭昭,必将留名青史。
时局纷乱,谁都希望有这样的忠义之人救自己于危难之间,尉迟义臣改名杨义臣后,对杨家忠心耿耿,与相比,某些人的操守就让人鄙夷不已。
大象二年变乱之际,有许多周臣投了杨坚,后来成了隋臣,如今周国收复关中,这些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反正忠臣”,和杨义臣一比,真是云泥之别。
其中一人的操行,更是让人诟病。
沛国公郑译,字正义,可是一点也不正义,昔年周太祖宇文泰颇为亲近年幼的郑译,让其与诸子相处,后来高祖宇文邕又很信赖他,让其做太子宇文赟的近臣。
待得宇文赟登基,越级提拔郑译,这位并无太大军功却得封国公爵,贪赃枉法名声狼藉,后来宇文赟遇刺身亡,郑译竟然和黄国公刘昉勾结,将辅政之权转给杨坚。
杨坚以隋代周,“沛、黄”二人居功至伟,没有他两个从中作梗,周国宗室也不会被杀得血流成河。
两人成了隋国的元勋之臣,却在去年年末做了周国内应,助周军拿下长安,如此三番数次反复的行径,当真是让人唾骂不已。
刘昉已于周军入长安当夜身亡,而郑译好端端的活到现在,原本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没什么,但是有了杨义臣的对比之后,只会让他们愈发厌恶郑译的为人。
老天瞎了眼,怎么没一个闪电把这厮劈死!
郑译害死了那么多周国宗室,而如今收复长安的周军主帅、宗室宇文亮原谅了他,让人感慨杞国公的宽宏大量,而对时局稍微了解的,知道这是效仿汉高祖封雍齿故事。
再了解一些的,知道宇文亮是在拉拢原先的周国叛臣,为与尉迟丞相抗衡做准备,当然,对于为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而言,都说杞国公心太软。
“哎哟,我那族兄刚从山南安州回来,听他说,那郑译在安陆过得有滋有味的。”
“有滋有味?此话怎讲?”
“有人请他吃喝玩乐呐!”
“嚯,谁啊这是,胆子这么大,就不怕朝廷怪罪么?”
“还能有谁,独脚铜人呗!”
“独脚铜人?原来是他,怪不得。”
长安某书肆,寻书的几人之中有两位正在闲聊,第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独脚铜人是谁?”
“你不知道?独脚铜人就是邾公温。”
“猪公瘟?只有猪公才会发的瘟么?”
“是邾国封爵,宇文讳温。”
“喔,邾国啊,和杞国颇有渊源嘛,呃,莫非是...”
“正是,都是一家人,这位邾国公不同常人,据说嗜吃人肉,又经常强抢民女...”
“扯谈吧,坊间传言多有不实之处,岂不闻三人成虎之故事?”
“那当然,想来邾国公所谓嗜吃人肉、又经常强抢民女之事为讹传,不过他在安陆时常宴请郑译倒是真的,据说是要学音律、弹胡琵琶。”
郑译声名狼藉,但音律上的造诣倒是无人质疑,几位闲聊之间,觉得这位“邾公温”和其伯“杞公亮”一般宽容大度,但为了学胡琵琶就和郑译往来,倒是面皮厚不怕被人诟病。
自家的宗亲都被郑译害得几乎死绝,宇文温倒好,为了学个琵琶就敢请郑译吃喝玩乐,莫非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在邾国公那里混口饭吃?
“都是亲戚,杞国公世子那才叫谦谦君子,这位邾公温就另类些了。”
一阵闲聊之后,选好书付钱走人,书肆一角,正在翻看书籍的刘文静抬起头,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议论若有所思。
周军收复长安,关中局势已经稳定,他和家人来到长安暂居躲避周边战乱,闲来无事便到书肆逛逛,结果发现了新出版的字帖。
那是黄州求学社出版的字帖,供人练习书法所用,当然是以时下流行的线装书形式出版,价格便宜质量也好,而其范文,是刘文静熟悉的钟繇书法所写。
全文拓印于西岳庙石碑,看出版日期,是宇文温在西岳庙拓印碑文之后不到两个月,那日刘文静刚好在西岳庙遇见对方,而之后的出版速度如此之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选好书籍付钱走人,刘文静让仆人提着书,自己走在街道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的长安街道,他不由得感慨万千。
折腾了数年,依旧是换汤不换药啊!
周国大象二年初,天元皇帝宇文赟遇刺身亡,眼见着宇文宗室即将辅政,生怕再出第二个宇文护的门阀权贵们,急不可耐站在辅政的杨坚那边。
一番战乱之后,杨坚以隋代周,这些门阀权贵成了新朝元勋,待得周军攻破长安,隋国即将灭亡,这些人中的人大多数又改头换面,成了反正忠臣。
刘文静已经看出来,宇文亮要拉拢这些人,抗衡独断朝纲的丞相尉迟迥,而尉迟一族本身又和世家大族们联姻,也必然宽恕曾经投靠杨坚的那些姻亲,免得助长宇文亮的势力。
国号变来变去,文武百官却没怎么变,都是那些世家、门阀、权贵及其子弟,魏晋以来的门阀政治,如今依然根深蒂固。
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才有更多的机会出人头地呢?
走着走着,刘文静又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议论来:莫非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在邾国公那里混口饭吃?(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测天
夏夜,满天繁星,西阳城郊敕建观星台,地面些许火光映衬着高台,台顶一个半圆形的建筑内,有数人正用天文镜观测天象。
此镜为黄州总管、邾国公宇文温命工匠打造,长一丈二尺,镜面直径一尺二寸,架在铁架子上,有半圆形可开闭、旋转的木制屋顶遮风挡雨。
天文镜镜身上又有一小镜,名为“寻星镜”,一名男子将脸凑在天文镜底部,用眼睛通过这一宝贝观测星象。
一次只能一个人看,其他人围成一圈,等着依次观测星象,为了避免影响观测效果,这个房间内只点了一个昏暗的油灯。
隔壁房间灯火通明,为遮光已放下窗帘,数人围坐在案前低声讨论着,案上放着许多绘有图形的白纸。
“此图上的星云,呈螺旋状,有旋臂三条…”
刘焯介绍着自己的观测成果,见着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由得沾沾自喜,他来到黄州西阳城后,有了宇文温的大力资助,得以自由自在做学问。
白天,在州学开堂授课,闲暇时为求学社校书,晚上到观星台观测星象,每天都在忙,不停的忙,数年的时光对刘焯来说如白马过隙,度年如日。
黄州州学有藏书量巨大的图书馆,其中有些从未见过的古籍残卷,头一年几乎是个人专用的天文镜,而自己校对过的书籍和各种古籍注解又不断出版,刘焯在西阳如鱼得水。
黄州出版的书籍销往天南地北,信都刘焯之名也跟着流传各地,“二刘”之一的刘焯,名声可要比数年前更响亮了。
他全家定居西阳,得良田数百亩,宅邸两座,仆人若干,家用不缺,在州学授业又有丰厚的薪酬,收徒还有束脩,为书肆校对书籍亦有酬劳。
每旬邾国公府还有拨款,刘焯不再为生计发愁,他如今不敢说家财万贯,但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财是不缺了,剩下的就是要青史留名。
要著书立说,要编制一部精准的历法,而得益于前所未有的天文镜,他还要绘制出详细的星空图。
满是坑洼的月亮,带着光环的土星,还有那如云如雾的星云,从未在典籍中出现的星象,将由他来一一编制成图册。
这些事情工作量很大,刘焯一个人可没法完成,所以他想到了亲朋故交,而如今在面前的几人,还有隔壁观星的几人,都是应他的邀请来到西阳做客的学者。
观测星空,必须依靠神奇的天文镜,而西阳城有天下唯二的天文镜,邺城钦天监的那座天文镜,虽然亦是邾国公宇文温所献,但寻常人根本无缘使用。
所以西阳的天文镜,是有志天文的学者们唯一指望,他们一收到刘焯的书信,便尽可能往西阳赶来。
自古以来,人们就将天象和王朝命运联系起来,甚至日食、月食都能引得皇帝率领群臣祭天,或者下罪己诏,所以星象学说一直为朝廷把持,如有私自学习者很容易被说成居心不良,民间人士要深入研习殊为不易。
永嘉之乱后,中原数百年来战乱不断,朝代更替频繁,对于天文、星象学说的控制没那么严格,民间学者学习天文、星象、历法的环境颇为宽松,所以许多天文知识渐渐流传开来。
即便如此,黄州的这座观星台却是由黄州总管宇文温上奏朝廷,得皇帝御准之后才开工建造,所谓“敕建”,自然是得到皇帝允许的。
又有朝廷派驻官员管理,严防居心叵测之人借机窥探天象,所有在观星台学习、游学之人,必须有官府开具的凭证,证明其来路清白。
所以大周国境之内,除了京师邺城,如今就只有黄州西阳城能正大光明的公开学习天文、星象学,城郊的这座观星台,成了各处学者汇集之地。
他们之中并不光是天文学者,有的是应刘焯之邀到黄州州学任教,有的是得知黄州州学图书馆藏书丰富所以慕名前来。
而那些天文学者人来西阳不光是想看天文镜,还因为这里的观星台有大型浑仪和浑象,还有高大的圭表,还有精密的“西阳钟”,这都是别处难得一见之物。
“西阳钟”,作为一种奇特的计时工具,如今已经渐渐为世人所知,黄州总管宇文温每年进献给朝廷的西阳钟,已经在邺城展示过许多次。
和沙漏、漏刻相比,这种西阳钟的驱动力是“摆锤”,不需要水力驱动,用起来十分方便,虽然故障率高了些,但走时十分精确,着实让人惊奇。
对于一般人来说,惊奇也就惊奇了,再精准的时间,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没用,可是对于天文学者来说,这就是一件利器,因为若想编制出一部准确的历法,就需要知道精确的时间。
为了观测日影,为了记录一年内不同节气里太阳走过的轨迹,需要确保观测时都在同一时刻,这就需要精确的时间。
与此同时,要观测日月运行轨迹需要浑仪,要观测天象星辰需要浑象,这两种仪器十分复杂制作不易,而西阳的观星台都有。
不但如此,西阳观星台用于测日影的圭表也比别处高大许多,为精确测量日影提供了有力保证。
所谓圭表,由两部分组成,一为自立在平地上的标杆或石柱,汉以后改用铜制,叫做表。
一为正南北方向平放于地面的尺,是用玉或石制成,汉以后也有改用铜制,叫做圭。
圭和表互相垂直组成圭表,根据正午时度量表影的长度,可以推定二十四节气,从表影长短的周期性变化,可以确定一回归年的日数。
古代表一般高度为八尺,汉时一度改为十尺,到了南朝梁时,有过九尺高的高表用来测影,而如今的西阳观星台,用的是高台做表,高度达到了四十尺。
与此同时制作的圭也长达七十余尺,有了这座巨大的圭表,测量起日影来会更精准些,再加上神奇的天文镜,西阳观星台对天文学者的吸引力是无穷大。
有如此利器在手,测天,不再是幻想。
“方才孝冲所问,还得杨司马来答疑,西阳钟结构复杂,是杨司马的杰作。”
刘焯将西阳钟的问题转到在座的杨济那边,时钟的原理他已经弄明白,但要若要详细说明,还是得正主来办。
“房先生方才所问,急切之间可说不清楚。”杨济侃侃而谈,作为宇文温的“包身工”,他也是很忙的,“首先,要知道何为‘擒纵’。”
他拿出一个擒纵器的专用模型,向着在场之人讲解着何为“擒纵”,这是时钟的核心装置,关系着时钟能否正常运行。
众人看着模型,倾听杨济的讲解,房门轻轻推开,一名年约七八岁的男童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杨济手中的擒纵器。
“擒、纵,原来如此,难怪西阳钟能够精确运行。”
“不光如此,观星台的浑仪、浑象,运转时亦用了擒、纵之法,这都是杨司马的奇思构想。”
刘焯说到这里,见着门口侍从做了个手势,拍了拍手低声说道:“诸位,该去看天文镜了。”
众人闻言面露急切之色,依次起身走向隔壁,方才发问的房彦谦,走到孩童身边问道:“方才看过了么?”
“看过了!”
男童点点头,兴奋地说着:“阿耶,星云真的是螺旋状的啊!”
“不止螺旋状,还有其他的各种形状,日后可要仔细观测。”杨济走到一旁,笑着向这对父子说道,“房先生,令郎年幼便已博览群书,可真是教导有方啊。”
有人夸儿子,房彦谦心中自然高兴,当然面上的谦虚还是要的,刘焯走上前来,饶有趣味的问那男童:“小郎,在西阳可住得惯?”
男童先望望父亲,见其点点头,便向刘焯行了个礼:“住得惯,阿乔和家父打扰先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安陆,邾国公府别院,宇文温正在看杨济的来信,对方在信中提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山东一名叫做房彦谦的士人,带着将近八岁的儿子房乔来到西阳,和故友刘焯探讨学问。
房彦谦,清河房氏子弟,是山东士族一员,当然这里所说的山东,不是后世的山东省,现在是泛指太行山以东的一个地理名词。
杨济之所以特地提到其子房乔,那是因为这位男童将来会有一个表字:玄龄,也就是历史上的初唐名相、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之一房玄龄。
房乔字玄龄,以字行于世,所谓房谋杜断,李唐建立之后,房玄龄是秦王李世民的重要谋士之一,为一代贤相。
如此一个历史名人,如今还是个孩子,跟着父亲来到西阳暂居,他是不是要趁机笼络、从小培养,让房玄龄将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不可能。
不是宇文温高冷,也不是他目空一切,而是不现实,原因很简单,他根本没能力让房彦谦为己所用,所以不可能连带着把房玄龄留下来。
不要说是受限于如今的地位,即便是他父亲宇文亮也不可能留得住房彦谦,甚至连丞相尉迟迥想要让房彦谦为己用都很麻烦。
是房彦谦不屑于做官么?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尔。
这个问题说起来既复杂又简单,简而言之,是山东势力和关陇势力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在历史上可是横贯隋唐,激起无数腥风血雨。
山东势力,在这个时候可以称之为山东士族集团,到了隋末唐初,又多了一个成员,叫山东豪杰,是为山东士族、豪杰。
而关陇势力,就是后世所说的关陇贵族集团,两者之间的矛盾很深,要想短期解决可是比登天还难。
山东士族是魏晋以后,特别是北魏孝文帝改革定族姓之后固定下来的概念,是指太行山以东广大范围内的门阀士族,主要有李、崔、卢、郑、王五姓士族。
他们都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经学传家自诩书香门第,看不上庶族,更看不上粗鄙的武人,尤其最近数十年异军突起的关陇贵族集团。
何为关陇贵族集团?
北魏六镇之乱,一片血雨腥风之中涌现无数军事强人,其中一人名为宇文泰,率领武川军人入关中,和关陇豪右相结合,建立西魏以及北周,是以军事能力为基石的关陇贵族集团。
他们的身份,在山东士族看来不值一提,又是靠着打打杀杀起家,更是让山东士族看不起,因为武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意味着灾难。
一切又得溯源到北魏迁都洛阳那个时代,孝文帝汉化改革,与中原士族融合,其中一个严重后果就是边军的地位急剧下降。
魏国北部的六个边镇,为朝廷抵御草原上的蠕蠕(柔然)大军,戍边的军人在改革之后,上升的通道被割断了。
谁断的?山东士族,按着魏晋的九品中正制,他们这些天生贵种,还有北魏的达官显贵,其子弟轻而易举能够当大官。
那些在苦寒之地戍守的边镇军人,原本可以靠军功进位到京城当大官,结果份额被占,从此以后只能子子孙孙在六镇喝西北风。
矛盾越积累越多,叛乱随后爆发,摧毁了北魏王朝的根基。
朝廷大军四处镇压,军事强人不断涌现,以军功起家的权臣尔朱荣,发动针对皇族和百官公卿的屠杀,是为河阴之变。
北魏皇族被屠戮大半,而在朝为官的山东士族子弟伤亡惨重,从此烙上了对武人的恐惧记忆。
后来东西魏对峙,东魏是权臣高欢说了算,他的起家班底是北镇军人,是六镇之乱时的叛军或者官军,这些勋贵对于山东士族绝无好感,双方的矛盾和斗争,贯穿了东魏、北齐。
内斗频仍,加上皇帝昏聩,直接导致国力强于北周的北齐被对方所灭。
周国灭齐国,山东士族认为迎来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周帝宇文邕抵达邺城之际,被高齐压制多年的山东士人欢欣鼓舞,云集邺城要为即将统一天下的雄主效力。
宇文邕做出很高的姿态,下诏称:邹鲁缙绅,幽并骑士,一介可称,并宜铨录。
然而被周国录用的山东士子,往往降等授官,作为周帝所征用的山东士人,有十八人的经历可作为代表:
阳休之仕至和州刺史,袁聿修仕至东京司宗大夫,元修伯仕至载师大夫,崔达拏仕至小御正,源文宗仕至司成下大夫,李孝贞仕至少典祀下大夫。
颜之推仕至御史上士,辛德源仕至宣纳上士,王邵,闲置,陆开明仕至宣纳上士,卢思道告病还乡,薛道衡初为御史二命士,后来也告病还乡。
还有李祖钦、司马幼子、李若、陆又、高行恭等,所任皆非要职务,唯一例外的是李德林,但总而言之,山东士人并不为周国朝廷重视。
这些人都是当时山东士族之中颇有才学之人,满怀欣喜仕周,结果做的都是闲散官员,宇文邕实际上并没有打算重用他们。
换而言之,是有意压制。
为何压制?因为周国的基本盘是关中,关陇贵族的地盘,有你山东士人什么事?
更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周国选官无“清浊”之分,身为天生贵种,居然被任命为卑贱的浊官,让他们斯文扫地。
习惯了魏晋九品中正制带来的好处,山东士族认为“士庶有别”,如今周国把他们和庶族混为一谈,简直是不可理喻,所以这周官不做也罢。
除了崔达拏后来跟着尉迟迥、李德林后来跟着杨坚,许多人当时都辞官回乡,这些人当中,就有房彦谦。
即便是周武帝宇文邕,都不能让房彦谦效命,丞相尉迟迥也没能让他再出来做官,如今的宇文温又有何种本事让房彦谦效命?
房彦谦是无数个山东士人的缩影,他们怀念魏晋风度,怀念下品无士族的风光日子,瞧不上关陇那帮打打杀杀的粗鄙暴发户。
他们是家传的经学知识,自信有满腹经纶能够扶助帝王治理天下,所以希望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希望士庶有别,希望能有高人一等的待遇。
这些人的想法有错么?没有错,因为这个时代的政治现状就是如此,也就是所谓的门阀政治,李唐即便开了科举,也改变不了太多。
山东势力和关陇势力之间的角力,一直持续到武则天时期才告一段落,而门阀政治则是和唐朝一起寿终正寝,如今的宇文温,根本没这能力扭转大势。
他的父亲宇文亮,现在正极力收拢周国原本的基本盘,也就是曾经倒向杨坚的关陇权贵们,山东士人看在眼里,必然认定宇文亮集团是以关陇势力为核心。
有宇文邕当年的例子在,又有多少山东士人愿意来投奔?
宇文温亦是宇文亮集团的一员,即便偶有山东士族的旁支子弟来投奔,但想让房彦谦这种层次的人留下来当官,那就是痴心妄想。
大的不愿当官,想要培养小的为他效力,那可是难上加难,除非手握朝廷大权,如同曹**司马懿那样,强征对方出来做官,否则想都不用想。
收好信纸,宇文温叹了口气,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可能认同九品中正制,所以如今也没办法让那些士族情节深重之人效命。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们嘴巴说不要,但身体却很老实!(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角力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周军在征隋行军元帅尉迟惇率领下攻入河东,沿途州郡望风而降,七月,周军兵临晋阳城下,守将开门献城,隋国秦王杨俊锁楼**。
八月,关中歉收,幸亏周国事先迁移关中百姓至别处就食,未爆发大规模饥荒,月末,陇右州郡归降,自此,隋国国土仅剩蜀地。
九月,周天子率文武百官于邺城南下,过黄河抵达洛阳,十月底动身前往关中,十一月初抵达关中华州,数日后抵达长安。
杨坚篡位后,大周天子首次返回故都长安,率文武百官拜祭先帝陵墓,又于故皇宫内举行大朝会,庆祝收复故土。
周国收复故土,有赖文臣武将齐心协力,如今大局已定,自然要嘉奖一众功臣,封爵、封赏为应有之意,而最让人关注的,是以下几位的封赏:
丞相、蜀国公尉迟迥,匡扶社稷、力挽狂澜,劳苦功高、国之柱石,进位蜀王,立王氏为蜀王妃,其子尉迟惇为蜀王世子。
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杞国公宇文亮,克复关中、收复长安,国之栋梁,进位杞王,其子宇文明为杞王世子。
黄州总管、邾国公宇文温,北击隋国卫王杨爽、南救江陵,西援上洛,烧广通仓解长安之围,战功卓越,进位西阳王。
立尉迟氏为西阳王妃,其子宇文维城为西阳王世子。
封王,一封就是三位,两位国王爵,一位郡王爵,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蜀国公尉迟迥进位蜀王,这基本上没人有疑问,称得上名至实归,如果没有尉迟迥起兵反杨,又一力撑起朝廷,哪里会有周国的今日?
杞国公宇文亮,宗室领袖,据守山南,破武关收复长安,击杀隋帝杨坚,如果没有他,周国怕是还得和隋国对峙下去,收复故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封王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大周开国以来,非直系皇族封王者只有宗室宇文护一人,而时值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尉迟迥和宇文亮这两位的功劳已足以封王。
所以这是情理之中,不过还有一位,那就是意料之外。
进位西阳王的宇文温,虽然战功卓越是不假,但先前许多人都认为他的爵位已经到头,只能是荫庇自己的儿子受封。
一如当年,大将军尉迟迥平蜀,受封蜀国公,第三子尉迟顺得其军功荫庇,受封安固郡公。
如今的宇文温亦是大将军,但并没有开疆拓土,所以即便功劳也不小,大家都认为朝廷会以封其子为郡公作为奖赏。
这位除了嫡长子,还有两个儿子,足够分功劳了,未曾料竟然是做阿耶的直接进位郡王爵。
消息灵通人士道出其中缘由:宇文温封郡王,一来是其身为宗室并且功劳不小,二来是其‘伯父’宇文亮从中斡旋,最后是皇帝坚持如此,而丞相也深表同意。
昔年,天子车驾为隋军袭击,是宇文温临危不乱组织断后,让天子转危为安。
虽然当时宇文温已因功受封邾国公,但功高莫过于救主,如今功劳最大的尉迟丞相已经是国王爵,那么皇帝要封救命恩人宇文温郡王爵,从道理上也勉强说得过去。
作为硕果仅存的宗室,又有收复故土的大功,朝廷自然要大加封赏宇文亮父子及其‘侄’宇文温,以示尉迟丞相的公正无私。
杞王宇文亮,拜大冢宰,领雍州牧;杞王世子宇文明,拜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进位上柱国;西阳王宇文温,进位柱国。
大冢宰为天官之首,亦为京官,而雍州牧为关中地区要职,这代表着宗室重回朝廷中枢,山南道大行台没有废除,代表着尉迟丞相对宇文宗室的善意。
加上宇文温受封西阳王,许多人所担心周国出现宇文氏和尉迟氏的冲突,看起来并没有发生。
。。。。。。
黄州西阳城,西阳王府,正门前,宇文十五正指挥着人换牌匾,“邾国公府”牌匾已经取下,新制“西阳王府”牌匾被人小心翼翼装上去。
郎主封王,府里上下欢欣鼓舞,正所谓水涨船高,别的不说,他们走在外面说自己是“王府的”比说自己是“公府的”要威风许多。
王爵和公爵的秩品都是正九命,但是这年头各种“公”可比“王”要多,周国如今就三个“王”,虽然郎主是郡王,但也压过了一堆“公”。
而且和公爵不同的是,王府可是有正经编制的,还有俸禄,这也是由官府负责承担。
王府可以有卫队,全身披挂手持强弩走在大街上都不怕人非议,因为这是朝廷给的编制,不能算居心不轨;王府有属官,虽然秩品不算高,但也是有品的。
甚至连养马的都是个属吏了!
“我说马五,你当了牧圉吏,该请大家喝酒了!”
马五摸着头嘿嘿傻笑,见着符有才从旁边一闪而过,他高声喊着:“符头领如今当了典卫,该他请客!”
典卫即侍卫长,不限一人,符有才便是其一,见着一群人围上来要他请客,只能是不住告饶:“宽限几日,待得发薪时再说...”
一群人在正门外嬉笑,李三九在府里笑着摇摇头,领着跟班转入后院,主母尉迟炽繁正在试袍服,那是按着王妃的规制缝纫的。
受封王妃,虽然品级不变,但比诸公夫人略胜一筹,尉迟炽繁如今心情不错,却不是因为另一个原因:娘家和夫家如今看起来和睦共处,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喜讯。
见着李三九在门外等候,她转身问道:“国公...大王呢?”
“回王妃,大王在试衣袍呢。”
听涛院内,宇文温看着面前的新制衣袍发呆,这是按照郡王规制缝纫的,以后就是他的常用服色了。
受封郡王,此事父亲预先和他沟通过,结果竟然成了,这可不是宇文温起初预想的那样,他还以为自己国公爵位到头,多出来的军功能荫庇自己的儿子们。
西阳郡王,源自于他最初的封爵“西阳郡公”,虽然秩品相同都是正九命,但王爵和公爵的差别可就大了,其中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自称得变。
称孤道寡,宇文温从此之后的自称,就是“孤”或“寡人”,周国有地位的宗室或者藩王,自称一般是“寡人”,当然用“孤”或“本王”也可以。
七年时光,凭着功劳封王,宇文温的人生似乎上了一个高峰,可是身为局内人,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路更加坎坷了。
杞王宇文亮,拜大冢宰,领雍州牧,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是高升,仅次于丞相尉迟迥了,可实际上呢?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罢了。
周国实行六官制,天、地、春、夏、秋、冬,天官府大冢宰位列六官之首,按照往日的情况来看,几乎和丞相没什么区别,可是大冢宰之职的权柄如今却大打折扣。
先前,权倾朝野的晋王宇文护,以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五府总于天官”,大冢宰成为百官之长,权倾朝野。
如今的宇文亮亦是大冢宰,但少了其前辍关键的两段话“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五府总于天官”。
“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个权力如今属于丞相尉迟迥,而“令五府总于天官”中的“令”,得皇帝下诏,大冢宰才有资格统领五府官员。
皇帝愿意下这个诏令么?当然愿意,但不可能,因为由不得他。
没了这两个前辍,大冢宰一职不过是位高却无实权的尊位,这是当年宇文邕除掉宇文护之后,对大冢宰一职的限制,当年他也是这么架空齐王宇文宪的。
当然这种安排是基于皇帝的本能,宇文邕对弟弟宇文宪是即防又用,而如今,明摆着蜀王尉迟迥是让杞王宇文亮有尊位无实权,防而未必用。
接下来是第二个官职:雍州牧。虽然有实权,但掣肘也不小。
如今的雍州,囊括了关中的长安及近畿地区,雍州牧一职为九命,是实权要职,看上去宇文亮能控制关中和京城,可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周国如今的国都不会迁回长安了。
当然此事还没公布,而且明面上的说法是“暂时不迁”,因为关中历经战乱又差点爆发大饥荒,而长安城破败狭小,水污染严重,皇宫因为年代久远经常闹鬼,所以暂时不考虑还都长安。
没有了都城,雍州牧宇文亮或许可以全心全意经营关中?
想都不要想,都城“暂时”不会迁回长安,但毕竟关中是周国的发家之地,关陇权贵的老巢,而且许多将士的家乡就在这里,所以朝廷不能忘了关中父老乡亲。
循旧例,设同州司会,管理关中钱粮赋税。
说白了,就是分雍州牧的财政大权,这种掣肘的力度可不小,更别说同州地界的蒲津可不归雍州牧管,一旦有事,河东如潮的骑兵可以走蒲津河桥直扑长安。
暗流涌动,角力已经开始,局势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宇文氏两人封王,看上去风光无比,可得到的面子,哪里有尉迟氏得到的里子强?
皇帝,依旧在邺城,宇文氏实控的地盘,除了山南就只有关中的雍州牧管辖范围,河南、河北、河东全是尉迟氏的地盘,而讨伐盘踞蜀地的隋国,其主帅也将由尉迟丞相来决定。
所以往后尉迟氏控制的地盘里还得加上蜀地,双方实力对比,已经比之前还要悬殊了。
那么即便我得封郡王,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看着面前的袍服,宇文温只觉得肩上的负担又重了几分,这个时代的王爵,服色并没有“蟒纹”,所谓的蟒衣、蟒袍,就无从谈起。
蟒袍,其上蟒纹与天子龙袍的龙纹相近,但少一爪(趾),即所谓相传的“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还只是一条蟒啊。”宇文温看向窗外,喃喃自语,“何日化作入云之龙?”(未完待续。)
第一章 克星
正统八年一月二十三日,洛阳,数辆马车在骑兵护离开南门,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前进,坐在车厢内的李纲,正和一同南下的御正杜士峻交谈。
“西阳王平日言行或许会略微出格,文纪莫要惊诧。”
“不知正言所称‘略微出格’,是出格到何种地步?”
杜士峻闻言干咳一声,随后问道:“不知文纪可知‘独脚铜人’的来历?”
“独脚铜人,源出坊间流言,说的是西阳王当年在西阳城,与陈国始兴王陈叔陵决战西阳之巅的故事。”
李纲捻了捻胡须,将他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西阳王宇文温独脚铜人的名号,如今甚至连北边的晋阳都有人知道,各地南来北往的客商,把这事当奇闻异事到处传。
“那么文纪可知当年,西阳王给陈国长沙王陈叔坚发的檄文?”
“有所耳闻。”
“感觉如何?”
“全无文采。”李刚说到这里,似乎是悟出了什么,向着杜士峻拱拱手:“多谢正言解惑。”
杜士峻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杞王对文纪寄予厚望,能做西阳王府长史的,非文纪莫属了。”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其实西阳王为人不错,治军治民颇有建树,黄州能有如今的局面,多亏了西阳王呕心沥血。”
“数年时间,黄州人口翻了几番,兴修水利,有赖江防大堤,黄州新耕荒地数千顷,西阳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此事亦为朝廷诸公所知。”
李纲接过话茬,他了解到的情况,也有宇文温“好”的一面,此次既然杞王宇文亮举荐他做西阳王府长史,那么用意大概是在关键时候能把把关。
“西阳王并非不讲理之人,除了偶尔会出格,平日里都很好说话,若不是杞王实在放心不下,世子其实就能管住他。”
这可是衷心之言,能管住西阳王宇文温的人,杞王宇文亮算一个,杞王世子宇文明算半个,至于其他人,那就是无奈。
所谓的管住,不是说制止宇文温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或者制止其为所欲为、不守法度,相反,宇文温的官声很好,也没什么行为不端之举。
这位宇文二郎的品行正常,就是偶尔有些不着调,譬如当年给陈国长沙王陈叔坚发檄文,那檄文的水准简直是让人咋舌。
是宇文温不识字么?当然不是,这位不光识字,身边也有读书人,再不济也能找个乡学先生来起草檄文,结果这位就是要胡来,让人无奈至极。
宇文温已经封王,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宗室的形象,要是让人诟病宗室不着调,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得盯着,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就要管,而唯一能管得住的人,就要离开山南。
今年以前,宇文亮作为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一直在安陆所以可以管着宇文温,可如今宇文亮身为雍州牧必定长留长安,或者到邺城公干。
接任大行台尚书令的宇文明,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不可能时时盯着宇文温,而宇文温又肩负守卫山南东大门的职责,轻易不能调离。
宇文亮就怕这位撩拨江南陈国,再搞出什么“决战西阳之巅”,最后闹出祸事。
朝廷即将对退缩蜀地的隋国用兵,有着全盘计划,不希望节外生枝,如果宇文温擅启边衅,影响了平蜀大计,引起朝野侧目,那可真是有碍观瞻。
如今宇文亮正在努力拉拢各方势力,希望能树立宗室的良好形象,如果宇文温东搞西搞坏了事,总不能一刀砍了不是?
一匹烈马,要套上笼头才好管教,杜士峻知道宇文亮要给宇文温套笼头,所以才举荐李纲去做西阳王府长史,关键时刻管一管。
是该管管了,一想着宇文温的“丰功伟绩”,杜士峻都头痛,当年敢在长安皇宫大殿上质问杨坚是不是要谋反,后来又能在邺城皇宫大殿上说昏倒就昏倒。
据说宇文温独自面对尉迟丞相都能谈笑风生,真是有胆识,独当一面的能力不错,可时不时的不着调,又的让人不敢完全放心,这位的性子,怎么就不像其兄呢?
“正言,吾有一问,若是不妥,还请见谅。”
“请讲。”
“西阳王好声色犬马否?”
。。。。。。
西阳城,西阳王府,一脸郁闷的宇文温,正和同样一脸郁闷的杨济对坐,案上的茶已经换了又换,却未见两人各自喝上一口。
宇文温进位西阳王,这可是件好事,可以征辟府官僚属,经营自己的小小势力范围,可如今就有个问题,出在府官之上。
按例,王府设有王友、王文学、王侍读,还有府长史、司马、司录、从事中郎、掾、属,还有列曹参军、参军事等等,这可都是朝廷拨俸禄的正经编制。
再加上有正式编制的卫队,宇文温正要喜大普奔之际,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府长史的人选,是厍狄士文。
一想到这位有道德洁癖的面瘫帝要做自己的府长史,宇文温只觉得全身发冷,他自然是强烈反对,好容易让父亲改了主意,结果换了一个更厉害的。
李纲,自带灭绝光环的男人!
这可不是北宋末年守东京的李纲,而是隋唐时期有名的“太子克星”,宇文温悔不当初,他宁愿面对厍狄士文,都不愿意面对此人。
超级毒奶啊!奶一口真会弄死人的!
李纲,原名李瑗,字文纪,历任隋朝太子杨勇、唐朝太子李建成、李承乾的佐官/老师,这三位太子后来的命运可谓悲惨,两人被废一人被杀,所以宇文温不想落得相同下场。
是李纲人品有问题?不是,这位的人品、官品、学问可是一流,不然当皇帝的杨坚、李渊还有李世民也不会看上他,让其做自己太子的老师。
李纲出仕时,为周国齐王宇文宪的王府参军事,后来天元皇帝宇文赟要杀宇文宪,威逼齐王府的佐官供出宇文宪的“谋反事迹”,李纲硬是不肯屈服。
宇文宪被冤杀,是李纲用车载着宇文宪的遗体出宫,王府佐官们都避之不及,后来只有他为宇文宪扶棺,嚎啕大哭直到下葬才离开。
到了隋朝,李纲成了太子杨勇的太子洗马,各种劝诫惹得杨勇极度不爽,后来杨勇被废,太子佐官们被杨坚骂得狗血淋头,只有李纲敢反驳,驳得杨坚自责。
因为李纲总是不识时务,不会体察上意,成日里叽叽喳喳进谏,所以后来当李建成、李承乾老师时,都被学生“抵制”,当然那是原本里的历史,这个时代要抵制他的是宇文温。
“本公...寡人又不是太子,总不至于被他克死吧?”宇文温心里有些发毛,有这种毒奶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奶死了。
“大王,李纲有才有德有风骨,是为贤良铮臣,他的劝谏不会是无凭无据,自然是有道理的。”
“一个人身有隐疾却讳疾忌医,医生点出来后不肯治,结果后面病入膏肓,反倒怪是医生说他有病所以才有病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纲并非沽名钓誉之辈,日后他如若劝谏,那么还请大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杨济也担心李纲会“克死”宇文温,但说实话,他又觉得这样的看法对李纲不公:若是杨勇能听李纲的话,又何至于此?
宇文温沉吟着,其实杨济说的道理他都懂,奈何李纲的“太子克星”光环实在是太凶残,他虽然不是太子,但也得注意不要被毒奶奶死。
一只苍蝇飞过,在宇文温耳边飞来飞去,嗡嗡嗡的十分烦人,他强忍着怒火没有一巴掌将其拍死。
好嘛,太子克星什么的都是误传,真要是叽叽喳喳的,那就当他是一只大号苍蝇,我忍!(未完待续。)
第二章 幕僚
西阳王府东侧一处街坊,改建完毕的大片院落正式投入使用,这是西阳王府佐官日常办公的地方,宇文温终于要有自己专属的幕僚团了。
王友、王文学、府长史、司马、司录、从事中郎、掾、属、列曹参军等一众佐官幕僚,都是有俸禄的正式编制,一如后世的“萝卜招聘”,每个坑都等着宇文温手里那一筐“萝卜”去填。
实际上当宇文温进位国公爵时,就可以开府幕征辟佐官,但他觉得太麻烦,又有冗员之嫌所以没有动作,如今进位郡王爵,不想开府幕也得开。
郡王出行,车、马、旌、旗还有各种服色,得有“专业人士”来管理,免得言谈举止和穿着出现逾制或者不符礼仪的情况,贻笑大方不说还丢了朝廷的脸面。
郡王的往来公文,不能由阿猫阿狗经手,行文自有郡王的一套规范礼仪,所以也得由“专业人士”来负责,无论是下令还是上表,那都得按着规定的形制来。
当年那文风古怪的讨陈檄文,绝不允许出于堂堂大周郡王之手!
王的言行举止以及着装、行文要符合礼数,王妃的言行举止还有着装、打扮自然也要符合礼数,所以为王妃出行服务的机构也都有,顺便也为王世子服务。
这就完了?没完。
王府,凡是关系到衣食住行以及用度都得有讲究,例如马车坏了,修补所用的材料太高级不行,那叫逾制,用的材料太低级也不行,那叫乱了礼数。
有客人来访,接待、宴请要讲礼数,逢年过节,祖先牌位要祭拜,若是亲人去世,要根据亲戚关系来决定如何参加葬礼,这都得讲礼节。
所以府里的将作、礼仪得有人管,这也是王府佐官的职责。
这样就完了?还是没完。
佐官分文武,王府卫队也得有佐官,兵器铠甲、马匹粮草、平日操练以及库房管理,都得设置佐官,这样一算下来,宇文温的幕僚团缺额还是很可观的。
若是换做六七年前,这有得他头痛,可如今却丝毫不担心。
人从哪里来?很简单,主要是这些年来州、郡衙门表现出色的基层官吏,虎林军将士,以及西阳王府的人。
宇文温的小黑本里除了记着仇家,还记着人才,先前军府开幕、总管府开幕、大将军府开幕已经填了一批,如今还有许多人等着他征辟、提拔。
这个时代,一个人要入仕的话选择就那么几条,要么看投胎,生在权贵之家或者世家高门,那么一生下来其仕途便已经领先绝大多数人。
要么想办法读书,进入大大小小的士人圈,每日里游山玩水搞聚会把名气弄出来,让当大官的看中,征辟或举荐自己为官。
或者运气好,遇到大官开府设幕,被看中选做幕僚,兢兢业业做事,若干年之后得府主看重举荐当官,也就是曲线做官。
如果不会读书写字,那就看有什么吃喝玩乐的本事,陪着达官贵人消遣,走恩幸之路入仕途。
又或者家中姐妹、女儿等女性亲属被贵人看中,走裙带关系去当官,当然要是够无耻,把媳妇献出去也不是不行。
如果这些都做不到,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从军,用命博军功来换得升迁,这也是大多数平民唯一靠谱的选择。
现在西阳王宇文温的王府开幕,算是难得一遇的机会,但他却是“暗箱操作”,三两下就把名单定了,除了府长史,其他职位都是宇文温自行征辟。
宇文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府司马管理王府的卫队,当然要自己人担任,所以护卫头领张定发,成了张司马。
张\定发行刺杨坚得手,立的可是大功,宇文温打定注意若是这位阵亡,无论如何要弄个郡公爵位给其儿子,但是张\定发全须全尾回来了,而功劳又不能明说,所以宇文温走的是曲线封爵路线。
借着父亲的帮助,张\定发的封爵问题算是圆满解决。
此次朝廷封爵,张\定发受封县公爵,报上去的功劳也做了更改,是潜伏长安为官军入城创造了有利条件:城南那条入城地道,以及串联各位“反正忠臣”。
张\定发已经有了儿子,刘彩云如今又有了身孕,为了后代着想,张\定发决定从军,凭借军功封妻荫子,王府司马就是第一步。
他率领的卫队兵员达到一千,这人数是朝廷优待,毕竟世家大族子弟远赴外地做州郡官时,动辄一两千的部曲已经司空见惯,郡王是朝廷的脸面,卫队规模太小真的不太合适。
王府卫队的职责分两种:守卫王府,护卫大王出行、作战,所以府司马以下分府典卫和府中尉,典卫是侍卫长其职责偏向王府护卫,主内。
符有才、吴明、贾牛等人,为西阳王府典卫,分别负责西阳王府、湖畔庄园、安陆别院的守卫。
而所谓的中尉,不是后世军衔所称的“中尉”,此中尉在秦汉时为禁军军职兼管治安,演化到如今,府中尉就是王府的卫队官,一旦大王冲锋陷阵,也是要跟着一起冲的。
所以中尉当然也是自己人担任,亲随张鱼是其一,州兵出身的全有是其二,还有虎林军出身的刘葫芦,至于宇文温的心腹宇文十五,新年伊始就接任黄州司马了。
王府卫队分一半在王府东侧坊里驻扎、训练,另一半在城外湖畔庄园驻扎、训练,其成员均是从府里护卫以及虎林军现役、退役士兵里选拔,技艺娴熟、知根知底,称得上是忠诚可靠。
这一千人的卫队,军饷、兵甲仪仗、马匹、粮草全部开销都是朝廷负责支出,养兵开支巨大的宇文温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因为手头上的战力又多了一千。
“武”已安排完毕,接下来是“文”,首先是王友,这一般是饱学之士担任,郡王的王友只有一个编制,所以非经学名家刘焯莫属,这位的名号很响,再合适不过。
接下的王文学有些难办,宇文温本来想让求学社社长章华出任,但这位目前无意在周国当官,所以宇文温只能厚着脸皮让许绍和郝吴伯来兼任充数。
然后是府长史,这职位类似幕僚长,即是府主的助手也身负监视、劝谏之责,所以必须是朝廷任命,宇文温只能听天由命,如今人选也已揭晓:太子克星李纲。
长史人选没办法掺和,但宇文温把司马和司录这两个本该朝廷说了算的职务抢下来,司马是自己人,司录当然也不例外:萧九娘的舅舅张轲。
从事郎中,是卸任东市令的厍狄钧,府掾、属、列曹参军,还有府参军事、郎中令及典签等一众佐官,都是宇文温提拔的吏员,这些人在州、郡表现出色,入幕后有了入仕的希望。
官吏是一个词,但官和吏的待遇截然不同,吏户低人一等,有机会摆脱吏籍做官,那可是许多吏员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也是宇文温对他们为自己兢兢业业做事的回报。
列曹参军之中,有记室参军一职,为掌管文书之官,兼顾军中文书起草、记录表彰等重要工作,记室参军的人选,是一个不速之客。
宇文温如今正和这位不速之客交谈:“刘记室,即将赴任的李长史听说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你和一众同僚可得小心些。”
“府主,长史其实要管的,是府主吧?”
刘文静笑道,所谓府主,是幕僚对开府设幕之主官的称呼,他千里迢迢来到黄州,得宇文温辟为记室参军,是要有作为,不是来溜须拍马的,所以直接点出要害。
宇文温笑而不语,他连杨坚都不怕,还会怕区区李纲?(未完待续。)
第三章 寡人有疾
西阳王开府设幕,随着长史李纲的到任,西阳王的幕僚团开始运作,因为西阳王宇文温身兼黄州总管、黄州刺史、柱国大将军等职,王府幕僚团要和以上几处衙门沟通好。
宇文温为国公爵时,没有按例开府设幕,处理总管、刺史、大将军事务都是由相应衙门的佐官协助,如今进位郡王爵,处理起事务来得增加王府幕僚这一环节。
譬如宇文温有事要待在府里,但又要派人去总管府吩咐佐官办事,如今得由王府佐官下文,行文抬头就是“黄州总管、西阳王令曰...”
或者某日他决定要调集府兵操练,不能像往日那样派心腹拿着兵符去军府,而是要王府佐官下文,行文抬头依旧是“柱国大将军、西阳王令曰...”
说白了都要正式下文,走正式渠道发公文,这些往来公文都要记录在案,不能像以往那样便宜行事,这样显得正式许多,但也繁琐许多。
本来派个人说几句话就能办的事,如今要先起草公文,用印后才送出去,到了衙门后还得过几个环节才能办下来,效率明显变慢。
正是因为这种缘故,宇文温进位国公爵时才没有开府设幕,可如今是不开不行,身为大周三分之一的王,虽然是郡王,但该守的制度就得守。
出行时,什么时候该戴什么冠冕、该穿什么服色都有讲究;会见不同身份的客人,从入门到送客的礼数也有区别,还得严格执行。
宇文温别想再如往日那般,穿着裲裆衫、大口裤,踩着木屐会见客人。
只过了三日,他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做起事情来似乎不像往日那般行云流水,无他,繁文缛节掣肘,如同穿着长裤快跑般施展不开。
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这就是制度,这就是规矩,宇文温既然想让别人遵守制度、守规矩,那么他就得做好示范,公文往来就是如此,随着地位和官位的提升,只会越来越繁琐。
黄州总管,再忙再繁琐,能忙得过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能忙得过雍州牧?能忙得过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丞相?
宇文温有志向,所以眼光看得也很远,当年做刺史、带虎林军可以亲力亲为,可当了总管又增加军府、大将军府就得靠长史等佐官来协助。
如今不过是进位郡王爵,事务也没增加太多,不如趁机适应如何用幕僚管事,毕竟凡事亲力亲为,真的是会累到折寿的。
季汉的诸葛丞相就是这样累垮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例如领兵一万以上作战,身为全军主帅,只需要将将而不是将兵,因为根本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更别说还有某人在一边看着!
长史李纲,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看上去精神气很好,气色也不错,说起话来也很温和,如同谦谦长者,那么就意味着这位的“战斗力”很强,如同蓄势待发的公鸡,就等着找到破绽一顿猛啄。
我会有致命破绽么?不可能!
。。。。。。
第四日下午,宇文温从总管府衙回来,刚进门就见恭候多时的王府长史李纲,见着这位面色平静,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心中暗暗提防。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刚回来搞不清楚状况,也许府里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被李纲抓住破绽,所以要观察情况,果不其然发现杨济在旁边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开,看样子有些尴尬。
拿杨济开刀?来得好,战个痛快!
“大王,请更衣,下官有事禀报。”
宇文温闻言一愣,他正打算无论对方开口说什么,就以“且待寡人更衣”回击,来个当头棒喝,未曾料对方居然先发制人。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宇文温入内更衣,转到书房召见长史李纲,果不其然,第一回合交锋开始。
“大王,下官有一事不明,请大王明示。”
“先生请讲。”
宇文温做倾听状,他称呼李纲为“先生”,那是相当尊敬的称呼了,毕竟父亲在来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尊重李纲。
“不知杨司马往日是否大王部曲,或者家仆?”
“不是,杨司马昔年独来独往,与寡人有缘,故而是为客卿。”
“既如此,杨司马身为总管府佐官,掌总管兵马事,寄居王府多有不妥之处。”
“此话怎讲?”
“杨司马即为大王食客,又为朝廷官员,公私不分,有碍观瞻。”
“有碍观瞻?杨司马是贪赃枉法了?还是把军职私相授受了?”
“未曾可知,想来杨司马无此劣迹。”李纲说话毫无破绽,让宇文温发飙带歪话题的机会稍纵即逝。
“总管司马,为朝廷分总管兵权所设,本该由朝廷定下人选,只是先前局势紧张,故而默许大王便宜从事,杨司马堂而皇之住在王府,丝毫不避讳,这让朝廷诸公如何看待?”
“总有逆贼要害寡人,为防兵变,须得心腹之人掌兵。”宇文温说道,懒得弯弯绕绕,“回想当年,大周宗室没了兵权,被杨逆杀得血流成河,寡人可不敢忘。”
“大王所言甚是,然则杨济身为总管司马,却寓居王府,是朝廷克扣他俸禄,导致家无余财购置府邸?还是大王有龙阳之好,舍不得分离片刻?”
李纲很直接,丝毫不顾及宇文温的脸面,奈何这位面皮很厚,随即冷笑道:“寡人有疾!”
你说要让我避嫌,免得被人诟病好男风?那我就认了,那又怎么的吧!
“大王!”李纲忽然起身长揖,“大王不以王妃为念,也要为世子着想啊!”
牵扯到王妃尉迟炽繁,暴击,牵扯到儿子宇文维城,双倍暴击,宇文温被接连命中要害,战斗力归零。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宇文温不怕因为和杨济往来密切,被人诟病他有“龙阳之好”,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李纲却说出了另一种可能:你不在乎谣言不要紧,可会有人造谣世子不是你的种。
这年头好男风的人不少见,更让人喜闻乐见的事情,是让自己的男宠和自己的妻妾一起“玩”,那么妻妾生下来的孩子,其父亲是谁就很难说了。
再扩展一下,万一外面的人造谣,说他的男宠是杨济,然后又让杨济和王妃一起“玩”,不光生下的儿子姓什么还两说,连王妃都是杨济的胯下玩物,这对尉迟炽繁和世子的名誉有极大的影响。
你们说我是独脚铜人,无所谓,敢造尉迟炽繁和棘郎的谣,谁敢嚼舌我就杀他全家!
宇文温想到这里面色铁青,长舒一口气后拱了拱手:“先生所言甚是,寡人知道了。”
第一回合,西阳王宇文温,败。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
“大王,下官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大王明示。”(未完待续。)
第四章 家
数日后,西阳王府侧院人声鼎沸,几辆马车正在装箱子,看样子似乎是院里住户在搬家,肚子微隆的刘彩云,指挥着人搬东西。
“分类装箱,按着清单来,不要弄混了!”
“那箱子还没装满呢,停,停!”
“刘管事先坐着,让小的来负责就行了!”
两名侍女好歹劝得刘彩云不要激动,让她坐在胡床上监督大伙帮忙搬家,前日帮杨先生搬家,众人都有了经验,所以今日实际上也不需要刘彩云操心太多。
张定发、刘彩云夫妇在王府(公府)居住多年,其实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张定发是护卫头领,而刘彩云也是府里管事,为主母的左臂右膀,住在府里方便许多。
杨济也是如此,时不时要和郎主商议些什么,住在府里就很方便,仆人们都习以为常,如今纷纷要搬出去,真是让人有些惆怅。
故人离去的感觉,大约就是如此罢?
“唉,郎主封王了,日后往来的客人肯定会多,时不时留宿府里一晚,总得有地方安置不是?”
有人感叹道,他说的是实情,王府(公府)侧院本来就是作为客房所用,只是郎主在黄州没什么远方客人,没有待客留宿的必要。
即便有,也是公务来往,办完事就在使邸或传舍歇息,这可是官府提供食宿的地方,比起在王府(公府)里住要方便许多。
所以府里的侧院,长期住客就是杨济,还有张定发夫妇一家人,当年的住客,郑通一家和王越一家,都已经搬出去了。
现在这两家也搬走了,留下空荡荡的侧院,也不知会否有郎主的客人入住。
装车完毕,刘彩云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其实她的新家就在附近不算远,本想着步行前往,但经劝说还是坐车代步。
毕竟她身负琉璃镜的秘密,可千万不能被人掳走。
搂着儿子,透过车窗,看了看住了将近七年的院落,刘彩云轻轻叹了口气,怀念故居是一回事,怀念这里的福利才是最重要的。
包吃包住包杂务,那得省下多少钱呐!
刘彩云因为知道琉璃镜的制作工艺,所以是宇文温的重点保护对象,她和丈夫以及儿子住在王府(公府),省下了不少开销。
一日三餐,有伙房提供,各种菜色每日不同,味道也不错,比自己雇厨子划算;仆人,是府里安排的,包了各种杂务,费用也不用张定发一家出。
儿子跟着两个小郎君读书,请先生的钱也不用出;住在王府(公府),安全有保障,请看家护院的钱也省了。
张定发、刘彩云夫妇凭着琉璃镜的分红,又参与府里的产业经营,各种分红也是源源不断,而花钱的地方却没多少,日积月累下来,可以称得上是家财万贯。
结果现在一搬家,福利消失大半,虽然不是出不起,但精打细算的刘彩云一想起这笔支出就心疼。
前几日宇文温和他们夫妇谈过,如今张定发封了县公,现在又有了官职,将来的人情往来必不可少,再住在王府里不是个事,这让拜访张定发的人作何感想?
莫非你夫人和西阳王...
刘彩云当然和宇文温没什么,张定发也巴不得全家住在王府既安全又省钱,奈何人言可畏,再说他们一家子也该有自己的府邸了。
张定发原本打算守着刘彩云和儿子,一家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如今为了大郎和即将来到世上的老二,他这个做阿耶的怎么也要拼命,再立下军功荫庇妻儿。
他凭着用命换来的功劳得封县公,刘彩云也成为诰命夫人,一家人今时不同往日,还住在王府里确实不像话,这不是说要和宇文温分道扬镳,反倒是为了今后更好的发展。
宇文温要用张定发,王妃也要用刘彩云,更别说宇文温不会坐视刘彩云脱离控制,因为她掌握琉璃镜机密,所以搬出去后住在附近,对大家都好。
张定发是王府司马,当然要到王府做事,刘彩云是西阳王妃的左右手,同样要经常往来王府,住得近能省不少时间,也方便王府侍卫保护刘彩云。
而张定发有了自己的府邸,往后和同僚往来也没那么尴尬,虽然他们夫妇和王府有了些许距离间隔,但实际上关系和联系并没有因此减弱。
“阿娘,我能有自己的小院么?”
“有的,阿郎的院子很大。”刘彩云抚摸着儿子的头,温柔说着,“不过每日还得到王府听先生讲课,知道么?”
“那,每日就不能多睡一会了?”
“当然,现在搬家了,到学堂的路就远了些,可得早些起床。”
马车停下,她的新家到了,从王府出来到这里,花费的时间很短,看着儿子欢呼雀跃的跑进府邸,刘彩云欣慰的笑了。
布置新府邸花了不少钱,往后家里的日常开支也会剧增,不过这都不算事,跟着西阳王走,日子会越来越好,更别说如今终于有了个家的样子。
西阳王府再怎么好,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府邸,这才是个完整的家啊。
。。。。。。
西阳王府,宇文温正和杨济聊天,杨济已经搬出去了,虽然距离王府不远,但总没有先前方便,如今略微沮丧的不是杨济,反而是宇文温。
“寡人总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大王,李长史所言颇有道理,在下和张司马一家搬出去,也是避免被人乱传谣言。”说到这里,杨济郑重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大王的名声,可不能让宵小随意污损。”
“看样子杨司马很高兴能搬出去嘛,是不是逃出了寡人的魔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大王说笑了,在下未曾如此想过。”
“不想?为了避免有人乱传寡人与你有龙阳之好,不如纳个妾以证自身清白?”
“大王莫要说笑了!”
“哎哟,杨司马如此不近女色,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啊,怪不得寡人会被李长史找到破绽,原来最大的破绽就是你!”
宇文温心情极度不爽,所以活该杨济倒霉,毒舌开始发威。
“杨司马不是说过愿为寡人当马前卒么,不是说愿意赴汤蹈火么?来啊,来纳妾啊!为本王洗去污名啊!”
“大王莫要再说了。”
杨济不住告饶,论起毒舌来,他可比不上宇文温。
宇文温心情差不是因为杨济和张\定发一家搬出去,而是对败给李纲耿耿于怀。
他原以为自己没有致命破绽,结果对方只用了四天就找到了,对方说的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想过,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确实不能不考虑了。
毕竟身为郡王,是该注意不要让人抓到话柄,被人到处传谣言败坏名声。
见着杨济讷讷,宇文温冷笑道:“无妨,你这个破绽算是过了,寡人就不信他还能找到什么破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