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偷渡
夕阳余晖下的凤冠山,一群人行走在北麓半山腰树林里,他们的目标是翻越凤冠山,奇袭南边的上洛城,为官军收复长安创造有利条件。
上洛城是武关道的一个重要节点,只要击破这个节点,长安的周军就会崩溃,所以尽管南下的山路再崎岖,这些隋兵也都咬着牙坚持到现在。
大都督王辩走在前头,他看了看前方确认没有周军的哨兵后,示意身后队伍跟上,来到一处地势缓和的山坡,隋兵们开始休息。
片刻后,林内又陆续走出士兵,人数越来越多,王辩等人是作为先导,肩负着“踩陷阱”的责任,既然一切如常,那么大部队便紧随其后。
隋兵们席地而坐抓紧时间休息,爬山很累,身着铠甲、带着武器爬山更累,但他们出发时便已知道此行艰险异常,所以没有人抱怨。
王辩看着四周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心中感慨万千,他是土生土长的拒阳郡拒阳人,对商州尤其拒阳至上洛一带地形十分了解,所以成了理所当然的向导。
他祖籍冯翊蒲城,祖上躲避战乱逃入秦岭在拒阳定居,以经商为生,元魏末年分裂成东西魏,王家捐献粟米给西魏朝廷充当军饷,从此开始踏上仕途。
上洛郡的泉氏是当地豪强,而他们王家则是拒阳郡的大户,泉氏世袭州刺史,而王氏在拒阳也称得上半边天,历任郡守不管来头怎样,都得给几分面子。
王家有部曲,组织乡兵守土保家,后被周国编入府兵,自幼熟读兵书的王辩作为王家少主,入了府兵序列后凭借战功得授帅都督。
隋国代周而立,王辩随大流成了隋国臣子,随军驻防并州,此次随并州总管、晋王杨广进军长安,因为是商州本地人的缘故,被委以重任。
从华山郡进入秦岭,沿着山路一直南下,回到阔别已久的拒阳郡后,遇到前来联系的上洛泉氏族人,接着开始策划奇袭上洛。
拒阳郡位于商州州治上洛北面,相互间通过老君峪往来,但这并不代表路只有一条,群山峻岭之中有许多“峪”,一样可以往来南北。
所谓峪,即为山谷或峡谷,老君峪在春秋战国时便有人往来,是现成的道路,拒阳和上洛之间还有几条峪,只是崎岖难行,大多没有河流。
没有河,意味着杂草丛生,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落叶,变成深不可测的腐烂泥泞,人走上去甚至能没顶,更别说繁衍其间的毒蛇猛兽。
因为家里经商的缘故,王辩从小就往来于商州各地,所以对于地形比许多当地人都熟悉,此次他领着同袍所走小路,是沿着山谷间小河一路南下。
水往低处流,这条河从北向南一直流到上洛附近汇入丹水,这比走一般的谷底要方便,但风险也大,山中天气多变,一场急雨就会引发山洪。
平日里水深只到小腿肚子的河水,可以瞬间暴涨到人的脖子高度,只要遇到这么一次,全部人都会被大水冲走,所幸如今是冬去春来还没有到雨季,这也是王辩敢于冒险的原因。
顺着河流南下,却不能一直走到头,入丹水口处经过官道有桥梁,那里必然有周兵烽燧,所以快接近上洛地界时,王辩领着大家爬上大山。
从山谷底部爬上半山腰,这可是力气活,没有前人踏出的路径可以使用,许多地方都是陡峭的山坡、石壁,攀爬时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摔死。
而事实上也有许多隋兵摔下山去,粉身碎骨,王辩在为同袍惋惜的同时,内心并未动摇,只有走这种没有路的路,才有可能躲过周军的哨兵。
凤冠山是上洛城的北部屏障,周军守城必然提防有人从凤冠山北面过来,但对方也不会想到来的人竟然会走半山腰。
按常理,无论百姓还是军队要翻山越岭,必然走山脊,因为山脊视野开阔容易辨明方向,而且山脊不会有太多碎石,走起来方便些。
更重要的是走山脊遇到泥石流或者洪水的概率很小,所以周军的哨兵监视范围大概会以山脊为主,绝对不会想到隋军会走半山腰穿越树林过来。
所以付出人命代价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王辩不由得想到史书记载邓艾偷渡阴平的战例,对方的果断可是让他佩服不已。
三国末年,魏国三路伐蜀,季汉大将军姜维领兵据守剑阁,魏军久攻不下准备撤军,征西将军邓艾领着精锐走阴平道抄对方后路。
在他带领下,魏军越过七百余里无人烟的险域,翻过高山深谷,曾多次陷入困境,最后走到马阁山时道路断绝,一时进退不得。
邓艾身先士卒,用毛毡裹身滚下山坡,魏军出其不意地直抵江油,迫降守将马邈,又于绵竹击败季汉卫将军诸葛瞻,随后一鼓作气攻向成都,逼降后主刘禅。
王辩觉得此次虽然不能和邓艾偷渡阴平相比,但若事成必然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王辩偷渡凤冠山。
上洛的泉氏派人到拒阳联系隋国守军,王辩随军来拒阳后,与其约为内应,有泉氏相助,此次作战定能成功,如今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凤冠山,咬牙再坚持一下就行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把绳子准备好,一会天就黑了。”
夜间行军很麻烦,而夜间翻山更加麻烦,所以长绳必不可少,可以减少掉队的人数,王辩看了看前方,琢磨着差不多能按预计时间翻越凤冠山。
如期趁着夜色摸到上洛城外,城内泉氏会按计划攻打北门,到时候城门一开,就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王辩不由得热血上涌,微风吹来树枝摇摆,再正常不过的情景,却让他注意到有些不对:前方草丛的摆动有些不正常!
狗叫声忽然响起,然后引发群吠,四周草丛忽然扰动,许多矮小的身影向着隋兵冲来。
“呜啊!”
惨叫声频频响起,隋兵被突然袭来的恶犬咬得乱成一团,就在王辩高呼“不要乱”的同时,前方出现许多“草人”,个个拿着弓弩。
“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问,答
想要翻越凤冠山偷袭上洛的隋兵,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自己的行踪还是被周兵发现了,对方甚至还设下埋伏,局面极为不利。
虽然处于下风,但这些隋兵却毫不畏惧,富贵从来险中求,既然来了,就没人畏缩。
既然有人在此埋伏,那就说明袭击上洛之事已经泄露,周军明显有了准备,那么他们只能撤退,但是得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掩护同袍。
狭路相逢勇者胜,队伍前列的隋兵没有犹豫,嚎叫着向前方的“草人”冲去,王辩亦在其列,生死存亡之际,他没有想到逃命。
逃也没用,他走在队伍前列,转身逃跑就是把后背让给对方,然后像一只野兔那样被人射倒,王辩无法接受这种屈辱的死法。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王辩如是想,结果右脚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是被只大狗咬了,这畜生似乎有灵性,咬着他的腿向后扯,一不留神便摔倒地面。
因祸得福,摔倒瞬间一支箭射中从他脑袋上飞过,将兜鍪顶上的红缨射落。
其他同袍就没那么幸运,虽然穿着铠甲,但他们依旧被周兵射倒,对方用的是破甲箭,一射一个准,更关键的是兵力之多,出乎隋兵的判断。
箭雨中,被伏击的隋兵伤亡惨重,奋力一搏没有成功,等待他们的是一边倒的狩猎,可惜猎人不是自己。
为了方便翻山越岭,隋兵们身上的铠甲只是单层,在使用破甲箭的强弓硬弩面前,这样的铠甲起不了太大防护作用。
更别说还有许多狗钻到人群里咬小腿和脚踝,左支右拙下无法有效反击,周围没有什么合适的遮蔽物,兼之己方又是仰攻,不一会隋兵便溃不成军。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周兵嚎叫着向前逼近,有机灵些的隋兵索性倒在山坡上,一咬牙向着坡下滚去:滚下山也许会摔死,但也可能活下来,可留在这里那定然是活不成了!
想法很好,奈何遇见了狗,被狗又咬又扯想滚都滚不了,加上埋伏的周兵在山地里行走无碍,越来越多的隋兵被俘。
也许是考虑到押解俘虏下山十分不易,对于敢反抗的隋兵,周兵是直接一刀过,终于有人受不住投降,然后投降的渐渐多了起来。
忽有一人窜了起来,身上还被几条狗撕咬着,那人正是王辩,他不顾一切向山坡下跑,却一个趔趄倒下。
参与围攻的狗太多了,王辩被生生扯倒,好容易挣扎着再度站起来,兜鍪都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还没走得几步,便被周兵活捉。
“盯着你很久了,这么能打,定然是个头目!”
。。。。。。
夜,上洛城西郊军营,营地一处空地上点着几堆篝火,将王辩的脸庞照亮,他和同袍被周军俘后带下山,接着被带到城外的这座军营里。
军营看样子是新搭建不久,寨墙、壕沟、鹿角、箭楼等防御工事一应俱全,营区内布局整齐,而看营帐的规模,这支军队的规模至少接近五千。
‘即便是没被伏击,看来袭击上洛也是妄想,司马的计划落空了...’
王辩想到这里不由得黯然,他们出发前信心十足,可事实却是如此的残酷,不但袭击上洛的计划泡汤,接下来的行动多半也会无功而返。
一环扣一环,周兵能在凤冠山设伏,必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要么是泉氏的谋划泄露,要么是泉氏主动透露。
会是那种可能?都不重要了。
王辩不甘心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但胜负已定,唯一在死前想弄清楚的,是这支军队主帅为何方人物。
虽然扎营在城边,可军营外围的哨位、游哨都有不少,这还是看得见的,王辩琢磨着应该还会有暗哨,而即便是这些周兵押着他们入营,在辕门前也有士兵严加盘查。
对口令,看腰牌,检查完毕还要分段放行,这种防范的措施看起来已经是严苛得有些敏感了。
周军主帅莫非以前被人袭击过,所以成日里提防有人要偷袭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说话声打断了王辩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身边有甲士护卫。
“诸位是隋军的精锐吧,翻山越岭连夜赶路,想来辛苦得紧,本官十分感动,所以希望问出个所以然来,也免得枉费诸位千里送人头的恩情。”
言语中满是戏谑之意,王辩鄙夷的同时却听出了不同的信息:对方自称本官。
军中将领的称谓不会有“本官”,王辩琢磨着此人莫非是领兵的州刺史一类,可是这人如此年轻,会是刺史么?
“这位壮士颇有不屑之色,那本官便问你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辩高声说着,那年轻人一上来就“看中”自己,他知道自己大约要被杀鸡吓猴,所以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你是谁,从哪来?”
“不知道!”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莫非是野种?你娘是乐坊的头牌?”
年轻人身边一个瘦子施展毒舌,激得王辩失去理智:“你才是野种!我姓王,拒阳人士,祖籍冯翊蒲城!”
“姓黄?大肚黄么?怪不得脸那么黄啊。”
“王八蛋,你侮辱我,侮辱我母亲,我要活剥了你!”
“有种,来单挑吧,单挑输了你就得招供!”
一场说挑就挑的单挑随后开始,王辩二话不说向那瘦子冲去,他自幼习武,觉得要对付此人没问题,结果没过几回合就被打翻在地。
对方用的还是一只手。
“来啊,我不用手,让你。”
张鱼挑衅着,跟着郎主宇文温多年,毒舌的功力愈发增加,而通过日夜锻炼兼职当人肉沙包,让张鱼的身手更上一层楼。
红了眼的王辩咆哮着爬起身,如同暴怒的公牛般冲向对方,结果因为失去理智乱了章法,被其一脚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又爬起来要挽回尊严,却被对方一脚踢中腹部,疼得弯下腰,然后又被一脚踢翻,接连数次后,王辩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多处擦伤。
“你输了。”
“我没输!!”
“啧啧,输不起啊这是,想赖皮是不是?”
“我绝不赖皮!”
见得王辩如此悲愤,一旁看戏的宇文温开始插话:“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辩!”
“所属何部兵马?”
听得年轻人这么一问,王辩哪里会老实交代,可对方却没有放过他:“哟,原来是二皮脸呐!”
“我不是二皮脸!”
“那你是什么?巡山小妖?是你家山大王让你来巡山的?”宇文温开启嘴炮模式,这种菜鸟对付起来简单得很,“啧啧,穿着隋国戎服还装,你不是二皮脸是什么?”
“我...我...我是并州总管麾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冷雨夜
雨夜,留仙坪,周隋两军在此立寨对峙已有月余,自从年前周军攻下商州州治上洛之后,为了防备北面拒阳郡的隋军南下,便分兵沿着老君峪北上,当道立寨作为关隘。
而拒阳隋军为了阻挡上洛周军来犯,也分兵沿着老君峪南下当道立寨作为关隘,双方在留仙坪对峙,但一直没有大规模接战。
相传春秋时,老子李耳骑青牛过此,故而得名“留仙坪”,是往来拒阳和上洛的必经之地,东西两侧俱是大山,唯独中间道路沟通南北,周隋两军在此对峙,兵力施展不开,谁也奈何不了谁。
相对来说,周军要占一些便宜,因为留仙坪距离上洛大约五六十里,而距离北面的拒阳大约一百余里,周军的粮草补给负担明显要比隋军轻松。
而如今隋军的负担更重了。
隋军营寨北端,一连串的军营此起彼伏,这是昨日刚抵达的军队,兵力数千,中军大帐之内,并州总管司马李彻正在挑灯看舆图。
他率领并州军的先锋部队,先于主力渡过黄河进入关中,没有赶往长安,却在华山郡地界进入南面秦岭,要夺取武关道要地上洛。
周军攻陷长安,皇帝及太子罹难,还有许多宗室遇害,如今作为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晋王杨广自然要领兵前往长安驱逐周军,国仇家恨不能不报。
为了截断周军后路,并州军分兵包抄武关道,目标就是其中的关键节点上洛城,只要拿下上洛,那武关道就被截断,长安的周军就真的成了一只孤军。
隋军能想到这步,没理由周军想不到,所以上洛城的防御不会松懈,李彻在想着己方先行出发的精锐,是否能如期拿下上洛。
按约定,今日凌晨这些精锐就该对上洛动手,而明日一早,留仙坪的隋军也要开始强攻南侧的周军营寨,腹背受敌之下对方基本撑不了多久。
所以关键是上洛城能否拿下,有泉氏做内应,几率会大一些,可若是周军守将不是窝囊废,那么最后成功的几率大约是五五对开。
如果拿不下城池,接下来该怎么办?
依旧向南进军,他这只军队只要逼近上洛,就可以让武关道瘫痪,随后影响到占据长安的周军士气,为晋王杨广收复长安创造有利条件。
也就是所谓的关门打狗。
“晋王...”
李彻念着这两个字,渐渐陷入回忆,多年前他刚从军时,曾为周国大冢宰、晋王宇文护的亲信,又成为其子的佐官,地位水涨船高。
宇文护被宇文邕诛杀,李彻一度赋闲在家,后来随着太子宇文赟讨伐吐谷浑,又随着齐王宇文宪讨伐齐国,周国灭齐,李彻因公进位蔡阳县公。
到了宇文赟登基,又随着郧国公韦孝宽讨伐陈国,攻下淮南之地。
打了几十年的仗,而如今又成了晋王、隋国二皇子杨广的佐官,协助这位年轻的皇子领兵作战,一前一后两个晋王,也不知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在此。
曾经的晋王宇文护,已经化作一堆枯骨,而如今的晋王杨广,极有可能继位为帝,撑起隋国的一片天。
这小子能做得到么?
李彻不知道,六年多以前,杨广不过是隋国公杨坚的次子,然而没有谁想到杨坚竟然能够以隋代周,昔日的同僚成了皇帝,局势如此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如今杨坚夫妇还有太子杨勇都死了,宗室也完了,隋国大势已去,即便晋王杨广再怎么努力,谁敢确信这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小子能扛起大任。
空空的御座,秦王杨俊没有争,但不代表镇守益州的蜀王杨秀不争,外有周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隋国内部都有分裂的势头,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杨坚在投机的权贵支持下,亲亲松松夺了便宜外孙的御座,如今要是有人有样学样,杨广、杨俊、杨秀这三个没什么功绩的小子,又凭什么服众。
原以为隋国会如旭日东升般,击败日落西山的周国,未曾料竟然...
李彻想到这里,只叹天意弄人,接下来何去何从,是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周国旧臣需要考虑的问题,要是隋国灭亡,周国收复关中,那么他们这些附逆之人会有什么下场?
秋后算账?还是宽大处理?反正届时一家老小的命都握在被人手中,由不得自己。
按照长安传来的消息,梁士彦等人投了周军,而周军主帅宇文亮是周国宗室,这些人的心思,李彻很快就想通了:梁士彦等人是在赌。
周国如今是丞相、蜀国公尉迟迥把持朝政,说好听是国之栋梁,说难听点就是第二个高欢或者宇文泰,尉迟氏和宇文氏之间迟早要决一胜负,梁士彦等人这是要投机。
宇文宗室要拉拢各方势力,必然要招降纳叛,宽大处理例如梁士彦等曾今“叛国”之人,所以当隋国土崩瓦解之际,通过投奔宇文亮来“洗白”是许多人的选择。
但李彻不敢赌,宇文氏对比尉迟氏来说实力还是差太远,投到宇文亮这边,搞不好过几年又得面临投降保命的局面。
反正他不看好宇文氏,所以即便要投降,也得投降尉迟氏,道理和做买卖一样,东西第一次卖那叫新货,再卖第二次叫二手货,卖不上价钱。
更何况还没到卖的时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很难受,所以李彻决定还是站在杨广这边放手一搏,万一这位是个如同宇文邕一般的明君,真的把隋国撑下来,到时候他可就平步青云了。
但这要有技巧,不能傻乎乎和杨广绑在一起,所以他主动请缨领兵包抄上洛,可以名正言顺隔岸观火。
如果能拿下上洛就在上洛看局势,拿不下上洛就在这留仙坪或者拒阳“观火”,若是杨广收复长安,他就是大隋的忠臣,如果失败,那就等。
最好等到尉迟氏的嫡系军队入关再投降,他手上有兵,“售价”也不会太低,大不了赋闲在家,等到尉迟氏座了江山,杀了一大批人后,大概会想起他。
反正都是赌,不如选择把握不是那么低的,投奔宇文亮,不是什么好选择。
思考完毕,李彻来到大帐门口,外面夜色深沉,淅沥沥的小雨似乎又大了许多,春天还是有些冷,这些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很容易生病,也妨碍了军队行进和作战。
巡营的将领正好路过,见主帅刚好在便前来汇报情况:“司马,一切如常。”
“周军大营那边有动静么?”
“没有,今夜没有月光,又加上下雨,山路泥泞湿滑,他们还能如何?”
按说不该如此托大,但李彻带兵多年,知道夜间走山路本就不易,更别说今夜下雨道路湿滑,又没有月光,在这种地方想要偷袭简直是妄想。
“下雨,弓弦松弛,怕是连箭都射不了了。”
话音刚落,营地南侧喊声大作,小雨之中,无数火箭如同萤火虫般从营地外飞进来,哨兵惊慌失措的敲起锣吹起号角,声嘶力竭的喊着:
“敌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琢磨
雨天用弓,对于弓的保养十分不利,首先是弓弦受潮松弛,然后是粘合弓身的胶发软,在雨天射箭时射程受影响,而拉满弦则会让弓受到不可复原的损坏。
而比这更糟糕的是准头,雨天射箭准头很差,而将箭羽粘在箭杆上的胶会松软,离弦之箭若质量不好很容易“掉毛”,准头自然是没有的。
加上射程骤减,一般情况下雨天不利于射箭,当然这不代表不能射箭,只是准头和射程下降得厉害,所以雨天少了箭矢之利后,交战双方会进入对峙状态。
若是遇到绵延十余日的大雨,那什么都不要做了,大家待在漏水的营帐里等着发霉吧。
今日下了大半天的雨,还没有到一射箭就坏弓的地步,但雨夜来袭的周军确实出乎隋军意料之外,而射出的许多火箭预示着一个态度:
下雨又如何,老子弓多,坏了就扔,阔气着呢!
雨天射箭准头差射程短,但对于夜袭的周兵来说不是问题,他们射的火箭是以抛射为主,所以不需要瞄准,弓箭手已经来到隋军营寨外,所以射程骤减也无所谓。
小雨下了几个时辰,营帐表面淋湿,不像平日里容易点着,但周兵的首要目标是为了惊吓隋兵,冲在前头的,自然是手拿长短兵器的步卒。
确切来说,是虎林军的步卒。
夜间行军,对于虎林军的将士来说不是问题,雨夜行军虽然麻烦,但也不算太大的问题,今日一早他们从上洛出发,傍晚时来到留仙坪周军营地,稍事休息便趁夜袭击,果然将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用带来的竹梯翻越寨墙,突破辕门后大部队冲进隋营见人就砍,击退了隋兵仓促间组织起来的反击,点起火把一路杀一路烧。
充足的火油,让小雨天气下纵火成为可能,睡梦中的隋兵被惊醒,慌慌张张的跑出营帐,被以什为作战单位的虎林军分割、消灭。
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中,隋军大营外一条火龙快速接近,这是与隋军对峙的周军营地派出士兵,发动第二波攻势。
这些普通周军士兵没有经过夜间行军操练,只能借助火把走夜路,虽然道路湿滑但己方前锋已经得手,隋军营地燃起的大火,成了最好的方向标。
今夜,就要一决胜负!
隋军主帅李彻指挥着部曲组织防御,他的中军帐位于营地靠前的位置,己方大营沿着山谷一字排开,只要他能组织人顶住,后面的营地就有时间组织士兵反击。
当然前提是顶得住。
李彻的部曲跟着他身经百战,个个都是沙场老兵,待遇和装备比一般的士兵好许多,即便是这条防线是匆忙中组织起来的,李彻也有信心顶住。
“本将在此,敢有后退者,杀!”
火光之中现出许多人影,那是身被铠甲的周兵冲杀而来,个个带着骷髅面具,看上去狰狞异常,李彻没有被这种把戏吓倒,打了几十年仗不知杀了多少人,这对于他来说就是儿戏。
“放箭!准备白刃战!”
弓弦声起,隋军弓箭手先发制人,而这些周兵冒着箭矢继续前进,有藤牌的还好,没拿藤牌的就是凭着身上铠甲受箭。
有人身中数箭如同刺猬,前进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甚至还弯弓搭箭引而不发,看样子是要逼近之后近距离放箭。
“冲,和他们拼了!”
隋兵射完第二轮箭后拔刀出击,结果被对方强弓近射放倒一半,随后展开的白刃战,隋兵一触即溃。
带着骷髅面具的周兵力气和技艺明显胜过隋兵,每三人组队作战,手中武器五花八门,如同一个个小阵将略显松散的隋兵击破。
有的隋兵被一斧头开瓢,有的被削掉肩膀,有的被对方一个头槌撞歪,又被补上一刀丢了性命,李彻见着这些周兵如此善战,心知是遇到了先锋精锐。
“杀!一个周兵人头,本将赏钱一贯!”
。。。。。。
翌日上午,雨过天晴,上洛城西郊外军营,黄州总管宇文温正在大帐内看舆图,刚从留仙坪赶回来的传令兵,正在向他和众将禀报战果。
“我军昨夜大获全胜,攻破留仙坪隋军营寨,败兵向北逃窜,为陈别将领兵一路追杀,直到凌晨方才收兵,沿途散落隋兵遗体无数,如今正在收敛。”
“粮草烧毁约三成,余下皆为我军所得,同时还缴获兵器、铠甲无算,另有战马百余匹。”
“收敛尸体时,见一坠马身亡将领,经多名降兵指认,此人系隋军主帅、并州总管司马李彻。”
“战后清点,留仙坪隋军伤亡大半,逃走的残兵不到三成。”
“我军伤亡不大,战殁者遗体已经收敛,和伤者一起回上洛。”
“干得不错啊,果然是出其不意。”
仪同梁定兴笑道,转身向宇文温请示:“大将军,末将是否领兵出发增援?”
“马上出发,按计划过留仙坪出老君峪,把峪口的景村拿下,结寨筑垒,看看拒阳情况再说。”
“末将遵命!”
梁定兴离开,片刻后一人被带了进来,那是被俘的隋军大都督王辩。
“王辩,留仙坪已经没有隋军,并州总管司马李彻也完了,你觉得本官接下来会做什么?”
听得宇文温这么说,王辩沉默不语,此次攻打上洛,他那一路翻山越岭是偏师,而李彻率领的兵马才是主力,如今两路都完了,周军接下来必然是北出老君峪,攻打峪口西侧数十里外的拒阳。
拿下了拒阳,上洛北面威胁解除,不用提心吊胆防备有人偷袭,所以周军对拒阳是势在必得,到时兵临城下,他的家人和族人该怎么办?
“王辩,本官是必然要拿下拒阳的,城中百姓还有王氏族人的命运,就在你一人身上。”
“总管的意思是?”
“很简单,你有三天时间,说服拒阳守军投降,若识时务,本官也不会为难他们,但是城中百姓得暂时迁来上洛,等战事结束后再回去。”
王辩闻言有些疑惑:“总管不怕王某一去不回么?”
“无所谓,本官是给拒阳一个机会,也是给你一个机会,自己想清楚,做还是不做。”
“那...王某愿意一试。”
史万岁看着王辩被带出去,轻声提醒宇文温:“大将军,拿下拒阳已是极限,若是要过石门、华阳川出瓮峪,奇袭关中华山郡的风险太大了。”
“你说得没错,不过拒阳是必须拿下的,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就得仔细琢磨琢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买卖
上洛城南,丹水北岸码头,几辆推车正在卸货,一个个木箱装到靠泊的小船上,待得装船完毕后就顺着丹水一路南下入汉水,再转大船入长江最后抵达黄州西阳城。
宇文温站在码头上和几人低声交谈,他派人随船去西阳,顺便将家书送回府,当然家书可不止他自己那几封。
出征在外已经数月,正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随船回西阳的信装了几箱,都是军中将士写给家人的。
没能在家过年,战事何时结束也没个头,也许还要再过数月或者半年,甚至一年都有可能,将士们离家越来越远,只有靠写信来缓解思乡之情。
虎林军将士的识字率很高,即便是大头兵也能写一些简单的字句,所以书信数量特别多,借着丹水之利,这些书信大约半月就能抵达西阳,至于回信,就不知何时能收到了。
宇文温交代了许多事情,不是因为他是话唠,而确实是需要交代一些细节,此次随船南下的不光有家书,还有一些山货,需要让府里产业出售,好歹回笼一些资金。
昨日大捷,他心情很好所以“上街扫货”,上洛城没什么像样货物出售,不过本地特产——丹参倒是不错,城中能收购的丹参都被其一扫而空。
运到西阳出售好歹能赚一笔钱补贴家用,贴钱打仗的宇文温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小买卖都不放过。
船只启程顺着丹水向下游而去,宇文温刚想回城却见几名传令兵赶到码头,其中有一人倒是颇为面熟,前几次俱是这位奉宇文亮之命带消息给他。
“宇文黄州,方才在军营未能见着面,这是大行台的书信。”
“长安那边如何了?”
“城外隋军越来越多,据说那什么晋王也到了,正在组织大军反扑,不过我军的兵力也在增加,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事关机密,公众场合不方便说太多,宇文温也就是随口一问,对方自然也是含糊的说一下。
见着紧随而至的吏员在张罗船只,而这几位传令兵似乎是要登船,宇文温又问道:“你们这是去安陆么?”
“是的,还要去西阳。”
“去西阳?”宇文温摸了摸下巴,“接下来是要去邺城么?”
“只是去西阳,前几日抵达上洛的那些‘客人’,大行台决定安置在西阳了,在下奉命前往总管府衙,将大行台的命令传达给长史,黄州如今领军在此,就不敢劳烦了。”
“不错,西阳是个好地方...嗯?”
宇文温愣住了,前几日抵达上洛的李渊一行人,已经在码头登船南下,据说是要到安陆“暂居”,这本来与他无关,结果...
特么这一大帮子人在西阳住下来,大约身上也带没几个钱,衣食住行的安排大约就是府衙或州衙包了?
说是暂住,实为软禁,还得安排人手去盯着,这些人不要花销的么?
不要说唐国公李渊,其他几家也都是长安大户,日常花销不能差,免得有烂舌头的说我虐待客人,那么这帮人的花销也是府衙或州衙包了?
男女老少那么多人,白吃白喝的,招待费能不能报销的啊!
都已经贴钱打仗了,还安排一堆人来家里白吃白喝,有没有搞错啊喂!
。。。。。。
中军帐,宇文温看着一张舆图发呆,父亲的来信他看过了,隋国的晋王杨广已经抵达灞水以东,整顿军队准备攻城,长安和蓝田的周军也严阵以待,长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隋军决战要是失败,那杨家要江山就没什么希望,若是周军失败,只能灰溜溜逃入武关道,隋国也许能苟延残喘,但宇文氏翻盘的愿望也很难实现了。
这场仗双方都输不起,所以都十分慎重,杨广在协调各部隋军,没有急着攻城,毕竟周边勤王的军队越多,他成功的把握也越大。
但不能拖太久,久则生变,一支偏师都搞不定的话,许多墙头草会抛弃隋国的。
也正是看到这一点,在长安的周军主帅宇文亮才咬牙坚持着,不光调集援兵经武关道入关中,还拉拢长安城里各家权贵,发动这些人和族里子弟联系,争取“反正”。
世家门阀政治的利弊,在这场明争暗斗中显现的特别明显。
无论是当年的周军,还是现在的隋军、周军,各世家门阀、权贵豪强的子弟、族人、部曲均遍布军中,统率这样的军队,关键时候会不会让人背后捅刀子都说不准。
而如今就是关键时刻,人心向背,就看各方开的价码如何了,说白了就是一场买卖,价高者得。
周军主帅宇文亮要收买人心,既往不咎是最起码的门槛,接下来还得许好处,但又不能随意封大官或爵位,毕竟朝廷还是尉迟丞相说了算,宇文亮许下的好处能有多大程度实现,还得打个问号。
可杨坚已经死了,局面对周国极为有利,按着后世炒股的说法,买涨不买跌,大隋集团继位的富二代看起来没一个靠谱的,所以大隋集团股票有变成垃圾股的趋势,前景暗淡。
相比之下,行情看涨的大周集团股票,众人有强烈购买的**。
所以隋国晋王杨广面临的问题更多,他名义上是长安周边隋军最高统帅,可那些军队实际是只听自家主将命令,未必听他姓杨的。
而这些将领的利益核心是自己和家族,隋国的存亡和他们关系不大,杨广想要让诸将出工又出力,得有好处给别人。
如今形势,隋军将领卖了杨广,好处大大的有,而杨广要想将领们为隋国出力,首先要自己手上有兵,别让人铤而走险。
接下来要攻打长安,得弥补将领们的损失,收益要比宇文亮给的价高,还要更实惠,就像做买卖一样。
收复长安后得犒赏,三日不封刀什么的不太现实,但对于士兵的“轻微”劫掠行为,只能是装作没看见。
将士们把周军从长安赶出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各级将士得加官进爵,入了长安,要想众人拥护自己登基,杨广还得封官许愿。
打跑了周军,这些好处会有么?
杨广当然会说有,可别人未必信,所以出工不出力是必然,杨广手上名义的兵马众多,但能确实听指挥的,只有他带来的并州军。
听起来很荒谬,可这就是现实,兵临长安的杨广,还在协调己方各部兵马,这需要时间,不长也不短,所以宇文温在想自己应该能做些什么。
父亲让他在上洛坐镇,听命令行事,不过俗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又能如何?
昨日史万岁的谏言没错,要是顺着此次南下隋军的路线反推,一路向北兵出瓮峪攻打关中华山郡,也许能威胁杨广的后路,可成功的几率太低,效果也不好。
留仙坪败退的隋兵,会把消息传到拒阳,然后一路向北传到华山郡,对方一定会加强瓮峪的防备,此路不通。
所以奇袭隋军后路立大功的想法,基本没机会实现。
正郁闷间,张鱼来报说有人求见,宇文温闻言觉得奇怪,他在上洛只有军务没有商务,也没什么熟人,谁会来求见?
不会是恶俗的土豪送女求关怀吧?
村姑就算了,可若真是绝世美女,到时收还是不收,是个问题哎...
等一下,万一是女刺客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买卖(续)
军营辕门,全身披挂的卫兵正警惕的看着辕门外十几个人,尤其那个深目高鼻的男子,虽然黄州西阳城已经有番商往来,可这番邦之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
安吐罗强忍着倦意站着,他从邺城出发骑马一路南下前往山南黄州西阳,又一路向西赶往荆州入武关道来到此处,昼夜兼程累得不行。
每日至少走了两百里路,从北方邺城到这茫茫秦岭之中,只花了不到二十日,和传递消息的驿使差不了多少。
代价就是跑死许多马,而为了方便赶路,甚至将自己绑在马鞍上,半睡半醒的赶路,到现在安吐罗和随行人员困得站立都能睡着。
倦意上涌,安吐罗从腰包里掏出一些草药,在鼻子处抹了抹,辛辣的气味通过鼻孔进入脑袋,瞬间精神了不少,这是他的祖传秘药,在长途跋涉时用于提神。
粟特人祖祖辈辈以经商为生,经商的习性已经融入到他们的血液里,从遥远的东方中原,到遥远西方的“大秦”,都有粟特商队的踪迹。
带着财物还有货物出门在外,武装护卫必不可少,而提神是保持警惕的关键,如今安吐罗就是要提神,以便一会做买卖。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才叫买卖,如今的买卖双方,安吐罗是买方,而军营里的某人是卖方,若是对方不见他,那什么都不用想了。
不能不想,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就是为了做买卖,无论如何,这买卖是一定要做的。
数人从营内走了过来,安吐罗认得为首之人正是邾国公身边亲随张鱼,而其身边多了几个甲士,安吐罗见状心知有戏。
只有入军营时,才会有士兵跟随,这就是必要的警戒,防止有细作混进来,当然更多的军营其警戒制度形同虚设,小商小贩都可以堂而皇之入营做买卖。
这种军队安吐罗见得多了,可邾国公宇文温的军队看起来不一般,见得张鱼对他点点头,说只许带一个随从入内,安吐罗低声向随从交代几句后,孤身一人走进军营。
在军营里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一座大帐前,张鱼入内片刻后转出,领着安吐罗走进帐内。
“安伽之子安吐罗,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上洛了?”
“尊敬的国公,前次见面迄今已是大半年,别来无恙?”
“本公很好,坐。”
“多谢国公。”
宇文温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安吐罗,对方是纯粹的商人、经济动物,去年来到西阳和他谈合作事宜,此次作为“不速之客”突然出现,让他闻到了商机的味道。
“安掌柜,邺城如今可好?”
“回国公,邺城一如往日繁华...”
两人开始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交谈起来,安吐罗没有急着表明来意,宇文温也无所谓对方想干什么,反正他在上洛闲得无聊,如今有人陪他聊天,求之不得。
话题先从黄州书商在邺城的书肆谈起,然后是双方的合作情况,黄州的书籍和布匹在邺城销量不错,双方的合作倒是实现了双赢。
瑞兴号在邺城的分号有安吐罗等本地豪商作保,信用初步建立起来,汇票的出现,让往来于邺城和西阳的商人省去许多麻烦,直接刺激了北地商人到山南经商的**。
北地商人在邺城开了汇票,轻松南下来到西阳,购买货物后运回邺城,若是到山南其他州郡做买卖,也可以在安陆、襄阳还有江陵瑞兴号兑现,方便了很多。
所以不光黄州的产品,山南其他州郡的出产也有了销路,便捷的支付方式,带来了更多的商机。
话题越扯越远,甚至扯到各种喜闻乐见之事,两只狐狸如今比的就是耐心,而明显安吐罗底气不足,最后终于道出来意:
“国公,安某此次来,是为了关中同州的族人,想请国公施以援手。”
“同州?本公虽然还未去长安,可同州并未被战事波及,安掌柜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实不相瞒,安某家中产业大多在长安,许多族人也定居长安,如今官军正和杨逆交战,安某此来想请国公在大行台面前美言几句,保得族人平安。”
鬼话连篇!
宇文温喝了杯水,心中吐槽着,对方说的事听起来有道理,其实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产业和族人大多在长安所以想保平安?好办,在长安的那些人自己交保护费啊!哪里用你安吐罗大老远的跑来上洛走门路。
粟特人这个群体有些特别,在中原各朝代都吃得开,所凭借的就是经商能力,如同一只下金蛋的鸡,最多被剥削,一般情况下没谁和他们过不去要赶尽杀绝。
见着宇文温笑而不语,安吐罗无奈至极,这位邾国公看来是糊弄不了,只能开诚布公:他的家族投了隋国朝廷贵人,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是穷途末路了。
贵人是谁?人称四贵之一的广平王杨雄。
周军入长安,杨雄战殁,杨氏基本上完了,可投在其下的粟特安氏不想完,他们即便投靠杨雄也只是为了方便做买卖,当然赚来的钱也得“上贡”。
远在邺城的安吐罗,第一时间得知官军拿下长安的‘喜讯’,和关中联系未断的他知道情况不妙,自己家族和杨氏走得有点近,用钱怕已经不能解决问题。
关中的粟特群体很多,不缺他同州安氏,要是周军主帅清算杨氏一族,连带着把安氏也咔嚓了,那这一脉就只剩安吐罗一根独苗。
安吐罗没有收到族人的求救书信,但反应很快,他的靠山在朝廷里说得上话,可县官不如现管,若要救家人和族人,只能请周军主帅、杞国公宇文亮高抬贵手。
宇文亮那里他说不上话,所以想到了“合作伙伴”宇文温,结果安吐罗风尘仆仆赶到山南黄州西阳城,却扑了个空。
还好宇文温率军出征后行踪没特意保密,安吐罗得知其驻扎荆州州治穰城,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又得知已经移防上洛,没顾得休息又赶到这里。
“国公,只要能保下安某家中亲人,安某愿意做任何事情。”
安吐罗开了个价,但没有实质内容,这是等着还价,宇文温思索片刻之后,开始分析“项目情况”。
首先,截止今日,宇文温不知道安氏在长安的族人情况如何,若是已经被咔嚓了,那就免谈。
其次,上次安氏泄露消息,让隋人浑水摸鱼入西阳城邾国公府抢人,这件事已经算完账,他可以不计较,但若是还有其他为非作歹的事情,大行台若要杀那也爱莫能助。
再次,根据项目难度不同,收费也不同。
“这样,安掌柜是熟人,就来个九五折优惠...”宇文温很直接,作为黑心官三代,就得有收钱办事的觉悟,“具体想保到什么程度?”
安吐罗等的就是这句话:“自然是想都保下来...”
“那价格可就...”宇文温开始搓手指,公然索贿,“安掌柜是知道的,大行台若要明正典刑,本公也很难办呐...”
你是奸商,我也算是奸商,那么奸商坑奸商不是理所当然么?
安吐罗没有犹豫,对方既然“索贿”,那就说明买卖有得做:“国公,安某有一个消息,不知道价值几许?”(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可名状
夕阳西下,大山之中渐渐陷入昏暗之中,一处山村里家家户户冒起炊烟,劳作了一天的农户们陆续归家,吃完晚饭之后一家人说说话,然后就一觉到天亮。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山里没有那么多地可以种庄稼,所以打猎、采药也是维持生计的重要手段。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大山里的人们虽然生活艰苦,但早就已经习惯了,不过再怎么忙,太阳下山之前都得回家,因为夜里的大山不太平。
到了晚上山林里野兽出没,熊、老虎、豹子还有狼,任谁遇见都得倒霉,更别说无处不在的毒蛇,咬一口就致命。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传说,什么山精鬼怪之类,听起来要多渗人有多渗人,山里莫名其妙的怪事多,没谁敢说这都是假的,反正太阳下山赶紧回家是没错的。
赵五也是这么想,可是却骂骂咧咧出了门,手里拿着根长棍,腰间别着把砍柴刀,去找他那走失的山羊。
今日儿子去放羊,回来时少了一只,抽了几棍子后,当阿耶的只能出门去找羊,晚上出去危险,赵五的媳妇一直拦着,结果被赵五一句话堵回来:
“一只羊值多少钱?”
“可是..可是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
“没事,我可是山里长大的,晚上也不是没出去,有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么说,赵五不敢托大,找了两个伙伴一起出门,大家从小玩到大,光屁股的交情自然是没的说,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其实这羊很可能找不回来了,可是赵五不甘心,欠下的钱就指望卖羊来还,能挽回一些总是好的。
晚上的山林很危险不假,但不代表不能出门,不说去猎杀那些祸害庄稼的野猪,赶夜路也是偶尔的事情,只要不是往山林深处钻,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大山很危险,但只要遵守“规矩”,也一样活得很好,赵五从小和伙伴们一起到大山里撵野鸡追野兔掏鸟窝,不会对山林畏之如虎。
月黑风高,四周山林一片黑黝黝,时不时传来狼嚎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赵五和同伴在其儿子今日放羊的地方扯着嗓子喊了许久,都没听到羊叫声,心中琢磨着是没门了。
“阿五,找不见就算了,你家大郎是个懂事的孩子,回去莫要再打了。”
“就是就是,一只羊重要,还是自己儿子重要?你当年不是一样被赵叔打过?多大点事!”
赵五苦笑着摇摇头,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羊大约是被狼叼走了,再找下去也没意思,黑灯瞎火的万一遇见老虎那三人都得把命搭上去。
他们不是猎户,没必要玩命,看了看四周,又倾听了片刻,确认没有羊叫之后,赵五和同伴转身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村子位于半山腰偏下,山谷的西侧,有一条羊肠小道从南侧的大山深处延伸出来,经过山谷向着北侧山外而去,这条路向南通向哪里赵五不知道,也没走过。
具体来说是没走到底,他小时候和同伴沿着这条路南行,和其他山路没什么区别,一样是蜿蜒曲折,山谷里面还有山村,偶有货郎挑着担子沿着这条路贩货,赚的也就是辛苦钱。
“阿五,看什么呢?”
“我说这条路那头好像有光?”
“光?莫非是哪个胆大的点火把走夜路?莫要过去,免得被人当做剪径的,到时被射上一箭那可就倒霉了。”
说的没错,三人不想多事,掉头向着村子方向走去,只是距离有些远,而他们也走到了山谷底部,距离古道不算远,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强盗。
大晚上的几个人拿着棍棒在路边鬼鬼祟祟,任谁遇到了心里都会犯嘀咕。
赵五仔细看着脚下小路,走着走着发觉不对:身后没人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却见自己两个同伴在身后十余步的地方停下了,回头向着南方张望。
那是小道的方向,赵五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转回去扯着同伴要走,却见对方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莫非是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赵五所说“不干净的东西”,自然指的是不可名状之物,正所谓晚上不能说鬼,这忌讳他可没忘,可是同伴明显在哆嗦,随着对方指着的方向看去,赵五愣住了。
古道上,有许多飘忽不定的火团出现,惨白的火光映照下,一大队黑影正在前进,黑黝黝的山谷里,显得格外诡异。
赵五一个哆嗦,鬼火他不是没见过,村外的坟地就经常有,可如今的古道上并没有坟地或者孤坟,以前也从没见过这片一方冒鬼火出来。
有了鬼火,那么这些黑影...
想到这里,赵五一个机灵,想着要走可双腿不听使唤,只能和同伴一起蹲了下来,满脸惊恐的看着那些黑影从不远处的小道向北前进。
脚步声渐渐接近,还有金属的撞击声,赵五透过草丛看去,只见鬼火环绕着这支队伍,那些黑影却是一个个人,身着铠甲,拿着武器,看样子是军队。
夜里行军的军队?不打火把却靠鬼火指路?狗屁,这些根本就不是人!
远远看去,这些“人”一个个脸色惨白,没有发出其他声音,就这么排成长龙默默向前走,赵五看得清楚,每个“人”双眼各有一道痕迹印在面颊上,那不是双眼流血是什么!
赵五只觉得腿肚子在抽筋,心脏剧烈跳动,尿意剧增,已经快要吓瘫了,牙齿开始打架,为了避免被“人”听见,只能咬着自己的手。
他的两个同伴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本没人敢大声喘气,眼前的一幕太过惊悚,让他们想起山里一直在传的故事:阴兵借道。
某个夜晚,某处山谷,会突然凭空出现一支军队,默默地沿着根本不存在的道路行军,走了一段时间后又会凭空消失,沿途所遇的活人,若是惊扰了“他们”,会被夺去性命。
即便没惊扰,事后也会大病一场,从此只剩下半条命。
这支军队,据说是阵亡将士的灵魂凝聚而成,他们战死沙场,却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命,在特定情况下重现人间,去参加当年参加的战斗。
身上穿的是战死时穿的铠甲,武器、旗帜也是当年的东西,凭着执念就这么在人间行走,然后又消失。
这传说很可怕,但又让人怀疑,赵五当年听说时也是将信将疑,而如今,他亲眼目睹了。
阴兵们默默的走着,赵五甚至还看见其中一些人的脸已经是阴森骷髅,那黑漆漆的眼洞似乎能看透一切。
冷汗不停地冒,赵五和同伴已经吓得脑袋一片空白,这些阴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走完,可远远望去,那飘忽不定的鬼火依旧让人心惊胆战。
三人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山风吹过浑身发凉,他们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一个哆嗦回过神后,纷纷挣扎着起身,然后都是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蹲久了腿麻,可更多的是被吓得腿软,赵五撑着棍子起身,和同伴对视片刻,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
“快,快回村子!”
三人向村里跑去,即便是不断摔跤,弄得鼻青脸肿却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的前进,个个都是泪流满面,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遇见阴兵借道,怕是会不久于人世。
我还不想死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思
长安以东,新丰,隋军驻扎地,绵延数里的营区,显示着兵力的庞大规模,而显得奇怪的是,隋军并未对西面的长安发动大规模攻势。
晋王杨广气鼓鼓的走进自己居住的大帐,方才的军议上,他见识到了何为推诿,何为睁着眼睛说瞎话。
各部将领出工不出力,说是要攻打长安,结果一个个都是“惜败”而回,他没怎么实际领兵打仗,可远远望了一眼,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将领各怀心事所以没把攻打长安当回事,出战的士兵一个个都是懒洋洋,连射箭都不认真,不过是应付了事。
“混账,终有一日,孤定要将尔等清除一空!”
杨广心中愤懑,但却无可奈何,还好他此次是带着并州军一起过来,否则这些将领会愈发肆无忌惮。
世家门阀、权贵豪强,其族中子弟、门生故吏遍布军中,这些人效忠的是各自家族而不是朝廷,关键时刻还是自己手上的兵稍微靠谱。
杨广虽然年轻,但不代表他是傻瓜,许多将领怠工,说不定私下里已经和长安城有了联系,周军肯定许了很多好处,所以这些人是在作壁上观。
所以他的并州军既要和周军作战,还得提防某些人阵前倒戈,看上去规模不小的官军,实际上危机重重,大家各有各的心思,都在相互提防。
只可惜带来的并州军太少了!
有人心怀鬼胎,杨广自然不会干等,在总管长史虞庆则的协助下,砍了几个避战的将领以儆效尤,局面稍微有了改观,可要想立威就还得杀一些,这需要强大兵力做后盾。
作战时,得靠并州军做督战,中军也得有人守卫,防着某些人把他卖了,这样一来并州军的兵力有些不够,所以要虚与委蛇。
连哄带骗,许下各种好处,杨广在杀人立威的同时,几乎是把姿态放到最低去“求”那些将领,要以大局为重。尽快把周军赶出长安。
如果父亲、母亲还在,怎会到如此境地!
想到这里,杨广不禁悲从心来,只是短短月余时间,隋国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
成也萧何败萧何,当年隋国建立凭借的是关中门阀的支持,而如今,这些门阀怕是会成为隋国的掘墓人。
昔日,那些人可以拥护他父亲登基称帝,而现在,这些人同样可以出卖他,换取家族富贵,最可恶的是自己明明知道对方有这种心思,却无可奈何。
今日砍头的都是些次要的将领,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领兵将领没办法动,这些人大多拐弯抹角带着亲,沆瀣一气是免不了的,所以杨广再不甘也得忍。
长史虞庆则在外求见,杨广见着唯一可以依靠的重臣,焦虑之色稍缓:“虞长史,情况如何?”
“殿下勿忧,下官已经重申了军纪,下次出战,击鼓而进、鸣金而退,有懈怠者按私通敌军论处,杀无赦。”
“那会不会...”
“会又如何?既然心想着对面,那就是官军的敌人,与其像之前那般磨磨蹭蹭浪费时间,还不如把这脓包挑破了!”
“那么攻打长安之事?”
“下官已经拟定方略,请殿下过目...”
周军占据长安,而长安东面、北面、西面俱是隋军,晋王杨广如今率领军队驻扎长安东面的新丰,是为主力。
咸阳郡守军隔渭水在北面与周军对峙,为大军侧翼;长安西面则是鄠的守军,算是掣肘城中周军。
新丰的隋军要进攻长安,需要拿下灞桥,而灞水驿就是两军交战的地方,这段时间爆发的战斗,就围绕灞水驿展开。
长安的周军守灞桥,可以得到蓝田方向守军的策应,而蓝田与新丰,正好隔着一片山脉,新丰在北,蓝田在南。
蓝田也是长安周军的退路,虞庆则的意思是攻其必救,分兵一路进攻蓝田,掣肘蓝田守军使其无法增援灞桥。
“攻打蓝田,要么从山脉西面灞桥驿的官道走,要么走山脉东麓的玉山小道,周军怕是已经布防了吧?”
“是的,但我军兵力多,分兵走玉山小道,周军必然也要分兵把守关隘,这样一来,对方能增援长安灞桥的兵力就少了。”
“先前我军不是已有兵马在玉山小道驻防了?是用这些兵马攻打蓝田么?”
“下官已调拨兵马,玉山小道不是佯攻,若能兵临蓝田城下,对战局大有裨益。”
“去攻打上洛的李司马,有消息回来了么?”
“算算日子,应该已经交战了,只是山路曲折,消息传来还需要时间,不过即便李司马未能得手,在老君峪立寨驻扎,也能分周军兵力,对方的兵力,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摊薄。”
杨广看着舆图,觉得虞庆则所说很有道理,他没有实际领军作战的经验,也亏得有对方参谋,不然真是手足无措,从晋阳出兵以来,都是虞庆则谋划,其中一项策略就是奇袭商州州治上洛。
总管司马李彻领兵先行出发,从华山郡走瓮峪入秦岭,一路南下走老君峪攻打上洛,若是成功把武关道掐断,周军就完蛋。
即便不成,退守拒阳,也能防着周军走这条路从瓮峪钻出来,抄己方后路,而即便拒阳失守,华山郡守军堵住瓮峪及附近几个峪口,对方也一样出不来。
“秦岭北麓有许多峪口,万一周军从某个峪口钻出来可如何应对?”
“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虞庆则开始讲解用兵心得,正、奇结合才是正道,一味用奇,始终是落了下成,秦岭山脉绵延,峪口众多防不胜防,可即便周军从某个峪口钻出来又能如何?
便于行军的就那几条峪口,可即便如此也是崎岖难行,其他的小路就更别说了,要派奇兵偷袭,若想出其不意那么兵力就多不起来。
走小路翻山越岭,那么运粮的马车就不要想了,只能是士兵随身携带干粮。
每个人能携带的干粮有限,甚至翻过秦岭后都已消耗殆尽,袭扰村庄可以搜刮粮食,但对方不太可能有马,移动速度慢,官军调动骑兵很快便能将其包围。
“殿下,对方控制的是蓝田、武关一线,若要出奇兵入关中,只可能是在蓝田、华山郡还有潼关这几处地域内,些许奇兵即便出了山,不可能不被周边村落发现,到时各地驻军可将其围杀,勿忧。”
杨广闻言点点头,虞庆则说得没错,即便周军翻越秦岭进入关中,除非走的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否则绝对躲不过沿途村落的村民。
除非见一个杀一个,否则消息必然走漏,那么各地驻军对付起来就很容易。
“殿下,决战即将到来,为防不测,请勿轻易单独接见将领,毕竟人心隔肚皮,万一有人铤而走险,那就悔之晚矣。”
“孤知道,军务就有劳虞长史了。”
杨广如今只能依靠虞庆则,这位的本事不亚于高熲,他觉得一如高熲之于父亲,如今正是自己需要倚重对方的时候,所以让其全权负责军中事务。
又商议片刻,虞庆则告退,走出大帐后他看着绵延的营帐心中感慨万千,大权在握的感觉,真是让人爽快无比,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隋没了高熲,一样有栋梁之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百鬼夜行
傍晚,潼关至长安的官道上,数人策马疾驰,来到前方驿站后下马投宿,他们方才经过潼关,而关内亦设有驿站,只是如今局势紧张,寻常人等不得留宿,只能西出关门赶来此处。
若按往日,官道上客商云集,临时投宿未必有房间,不过此时不同,即便是姗姗来迟,驿馆站房间多有空余,为首的年轻人正要入住,却听得大厅一隅有人在谈笑风生。
见其要过去凑热闹,随从试图劝解,不过年轻人不以为意,他正是十七八岁年纪,血气方刚,虽然时局纷乱,多有贼寇伺机袭扰乡里,但此处位于潼关要地附近,还没有哪家贼人敢乱来。
他走上前,见着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人正舌灿莲花,周围十余人听得津津有味,仔细一听,说的竟然是志怪。
“某姓刘,喜闻志怪传说,不知可否敬陪末座?”
“原来是刘郎君,某姓余,若感兴趣,请坐。”
刘郎君坐在一旁,听着这位姓余的年轻人讲述“奇遇”,而且说的是岭南一带的奇闻异事。
“听口音,余郎君大约是关中人士,原来竟去过岭南?”
“郎君好耳力,某为京兆人,尝于江南及岭南行商,听人讲起各类奇闻异事。”
见着周围人看着自己,面带责怪之意,刘郎君拱了拱手,示意余郎君继续。
“一日,某于大庾岭邸店投宿,遇一行商,说起亲身经历...”
他说偶遇的行商姓马,三十出头,往来岭南广州和岭北江州贩货,某次前往自家庄园,此园位于山脚离城不算远,马郎君一人骑马走了数里,看到一片柏林,边上有新房数间。
此时日落西山,马郎君下马上前,见房前有一女子,身着孝服容貌姣好,自称为夫守坟。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马郎君心中起念开始搭讪,女子称家中有好酒,愿赠有缘人。
不一会儿,捧古铜酒杯而出,与马郎君共饮并歌一曲:“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帐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衣今化尽,白杨风起群山寒。”
马郎君觉得该歌阴气森森心道不妙,此时天色已晚,待得酒喝没了,女子说回屋添酒,他便悄悄跟在后面,往屋里一看。
“诸位说他看到了什么?”
众人自然知道内有蹊跷,大约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刘郎君却不以为然,这种故事各种志怪传说里多了去,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好猜的。
还能有什么?大约是条大蛇在吐口水化作酒吧!
余郎君卖了个关子,见得大家来了兴致便揭开谜底:“却见屋梁上悬着一条黑色大蛇,蛇身垂下,女子持刀正刺,血落杯中即化为酒,马郎君战栗,仓皇上马离去。”
“只听那女子在后面慢声轻呼:‘郎君暂且留步...”
众人抚掌轻叹,俱有后怕之色,不过刘郎君却没有动容,这种故事他看得多了。
东方朔所著《神异经》《十洲记》,还有后来的《搜神记》、《述异志》、《幽明录》等等志怪类书籍,他都读过,所以觉得世间的鬼怪故事,大多换汤不换药。
以亲身经历为噱头,骗得凡夫俗子冷汗直冒,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做法罢了。
正要起身离去,却被那位余郎君喊住:“刘郎君,似乎对余某的故事不感兴趣?”
“郎君所说,刘某亦听人说过了。”
刘郎君懒得废话,当然他也不想直接拆穿对方,毕竟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
“原来刘郎君也有颇多奇遇,不知可听过百鬼夜行?”
听到“百鬼夜行”,众人来了兴趣,这四个字光是听就觉得鬼气森森,端的是又可怕又想听,不过刘郎君依旧没什么惊讶之色。
“刘某未曾听过,莫非余郎君又经历过?”
‘又’字说得很重,略有嘲讽之意,刘郎君再怎么明事理,也是十七八岁年纪,血气方刚,一如河中落石,棱角尚未磨去。
“非也,东汉张衡所著《东京赋》有云:度朔山上有桃树,下常简阅百鬼,鬼无道理者,神荼与郁垒,持以苇索,执以饲虎。”
“然,看来余郎君读过不少书。”
刘郎君端正坐姿,对方若是敢信口开河,他不介意引用这段话,既然对方读过《东京赋》,那么应该是个读书人,所以闲谈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搜神记》有云:寿光侯者,汉章帝时人也。能劾百鬼众魅,令自缚见形,刘郎君可知这‘百鬼’有哪些?”
“百鬼之百为虚数,意指数量众多罢了。”
“然余某却闻百鬼夜行之说,这百鬼一一都有来历。”
“某洗耳恭听。”
见着众人侧耳,余郎君喝了杯水,然后缓缓说来:“百鬼之一,曰缢鬼,又名吊死鬼...”
“缢鬼披头散发,面目苍白,眼睛突出,口够吐血色长舌,喜欢缠在有求死之人身旁,看其自杀死去...”
“百鬼之二,曰溺鬼,又名落水鬼、水浸鬼、水鬼...”
。。。。。。
一名驿卒走出大厅,从灯火昏暗人数众多的地方孤身来到黑漆漆的院里,他只觉得全身发冷,方才听那余郎君说“百鬼夜行”,真是刺激。
什么刀劳鬼、拘魂鬼、黄父鬼、五奇鬼、吊靴鬼等等,都是闻所未闻。
驿站每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官吏,驿卒们什么奇闻异事都听过,可他从没听过“百鬼夜行”,而这位余郎君还真把一百个鬼的来历都说出来。
听起来让人大开眼界,太有趣了!
然而当他内急要出恭时才有些后悔:茅房那里黑漆漆的,会不会有...厕鬼啊!
怕归怕,内急是一定要解决的,如今快顶不住了,再怕也得去出恭,只是确实怕的慌,所以他要找同伴。
不是一起拉,而是站在外面陪说话壮胆,他捂着肚子走到一旁的小楼,那里有值夜的同伴。
“哎,陪我去茅房,下回我陪你去!”
低声喊了几次,小楼上的人没动静,他恼火了却又不敢喊大声,走上楼梯去扯对方:“臭小子你给我装...哎?你抖什么?”
“那...那边...”
顺着发抖的手所指方向看去,他看了看随即脸色变得惨白:驿站外不远处的官道上,飘着许多鬼火,惨白的火光映照下,一大堆黑色影子正在前进。
夜色下,旷野中,鬼气森森,这些影子怕不是人。
官道在这一段周边可没什么乱葬岗,他祖辈都是驿户,也没见那天晚上外边冒鬼火,可如今这“盛况”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大半夜的这些鬼出来晃荡是做...百鬼夜行!一定是百鬼夜行!
腿肚子颤抖,浑身抖若筛糠,一下子控制不住噗嗤一声屎尿都落在裤裆里,顾不得恶臭扑鼻,两人连滚带爬下了楼,迎面撞见一人。
“怎么回事,好臭啊,哎哟,你怎么...”
“鬼,外...边有...鬼,百...鬼夜行...”
“扯吧你就,方才我也听了故事,还百鬼夜行...”
那人不相信,上了小楼,片刻后滚了下来,话都说不利索:刚听了百鬼夜行的故事,结果真就遇见了!
动静不小,大厅内的人都跑了出来,听得三个驿卒这么说,许多人面色一变,不敢上小楼去看,全都转到后院自己房里去了。
没人敢去招惹妖魔鬼怪,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为了开眼界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惹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是枉死。
“我去看看!”
刘郎君倒是胆大,蹭蹭蹭上了楼,看着远处那“壮观”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当...当真是百鬼夜行?”
“哇,真是百鬼夜行哎...”
余郎君出现在他身后,不住赞叹着却面无惧色,相形之下刘郎君不由得为自己的失态讷讷,他看着那一大队鬼影陷入沉思:“兵荒马乱,这些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
“等等,兵荒马乱...这些鬼似乎排队排得很整齐,一如军旅模样...”
“说不定是阴兵借道呢?”
余郎君在一旁搭话,似乎是在给答案,但刘郎君不这么想:“不对,鬼神之说,大多是发生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见之处,此处可从未听说过!”
“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是周军!是周军扮作鬼魅模样夜行军,避人耳目罢了!赶紧和驿丞说明此事,鸣锣鼓示...”
说话声戛然而止,一把短刀顶在他腰间,刘郎君愕然,因为持刀者正是余郎君。
“宾果,答对了,不过呢,答对没有奖励。”
余郎君微微一笑,看着对方问道:“兄台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不知是何方人士。”
“你...你是周军细作!”
“啧啧,义正辞严的模样,怎么,兄台是大隋忠臣?”
刘郎君无言,他还没有出仕,何来忠臣之说,见其不言语,余郎君继续毒舌:“大周忠臣杨坚已经壮烈殉国,不知兄台家中父辈,六年前是否为大周忠臣?如今要为哪个朝廷尽忠?”
“呜啊!”
刘郎君想反抗,却被余郎君轻而易举制服,尖刀抵在他脖子,眼角余光看去,大院里有许多人拔出兵器,制住了驿卒。
“有的事情看见了,最好还是当做没看见,再问一句,兄台是何方人士?”
“京兆武功,刘文静。”
“啊,原来如此,失礼了,某亦为京兆人士,宇文温是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龙烧仓
夜,渭水入黄河口南岸,广通仓,守军大多进入梦乡,唯有哨兵抖着精神值夜,然后不断的打瞌睡,一座座高大的粮仓,在夜色下伫立着。
仓外不远处是一条水渠,名为广通渠,此为隋国征发百姓挖掘的人工渠,从长安城东郊略循汉代漕渠故道而东入黄河。
关中号称沃野,但地狭人众,所产不足以供京师长安,又常受旱灾,粮食不足,需要关东输送粮草入关,若走陆路十分麻烦,所以多以漕运形式运送。
长安以北有渭水,但水势大小无常,流浅沙深,常阻塞漕运,故而隋帝于开皇三年下令,命太子左庶子宇文恺率领水工另开漕渠。
自长安城东北引渭水,一路向东至黄河,长三百余里,名广通渠,自此漕运通利,除了三门峡砥柱的险阻不能通船外,自潼关到关中的漕运大为便利。
而广通渠和渭口处的广通仓,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原本是要送往长安,只是因为年前周军攻破长安方才作罢,当时情况危急,广通仓守军甚至想过放火烧仓,避免粮食落入周军手中。
所幸各地援军云集长安城外,晋王杨广又率领并州军西进,由蒲津渡河抵达西岸后,分兵到此协防,广通仓成为大军的粮草供应地。
官军兵临长安城下,大部粮草均靠广通仓供应,而此处距离东南面潼关不远,西面为华州,西北面为同州,一旦有事,三方呼应,又有协防的并州军,可谓是固若金汤。
“所以你说我们大半夜的值夜,折腾个什么劲啊!”一个哨兵和同伴抱怨着,春寒料峭,夜里风大凉飕飕的,奈何不能生火取暖,只能硬熬。
“小声些,莫要让队将听见了。”
“怎么的,我没说错啊,周军从哪里来?能从哪里来?你说说看。”
“这秦岭不是很多山路么?”
“有很多山路能翻越秦岭是不假,可能走兵马的就那么几条,官军早就防着了,其他能走的就是经常摔死人的小路,这种路只有货郎和山民才走,大军怎么过来?
哨兵们发着牢骚,广通仓固若金汤,成日里风声鹤唳的值夜真是无聊,仓官倒还好好说话,毕竟都是熟人,凡事都有通融,可是协防的并州军将领就没那么好说话,一不如意就打骂。
“成日里又打又骂的,他们这是来协防,还是来作威作福?”
“傻了不是,并州军来这里当然是协防,不过防的怕是自家人。”
“防自家人?我们有什么好防的?”
“蠢啊!我们确实没什么好防的,你想想,皇帝他老人家没了,空着的宝座谁不想座?要想争那个位置就得有兵,要用兵就得有粮草,广通仓这么多粮草,谁不想要?”
“那万一争起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粮草是官府的,命是自己的,打起来不管是谁来,跪地撅屁股投降不就得了?你说是吧?哎,哎!看什么呐!”
一名哨兵看着旷野方向发呆,其他两人顺着方向望去,却见黑黝黝的野地里似乎有火光,飘忽不定,散发着幽幽绿光。
“这...这...”
“莫要指,会烂手的!”
“怎么会,怎么会,从来没有过的,怎么会有那东西啊!”
“莫要说了,不要看了,就装作没看见!”
“那要不要禀告上官?”
“你脑子坏了禀告上官!你怎么说?说见着那玩意了?若上官让你出去看看,你是去还是不去?”
几个人没再敢往外看,一个个低头看地,就装作外头那火光不存在,没人敢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太邪门了,不过据说朝廷开挖广通渠时,有许多不知年代的孤坟被挖开,骸骨扔了一地,有的被野狗叼走,有的就这么风吹日晒雨淋,说不定是出来喊冤也说不一定。
想到这里,众人只觉得全身凉飕飕的,好在那些玩意在外面晃悠,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恍恍惚惚间,火光四周映出一些模糊影子来。
那是什么东西?还能是什么东西!
哨兵们不敢再看,只是闭着眼不停地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一个个都下了决心,到了明日就去庙里烧香请佛祖保佑,顺便求个护身符什么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南风起,有胆大的再往外看去,发现那些玩意竟然向着广南仓飘来,更让人恐惧的是有许多黑影也跟着过来了。
“射...射...射箭,射它们,你去射它们!”
“为何要我射箭,你手里也有弓箭,射它们会不会倒霉啊!”
“别啰嗦,它们都快过来...啊!!”
弓弦声起,墙头的一名哨兵中箭跌了下去,其余哨兵吓得语无伦次:“有鬼,有鬼杀人了!”
喊声凄厉,随即消失,紧接而来的羽箭将他们射倒,而这莫名其妙的喊声,让广通仓里巡逻的士兵有些莫名其妙,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先机已逝。
摸到广通仓围墙外的虎林军,扔出带绳梯的铁爪勾住城头,然后利索的攀了上去,在其余哨兵吹号示警的时候,已经摸到大门,砍翻守军后用斧头砍坏大锁,将门栓抽掉拉开大门。
大部队随后一拥而入,和闻讯赶来的守军展开激战,他们个个带着骷髅面具,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异常恐怖,而随后点起火把,开始去点燃广通仓内的大粮仓。
锣声响起,惊慌失措的守军赶了过来,他们数量众多却不是这些袭击者的对手。
夜间行军作战是虎林军的必练科目,得益于良好的营养和训练,所有将士的视力在夜间不受影响,且不说单兵格斗技能不弱,他们如今作战都是三人一组配合杀敌。
长矛、弓箭、刀牌,长短结合攻防兼备,虽然没有骑兵,但冲起来一样势不可挡,挥舞着各种兵器,嚎叫着向守军逼近。
不避箭矢,直接撞入人群之中,挥刀乱砍,鲜血四溅,这种疯狂的进攻方式,将守军仓促间组织的第一次反击打崩,然后一路追杀而去,造成更大的崩溃。
虎林军分工明确,一拨人负责袭击守军驻地,一拨人负责压制来援守军,还有一拨人负责纵火。
第一座粮仓燃起冲天大火,看着这壮观的超级火炬,宇文温十分满意,他亲自领兵偷袭广通仓,事到如今已成功大半。
粟特商人安吐罗,家族世居关中同州,离这广通仓不算远,为了拯救陷在长安的族人,和同为奸商的宇文温达成交易。
对方提供了一条路线,一条翻越秦岭在潼关附近出山的路线,此路并非官道,除了山民和少部分商贩外基本没人走,借此进军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代价是非战斗伤亡造成的减员颇多,而且不能走骑兵,宇文温选择了赌,压上老底赌一把。
夜间行军不是问题,夜间走山路也不是大问题,用“磷火”装神弄鬼,是日常练胆训练玩腻的把戏,虎林军多年的苦练,终于有了回报。
“我说平掌柜,一双脚可曾受得住?”
“国公,在下自幼随着家族行商,自然受得住。”
“那一条路你只走过三个来回便记了二十年,当真是好记性呐。”
“做买卖,必须如此。”
身着黑衣蒙着面的安吐罗,静静看着被点燃的广通仓,他作为向导,领着宇文温和虎林军抄小路翻越秦岭奇袭,这只军队夜间行军作战的实力着实让他佩服。
更让他佩服的是宇文温的心思,一路上宇文温让他蒙着脸,称呼一直是“平掌柜”,就是要隐去粟特人的特征,将牵连同州安氏族人的风险降到最低。
锣声响起,那是守军在向东南面的潼关、西面的华州求救,其实这锣声那些地方未必听得见,不过冲天大火已经说明了一切:广通仓遇袭。
“再加把火,等援军赶来之前,来个火龙烧仓!”
宇文温说完望向西侧的夜空,那个方向将近三百里外就是长安。
“勤王大军?没了粮食,我看你们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魑魅魍魉
夜深沉,马蹄疾,广通仓的冲天大火触动了周边隋军的神经,距离最近的潼关驻军最先反应过来,派出兵马向着数里外的大粮仓冲去。
几乎人手一只火把,汇成一条火龙,沿着官道向着西北方向浩浩荡荡前进,虽然军情紧急,但为了防备伏兵,他们的行军速度不算快。
敌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不通,袭击广通仓的大概是周军,看样子是走小路从哪个峪翻过秦岭,若是小股细作倒有可能悄无声息潜入关中地界。
可是要袭击广通仓那么人就不能少,这么一来这些周军是如何不露痕迹的摸到广通仓,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说一定是有内奸相助。
长安就是这么丢的,所以广通仓也是这么倒霉的,潼关援军不想被内奸出卖半路遇伏,只能是小心翼翼前进。
果不其然,平日里还算平坦的官道,忽然变得坑坑洼洼,有许多浅坑出现在路面上,这在白日可是没有的,明显是有人临时挖的坑。
人走过去倒不要紧,可是奔跑的马匹很容易被崴到脚,而一匹战马被崴了脚就废了,所以这种陷马坑是相当的恶毒。
小心翼翼前进,夜色下道路两边一片漆黑,野草随风摇摆,似乎内藏千军万马,手持火把行进的隋兵知道自己十分显眼,故而戒心重重。
不管有没有人藏在草丛里,觉得可疑的地方先射上一箭再说,走走停停,就这么磨磨蹭蹭前进。
眼见着这般拖延怕是赶不及救援广通仓,领兵将领有些焦急,要是救援不及时事后算账,他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往前冲,中了埋伏那就万事皆休。
正纠结之际,忽然有人瞥见路边野地里有动静,一些火光飘忽不定的移动着,颜色淡绿看上去十分诡异。
“是鬼火!”
“这地方怎么会有鬼火!”
将士们都发现这一情况,道路两旁飘着渗人的鬼火,这种情景在夜晚的坟地里倒是常见,可是这一带并没有坟地,夜间也从未有鬼火出现,此时此地却有这么多,让人冷汗直冒。
“不..不要慌!”
“这是周寇的把戏,不要慌!”
将领们高声呵斥着,只是底气不足,这年头不分贵贱,对鬼神之事都是持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如今的情形太过惊悚,即便是赶路也没人会视若无睹。
“呜呜呜呜呜...”
诡异的哭声从野地里传来,看样子似乎是有人在哭坟,可这夜黑风高的哪里会有人在野地里哭,除非不是人。
哭声传到耳朵里,要多阴森有多阴森,有胆大的弯弓搭箭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射去,那哭声随后变成了笑声,鬼火映照下,似乎有黑影晃动。
“来啊...来啊...”
一如乐坊的小娘子在揽客,可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听到,只会让人毛骨悚然,接连射了许多箭都没见消停,隋兵们已经开始惶惶不安。
声音戛然而止,又有许多鬼火出现,随后抽泣声响起,似乎有许多人在哭,隋兵又放了一轮箭,依旧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鬼影重重,似乎有许多魑魅魍魉在蠢蠢欲动,有胆小的隋兵已经开始发抖。
领兵将领见这般下去不是个办法,让人吹起号角壮胆,下令继续前进,本能告诉他这可能是周军装神弄鬼,但实在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弄出鬼火的。
莫非真的是鬼?这也太...
前方出现一片建筑,那是官道上的驿站,只是如今黑灯瞎火连门口的灯笼都熄了,看上去有些过于安静,为防有人埋伏,十几名隋兵摸上去打头阵。
拿着盾牌挡在前面,小心翼翼的前进,好容易来到驿站墙外,看看小楼里的人影,一人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向着对方砸了过去。
一击命中,那黑影晃了一下没有反应,石头掉落下来发出响声,院里却没其他动静,众人心中暗道不妙,硬着头皮翻墙。
万一里面有埋伏怎么办?死呗!被派来打头阵,不就是送死来的?
一个隋兵在同伴协助下攀上墙头,仔细看了看墙内院子动静,正要示意无异常,却被无意间瞥到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正厅黑洞洞的窗户内,一个惨白的人脸正在看着他。
晚上光线昏暗,但是洞开的窗户却能清晰地看见那张人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啊!!有鬼啊!!”
那人哭喊着滚下墙来,人吓人吓死人,其他人本就胆战心惊,被这么一吓自然是拔腿就跑,方才路上的诡异情形就已经让人心里打鼓,如今驿站里也闹鬼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后头的将领见着这些人连滚带爬跑回来说驿站里“闹鬼”,还没来得及发作,却见驿站附近冒出许多鬼火,士兵们见状哗然,已经有人想掉头跑了。
“不许跑,谁敢跑格杀勿论!”
事到如今,怕也没有用,既然判定是周军搞鬼,那么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所以即便心中惴惴,也要硬着头皮拆穿对方布下的**阵。
“定然是周寇搞的鬼,冲上去把那些装神弄鬼的混蛋杀了!”
军令难违,隋兵呼啦啦一拥而上,向着驿站附近的鬼火冲去,怕归怕,但好歹己方人多阳气足,果不其然那些鬼火似乎害怕了,向着外面飘去。
一群隋兵正追赶间,忽然脚下一绊,随后面前猛地立起一排东西,定睛一看,几乎吓破胆:一个个身披布帛的骷髅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啊啊啊!!有鬼啊!”
极度的恐惧让这些兵掉头就跑,将领斥之不及,连带着周边许多人都开始跑,一支军队瞬间崩盘。
驿站内大厅里,被绑在柱子上的刘文静奋力挣扎着,他的嘴巴堵着破布说不了话,只能和其他人一般无助,外头的动静他们都听见了,却无可奈何。
看着窗户那里的人形剪纸,刘文静心中悲愤万分:哪里有鬼,都是骗人的,你们这些胆小鬼,快进驿站救人啊!!
。。。。。。
广通仓,华州援军刚刚赶到,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火焰山”,心中俱已凉透:完了,广通仓完了,全完了。
“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兵守着,还让人把粮仓给点了!大军的粮草都被烧了,这下子全完了!!”
一名将领扯着生还者咆哮着,对方身着官府披头散发满脸惊恐,不住的哭喊着:“有鬼,有鬼,到处都是鬼火...”
“有你个头!周军呢?袭击粮仓的周军呢?”
“下官...下官不知道啊,一群骷髅恶鬼冲进来见人就砍,啊啊啊!!”
那人挣脱束缚,哭喊着向外跑去,看样子已经疯了,隋军将领看着烧成火山的粮仓,又看看满地的尸体,声嘶力竭的喊着:
“马上去搜!掘地三尺都要把周军搜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踪迹
清晨,广通仓西北方向,渭曲芦苇荡,一脸疲惫的宇文温坐在石头上啃干粮,出发时携带的干粮只剩下最后一些,吃完后就没了。
他身边围坐着一大群士兵,不过借着芦苇的掩护,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人,而这也是宇文温计划中的藏身之处。
广通仓位于渭水入黄河口以南,当然后世渭口南移,广通仓遗址在后来的渭水以北,今日凌晨奇袭得手后,宇文温领着虎林军渡过渭水,来到渭、洛交界的渭曲地区躲藏。
原先的历史里,广通仓(又名永丰仓)是隋国的八大仓之一,而隋末瓦岗好汉占据的洛口仓(兴洛仓)也是其一,这八大仓屯积着无数粮食,据说历经隋末乱世、李唐建立后,存粮还能吃上数十年。
宇文温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年头粮食储藏年限一般来说也就是三五年,还得是带壳妥善保存的那种,存了数十年还能吃的粮食是什么品种,真是耐人寻味。
不过这与他无关,这个时候的广通仓,因为隋国没能统一江北的缘故存粮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囤了不少,原本是“特供”长安,如今是隋国大军的后勤基地。
广通仓完蛋了,长安城外的隋军面临断粮危险,只能是从别的地方运送,可还能从哪里送来?
蜀地是不用想了,洛州一带正在鏖战,洛州隋军的军粮未必有多余的,只能从河东经蒲津运粮食到西岸关中,然后走陆路到长安,只是仓促之间哪里能调集如此多的粮食?
这还是只是“技术问题”,广通仓被烧,直接受到打击的是隋军的军心,粮草供应不上,再能打的精兵都要完蛋,更别说隋军将领如今大多心怀鬼胎,一旦局势不妙,墙头草们瞬间就化身“反正忠臣”了。
哼哼,宇文温火烧广通仓,搞不好名留史书的哟!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喜上眉梢,干涩难咽的干粮也凑合着吃完了,张鱼则是在一旁和其他士兵一起,用小布袋分装粮食。
粮食从哪里来?广通仓呗,即将断粮的宇文温没有脑残,在放火烧粮仓的同时,让人打包了一些粟米,以作为后继的军粮。
那么问题又来了:翻山越岭搞奇袭,肯定没带着釜或瓮,没有炊具怎么做饭?
这个嘛,嘿嘿...
“郎主,笑什么呢?”
张鱼适时打断了宇文温的走神,别将陈五弟近前汇报,说四周警戒未见异常,前一批休息的将士已经小睡了一会,现在轮到他们这拨了。
宇文温哪里睡得着,如今他沉浸在夜袭得手的喜悦中,心情有些亢奋,所以话也多了起来:“你们可知此处为何地?”
“不是叫做渭曲么?”
“非也非也,此处有名字,叫做沙苑,你们可知沙苑之战?”
沙苑之战,战局稍有变化都将改变历史的一场战斗,刚好发生在五十年前的这片地区。
当时东西魏对峙,东魏丞相高欢率军进攻西魏,渡过黄河于蒲津登陆西岸入关中,兵锋自指三百里外的长安,兵力将近二十万。
西魏丞相宇文泰率军出击,兵力不过一万而已,但他已退无可退,亲自领兵以少敌多,双方就在这渭曲展开战斗。
渭曲有大片芦苇,其间泥泞难行,西魏军背水布阵,主力藏于芦苇荡中,分一部分兵力诱敌,结果东魏军轻敌冒进,追着“败兵”进入芦苇荡后果然遇伏。
沙苑之战,西魏军以一敌十,歼灭和收编东魏军八万以上,所获粮草器仗不计其数。弱小的西魏政权得以巩固,此战亦名留青史。
听得宇文温的介绍,众人恍然大悟,看看周边的大片芦苇,确实是藏兵的好地方,要是轻敌真的很容易中埋伏,尤其是骑兵,冲进这里面来根本施展不开。
然而陈五弟有疑问:“国公,按说那齐神武也是打了许多仗的人,他就没对着这芦苇荡起疑心?他身边的将领也不提醒么?”
“兵力优势太大,他已经不把西魏军放在眼里了。”
“可是...呃,若是放一把火把芦苇荡烧了,可不是一劳永逸?”
“他倒是想如此,却有人说怕烧糊了,没办法辨认宇文...太祖的遗体,也没办法活捉以便昭告天下呗。”
“哦...”陈五弟点点头,不过随即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
万一隋军来搜这片芦苇荡,怕有伏兵干脆一把火点了的话...
。。。。。。
渭水北岸,一大队隋军正在前进,领兵的是同州刺史李浑,昨晚广通仓遇袭,火光冲天,同州方向也能隐约看见,只是事发仓促,他没来得及立刻派兵增援。
同州位于长安东北,位置重要,李浑安排好了防务之后,清晨时才带着兵马赶往广通仓,只是出城没多久便得急报:广通仓被烧得面目全非。
完了,粮草没了,长安的官军怕是要军心大乱,没办法攻打长安,没办法为兄弟们报仇了!
周军攻入长安后,将留在城中的李氏族人杀个精光,有家仆侥幸逃出城到同州哭诉,李浑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不省人事。
他的父亲李穆拥护杨坚称帝,受封太师,李家因此满门富贵,而正是因为如此,周国不会放过李家,若论缘由,也确实是李家抛弃了宇文氏,但这不是他李浑放弃复仇的理由。
但有一口气在,定然要活剐了宇文亮父子!
满怀复仇之心的李浑,放弃了增援广通仓的想法,如今他要做的,是把袭击广通仓的元凶抓到。
袭击广通仓的定然是周军,李浑判断这支奇兵应该是翻越秦岭,从华山郡至潼关之间某个峪口钻出来的,而对方极有可能没原路退回去,因为潼关方向的驻军距离广通仓很近。
华州方向的援军应该也到得很快,这支周军要是原路南撤,半路上就会和官军遭遇,而现在还没收到这样的消息。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北逃了!
广通仓以北是渭水,过了渭水之后,东北面是蒲津并且有驻军,对方即便在蒲津夺船也没地方跑:河东依旧是隋国地界,若是想顺流而下,到了陕州三门峡砥柱山流域,会翻船的。
所以周军度过渭水之后...就是躲在面前的渭曲这里了!
李浑看着渭水北岸的一大片芦苇荡若有所思,芦苇茂盛,里面躲了人也很难看出来,而这个地方,他不算陌生。
五十年前的沙苑之战,他的父亲李穆,随着周太祖宇文泰奋力杀敌立下战功,而当时的场景,父亲后来也多次说起。
“若是当年高欢火烧芦苇荡,为父便葬身火海之中矣。”
父亲的话回荡在耳边,李浑看了看芦苇的摆动方向,发现春风乍起,正是从南刮向北,他冷笑一声随即下令:“放火,烧芦苇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灰复燃
芦苇荡绵延数十里,如今冬去春来,芦苇干枯易燃,李浑命人在芦苇荡边缘多处点起火,借着东南方向刮来的春风,火势渐成。
大火舔噬着北侧芦苇猛烈燃烧,浓烟滚滚伴随着“噼哩啪啦”响声,稍微走近一些,热浪混合着浓烟,让人有种窒息感。
火借风势,几处着火点开始蔓延成片,火线渐渐向北移动,芦苇荡里惊起许多飞鸟,又有许多野兔等野物惊慌失措外逃。
“使君,这把火怕是要烧上大半日,里面真躲着什么人的话,决计逃不掉了。”
“你们领着兵从两边抄过去,见里面有动静就放箭!”
州兵们看向那越来越旺的大火有些踌躇,火线已经蔓延到将近一里宽,而且还在变长,这一把火烧过去后,芦苇荡怕是要化作灰烬,里面藏有多少兵都得死。
渭水南岸有十余骑疾驰而来,那是增援广通仓的华州援军所派游骑,确定是同州州兵在纵火缉凶便掉头离开。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李浑有些黯然,广通仓完了,长安城外的大军粮草接济不上,迟早会出大问题,周军若是在关中的长安站稳了脚跟,那么局势就不可挽回。
隋国看来很可能撑不下去,那么李家也走到了穷途末路,六年前尉迟迥起兵反杨,派使者到并州劝时任并州总管的李穆一起举兵,身为其子的李浑当时极力主张站在杨坚这边。
宇文氏失了人心,不值得效忠,尉迟迥派来的使者被扭送长安交给杨坚,所以到了如今,宇文氏和尉迟氏都不会放过他们家。
当年父亲的豪赌,为李家带来了满门富贵,可世事变迁,如今看来是输了。
隋国若是完蛋,别人可以投降,可是他们李家只有死路一条,年前住在长安城内的男丁被周军杀光,对方已经表明了这个态度。
一旦晋王杨广兵败长安,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南朝。
入益州,再乘坐大船顺江而下进入陈国地界,大概能保得一家老小安全,荣华富贵什么就不用想了,能寓居江左了此残生已是老天保佑。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忧心忡忡,唯一的期盼就是晋王能够速战速决,在断粮之前击败周军拿下长安,长安城内有太仓,囤积着大量粮食,凭此可以渡过危机。
“使君,芦苇荡内似乎并无异状。”
“不可掉以轻心,继续点火,把这一片地方烧个干干净净!你们一个个都盯紧了,有动静就放箭!”
大火越烧越旺,浓烟大作几乎占据半边天空,不时有游骑从渭水南岸疾驰而来,待得问明是在搜索周寇后便纷纷离去。
这场火一直烧了大半日才消停,李浑命士兵在灰烬之中搜索,除了发现烧死的野物之外,并无任何人形遗骸。
“使君,都搜过了,这片芦苇荡应当没有藏人。”
“都细细看过了?”
“都看过了,确实没见人的遗骸。”
李浑看了看余烟未散的旷野,面前的芦苇荡已经少了大半,既然没有发现人的遗骸,那么看来袭击广通仓的周军是逃到别处去了。
“奇怪,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天色渐晚,李浑率领州兵回州城,同州州治武乡距离此处有二十多里,再不回去怕是要误了时辰。
州兵步骑混合以步卒为主,行军速度快不起来,大队人马绕过被焚烧大半的芦苇荡,沿着来路向北面州城方向前进,半途依旧路过大片芦苇地。
渭曲沙苑一带芦苇众多,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方才他们焚烧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那里最接近广通仓,所以是怀疑的重点。
其他地区也派了人去搜,没发现什么可疑踪迹,既然没有收获,那么周军大概就不在此间。
走了数里地,一切如常,众人的提防之心少了许多,毕竟来的时候没有碰见,回去的路上应该也不会有,总不能死灰复燃...
弓弦声响,箭如雨下,同州兵猝不及防下被射乱队形,道路两旁的芦苇荡里冲出士兵,嚎叫着向他们杀来,李浑见状心中哀叹一声:
成日里打猎,反倒被小兔迷了眼!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浑久经沙场不会被伏击吓懵,他临阵不乱指挥着部下迎战,而随行部曲也很快投入到白刃战之中。
李家的部曲历经祖孙三代,都是忠诚可靠的战兵,随着郎主身经百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未得郎主命令,即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退缩。
双方兵力看起来势均力敌,己方不过是忽然遇袭落了下风,只要能突破对方的一角,就能撕开一条裂缝,最后扭转战局。
李浑如是想,他的部曲也是如此打算,然而被撕开的,是他们自己。
卑鄙无耻,竟然用石灰糊脸!
扑上前的周军先扔出了石灰粉,李家部曲猝不及防之下眼睛中招,只是一刹那间,便被对方趁机撞了上来,血光四溅,一败涂地。
百战精兵就这么折戟沉沙,李浑悲痛欲绝,策马领着同样骑马的部曲冲击周军,这样的举动,让他成为战场上的焦点。
伏击圈外围,二十多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向着骑马突击的李浑等人放箭,射的不是人而是马,一只只箭头如小铲的射马箭呼啸而来。
再能忍痛的战马,其肌肉也受不了射马箭的切割,胯下坐骑相继中箭倒地,部曲们奋力为坠马的郎主李浑挡箭,许多人身中数箭,即便身着铠甲依旧鲜血淋漓。
射马箭不能破甲,但射在身上也够呛,而周军随后射来的箭矢之中,也有普通羽箭,部曲们用血肉之躯组成人墙,将郎主护在中间。
李浑看向战场,短短时间内州兵已经崩溃,那些彪悍的周兵如同砍瓜切菜般将其打得落花流水,眼见着战局已定逃无可逃,他拔刀投入战斗。
李家的子弟,没一个是孬种,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兄长,你们在长安遇害时,也绝不会下跪求饶的,对吧?
李浑如是想,领着残存的部曲飞蛾扑火,芦苇荡中,指挥伏击的宇文温见着这伙人决死冲锋,轻轻抬起了右手,身旁芦苇丛中蹲着的弓箭手起立,足有三排六十人之多。
弯弓搭箭,用的是长锥破甲箭,专射身着重甲猪突的死士。
“三段射,预备,放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布置
新丰,隋军大营鼓声阵阵,主帅击鼓升帐召集诸将议事,身着铠甲的将领鱼贯而入分列两旁,位于上首的晋王杨广气势不同以往,信心满满底气十足,因为他的强援到了。
长安正北为豳州总管府,西北为泾州总管府,在其西北则为原州总管府,如今三总管领兵到来,成为杨广的强力支柱。
泾州总管元孝矩、豳州总管达奚长儒、原州总管元褒,都是忠于朝廷的肱股之臣,有这三位总管在,那些墙头草就得收起心思。
泾州总管、洵阳郡公元孝矩之女元氏,为故太子妃,虽然故太子杨勇一直不待见自家岳父,但大行天子杨坚却很看重自己的亲家。
原州总管、河间郡公元褒为元孝矩之弟,兄弟俩是元魏宗室苗裔,江山为宇文氏所夺,此仇永世难忘,如今元氏兄弟和杨家是一条心,别人可以再投向周国,他俩可不会。
豳州总管、蕲春郡公达奚长儒,六年前奉命讨伐“反叛”的益州总管王谦,坚定站在时任左丞相的杨坚一边,后来又领兵与突厥大军多次鏖战,是为国之栋梁。
年前长安之变,三位总管来不及反应,经过月余布置好防务后终于率领兵马南下,与晋王杨广汇合,要收复长安驱逐周寇。
有这三位镇场,杨广只觉得面前这些将领老实了许多。
再没有人敢和他对视,再没有人敢阳奉阴违,面对他的质疑,再没有人敢敷衍从事,他的话,再没人敢当做耳边风。
“大军在此盘桓了月余,晋王可以说年少不知兵,尔等俱为久经沙场的宿将,为何一个两个推诿不战?”
“攻入长安的周寇不过是一支孤军,攻不下蓝田,掐不断武关道也就罢了,连灞桥都拿不下,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是不是宇文亮给你们许下了好处?嗯?晋王仁厚,你们就蹬鼻子上脸!”
元孝矩大声呵斥着,作为受重用的国戚,他有这个资格摆谱,当然另一个缘由就是他来作恶人,让晋王做好人,见着帐下诸将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他继续发威:
“彭城公,陛下任命你为总管长史就有辅佐晋王之意,如今官军在灞桥东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你这佐官是怎么当的!”
虞庆则“识相”的躬身请罪,一旁的元褒顺势出来和稀泥:“长安沦陷事发突然,诸位将军本无统属,一时间纷乱无绪...”
“洵阳公息怒,诸位将军也是一心为国,只是各部原本互不隶属,虞长史需要时间整军,否则大战起时号令不畅,很容易为敌所趁。”
豳州总管达奚长儒适时插话,三只老狐狸一硬二软,把在场诸将拿捏得服服帖帖,这三位不说地位尊贵,就是带来的兵马,也如同一把刀架在诸将脖子上。
不老实?拖出去砍了!
这不是说着玩玩而已,三位总管率兵到来的当日,便“强烈要求”晋王严明军法,将十来个消极避战、延误军机的将领砍头示众,是为杀鸡吓猴。
杨广先前也曾杀鸡吓猴过,只是这回杀的‘鸡’分量更足,立威的效果更加明显,见着火候差不多了,他开始宽言抚慰众将。
“孤知道,诸位是心向大隋,只是先前周寇势大,加上准备不足才延误至今,如今洵阳公、河间公还有蕲春公已经率领兵马抵达,我军兵力远胜周寇,是时候收复长安了!”
“请晋王下令!”
众将齐声说道,这个时候谁还敢玩心思那就是活得不耐烦,虞庆则见杨广望向自己,随即上前将目前局势和部署一一道来。
走玉山小道进攻蓝田的华州窦荣定,已经攻到蓝田东面周军把守的隘口,有他在这个方向掣肘,蓝田周军无法分身。
先前并州司马李彻领兵走瓮峪入拒阳,然后沿着老君峪南下攻打商州州治上洛,先前收到急报,说李彻兵败身亡,拒阳为周军所夺。
不过瓮峪峪口有官军把守,周军短时间内不可能突破,所以不用担心被奇兵袭击大军后路。
而长安已经为官军三面包围,原州军抵达长安西侧,泾州军抵达长安北侧渭水北岸,豳州军度过渭水抵达长安东侧的新丰,如今官军兵力明显超过周军,围三阙一可以动手了。
“明日三方同时进攻,新丰的官军攻打灞桥,其余两方进抵长安城下,逼周军关门自守,拿下灞桥后豳州军南下攻打蓝田及蓝田关,将武关道堵上,阻挡周国援军。”
“余下诸军攻打长安,昼夜轮换,不让周军有喘息的机会,不出数日必能收复长安!”
这是理所当然的布置,按说早就该如此,只是先前诸将心怀鬼胎不肯用力,晋王杨广凭着并州军压阵有些勉强,所以虞庆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不同了,有三总管帮忙压阵,又各自负责一个进攻方向,没有人再敢阳奉阴违,所以可以全力进攻。
时间拖得越久,对隋国越不利,国都被人攻占迟迟不能收复,陛下又没了,再拖下去人心思变,那些墙头草很可能投向周国。
虞庆则将各项安排一一布置下去,他本就是朝中重臣,又有晋王撑腰及信任,所以即便是安排起三位总管也是底气十足。
众将一一领命,杨广见状松了口气,他这段时间饱受煎熬,就怕有人兵变抓他去向周军邀功,如今局面稳定下来,终于可以动兵了。
驱逐周寇收复长安,有这份大功,加上理所当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晋王杨广必然会成为大隋的天子,父亲未竟的事业,将要由他来完成。
想到这里,杨广不由得心情澎湃,大军云集如臂所指,粮草又不缺,没有任何理由收复不了长安,只要过了这几日,就能见分晓了。
孤,定会成为留名青史的一代明君!
“报!紧急军情!”
有传令兵来到帐外,经允许后进入大帐,见着帐内都是将领,不由得迟疑起来,杨广见状有些奇怪,未加思索便问有何紧急军情。
虞庆则适时制止传令兵开口,先让众将退下,只留下三位总管,然后再让传令兵禀报消息。
“殿下,华州广通仓昨日凌晨遇袭,大火烧了一夜...广通仓...完了!”
“你说什么!”
虞庆则闻言大惊失色,元孝矩等人目瞪口呆,而杨广听了还没回过神,冲上前一把扯着传令兵喊着:“你说什么!!”
“殿下,广通仓遇袭,粮草都被烧光了!”
“你胡说,你胡说!你是周军的细作,来乱我军心!”
杨广咆哮着拔刀要砍对方,被虞庆则拦下,他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
虽然没怎么领兵打过仗,但杨广知道再多的兵没了粮草一样要完蛋,广通仓被烧了,他即将开始的梦想,也随之付诸一炬。
大帐内方才还乐观无比的气氛,瞬间跌落冰点,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众人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元孝矩看向弟弟和达奚长儒,满是忧虑之色,他们领兵南下随军携带的粮草有限,原本这并不是问题,因为广通仓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可如今广通仓竟然被烧了...
没有粮食,仗还怎么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涟漪
傍晚,新丰隋军大营各处营区升起袅袅炊烟,各部军队正在生火做饭,今日主将到中军帐议事回来,说官军明日要大战,所以晚饭要加餐。
还能加什么餐?肉是别想了,无非是粟米多放一点,煮出来的粥稠一些罢了。
行军打仗,主将依赖的是其部曲,然后就是能打的老兵,其他的兵也就那样,拿着根长矛凑数,打了胜仗分口汤喝,打了败仗就被当做饵丢给追兵。
熬一日是一日,这是大部分普通士兵的想法,眼见着饭点还没到,大家伙在各自营帐内擦拭武器和铠甲。
作为京师附近的官军,虽然待遇好不到哪里去,但也比别处强些,刀牌、弓箭、长矛、裲裆铠,该配的都配齐了,如今天气开始转暖,半新旧的戎服穿在身上也不觉得冷。
战场上到处都是流矢,所以护身的裲裆铠十分重要,虽然甲叶多有锈蚀,但至少能挡箭,当然要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偷偷取了甲叶去卖了换钱,那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呐,这一领裲裆铠穿久了,那些串着甲叶的皮绳就磨损严重,现在就是要检查哪些皮绳差不多要断,赶紧换掉。”
一名老兵在教授另一名士兵心得,两人是同乡,一人当了十几年兵,另一个刚满年纪被征发服兵役,新兵蛋子屁事不懂,所以得靠人多提点提点。
“上了战场呢,前后左右都是人,要是倒霉被流矢射中,那就认命吧,这是老天爷要收你,赶紧找个好人家投胎。”
“阿叔,被箭射中手臂什么的也会死?”
“箭头不干净的话,射中了容易得破伤风,即便不得破伤风,伤口化脓能疼得你死去活来,要是熬得过去倒还好,熬不过去真能生生疼死人的。”
“那怎么办?”
“怎么办?平日里有没有到庙里烧香求佛祖保佑?没烧过的话,就盼着你家祖宗保佑吧!”
“阿叔,那我看不懂旗号听不懂号声怎么办?”
“什么都别想,别人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凡事不要出头,知道不?”老兵耐心的传授着心得,“你个瘦麻杆的身材,莫要想着什么立功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哦...”
新兵低头检查着裲裆铠,不一会瞥见老兵正在往长矛杆子上缠草绳,好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长矛捅了人,血就顺着杆子流下来,手握着就会滑,缠上草绳即便浸了血,握上去也不会滑了。”
“那用布缠着不是更好么?”
“你钱多烧的用布缠!”
见着新兵讷讷,老兵继续传授经验,要是真有布条,那就洗干净随身带着,战场上受伤时拿来包扎,至于军医的救治,不是他们这种大头兵能享受到的。
“凡事得靠自己,还有同乡,受伤了还有人扶着你跑,死了至少还有人回去给你家里报信。”
两人正交谈间,却听得外边有人窃窃私语,老兵走出营帐,看见许多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说什么呢这是?莫非今晚加肉?”
“你不知道么?广通仓被周军烧了!”
“扯谈吧!周军从哪里冒出来的?再说广通仓不是有重兵把守,怎么会给人烧了?”
“反正就是被周军烧了,消息都传开了...哎哟喂,接下来的日子可难过了!”
“这消息到底真不真,莫要是周军细作乱传的?”
“你别不信,这可是我在将军帐下做亲随的同乡说的...”
老兵见着大家都在传,一跺脚转回营帐:“一会你吃饭可得多吃几碗,往后粮食怕是不够吃了。”
见着新兵莫名其妙的样子,他把传言说了一遍,见对方还没回过神,先是解释一下为何广通仓被烧会导致粮食供应不上,然后又继续传授心得。
“你细胳膊细腿的,添饭肯定抢不过别人,记住,第一碗只盛半碗,赶紧吃完去排队打第二碗!”
新兵点点头,纠结了一会又问:“那接下来这仗还打不打了?”
“打?粮食都没了还打什么,我看呐,这大隋迟早要完!”
广通仓被烧的传言,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头在隋军大营里激起阵阵涟漪,向周围不断扩散,范围越来越大。
。。。。。。
大营一隅,某处守卫森严的营帐内,数名将领正在窃窃私语。
“这消息可靠么?”
“可靠,我那族弟是华州田曹参军...”
军营内,按说在未经主帅允许的情况下,别人不许随意打听军情,然而实际情况是各部将领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今日入大帐的传令兵说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但一样能从别处探得消息。
军营按例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免得细作混进来刺探军情,可实际执行起来却漏洞百出,更别说如此大规模的营寨,许多军队集中在一起驻扎后鱼龙混杂。
各家部曲进进出出,砍柴的士兵也进进出出,其中混进什么人都不奇怪,而将领们就是靠着自己的耳目,获取主帅想要遮掩的消息。
广通仓完蛋了,袭击粮仓的自然是周军,且不说这帮家伙是从哪个峪口冒出来的,堆积如山的粮草化作灰烬,长安城外的大军怎么办?
从别处调也行,但是关中地界的存粮可不多,否则也不用挖广通渠、设广通仓转运粮草,现在临时组织青壮运粮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原、豳、泾三州总管府的粮食本就紧张,许多粮食运到长安屯在太仓,现在只能从州库紧急调粮,只是这需要时间,看样子够呛。
洛州那边在打仗,粮食肯定紧张,蜀地是不要想了根本赶不及,只能靠着河东那边救急,可长安城外的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众多,靠河东运粮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还是次要问题,即便不会出现断粮数日的情况,但粮食短缺必然导致军心大乱,士兵们不可能饿着肚子和人拼命,这仗打不下去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进攻长安,但周军必然死守,不说能否速胜,只说这仗还有必要打么?
“杨家好歹过了一把天子瘾,却让我等去拼命,呵呵。”
一名将领轻声笑着,看了看在场诸位,他收起笑容:“依我看,这隋国迟早要完,诸位莫非想殉葬么?”
另一名将领接过话茬:“当然不会,杞国公开出的价码,我觉得不错,再怎么说,当年大家也是周国的将帅不是?”
“明日那几位定然逼着我等强攻长安,到时进退不得...”
“那又如何?实在逼急了,大不了阵前倒戈,你们说是不是?”又一名将领笑道,“好歹长安城里太仓的粮食够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