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到此为止
徐州总管席毗罗次子席胜遇刺,此事在邺城喧嚣了数日后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官府在邺城缉拿行凶的刺客,折腾了一番之后没了下文,据消息灵通人士称,没有抓到刺客。
刺客似乎被席府护卫射中,至于后来是死是活没人知道,那个据说嫌疑很大的西阳郡公宇文温,也没见被秋官府怎么着。
事发当日秋官府小司寇曾经带人到使邸,折腾了几个时辰后默默地撤走,等着看热闹的不明真相群众,只能是以此理解为西阳郡公并未涉案。
席胜遇刺一事的热度很快消散,百姓们为果腹终日奔波忙碌,没心情为锦衣玉食的席二郎嗟叹,在平民看来,席二郎和宇文二郎都是富贵郎君,是死是活与己无关。
连肉都吃不上的人,为吃肉吃到腻的人操心,这有多闲得慌!
丞相府,丞相尉迟迥正在听取案情汇报,秋官府的大司寇、小司寇,相府长史崔达拏、安固郡公尉迟顺亦在座,秋官府查案数日,如今正在向丞相汇总相关案情。
首先是刺客的身份,此人为席府仆人名为席马五,年纪二十岁,非家生子,是五年前席胜将其收入府里做仆人,留在邺城别院当马奴。
席马五骑术了得,又精通养马之术,平日里喜欢骏马神驹的席胜,将好马都交与席马五饲养,每匹马都养得不错,故而席胜对其颇为看重,马厩交与其打理。
有时出行也带上他以便照顾马匹,所以那日席胜要去使邸,安排的随行人员中便有席马五,为的是其骑术精湛,能帮助围捕可能出现的刺客。
按照秋官府所查,席马五平日里表现正常,据府里其他仆人、护卫所述,其人并无家眷,与其他仆人同住,平日言行并无可疑之处。
席府许多仆人因为些许错误常被席胜责骂或者鞭挞,但席马五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因为其养马兢兢业业,没出什么纰漏,当然他平日里也不用在府里做其他事,出错的几率小很多。
一切的一切,都很难让人怀疑席马五会对席胜下毒手,所以那日\他行凶的动机就成了关键。
据秋官府事后勘察现场,席府二管家说在席马五住处找到纸张残片,根据这些纸张残片内容来看,席马五似乎是受人收买。
残片焦黑看样子应该是没烧干净的信笺,其中两张残片分别里有“本公”、“山南”字样,虽然根据残片无法推断具体的行文内容,但有了这两组四个字,涉嫌收买席马五的人就呼之欲出了。
本公,大约是写信人的自称,能自称“本公”的就只有封爵为公的人,也就是国公或者郡公;山南二字,指向性更加明显,那就是山南地界。
山南地界的什么呢?是安排刺客事后去山南?还是在山南办什么事?无论如何,“本公”和“山南”联系起来,符合这一情况的嫌疑人,就只有身在邺城的西阳郡公宇文温。
宇文温和席胜有怨,兼之不久前在秋官府大牢差点遭人毒手,此事最大嫌疑人就是席胜,所以后来席胜遇刺,宇文温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也正是因为有了残片为证,秋官府才敢派人去使邸搜查宇文温住所,当然出于谨慎还请了安固郡公尉迟顺同行。
搜查和询问是由小司寇林彦负责,首先是盘查宇文温随行人员,根据邸令还有当日在使邸外维持治安的禁暴、禁游所述,当日未见宇文温及随行人员进出使邸。
包括周法明、田益龙及其随从,还有寓居使邸的炼丹道士师徒二人,当日都在使邸内未曾外出,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刺杀席胜的是席府里的仆人。
宇文温若真是收买了席马五,那么当日就没必要派人出门,所以其随行人员俱在说明不了太多问题。
问题出在随后的搜查中,使邸中别的地方没有发现异常,唯独在宇文温下榻的院子里,找到了三样不得了的物证,只是这物证太过奇怪,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第一件是个扎有针的小草人,内藏纸条上书尉迟迥名讳,这是典型的巫蛊诅咒之物,按常理推论是宇文温诅咒丞相不得好死。
第二件是个刻有字的木偶,其上所刻“尉迟灭宇文兴”六字,基本上和大逆不道没区别了,按常理推论这是宗室宇文温诅咒尉迟一族不得好死。
这两样东西只需其中一样,就可以定宇文温死罪,要是为了震慑宵小,甚至可以夷三族,将其父、兄弟、妻全家抄斩,以明朝廷法度。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得更大,宇文温与之父宇文亮、兄长宇文明,是周国硕果仅存的三名成年宗室,而其妻尉迟炽繁,则是丞相尉迟迥的亲孙女。
若要夷三族,其父尉迟顺也难逃一死,也就是说尉迟迥得杀掉自己的儿子一家,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不光如此,这两件物证的来源让人起疑。
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要借朝廷的刀杀宇文温这个人,而宇文温若是出了事,山南的宇文亮绝不会善罢甘休。
放下前两件物证不说,第三件物证倒是与席胜遇刺一案有关,这是几张烧过的信笺残片,上面的“事成”“杀席”“守承”“十九”,区区四组八个字,很容易证明宇文温买凶杀人的“真相”。
东西是在宇文温下塌处发现的,结合在席府里席马五住所发现的残片,按理可以相互印证是宇文温买通席马五刺杀席胜,刺杀案就可以破了。
但这不可能,在宇文温下塌处发现的残片,已经被前两件东西证实完全没有真实性可言,宇文温会在邺城使邸诅咒尉迟迥和尉迟氏?完全没必要!
在宇文温下榻处发现的东西,甚至让席府里席马五住所发现的残片也没了可信度。
“丞相,下官认为,这是明显的栽赃陷害!没有可信的证据证明,西阳郡公宇文温参与了刺杀席胜一事。”大司寇说出了他的判断。
“丞相,下官亦是如此认为。”崔达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先前在席府,席府二管家说有证据证明宇文温买凶杀人,他见了那残片还真就有些相信,如今看来不过是拙劣的嫁祸伎俩。
“丞相,下官已经严加查证,搜查使邸的秋官府众人,并未有人恶意栽赃啊!”小司寇林彦说道,如今他的关注点不同,他要极力避免被人泼污水丢官罢职。
“丞相,西阳郡公下榻处发现的东西,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使邸上下已排除嫌疑,如此一来林司寇的手下...”尉迟顺缓缓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西阳郡公自己放的,对吧林司寇?”
“这这...下官失职,一定再次严查手下!”林彦欲哭无泪,他好端端的奉命办案,未曾想如此大一盆屎泼到自己身上,要是一不留神,连他自己都要倒霉。
尉迟迥缓缓看了在场众人,没有揪着林彦“失职”的问题不放,随即开口问案情是不是毫无进展,大司寇说还发现一个线索。
席胜遇袭次日,有人到秋官府报案,自陈是拉泔水为生,前一日上午驾驶泔水车时被人打昏,醒来后已是傍晚,而那泔水车却不见了,后来在某处巷子找到,泔水桶少了几个。
这年头没有人会抢泔水桶,报案之人又是干这行干了许多年,不存在抢地盘被人教训的问题,而按其每日行进的路线,当时应该正好经过席府附近。
得知这一消息,办案人员又询问了席府护卫,经过一番调查,得知席胜遇刺时护卫们曾在府邸西端拦下一辆泔水车,据此推断那车上两人极有可能是刺客同党。
“丞相,此二人必定是意图接应席马五的刺客同党,只是席马五无法往西突破便往东跑了,那两人则趁着场面混乱悄悄离开。”
“查到这两个人的动向了么?”
“还在追查中,不过以此可以判断,西阳郡公与此案无关。”大司寇答道,他至始至终都在强调一个事情,那就是“西阳郡公与此案无关”。
这才是本案重中之重的地方,只有确定了宇文温与此案无关,那丞相才能如释重负,因为这就避免了事态恶化,如果真是宇文温做的,那么该如何处置也好让丞相提前做好准备。
“西阳郡公及其随行人员都在使邸,那就不可能派人出来接应,当然这也可能是席马五找的帮手,均已被人提前收买,不过没有可靠证据表明西阳郡公与此事有关。”崔达拏补充道,算是给这个结论增加砝码。
“丞相,下官亦是如此认为。”小司寇林彦附议,尉迟顺也表示赞同,他觉得肯定有人要浑水摸鱼,坐收渔人之利。
席府发现的那几张火烧过的纸张残片,模模糊糊的将买凶杀人的真凶指向宇文温,可如今看来就是栽赃陷害,就如同使邸里发现的那些东西,明摆着要误导官府将宇文温“正法”。
席胜遇刺,受益者按常理来说是宇文温,可宇文温要是倒霉了,山南的宇文亮就要坐不住了,到时朝廷和山南关系骤变,得益的又会是谁,这是很清楚的事情。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隋国细作刺杀席胜,然后嫁祸宇文温,以期朝廷和山南决裂,然后杨逆就可以乘机渔利...”尉迟迥沉吟着。
他之所以命令严查席胜遇刺一事,就是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要给席毗罗父子一个交代,又要给宇文亮父子一个交代。
如果不是宇文温干的,那就得用事实说清楚,免得让席毗罗以为他偏心袒护;如果是宇文温干的,那就先关起来,免得被席毗罗一刀砍了,至于最后怎么处置,那就有的头痛了。
现在看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那么尉迟迥可以松一口气,此次席胜要去使邸拜访宇文温,他已提前得到消息,为了这两个小兔崽子的破事,尉迟迥特地安排秋官府派人到现场以防不彻。
结果席胜还是遇刺身负重伤,人是保住了但也废了,不过既然宇文温没有涉案,那案件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至于席马五是不是受隋国细作收买,那得抓到其本人才能弄清楚。
当然要是捉到了他本人,供出幕后主使是宇文温,也不能妄下定论,事关重大,必须人证物证都有,免得对方乱咬人。
这个时代仆人弑主的事情不是没有,原因也有很多,不过大多是郎主苛责太过,仆人受罚怀恨在心,伺机行凶杀人泄愤再正常不过。
四十年多前,东魏的齐王高澄(后被追封为文襄帝),就是被其厨子刺杀身亡,按着谁受益谁就是凶手的推论,其弟高洋就有最大嫌疑。
可是事后得知完全是那厨子对高澄心怀怨恨所为,此人原为南朝将领,战败被俘后沦为高澄的厨子,几次提出花钱赎身都被拒绝,当日又和高澄发生口角,自知情况不妙便铤而走险。
席胜的品行,尉迟迥有所耳闻,毕竟是其得力干将席毗罗的儿子,也见过几次面,以席二郎的暴脾气,仆人对其有怨气也不奇怪。
办案人员询问得知席胜对席马五还算不错,可这事情很难说,毕竟人心隔肚皮,一个人看上去对你笑眯眯,指不定心中有何怨念。
见得大司寇把案情分析的差不多,相关人证物证也收集得不少,尉迟迥便命其将案情上报天子,因为天子已知此事,很关心案件进展情况。
“案情另外写一份,由崔长史派人送到徐州,给席总管看看。”
“席府那边多加关照,需要什么药品均由朝廷承担。”
“对西阳郡公的询问到此为止,不得无故打扰!”
又说了片刻,众人告退,尉迟顺留了下来,尉迟迥走到房外来到院子里,捻了捻胡须转身问道:“你那女婿啊...你怎么看?”
“孩儿看不透。”尉迟顺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么?”
“很难说,方才孩儿所说,西阳郡公自己给自己抹黑,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你那女婿,可是敢在大殿上当面撩拨杨坚的。”尉迟迥说道,“知道那年他在长安又弄出什么事了么?”
“莫非是被人告发意图行刺杨逆之事?”
“是啊,是宇文述的二郎首告的,本来要被砍头的是他,搞到后来反倒是那个宇文二郎丢了性命。”
“父亲的意思?”
“你那个女婿...唉,反正也没有证据,使邸里的那些玩意,就当不是他放的吧。”尉迟迥哼了一声,“你自己小心点,莫要被他当刀使了。”
“父亲,西阳郡公怕是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要借机为难秋官府吧。”尉迟顺有些无奈,别人也许不敢,可他知道女婿真就敢做出贼喊捉贼的事情。
“从明日起,派一队人去盯着你女婿,莫要再闹出什么事了!就算不为为父着想,也得为小三娘着想!”(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野马岗
邺城南郊二十里外野马岗,十二辆马车排成列停在官道边,百余护卫牵着马在路旁休息,车队前列,宇文温正在送行,和他招揽来的学霸刘焯还有炼丹道士刘杨道别。
席胜遇刺一案折腾了数日,他总算洗脱嫌疑无需待在使邸以示清白,而刘焯和刘杨南下的日子也终于到来,所以宇文温特地出城相送。
刘焯带着家眷、行装,贴身仆人,还有根据其开的书单新采购的一批书籍,总共占了七辆车,刘杨师徒的行装倒是简单得很,连人带东西一辆车搞定。
剩下四辆马车之二装着宇文温买的东西,里面有给家眷的礼物,还有一些零碎物品,另两辆分别装的是周法明和田益龙买的东西。
各家派回山南的随行人员都是骑马,连着朝廷派往山南公干的官员一起顺路搭伙,整个车队将达到二十辆的规模,随行护卫数百,走在官道上妥当无比,除非遇见军队,否则一般马匪不敢招惹。
正常来说没有官员愿意顺路捎带莫名其妙的人,免得在路上被对方“忽然发难”,只是宇文温托了关系,让官府出面撮合,凑够了前往山南的“旅行团”人数。
从邺城到山南安州,按照目前的行进路线来算大约有两千余里的路程,有车马代步也得花上月余时间,如今是七月下旬,车队抵达山南地界要到八月底或者九月初。
让人放心的是一路都在周国牢牢控制的地界,沿途有驿站、驿馆可以休息,马匹可以更换而车辆坏了也有地方修,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宇文温派了几个机灵的护卫一路随行、沿途打点。
车队绝大部分护卫都是他托岳父尉迟顺调来的,当然往返费用得宇文温负责了。
“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刘道长可要保重身体。”宇文温叮嘱着,刘杨炼丹数十年,少不了服用汞铅超标的丹药,身体健康多少受些影响,所以他比较担心这位会受不住路途颠簸。
“郎君勿忧,贫道云游四方惯了,不会有事的。”
“如有不适,莫要硬撑,随行护卫会安排住宿,休息一段时间再上路。”宇文温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位刘道长秉承“朝闻道、夕可死”的信念,一定要到巴州追寻化学之道,他就怕对方刚到巴州便劳累过度驾鹤西去。
提前将近千年出现的炼锌术,是刘杨无意间发现的绝活,虽然详细方法已经写给宇文温,但宇文温还是希望这位能有更多的发展。
炼丹道士虽然走错了技术路线,但好歹是这个时代十分有经验的‘化学家’,许多东西他和刘杨说起来要轻松一些,而宇文温自己收养的孤儿们还有待成长,其基本化学素质还没有培养起来。
化学,对于宇文温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能打的军队和充足粮食才是雪中送炭,不过既然有些余力,他觉得尝试着摸索一下没什么关系。
宇文温和刘杨交谈着,另一边郑通则是与刘焯道别,按着惯例奉上程仪若干聊表心意,程仪就是路费,这年头送别不送些程仪就是失礼。
送是要送,但怎么个送法是个问题,此次刘焯带着家属去山南巴州,全部费用都是宇文温包了,所以他若再亲自送程仪,刘焯收或不收都有些难办。
解决的办法就是经郑通的手,铜钱也有,散碎银子也有,反正足够刘焯路上额外花销了,不说什么土特产、美食或者罕见的经籍,就是遇见卖身葬父的小娘子,大发慈悲那么两三次都是足够的。
宇文温原准备也给刘杨送些程仪,只是这位不要,他便发给随行护卫,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时辰已到,前往山南的朝廷官员车驾到来,宇文温与其寒暄几句奉上程仪,便和一众人等挥手告别,看着浩浩荡荡南下的车队,他不由得心中感慨:
再住上一个多月,我就可以回去了!
送行完毕,宇文温却不急着回城,这段日子有些郁闷,没能把席胜干掉,折腾秋官府也出不了太多气,所以要顺便郊游走动走动散散心。
野马岗距离邺城有二十里左右,按说送行也不用送到这么远,所以宇文温就是借故外出,他看着野马岗周边地形,本能反应又来了:“此地有些凶险,若是行军打仗之际似乎可以设伏啊。”
“使君说的极是,官道居中,两侧有树林和土丘,若是行军路过不加提防,极易被人伏击。”周法明赞同宇文温的观点,今日是田益龙入宫给天子讲故事,所以他逃得一劫。
陪同宇文温出行的吏员开始解释这野马岗的典故,此岗形如骏马疾驰故而得名,常为邺城权贵狩猎之地,当然狩猎场不会在官道附近。
野马岗西有一大片地区,不但有树林还有河流,因为水草丰美之故有许多野兔、飞鸟、獐子等野物出没,有一涧名为彪涧,又称虎涧。
“虎涧?莫非此涧有老虎出没?”
“未曾可知,不过故齐时,齐主也经常与亲近的权贵子弟到此打猎,自石赵以来,许多王侯将相均下葬于野马岗以东。”
“此处为邺城南郊偏西,那么当年杨坚派出的军队进攻邺城,怕是也从此处过吧?”宇文温的关注点依旧是行军打仗,他对打猎没兴趣,因为确实没时间想这种事情。
“使君说得不错,三年前,杨逆派兵进攻邺城,其行军总管宇文忻作为先锋率先逼近,丞相于此处设下三千精兵,未曾料被其以五百余骑攻破。”
“五百余骑?莫非是具装甲骑么?”周法明问道,他对骑兵很感兴趣,行军打仗能有一支精锐骑兵,那可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卑职只是听人说过,具体战况就不清楚了。”吏员答道。
“本官记得,杨坚派出的军队是在沁水击败了魏安郡公,随即衔尾追击一路北进,想来宇文忻是领着精锐轻骑追击,人应当是具甲,而马就未必了,否则追上几百里不要说杀敌,马都吃不住了。”
“备多一匹马不就...嗨,是我想多了。”周法明自顾自的说着。
北朝马多,骑兵一人双马甚至三马都司空见惯,他最初认为可以让一匹备用马具甲,临战再换乘,不过这行不通,因为备马一样要负重疾驰,路程远了受不了。
“莫要钻牛角尖,骑兵最大优势就是速度,具装甲骑冲阵固然壮观,但昼夜疾驰三百里突袭敌军要害才是正道。”宇文温开始高谈阔论。
现代有历史爱好者论证,说马匹不可能昼夜疾驰三百里还能作战,所以古代骑兵奇袭战术是注水肉,当然持反对意见的人也很多,所以理所当然爆**战。
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论战,他是插不上嘴的,可古代骑兵昼夜疾驰突袭,一举击溃数量占优势敌军的战例确实不少。
即便古时的‘里’和现代的‘里’不一样,但古代骑兵昼夜奔袭的突袭战术确实很犀利,多少大军就这么被‘一发入魂’。
“我军在长江一带对付陈军还可以轻松些,要是到了平原地区作战,防备敌军骑兵突袭可是首要之务。”宇文温和周法明探讨着,“那么问题就来了,哨探警戒范围要扩大,就得有骑兵,也就是要有马...”
这种话题说多都是泪,古代行军打仗马不够那就是悲剧,不是马上完也是迟早完,南朝将领不是不知道骑兵的重要性,奈何就是马不够。
谁都知道开把妹王去把妹成功率高,可买不起就只能开小电驴了不是?
走走看看聊聊,宇文温在野马岗粗略转了一圈,原本还想去东边那片风水宝地看看,奈何众人一个劲劝阻,毕竟无缘无故的去墓地转悠太晦气了。
最主要是怕这位又惹出什么事来,此次随行的吏员还带着十余骑兵,按着宇文温岳父尉迟顺的吩咐,他们要“看住”宇文温。
这种事让人很为难,宇文温不是他们能制住的,所以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宇文温一行转来转去来到野马岗东南,却见面前一条河流缓缓流过,随行吏员说这是黄衣水,经野马岗东南后入万金渠,入鸬鹚陂。
“上游不会经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吧,比如说墓地什么的?”宇文温问道。
“不会,墓地在黄衣水以北,不是上游。”
“那就在河边饮马,待会便回城了。”
其实宇文温是想小解,他见着随行人员都在河边饮马,便看准一棵大树要走过去,张鱼担心这位小解都遇见什么不测,赶紧先行上前开路。
不是说怕遇见贼人,这满地杂草丛生的,张鱼就怕钻出什么毒蛇,在宇文温腿上来一口那就什么都完了,不要说地上,树上也得注意些。
见着张鱼领着几个护卫用木棍在前面打草惊蛇,宇文温无奈的笑笑,现在不是冬天,所以走在草丛中时要防蛇他是知道的,只是总不能在河边小解,毕竟下游几步外就是饮水的人和马。
‘不就是小解,总不能遇见什么事吧,又不是衰神附身,哪有那么倒...’宇文温正想着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差点倒地,最关键是差点憋不住给弄湿裤裆。
“怎么回事啊!啊?这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终极三问
野马岗一隅,宇文温从一棵树下转出,向着外边走去,不远处的河边围了一群人,个个低着头看着中间地面,那里地躺着一个年轻男子。
“怎么样,还有气么?”宇文温问道,方才他被草里一个东西绊了下,原以为是什么烂木头之类,结果发现竟然是个人,一个身上有伤的年轻人。
“还有气,不过身上的伤口已经溃烂,看来不会是今日受的伤。”张\定发说道,他正蹲在男子身边检查着,“也许是赶路时遇见贼人,夺了财物又要害命,侥幸逃了出来。”
“邺城周边治安有这么差?”宇文温问道,见着随行吏员有些尴尬,他也没说什么,这年头出了城没多远就是“野外”,那么有野兽和居心叵测之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水...水...”男子迷迷糊糊的说着,他看起来年约十五六岁,双眼紧闭双唇发白,应该处于是半昏迷状态,一名护卫到河边用手捧来水,小心翼翼的喂其喝下。
其实也喂不了多少,对方嘴巴紧闭,也不好强行撬开,向其喊话也答不出什么,宇文温见着这人脸上一片污渍,也懒得让人去擦拭以便看到真面目。
只不过是小解,都能遇见常人不能遇见之事,宇文温有些担心自己的气运,决定改日去寺庙烧香驱邪,不过想想万一又在寺庙有什么奇遇,那真是头都要大了。
如今的宇文温只想平平安安熬够时间,到九月份过了重阳节就开溜回山南,邺城不是自家地盘一有风吹草动就烧脑,在这样烧下去他迟早脱发变秃头。
“郎君,此人还有救,只是需要带回城里找医生救治,伤口多处化脓,额头已经开始发烧,再拖下去怕是不妙了。”张\定发下了结论。
“这个,本官总不能见死不救,只是如何将他带回去?此处可没有马车。”
宇文温出城送行,随行人员都是骑马,毕竟骑马方便许多,又不用坐车摆仪仗,而舆轿之类太过显眼,若是让一群侍女抬着舆轿招摇过市,宇文温觉得自己的尴尬症会发作的。
“郎君,此人腰骨未受伤,可骑马,便由在下扶着吧。”张\定发主动请缨,宇文温闻言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张\定发如此“热情”必有原因,随即招呼护卫帮忙,将这位伤者带走。
“一会入城时,还得几位帮忙和守门官兵说说,这可不是本官谋财害命呐!”
“使君勿忧,若城门官问话,卑职定会说明情况。”
“还是不妥,这位一身血迹,如此模样要入城怕是会让人围观,万一某些有心人又借机造谣可不妙,给他换身衣服再说。”
话说得轻巧,今日是出城送行,谁都不会带着多余衣物在身边,宇文温一发话,总不能是他脱衣服,所以倒霉的就是某个护卫了。
折腾了一番,张\定发扶着男子同骑一匹马,临出发时他暗地里向宇文温使了个眼色。
“呃...按理此人应当交付秋官府,毕竟缉凶查案是衙门的事,不过此人身负重伤,送到衙门里能否得到及时治疗?”宇文温问道。
“这,想来官府会妥善照顾吧。”随行吏员答得有些没底气,自古当官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男子伤势颇重,要救治的话花费不会小,若是交到衙门手上,这非亲非故的谁愿意贴钱给其疗伤。
即便有医生看病,也就是走走过场,最多开几副廉价的药方,应付应付就行了,搞不好连熬药的人都未必有,以其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男子要是由官府照顾怕是就“顺其自然”了。
“此人昏迷,也不知家住何方,自然要官府来查,不过伤势如此严重,得花钱请良医用好药,还得有人熬药照顾,不如本官先将其安顿好,再去秋官府走一趟...”
“使君,使君!此事卑职去办即可,无需劳烦使君了!”吏员闻言急得满头汗,之前使邸里出现的那几个栽赃陷害的物件,已经折腾得秋官府‘官不聊生’。
安固郡公派他们来,就是为了防止宇文温生事,这位再去秋官府走一趟,怕是居心叵测。
“既如此,那就有劳了。”
。。。。。。
邺城一隅,一处小院内,秋官府的吏员正与宇文温交谈,方才他在城外救回的男子如今躺在房内,一名医生正在帮其处理伤口,张\定发则守在一边。
“使君,待得伤者恢复意识,卑职等再来询问案情。”吏员恭敬地说着,他们接到报案,说巴州刺史、西阳郡公宇文温在城外救了个身负重伤之人,上官不敢怠慢,派他们赶来办案。
“有劳了,不送。”宇文温笑容满面的说道,只是他的笑容在吏员看来暗藏杀机,没敢多说什么赶紧开溜,待得走出院门,两人都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伤者他们看过了,确实伤势不轻,看样子似乎是遭了贼的倒霉百姓,只是如今昏迷不醒也问不出什么,不知道籍贯、家住何处又有何亲人。
无法得知贼人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什么都问不出来,哪里查得出什么名堂来。
按说这位伤者得由官府安置,不过看样子能不能救活都是个问题,既然宇文温大发慈悲愿意养着,那秋官府求之不得。
宇文温倒也不傻,提出要求说他是帮官府分忧顺便行善,花费的钱帛就算了,万一人死了有家属哭上门来,秋官府可得做主。
当然得做主,秋官府如今恨不得把宇文温供起来,只求对方莫要再折腾他们,哪里敢让对方不痛快。
不过他们此次前来也不是一无所获,前不久徐州总管席毗罗次子遇刺,刺客如今依旧逍遥法外,他们担心此人会是那弑主恶仆,但经过刚才的确认,此人样貌和嫌犯不同。
“也不知那厮躲到哪里去了。”吏员们摇摇头叹道。
院内,宇文温送走了医生,随即示意护卫把守院子,他则领着张鱼走入房间内。
张\定发正在玩匕首,而他面前的榻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已经坐起身来,背靠墙壁满是警戒的看着刚进来的宇文温。
“醒了?”宇文温问道,张鱼则是警惕万分的盯着那个男子。
“你们是...是...”
“拿去,把脸洗一下!”张\定发扔了条蘸水的毛巾过去,男子迟疑片刻用毛巾在脸上一抹,其样貌竟然与之前略有不同。
关键的面部特征变了,酒糟鼻没了,眼角的大痣消失,脸上出现些许雀斑,只是这三处地方变化,整个人的样貌看上去就有了明显不同。
宇文温的目光定在那人脸上的雀斑上,随即脸色凝重起来,仔细打量了对方片刻,发现这位圆脸、眉粗眼大的年轻人似乎有些眼熟。
思绪飞到了邺城西郊,河边那片紫花苜蓿地...不对,是紫云英草地,那个让宇文温装逼失败的牧马人,就是眼前这位。
“是..是你?”年轻人率先发话,语气充满了惊讶,宇文温听得对方如此问,点点头回答:“是我。”
“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野马岗,弄成这个样子?”宇文温反问道,见对方默然不语,他随后问了人类史上的终极三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去哪里?”
“小的,小的牧马时遭了贼,马被抢了,还被贼人刀箭弄伤...”年轻人答非所问,宇文温见状和张\定发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作为席府的仆人,为何要杀席胜?”
“呜啊!”年轻人闻言咆哮着跳起来要往门外冲,被张鱼一脚绊倒,他挣扎着要反抗,被张\定发一把制住:“小子,方才在河边时我不是说了,老实点,不会害你!”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既然是席胜的仆人,总该知道他想对付的是谁吧?”宇文温问道,只是那年轻人一个劲问宇文温是如何知道他是席府仆人,如何知道他是那日刺杀席胜之人。
“很简单,因为你没有换衣服。”张\定发答道,“席府的人着装统一,仆人和护卫有统一的服装,你身负箭伤,身上席府的衣服还没换。”
“那为何要小的装昏?还要化妆...方才官府的人都来了。”
“你既然是席胜的仆人,总该知道他想对付的是谁吧?”宇文温将问题重问了一遍,年轻人闻言一愣,看了看他之后试探的问道:
“莫非郎君是...”
“正是本官了。”
“哦。”
房内一片寂静,年轻人没再搭话,这让宇文温很受伤,他还以为亮出自己身份,对方立刻会扑上来抱大腿,然后哭喊着说出事情真相,求他手刃席胜报仇什么的。
结果竟然冷场了!
“你不想说些什么?”宇文温心存侥幸的问道。
“此事又与郎君无关。”
“无关?此话怎讲?”
“反正席胜死了,郎君也没了仇人,其他的事与郎君何干?”
“席胜死了?你听谁说他死了?那在席府喘气的莫非是假人?”
“这不可能,小白一脚踢中他,哪里活得了!”
“奈何人家命硬,挺过来了!”
“这不可能,小白的力气最大了...它驮着小的突围,被射得浑身是伤,也不知后来如何了...”年轻人言语间满是错愕和失落,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看着此情此景,宇文温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种人竟然作刺客,人设根本不对吧!
行刺之后夺路狂奔,这几日来四处躲藏,乘机捞一件衣服换总可以吧,结果依旧穿着席府的衣服逃命,这要多脑残才敢如此大大咧咧。
‘你如今是被官府通缉的凶徒哎,少年!’宇文温如是想,见着年轻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再度问起了终极三问。
“你是谁?”
“小的姓马名五,在府里叫席马五。”
“你从...从哪里溜出城的?”
“小的在城里躲了几日,后来有马车出城,我就趴在车底跟着出来了。”
“你要去哪里?”
“小的要去野马岗...啊,我要去杀了席胜,为兄长报仇!!”年轻人忽然哭喊起来,宇文温见状心知有戏,示意张鱼端水。
“义士,坐下喝水,说出你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马五
席马五,不,马五喝了碗水,开始讲述他的故事,首先是说自己的情况:“小的从小在邺城长大,今年二十岁...”
“二十岁?你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吧?”宇文温问道,对方的样貌看起来很年轻,所以他得知其自保年龄后很惊讶。
“小的只是面相看起来年纪小些罢了...”
马五接着说了下去,他出身牧户,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养马的,世代在马监做牧户,历经朝代变迁也如此,所以养马是家传的本事,连带着骑术也了得。
做牧户没有什么好前途,累死累活养马,养得好也就得上官说个“好”字,要是出了差错,轻则挨鞭重则被罚得倾家荡产。
这种苦差事没谁愿意子孙接着做,奈何编入了牧户那永远都是牧户,到了马五父亲这一代,家中已是穷得响叮当,
正月初五时婆娘生下次子马五,之后染上风寒没几个月便去了。
马五父亲带着着大郎马重阳,拉扯着二郎马五过苦日子,大约八年前,马大郎把无故殴打父亲的马监吏员打伤,畏罪潜逃后便没了消息。
又过了两年,正是周国进攻齐国的时候,马五父亲被征发随军作战,最后没于乱军之中,马五家破人亡孤零零流落街头,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就是他的兄长马重阳,只是此时已换了名字叫做席安,原来马重阳畏罪潜逃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席府的仆人,因为头脑灵活被二郎君看中,就被赐了名字做了席二郎的亲随。
席家家主席毗罗投了周军得到重用,带着全家来到邺城,席安(马重阳)惦记着家中父亲和弟弟,便在城中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了苦命的弟弟。
马监是不能再回去了,给富贵人家养马好过给官家养马,席安想办法让马五在二郎君席胜面前展示了养马技术和骑术,总算让弟弟入了席府。
按着规矩要改姓,不过席胜对马五的养马技术十分赞赏,没把名字全改掉就叫他做“席马五”,虽然是卖身为奴,但在席府至少能管吃管住,又有席安照应着,马五不用担心有哪个仆人敢欺负他。
不过席安当年入席府时隐瞒了身世,一直说自己家中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现在怕引起郎主不快,便没让人知道马五是他的亲弟弟。
席安和马五交了底,他如今受二郎君器重,迟早有一日能够跟着二郎君发达,到时立下功劳再攒下钱财,就给马五赎身脱离奴籍,兄弟俩找个地方购置田产一起过好日子。
马五跟着兄长在席府做事,日子倒也过得舒坦,他家传的养马本事,相马、医马之术也是十分精通,席胜喜欢马,重金买回的骏马都交给马五料理,而马五也将这些马匹养得膘肥体壮。
席胜对马五很满意,所以给予的待遇也日渐提升,马五的骑术好所以稍加训练便做到了骑射娴熟,席胜外出打猎也时不时带着他随行,所以马五即是马奴又充当护卫。
马家兄弟二人在席府混得不错,席安(马重阳)颇受席胜看重,成了心腹之一,马五为人忠厚老实,在席府仆人之中人缘不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周国内乱,后来在邺城立了新朝廷,席家家主席毗罗为丞相尉迟迥干将,出任徐州总管,在邺城有别院,而马五便在邺城养马,席五则是跟着二郎君在徐州。
一个多月前二郎君来到邺城,席安也跟着来到邺城,兄弟俩再度团聚,不过有一日席安忽然被叫出去办事,回来之后急匆匆的和马五见了面。
“兄长说,他为二郎君办了件大事,要回徐州老宅躲藏一段日子,按说不会有什么,只是...”马五说到这里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兄长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一个月后没见他捎来的口信,就说明他死了。”
“兄长走了以后,便再没消息了!!”
“嗯?你兄长办大事的日期,还记得么?”宇文温问道,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马五说了一个日期,正是宇文温入宫表演滚油捞钱的日子,又问了马五其兄长外出办事的具体时辰,正是他被抓进秋官府大牢的时候。
“这样啊...”宇文温闻言心中有些小激动,因为他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位的兄长——席安(马重阳)。
那个为席胜跑腿,收买掌囚要把他阉了的关键人物!
宇文温强忍着激动,让马五继续说下去,只见马五哽咽着将随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那日,席安匆匆交代了他,若是一个月后没见捎口信来,就说明出了事。
会出什么事?马五想不明白,但是当时兄长行色匆匆,看起来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没时间说太多,只是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问他的下落。
他俩是亲兄弟的事情,在席府里无人知道,席安交代的捎口信,就是兄弟俩之间的暗号:席安到了徐州,若平安无事会让席府的人捎回口信说‘老宅草地的紫云英枯萎了’。
若是没有口信来,那就没有什么以后了,席安交代马五从此不要再管他的下落,就当从来没有这个兄长。
不久前,马五左等右等不见有人给他捎口信,便壮着胆子去问管家,他借口席安到了徐州,会查看老宅附近牧马地草势情况然后转告他,所以问管家有没有收到席安的口信。
按说他一个马奴没资格和管家如此问问题,只是马五一贯得席胜赞赏,管家便未着恼,回答得也很干脆,将席安托人捎来的口信转告:老宅牧马地草势很好。
一听这个所谓的口信,马五心就凉了半截,他不太懂什么勾心斗角,但是既然和兄长之前约定的口信有误,那么其中肯定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哪里?兄长根本就没有口信传回来,那么为何管家会说席安传回来口信?
马五不敢深思,他不是蠢,是因为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结合兄长临行前的表现,他愈发不安起来,因为他察觉深思的结果,就是兄长已不在人世了。
不,这不可能,兄长那么好的人,不可能有事的,兄长一定在徐州好好的,也传话回来了,只是传话的人记差了,所以传到管家耳边的话走了样,一定是这样的!
当时马五是这样想的,他心存侥幸,觉得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兄长托人传的话走了样,所以他托管家给席安捎去话,那是兄弟俩约定的暗语。
他决定再等一个月,兄长收到暗语后会回复,到时说不定就能证实兄长安然无恙,那么之前的事情就是虚惊一场。
马五满怀希望等着,然后就在七月十八日,他无意中看见几名护卫在喝酒,其中一人便是那日护送兄长去徐州的护卫。
那名护卫喝多了扯开衣领透风,马五瞥见其脖子上戴着兄长的项链,那项链是父亲给兄长的,做保佑平安之用,席安(马重阳)绝不会让给别人。
马五只觉得天旋地转,跌跌撞撞回到住所,他终于确定了一件本来就是确定无疑的事情:他的兄长死了。
席安是席胜的心腹,如今却被席府护卫害死,那么能指使护卫动手的就只有席胜,马五不是傻瓜,他听兄长说为席胜办了件大事,要回徐州老宅躲藏一段日子,这么一来就可以断定是席胜杀人灭口。
马五只有兄长这一个亲人,还想着相依为命过日子,如今兄长被人害了性命,他只觉得热血上涌,一心要为兄长报仇,只是他手脚功夫差,想要近身刺杀席胜的话难度颇大。
正好次日席胜要去使邸,马五被安排骑马随行,上了马他就有了施展的空间。
那一****骑在马上,看准席胜出门的瞬间,策马冲上去拔刀就砍,马五虽然没怎么练过刀法,但挥刀砍人的力气还是有的,结果席胜被管家推开躲过一劫。
一击不中,马五心中焦急,不过胯下坐骑还在,席胜就在身边不远处,他急中生智策马转身来了个后踢腿,直接踢中了席胜。
眼角余光瞥见席胜被踢飞,还没来得多想便被射中一箭,马五趴在马背上冲出重围,眼见着身后追兵紧咬不放,情急之下往街巷里钻,在一处拐角跳下马来躲入民宅。
担惊受怕的躲避着官府搜捕,囫囵找了些食物充饥,马五熬了几日终于寻的机会逃出城去,因为刺杀席胜是一时冲动所以没有细想退路,如今这个地步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临时起意才决定刺杀席胜,怪不得收尾乱糟糟,衣服也没换。”宇文温总算理解对方为何如此了。
“呃,我也想过,可若是拿了别家的衣服,那对方一家老小可就倒霉了。”马五说道,“穷人家,有件像样衣服不容易,要是没了,未必能再置办。”
宇文温闻言无语,对方说的没错,穷苦的老百姓经常一家就一件像样的衣物,谁出门谁就穿,在家的就穿破布甚至那啥,那一件像样的衣物就是十分值钱的家当。
“你倒是颇会替他人着想。”张\定发对马五有些另眼相看。
他在河边一见到马五,就注意到其身上衣服样式,张\定发监视席府有一段时间,对其仆人、护卫的着装十分了解,甚至想过乔装打扮混入席府行刺的主意,所以凭着衣服马上断定昏倒之人便是刺杀席胜之人。
只是当时有外人在场,他便以眼神示意宇文温情况有异,然后借着和马五同骑一匹马的机会,将其草草化了妆,改变面貌特征,以免被官府认出来。
宇文温也灵醒,被张\定发一点,又见其自告奋勇的样子,心里就明白大半,找了个借口为马五更衣,入城后临时租了个院子安置马五,又找来医生帮其疗伤。
见着马五穷途末路间还会为别人考虑,宇文温倒是有些感慨,他开口问道:“临时起意刺杀席胜,想来是没考虑过准备创伤药,这几处箭伤十分要紧,莫非是硬捱下来的?”
马五点头说是,他察觉到兄长为席胜所害,满脑子都是要报仇的想法,哪里有想那么多善后措施,那日侥幸摆脱追兵,身上中了几箭疼痛非常,他自己拔了箭草草处理之后便硬顶着。
这几日那伤口开始恶化,疼得他直冒冷汗,现在又开始发烧,逃出邺城后也没了去吃,惶惶然间惦记着去找兄长的遗体。
明显的杀人灭口,遗体应该被处理掉了,那么要去哪里找呢?
马五开动脑筋,琢磨着席五(马重阳)应该是在出城之后的某处地方遇害,他回忆起那个陪同兄长出城的护卫,似乎离开后没多久便回来了。
当时他以为对方只是护送席五出城便返回,如今越想越可疑,兄长说是要回徐州躲一阵子,那么出城后必然是往南走一段再折向东南徐州方向。
马五对邺城周边地形很熟悉,琢磨着南郊二十里处的野马岗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于是忍着疼痛、饥饿,遮遮掩掩的往野马岗走来。
只是伤口发炎自己又发高烧,二十里的路程又要走上半日,好容易来到野马岗,马五已经打着飘了,只有寻找兄长遗体的信念支撑着他。
野马岗东面是墓地,马五觉得席府护卫杀人后抛尸会在这边,所以踉踉跄跄的来到东南角,当时口渴难耐便向着河边走去,结果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方才这位好汉捏着小的手腕,让小的装晕之后他自有主张。”马五说道,“郎君,接下来怎么办?”
“好好养伤,先熬过去等退烧后再说吧!”
“可是,可是席胜还没死!”
“可是你快要死了,满脸红光的,莫要是回光返照。”宇文温说道,见着马五摇摇欲晃却又满眼通红的样子,决定将实情相告:“席府如今被官府围得水泄不通,你要去就是去送死。”
“可是他害死我兄长,杀人要偿命!”
“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先养好伤再说,没有什么可是,按照本官说的做!”宇文温开始循循善诱,“放心,只要你把各种细节都说出来,一定能得偿所愿...”(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事不宜迟
宇文温走出房间,周法明迎上来问情况如何,宇文温为了救治偶遇的伤者却如此大张旗鼓,他自然猜出其中有些蹊跷。
按说他不该掺和这种事,不过宇文温主动让其帮忙,他便却之不恭了。
“今日捞着一条大鱼了!”宇文温面露喜色,走到角落简要的将情况说给对方听,在邺城周法明算是自己人,所以没那么多忌讳。
得知此人竟然是那日刺杀席胜的刺客,周法明有些惊讶,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还牵连到宇文温和他以及田益龙,如今官府正心急火燎的抓人,结果竟被己方给捡到了。
“使君,此事非同小可,在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几日\你安排人帮忙守着院子,照顾那位的活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使君,留在这里怕是不妥吧,席府的人又不是瞎子聋子。”
“所以我的人在外面设伏咯。”
周法明闻言一愣,心道都这份上了还惦记着给人下套,他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使君,此处毕竟不是山南,要是席府那边暗中买通许多游侠动手,我等未必扛得住。”
宇文温问有什么好主意,周法明建议将那人带回使邸,虽说使邸一般只招待官员及随行人员,不过有那位刘道长的例子在,想来邸令也不会太过为难。
“刘道长当时是以白日落雷的嫌犯身份,由我负责看管的名义,故而能接到使邸居住,然后离开时还得报过官府,这位如果进去住了,大约就是欲盖弥彰。”
“使君,若席府真的探听到此事,那么定然会对使君接人住到使邸起疑,坐立不安之下举止失常,那破绽不就越来越多?”
“要是让丞相知道了,这位义士未必能保得住性命,三郎君总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吧?”
“大局为重?莫非这刺客...不是什么隋国细作?”
“与上月我在秋官府那件事有干系。”宇文温点到为止,周法明闻言默然。
大局为重,这句话在官场上经常听到,什么世间正义、为民做主,在这句话面前都黯然失色,官员们可以堂而皇之的昧着良心做亏心事。
加派田租力役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可以说是为了抵御外敌筹集军饷保家卫国,让百姓们“以大局为重”;加收名目繁多的各种税,也是说朝廷困难,让大家“以大局为重”。
豪强恶仆横行霸道,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百姓们围住恶人不放要说个明白,官府派人来解围还要百姓“以大局为重”。
宇文温已经点得很明白,今日从野马岗救回来的男子,不光是刺杀席胜的嫌疑人,还涉及席胜对宇文温下毒手那件事,搞不好能从此人身上,找到指证席胜为幕后真凶的证据。
如果证据确凿,那么朝廷必须对席胜绳之以法,否则无法面对宇文温的质问,不说别的,光是意图谋害宗室还有朝廷命官这两条,就能让席胜死。
可要是把席胜给绳之以法,其父席毗罗那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起兵造反到未必,大约会玩一出自请罢职削爵救子的苦情戏。
这事牵涉到周国朝廷微妙的政局,朝廷和山南之间不能有问题,而丞相尉迟迥也得注意手下的感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宇文温也没事,席胜也遇刺重伤,那么大家就以大局为重吧。
基于这种和稀泥的官场手段,交到官府手里的那个刺客,大约会意外‘病故’,关键证人没了,大不了拿几个狱卒出来顶缸,此事就此轻轻揭过。
周法明不是傻瓜,其中弯弯绕绕很快就想清楚了,宇文温见其想通其中关键之处,便郑重嘱咐:“这几日,还得你的手下帮个忙,守院子多几个人也是好的。”
“没问题!只是这孤城难守,需得有援兵互为犄角...”
“此事易耳。”
。。。。。。
使邸,宇文温掷鞭下马走进大门,他今日出行没有乘车以防刺客,为的就是向外界展示“不做亏心事,不怕刺客来”,刚来到下榻的院子外,却见郑通迎了上来。
“怎么,有何不妥么,紧张兮兮的。”
“使君,那位可是...”
“嗯,已经安顿好了,有何不妥之处?”
“使君,此人身份敏感,处置起来须得谨慎。”
先前在野马岗救起一个伤者,郑通察觉到情况不对头,护卫头领张\定发的表现异常,而宇文温的表现也有些不对,综合来看,郑通惊觉那伤者搞不好就是刺杀席胜之人。
只有如此解释,张\定发和宇文温的表现才算有了根据,而回城途中,宇文温寻了个机会将其猜测告诉郑通,入城后宇文温亲自安顿那名伤者,而郑通则回到使邸,琢磨起这件事情来。
宇文温不紧不慢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内,把方才马五所说事情据实相告,郑通闻言沉吟片刻,说出了他的建议:要趁着席府那边没回过神,找到席安(马重阳)的遗体。
按马五所说,席安极有可能是在野马岗遇害,那么席府护卫要处理他的尸体会有些匆忙,因为野马岗有官道从中经过,如果时间拖延太久容易招来路人关注。
但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就难,首先野马岗只是他们猜测的案发现场,如果不是的话那后续的搜查工作就是徒劳无用,而即便席安是在那里遇害,藏尸处在哪里也不好说。
案发已过月余,席安的遗体基本已化作白骨,需要知道其所穿衣服,或者身上佩戴挂件如戒指、玉佩一类特征之物,这样才能确认找到的遗骨是不是席安。
然而即便如此,要在偌大的野马岗搜寻遗骨怕是如同大海捞针。
这样子成功率太低,还不如禀明丞相,直接到席府捉拿那个护卫,根据其口供直接去找席安的遗体,这样最直接也最有效。
宇文温听完之后直接发问:“你觉得丞相会同意?”
“那就要看使君的态度是否坚决了。”
“然后呢?”
“若马五说言非虚,只要拿下护卫,自然有办法知道席安遗体的下落。”
“本官是说最后呢?你不会以为人证物证俱在,丞相就会将席胜绳之以法吧。”
“使君,丞相怎么做是其次,有了人证物证,使君便可占据上风。”郑通答得干脆。
“那马五呢?无论如何,仆人杀郎主,那都是死罪。”
“使君要保马五?”
“他是个愣货,逃命途中还担心偷了穷人家衣服,会害得对方生活拮据。”宇文温笑着摇摇头,他最痛恨背主之仆,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像马五这种人是例外。
“为兄报仇,所以...所以按着使君以前所说,应该是激情杀人?”
“报仇不报仇的,马五是席府的仆人,敢对郎主动刀就是死罪,除非郎主是要谋反、弑君之类,否则舆论不容啊。”
“使君,恕卑职直言,要保马五,那就见不得官,也就没办法追究席胜的责任。”郑通强调了利害关系,“更何况即便找到席安的遗骨,也未必能证明就是席胜命他收买掌囚,欲对使君下毒手。”
“你说得对,光凭一具白骨什么都说明不了,席安也没对马五说那件事的细节,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恐怕会死无对证,即使找到了遗骨,席府也可以说是那护卫与席安有怨,借机将其杀害。”
郑通瞥了宇文温一眼,对方考虑得很细,把他的担心都想到了,可依旧干劲十足的样子,莫非...
“使君,莫非要打草惊蛇?”
“如何,事不宜迟,有没有兴趣参谋一二?”
。。。。。。
席府,后院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屋檐下一名侍女正在熬药,房间内卧榻上,席胜正仰面躺着,他空洞无神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上方,似乎要将屋顶看穿。
自从那日遇刺重伤后,席胜除了最初时的不断哀嚎,就只有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一名仆人正在帮他更换敷在身上的药膏,将纱布、草药取下后用温水轻轻擦拭腹部、裆部,然后换上新的药膏和纱布。
席胜腹部、裆部被马踢中,命根子没了,内脏也受了伤,亏得李御医医术高超保得一命,如今是养伤期间,药物内服外敷都不能少。
房门打开,一名侍女端着碗药走了进来,掀开遮风的帷幕来到榻边,低声的说“郎主请服药”,候在旁边的仆人上前扶着席胜坐起。
温热的汤药入口,席胜眉头皱了一下,他这一皱眉把侍女吓得一阵哆嗦,席胜脾气暴躁是府里众人皆知,经常因为些许小事就鞭挞犯错之人,她就怕对方忽然发作自己要挨鞭子。
然而席胜没有如其担心般的发怒,缓缓地将汤药喝完最后躺下,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房顶,若不是其还有呼吸,还真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侍女刚出门口却有一人匆匆进来,那人却是席府二管家,他来到榻边轻声问安,席胜听得声音眼睛恢复了一丝色彩,转头问道:“抓到席马五了?”
“郎君,官府那边还没消息,不过郎主已经派来的人已经赶到邺城,说奉命接郎君回徐州。”
“我不走!”席胜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二管家见状赶紧劝道:“郎君!郎主已经派人去向丞相陈情,现在丞相已决定派人护送郎君回徐州,还请郎君回去好好休养,刺客一事郎主会盯着的。”
“我不走!席马五没抓到,我要留在邺城,要活烹了他!”席胜情绪激动起来,牵动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二管家急得赶紧宽慰:
“郎君,有丞相做主,那忘恩负义的席马五定然不得好死,郎君可要保重身体,郎主知道了此事可不知有多难过啊!”
“保重,保重个屁,我都这样了...”席胜说到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他刚娶妻一年,还没留下一儿半女,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亲骨肉了。
而作为一个男人,再不能游戏于万花丛中,这更是一个奇耻大辱,。
“郎君,席马五的下落暂时未知,不过今日小的探到一个消息,那宇文温在城南郊外野马岗,救回一个伤者...”
“那厮救个伤者与我何...莫非伤者是席马五?!”席胜再度激动起来。
“从秋官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伤者不是席马五。”
“既如此,与我何干?”
“郎君,宇文温派人去野马岗了,万一...”(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剥皮
席山走在街道上,今日是他和相好“小聚”的日子,一想到那白花花的身形,他就有些急不可耐,虽然已有婆娘,但对于男人来说,偶尔采一采野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席府的仆人,凭着一身力气和武艺,做了二郎君席胜的护卫成为心腹,此次随着二郎君来邺城,家眷留在徐州,基于一个正常男人的需求,他有了‘外室’。
也就是露水情缘罢了,一个姿色尚可的寡妇,独力拉扯着两个小子过日子,生活有些拮据,小子饭量大,做娘的收入微薄,所以需要人帮忙。
机缘巧合之下,席山就帮忙了,他身强力壮,年轻寡妇也是孤枕难眠,大家各取所需,真是皆大欢喜。
席山手上提着个包裹,其中除了铜钱,还有一些是给便宜侄子的小玩意,他作为‘阿叔’,自然是要大方客气些,也免得和寡妇在房中独处时,两个傻小子拍门打扰。
“快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赢马,有钱始作人。”
他哼着小调,步伐轻快,一扫在席府时的压抑,如同脱缰的马儿般轻快,席胜遇刺,行刺的是府里的仆人,此事如今弄得府里人人自危。
二郎君怕是废了,再不能人道,席山作为一个男人,能够理解席胜此时那种悲愤的感觉,所以愈发的夹着尾巴小心伺候,不敢惹怒这位随时可能爆发的可怜人。
郎主遇刺,随行护卫有保护不周的责任,所以那日在大门外的护卫多多少少都要倒霉,不过这和席山无关,席胜遇刺时他被派出去办事不在现场。
但即便如此,他还得小心翼翼做人,如今席府只是看上去平静,等到郎主席毗罗派来的人到了,一番整治可就免不了,他们这些席胜的亲随,多多少少都要挨骂。
所以席山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着一会好好发泄发泄,花样都已经想好了,先来个观音坐莲,接着是老汉推车,如果不尽兴,再来个阴阳鱼。
转过街角,再走不远便是小小的安乐窝,席山心中想着火热的场景不由得加快脚步,迎面走来一人,两者正要交错而过,席山忽然心生警惕,那是他多年历练养出来对危险的直觉。
电光火石间,那人忽然挥拳向他打来,席山堪堪躲过,正要拔腿开溜并高声大叫,却听得脑后风声响起,随即脑袋挨了重击,双眼一黑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只是双眼被蒙住看不见四周情况,动了动手脚发觉自己似乎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嘴巴被堵着也无法说话。
他的右手被绑着向前伸出,食指有些疼似乎是被割破了,耳边传来滴水声,似乎是面前放着个盆接水,滴水声听起来有些渗人。
“血快滴满了,倒到外面大盆再接!”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在席山面前端起什么东西,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依稀听到倒水的声音。
“掌柜的,这人血拿去冒充羊血,瞒得住食客么?”
“调料加多点就行,一会血放得差不多了,趁热把心肝活挖出来,买家就着酒囫囵吃了,那味道可是不错。”
席山闻言吓得浑身抖个不停,他拼命挣扎着,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试图引起对方注意,他知道自己遭了黑店,要被做成各种“牛羊肉”,如今之计只能靠口舌来挽回。
“莫要闹了,别指望会放了你,别怪我等无情,是有人买了你全身,要吃肉扒皮敲骨吸髓。”那沙哑的声音顿了顿又说道:“放心,本店做人皮囊的手艺一流,刷了秘药之后,包管栩栩如生。”
“掌柜的,这血滴得太慢了,要不直接砍断手还快些?”
“夯货!买家要整张人皮!你把手砍了,能缝得天衣无缝么?”
“可这般放血,也不知要滴到何时,要不剪断舌头还快些。”
“剪断舌头?喷得满地你收拾啊!挤挤就行,再放完两盆也就差不多,坑挖好了没有?”
“挖好了,水银也准备好了。”
席山听到这里吓得浑身发软,对方讨论杀人就像是讨论杀猪般淡定,他知道情况不妙,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近,然后紧紧捏着他右手食指。
一阵痛感传来,但这种疼痛其实算不了什么,可让席山惊恐的是那滴水声明显快了更多,这让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他的手指在不停滴血,对方这是在放血。
磨刀声响起,然后一股香味传来,似乎有人在烧香,而伴随着磨刀声的是那沙哑的声音:“跟着学了这么多年,今日该你出师了,活剥人皮的窍门都记住了。”
“记住了,把人往地上的坑里竖着一埋,只留头在地面上,然后在头顶上用刀割破头皮,成十字的破口,然后把头皮拉开,往里面灌水银...”
“水银从头往下走,把人皮和人肉扯开,然后那倒霉鬼会痛的不停扭动,但却无法挣脱,就这般扭啊扭啊,最后哧溜一声,就从头顶光溜溜钻出来,留下一张皮在土里...”
腥臭之味冲起,席山已经大小便失禁,他听得如此骇人的剥皮之法,活活吓得崩溃,谁都怕死,可是如此恐怖的死法,已经超出了席山的认知。
他见过很多死法,战场上鲜血四溢,战死之人死得花样百出,脑花子、肠子到处都是,还有断手断脚他都习以为常,而虐杀那些倒霉鬼的花样也见过,可从没听说过如此的剥皮法。
一想到头顶被割开口子,然后水银从破口灌入流遍全身,将自己的皮肉强行分离,那种感觉一想起来,席山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凉,然后什么都控制不住了。
“果然吓尿了,早知道就该堵住大小洞眼。”
“夯货!这屎尿就是得放出来,要不一会剥皮时光溜溜钻出来,可是要趁热把这厮往釜里一扔直接煮熟,如果肚子里有屎尿,那釜人肉汤怎么喝!”
“呕!”席山胃部翻腾呕吐起来,直接将堵口之物冲开,嘴巴得了空闲,他没有咬舌自尽而是声嘶力竭的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愿意把身家交出来!”
“好汉开个价,小的要赎命啊!”席山奋力喊着,他还没活够,所以不想死。
“掌柜的,席山说要赎命...”
啪的一声响起,似乎有人被打了耳光,那沙哑的声音气急败坏:“夯货!你说出他名字作甚,坏了行规老子会倒霉的!要是这厮化作厉鬼回来,你花钱去请高僧做法啊!”
“不,不会的,小的不会化作厉鬼!”席山喊着,他从对话中似乎听出了一线生机,就如同溺水之人捞着根稻草般,要豁出去了。
他拼命赌咒发誓,说只要对方开价,他无论如何都会凑够赎命的钱财,事后也不会报官或者寻仇,只要对方愿意放他一条生路,那么回去后便会立牌位做生祠每日供奉香火。
“供奉?谁稀罕要你供奉,时辰差不多了,堵嘴!剥皮!”
“好汉!小的愿意花钱,只要好汉开价,小的一定会凑够的!”
“小子,是你招惹了仇家,然后那人雇了我等来办一席人肉宴,钱既然收了断无不做买卖的道理,不是我等和你过不去,要怪就怪自己得罪人了!”
“好汉!请和那位说声,就说席山若是得罪了,愿意为奴为仆做牛做马赎罪,还请行个方便啊!小的原意把身家都给好汉了!”
他耳边响起低估声,似乎有人在商量着什么,片刻后一人说先去探探口风,席山闻言心中稍定。
仔细回想往事,席山不记得自己招惹过什么仇家,虽然跟着席胜出行时有些作威作福,但也最多是打骂过什么人,至于强抢民女之类他没做过。
可从那两人的对话来看,确实有人买凶指名道姓要对付他,这样一来莫非他真就是招惹了什么仇家,只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滴水声在继续,那连续不断的水声愈发渗人,席山知道是自己手指伤口渗出血液,然后落入盆中的声音,这声音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开始变少,似乎渐渐地失去力气。
头也开始发晕,右手变得冰凉,席山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开始软弱无力,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右手食指处流淌,然后滴到盆子里。
按着滴血的速度,那水盆很快就会装满他的鲜血,倒出去后继续接,然后又装满一盆...
那盆子有多大?是洗手的小盆,还是洗脸的面盆,还是洗脚的脚盆?可是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血啊!
席山越想越惊恐,汗水湿透前胸后背,双腿发软,嘴巴哆嗦起来,牙齿开始打架,若不是被捆在柱子上,如今的他早就瘫倒在地化作一滩烂泥。
脚步声响起,激起了席山的求生**,他已经做了决定,无论什么条件都要答应,即便是****喝尿都要做,只要能保住性命,为奴为仆都可以。
“席山是吧,那位说了,你害死她相好的,断没有饶命的道理!”
“不,不!小的没杀过什么人,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杀人就杀人,莫要狡辩了,那位说若是能找到尸骨也就罢了,如今连哭坟都没地方哭去,你做事也够绝的啊,到时做成人皮鼓,让未亡人整日里敲吧。”
“别,别啊!”席山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喊着,“小的什么都肯说,只是不知那位所说是谁,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
“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跟你一个姓,叫席安...对,就叫席安,小娘子如今连相好的死在那里都不知道,所以要扒你的皮...哎,都姓席,那席安是你什么人?”
“席安?”席山闻言一愣,对方提起的这个名字,触动了他掩藏在心里的一个秘密,那秘密原本是要带入黄土里的。
“呸,浪费时间,开工剥皮!!”
“不要啊!我说,我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有感而发
邺城南郊偏西二十里处,野马岗东,宇文温漫步在一片坟茔之中,也亏得今日阳光明媚,他才没有被那一大片招魂幡给弄得心神不宁。
阵风吹过,带来了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他循声看去,却见上风向的远方似乎有一新立坟茔,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在哭祭。
转过身去,宇文温看着面前的坟墓,这是北魏安定郡王元朗的陵墓,当然这位还做过几月的皇帝,虽然名义上是一国天子,但实际上就是傀儡。
将近六十多年前爆发的六镇之乱,让北魏王朝走入末路,各地将领以镇压六镇叛军、流民起家,经过血腥厮杀之后变成一个个军阀,而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族元氏,成了他们的傀儡。
一个皇帝被废,便有一个宗室被立为皇帝,然后再被废,然后又有新的宗室被立为皇帝,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丝毫的天子威仪。
龙子龙孙们如同菜市场待宰的鸡鸭,被关在笼子里待售,成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当时以平乱掌权的权臣尔朱荣,立了宗室元子攸为帝,这位傀儡皇帝奋死一搏在宫里将尔朱荣刺死,但没能撑过尔朱氏的反扑,三个月后被杀。
宗室元晔被尔朱氏立为皇帝,只过了四个月就被尔朱氏废掉,装聋作哑八年的元恭被立为皇帝,然后尔朱荣的部下高欢起兵讨伐尔朱氏,另立宗室元朗为帝。
尔朱氏败亡,高欢掌权,元恭自然被废,是为前废帝,和‘前任’元晔一起被毒死。
掌权的高欢看傀儡皇帝元朗不顺眼,将其废掉另立宗室元修为帝,元朗由皇帝变成安定郡王,没多久便‘病故’,是为后废帝。
后废帝元朗葬在邺城南郊外的野马岗,其埋骨之地就是宇文温面前的这块坟墓,距其下葬已过五十一年,如果对方能平安活着,大约是个七旬老头。
“来世不生帝王家...”
宇文温有感而发,想起了南朝刘宋宗室刘子鸾的遗言,刘宋末年皇族内斗血腥而残忍,年方十岁的刘子鸾被其皇帝兄长害死,临死前留下了这句话,也算是流传千古。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代,如果有得选,他宁愿选择成为一个平民百姓,大象二年的二月,正是隋周换代之际,凭着后世的历史知识,他也许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度过余生。
隋国建立,九年后平陈天下统一,还有一段好日子过,他可以在山南待着,不会被拉去挖运河当苦力,不会被征发去辽东送死,更不会被征发去塞外打突厥喝西北风。
平安度过三十年,到了隋末乱世来临之际,想办法躲到山中隐居,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总好过没于乱世之中,待得李唐一统天下,已经距离大象二年有四十余年了。
到那时若是还活着,至少也是个中年大叔了。
然后是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逼父夺位,到了那时若是还有心,就按照众多历史文中的套路故事,出山来到长安,施展各种跨时代的技术,讨得皇帝欢心,得赐永业田传给儿孙,那就可以瞑目了。
可是他做不到,作为一个末路王朝的宗室,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儿子一个也保不住,妻妾甚至女儿会沦为胜利者的玩物,强颜欢笑承欢胯下。
风雨飘摇之际,有了宗室的烙印,不会有人放过你,要么是准备篡位的权臣,要么是看中你老婆姿色的皇帝,亦或是各类野心家,意图踏着你的尸骨向上爬,真可谓防不胜防。
本该在三年前就屈辱死去的人,顽强的活到了现在,接下来的路很长,他不知道要走到何时才是尽头,短短三年走下来,殚尽竭虑之余真觉得有些累,不过现在看着一个废帝的墓碑,宇文温再度汲取了充足的力量。
“使君,找到了!”
一声呼唤将宇文温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转身一看却是兴冲冲跑来的张鱼,耳边传来一阵喧哗,循声望去,却见远处一群人正在忙碌着什么。
“走,去看看!”
坟茔间杂草丛生道路崎岖,但这并未影响宇文温的前进速度,他很快便跑到人群之中,人群中间地面已经挖了个坑,坑边摆着一个大包裹。
严格来说,这是裹尸布,里面便是遇害的席安。
“使君,要验尸骨了,还请回避。”一名中年人说道,他是秋官府的仵作,此次和几名吏员同时被宇文温‘请’来帮忙。
“无妨,本官治理州郡掌管诉讼,办案时少不得见到各种场面。”
仵作闻言没再说什么,带上口罩和手套,然后让人铺开一张布,打来清水,准备好工具后开始验尸,他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随即一阵恶臭迎面扑来。
这种味道宇文温很熟悉,血腥的战场、阴暗的义庄等地方经常能闻到这种味道,他早已习惯了。
当日在秋官府大牢,宇文温差点被人给阉了,第一嫌疑人就是席胜,但要证实其罪行需要证据,而收买掌囚的那个中间人便是其中关键。
机缘巧合之下,宇文温救起了刺杀席胜的马五,按其所说有了重大进展:其兄席安,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关键的中间人,而害死席安的,则是席府护卫席山。
宇文温随后设法捉到外出私会小寡妇的席山,用了点小伎俩便攻破对方的防线,席山承认是受了席胜的指使,借着护送席安去徐州的机会,在路上将其杀死灭口。
案发地就在野马岗的官道附近,而席山交代了藏尸之处,今日宇文温便领着大队人马来野马岗搜寻席安的遗骨。
一个多月的时间,席安的遗体早已腐烂得不像样,如果没有确切的藏尸地点,要想找到真的遗体那就是大海捞针,既然在席山所说的地方挖到了‘东西’,那其实就是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该检查的还得检查,要对已经化作白骨的遗体进行检查,看看其特征是否符合席安本人情况。
仵作‘从业’经验丰富,验尸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最终结果很快出来并用纸张记录好,宇文温看了看验尸结果,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衣着符合席山和马五的陈述;头骨后侧有裂纹,正是席安被席山用石块敲头留下的痕迹,也是致命伤;随身玉佩、项链被见财起意的席山带走,关于这两件东西的描述,席山和马五所说相同。
席安当年还是马重阳时,左手小拇指被蛇咬伤留下后遗症,所以小手指蜷缩伸不直,此具遗骨的左手小拇指指骨也确实是弯曲的。
席安曾和马五说过,他随席胜外出打猎时遇见老虎,护主时胸膛被撞伤,似乎左边的哪根肋骨受过伤,此次验尸确实发现遗骨的左边第三根肋骨有受伤愈合的痕迹。
有了这几处特征,已经完全能够断定这具白骨就是席安(马重阳)的遗骸,当然对于外界来说则是另一个人的遗体,因为宇文温对秋官府使诈。
“有劳了。”张\定发说道,随即一小袋意思意思溜进了仵作的怀中,不光他,此行的秋官府吏员都有了‘辛苦钱’。
“使君真是仁义,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伤者,竟然自掏腰包做许多事情,”
“有劳诸位跑这一趟,回到衙门后可得向司寇禀明此事,缉拿凶犯。”
“此是自然。”
宇文温向着一旁的马五点点头,这位刚退烧身体还很虚弱,方才是被人扶着等在一边,如今见着宇文温点头示意,终于知道了结果。
马五嚎啕大哭着扑上前去:“兄长!二郎来晚了!!”
哭声惊天动地,闻者颇为不忍,席安的遗骨虽然已经重新包裹,但不能任由马五抱着不松手,要是弄散了掉出来可就有些不好。
好说歹说马五始终不肯松手,最后哭得昏厥过去,众人这才把马五和遗骸拉开。
“走吧,先回城再说。”
当然此时的马五不是马五,样貌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为的就是不让某人察觉到这位可能是刺杀席胜之人,‘知法犯法’的宇文温,和郑通一起给马五编了个剧本让其演戏。
豫州小商贩刘保,冒险从隋国贩货到周国相州,离家许久未见归来,其弟刘全一日得其兄托梦,只见其脑袋破裂满身是血,哭诉遭了贼人于邺城郊外野马岗遇害。
刘全梦醒之后惦记兄长安危,一路北上寻兄,因家境贫寒没有路费,只得沿途乞讨受尽苦难,好容易来到相州地界却遇到贼人袭击,侥幸逃脱却身负重伤。
来到野马岗时已是摇摇欲坠,刘全一心想着寻找兄长便来到野马岗东南墓地,结果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幸得宇文温撞见救了性命。
昨夜迷糊入睡,又得其兄刘保托梦,自述为贼人埋在野马岗某处,今日前来搜寻果然寻见刘保遗体,只是兄弟之间已经阴阳相隔。
秋官府得知此事,考虑到其兄弟二人为‘沦陷区’居民,只能先派人帮忙搜寻刘保尸骨,缉凶之事先看证据多少来个从长计议。
“托梦寻骨,真是冥冥间自有天意啊...”秋官府吏员叹道,他们见过的案子多了,受害者托梦给家人帮助寻骨,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让人蹉叹不已。
“装车吧,带回去好好处理,找个良辰吉日下葬。”宇文温说道,找到席安遗骨的喜悦之情也没持续多久,光凭这遗骨要追查凶手还不够,以这个时代的刑侦技术,没办法做面部复原。
无论是真案还是假案,想要这具白骨说出事情真相已经是不可能的,席安的脸部已经严重腐烂,即便是让那个被收买的掌囚来认,也不可能认出是那日与其联系之人。
没有席安的口供或者供词,无法将此事与席胜直接联系起来。
已经被宇文温捉住的席山,确实供认是席胜指使他杀害席安,但他不知道席安被席胜派去做什么事,所以即便对簿公堂,席胜完全可以把嫌疑洗脱。
仆人是人么?是。
杀仆人违法么?违法。
但杀的仆人如果欺主,那就‘情有可原’,所以这个时代权贵府里死上个把仆人都不算个事,席胜只要随便捏造个罪名,说席安私通他的侍妾故而动用私刑,就可以把事情遮掩过去。
所以宇文温若要走‘法律途径’,在大堂之上指证席胜罪行的难度是很大的,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这个途径,这样太婆婆妈妈了。
“此情此景,本官忽然有感而发,想吟诗一首。”
“使君有何佳作?卑职等洗耳恭听。”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血溅五步
席府,寝室内席胜正听着二管家的汇报,他们收买的秋官府内线传来消息,西阳郡公宇文温昨日在邺城南郊野马岗折腾,据说是寻到了一个遇害者的遗骸。
“他说的没问题么?那遗骸不是席安的吧?”
“郎君,那人未在现场,具体情况不清楚,遗骸收拢回来由专人看管,还上了封条,曾经和仵作打听过,对方也没说有何特别之处。”
“怎么办,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席胜有些紧张,他是真的担心了,宇文温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暗地里正在策划着什么,虽说不知道具体有什么阴谋,但毋庸置疑对他不利。
“郎君勿忧,一会马车准备好了便启程,离开邺城之后,那宇文温就算本事通天也没有用。”
“快,让他们快些!”
“是。”
二管家告退,席胜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躺了一会方才缓和了心情,他原本不至于如此阵脚大乱,只是那秘密很有可能被揭穿,不由得他不紧张。
上月,席胜在秋官府大牢外意外看见仇人宇文温,这位被当做妖道抓进大牢,当时他灵机一动派心腹席安去运作,买通掌囚要对宇文温下毒手。
随后他便让席安出城回徐州,然后密令护卫席山在半路找个机会将其杀掉灭口,席山便在城外野马岗将其杀死并掩藏尸体,后患终于除掉。
果不其然掌囚对宇文温下手的事情败露,也亏得将关键人证席安及时‘处理’,席胜虽然嫌疑颇大但没有被抓到丝毫把柄。
没有把柄,宇文温再恼怒都没办法明着来,席胜也等着对方用阴招然后抓个现行,事情闹到丞相那里他都能占便宜,让对方灰头土脸。
可是对方没有灰头土脸,却是席胜自己倒了大霉,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府里养马的席马五为何敢行凶,其他人不说,席马五的待遇可不错。
席胜也没怎么苛责席马五,对方光棍一个完全没理由动手,也许是被宇文温收买,可说实话他不太相信宇文温真能收买得了。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席胜一直把宇文温当做狡诈的猎物,而他则是猎人,可如今看来,宇文温是蝉,他是螳螂,还有一只黄雀在后面等着。
黄雀是谁?也许是席家的仇人,也许是宇文温的仇人,亦或是朝中某些势力,想要坐看他两人倒霉然后搅起腥风血雨。
甚至有可能是隋国,希望借机一石二鸟,借着他两个的矛盾,挑动周国内乱。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席胜所能控制的局面,加上身心受创,他已经萌生退意,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宇文温出手了,对方在野马岗折腾肯定不简单。
据他在秋官府的内线所说,宇文温前几日在野马岗意外救了一个人,此人叫做刘全,与其兄刘保为豫州人士,刘保来周国相州贩货失踪,托梦给刘全说在野马岗遇害。
刘全便来到邺城寻兄,路遇贼人身负重伤最后昏倒在野马岗,凑巧被宇文温救起,然后其兄又给刘全托梦说被埋在野马岗某处。
于是宇文温便领着秋官府的吏员到野马岗寻尸,结果还真给他们找到了,这事情实在是太过离奇,尤其那玄而又玄的托梦,让席胜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也太巧了吧!
他让护卫席山把席安杀人灭迹,就是藏尸野马岗,席胜担心万一那遗骸被宇文温给找到了,会不会被对方借机发难,而那什么托梦寻骨搞不好就是瞒天过海之计。
但转念一想,他在秋官府的耳目既然说那受伤的人不是席马五,那么此事也许就真是巧合,毕竟席安也没有兄弟、亲人,看来这事情真是自己想多了。
不容他不多想,席安的尸体就藏在野马岗,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被宇文温意外挖出来,少不得要折腾一番,但即便如此席胜也能脱身。
席安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他派席安去收买掌囚对宇文温下毒手,事情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席安从大牢出来就上了他的车,回到府邸收拾行装便走,不可能会透露给其他人。
席山以护送的名义和席安一同出城,然后在离城二十里的野马岗就动手,所以席安没有机会将这件事情外泄,而席山并不知道席安到底为他做了什么事。
所以你就算是找到了席安的遗骸又如何!无非我被告杀仆,大不了挨鞭子罚钱!
席胜想到这里心中稍定,宇文温有背景可他也有,只要没有被抓到切实的证据,那么丞相即便是心知肚明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等回到徐州,那就什么都不怕了,有父亲的羽翼护着,宇文温更加别想把他如何,然后等到九月,宇文温从邺城返回山南时必然经过徐州和扬州,那么就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你就算绕过徐州,也必然经过扬州,到时候我要你死!”席胜狞笑着,英俊的面庞显得狰狞,他不会放过宇文温,之所以倒霉到这个地步,全都是拜其所赐。
如果不是宇文温在扬州寿春城外羞辱他,他就不会在邺城时策划动手,若不是如此他就不会被父亲留在邺城以示清白,若不是在邺城待着,那么他就不会被席马五给弄成重伤,再不能人道。
一个男人,没了那东西,再不能繁衍子孙,再不能享受人间乐趣,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和出家有什么区别,这都是宇文温的错!
席胜知道要是在徐州或扬州动手洗脱不了嫌疑,所以他决定好好策划一番,要让那该死的宇文温在回程的半路忽然来个‘病故’。
江山早就不是宇文氏的了,席胜知道尉迟氏总有一天要取而代之,而到了那时他的父亲必然跟着水涨船高,到了宇文氏倒台的那天,他要好好的‘招待’宇文温的遗孀。
不对,西阳夫人尉迟氏是丞相亲孙女,那是不能动的,不过宇文温的妾们就没那么多讲究,席胜不能亲自将她们‘正法’,但可以让别人来。
赏给心腹们玩弄,他在一边‘观礼’,玩够了就扔去做营妓,让成千上万的男人,都和宇文温做‘好兄弟’。
席胜想着日后向宇文温复仇的场景不由得快意非常,正渐入佳境间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忽然想到一个破绽:万一席山那里出纰漏了怎么办?
万一席安临死前把实情告诉席山怎么办?万一席山被宇文温抓住,然后供出事情原委那该怎么办?
席胜原本很相信席山,因为此人和席安、席马五不同,席山是席府家生子又有家眷,其家小都在徐州席府里做佃农,有人质在手不怕对方乱来,所以他不觉得席山会是个威胁。
可如今不同了,那个一脸敦厚的席马五都能行凶弑主,万一席山被人收买不顾家眷铤而走险怎么办?万一他投了宇文温指证主人那该怎么办?
婆娘没了还可以再娶,儿女没了还可以再生,荣华富贵的机会没了就没了,席胜在想若是换做他,用妻子的性命换富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想到这里冷汗他都冒了出来,席山万一从席安口里探得事情真相,然后以此作为晋升之资投靠宇文温,那么宇文温有了切实的证据去找丞相‘评理’,那他该怎么办?
他是席毗罗的儿子不假,但不是唯一的儿子,万一到了紧要关头父亲要‘大义灭亲’,那他该怎么办?
席胜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靠着父亲的羽翼,席毗罗一向宠溺他,所以席胜一直认为只要有父亲在,他就可以和宇文温一较长短。
可万一父亲扛不住丞相的压力怎么办?
他越想越惊恐,只觉得手脚冰凉,思来想去万全之策就是要把席山给干掉,不过想想现在不合适,反正一会就要出发,那么在半路上将其干掉就行了。
“今日似乎没见着席山啊...该不会...”席胜喃喃自语,赶紧让人把席山叫来,仆人出去后没多久,却见席山走了进来。
“郎君唤小的来有何吩咐?”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怎么都没见着几次?”
“郎君,小的就在府里,一如往常般,只是郎君需要静养,无事不敢打扰。”席山答道,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问题,席胜瞥了她一眼后笑了笑。
“一会就要回徐州了,你一起坐车,陪我说说话。”
“多谢郎君,这一路上可就轻松多了。”
“行了,收拾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
席山告退,出门时正好一名侍女端着汤药进来,他瞥了一眼盖了盖子的药碗,眼皮微微一跳,随即不露痕迹的走出门外。
席胜看着席山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要将其看牢避免中途逃跑,至于出了邺城是不是要杀了免除后患,那就看心情了。
喝完汤药,席胜只觉得小腹微热,渐渐地精神振奋起来,他只道是药效不错颇为满意,片刻后二管家入内禀告车驾准备完毕,便在侍女的帮助下更换衣物,由人搀着走出房间。
在门口换乘步辇,由仆人抬着向大门走去,席胜坐在步辇上不知何故觉得身上发热,似乎肚子有些胀气的样子,正犹豫要不要如厕,那感觉又没了。
来到大门处,二管家已领着护卫恭候,有鉴于上次的行刺事件,此次的戒备森严了许多,席胜下了步辇正要登车,忽然觉得腹胀想放屁。
他也懒得讲究许多索性来个痛快的,腹部稍微用力将气放出来,未曾料随着屁声响起知觉裆部猛地一痛,血腥之气随即弥漫开来。
在其面前的二管家目瞪口呆,其身上沾了许多血迹,而脸上也沾了些许血珠,就连其左右的护卫也是沾了血迹,然后都是愣愣的看着席胜。
席胜没来得及惊讶,只觉得裆部撕裂般的疼痛,似乎有许多液体喷涌而出。
低头看去之间裆部血红,还有鲜血渗出滴落下来,一如刚过水的衣服被晾起来而水不停地滴落那般,地面上一片殷红,只见面前一片喷射状的血迹,甚至溅射到五六步距离外的马车。
“啊...好痛啊...”席胜痛苦的哀嚎着,眼中俱是慌张的面孔,他伸手捂着裆部想要止血,可血液却从手指缝渗出,一如开闸的洪水势不可挡。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天旋地转之后双腿一软瘫倒地面。
“郎君!!”
耳边传来叫喊声,似乎有人在将自己拉起来,可席胜只觉得周身冰冷,双眼视线渐渐发黑,完全变黑之前只看到满目猩红。
“怎么会...”席胜话还没说完便失去知觉。
席府门口一片混乱,二管家抱着席胜嚎叫着“快去叫医生”,护卫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哄哄,府内一处角落,席山瞥了一眼那满地猩红,悄然无息的退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喜大普奔
席胜死了,那个徐州总管、永昌郡公席毗罗次子席胜死了,就在席府大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血崩而死,他的死在邺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关于席胜的死因众说纷纭,不过前不久席胜遇刺身负重伤,大家都在推测是其伤口忽然崩裂,导致大出血救治不及丢了性命。
伤口为何会突然崩裂,这是个问题,围绕这个问题可以衍生出许多话题,纷纷扰扰间流传出很多版本,最热门的就是买凶杀人。
席胜遇刺后有医生救治,接连几日都无恙,结果也没怎么剧烈运动就导致伤口崩裂,那其中肯定有问题,只有用药不当才会如此。
为何会用药不当?那肯定有人从中搞鬼了呗!
至于会是什么人从中搞鬼,已经没办法追查了,事发当日,席府仆人、护卫们多人自尽,又有许多人逃亡。
席府的二郎君先是遇刺,没多久又疑似被人做了手脚导致身亡,作为仆人、护卫罪责难逃,若是席家家主席毗罗要把他们杀掉,官府多半也会装作没看见。
与其等着被杀,还不如自行了断来个痛快,有家眷在席府的只能自尽谢罪,希望能换得家人不被迁怒,没有家人的索性逃亡,逃得了便逃若是逃不掉就认命了。
不光是仆人,连席府二管家也投缳自尽,还好被人给救了回来,席府乱作一团,秋官府得知此事立刻行动,派出兵丁搜查逃奴并维持席府秩序,丞相府亦派人上门主持事务。
席胜的死讯,很快传到宇文温那里,对于席胜之死他只想说四个字:喜大普奔。当然只能是心里想,不能摆酒庆贺。
对方想要秋后算账,那他直接让对方活不到秋后。
席胜之死相关内幕越传越离谱,据消息灵通人士称,邺城潜伏的隋国细作开始行动,要对各家权贵进行刺杀,刺杀席胜不过是挑动周国内乱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大动作。
在邺城停留的巴州刺史、西阳郡公宇文温,是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次子,要是他在邺城出了什么事,那就真是会出大事,所以隋国刺客接下来的目标会不会是他,引来各方关注。
有鉴于此,秋官府也派出人手,对宇文温下榻使邸周围加强巡逻,小司寇林彦则奉命拜访宇文温,询问一些相关问题。
宾主双方寒暄了一阵,很快便转入正题,林彦上次来使邸查案被弄得灰头土脸,如今本不想来,没奈何职责所在不由得他不来。
见着宇文温似乎心情不错,林彦后开始提问,先是问了最近几日宇文温的行程,然后又问了那日在野马岗救下受伤之人刘全的情况。
当然还包括之后在野马岗寻尸之事,刘全之兄刘保的尸骨最后被找到,只是托梦之事过于玄幻,虽然现场已有吏员跟着,但秋官府还得仔细确认。
据刘全所述,他兄弟二人都是家住豫州,那里如今是隋国国土,算是‘沦陷区’,所以官府也没办法去核实身份,只能根据多方询问,将相关口供、物证备案。
细细问过相关问题,林彦干咳一声开始转入新的问题:“宇文使君,是否觉得席胜遇刺一案乃隋国刺客所为?”
“这可不好说,应该是吧。”
“使君也是这么认为么?”
“对啊,当然啦。”
“那为何还频繁外出呢,这样很容易被刺客...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呢?”
“啊...哈哈哈哈...”宇文温笑而不语。
“使君前几日救了刘全,还帮他寻找亲人遗骨,是不是说明宇文使君很关心这个人,觉得有可能和使君在秋官府大牢险遭暗算一案有些联系?”
“没,本官此举与那件事情无关。”宇文温矢口否认。
“可使君为何如此热心...”
“你们不能...你们查案归查案,不要听风就是雨,听到某些传言就乱想,林司寇好歹也判断一下是否可信,是不是?熟归熟,乱讲话可是诽谤朝廷命官!”
“宇文使君,下官只是问问,请勿放在心上,若是秋官府不来询问,肯定会让人一种感觉就是...就是枉法的感觉。”林彦急忙解释。
“没有什么枉法!本官救回的那个刘全,就是一个可怜的百姓,林司寇可以按照基本...大周律秉公执法嘛!”
“可是为何要亲自安顿那刘全呢?”林彦再度问起这个问题。
“刘全身负重伤,还得悉心调养,若是交给秋官府管,有人会用心照料么?可本官要是不交人,你们又会不高兴,怎么办?”
“宇文使君,请勿动怒...”
“本官说的意思是,你们要询问刘全,随时到那院子去问,你问本官支不支...支持不支持破案,本官是支持的,现在就明确的表态。”
。。。。。。
邺城一隅的小院内,房间门口摆着香案,香炉里插着三炷香,两边还有香烛,香炉前摆着一只煮熟的鸡,而披麻戴孝的马五则在香案前的火盆烧着纸钱。
“兄长一路好走,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受苦了...”
“小兄弟节哀,节哀。”一名秋官府吏员安慰了几句,和一旁的周法明说了几句话,随后和几名同僚告退。
他们刚走不久,宇文温便来到院子,跟在身后的张鱼提着个篮子,里面也装着香烛、纸钱等物,来到香案前也开始摆弄起来。
“多谢郎君了。”马五低声说着,他如今哭得眼睛发肿,也亏得张\定发画的妆考虑到这点,用‘足料’粉底将其脸上雀斑遮住,然后点的酒糟鼻和眼角痣也很牢,不怕被泪水冲掉。
“节哀。”宇文温说道,随即点起三炷香凌空拜了拜,随即插在香炉上,再捞起一堆纸钱往火盆里放。
“郎君这可使不得,家兄哪里承得起如此恩惠。”马五急道,他伤还没好力气身体虚弱,想拦下却拗不过对方。
“无妨,不光是烧给你兄长的,也有烧给席府那些走了的仆人、护卫。”
马五闻言哑然,一旁的周法明闻言也有些意外:宇文温可不是这种顾虑太多的人,否则领兵打仗杀掉那么多敌军将士,总不能每日烧纸钱吧。
“莫要误会,席胜是该死,只是那些仆人跟着倒霉有些可怜,我这只是聊表心意罢了。”宇文温说道,人是要杀的,至于累及无辜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席胜死了,被他策划的行动弄死了,死的还颇为‘壮观’,这是宇文温的反击,不是小家子气的又要报仇又怕出人命。
连杀人都不敢,还敢说报仇?
周法明算是自己人,但他没有透露刺杀席胜的具体内容,毕竟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对方也不是傻瓜,多少都会猜出来其中必有蹊跷,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点破。
看着呆呆烧纸的马五,宇文温问其今后有何打算,毕竟席胜一死,其兄的仇就算报了,可马五还背着刺杀席胜的罪名,往后何去何从是个问题。
“小的不知道。”马五满脸迷茫,他先前好容易和兄长团聚,想着就这样兄弟相助过一辈子,结果人没了,他对以后的日子也没什么想法。
“据说你马养得很好?”
“是啊,小的祖上就是养马的,郎君不是知道了吗?”
“呃,有兴趣的话,到本官那里养马吧。”
“啊,是要当牧户么?”
“不,是到本官府里养马,两千多匹马,有战马、挽马,以后还会有更多。”
“那是要做马奴么?”
宇文温闻言笑道:“好歹有些志气吧,只是做马奴有什么前程,努力些当个牧监也不错,如何,包吃包住,肉管够...不想去长江边上看看么?”
“那小的便去吧。”
周法明在旁边看着宇文温招人,心中有些奇怪,他觉得天南地北会养马的人多了去,何苦千里迢迢从邺城招个养马的回巴州。
不过这个马五人品看起来还行,就是愣了些,当仆人也不错了。
“选个良成吉日将你兄长下葬,然后好好休养,把伤养好。”宇文温交代着,见着这位同意效劳,算是小小高兴了一把。
“多谢郎君。”马五哽咽道。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宇文温觉得此人有些愣,类似于他府里的林有地、符有才那五个“算盘珠”,心地不坏甚至会为他人着想。
之前在邺城西郊河边,马五就好心告知素不相识的宇文温,如何分辨紫花苜蓿和有毒的紫云英。
到了刺杀席胜后逃命,还顾及偷了衣服会让别家损失惨重,宇文温觉得这种愣货还真是难得,也不知道同一个爹怎么养出两种性格的儿子。
马五之兄马重阳(席安),能做到席府二郎君席胜的心腹,心思活络会来事是必须的,结果这弟弟却是相反,尤其那个“哦”简直就是口头禅。
人品不坏很重要,然后就是会养马,宇文温折腾着自己养马,人手是个大问题,山南州郡也不能说没人会养马,但人才总不会嫌少,他觉得多一个人总会多一分希望。
祖传的牧户,会养马、相马、医马,骑术应该不错,反正不会是个吃白饭的,区区一个人的工资和食宿不是问题,牧马场的摊子已经铺开,也不差钱多雇一个人。
宇文温吩咐了一番,让护卫们细心守住院子,免得被莫名奇妙的人把这位“刘全”给掳了去,周法明瞅准空挡问道:“使君,这位还得在此处待多久?”
“好歹等官府那边走完流程吧,再说席胜尸骨未寒,本官太心急有些对死者不恭...”
“呃,只是在下过几日便要入宫...”周法明其实关心的是这个,他要是入宫给天子讲故事,那这院子可就没法分身来守了。
“无妨,不是还有田郎君么,嘿嘿...”(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尾声
席胜身亡一事很快便没了热度,除了官府还在焦头烂额,拼命追捕行凶的“隋国细作”,邺城百姓们已经不再关注事情的进展。
街道上,席山小心翼翼的走着,拐过一处路口时向后望了望,确定没有异常后又钻入条小巷,拐来拐去之后来到另一处街坊角落。
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状况,他缩到一处墙角后靠着墙壁蹲下,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回想着那日发生的事情,席山依旧无法完全静下心来。
那日\他出门私会相好的,半路被人给劫了还差点被活剥皮,好容易从鬼门关里逃出来,却要为对方办一件事情,那就是下药。
下药的对象就是席府的二郎君席胜,这是杀头的罪过可他别无选择,席山为了活命把自己听从席胜指使,在野马岗杀死席安并藏尸的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
然后还在供状上画了押,这样一来他便没了退路,因为对方以此作为要挟,让他‘配合’。
那位要为席安报仇的小娘子给了几粒药丸,让他想办法给席胜服下,此药丸遇水即化,无色也无明显的味道,席山作为席胜的亲随,下药的机会比较多,所以只有席胜死了,他才能活。
不杀席胜可以,对方把这他的供状往官府一交,供状可以说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事情闹开了席胜不会有事,可他就会有事,还是必死的那种。
可若是能将席胜毒死,他有办法避开席毗罗的责罚。
所以就在席胜即将启程回徐州之际,他便寻了个机会,将药丸投入为席胜熬的药中,这个药的效果很惊人,让席胜随后血崩丧命。
席胜一死,许多仆人、护卫被吓破了胆,上吊的上吊逃跑的逃跑,这样一来水变得很浑,席山也正好浑水摸鱼撇清责任。
痛失爱子的席毗罗必然暴怒,不会放过邺城别院里相关责任人,这也是席府二管家上吊的原因,不过席山有把握不备迁怒,因为他是席府的家生子。
“忠心”耿耿的家生子!
为了保命要害郎主,下药的时候,席山有些愧疚,只是后来席胜的一番话让这愧疚荡然无存,因为这位已经对他起了杀心,否者不会让他同乘一辆马车。
这是在提防他出行途中逃跑,而出了城之后会不会被杀人灭口?按着席安的待遇,席山觉得自己肯定会死。
席胜为什么杀他?正如要杀席安一般生怕事情泄露,席安做了什么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席山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和席安不同,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不会有被郎主杀人灭口的那天。
结果那天还是来了,也亏得他提前动手,否则上车出了城就会没命了。
席胜死了,死了就死了,席山如今不会再有丝毫愧疚,只是他办完这件事后,还得过完最后一关。
“干得不错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虽然音量不高但吓得席山一个哆嗦,他虽然在想事情但不代表走神,只是他一直关注着前方道路,却没注意背后的墙壁。
那声音是从墙后传来的。
“好...好汉,事情已经办妥,按照约定...”席山低声问道,他知道和对方接头的风险是什么,有过半的几率会被杀人灭口,可事已至此不由得他不来。
“小娘子很满意,带着东西走吧。”
话音刚落,一个包裹从墙那边抛了过来,席山接住后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换了个地方,一边看着方才那堵墙方向,一边慢慢打开包裹。
包裹里有一张纸,那就是席山签字画押的供状,他拿着供状仔细的看了看,确定无疑后收好,而包裹里剩下的便是用布分别包好的几贯铜钱,还有几粒碎银。
“你我非亲非故,就不说什么再见了,只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你也知道吧?”
“知道,知道。”席山忙不迭的回答,东西到手,可最大的难关还没跨过去,如何平安的离开才是问题,他深呼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那我走了。”
“不送。”
席山拔腿就跑,他猫着腰拎着包裹夺路狂奔,跑出十余步开外却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手中包裹飞到一边,席山抱着头往一边滚去,边滚边喊“好汉饶命”,只是这寂静的小巷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折腾。
一只老鼠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见着没有其他动静随即跑过墙头,席山折腾了片刻发觉没人近前,好歹稳住心神坐起身四处张望。
预想之中的埋伏并没有出现,他自己倒是弄得满身尘土,小心翼翼拎着包裹起身,拍了拍衣物后再度打量起四周。
“真的放我走了?”席山喃喃自语,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没有异常,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赶紧向外边跑。
。。。。。。
使邸,张\定发正在向宇文温复命,他们‘收买’的席府内应席山,顺利的干掉了席胜,然后按照事前约定,将其供状交回,还额外赠送钱财若干。
碰头顺利完成,对方依旧不知道前来接头的张\定发是何身份,还以为是席安相好的买凶杀人,要为情郎报仇。
席山放的药让席胜来了个血崩,当场大出血而亡,救都没时间救,席胜这一死导致许多仆人、护卫吓得自尽或者逃亡,而弑主的席山却依旧留在席府,而张\定发原本的建议,是将其除掉以防后患。
宇文温捉住席山后,用手段让其供出了席安的埋骨之地,然后以另案的名义将尸骨挖出,这件事情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席山。
事后一说,那么刘全寻找刘保遗骨的事情就会被拆穿,既然刘全的身份会被怀疑,然后官府肯定会认真检查其人身份,之后便会发现此人即是刺杀席胜的席马五。
如果事情一捅开,连带着宇文温都要倒霉,虽说马五(席马五)刺杀席胜是其个人行为,但后来和马五搅在一起的宇文温却是说不清了。
唯一能自证清白的那份席山供词,又交还对方,事后要追查起来,光是口说无凭洗脱不了嫌疑,所以张\定发觉得此举太过托大。
席山害死了席胜,不知道谁是幕后指使,光是此事暴露未必会牵连到宇文温,可席山同时供出席安的尸骨下落,那地点却被刘全‘梦’到了,推到巧合上面可说不过去。
然后‘热心肠’的宇文温帮忙寻找尸体,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可不妙,能让人把宇文温和指使席山杀席胜的幕后主使联系起来,然后什么都暴露了。
弑主的席山做贼心虚,按说不会再将此事透露,连带着说出席安藏尸处的事情也不会说,可世事无常万一这位碰到什么状况,将事情供出来就会变成祸患。
只有杀人灭口,这个泄密的祸患才会消失,张\定发对于宇文温的‘宽容’有些不解,因为对方行事一贯不留后患,也不会托大。
“呐,我做人的招牌就是讲诚信,说要干掉席胜那就要干掉,说要放过席山自然也要放过。”宇文温笑着说道,“既然当时答应了,那就要以诚信为本。”
说得有些道理,张\定发知道这位确实“讲诚信”,也就是有底线,也正是如此他才愿意死心塌地卖命,但此举也确实不妥,不过既然做主的发话了,他也就照着执行了。
用那所谓的‘放血’和‘活剥人皮’,直接吓得席山不到一个时辰就悉数招供,这两招还真是省事,席山被捉没多久便招了,待其答应合作之后又放回去,前后不过两个多时辰。
“不要绷着个脸,放轻松些,这位弑主之仆至少不会那么快供出事情,他既然要和我们合作,说明很在意自家性命,也就是怕死。”
“席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冒险留下来必定是有些把握,不会被席总管给砍了,按马五所说这位还有家人在徐州,肯定是打算回去团圆,所以吃饱撑了才说出来。”
“郎君,若是这位喝多了说漏嘴,亦或是说梦话被人听了去...”张\定发问道。
“就算走漏了风声,那时我已在山南,席毗罗能奈我何?他有证据么?”宇文温开始嚣张起来。
张\定发其实想说万一未能如期回山南该如何,不过这种话太晦气,所以他没有说出口,毕竟想早点回家的不止宇文温,他的妻儿亦在巴州,让人日夜想念。
“与其提防席府,还不如提防官府,马五之事要赶紧弄完,把遗骨下葬之后,我便把他收为仆人带到使邸居住,这样也免得被人劫了去。”
“使君,府中并不缺养马之人,何故如此波折?”
“谁让我等在野马岗把他捡到了?既然是刺杀席胜的人,那就得弄清楚所为何故,这不就牵扯出他兄长马重阳来了?然后顺藤摸瓜知道了席山这个人。”
“只有抓住席山威逼利诱,他才肯帮忙,这样就有机会在席府里动手,然后把席胜解决了,马五帮了个大忙,好歹给他一条后路嘛。”
‘其实你还是为了牧马场充实人手吧...’张\定发如是想,他相马有一套,养马、医马的本事也有,不过那个马五祖上就是牧户,想来论起养马之道他比不过。
养马,等生下的小马驹长大堪用都得花上数年,到时菜都凉了,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怎么想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小野妹子
八月秋分,炎炎夏日远去,秋天即将来临,宇文温望着南方的天空,思家之情又浓了几分,眼见着距离九月九重阳节不到一个月时间,他的心情愈发愉快。
自从席胜‘天妒英才’之后,官府折腾了一阵终于有了结果,查到席府某自尽的仆人为凶手,此人因小事被席胜鞭挞故而怀恨在心,随即丧心病狂的下毒杀主。
至于什么隋国细作刺杀之类俱为误传,官府希望百姓莫要轻信谣言,当然宇文温身上那本就不多的嫌疑更是不见踪影。
“西阳郡公,在看什么呢?”
“啊,在看天气呢。”宇文温答道,他转过头来,向着说话之人笑了笑,对方是新任小司徒杜士峻。
杜士峻是山南道大行台、杞国公宇文亮的心腹,也是宇文温的老熟人,七月初朝廷派出的天使抵达山南安州宣旨,召其入京就任小司徒,杜士峻随后启程于八月初来到邺城。
有了这个自己人在邺城,宇文温又‘有恃无恐’了几分。
“西阳郡公,一会酒宴请勿勉强,大行台可是成日里担心着呢。”杜士峻,这位二郎君在邺城不到几个月就风波不断,真是让人头痛。
“放心,吾自有分寸。”宇文温点点头,杜士峻到京还带来了父亲的信,信上自然是‘叮嘱’他要小心谨慎,不要到处乱窜招惹是非。
他和杜士峻交谈片刻,目送其与其他大臣向宫门走去,今日是朝会,身为外官的宇文温按说没必要参加,只是他另一个身份是宗室,正好可以撑场面。
天子今日朝见突厥、倭国国使,然后设宴款待两国使者,因为陛下年幼不能饮酒太过,所以就得他这个宗室来当酒保。
操办酒宴招待使者自然是‘有关部门’负责,宇文温只需要按礼节走个场面即可,反正宴席上也就说些客套话,没什么实质内容好说的。
比起喝酒,宇文温在乎的是国使此来的目的,当然倭国这种路人甲的角色不值得关注,问题是突厥使者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去年六月,突厥大军进攻隋国,折腾了大半年果然如原先历史一般跪了,宇文温知道隋军可不是软柿子,尤其又有熟知突厥内情的“一箭双雕长孙晟”出谋划策,突厥此次搞不好已经被打得大出血。
只是不知道被打成何等重伤,因为朝政由丞相尉迟迥处理,所以突厥使者此行目的也只有丞相府那边才知道,外人根本搞不清楚。
是来讨价还价?勒索?求援?还是要和亲...呸,和狗屁亲!
如今的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可汗,其可贺敦宇文氏(千金公主)就是周天子的亲姊姊,按说不可能再折腾什么和亲,而且周国也没有公主、郡主可以和亲。
实际上正牌的宇文公主也是有的,那就是他的继女宇文娥英,但那不可能,因为公主宇文娥英早在三年前就和其母太后杨丽华‘失踪’了。
但依旧能扯上关系,大周宗室、西阳郡公宇文温有侧室杨氏,其继女宇文氏可以充当宗室女,然后再来个娥英出塞,为两国友谊谱写...
谱你个头!真要谱写新篇章,那就要用铁骑谱写,全部给我跪下唱征服!
“西阳公?”
“啊?啊,陛下,微臣失礼了。”宇文温答道,面对天子的关怀赶紧告罪,此时此地他已经身处酒宴之上,只是想着什么‘和亲’故而走神。
酒走三巡,宇文乾铿面色发红,毕竟是年幼的孩子不胜酒力,所以接下来便是宇文温大显神通的时候,酒走十二巡,突厥、倭国使者被他放倒大半。
“来,尊使与本公干了这杯酒!”宇文温豪爽的说着,面前那身材魁梧的汉子也不遑多让,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使者姓阿史那,而阿史那是突厥可汗一族的姓氏,类似于周国的宇文氏,所以面前这位突厥国使身份不低,至于是叫阿史那什么什么,宇文温已经记不得了。
使者叽里呱啦说了许多,宇文温一个字都听不懂,通事在一旁翻译,大意就是“西阳公好酒量,日后若是到了草原,一定要痛饮一场。”
“什么都不说了,都在酒里!”宇文温再和使者来了三杯,眼见着对方开始发飘,他随口一问:“如今草原上情况如何?”
使者闻言面色一黯,但立刻掩饰过去,哈哈笑着叽里呱啦说了一番,通事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突厥和隋国作战有胜有负,可汗正在调集大军要决一胜负。
‘也就是说你们被打得很惨,跑来邺城求援了是吧?’宇文温如是想,对方底气不足想来局势不妙。
当然不妙了,按着正常历史的轨迹,杨坚以隋代周后,大约就是去年时要南下平陈统一中原,结果北面的突厥先发难大举南下,随即两国开战。
一开始突厥占优,兵锋直指长安,结果后来被打懵,加上内部各可汗心怀鬼胎不团结,最后被隋军打崩,一路反推到草原,突厥大军丢盔弃甲,可以写一个大大的惨字。
结果现在看来突厥依旧很惨,宇文温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但觉得局势对周国不妙:隋国击退了西北面的突厥,那就可以腾出手对付东面的周国。
去年周国策动突厥夹击隋国,实力占优的情况下还占不了大便宜,虽然收复合州、吴州两处总管府地界,可虎牢关以东隋军主力尚存,仍有反扑的实力。
对方如今是把拳头收缩蓄力,等待时机突然出拳,周国对这一击必须小心防范,眼见着九月就要到来,等到秋收过后,又是交战的季节了。
会战么?从去年折腾到年初,还要调集精兵打突厥,隋军怎么着都要休息吧...
难说哎,万一来个一鼓作气什么的...
魂淡,万一又打起来,结果我却在邺城虚耗光阴,兵都在巴州呢!
“西...阳...郡公?”
“啊?啊,尊使喝酒,喝酒。”宇文温答道,他又走神了,面前的倭国使者用生硬的汉语发问,他赶紧举起酒杯:“尊使西来辛苦了,海上风浪可不好对付。”
“海上行船不宜,但我国大王仰慕中原,在下奉命出使,不敢说辛苦。”使者的汉语勉强能听,虽然发音怪异让宇文温想起影视里的经典语调,但好歹能听得懂。
‘大王...不是自称天皇么?对了,这称呼此时大概还未面世。’宇文温如是想,看着面前这位小个子中年人,他好奇的问道:“听说尊使即将启程回国了?”
“是,在下要回国复命了。”
“那就祝尊使一帆风顺。”宇文温客套着,他对倭国往来中原的航线不太懂,也不知道这个季节从中原去倭国是否顺风或顺水。
“承郡公吉言。”
这个时代中原对东海的那个岛国,称呼便是倭国,当然‘倭’字最初本无贬义,直到唐朝时,倭国对外修正名称为日本国。
汉时,中原已知“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东汉时“百余国”中的倭奴国派使者来汉朝拜,光武帝刘秀赐使者金印紫授。
这枚金印在日本列岛历经战乱之后失踪,于十八世纪重见天日,是为著名的“汉倭奴国王”金印。
曹魏时,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遣使来朝,得封“亲魏倭王”,当时的倭国实际上分成许多小国,随后中原局势动荡分为南北朝,倭国和南朝宋、齐、梁都有使者往来。
想想倭国使者乘坐着小帆船,在大海中随波逐流,借着风信向西航行,经过不知多少风浪才抵达目的地,宇文温倒是颇为佩服这些使者的勇气。
先前宇文温已经敬了许多轮酒,倭国使者基本没几个不发飘的,除了眼前的正使,就还有一个年轻人似乎神志清醒,那人样貌端正,年纪和宇文温相仿,所以宇文温不打算放过他。
“这位郎君如此年轻便随团出使,不知是何方才俊?”
通事叽里呱啦翻译了一遍,倭国使者闻言回答说这是他故交之子,向来仰慕中原文化,所以此次随团前来见识见识,宇文温闻言点点头:“勇气可嘉,不知姓甚名谁?”
“在下...”年轻人没能把汉语说下去,尴尬的咿咿呀呀说了起来,通事随即翻译:“他说他叫小野妹子。”
“妹子!!”宇文温首先注意到的是后两个字,然后瞥了对方一眼,心道莫非对方是女扮男装,不过看到有喉结,随即消散了某种阴暗的想法。
“小野妹子,这名字有意思。”宇文温笑道,只是觉得名字有些熟悉,和对方客套了几句之后,转回自己的座位。
宇文温琢磨着莫非是哪个‘老师’的芳名,不过很快便想起来这位是何方神圣了。
倭国遣隋使,小野妹子,不要被名字误导,这位真是男人,汉名苏因高,为其名汉语的读音。
小野妹子于大业三年和大业五年两次出使隋国,而第一次出使的时候,小野妹子带来了倭国君主给隋帝的一封信。
“日出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这是信的开头,直接让骄傲的隋帝杨广大为不快,随即抛下一句话:“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
等到小野妹子回国,向君主述职时说隋国的国书不小心遗失了,为此差点被处以流刑,关于此事史学家有三种看法:第一种看法认为国书是真的弄掉了。
第二种看法,认为是由于隋国对“日出天子”极度不爽,所以国书措辞严厉,小野妹子担心君主看了发飙,于是就‘遗失了’。
第三种就是小野妹子知道国书没好话,但也秘密上呈,君主看过了国书,见措辞不堪入目便没有公诸于世,于是让小野妹子背黑锅。
到了大业五年小野妹子出使隋国,此次倭国国书吸取了前次教训,修改措辞避开了两国间的主从上下关系问题,还带来了一批留学生和留学僧,两国交流进入兴盛期。
‘原来你提前二十多年就已经来过中原了么?’宇文温如是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二十多年后,看到你呈上“日出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那封信的会是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风起,马蹄疾
秋风起,马蹄疾,宇文温骑着骏马疾驰在旷野里,和左宫伯尉迟靖护卫天子左右,一旁紧跟着周法明、田益龙还有若干侍卫。
在他们身后是规模宏大的队伍,天子出巡的全套行头俱在,宫女、宦官随行,又有千余骑兵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邺城北上,前往洺州襄国郡。
常年在皇宫如笼中鸟的宇文乾铿,好容易出了皇宫离开邺城,如蛟龙入海般撒着欢,尉迟靖率领侍卫随行护卫,而宇文温则作为宗室陪同出行。
大象元年(四年前),登基不久的天元皇帝宇文赟要大展宏图,首先就是剪除宗室威胁,诏令他的五个叔叔之国,避免其中某人成为晋王宇文护第三。
也许会成为宇文护第二的齐王,那个文武双全的皇叔宇文宪已被宇文赟满门抄斩,所以其他五个颇有能力的皇叔噤若寒蝉乖乖从命,免得让皇帝侄子再起杀机。
诏以丰州武当、安昌二郡,邑万户为越王宇文盛封国;诏以荆州新野郡邑万户为滕王宇文逌封国;诏以潞州上党郡邑万户为代王宇文达封地。
诏以齐州济南郡邑万户为陈王宇文纯封国;诏以洺州襄国郡邑万户为赵王宇文招封国。
宇文招带着家眷来到襄国郡之国,成了无所事事的富贵藩王,当然兵权什么的是不用想了,周国的天下是宇文赟和儿子的,其余宗室被当成贼一般防着。
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大象二年二月,突厥派来使者请求与周国和亲,天元皇帝选定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出嫁塞外和亲,是为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泪别父母来到长安待嫁,结果到了四月天元皇帝忽然龙驭宾天,辅政丞相杨坚急招赵、陈、越、代、滕五王回京,他们这一回京便入猛虎入笼。
宗室们空有高位没有实权,眼睁睁看着辅政丞相杨坚揽权,宇文氏成了待宰羔羊,权力斗争腥风血雨,宗室诸王意图反杀辅政丞相杨坚,最后全部失败。
赵王宇文招被当场诛杀,其四个儿子亦随后被杀,只有留在襄国郡的幼子宇文乾铿幸免于难。
襄国郡位于洺州,洺州属于相州总管府治下,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起兵反杨,将宇文乾铿从襄国请到邺城,拥立他为天子,另立朝廷与长安分庭抗礼。
三年后的今天,重阳节前夕,宇文乾铿要回襄国故地追思父兄,宇文温作为宗室陪同前往,在襄国小住一两日后返回邺城,正好是重阳节。
重阳节一过,宇文温就可以泪别邺城回巴州去了,所以他心情很好,在邺城待了三个月,终于要“刑满释放”,一想到又能练兵、带兵、种田,宇文温恨不得背生双翅飞过千山万水,回到朝思暮想的巴州。
那是他的地盘,虽然小了些但承载着自己的梦想,白白浪费掉的这几个月时间,他要加倍努力补回来。
“西阳公,巴州北侧的大别山,有太行山雄壮么?”宇文乾铿问道,宇文温闻言看向西边,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道南北走向的山脉隐约可见。
“陛下,名山大川各有风情,若要一较高下可不容好说。”
“那大别山也有道路通行山脉两侧么?一如太行八陉。”宇文乾铿又问道。
“有的,只是大别山中生活着许多蛮民,官道能走的也就区区几条罢了。”
经过数月的讲解,宇文温让宇文乾铿知道生活在山南江沔一带的巴蛮,和他们一样是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生活习俗还有语言不同,看起来有些奇怪罢了。
有的是刀耕火种,可有的也会耕田织布,有的茹毛饮血,有的也会烹饪蒸煮,无非是看各州刺史教化的功力,当然这‘教化’的手段很有说道。
宇文乾铿年幼,说多了一时间也理解不了,宇文温也没打算做什么政治启蒙老师,他自己都是半桶水,要靠着不断探索总结经验教训慢慢成长,胡乱教人只能是误人子弟。
一旁的尉迟靖见着天子策马撒欢弄得一身汗,又见着秋风渐起生怕着凉,便靠上来请其回车驾休息,他和宇文温好说歹说才劝得宇文乾铿回心转意。
“卢国公,前方官道分叉,左道看样子是往西面太行山而去,莫非那边是太行八陉中的某一陉?”宇文温问道,算是没话找话说。
“正是,往那边去是滏口陉,入了滏口,穿过太行山便进入并州地界,亦为邺城往并州晋阳捷径。”尉迟靖解说着,“山那边如今是隋国的地盘。”
“听说到了襄国郡再往北,又有一陉可往来太行山东西,此陉名字叫做什么?”
“井陉,陉口据洺州襄国郡两百余里...”
尉迟靖被宇文温打开话匣子,开始介绍起“太行八陉”来。
太行山由北向南延袤千里,百岭互连万壑沟深,其间有东西向的横谷(陉),著名的陉从北向南有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等,又称太行八陉,
这八陉是往来山东(太行山以东)和山西(太行山以西)的咽喉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这八陉的两头都有周隋两**队控制着。
所谓控制,指的是控制各陉的重要关隘,但相应的对方也屯兵守在半路或陉口,所以如今周、隋两国都相互堵着太行八陉,提防对方穿越太行山发动突然进攻。
如果把太行山比作一堵南北走向的墙,那么墙的东面是周国,西面是隋国,这堵墙很高大无法翻越,而太行八陉就是八扇门,可以往返墙的东西两侧。
周国国都邺城就在墙边,北面不远处是叫做“滏口陉”的门,南面是叫做“白陉”的门,这两处门都有大量周军镇守,防的就是隋军翻山突然袭击。
当然其余六处也有重兵守着,而隋军亦重兵把守八陉的西端,两国就这么在太行八陉对峙,你攻不过来,我攻不过去。
也正是如此,周隋两国对河南地界的争夺十分激烈,周国若是‘收复’洛州、豫州总管府地界,就能把隋国堵在潼关以西。
而隋国要破局,就得守住洛州、豫州两处总管府,然后从关中分兵进攻山南,一路走武关道,直接由长安出发攻入山南荆州。
又一路从梁州、金州出发,沿着汉水顺流而下东进,进攻山南襄州。
再一路就是从蜀地顺流而下,水陆并进攻打梁国的江陵,站稳脚跟后向北包抄襄州,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隋军控制着洛州、豫州。
如此一来山南周军若要外援,只有黄州总管府以东,大别山东南麓合州总管府这个方向的援军,可这就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
当然周军也不会傻等,亳州、徐州总管府的军队奋力向西进攻豫州,只要打穿了豫州就能支援山南荆州、襄州,到时候就看是隋军攻山南荆襄快,还是周军打穿洛、豫快。
两人一番纸上谈兵,旁边的田益龙听得云山雾绕,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敢问,见着一旁的周法明频频点头的样子,便请教起来。
他的问题很简单,大别山上有很多山路,许多都是猎人走的羊肠小道,虽然难行但一样可以翻越山脉往来南北,想来太行山的情况也差不多,那么行军打仗也未必一定要走那什么八陉。
“大军要是轻装简从,带上口粮走那种小路一样可以翻山越岭,那不就可以绕过八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井陉
听得田益龙发问,周法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是他回答不出这问题,而是这问题太什么了,当然基于对方的出身,问出这种问题也算是情有可原。
“小股精锐可以,要是大部队敢这么做...啧啧,就是死路一条啊。”周法明说道,“别的不说,粮草辎重怎么办?攻城器械怎么办?”
未等田益龙回答,周法明开始讲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部队消耗的粮草可不少,不走太行八陉翻过太行山,人是过去了可粮草过不去,那有什么用。
要走偏僻山路路,士兵随身携带的东西不能太重,那么口粮也不会有多少,最多也就五六日,这能顶什么用,搞不好还没翻过山就吃光了。
即便是顺利翻过山也不行,除非对方城池守军将领是蠢货,见着敌军来了望风而逃,否则坚壁清野据城死守,除非拿下陉道把粮草运过来,要不翻山过来的大军去哪里找吃的。
更别说若是没有辎重,连攻城器械都打造不出来,耽搁上几日,饿得头昏眼花不说,对方援军一来什么都完了。
“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其中之一就是粮道,不能保障粮道通畅那什么仗都是空谈。”
“哦...”田益龙似懂非懂,他和周法明这种将门出身的人不同,没有人教他该如何行军打仗,所以对打仗大概的印象就是靠个人勇武还有兵多。
周法明又举了一个例子:长江攻防。
长江从三峡开始,到下游入海全程两千余里,江岸同样绵延两千余里,说实话船只要靠岸哪里不能登陆,为何南北双方争夺的都是那几个渡口或河口?
很简单,这涉及到粮草转运和兵力调遣。
某北军将领突发奇想,在南朝水师反应过来之前,率领数万大军选了个偏僻南岸登陆,那么问题接踵而至:这里不是传统的渡口,所以方圆几十数百里可能都没有现成的路。
一大片沼泽、荒滩、芦苇荡、水塘、湖泊还有小河,你的兵怎么动起来去攻打南朝城池?
然后河边都是烂泥,那些沉重的粮草搬上岸也得花费大量时间,接下来问题更大,因为没有路无法运输,要不现开一条道路出来?
开玩笑吧!等你这数万大军好容易开了条路,千辛万苦走到官道上,南军已经集结兵力等着你来送死。
想撤?南军水师封锁江面把你的船都烧了,还想走?
除非是奇袭江边的城池,可若是稍有不慎就是完蛋,毕竟南军水师不是吃素的,没有击败水师就敢南渡,那和找死差不多。
好吧,你折腾数月把路开好了,把南军水师、陆上兵马打退了,然后千辛万苦顺利围城了,然后雨季来了。
江南雨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绵阴雨搞不好一下就是大半月,雨天弓弦发软用不了,也就不能作战只能干等着,扎营地一不小心还会被淹。
攻城大军在城外淋雨,不要说粮草、衣物,搞不好连人都发霉了。
为了一个随便登陆的想法,数万大军就陷在江南发霉然后全军覆没,那就是一个惨字。
所以长江两岸的攻防,除了水师决战外,就是围绕那几个渡口、河口展开,而黄河一线的战斗,也是围绕着几个渡口展开。
当然黄河没有长江宽,可以在河面拉浮桥,冬天又会结冰,到时北军骑兵踏冰渡河,什么都完蛋了,他们可以绕过南军的据点,一路向南进攻。
当年宋军元嘉北伐打到黄河一线,拓跋佛狸领着骑兵为主的魏军大举南下,直接踏冰过黄河接着一路冲到长江边,把刘宋江北国土祸害一空然后打道回府,河南的宋军只能困守据点,眼睁睁看着魏军烧杀抢掠却不敢出战。
南军骑兵不给力,要多惨有多惨。
“拓跋佛狸是谁?”田益龙根本不懂周法明说的这个人。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字佛狸。”宇文温答道,他对于田益龙那贫乏的知识水平有些无奈。
这个时代,知识是垄断的,无论是经学还是兵学,大部分的知识都是世家高门豪强垄断,读书需要老师讲解疑难,而要请老师得花钱,求学也得交学费。
还得自备笔墨纸砚,这都要花钱,而且花费不菲,因为纸很贵,书也不便宜。
学习如何带兵打仗则要靠人教授经验,否则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自己去体会。
如何行军、扎营、布阵、哨探、探查地形、管理士兵,这些知识没人开堂授课,只有门阀或者累世将门才会代代相传。
当然还有另一种途径:自学成才。在一场场血战里活下来,然后还得会总结经验教训,从军数十年,用人血凝成知识。
然后极有可能遇见狗屁不通的监军,逼着你和部下往绝路上走,平民出身的士兵,想要凭战功爬上高位那是难上加难,没有家族支持,没有宗族帮忙,甚至连部曲都凑不够。
没有部曲,就镇不住那些兵痞、兵油子,哗变、临阵退缩是家常便饭,这也是部曲盛行的原因之一。
所以宇文温决定要改变现状,一如他不喜欢虎林军将领有部曲般,不喜欢手下将领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兵书,不会总结经验,简单的算术都不懂。
一个兵一日耗粮七升,一幢三百兵,那么该幢一月耗粮几何?
算不出来?
大部队连同辎重开拔日行军约四十里,从巴州到安州以四百里计,一千人需要携带几日的粮食?
又算不出来?玩蛋去吧!
宇文温一想到这里就来气,带兵出动搞不清楚要带多少粮食,这就是迟早被军需官坑死的节奏。
打完仗后开总结会,咿咿呀呀说半天都不得要领,此战的经验是什么,教训是什么,优点应该怎么改进,或者缺点如何避免,什么都说不清楚。
没有学习能力,哪里来的成长空间?
所以宇文温要求虎林军将领要会读书写字,还得会算术,看兵书时有问题的至少能独立思考,或者和别人交流讨论,这都需要‘有文化’。
不光如此,还要会看和写公文、军令,免得被代笔的人糊弄后还不知道。
正思考间,天子车驾缓缓前行,宇文温招呼随行人员跟进,望了望西面那绵延的太行山脉,随即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井陉,东面出口就是后世的石家庄地界,石家庄赵...常山赵子龙哎...’
。。。。。。
太行山,由北向南迤逦而来,层峦叠岭几无间断,其东麓特别陡峻,一如秦岭北坡般难以攀登,如此天堑几乎隔断了东西两麓的交通。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太行山脉中亦有东西走向的裂谷,为山脉东西两方交往提供了天然孔道,这些孔道较为著名的有八条,是为太行八陉。
有滹沱河支流绵河横穿断裂谷流出,其沿河隘道使是“井陉”,即太行第五陉。
由井陉东出太行山,是为河北重镇真定,如今隶属周国恒州常山郡;井陉西出太行山,是为北方名城晋阳,如今隶属隋国并州太原郡。
井陉两边石壁峭狭,车不能方轨,骑不能并行,险厌难行,但凡晋冀之间有战事,太行山东西两方行军多取道于此。
井陉东段出口有井陉山,其山之上有土门关又称井陉关,隶属周国恒州真定郡井陉管辖,此关于汉时设置,与南面白陉的壶关、太行陉的天井关并称“上党三关”。
有鉴于此,周国在井陉口的土门关布下重兵,严防陉西面的隋军沿着井陉偷袭,然后东出进入河北地界,而当周军准备完毕后,也可由此出发西进,突入并州地界直击晋阳。
井陉又称秦皇古道,当年秦始皇东巡时病故于河北,其遗体便是从井陉入晋阳,又走雁门、云中入九原,最后从九原直达甘泉的直道返回咸阳。
七百多年前,在井陉曾经发生一场大战,是为井陉之战,又名“背水一战”,当时由韩信率领的汉军从井陉东进,攻打河北地界的赵国,赵军问讯后于井陉口集结准备迎战。
井陉口以西有南北走向的绵蔓水,韩信率领新练不久的汉军东渡随后背靠河水列阵,赵军见状嘲笑汉军将领不知兵,竟然置兵于死地。
赵军倾巢而出全力来攻,汉军将士无路可退背水一战,最后将赵军击退,而此时韩信派出的偏师已将井陉口的拿下,进退两难的赵军只能投降。
有鉴于此,历代井陉口守军不再轻易出击,他们只要死守关隘即可顶住西来敌军的攻势,对方军粮耗尽只能退兵,而周军也是秉承着如此‘传统’,守军主力集结在井陉关。
只要守住了井陉关隘,那么即便小股隋军走其他小路翻山而来,其大军却依旧被堵在井陉那狭窄的山路内无法动弹。
没有后援兵马,没有粮草,翻山而来的小股隋军掀不起风浪。
秋风萧瑟,南下过冬的大雁掠过井陉山上空,其北侧群山之中,一群人正在由西向东翻山,他们身着布衣却带着武器干粮,忽有一人不慎失足,哀嚎着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不要看了,继续前进!”
“将军,秋雨过后山路湿滑,若是赶得太急,怕是...”
“没有什么怕是!军法如山,我军必须如期绕到井陉关后侧,要是失期不至,误了大军行程谁也担待不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悸
襄国,当年的赵王府如今已为行宫,宇文乾铿回到了自己当年的居所,看着熟悉的院落,回想着父兄的音容笑貌,心情既是高兴又是惆怅。
赵王府改成的行宫规模不大,因为随行的宫女、宦官、侍卫及相关人员不少,宇文温及周法尚、田益龙这些随行人员是在别处下榻。
三年来,宇文乾铿每年都要到襄国一次,在行宫住上一两日,他作为皇帝出行自然人员众多,所以襄国的接待水准也不错,随行人员在城中有邸院安置。
折腾了一日,金乌西落玉兔东升,宇文温在下榻之处和周法明、田益龙闲聊,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觉得有必要把人生...历史经验和对方分享一下。
其实就是闲得无事聊天,几个大男人又不能聊女人以免孤枕难眠,只能是没话找话说,如今宇文温挑起的话题,就是‘讲古’。
襄国郡东北面南和郡,与东北面的赵州接壤,赵州有一郡为南赵,南赵郡有平乡城在南和郡以东,其境内有两处‘历史名胜古迹’,一为沙丘,二为巨鹿。
宇文温先从沙丘说起,战国时的赵王赵雍,便是后来的赵武灵王,他继位后改革弊政推行“胡服骑射”,将赵国变成一方霸主。
功成名就之后这位开始潇洒人生,因为宠爱次子赵何,便废长立幼,还退位让赵何当赵王,自己做太上王称为“主父”。
赵雍本想着做逍遥自在的主父,时不时惬意的指点儿子赵何如何治国,奈何赵何当了王之后羽翼渐丰,昔日围绕在赵雍身边的臣子自然也紧随新王,还不到五十岁的赵雍开始失落。
不光如此,赵雍又心疼起长子赵章,见其在朝会上向着弟弟跪拜颇为不忍,便封其为安阳君,甚至要立其为代王,赵章觉着似乎复位有望,开始想入非非。
赵雍带着两个儿子巡游至沙丘宫,赵章伺机刺杀弟弟赵何失败,躲到沙丘宫里求父亲保护,气急败坏的赵何率兵围了沙丘宫,让父亲交出赵章。
赵雍不许,然而如今的赵国不是他做主,赵何派人强行冲入沙丘宫把赵章抓走杀掉,事已至此,父子之间恩断义绝唯有下毒手。
赵雍被儿子困在沙丘宫,活活饿死在内,一世英名的雄主,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是为沙丘宫变。
“这...弑父也太恶毒了,若只是软禁起来,好歹能相安无事吧?”田益龙有些回不过神,他没怎么读过书,所以觉得赵何弑父的做法太过恶毒。
“赵武灵王自己作孽,能怪得了谁?”周法明在一旁冷笑,“他既然废长立幼,那就别可怜长子,既然退位,就别指手画脚,既然立了新王,就得忍受大臣冷落他。”
“平心而论,赵何既然做了王,就不会容忍王权受威胁,兄长赵章要杀他,父亲赵雍又护着,已经没有妥协的可能,弑父是恶毒,可是涉及权位之争,父子相残很奇怪么?”宇文温说道。
千百年来为了权位,多少父子、兄弟、叔侄相残,当然按着历史轨迹,再过七八十年还有虎毒食子的武则天,那位真是达成了新成就。
可当了千古唯一的女帝又如何?改国号为周又如何?江山还是得传到儿子手中,天下还是李唐的,死后只得立个无字碑,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沙丘还发生过另外一件事,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东巡,最后病死在沙丘,遗体和咸鱼装在一起,从沙丘出发经井陉入晋阳,走雁门过九原最后入咸阳。”
“为何要与咸鱼放在一起?”田益龙问道。
“是要遮掩尸体腐烂发出的臭味,丞相李斯、宦官赵高要遮掩秦始皇的死讯。”宇文温解释着,这种‘常识’对方都不懂,看来真是需要接受‘再教育’。
“据传秦始皇留下遗诏,让长子扶苏继位,可丞相李斯希望立年少的胡亥,他好控制朝政掌握大权,宦官赵高和胡亥交好,与辅佐扶苏的蒙恬一族有仇,也不想扶苏继位,所以两人篡改遗诏让胡亥继位,又矫诏命令扶苏自尽。”
“若秦始皇死讯传出,扶苏未必接受诏令,所以他们压着死讯,结果扶苏收到诏令后没敢反抗,毕竟父皇还在世他即便起兵也没胜算,便不顾蒙恬的劝阻自尽了。”
“发生在沙丘的这一幕,是为沙丘之谋。”
见着田益龙似懂非懂不停的“哦”,宇文温又讲解了秦末发生在巨鹿的巨鹿之战,那一战出了两个成语,一为“作壁上观”,一为“破釜沉舟”。
“原来如此,时常听人说这两个成语,却不知出自何处。”田益龙恍然大悟,宇文温见状并未产生智商上的优越感,只是心中叹息连连。
他作为现代人,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有了互联网的便利,生活在知识大爆炸的年代,所以相对古人有见识上的优势,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真的就是‘愚民’。
大部分百姓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若要签字就是画个圈然后按手指印,按着后世的说法是识字率很低,大部分都是文盲。
相对于贫苦的生活,读书的成本很高,要脱产读书导致家中少一个劳动力,要花钱备下笔墨纸砚,还得交学费去学者开的学馆或乡学读书。
如果有个好家族,那么就有族学,靠着族里的资助好歹费用低一些,可学出来又能如何?
世家门阀的时代,魏晋风流的氛围,即便是寒门小地主出身的寒士,当官都当不了大官,身份更加卑微的平民就不要做梦了。
要出人头地只能从军,凭着军功向上走,虽然机会渺茫但比做官要好上一些,只是这也不容易。
如果是走猛将路线,那得力气大,也就是吃得好,有充足的营养支撑练武的消耗,然后家中还得负担养马的消耗,这对寻常百姓家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骑马要会,射箭也要会,练骑射或者步射得有场所,弓箭也要花钱,即便是训练用的箭价格也不低,还得请人指导免得动作不到位射不准。
骑射有了还得练槊,打造一杆合格的马槊得花钱,槊法得请人教,这都得需要钱。
如果要省钱,走‘智将’路线,那就得识字能看懂兵书,若有看不懂的地方还得有人教,若是不找人来教也行,就是看天赋自悟了。
无师自通的帅才不是没有,将将的韩信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这种天才现世的几率很低,常人就别想了。
要请人教兵法,不是你想请就能请到的,想学经史子集还有学馆,想学兵法的话可没学馆让你入学,除非有偶遇例如得仙人传授等等。
宇文温想培养自己手下将领成才,就会遇到这种问题,当然按着穿越者的一贯套路,问题也很好解决——开军校。
文雅点的名称就是讲武堂什么的,但问题随后来了,师资力量怎么解决?
兵法是将门或者世家门阀的家传知识,凭什么教授给外人,他们的子弟还等着以此领军杀敌立功,没理由肥水流到外人田里。
所以开设军校首先面临的是师资的问题,论行军打仗宇文温自己都是半桶水,做个挂名校长可以,让他去教的话,总不能教手下如何用狙击枪‘甩狙’吧。
区区三年的时间,宇文温自己对冷兵器时代的作战指挥方法都还在摸索阶段,何德何能开堂授课,最多教教算术,做个文化课老师。
他手下也有人才,史万岁就是唯一的一个,这位真是名将,只是愿不愿意教倒是个问题。
初唐,唐太宗李世民让侯君集向李靖拜师学兵法,过了段时间侯君集密报说李靖要谋反,因为对方教他的都是粗略,精深之处不肯教,如此故意藏私,肯定是要谋反。
李世民又问李靖到底怎么回事,李靖说交给侯君集的兵法已经足够制服四方,结果对方却要学去全部知识,肯定是要谋反!
侯君集后来确实谋反,不过是不是李靖提前猜出对方心思那就不知道了,从此事可以看出,想让世家将门出身的人传授外人兵法,那可不容易。
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更何况涉及军功封爵的天大本领,宇文温琢磨着也许史万岁愿意教,但能教几分就很难说。
凡事从长计议,宇文温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先让手下将领识字,能看得懂书会写字,会简单的计算,光是达到这几条都要花费数年时间,想来到时候他就能‘勉为其难’的开堂授课了。
。。。。。。
深夜,宇文温忽然醒来,不知何故他有些心烦意乱,不是想女人,而是真的突然惊醒,那种心悸的感觉很久没体验过了。
三年前,刚来到这个时代,看着怀中貌若天仙的娇妻,想着尉迟炽繁即将被那高高在上的天元皇帝强占,然后自己落得个屈辱受死的下场,那时他几乎每晚都会惊醒。
那是危险逼近的感觉,只是宇文温有些想不通如今还能有什么危险。
“不会是刺客上门吧,譬如邺枭什么的?”宇文温喃喃自语,不过想了想有张\定发、张鱼领着护卫在外边轮值,哪里有什么高手能突破重围。
又不是武侠世界,怎么可能会有超级杀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旌旗所指
次日,宇文温正在襄国城头‘怀古’,一大早入宫陪小皇帝说了说话,出宫之后便切换到旅游模式,在这座名城四处转悠。
有吏员随行,为他讲解襄国的历史,起到类似于导游的作用,只是这位导游尽心尽职讲解,不敢拉宇文温去什么黑店消费。
襄国城的历史很长,西周时,周公第四子姬建受封于此是为刑国,战国时为更名信都,秦末西楚霸王项羽改信都为襄国,为赵王张耳所都。
东晋时,奴隶出身的羯人石勒统一北方,自称大单于、赵王,定都襄国,史称后赵。
后赵建国,以襄国为京都,设天下为三州二十四郡,石勒修建襄国城,城墙可卧牛,故称卧牛城,以年号称做建平大城,建平城四周又有四个子城拱卫。
石勒引泉水周流城内,城开四门,以北苑作为襄国大市。襄国城历经十八年才建造完工。石勒于城内修筑建德宫,豪华无比。
当时的后赵京都襄国人口达七十万,是北方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堪为名城,其风头一时间压过南面的邺城。
石勒死后,其侄石虎实力强劲,很快便废了石勒之子石弘总揽朝廷大权,他在襄国城内建设了观省台(又名观雀台),并起造太武殿。
太武殿的地基高二丈八尺,东西七十五步,以彩石做成,下面有密室,里边安置五百卫士。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全用金银玉珠,穷极技巧。
又在皇宫造了灵风台九殿,选数万美女充斥其间。于太武殿西,建了昆华殿,阁上辄开大窗,皆施以绛纱幌,后来石虎将国都迁往邺城,襄国开始衰败,不过根基尚在,所以如今看起来气势还是有的。
石虎骁勇善战但极为残暴,其儿子们的性格也和他差不多,石虎宠爱次子石宣,太子石韬心知不妙先下手为强干掉弟弟,然后被暴怒的父亲虐杀。
不久后石虎病故,其新立太子石世根本镇不住局面,宗室间相互讨伐,一番腥风血雨之后,石虎养孙石闵夺取大权。
这位乞活军的血脉复其姓建立魏国,是为后世所称武悼天王冉闵。
“杀胡令啊...”宇文温叹道,望向南面的天空,那是邺城的方向,也是那道命令发布的地方。
。。。。。。
土门关,原先飘扬在关隘上空的“周”字大旗黯然跌落地面,举目望去关内俱是横七竖八、黑黄衣色相间的尸体,其中大半是身着黑色戎服的战死者。
周军的戎服是黑色,而隋军则是身着黄色戎服,曾经是黑色海洋的土门关,如今已经被黄色潮水淹没,不过又有数个黑点逆流而上,来到城楼上某处。
“总管,人带到了。”
一名隋军将领闻言转过头来,却是行军总管、清河郡公杨素,他看着面前几位身着黑色戎服的周军将领,面露笑容的说道:“辛苦了,诸位立下大功,杨某自当一一禀明陛下,”
“杨总管,土门关已下,不知我等还有何效劳之处?”
“按照事前约定,还请诸位带着家眷入并州,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军处理了。”
见着几人离开,杨素转头看看东北面,那里两山之间露出缺口,就是井陉的东段出口,大军从此冲出去,就进入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地界,也就是进入了周国国境。
“传令下去,骑兵优先通过,其余各部依次入关,辎重粮草加紧运输!”
一道道命令传下去,作为行军总管的杨素,即将按计划展开对周作战,沿着井陉东进突破太行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大干一番。
去年六月,周国连同突厥同时对隋国发动进攻,腹背受敌之际形势危如累卵,一时间隋国人心惶惶,不过随着战事的进展,局面终于打开了。
东线,隋军主动放弃合州、吴州总管府,收缩兵力据守洛州、豫州两处总管府,如此一来虽然丢了些地盘,但防线收缩主力尚存,犹如将拳头收了回来,蓄势待发。
西北线,大举南下的突厥大军已经被击退,隋军紧追不舍追击进入草原,而突厥各可汗又勾心头角,心不齐力没法往一处使,如今已被打得大溃败。
在草原上追逐突厥主力的隋军已经大获全胜,沙钵略可汗元气大伤,再无法压制其他可汗的浪子野心,可见未来一段时间内,突厥会出现内乱。
这样一来,隋国便没了西北面的掣肘,可以抽出手来对付东面的周国。
按常理来说,历经一年多的大战,隋国应该修生养息,囤积粮草以待来年再战,所以周国应该会如此想,那么隋国就要出其不意。
讨伐突厥的大军得胜归来,经过数月修整再度出发,此次隋军主动进攻,旌旗所指便是周国的河北地界。
大军一部由朔州北上,向东绕行从太行八陉的军都陉直接进攻周国的幽州总管府,一路由太行八陉的蒲阴陉东进,侧击幽州总管府。
又有一路从井陉东进,进攻洺州,截断幽州和相州之间的联系,然后据守城池,阻挡冀州、相州方向的援军。
井陉口距离周国国都邺城约五百余里,若是隋军能突袭邺城,必能震动周国,只是成功几率太低,因为邺城附近周军云集,不是突袭能够攻下的。
袭击邺城最近的路是滏口陉,但此处周军布防严密,根本没可能突破,而隋国细作成功的收买了土门关守军副将,破关的机会很大,但确没有十足把握。
有鉴于此,将井陉作为偏师出击的方向,旌旗所指连接幽州和相州之间的真定城,就是为了策应主力对幽州的进攻。
而对幽州的进攻,则是为了策应更大的进攻方向。
战事进展顺利,杨素派出的精锐士兵翻山越岭绕过土门关,在内应的接应下先袭击了距离土门关最近的烽燧,然后扮做周军向土门关摸去。
土门关副将打开关门,隋军精锐随即杀入关内,一番血战之下顺利夺关,隋军主力随即入关,杨素命令骑兵稍事休整,便扮做周军去赚真定城。
“接下来就是拿下真定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