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行
夜,月兔未起,满天繁星,星光映照下的邺城,如同一条沉睡的盘龙,闪耀着零星灯火的皇宫是龙头,棋盘布局的城池是缠绕的龙身,而鳞次栉比、灯火全无的里坊如同龙鳞。
龙鳞间,有些许火光游动,如同围绕在盘龙身边的萤火虫,飘忽不定的四处游荡着,映衬出别样的风景。
那是巡夜队伍点亮的火把,在各处街道上巡逻,入夜后无论是州郡还是京城,都会执行宵禁,巡夜队伍通宵值守,如遇夜行者立刻上前拦住盘查,若无正当理由如公事、行医等,一律将其锁拿押到秋官府大牢。
统领队伍巡夜的是司寐,为秋官所属,司寐有中士为正二命,亦有下士为正一命,《周礼》所云:司寐氏掌夜时,以星分夜,以诏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
简而言之,司寐领着人巡夜,执行宵禁制度,但是品秩很低,在州郡还好,如今这京城里满街都是大官,遇见了‘不可名状’之高官显贵,一样得“下不为例”。
所以要做好司寐一职,不光要忠于职守,还得眼力好、消息灵通,尤其是城中的达官贵人、高门世家,一个个都得记清楚了,免得当晚铁面无私之后,次日便丢官罢职。
尤其是权贵们居住的里坊,特别要小心,即便是一个夜行的醉汉,说不定就是哪个权贵府里的子弟,亦或是七拐八绕的亲戚,拦下来被对方发酒疯打了只能自认倒霉。
反打回去得眼神好,就是贵人家里的一条狗都不能伤到,更何况是人,但是见着人夜行不去盘查也不是个事,所以巡夜时如何‘两全’避免大家倒霉,一个合格的司寐必不可少。
邺南城西南一隅,一辆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车前挂着灯笼,又有十余名随从手持火把同行护卫,宵禁不光禁行人,也禁灯火,而这些人明目张胆的夜行又点着火把,煞是显眼。
经过一处十字路口时,这队人很快被巡夜发现,他们吆喝着追了过来,不过见着如此明目张胆的夜行者,又是从富贵密集的里坊群过来,心中便暗暗提防。
领队的司寐年约四十,瞥了一眼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见着上面写着“医”字便心中有数,他领着左右上前,和颜悦色的询问护卫,是何人、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最主要的是要做什么。
“我家郎主出诊,原本要在宵禁前赶回府邸,奈何大司马盛情款待,所以耽误了时辰,司寐还请见谅。”一名随车男子说道,不卑不亢,轻描淡写间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了。
出诊,大司马,这两个词就说明了一切,对方是到权贵家出诊,奈何受款待耽搁了时辰,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拿人,那明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然光凭一句话可别想唬住巡夜,他们见过的场面多了,可不会被一两句话糊弄过去,不过司寐却也痛快,点点头后直接让人放行。
眼见着马车渐渐走远,一名巡夜小心翼翼的问道:“司寐,这样就让他们走了?万一是有人使诈,扯虎皮做大旗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们要多历练长点记性,别成日里就知道吃酒、赌钱、睡懒觉!”司寐训斥道,“那马车上的灯笼都看到了么?”
“看到了。”众人说道。
“看到了还不知车里的人是做什么的么?”
“司寐,我等不识字...”
“不识字就记住图形!!那是个‘医’字,里面坐着的是医生!”
“可...可方才我等并未检查车厢,哪里知道里面做的是人是狗...”
“所以要认人!方才那个说话的,是李御医府上的管家,里面坐着的是谁还用想么!”
一听说是御医,众人不由得咋舌,但也有人依旧搞不清楚,他问御医不是住在宫里专门给皇帝看病的么,怎么会在外边出诊。
“御医又不止一个,几位御医轮流在宫里值班,其他的就在宫外府里休息。”司寐说道,“能做御医的肯定医术高超,那城里的贵人们有个头痛脑热,自然就得请御医来把把脉,开个药方什么的。”
今晚巡夜的,许多都是刚入行的新人,所以司寐少不得提点几句,方才那李御医医术高超,经常被贵人请到府里看病,也经常走夜路,所以他也认得随行的几个‘熟人’。
“这些御医、医生什么的,以后晚上遇见了可要客气些,不说别的,和他们有交情的大官可多不胜数,随便哪个弄死我等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一场‘偶遇’就这样结束,巡夜的继续巡夜,走夜路的继续走夜路,两不相干,平安无事,李御医的马车来到南城西北角里坊,在一处宅院门外停下。
“郎主回来了!”随从一边叩门一边低声喊道,片刻后大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名中年男子直接走进门,身后一名青衣小帽的少年挎着木箱跟着走了进去。
约二十步外的街角阴暗处,身着灰黑色夜行服的张\定发正静静看着这一幕,他身边跟着一人,而再远处的角落里又猫着两人。
没有月光,夜色下二十步外的人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但张\定发的眼睛却如同猫头鹰般炯炯有神,他一直看着前方院门处的动静。
大门关上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张\定发才从入定的状态中放松下来,他做了个手势,领着身边人向后撤退,连着后方那两人,一起消失在夜色下的邺城街道。
。。。。。。
使邸,宇文温在居所内做俯卧撑,他打着赤膊只穿着裤头,大汗淋漓的‘起起伏伏’,油灯火光摇曳着,将他的身影映衬得分外诡异。
他不是健身狂,而是因为浑身精力没别的途径发泄,所以只能靠运动来消耗多余的能量,等到累得动不了,就可以洗洗睡了。
宇文温一直很忙,白天忙公务、军务,回到府里时夜夜不空,枕边佳人风情万种,虽然未必连夜鏖战,但搂着妻妾入睡已成习惯,当然带兵时没女人在身边倒不会睡不着。
有仗打时,既要阴人又要提防被人阴,脑袋不停的在想事情,连带着查岗、巡营、抽检伙食等很多事要做,所以宇文温没心思想女人,也不允许军营里有女人出现。
平日无战事,他也时不时到军营里过夜,和自己的兵在一起,然后就是花样折腾人,每晚都忙着夜间集合,又或者是查房、查岗,这时同样没心思想女人。
可是‘出差’就不一样了,没兵给他折腾,而妻妾也不在身边,宇文温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出门已经快要两个月时间,昨日又见识了“尉迟家的男人们”的实力,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转移注意力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东想西想就很有效,不过宇文温怕想多了钻牛角尖,走火入魔变神经病,所以没选择这一办法。
他没想过问“城中有妓女否”,也不打算找五姑娘解决问题,只能是悲催的用体育锻炼来消耗多余的能量,以便睡个好觉。
折腾了不知道多少组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宇文温总算是累得差点起不来,门外候着的张鱼打来热水,他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却未就寝,而是在书案边挑灯夜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传来说话声,片刻后房门打开一人走了进来,宇文温抬头看去随后点点头说:“坐吧。”
来人却是护卫头领张\定发,他身着灰黑色夜行服,行色匆匆的样子,见着宇文温看向自己便开始汇报:“郎君,方才一路追踪,未发现异常。”
“你的看法如何?”宇文温问道。
“很难说,这李御医和城里权贵来往颇多,出诊的人家不在少数,区区数日的行径看不出什么来。”
“莫非是本公想多了?”宇文温皱起了眉头,底也伽之事,他已经和张\定发交了底,命其私下追踪那个开药的李御医,张\定发接连数日不分昼夜都在执行“秘密任务”。
“这个...只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了。”张\定发答道,他听宇文温说西域奇药底也伽长期服用会让人上瘾,而李御医给其服用底也伽,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所以也担心是有人在幕后谋划,要对付宇文温。
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光是捕风捉影妄下结论也不行,所以还得经过充分追踪才能找到蛛丝马迹。
是不是有人要对付自己,宇文温也不是很肯定,所以也在思索着各种可能,片刻后问道:“这段时间李御医去过哪些权贵家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张\定发点点头,他见着宇文温的模样,迟疑了一下说道:“郎君似乎颇为疲惫,不如明日再看吧?”
“本公的样子很憔悴么?”宇文温摸了摸面颊,见着张\定发颇为担心的样子,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明日再说吧,张头领也好好休息。”
“郎君,李御医这边平日里走动的人很多,只是如此跟踪下去怕是徒劳无益,毕竟他在别人府里说了什么话,我等无从而知。”
“你的意思?”
“郎君,底也伽既然是西域奇药,想来数量也不多,李御医要用药,必然是从宫里库房取出,若是郎君能探查库存用药情况,譬如是哪位御医用得多之类,也许能有些头绪。”
“此事易尔,就怕打草惊蛇,只能徐徐图之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莫装逼
晴空万里,微风拂面,熙熙攘攘的邺城西市里,宇文温心不在焉的走在商铺间,昨日山南使团启程返回安陆,朝廷派往山南宣旨的天使同行,而他还得在邺城滞留三个多月。
城南十里亭举行了盛大的送行仪式,副使郑万顷带着朝廷调拨的战马(一部分),还有宇文温等人采购的战马、书籍、货物等,在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南出发。
“我的马,在路上可别出什么意外...”宇文温喃喃自语着,他买的两千多匹马,价值十四万贯,虽然郑万顷郑重承诺一路绝不会有失,只是没能亲自押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邺城的豪商们要到巴州买琉璃镜,宇文温和刘掌柜敲定细节,让其随同使团一起回山南提前准备,顺便带着采购清单并随队押送马匹、货物,想来有自己人随行看守,也不怕谁敢浑水摸鱼。
“姊夫~~~”
一声宛若黄鹂鸣叫的喊声把宇文温扯回现实,他无奈的看着面前一人,笑容满面的问道:“明月想买什么?”
“这个金钗很好看,会很贵么?”尉迟明月问道,她站在一家西域胡商店铺前,挑选着琳琅满目的首饰,望向宇文温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有区别么?’宇文温心中无奈吐槽,奈何不能说出口,只能笑着问道:“明月喜欢么?”
“喜欢。”
“掌柜,这...什么的钗价值几许?”
“啊,如花一般美貌的女郎,您真是好眼光,这是波斯国的金钗,纯金打造,缀有红蓝宝石,上面可不是凤凰,而是神鸟...”一名大胡子胡商开口说道,官话说得一丝外国口音都听不出来,见着宇文温眯着眼看他,随即终止介绍,转入正题:
“这枚金钗价值三百贯,配上貌美如花的女郎正好合适,郎君觉得呢?”
“五十贯,不行就算了!”
“郎君,这可不行,波斯国的金钗,可是做工精良...”胡商没想到这郎君如此‘凶残’,一上来就把价格压到底线附近,开始声泪俱下的‘争辩’起来。
“明月,那边的首饰也很多,姊夫先前买过一些给你阿姊,过去看看吧。”
宇文温说完便要走,尉迟明月满是不舍的看着面前的首饰,只是听姊夫说另一边有更好的,态度有些松动,胡商见着年轻郎君不好糊弄,一咬牙便做痛心疾首状:“郎君,怎么都得五十五贯啊!”
“五十一贯。”
“唉,我的心在滴血啊...那就五十一贯吧。”
宇文温点点头,等得小姨子欢喜的看一遍金钗,让胡商将其用木匣小心装好,然后看向身后一人:“梁通事?”
那人闻言上前和胡商交谈起来,双方应该是相识,所以很快便结束谈话,那人拿出一张手掌大的黄纸,在上面写了写内容后,又盖上随身印章,胡商便笑容满面的将装有金钗的木匣捧了上来。
“天仙般的女郎,祝您永远美丽。”
尉迟明月接过木匣,打开看了看随即合上,喜滋滋的交给提着篮子的随身侍女,然后转身向着前方走去,沿路两侧都是店铺,各种新奇玩意琳琅满目。
宇文温跟在小姨子身边,而张鱼等人则是护卫左右,尤其是提着篮子的侍女,一直都有人跟着,就是怕有蟊贼把东西顺了去。
“姊夫,我要这个首饰。”
“买!”
“姊夫,我要这个夜明珠。”
“买!”
“姊夫,我要这个...”
“买买买!”
一如三年前在长安,以及后来的安陆,宇文温陪着小姨子逛街扫货,当然拎包的活就不用做了,只需全程陪同,然后负责‘刷卡买单’。
这是他的命,做姊夫就得认命,尉迟明月知道他这个做姊夫的有钱,还是特别有钱的那种,所以来到邺城之后,早早就‘预约’了姊夫,定好日子出来逛街。
‘买吧买吧,等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后,祸害你未来夫君去。’宇文温充满恶意的想着。
小姨子是他夫人的亲妹妹,乍一看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也就是细节稍微不同,然后年纪小了些,见着尉迟明月他就想起尉迟炽繁,所以哪里拒绝得了。
妹妹高兴了,那姐姐也就高兴了,谁让他疼夫人呢,只能连带着对小姨子也照顾上了。
“明月,要不就先回去吧,想想还缺什么,改日再出来走走,如今总不能什么都买吧?”宇文温试探着沟通,小姨子零花钱被家里管得严,如今见着他算是‘赖上了’。
“姊夫~~”小姨子又开始摇姊夫的手臂了。
“买,买买买!”宇文温无奈至极,眼见着提竹篮的侍女一脸苦相,他便让护卫接过这沉甸甸的篮子,见着篮子里硕果累累的‘战利品’,心里哀叹一声。
买东西要钱,或者是抵价物,但无论如何,金额达到一定程度就很麻烦,因为重量问题不好解决:一贯钱的重量,按后世的重量单位计,大约是三到五千克(公斤)不等。
也就是一枚铜钱的重量在三到五克间不等,一贯钱就是一千枚铜钱,重量取中间值四千克,方才买的金钗是五十一贯,那要付的铜钱就有二百单四千克(公斤)。
买个金钗,就得三个成年男子体重的铜钱,亦或是抵价的布帛,这一路买下去,也就只能用几辆马车拉钱帛跟着,那画面太美,所以宇文温另外想了个办法。
跟在身边的梁通事,其东家已和宇文温进行‘合作’,宇文温买的东西都在他们那边记账,卖家都到他们那里结货款。
过段时间后宇文温再结账,对方在邺城‘商圈’算是颇有地位面子也大,所以各路商家都愿意先‘签单’后结账。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温好歹陪着小姨子把西市走了一圈,除了原先那个提篮,又多了一个,两个提篮沉甸甸,宇文温却是如释重负:好歹逛完街了!
市门附近停着尉迟明月府里的马车,他正要招呼候马车过来接人,将小姨子送回府邸,未曾料尉迟明月依旧兴致勃勃:“姊夫,成日里在府里闷得慌,好容易出来一次,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明日再去东市吧!”宇文温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女人逛起街来真是要命,作为‘陪逛’更是苦不堪言。
“东市都是马市、牛市、羊市,没什么好去的,我们到别处走走,看看风景什么的。”
尉迟明月兴致勃勃,自从来到邺城,祖父安排了府邸给她一家居住,府里所有生活之物一应俱全,就连仆人也有很多,只是她初来乍到的也没什么人说话。
父亲每日都在忙公务,母亲忙着整理家务,她在府里虽然有人陪着说话,但要出来走走却不容易,如今有姊夫陪着,她自然要多走走看看。
“明月想看什么风景?”
“不知道啊,姊夫知道哪里有好风景看么?”
宇文温闻言有些为难,他对邺城不熟,这年头也没什么公园之类对外开放的景观,城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自然风光。
‘除非去西郊外的仙都苑,但多有不便...’宇文温心里琢磨着,他在想邺城有没有什么‘名胜古迹’,片刻之后还真让他想到了。
“铜雀台,我们去铜雀台看看可好?”
“铜雀台?是金凤台吧,我已经去过了,无趣得紧...”尉迟明月嘟着嘴说道。
宇文温闻言颇为失落:你不想去?可是我想去啊!
。。。。。。
邺城外,漳水边,一辆马车停在官道旁草地上,周围守着数名护卫,又有几人看着己方十几匹坐骑在河边饮水,宇文温则陪着小姨子在不远处的河边看风景。
“姊夫,你看那边!”尉迟明月指着某处兴奋地喊着,宇文温顺着方向看去,却见一群大雁从河边芦苇荡里惊起,向着远处飞去。
“那是大雁。”
“大雁是要往南飞么?”
“那要等入秋以后了,大雁要飞到南方过冬。”
宇文温陪着小姨子看风景,不远处还有一人看着几匹马在河边饮水,本着安全方面考虑,宇文温原想着换个没外人的地方,只是尉迟明月觉得此处风光不错,执意在这里下车。
毕竟己方是后到,宇文温也没跋扈到赶那牧马人离开,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处,临时起意下车,不可能有心怀不轨之人预先埋伏。
其实宇文温想去的是‘名胜古迹’铜雀台,这座让他久仰大名的建筑,就在邺北城西北侧的城墙上,奈何尉迟明月已去过,觉得太无趣,故而未能成行。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轻轻念着名句,宇文温的思绪飞到了邺城北面,飞到了闻名遐迩的铜雀台边。
铜雀台,为三国末年曹操所筑,汉建安十五年,曹操于邺城(此时的邺北城)西北角筑三台,中为铜雀台,高十丈有屋百一间,楼顶立有一铜雀。
铜雀台南侧为金虎台,高八丈,有屋百九间;铜雀台北侧为冰井台,亦高八丈,有屋百四十五间,上有冰室,内室有数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其间。
铜雀、金虎、冰井三台,随着邺城一起历经三百余年的时代变迁,历经后赵、前燕、东魏、北齐,历代朝廷都在对三台加以修整,那么多年下来已经比当初的三台雄伟许多。
齐文宣时,征集丁匠三十万,修整三台,昔日的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如今已名为金凤、圣应、崇光,当然依旧是属于皇宫建筑,寻常人等可不能入内。
‘无论如何,得找个机会去见识见识。’宇文温想着,他觉得好容易来趟邺城,一定得去看看正版铜雀三台。
“姊夫!!”尉迟明月忽然喊起来,把宇文温吓得一个激灵,小姨子和他颇为熟稔,故而相处时,大家闺秀的矜持,在这位身上看不到。
尉迟明月指着河边一片紫红色,满是喜悦之情,不住地问姊夫这是什么花,宇文温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大片直立地面约两尺左右的植株,盛开着许多紫红色花朵。
举目望去,一大片紫红色花朵随风摇曳,倒是颇为好看。
“呃,这花...”宇文温沉吟着,他不是什么植物学家,也不是什么农学家,说实话真不太懂这是什么花,不过他总觉得这些植株的叶子有些眼熟。
‘叶子看起来好熟悉啊...我那牧马场里中的苜蓿好像就是这样子...花却是紫红色的...’
宇文温正思索间忽然灵光一闪,他觉得这搞不好就是紫花苜蓿,所谓的“牧草之王”,也是自己四处求购的牧草。
他派人去长安,买回许多作物种子,其中就有紫花苜蓿种子,结果种出来的却是开黄花的黄花苜蓿,也就是说被奸商给骗了。
自从张骞通西域后,苜蓿进入中原,常见的有黄花苜蓿、紫花苜蓿,紫花苜蓿营养含量比黄花苜蓿高,宇文温就是想大规模种植后拿来喂养战马。
此次来邺城,收购的种子里也有紫花苜蓿种子,虽然卖的人信誓旦旦保证肯定是紫花苜蓿,但宇文温还是觉得没有十足把握,如今在邺城外见到了,心里倒是颇为高兴。
“姊夫,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对吧?”尉迟明月问道,两个大眼睛一眨一眨,煞是好看。
俗话说得好: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宇文温看看左右,又看看天空,他觉得如今晴空万里,小小的装一下逼应该不会被雷劈。
反正就他两个人,真说错了也不会有不识好歹的人来勘误。
想到这里他干咳一声说道:“嗯,这是紫花苜蓿,西域的大宛国你知道吧,大宛国有汗血宝马,吃的就是这紫花苜蓿了。”
“真的吗?”
“真,比珍珠还要真。”
“那寻常的马儿能吃吗?”
“能啊。”宇文温答道,弯腰扯了几把紫花苜蓿,转身就要走去喂马,以便向小姨子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这位郎君,采了草去莫非是要喂马?”
在一旁饮马的牧马人忽然发话,见着宇文温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咧嘴笑了笑说道:“郎君莫非以为这是紫花苜蓿?那可就弄错了,要是喂了马,马儿就没几日好活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打脸
宇文温试图小小装逼一下,未曾料‘雷劈’来得如此之快,他听得牧马人如此言语,只觉得面颊一片滚烫,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有人竟然要当众打脸。
他看了看那牧马人,只见其约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倒颇为结实,穿着布衣、草鞋,一张圆脸上有些许雀斑,眉粗眼大看起来颇为憨厚的样子。
“这不是紫花苜蓿么?”宇文温开口问道,他决定‘以静制动’,先听听对方怎么说,然后找出破绽,一鼓作气将其‘击溃’。
“当然不是紫花苜蓿了,虽然都在河边野地都能见到,叶子看起来很像,花色也像,可这不是紫花苜蓿。”牧马人答道。
他见着几名男子护在年轻郎君和女郎面前,没有贸然上前以免对方误会什么,又听年轻郎君问这些紫色的花到底是什么,便侃侃而谈。
这不是紫花苜蓿而是紫云英,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把这两种草弄混,但是他牧马多年,能够分辨出两种草的不同来。
紫花苜蓿,又叫紫苜蓿,其叶子一般为三出复叶,如倒过来的鸡蛋形,顶端叶缘有锯齿;紫云英又称红花草,的叶子为奇数复叶,有三出复叶的,也有五出复叶的,叶子形状如羽。
然后根茎也有不同:紫花苜蓿根系很深,地面以上部分很高,能有五六尺左右高度,茎干断面为圆形或有棱。
而紫云英根系入土相对较浅,地面以上部分不高,通常也就一两尺左右高度,其茎干为中空圆形,有茸毛。
开花后花瓣也有差异,紫花苜蓿的花瓣呈紫色,蝶形花冠,自叶腋生,花梗不分枝,较长,自下而上依次着生许多有柄小花,各小花花柄等长。
而紫云英的花一般为叶腋生,花梗分枝如伞状,花冠多为紫红色或橙黄色。
紫花苜蓿可以做饲草,紫云英也行,但是紫云英本身又分成有毒和无毒两种,当地生长的牲畜能够分辨有毒和无毒的紫云英,但是太饿了也会饥不择食,尤其是马。
误食有毒紫云英的牲畜如牛、马等,如果吃得多那就直接中毒,数日内便死亡,若是长期少量进食,则会被慢慢毒死,也就是慢性中毒。
这种情况下,牛、马等牲畜一开始无精打采、食欲减退,步行不稳,后肢无力,有时伏卧地上,由于后肢麻痹而不能站立,最后死亡。
或者是盲目奔跑,最后四肢瘫软倒地不起,牛中毒后会变得狂暴不安,怀孕的母牛很容易流产,如果是羊慢性中毒,症状不明显但牙齿会慢慢变黑。
紫花苜蓿和紫云英比较好分辨,可是紫云英有毒或无毒的种类差别不大,分辨起来很难,这完全得凭经验,只有常年放牧的人才能有效分辨出来。
“郎君手上拿的,和这地上长的,都是有毒的紫云英。”牧马人说道,尉迟明月闻言惊呼一声,而宇文温则嘴角一撇。
他不过是想小小的装下逼,结果里面有这么多学问,就如同虞美人有毛和无毛区别很大,这些牧草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小。
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接着就被打脸,宇文温觉得自己以后还是老实些,不懂就是不懂,可不能不懂装懂。但他没打算认输,因为从对方的话里,他找到了破绽,所以接下来就是反击的时间了。
抬头看了看河边那几匹牧马人的马,他问道:“既然是有毒,那为何你在这里牧马?就不怕马儿吃了有毒紫云英?”
此言一出,尉迟明月眼睛一亮随即默默点头,她第一次接触紫花苜蓿和紫云英的知识,只觉得颇为有趣,又听说面前这些漂亮的花儿是毒草,自然是心中忐忑不安,不过姊夫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她。
你说草有毒,还说得头头是道,结果自己养的马就在毒草堆里吃草,那不就说明先前说的是唬人?
想到这里,尉迟明月看向牧马人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她觉得母亲平日里常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很对,这个牧马的看起来很憨厚的样子,未曾料却是别有用心。
又看看那几匹马,尉迟明月自行脑补了差点上演的一幕:牧马人花言巧语,骗得大家以为他是养马能手,然后借机推销那几匹破马。
肯定会说是什么良驹骏马,什么日行千里,什么汗血宝马的遗脉,然后一匹马卖出天价,他们还得感激涕零,觉得偶遇千里马,花钱花得舒心。
一定是这样的!
尉迟明月想到这里,愈发觉得姊夫英明,对方夸夸其谈,说得是天花乱坠,她听着听着不由得佩服不已,结果还是姊夫厉害,从这么多话里找出问题来。
宇文温盯着牧马人,他好容易抓到对方破绽,见着牧马人似乎有些发愣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胜算在握,虽说弄错了草的类别有些丢脸,不过这要是赢了就能扳回一局。
“呃,小的只是在这里饮马,郎君何曾见过小的马儿吃草?”
牧马人轻飘飘一句话,噎得宇文温无语,他倒不是觉得对方撒泼,而确实是知道那几匹马只是在饮河水,没有吃草。
方才尉迟明月要在这里下车走走看风景,宇文温便观察了周围情况,此处是官道,有零星人马往来,而河边的草地上,就是这牧马人在放马。
后来小姨子到河边东张西望,他跟在身边,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暗暗注意那牧马人的动静,他不是觉得对方会是刺客什么的,纯粹是以防万一。
他怕对方万一是个暴露狂什么的,吓坏了小姨子那就不妙了,所以时不时瞥对方一眼,故而也注意到那几匹马,经对方一说,细细回想起来,那几匹马确实一直是在河边饮水,没有吃草。
宇文温有些尴尬,势在必得的反击被对方轻松化解,尉迟明月闻言看了看河边那几匹马,又转头看了看姊夫,见着没吭声的样子,颇为失落。
“糟了,这些草有毒,那我们的马儿要是吃了该怎么办?”她有些紧张的问道,宇文温闻言也是回头看向自己一行人的坐骑,却见这些马都在河边饮水。
“听郎君的口音,想来是外地人,不过这些马应该是本地马。”牧马人笑道,“方才小的在河边饮马,见着郎君的坐骑被人牵来草地,还想出声提醒莫要吃草,不过这些马儿都没吃草反倒是去饮水,想来定是本地马了。”
宇文温默默点头,这些马确实是本地马,他们从山南过来的坐骑,跋涉两千多里地,疲劳之至,到了邺城后骑的是使邸提供马匹。
“原来如此,受教了。”宇文温拱了拱手,虽然被打脸,不过他是讲道理的人,身份虽高但不太喜欢仗势欺人,尤其是面对百姓时。
对方区区一个牧马人,却能好心提醒自己莫要让坐骑误食毒草,这份心意,也值得他行个礼了。
“郎君客气了。”牧马人亦是拱了拱手,见着自己那几匹马似乎喝饱了水,开始在草地上走动,他便转身骑上一匹,随即大声吆喝着,赶着马儿向另一边疾驰而去。
“这几匹马倒是不错,想来是哪家大户的仆人吧,专门牧马的。”宇文温自言自语道,见着尉迟明月有些疲惫的样子,便张罗着护卫们备马,将马车赶过来。
尉迟明月上了车,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向邺城驶去,宇文温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那片若隐若现的紫红色花草,苦笑数声随即扬鞭策马跟上车队。(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再打脸
皇宫,御花园内人头攒动,大周天子宇文乾铿,在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站在一口铜釜前三步,他看看锅内冒着热气的液体,又看看锅后的宇文温,艰难的咽了咽唾沫。
此时的宇文温,头戴紫阳巾,身着八卦袍,手提桃木剑,脚蹬黑色翘头布鞋,如同一个做法求雨的道士,上蹿下跳之际口中念念有词。
皇帝旁边,左宫伯尉迟靖惊疑不定的看着宇文温,对方今日要为天子表演异术,并且盛情邀请大家旁观,故而天子不但让宦官来看,连着当值的侍卫都一起来围观。
左、右宫伯统领皇宫侍卫,尉迟靖经常值守宫中,宇文温入宫面圣,时不时和他打个照面,所以算是脸熟,他已故的父亲尉迟运,和宇文温的岳父尉迟顺是堂兄弟,因此对方是他的堂妹夫。
尉迟靖本不太清楚宇文温的情况,只是听邺城往来南北的商人提起,巴州刺史宇文温那“独脚铜人”的笑谈,他自然是不会当一回事,只是今日对方竟然要施展异术“滚油捞钱”,那就真是耸人听闻了。
“陛下,微臣请陛下指派一人,试试这釜里是不是油。”周法明说道,他今日随同宇文温入宫面圣,因为已有二命武骑司马的散阶,虽无官职但有资格自称“微臣”。
“嗯...谁愿意去试一试呢?”宇文乾铿问道,他满是兴奋的看着铜釜,又颇为担心宇文温。
“陛下,臣请一试。”尉迟靖出列行礼说道,待得天子点头说“好”,他转身走到铜釜面前,先是瞥了一眼正在做法“请神上身”的宇文温,又看向铜釜内。
釜内一层油汪汪的液体,闻上去那气味倒有些熟悉,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液面,尉迟靖没有犹豫,直接探出左手向液面摸去。
这液体看起来很热,也不知道烫不烫,所以他决定用左手去试,右手可是要握刀杀敌的,他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一场表演,毁了自己的右手。
左手接近液面,被冒上来的热气包裹,那感觉似乎很热,尉迟靖一咬牙将食指探入液面,觉得还不是很烫,随即将整个手掌都探了进去。
在液面下搅了搅,尉迟靖将手缩回,摊开手掌在面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液体黄澄澄,又十分油腻,靠近鼻子仔细嗅了嗅,只觉味道很浓。
在内侍捧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他转身向天子回禀道:“回陛下,釜中确系猪油无疑。”
有人确定釜中确为猪油后,周法明弯腰捡了几把薪柴,扔到釜底火堆后用棍子拨了拨,不一会那火堆烧得更旺了,他起身时瞥了一眼正在‘作法’的宇文温,心中叹了一口气:
可莫要出什么幺蛾子啊!
大火烧了一会,釜里的油开始冒泡,然后气泡越来越多开始沸腾,看着这翻腾的猪油,周法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向着不远处的天子行礼:“陛下,油滚了。”
宇文乾铿小心翼翼的近前,看清釜里沸腾的油后颇为紧张,他看了看跳来跳去正在做法的宇文温,有些担心的问道:“西阳公当真要在这釜里滚油中捞钱?”
“陛下勿忧,西阳公身怀秘术,滚油伤不了身。”周法明答道,他从怀中拿出几枚铜钱,摊在手掌上让天子和旁人看清楚,然后投入釜中。
铜钱入油溅起许多油花,虽然没溅出釜口,但也惊得围在一旁的人们不住后退,谁都知道那滚烫的油滴要是沾到脸上、手上、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光宇文乾铿,所有围观的内侍和侍卫都是踮着脚,围在釜边等着看西阳郡公宇文温施展“异术”,在这滚烫的油中捞铜钱,看着那沸腾的猪油,没人认为宇文温的手能够安然无恙。
这一下去,就算只是瞬息之间,西阳郡公手上的皮可要是被油炸脆了吧!!
众人脑海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种种惨状:宇文温杀猪般的嚎叫,满地打滚的样子,一个皮肉焦黑的手臂,不成样的五指...
此情此景恐怕一会就要上演,着实是让人惊悚不已,但是没人后退不看,因为这太刺激了,滚油里捞钱想来是不可能,但是油炸人手可不能错过。
“令起!!!”宇文温大叫一声,随后‘恢复正常’,看着釜边围观群众已经到位,他将手中木剑一放,随后捋起袖袍走向铜釜。
“陛下请看!”
他说完便将右手手掌展开,示意手中并无铜钱,然后向釜内沸腾的油探去,围观之人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宇文温就这么把光溜溜的右手伸进了铜釜里。
“呜啊!”宇文温大叫一声,惊得宇文乾铿面色大变,而身边围观的内侍赶紧上前,护在小皇帝面前以免被油溅到,身边人个个都是面色变得惨白。
尉迟靖听得宇文温如此大喊,便要冲上前把他从铜釜旁扯开,未曾料宇文温喊过之后未有痛苦挣扎的动作,只见他的右手在釜里动着,似乎是在捞着什么东西。
周法明也是面色发白的站着,他眼睁睁看着宇文温在滚油里捞铜钱,其他人也看得呆住了,对方如此个捞法,就像在凉水盆里捞石子般轻松。
宇文乾铿见着宇文温这般表现,不由自主的要往前走看个明白,只是身边内侍苦苦拦住,就怕出个意外让滚烫的油溅到皇帝身上,一旁的尉迟靖看着此情此景哑口无言。
那猪油都煮得沸腾了,他竟然能如此从容在滚油中捞东西,莫非独脚铜人的传言是真的?!
一群人屏气息声,看着宇文温用右手在油中捞啊捞,许多人冷汗都流了下来,片刻之后,只见宇文温将右手抽了出来,然后将手摊开,只见手掌上现出三枚铜钱。
铜钱和宇文温的手掌以及手腕都是油腻腻的,见着他果然从滚烫的油中捞出铜钱,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冷场了数息之后,还是宇文乾铿回过神来,连声叫着“好”。
“西阳公果然厉害!”
见得小皇帝笑逐颜开,内侍和侍卫们也是佩服的点点头,今日他们算是大开眼界了,还真有人不怕滚油,施展异术从油里捞铜钱。
宇文温拿着铜钱,环顾在场众人后问有没有谁要来试试,众人闻言均是默默的摇了摇头,他们见着这沸腾的一釜油,哪里有人敢去试。
铜钱被宇文温放进釜里,溅起的油珠有些许落在周法明手背上,他立刻猛甩手,甩着甩着惊觉那油只是热,根本就不烫,更不用说烫得手背起泡。
‘这是怎么回事?’周法明心中惊奇不已,不过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的帮着宇文温打下手,毕竟事前对方也交代过,这滚油捞钱之法‘有蹊跷’。
一场精彩的‘滚油捞钱’结束了,留下宇文温新的‘传说’,小皇帝宇文乾铿意犹未尽,还想看宇文温表演其它异术,不过本着细水长流的考虑,宇文温只能说“且待下回”。
周法明今日奉诏入宫面圣,为皇帝讲奇闻异事,还有建康城的种种风土人情,不过现在他作为宇文温的副手,负责善后,此时只有宇文温在凉亭下和宇文乾铿交谈。
“西阳公,那异术真有这么厉害么?”宇文乾铿问道,兴奋之色尚未消退,而侍立左右的内侍也是颇为佩服的看着宇文温。
“陛下,世间并无异术,真能够让人不怕滚油,方才微臣不过是略施小计罢了。”宇文温答道,他可不是江湖卖艺的要糊弄小朋友,博取好处。
这不过是变相的科普,一来是搞活现场气氛,让小皇帝开心,二来是事后进行讲解,把其中的弯弯绕绕解释清楚,免得对方真以为自己是“得道高人”,亦或是信以为真,然后被江湖术士欺骗,沉迷于各种迷信活动之中。
“可是西阳公方才一直在做法,莫非是戏弄人的?”
“微臣惶恐,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只是照猫画虎,把当年看到的一幕重新演了一遍而已。”
“此话怎讲?”
“陛下,这油锅捞钱,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只是效果着实惊人,微臣当时也是被骗了,事后才知道其中的蹊跷之处。”
“朕猜出来了。”宇文乾铿闻言点点头,未等宇文温把谜底挑出来,便凑上前来在其耳边低声说道:“方才釜里飘出的气味中掺杂着醋味。”
小皇帝笑眯眯的坐回位置,见着宇文温一愣,如同猜到答案的学童般笑道:“西阳公,这把戏可真有趣,朕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戏法。”
“微臣献丑了。”宇文温无奈的笑笑,这后世曾经流行的把戏,结果小皇帝一下就看出蹊跷,他还想着故弄玄虚,未曾料很快就穿帮。
铁锅滚油捞铜钱,很经典的江湖骗术,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街头卖艺,其实原理很简单:白醋半锅,油半锅,然后点火煮。
白醋沸点比油低很多,并且白醋比油重,就像水比油重一样,所以油和醋分为上下两层,就算有人查验,一般情况下在上层捞一下,发现是油便被误导认为一锅都是油。
醋的沸点很低,也就六十度左右,所以点火后醋很快便沸腾,带着油开始翻滚,还冒热气,看上去灼热异常。
然后把手放进去,一点事情没有,和洗澡一样舒服,围观群众不明真相,见着油在沸腾,自然觉得是烧开了,烧开的油自然是很烫的,所以会被表演迷住。
原理很简单,但要表演有个小小的问题:锅从何来。这个时代的炊具,除了他在巴州鼓搞出的铁锅,其他地方还未有此等烹饪用品,鼎、镬、甑、甗、鬲、釜、铛才是常见主流。
宇文温准备的表演道具:油和醋,考虑到容器问题,故而准备得比较多,也亏得皇帝没让人抬出个鼎,也没让御膳房自行准备油,否则他只能开场就“微臣惶恐”了。
油锅捞钱的破绽当然有,醋沸腾起来冲破上面的油层,多少都会冒出些酸味,当然没人敢在“沸腾”的油上嗅来嗅去,所以穿帮的几率很小。
这把戏是宇文温第一次正式表演,在私下练习时他注意到醋味的问题,试着将猪油的气味弄得重些,起到遮掩酸味的作用。
可未曾料“首演”就被拆穿,还没来得及在小皇帝面前故作高深,就失去了效果,他不由得叹道:这也是打脸吧。
打脸年年有,最近特别多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再三打脸
马车行驶在邺城的街道上,宇文温坐在车厢里,身上依旧穿着表演时的道袍,方才结束“滚油捞钱”的表演后,他和小皇帝聊了一会便告退。
悲催的周法明留在宫中,陪着小皇帝宇文乾铿,讲各种奇闻以及建康城的风土人情,不光如此还得在宫里过夜,因为宇文乾铿很爱听。
周法明和田益龙没有随着使团回去,留在邺城和宇文温一起熬到九月,基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心理,宇文温觉得反正周法明待在使邸没事做,便将其推出来顶缸。
不光周法明,连田益龙都被他‘祸害’了,过几日便要入宫,讲故事给小皇帝听,有这两位帮忙,宇文温总算是能松口气,不用在宫里日夜做陪聊。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道路两侧人声鼎沸,听起来颇为热闹,宇文温听着窗外动静不由得感慨起来。
南北朝时期,南朝的商业颇为发达,长江流域也是铜钱流通度比较普遍的地区,而黄河以北的北方各地,许多买卖都是用布帛代替铜钱做货币,可邺城却是个例外。
邺城的商业氛围很浓,毕竟是此时的北方名城,南北客商云集,又是丝绸之路的一个终点之一,故而商业兴盛,人们的价值观也颇为超前。
说得难听点就是向钱看,导致人们对于时政的态度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这一现象在六年前周国灭齐国后特别明显。
周齐两国对峙,原本齐国的国力远胜周国,奈何朝廷内斗,皇帝又接二连三发神经病,内耗之下人心涣散,周国趁机发难最后得手。
邺城作为故齐国都,本就“逐利”的百姓们自然对新朝廷没什么归属感,周灭齐才过了三年,便爆发了内战,相州总管尉迟迥据邺城起兵反杨坚,邺城百姓对此的态度是看热闹。
历史上的大象二年八月十七日,周国朝廷大军兵临邺城南郊,尉迟迥领兵出击,双方就在邺城外激战,然后邺城百姓携家带口出来围观。
对于他们来说,谁胜谁败无所谓,反正都和他们没关系,哪边打胜了都行,歌照唱舞照跳,周国自己打得要生要死,他们只管看戏就好。
结果激战之中,朝廷军局势不妙,见着这帮围观群众便出手攻击,邺城百姓未曾料对方竟然“不守规矩”进攻“场外观众”,慌乱之下轰然而散,连带着让相州军以为自己后阵崩盘,然后全军溃败。
兵败的尉迟迥退回城内,走投无路之下挥刀自刎,其手下精锐的一万“黄龙兵”,悉数被坑杀,一场大战就这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
‘世事变迁,未曾料周国在齐国的故地重生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宇文温如是想,想着想着,又想到方才宫里发生的事情。
他不是对把戏被立刻拆穿耿耿于怀,这种小事情没必要放在心上,宇文温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一件先前没有注意到,却在刚刚才察觉到的事情。
小皇帝宇文乾铿在演戏,一直在演戏,他差点被瞒过去了。
宇文温表演“滚油捞钱”,宇文乾铿很快便察觉其中的蹊跷之处,然后点了出来,宇文温故作高深的盘算落空,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却在不经意间揭开了宇文乾铿面纱下的真面目。
截止今日以前,宇文乾铿给宇文温的感觉,是一个长在深宫不知愁滋味的小孩子,他是大周天子,但实权被辅政丞相尉迟迥牢牢把持着。
也许是年纪尚幼,也许是还没有开窍,也许是被旁人的花言巧语哄着,宇文温经过几次接触,看不出宇文乾铿对现状有何怨言,亦或是不经意间表现出类似的态度。
毕竟是个孩子,情绪容易波动,却未见一次发牢骚或不满,宇文温在心中初步下了结论:小皇帝也许是阿斗那种类型。
所以那日朝会上,小皇帝没按事先约定的步骤,临时更改‘计划’,挽留宇文温到过完年再走,宇文温事后觉得对方大约是情绪激动之下,想着亲人多逗留一些时日,所以忘记了和丞相的‘约定’。
这想法随后得到了证实:事后宇文乾铿也颇有歉意的说是一时情绪激动,故而忘记先前的约定。而宇文温这段日子不时入宫讲故事给宇文乾铿听,留意观察之后,也觉得宇文乾铿的表现很正常。
就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喜欢听各种新奇的故事,如同寻常大户人家的小郎君一般,对高墙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对方所有的表现,和宇文温的小侄子相仿。
毕竟双方年纪相近,都喜欢听奇闻,然后吓得睡不着觉,然后还是想听,这才是正常小孩子的表现,唯独一处不同的是,宇文乾铿得时不时端出皇帝的架势,像个小大人。
越看越像阿斗,所以宇文温的关注点在于丞相尉迟迥,只盼着对方能如诸葛丞相般,来个呕心沥血、两朝开济老臣心,那局面就好得多。
结果今日发现是自己看走眼了!
丞相尉迟迥辅政,按着这个时代的‘惯例’,不可能不在小皇帝身边安插耳目,时刻观察并掌握对方的言行,以便在其态度恶化之前采取措施。
如果宇文乾铿“没心没肺”,不觉得身边内侍是他人耳目,那么说起话自然是无所顾忌;如果小皇帝开窍了,觉得身边人是耳目,那么说话则会三思而后行。
然而方才的事情中,宇文乾铿的表现却两不靠。
先是说“朕猜出来了”,却没接着说下去,而是凑到宇文温耳边,低声说“方才釜里飘出的气味中掺杂着醋味”,然后又坐了回去。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两种表现之一:要么,小皇帝直接问滚油捞钱的诀窍;要么小皇帝让左右退下后再问。
小皇帝若是直接问,也许没想那么多,没考虑到诀窍泄密的问题,要么就是想到了,但觉得身边人可靠,不觉得会泄密。
宇文温把这种表现归为状态一,就是不提防身边人,这种表现和年纪相符,算是幼稚。
另一种表现,就是小皇帝应该让左右退下,然后再问滚油捞钱的诀窍,这说明他有保密意识,进一步说觉得身边人不可靠。
宇文温将这种表现其归纳为状态二,也就是提防身边人,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机,算是早熟。
但是对方既没有让左右退下,却又有保密意识,在宇文温耳边低语点出油的气味掺有醋味,之后却没追问诀窍是什么,幼稚和早熟同时表现出来,这样子就很矛盾。
矛盾之一:不让左右退下,却要防着对方,也就是说基于某种原因,小皇帝没有赶人走,但也不想让左右听见自己的某些谈话。
矛盾之二:宇文乾铿和宇文温讲悄悄话,却在说了一句之后就结束,没有长谈,也就是说小皇帝介意长时间说悄悄话。
有矛盾就有冲突,有冲突就有故事,这两个矛盾之间透露出来的故事,让宇文温“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矛盾一,小皇帝既然要保密,为什么不让左右退下,宇文温觉得即便内侍是某人安插的耳目,也不至于不给小皇帝面子。
若是宇文乾铿直接让内侍退下,对方也许不乐意,但怎么也得照顾一下小皇帝的感受,毕竟在外臣面前做得太过也不好。
那就是小皇帝不愿意这种行为,让某人觉得不快。
矛盾二,既然已经开始讲悄悄话,结果只说了一句就结束,这种行为说明,小皇帝觉得说悄悄话的行为不妥,所以没多说,那么这种行为的不妥,无非是会让某人觉得不快。
两种矛盾表现,最后都可以归纳做一处,就是小皇帝知道自身的处境,尽量避免出现引起“误会”的举动,具体的表现,就是宇文温自始至终,都没能和宇文乾铿单独相处过。
君臣之间见面交谈,小皇帝左右都有内侍,宇文温当然不会图谋不轨,而宇文乾铿也不至于害怕宇文温会行刺,无非是耳目们必须掌握事态发展,要在旁边‘倾听’,而小皇帝也不想打破这种现状。
宇文温说的故事略惊悚,宇文乾铿有些害怕理所当然,晚上要人守在一旁壮胆也就罢了,大白天的听故事身边还跟着两个人,只能说明小皇帝真的是怕“鬼”。
既然担心,既然有顾虑,既然怕某人误会,那又何苦说悄悄话,毕竟滚油捞钱的诀窍,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没有必须严守秘密的必要。
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会不由自主在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而宇文乾铿说悄悄话的表现,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小皇帝潜意识在抗拒。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秘密,他也不想让耳目们听见,正所谓一叶知秋,宇文温的判断是,宇文乾铿对于被监视,并不是无所谓,其内心是极度厌恶的。
平日里小皇帝把这种情绪隐藏得很好,只是今日小孩子心性爆发,窥破宇文温把戏的破绽之处,心痒难耐立刻开口,说“朕知道了”。
但是潜意识里觉得身边耳目会把谈话泄露,但又不想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小皇帝改用悄悄话把破绽说出来,只是顾忌这种行为让耳目传出去后,引起某人的误会,所以简要的说出破绽,就结束了悄悄话。
‘嘴上说不要,身体反应倒是很诚实嘛。’宇文温如是想。
宇文乾铿一直表现得像乖孩子,无忧无虑的少年天子,对于辅政丞相尉迟迥是完全信赖,似乎不知道身边人有安插的耳目,具体表现就是不单独和人会面交谈。
这是为了让某人放心,让其知道自己“很听话”,是个乖孩子。
但是内心是抗拒这种现状的,所以即便是区区一个滚油捞钱的诀窍,他下意识地不愿意让耳目们听了去,按照动物界的术语来说,小皇帝已经有了“领地意识”。
也就是说宇文乾铿的心智已经超越年龄,对现状不满,但却又懂得装天真,其演技之逼真,已经把宇文温糊弄过去了。
若不是今日这场表演带来的意外收获,他就真觉得对方是阿斗再世。
‘自以为看破对方,结果却是看走了眼,被一个小家伙骗了,这算是打脸吧...’宇文温想着,小皇帝看来不简单,内心有了反抗意识,但却表现得恭恭敬敬,知道掩盖自己的想法。
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啄伤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三番四复打脸
马车继续行驶着,坐在车厢里的宇文温也继续想着事情,今日一场江湖卖艺似的表演,让他不经意间发现小皇帝宇文乾铿的‘异状’,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他要思考的事情。
小皇帝心智超越了年纪,算是早熟,只是早熟到什么地步,需要继续观察,因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宇文温作为宗室代表来邺城,肩负的重任不光是陪皇帝聊天,以尽宗亲之责,他还要观察皇帝,确定这位小朋友的心性如何,回去得向父亲复命。
不是他们父子三人有野心,要想看看小皇帝有没有做皇帝的样子,若是对方“望之不似人君”,便在山南另起炉灶,自立为帝。
是因为小皇帝的表现,直接影响到大局,而山南要有相对的预防措施。
宇文乾铿,是赵王宇文招的幼子,宗室出身,按说不可能接受过什么执政治国的教育,被拥立为帝时年幼,故而也不可能历练过。
没有长辈教导,大约为人处世的水准也和年纪相符,就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孩子,带上几个仆人上街横行霸道可以,要是和人勾心斗角基本不可能。
这样的小孩子,即便是自己当家,管理府中的仆人都未必行,更别说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所以辅政丞相尉迟迥掌握大权,宇文乾铿就是被供起来的雕像。
从魏晋以来,天子和权臣,已经很难君臣相得了,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要么天子铲除权臣,要么权臣受禅登基,最极端的就是两败俱伤,为他人做嫁衣。
如今周国局势,西面的隋国是大患,大患未除,一旦天子和辅政丞相闹出什么事来,导致最后双方摊牌,那什么都完了。
天子完蛋,那么山南的宇文亮父子自然要反,不反也要被人灭了;丞相完蛋,尉迟一系反,反正内战是避免不了的,最后就是为隋国所趁。
天子年幼,丞相大权独揽,尉迟迥的心态不说,光说阅历,想来不会在隋国灭亡前,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但是天子就未必了,毕竟当有名无实的皇帝,不是谁都能忍的。
山南道大行台、宗室之首宇文亮,就想知道大周的少年天子,会是怎样的人,是能忍还是不能忍。
宇文乾铿如果懵懵懂懂,任由丞相专权,亦或是天性不喜欢揽权,那样就皆大欢喜,尉迟迥放心,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周国上下全力对付隋国。
如果小皇帝是热血少年,想起国仇家恨,想起太祖的丰功伟绩,看着宇文阐被祖父夺了帝位的悲惨下场,决定不能坐以待毙,那局势的走向就有些扑朔迷离。
也许小皇帝只是发牢骚,也许只是私下里发泄不满,但迟早会被周围的耳目察觉,然后传到丞相尉迟迥耳里,即便尉迟迥事前未必有那种心思,得知天子的心态之后,只会坚定的走上那条路。
那条东魏丞相高欢走过的路。
把小皇帝架空,剪除宗室势力,牢牢把持大权,周国实际上就是尉迟氏的天下,隋国能灭就灭,灭不了也无所谓了,反正皇帝讨厌自己,那何苦为小家伙收复河山,还不如安安稳稳扶持家族势力。
一如当年高齐取代东魏,还和取代西魏的周国对峙了二十余年,外患的威胁少了,那首要解决的就是内患。
如果小皇帝耐不住性子,让尉迟迥心生警惕,一旦走上这条路,那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宗室,也就是山南宇文亮父子,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山南该怎么办。
投靠隋国?那不可能,投靠陈国?陈国自己都苟延残喘,如果自立为帝更加愚蠢,三方都会一起围攻,所以这种情况能避免尽量避免。
宇文温和父亲一样,衷心希望小皇帝宇文乾铿能以大局为重,至少在隋国被灭之前忍下去,好好的做一尊受人供奉的雕像。
没有权就没有权罢,好歹衣食无忧,只要老老实实的,尉迟迥就算起了心思,也不会害了宇文乾铿的性命。
毕竟小皇帝没了,剩下的宗室就是宇文亮、宇文明、宇文温三个成年人,尉迟迥除非翻脸,否则扶持一个小孩子,要比让成年人做傀儡皇帝靠谱得多。
而宇文乾铿的姊姊千金公主,如今是突厥可汗的可贺敦,要是千金公主唯一的弟弟被害了,那枕头风吹起来可是要命的。
三年来的局势发展表明,丞相尉迟迥确实是想消灭杨坚,收复河山,如果真能攻灭杨隋,尉迟迥立下复国之功,封王、加九锡理所当然,而摊牌的时刻,也许会到来。
可那时摊牌要比现在摊牌强,要灭杨隋,怎么也得花上一段时间,也许一年,也许五年,那么山南可以多争取时间囤积力量,如果现在或不久之后就摊牌,形式对山南十分不利。
正所谓未雨绸缪,小皇帝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所以宇文温要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判断宇文乾铿的表现如何,以便让父亲宇文亮做好应对。
朝政虽然为尉迟迥把持,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尉迟迥一系,如果局势稳定,宇文亮可以尝试联络那些愿意站在皇帝这边的大臣、刺史、将领,慢慢形成“保皇派”。
不敢说从尉迟迥手中夺取大权,至少能形成有效的掣肘,让这位太祖的外甥,安心的做大周忠臣,复国大功该赏,封王就封王,加九锡就加,只要不篡位,什么都好说。
东晋时,王、谢两家就把持朝廷大权,但至少和司马氏能够共处,虽然也有龃龉,但好歹“床头打架床尾和”,宇文亮就希望能这样,宇文氏和尉迟氏不翻脸,好歹把日子过下去。
至于子孙后代的事情,那就子孙后代去处理,首要的就是把窃国恶贼杨坚干掉,收复大周江山,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前提就是小皇帝‘老实’,如果不‘老实’,那么宇文亮决定要改变策略,首先就是全面对陈友好,为联陈御敌留个后路。
这样一来,对陈作战必须停止,任巴州刺史的宇文温首当其冲,要化干戈为玉帛,变成亲善大使,把陈国俘虏和百姓悉数释放,适当赔偿损失。
先前俘虏的陈国长沙王陈叔坚,自然是要送回去的,也就是释放善意,敦睦邻邦,缓和同陈国的关系,以便未来局势恶化时,能够抱团取暖。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为了密切双方关系,亦或是证明自己的诚意,可以派质子,也可以联姻,不管哪一样,首当其冲的还是宇文温。
他是幼子,理所当然去做质子,家中又有个女儿,虽说是“买一送一”的继女,实际上却是正经的宇文家公主,也是宇文家后代中唯一的女性,年纪小点不要紧,可以‘特事特办’。
‘狗屁的质子,狗屁的联姻!’宇文温心中骂道,一想到这里就无名火起,这两样他都不想选,所以比父亲还要急切的希望小皇帝靠谱些。
好歹能忍到灭了杨隋再翻脸啊!不行就先做美食家,做木匠,或者吟诗赋词,要么就练书法练山水画,皇帝的生活其实很丰富的,可别钻牛角尖!
我认得一个皇帝,书法了得,鼓搞出了“瘦金体”,你也可以尝试一下练书法,弄出“宇文体”流传千古嘛!
宇文温越想越离谱,越想越无奈,先前他很乐观,可是今日之事让他没法乐观,小皇帝明显心智已经超越了年纪,就希望能理智些,亦或是‘演技’能够娴熟些。
少年天子斗倒权臣,后世耳熟能详的例子,是清朝的康熙皇帝,而这个时代也有了先例,结局是一正一反。
正面的例子,是六年前去世的周武帝宇文邕,当他被扶上皇位时年方十七岁,他的两个皇帝兄长,已经被权臣堂兄宇文护害死,他是第三个傀儡,也许不是最后一个。
宇文泰的儿子还有很多,所以宇文护能换的傀儡也很多,宇文邕明白这一点,所以任由宇文护专横跋扈却没有丝毫怨言,姿态一直放得很低。
表面上演戏实际却是在偷偷布局,过了十二年,宇文邕终于抓到机会,趁着宇文护独自入宫,亲手除掉了这个权臣,随后压下余党反弹,将大权牢牢握在手中。
这是个励志的故事,只是宇文温不觉得宇文乾铿能够‘复刻’,更可能的是一场悲剧。
六十多年前,北魏爆发“六镇之乱”,后果类似于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战乱平息后,朝廷威严扫地大权旁落,军事强人把持朝政,那个人,叫做尔朱荣。
被尔朱荣扶持的傀儡皇帝元子攸,每日都活在恐惧之中,能不能活就看尔朱荣一念之差,问题随之而来:你是要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要当英雄,哪怕只有三分钟?
元子攸勇敢的选择了后者,趁着尔朱荣一次入朝,亲自设伏杀掉这个权臣,随即召集忠臣良将护卫京师,惊险万分的击退尔朱荣手下反扑。
他选择当英雄,时间超过了三分钟,但没能超过三个月,尔朱荣的势力极大,尔朱氏大军的再度反扑无人可挡,京师洛阳陷落,元子攸被俘。
在杀掉尔朱荣三个月后,元子攸被勒死在晋阳。
如今的周国,尉迟氏的权势和当年的尔朱氏类似,尉迟迥掌握朝廷大权,子侄还有心腹掌握兵权无人可制,要是宇文乾铿想学先帝宇文邕,学到后面只能成为元子攸。
宇文邕能翻盘,最重要的一点是权臣宇文护先天不足:他能掌权,都是宇文泰临终遗命,让宇文护守护自己的儿子做皇帝,也就是守护宇文氏的皇族本家。
以这个大义,宇文护能拉拢宇文泰的基本盘,还有宇文氏的追随者,在宇文泰老伙计们虎视眈眈下,外患大于内患,所以即便宇文护接连废了两个皇帝,宇文氏的追随者也只能忍了。
即便是权倾朝野,宇文护也不敢自己登基当皇帝,因为这样一来就会众叛亲离,而名正言顺的皇帝宇文邕,诛杀了宇文护,只需要对付他少量的死党,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对皇帝刀兵相加。
宇文温只希望小皇帝若是要翻脸,好歹等到宗室力量上来,否则急急忙忙就翻脸,搞不好连三个时辰都熬不过去。
小皇帝早熟,他就怕这位是个热血少年,心中藏不住事,亦或是要铤而走险。宇文温不是希望小皇帝当懦夫,只是要大局为重。
要学先帝宇文邕可以,好好的忍上十二年行不行!
从皇宫到使邸,路程不算长,宇文温已经想了很多事情,一想到极有可能变成定时炸弹的小皇帝,莫名的不安就浮上心头。
‘父亲要额外打算,我也得另外布局了!’
轰的一声如同晴空炸雷骤然响起,巨响将宇文温惊得汗毛倒竖,坐在一旁的张鱼扑上来将他护住,宇文温只觉得车厢摇晃,外面马匹的嘶鸣声不断。
拉车的挽马似乎为声音惊吓失控,不顾车夫的呵斥,拉着马车向前不断奔跑,宇文温回过神来,和张鱼交换了眼神,瞥了窗外一眼,随即从车窗窜了出去。
从疾驰的马车里跳出来,落地时很容易受伤,不过宇文温可是练过“马车逃生术”,这点状况还难不住他,落地时顺势一滚便稳住身形。
立刻看了看四周,发现满街都是惊慌的百姓,倒是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向自己冲来,宇文温心中稍定,循着先前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随即愣住了。
只见一处坊内上空升起一团黑烟,那黑烟的样子看起来很熟悉。
三年前宇文温在长安设伏,试图用“轰隆隆”送杨坚上西天,现在的情景和那时很像:火\药,只有火\药爆炸时,升起的黑烟才有如此效果。
火\药的配方,宇文温在山南和父兄守了三年,滴水不漏,不久前才把轰天雷的秘方献给朝廷,说好的要严格保密,这才多久市坊就出现了火\药爆炸的盛况。
这里不是军器监,是纯粹的生活区,这个爆\炸,无论是‘生产事故’还是用于暗算,唯一的可能,是火\药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啊!!
宇文温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来啊,来互相伤害啊!
宇文温看着那股黑烟,在这个时代只有火\药爆炸才会产生的‘奇观’,不但震撼了周围百姓,更加震撼了他,能想到的就是火\药配方泄露。
要么是有人在制作火\药时发生意外,要么是有人使用火\药‘轰隆隆’,鉴于军器监不在此处,说明事件不在朝廷控制中。
“白日落雷了!!”
街道上不时传来喊叫声,百姓们议论纷纷,有大胆的则是向着黑烟冒起的地方跑去,张鱼紧张的看了看两边,发现马车还没停下,而原本护卫马车的骑兵也没了踪影。
他判断是坐骑受惊失控,驮着人到处乱跑,亦或是将人掀下背来,而他和郎主坐的马车一路狂奔,将护卫们拉下,如今就剩他二人。
“郎主,还是先...”
话还没说完,只见宇文温拔腿向着黑烟升起的地方就跑,张鱼来不及阻拦,只得紧紧跟上,如今能保护宇文温的就只有他一个,也没空等同伴来接应。
宇文温的速度极快,张鱼被越拉越远几乎跟不上,他只能咬着牙奋力追,就怕跟丢人。
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跑着,宇文温无暇他顾,满脑子就是火\药配方泄露之事,他交出的轰天雷秘方,其实就是火药的配方,当时说过若有泄露,“请斩安固郡公以儆效尤”。
现在真的泄露了,且不说尉迟丞相会不会履行诺言,砍了自己儿子“以儆效尤”,宇文温也不可能找自己岳父算账,要是砍了岳父,夫人尉迟炽繁怕是会抱着儿子投水自尽。
事已至此,只能是看看出了什么问题,要是能抓住蛛丝马迹,协助破案抓到幕后真凶,‘说服’丞相来个‘瓜蔓抄’才是正理。
火\药扩散是迟早的事,宇文温只想朝廷能占优势,凭着轰天雷先攻克潼关以东河南地界,这样就能把隋国堵在潼关以西。
接着梁国和江陵总管府给力点,把隋军堵在长江三峡以西,这样朝廷可以整顿内政,毕竟关东的地盘、人力远胜于关中,理顺了内政可以有效利用国力,之后光是强攻都能步步蚕食隋国国土。
可要是火\药扩散,隋国有了,陈国也有了,战争的形式会有些许变化,别的不说光是攻城的花样就多了些,攻方可以掘地道直抵城墙之下,放好轰天雷然后点燃,“轰隆隆”过后城墙就跨了。
这种战法可不是宇文温凭空捏造,晚清时洪秀全的太平军就是用这种办法爆破攻城,这年头的城池都是夯土城墙,包砖的至少是州治,哪里经得起轰天雷这样爆破。
他原本判断,朝廷将轰天雷大规模投入实战,火\药的秘密至少一两年后才会扩散,那时隋国应当只剩半条命,陈国也掀不起风浪。
一两年的时间,山南的实力也会增加,若是再过几年攻克长安,灭掉杨隋,即便丞相尉迟迥以复国之功,得封王加九锡位极人臣,但宗室这边的力量也成长起来,至少对方不会走上极端。
结果如意算盘瞬间就毁了,火药的配方,不要说一年,就连一个月都守不住!
越想越恼火,宇文温不由得加快步伐,眼见着前方黑烟升起之地是一处院子,外边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冲上前去要一探究竟。
“让开,让开!!”
喊声响起,连带着脚步声、吆喝声声不绝于耳,只见街道对面冲来一队士兵,当先的领队不停的嚷嚷着:“禁暴在此,闲人速速让开!”
禁暴,公、卿、大夫、士中的士,为正二命的中士,掌禁庶民之乱暴力正者,犯禁者,也就是平日巡逻维持治安,一旦发生突发事件立刻赶赴现场,形迹可疑者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找援兵。
眼见着人们围在一处院子外,院子里余烟袅袅,禁暴又领着手下赶来,宇文温觉得自己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刚放缓脚步,却见身边几人不住地看着自己。
‘你瞅啥!’宇文温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见着大娘、娘子们都看着自己,不由得低头一望,见着自己一身八卦袍,方才恍然大悟。
他刚才在宫里表演,身上穿的道袍懒得换就出宫了,如今站在众人面前的,正是道士宇文温。
干咳一声,宇文温想解释自己不是道士,不过又想起是多此一举,自己是什么人和别人何干,正要化作围观群众挤进去看热闹,未曾料人群忽然喧嚣起来。
一个黑影从人群里窜了出来,先是向一侧跑去,见着官兵冲来,随即调转方向往另一边跑去,禁暴见着他如此行踪随即高声喊起来:“站住,不要跑!”
喊声让围观群众沸腾起来,有脑袋转得快的,见着这人是从院里跑出来,对方碰见禁暴掉头就跑,肯定是做贼心虚,联想到方才那声巨响,还有院子里的一片狼藉,他们知道这家伙有问题。
见义勇为的百姓不等禁暴吆喝,立刻向那男子追去,正跑过来的宇文温见着那人往自己这边跑来,定睛一看却是个全身灰黑的男子,脸上似乎是被烟灰熏过满头黑乎乎的,身上穿着同样被烟熏黑的衣袍,看上去像是道袍。
那就是大爆炸现场的嫌疑人了!
宇文温心中大喜,这段时间有点衰,频繁被人小打脸,如今火药秘密泄露,又被人打脸,正好撞见形迹可疑之人,他要把这厮抓回去,然后使出“十大酷刑”,定要从其口中挖出幕后主使。
“束手...”
宇文温话还没说完,那人向着他这个方向大喊“道友助我!!”,宇文温闻言一愣,随即心中冷笑,他觉得对方用的这种把戏太老套,所以毫不犹豫的回头。
通常来说,甲和乙对峙,甲忽然向着乙方向喊“丙快来助我”,那基本就是虚张声势之计,甲要让乙以为身后还有丙要偷袭,那么当乙转身之后,甲就可以偷袭,或者逃跑。
宇文温自然是知道这种把戏,所以他做出了判断:后面肯定有人。
他一路来可没见有道士,就在刚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同样也没道士,也就是说此时此地现场没有道士,如果对方心存欺诈,那么喊的应该只是“某某,快来助我”。
结果喊的是“道友助我”,想来真就是有个神出鬼没的道士出现了。
来得好,一起抓!
宇文温转身握拳,便要向后面突然出现的道士扑去,结果身后哪里有人,除了路口另一头追上来的张鱼,不要说道士,连人都没有一个。
‘魂淡,想太多弄巧成拙了!’宇文温心中一惊,听着身后脚步声响起,知道那人冲了过来,随即将心一横,将身一弓向旁边躲去。
腰还没有弯下多少,他只觉得自己左手被人抓住,正要甩脱,耳边传来声音:“道友快走!”
道友!谁是你道...咦!
宇文温被那人扯着向前跑,他这时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道袍,对方穿着道袍想来是个道士,结果是把自己也认作道士,所以方才喊的那声“道友助我”,还真就是对着他喊的。
关键谁是你道友啊!你这个偷火药秘方的贼!
宇文温要抓住对方,可那人力气不小,扯着他继续跑,追上来的热心群众掷出一根竹竿,正好拌在那人两脚之间,他腿脚被拌一个趔趄倒地,连带着宇文温也倒在地上。
“快...”
宇文温还没说完“快抓住他”,只听耳边怪叫声起,一个男子扑上来将他压在地上,一股子汗臭味扑鼻而来,随后又有数人赶了上来将另外那人制住。
“你们...”宇文温急得大喊,结果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妖道哪里跑!!”
“两个妖道都被抓住了!”
耳边嘈杂不已,宇文温被按着手脚动弹不得,脚步声响起,又有许多人围了上来,他被人如同拎小鸡般从地上扯起来,双手反剪在身后。
一名身着官服的壮汉站在面前,眯着眼看了看宇文温,又看了看他的“道友”,随即冷笑一声:“妖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声音很大,就像掌囚斥责囚犯,宇文温听起来就不爽,加上心里本来就不爽,所以愈发的不爽了,他用眼神制止了要冲进来玩命的张鱼,准备施展“毒舌”。
结果却是他的“道友”先开了口:“上官,误会,都是误会啊!”
“误会?什么误会!”
“这这,贫道方才只是点火升炉...”
“点火升炉?怎么弄得又是巨响,又是乌烟瘴气的,白日落雷,见了官差又跑,定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果然是妖道!”
“哎哎哎,一口一个妖道的,你什么意思啊!”宇文温开始热身,准备好好调教这帮鸟人,出出最近事事不顺的恶气,“总不能穿着道袍,就是妖道吧!”
“闭嘴,人模狗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你也是个妖道!”壮汉不屑于顾,未等宇文温接话,将一个锁链往他头上套来:“押走,带回去严加审问!”
宇文温闻言怒极而笑,他这几日不顺,一向都是老实做人结果反复被打脸,见着就要被人当做妖道抓去坐牢,他便起了心思,要来个扮猪吃虎,把之前被打的脸,连同这次一起打回去。
“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他开始放话,但不打算说明身份,等到后面,看对方怎么收场。
“管你是那个山头的妖道,带走!”
“你敢上镣铐,要取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啊!”宇文温开始放狠话。
“娶你婆娘来啊!”
壮汉口齿犀利,宇文温瞬间被点燃,他的夫人和侧室可不容得人拿来调侃,所以即便知道用词不当,还是脱口而出:“来啊?来啊,来互相伤害啊!”
敢抓我?尉迟老头你等着瞧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心急如焚
大街上,张鱼奋力的奔跑着,一路上不慎撞中数人,他都是告一声罪,脚也不停继续前行,有人被撞倒后爬起来破口大骂,甚至想追上去理论,可紧随而至的数人让其打消了念头。
这些人的服色看上去似乎是哪家大官的护卫,邺城里满街都是大官,即便是小小护卫都不是好惹的,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所以被撞倒的只能忍了。
一路撞中许多人,张鱼没顾得内疚,如今他心急如焚,就想着赶紧“亡羊补牢”,他方才跟着郎主宇文温,向着发出巨响的地方跑去,一直担心会出事情,结果真就出事情了。
宇文温从皇宫里出来时身着道袍,当然这本没有什么问题,回到使邸换了就是,可那声巨响过后,马车惊扰前行,跳下车后宇文温便入了魔似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张鱼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更不知道为何郎主不申明其身份,任由官差带走,这样托大可有些不妙,官差如狼似虎,推推搡搡的少不了打上几拳、踢上几脚。
官差抓人的时候,张鱼要冲进人群拼命,郎主的安危比他的命更重要,所以即使是敌我人数悬殊,他也不会胆怯,只要能喝止领头的,表明郎主的身份,那就能免得被人拳脚相加。
但是郎主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也不表明身份,似乎是就要让人抓,张鱼只能眼睁睁看着郎主变成“妖道”,然后被官差带走,而如今要做的便是赶紧找救兵。
邺城他不熟,但是几次护送郎主从使邸到皇宫大门,张鱼和护卫们都暗暗记下沿途情况,所以对于这条线路他倒是熟悉,见着郎主被带走,他赶紧往回跑,找到此次随行的护卫。
虽说郎主的身份高贵,事后肯定会被释放,但张鱼就怕途中出什么意外,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在不明就里的胥吏手里,很容易吃亏。
“快,你们几个,去安固郡公府求救,你们三个,跟着那官差,看看他们把郎主带到哪里,你跟着我回使邸!”张鱼指挥着手下,分成三拨。
他已经简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护卫们都知道情况紧急,便按着张鱼的指示分头行事,郎主执意要入狱,那张鱼就要去找救兵,在郎主刚进去就立刻赶到,至少能保住郎主不要吃大亏,所以救兵要来得快。
他们和邺城的官府不熟,邺城即是相州州治又是京师,官府有两套牢狱系统,抓人的按说应该是秋官府,所以郎主被带去的应该是秋官府大牢,可要上门救人,光凭他们几个三脚猫可不行。
他们没有官职,和平民百姓没区别,光是冲击大牢搞不好门都进不了,若是要找上官,怕也是没人理,徒劳无功不说,一来二去耽搁了时间可就不妙了。
主要是时间不能拖得太久,万一那些掌囚、狱卒来个下马威,见着宇文温被押进来,不由分说上来就打,皮肉伤倒是其次,万一把人打坏了,事后杀再多的人都无济于事。
“怎么就没拦住呢!”张鱼后悔不已,郎主的命令他当然要毫不犹豫的执行,但是现在越想越怕,就怕郎主吃大亏。
郎主宇文温在山南,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首先巴州是他自己的地盘,然后去各州或者安陆有大批护卫跟随,宇文温基本不会轻易独行,或者只带个把护卫前往某地,所以不会出状况。
可这里是邺城,到处都是大官,张鱼知道郎主虽然是正九命郡公,但邺城里的郡公们也不少,最关键他们是外地人,很容易被欺生。
以刚才为例,空口无凭嚷嚷着自己是贵人,别人最多半信半疑,只有把事情闹大了,原地僵持着,官差才会认真查证,结果郎主又不许。
张鱼虽然急,但是条理还很清晰,事情的关键是找救兵,越快越好,符合这条件的只有两处:使邸,安固郡公府。
使邸的吏员知道宇文温的身份了得,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得了消息要比谁都急,定然是赶到秋官府捞人,这捞不捞得出先别说,至少有使邸的官出头,秋官府那帮狱吏才不会使坏。
让狱吏客气些,莫要误伤了郎主,这才是张鱼首要解决的问题。
另一个救兵就是安固郡公尉迟顺,这位即是宇文温的岳父,也是丞相的儿子,若去秋官府要人可是易如反掌,先不管人在不在府里,只要消息一送到,那安固郡公夫人自然会立刻去通知。
换做别人可能会拖延,可是安固郡公府的人绝不会拖延,所以算是烧香拜对佛。
再就是派人尾随官差,万一对方不是去秋官府大牢,那至少能弄清楚郎主被带去哪里,若是情况危急也可以撞门喊冤救人。
虽然做了如此安排,张鱼也不敢耽搁,他和护卫凭着平日里练出来的脚力,很快便冲回使邸,先是去找邸令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说宇文温被人当做妖道抓走。
邸令闻言大惊,立刻带着人出门去秋官府捞人,而张鱼也转到己方住宿的院子,留守的张\定发和郑通已得另一护卫通知,抓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小郎,你糊涂啊!”郑通一跺脚,他听了张鱼所述,颇为焦虑,“使君一时不查,你怎么也跟着糊涂,那牢狱可是轻易能去的?”
郑通当做梁国的基层浊官,知道各种龌龊,无论什么事只要落到那些胥吏手上,都是雁过拔毛,牢狱更不用说,黑得无法无天。
天下乌鸦一般黑,梁国胥吏如此,周国胥吏也必定如此。
一个人被拷入大牢,不管冤枉不冤枉,狱卒先折腾一番美其名曰“杀威”,杀威的花样很多,例如泼一身凉水然后关到湿漉漉的牢房里,让人躺在冰凉的地面熬上一夜。
或是将人倒吊着挂在牢房里,亦或是让人喝洗脚水或者馊水名曰“洗胃”,亦或是和一帮犯人关一起,到时自然有牢头帮忙“教规矩”。
反正就是变着法子折磨人,让犯人受不了,那么家属自然会急得团团转,花钱给犯人换牢房。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宇文温的身份摆在那里,迟早有人心急火燎的来放人,但就是入狱和放人之间,这段时间里宇文温的性命是在狱卒或者掌囚手上。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若是皮肉伤倒还是其次,若是有牢头用下三滥手段,把使君弄坏了可如何是好!!”郑通说到后面差点要用手指戳张鱼。
他的说法很委婉,弄坏了算是文雅的说法,牢狱中的黑暗非常人所能想象,即便是楚霸王再世,一旦被投入狱中,那就是猛虎被关进铁笼,任人宰割,那些狱卒就喜欢指使牢头折磨人。
牢头折磨新来犯人的手段令人发指,轻一些的,能在身上留下伤痕。
比如手指脚趾少了几根,要么就是轻度残疾,手掌脚掌残疾,或者手被打折,能愈合但拿不了重物;或者腿瘸了,能走路但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甚至残疾程度再严重些,断手断脚,愈合后也长不直;严重些的甚至耳朵听力下降,眼睛的视力变差,亦或是把嗓子弄坏,更严重的是把人弄瞎,或者变成聋子。
这还算是好的,万一再坏些,把人毁了容,亦或是把子孙根废了,若是那个牢头有龙阳之好,把人的“旱道”给走一遍,那可怎么办?
宇文温是大周宗室,正九命爵位的郡公,还是朝廷命官,真要出了这种事,杀多少人都没办法挽回!
听着郑通如此说,张鱼愧疚的无地自容,急得眼泪水直流,张\定发则是召集了大部分护卫,带上佩刀,又找来吏员作为向导,要冲去大牢救人。
“小鱼儿莫要慌张,毕竟是京城大牢,事情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张\定发安慰道,他的经历丰富,自然是知道牢狱之黑。
“可是,可是...”张鱼已经语无伦次。
郎主的命令他不由自主的执行,只是眼见着极有可能让郎主受伤害,张鱼愈发恨自己为何不违抗命令,即便是事后吃多少鞭子都行。
“不会有事,郎君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张\定发拍了拍张鱼肩膀,事已至此光埋怨没有用。
他今日没有外出随行护卫,听得张鱼所说之后,大约能猜到宇文温‘自愿’被抓是为了什么,但是此举确实有些冒险,不怕别的就怕狱吏们一时不查,酿下大祸。
不过张\定发认为这里毕竟是京城,又是‘惊天动地’的案子,不会轻易草菅人命,所以他觉得不用太悲观。
隔壁的田益龙也匆匆赶来,他听说宇文温被人当贼抓走,也急得要跟着一起出门,不过张\定发请他和郑通一起留在使邸,以做后援。
“郑主簿,请在使邸坐镇,还有十余护卫听你调遣。”
“张头领勿忧,有田武威在,不愁人手。”郑通郑重地说道。
张\定发点点头,转身向门外冲去:“事不宜迟,马上出发!”(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好机会
邺城一隅,秋官府大牢正门外,辆马车停在路边,除了车夫之外再无他人,车窗帘挑起现出空荡荡的车厢来,车夫打着瞌睡,马车就这么停着,似乎是在等人。
不远处又有二人,正面色焦虑的看着大牢方向,他们正是张鱼派出的护卫,跟着抓走宇文温的官差来到这里,见着人被带了进去,一人立刻赶回去报信。
有行人经过他两个,只当是犯人家属,毕竟旁边就是大牢,所以也是见怪不怪,有一老翁拄着拐杖路过,见着这两位年轻人坐立不安的样子,便好心说道:
“后生,家里人被抓进去了?”
“啊?老丈你说什么?”一名护卫问道,一嘴南方口音,和老翁的本地口音形成鲜明反差,他似乎是听不懂老翁说什么。
“是外乡人?哎,赶紧找人帮忙说说情,有钱帛就使钱帛,要拖久了,那进去之人受的罪可就多了。”
“啊?啊,是啊,是啊,我们是在等人。”护卫实在听不懂,但老人家又如此主动问话,两人苦笑着只能含糊其辞的回答。
他们在这里候着,想来对方问他们是不是在等人,所以只能如此说了。
“唉,进去了,管你有罪没罪,不死都要脱层皮啊...”老翁摇摇头,一步一叹息的离开,拐杖杵在地上,咄咄咄的声音弄得两名护卫愈发焦虑。
这条路上本就行人稀少,兴许是觉得大牢晦气的缘故,百姓们都绕着走,这样一来更加显得冷清。
大牢正门紧闭,他二人东张西望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里面倒是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有喝骂声、哭喊声、嚎叫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飘出来,让人心中不安。
“怎么还没来啊...莫非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一名护卫忍不住说道,另一人则说不可能记不住路,再等等,一定会找来救兵的。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大牢正门边的小门缓缓打开,两名护卫立刻看去,却见小门打开一条缝,从门内走出数人,见着不是郎君,护卫便没在张望。
走出小门的人中,有两人面色憔悴、发髻散乱,身上白色衣袍现出斑斑污渍,身后几人则是身着缁衣,这是吏员的服饰。
“多亏了刘掌囚照应,才让这两个蠢货没有吃太多亏。”有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说道,一名身着缁衣的中年人笑了笑,颇为客气的回答:“哪里哪里,是我等有眼无珠,把贵府的人给拷来,还请在郎君面前美言几句。”
“此是自然,事后郎君必有重谢。”
说了一会儿话,双方散去,那青衣男子领着两名白袍男子来到马车边,叫醒车夫然后登上马车,车夫揉了揉眼睛挥起马鞭,赶起挽马拉着车向前驶去。
马车向南缓缓行驶,不一会来到一处路口,向右拐了个弯后继续前进,前面一辆马车停在右侧路边,这马车与其擦肩而过,就在双方平行时放缓了速度。
窗帘掀起,那名青衣男子向着隔壁马车说了句“事已办妥”,随后右侧马车中传出年轻男子的声音:“你们两个废物!”
车内两个面容憔悴的人闻言口中不住的说着“多谢郎主”。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沐浴更衣,然后把衣袍都扔了!”右侧车内的人言语间颇为恼怒,停顿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把你们坐的马车也烧了,晦气!”
“是,郎主。”左侧马车内的人答道,车夫催动挽马,拉着马车继续前进,而右侧马车依旧停在路边,车旁候着四名护卫,其中两人牵着四匹马。
马车就这么停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从秋官府大牢内又走出一人,他身着蓝色衣袍,出了门左右张望,见着有两人在对面看着自己,随即略微低头沿着街道向南走。
拐过路口时他先向后看了看,确定没人跟来,随后来到马车边,守着马车的护卫却未加阻拦。
“郎主。”蓝衣人低声说道,语气身份恭敬。
“上车吧。”车厢里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那人应了一声便上了马车,车夫随后驭马拉车前进,而护卫们翻身上马,护卫马车左右,只是距离拉开了些,似乎是不想听见车内的谈话。
“事情办得如何了?”席胜问道,语气冰冷,外貌英俊的席二郎,如今坐在车内,一如上位之人俯视众生蝼蚁,看着自己的仆人。
“回郎主,事情已办妥。”
“他们怎么说?”
“就按小的所说来办。”
“你,一会马上出城,立刻赶回徐州,去老宅里待着,不要轻易出门,知道么?”
“小的遵命。”
席胜没再言语,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那人也不敢吱声,默默的坐着一动不动。
马车转入热闹的大街上,听着车外传来的动静,席胜忽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拔出一把匕首把玩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那笑容充满杀意。
宇文温,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席胜近日来到邺城,他家在邺城有宅院,所以算是邺城的常客,和官府也颇为熟络,昨日黄昏两个心腹仆人在酒肆喝酒,出来时在街道策马疾驰,撞倒了几个平民,被随后赶来的禁暴拦下锁入大牢。
席胜之父席毗罗是丞相心腹,出镇徐州的总管,二叔亦是扬州刺史,他们席家地位高贵,即便是仆人出点小错,也不是想抓就抓的。
席胜在邺城如鱼得水,手下仆人时不时犯些事,所以和秋官府打的交道多了,跟大牢的掌囚之间颇为熟悉。
所以就算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不过被撞倒的几个平民中似乎有人死了,事情闹得有些大,所以席胜亲自出面,到大牢去捞人。
其实也用不着他亲自去找掌囚,车在大牢外一停,派人进去打出名号,区区小事也就当做没有了,被关了一夜的仆人立刻获释,至于那几个平民用几贯铜钱打发就行了,就当是碾死几只蚂蚁。
只是席胜走了这一趟,却有了意外收获:马车停在大牢外,他坐在车里无聊,恰好见着禁暴押着两个犯人入牢,而其中一个正是席胜的仇人——宇文温。
他不知道宇文温怎么会穿着道袍,又为何被贱如狗的禁暴捉进大牢,不过这机会既然来了,席胜就不会错过:牢里可是个下黑手的好地方!
买通狱卒,让其暗地里下黑手弄死指定的囚犯,这种事情席胜做过几次,所以见着宇文温被抓进去,他的脑子立刻就活络开来。
马上派人回去找了个心腹进去‘活动’,用重金谈下一笔买卖。
‘可惜了我那块狗头金,价值不菲啊...’席胜心中叹道,他今日出来自然没带什么钱财,捞人只需要露个身份,但为了买通某些人肯定得重金,所以将一块狗头金用了出去。
‘不过也值得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他如是想,看着手上的匕首,他用狗头金换得一个机会,让掌囚想办法,把那可恶的宇文温给做了。
也就是想想罢了,他无所谓事情闹大,只是未必能卖通狱吏杀人,但绝对要让对方生不如死,而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那一招。
席胜原本不清楚宇文温的情况,事后打听过大概了解了一些,据说宇文温的夫人貌若天仙,又纳了小妾,想来姿色出众。
所以废了宇文温的子孙根,让其面对美人只能看不能‘吃’,煎熬余生,那才是最好的复仇。
宇文温不知何故被抓进大牢,想来是犯事后为禁暴捉住,身份不为人所知,亦或是没人信,所以席胜要打个时间差,来个浑水摸鱼,等事情做下了,顶缸的只能是牢中的狱卒、掌囚。
但手脚要干净,一定要撇清自己的关系,毕竟今日自己派人来大牢捞人,这事情是瞒不住的,而他正好又和宇文温有仇,所以官府要怀疑首先怀疑他。
席胜不打算退缩,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他躲不掉嫌疑,索性把手脚收拾干净,让人找不出破绽,毕竟光凭他派人来过大牢,也不能就此‘构陷’。
关键就在收买狱卒的人身上,这个人不能让对方认出是自己府上的人,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让人联想到他。
所以席胜派去和掌囚沟通的人,是席家徐州老宅的仆人,邺城这边没人认得,但那人却没有徐州一带口音,而所用的名义,就是说家中女眷被那年轻道士祸害,请掌囚行个方便帮个忙让大仇得报。
不需要杀人,只是把人废了,如果掌囚不知道宇文温的身份,那么就会觉得废了个道士无所谓,反正没闹出人命就不要紧,所以钱够就行。
最主要是不能留下线索,去收买掌囚的自己心腹仆人自然要藏起来,而掌囚拿到的狗头金更不用担心,那东西没有印记,所以怎么查都查不到他这里来。
宇文温出了事情,必定会牵连一大批人,而且会牵连无数,宇文温在邺城受此大辱,朝廷无论如何都得给他本人,还有山南的宇文亮一个交代,那么杀人,杀很多的人便是其一。
席胜无所谓有多少人会因此掉脑袋,那些贱民小官死多少都和他没关系,他唯一要的就是复仇,那日在寿春城外,宇文温抽了他无数耳光,如此奇耻大辱,席胜可是永世难忘。
当时宇文温声称要阉了他,当然后来有人居中调解,双方算是‘握手言和’,但是宇文温说的话,席胜可是谨记在心,对方说的,也是他想说的。
‘大周宗室?正九命郡公?那玩意都不能用了,我看你怎么做人!’
马车在一处宅院外停下,坐在车里的那位仆人先下了车,待得席胜下了车后便低声说立刻动身,见其走入院中,席胜示意一名护卫近前:
“你,跟着他出城,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记住,收拾干净。”
“是。”(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玩脱?那是不可能的!
大牢,空气混浊,牢房间弥漫的气味让人作呕,霉味、馊味、屎尿味、汗臭味、脚臭味混在一起,异味无孔不入,让宇文温的鼻子颇为难受。
这种环境他倒是熟悉,三年前在长安的大牢短暂待过,而整顿巴州州狱时也在牢里巡查过,无论何处的牢房‘风味’俱是如此,所以倒不会过于‘惊慌’。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面前之人,宇文温一直盯着面前那道士,那个疑似大爆炸的罪魁祸首。
其人脸庞被熏黑,头发和眉毛似乎被火燎过有些打卷,看不出真实年纪,似乎是四十岁左右,长马脸,大鼻子,眼睛倒是颇大。
宇文温觉得俗话说得好,果然是牛鼻子老道。
“贫道连累了道友,真是过意不去。”牛鼻子道士说道,言语间颇为诚恳,随后行了一礼。
“道...友,方才是怎么回事?”宇文温问道,见着想象中的嫌疑人是个道士,他有些惊疑不定,若对方真是个道士,那么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怎么回事?两位道长这初来乍到的,不和大伙打声招呼?”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宇文温这才回过神,想起来牢房里不光他和牛鼻子两个,还有几个‘原住民’,发话的则是一个左颊有刀疤、一身横肉的矮子。
矮子身边坐着几人,都是一身布衣长得歪瓜裂枣,看人的眼睛滴溜溜转,有抠脚的,还有抠鼻子的,当然也有掏耳朵的,反正就是经典坏小弟造型。
“各位好汉,贫道初来乍到,失礼了。”牛鼻子作了个揖说道,宇文温瞥了一眼矮子,果不其然对方和身边人面上都是闪过一丝讥笑之意。
‘怕是要来个杀威一条龙吧。’宇文温心中想着,他整治州狱自然对牢狱里的阴暗面有所了解,知道被抓进来的犯人,无论无辜与否都要‘杀威’。
“本管在上,贫道有礼了。”宇文温说完也做了个揖,那矮子闻言一愣,随即收起了笑容,从头到脚打量了宇文温一遍,随后点点头:
“小道长的口音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呐...对牢里的规矩很熟?”
“贫道自幼随师父云游,口音已是四不像了,只是时常被人误作盗贼,少不得到牢里走一遭。”
“既如此,该怎么做,小道长应该晓得吧?”
宇文温点点头,正要动作之际,却见那牛鼻子走了上去,他还以为对方要施展什么神功,三两下把这矮子和爪牙制服,然后就是收小弟,结果却见其在矮子面前坐下了。
“贫道初到贵宝地,叨扰了。”
此言一出,牢房里气氛为之一凝,宇文温和那些人一般,都愣了一下,他看着牛鼻子道士的背影,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
对方如此极品的言行,无非三种可能:其一,淳朴,不知世道险恶;其二,脑残,也就是脑子少了什么部件,不好使;其三,扮猪吃老虎,也就是世外高人调戏牢头狱霸。
以己度人,宇文温觉得这牛鼻子大约是第三种,但看上去似乎又不像:除非是故意的,否则要真是手脚有功夫,哪里被人抓到牢里来!
他被抓进来是居心不良想着要打脸出气,可这牛鼻子被抓进来分明就是个‘弱鸡’,那么问题来了:这位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都有差不多四十岁年纪,想来人生阅历应该会丰富吧,除非是隐居深山修炼,若是在人间行走云游,怎么都会知道社会阴暗面,何至于在牢里和人谈笑风声,说什么“初到贵宝地,叨扰了”这种蠢话来。
莫非道长以为这是在那个道观做客?
宇文温不觉得对方会是淳朴,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脑残,也许是个练丹的道士,吃仙丹吃到脑子坏掉了,毕竟那玩意基本上重金属严重超标,吃多了真是会精神不正常的。
“这位道长,莫非认为此处是宝地?”矮子发问,语气充满了戏谑,身边的人看向牛鼻子,如同看着个傻瓜般。
“好汉有何见教?”牛鼻子问道,矮子闻言笑起来,连带着身边人也笑起来,
“请问好汉有何好笑的?”
“你这老道,嘿嘿,是想‘啃大盘’、穿‘湿布衫’、还是要‘看风光’。”
“啃大盘?是荤是素?贫道不吃荤食。”
“哈哈哈哈!”矮子咧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宇文温在牛鼻子后面听着,听得尴尬症都犯了,他整顿州狱时小小研究过‘牢狱文化’,知道大概能黑到什么程度,反正被打入大牢的无论无辜与否,不死都要脱层皮。
新来的犯人要‘杀威’,也就是‘熬油’,狱吏要从此人身上榨出钱来,当然基于自保的原因,一般都用狱中的犯人来做打手,出了事也好推卸责任。
这类犯人有个头目也就是牢头,牢房不止一个,所以牢头也不止一个,牢头中的牢头叫做“本管牢头”,当然天南地北的牢狱规矩稍有不同,但大致上都是类似。
所以宇文温方才称呼那矮子叫做“本管”,即便是叫错了也是往高了称呼,对方也决计不会着恼,也顺便表示自己“懂规矩”。
牢头或本管牢头‘杀威’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折磨新来犯人,让其受不了便将随身值钱之物献出,或者哀求来探监、送饭的家属‘花钱消灾’,这钱最后自然大部分是流到狱吏手中。
杀威要看手艺,手艺糙的搞不好会把犯人折磨死,人死了自然是没办法榨钱,所以杀威时要经验丰富的牢头坐镇,亦或是经验更丰富的本管牢头。
各种手段要适可而止,让犯人痛苦却死不了,但也得能分辨出哀嚎的犯人是真的要死了,还是在装,这都是技术活,所以牢头可不是那个犯人都能当的。
折腾犯人的手段都有名号,听起来很好听可受起来就不一样了,当然各地牢房对手段的称呼也许有区别,但花样都差不多。
要么是群殴,要么是把地弄湿逼新来犯人躺在上面,又或者把犯人双足吊起,让其头朝下挂着,够狠些的将犯人剥光羞辱,至于羞辱的细节是什么,就有些少儿不宜了。
若是到了新时代,还有什么“躲猫猫”,“喝凉水”,“俯卧撑”之类,反正牢狱文化自古一脉相承,万变不离其宗。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宇文温要玩打脸的行为艺术,自然是要“未虑胜先虑败”,被抓进牢里可不是住宾馆,极有可能被牢头先料理一番。
方才那大爆炸,可能在这个时代的百姓看来,就真是“白日落雷”而已,又何况嫌疑人是道士,那就会认为是妖道被“天诛”,亦或是炼丹出了意外,即便是官差也不会太过紧张。
所以震惊归震惊,这么个‘惊天动地’的案子,却没有引起相应的重视,否则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妖道’抓了往牢里一扔就了事。
宇文温考虑到‘打脸’前很可能要过牢头这关,所以确定了身上带有之前之物,有本钱“铺监”保平安,才大胆的制止张鱼救援,任由对方把自己关进大牢,然后独自面对磨刀霍霍的牢头。
“老道莫要装了!自己选一个,不然老子帮你选!”
“好汉何故动怒?贫道言语间未曾有冲撞之处啊?”
对话声把宇文温从盘算中惊醒,他原本要掏钱‘铺监’,也就是交钱财孝敬牢头,免去皮肉之苦,未曾料牛鼻子先声夺人,冲在前面顶雷,所以他决定在一旁观察。
刚才的大爆炸,肯定是火药的威力无疑,而这位牛鼻子大概真就是道士,而且搞不好是个炼丹的道士,那么在炼丹途中,配制仙丹的成分里凑巧出现了木炭、硫磺和硝,那玩脱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方才的院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道观,而且那爆炸的动静不小,也就是说炼丹炉得很大,才能容得下够多的原料,然后点火加热到一定程度就“轰隆隆”。
‘这牛鼻子的炼丹炉到底有多大?难道这就是个意外?’宇文温又开始琢磨,这倒不是他乱想,毕竟历史上的火药配方,就是被炼丹术士发现的。
按主流观点来说,基本认为火药是在中晚唐时出现,出现的原因就是术士在炼丹过程中不经意间发现的,而这“不经意间”就很有说头了。
炼得仙丹以求长生不老,这可是最晚从秦始皇开始,历代帝王的终极梦想,所以古时炼丹一直十分风行,当然炼丹术士们都是自己鼓搞,各类丹方不轻易外泄。
这年头不需要**文评职称,也没有什么学术周刊,炼丹术都是师徒相传为主,所以各种炼丹术(化学)的新发现没法广泛交流。
基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顾虑,甚至有些丹方没能传承,数百年来,无数的炼丹术士,在埋头炼丹的情况下,不断重复摸索着也许已经有前人掌握的丹方(各类化学反应)。
火药配方的雏形,也许早就有炼丹术士无意间发现,据说晋时道士葛洪便发现了火药,但是没人意识到其军事用途,并且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公诸于世,随着炼丹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道士发现类似情况,所以火药的出现,便水到渠成了。
宇文温想到这里,稍微觉得轻松些,于是决定和牛鼻子套套近乎,将其同党...徒弟之类套出来,来个一锅端,毕竟那动静太大,在知道有轰天雷存在的人眼里,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正想到这里,只听一阵惨叫声传来,宇文温抬头一看,却见矮子指挥手下围殴牛鼻子,可怜人被打得匍匐在地,不但有人轮拳头,还有人用脚踩。
“做什么,做什么!”“为何打人!还有没有王法!”“救命啊!救命啊!”
牛鼻子抱着头躺在地上,被打得哀嚎不断,宇文温见其被殴愣住了,对方所喊说明其人简直就是“蠢萌”,宇文温实在想不明白这牛鼻子一把年纪为何还如此幼稚。
莫非真是关起门来炼丹,除了买原材料,和外界都没什么交流的?
宇文温如是想,瞥了一眼牢房外走廊那头的值守处,果不其然狱吏们没见踪影,牛鼻子哀嚎声很大,正常人不可能听不见。
‘黑狱!’宇文温心中唾骂一声,却又瞥见值守处冒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着缁衣,想来是掌囚一类,正指着他这个方向,另一个身着皂衣的人则是点点头。
宇文温觉得对方是查看‘业务进度’,也不及多想,赶紧上前去救场,牛鼻子看来真是弱鸡,并非什么世外高人,再不救搞不好就被打残了。
“本管,贫道要铺监,连老道...友也一起铺!”
宇文温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将其递到矮子手中,对方见着银子两眼放光,随即喝令手下住手,瞬间换了副面孔,笑眯眯的上前,亲自将牛鼻子扶起来:“老道长,方才我等失礼了。”
“你们,你们为何打人!”牛鼻子惊恐地问道,一把鼻涕一把泪,黑漆漆的脸上看不出伤势,发髻则已经散乱。
矮子笑眯眯的拍了拍牛鼻子的肩膀,不住地说“都是误会”,随后命令自己的手下:“你,还有你,马上让位置,让两位道长坐下来!”
宇文温见着“铺监”成功,心中放心大半,一般情况下只要舍得花钱,牢头肯定会笑纳,铺监之后也不会为难犯人,毕竟是求财。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牢头受人指使,一定要弄残或弄死犯人,所以这种情况下就算花钱消灾都没有用。
这种情况较少,一般是杀人犯、采花贼入狱,苦主为了给家人报仇,花大价钱买通狱吏,然后狱吏便指使牢头这个白手套下狠手。
除非大案要案的犯人,否则一般的犯人死了就死了,祖传手段可以让暴死的犯人看起来是意外身亡,也就是所谓的“瘐死”。
宇文温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他在邺城也没什么仇人,自己的身份也没被人认出来,况且又不是落在陈国大牢里,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脸,自然是要打的,玩脱?那是不可能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出事了
大牢,一间押房内,身着缁衣的张翎坐在案桌后,把玩着手上一物,那东西形如干姜,表面坑坑洼洼又弯弯曲曲,颜色黄澄澄,却是一块半边巴掌大的狗头金。
把狗头金掂了掂,张翎将其握在手中细细摩挲,直到冰凉的狗头金变得温润,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入怀中,然后沉吟起来。
房内并无他人,张翎右手放在案上,手掌微拢,食指不停的点着案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张翎今年三十六岁,是这秋官府大牢的掌囚之一,掌囚是周国为狱吏设下的官职,负责管理囚徒以及相应的牢狱之事,而他张家从祖上起就是狱吏,这行当对他来说是家传手艺。
北魏,东魏,北齐,还有如今的周国,他张家祖祖辈辈都是狱吏,而大牢里的门门道道,那叫一个门清,如何从一个个犯人身上榨出油水来,张翎已经是熟能生巧。
无论是谁,一个卖炊饼的平民,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官,进了牢狱,他们这些积年狱吏都能发一笔财,无论多嚣张的人,进了大牢至少得瘦三斤。
不想浑身湿透睡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拿钱来。吃不下连狗都不吃的馊饭?拿钱来。被吊着快要受不了了?拿钱来。被人走旱道都开裂了?还是拿钱来。
没有钱?不要紧,家里的婆娘,女儿,过来见见面,要是长得可以,陪着过几夜就行了。不行?那你家男人、阿耶就熬着吧,谁知道哪天就断了气呢,对吧?
狱吏是贱业,当狱吏的人和入贱籍没区别,祖辈是狱吏,那子孙就只能做狱吏,但张翎不觉得做狱吏有什么不好,风险是有的,但只要技艺精湛,那可就是高枕无忧,钱帛多多。
夜夜新郎不敢说,时不时开下荤那是肯定有的,虽然女的姿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胜在干净,又经常能够换口味。
只要不是瞎了眼,弄了不该弄的犯人,那这碗饭可是能美美的吃上一辈子,至于那些犯人能整,哪些犯人不能整,就得靠消息灵通、察言观色了。
张翎十五岁起就在牢里做事,跟着当狱吏的父亲学了十几年,一个合格狱吏应该具备的本事,他全都精通,凭着一身本事,家中即便没有良田、商铺,钱帛依旧是滚滚而来。
而今日的一门‘买卖’,便是张翎在考虑的事情。
今日王禁暴在街上抓来两名“妖道”,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大约四十岁,小的那个大约十七八岁,据说是在民宅里炼丹,丹炉爆裂引发巨响,惊扰了百姓。
这种穷酸道士没什么油水,榨不出几个钱来,所以狱吏的掌囚们不感兴趣,轮着谁管就谁管,而张翎“名下”的牢房便是负责关押两个“妖道”。
掌囚之间也有地盘,关在各自牢房里的犯人,只能由这个掌囚发财,别的掌囚不能“捞过界”,当然若是技艺不精了弄死人,也是该掌囚负责收尾,这是规矩,祖上就传下来的规矩。
张翎对干巴巴的两个道士没兴趣,便交由手下的本管牢头榨点油水,就当是赏根骨头给狗吃,本来很平静的日子,却有大买卖上门了。
有个操着类似本地口音的年轻人,托关系找到他,说是今日被抓的两个道士中,那个年轻道士曾经祸害过家中女眷,所以想他‘帮个忙’。
帮忙?那怎么可能,得做买卖,价钱要谈好了才行,不过对方也够爽快,直接给了块狗头金,所以张翎听了对方的要求,思索片刻后便接下了‘买卖’。
对方的要求不算太难:把那年轻道士的子孙根废了。这一条好办,比要人命好办,虽然张翎有十足把握让犯人‘瘐死’,但犯人死得多了上官那里不好看,所以能免则免。
接了买卖,张翎兴奋之余又有些担心,他担心看走眼,万一整了不该整的人,那他的小命就是完了,所以要慎重,决不能有意外。
不可能有意外!
两个穷酸道士,炼丹却连个道观都没有,在寻常街坊小院里架个炉就点火,肯定不是那家名观的道士,所以不可能和什么贵人有来往。
想来是哪里流窜京城的野道士罢了,没有什么师叔、师兄弟,也没什么靠山,穷得响叮当,榨不出什么油水来。
关键是张翎也不会害对方姓名,不过是把年轻道士的子孙根废了,既要废掉那话儿又要保住性命,动刀是不可能了,太麻烦也会留下证据,不过张翎自有办法做到。
反正你们做道士的,留着那话儿也没什么用嘛!
张翎计议已定,起身来到一处柜子旁,用钥匙打开锁后,从中拿出一个木盒,他走出房外向候着的一人开口问道:“人带出来了么?”
那人年纪轻轻,身着皂衣,听得张翎发问,肯定的点点头:“带出来了,就等掌囚发话了。”
“带出来的是哪个?”张翎问道,他要再确认一下,这个年轻人是狱吏,是他的下属也算是他的徒弟,既然有了徒弟,那许多事自然是徒弟来办。
“回掌囚,当然是年轻的那个。”年轻狱吏笑道,“他两个一老一小,掌囚还怕我瞎了眼不成。”
张翎点点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随后将手中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盛着个拳头大小,如鸡蛋模样的铜球,另外还有一个小瓷瓶。
“知道怎么用吧?”
“知道。”
“利索些。”
“嗯。”
年轻狱吏拿了那个木盒便急匆匆离去,张翎哼着小曲走回房内,关好门之后来到案前坐下,从怀中拿出那块狗头金,再度摩挲起来。
把人的子孙根废掉,最直接的就是一刀过,但那要流很多血,还得上药止血,又得好好休养,且不说这种技术只有宫里的阉人比较娴熟,光是好好休养这条就麻烦。
狱吏不可能把这种犯人当祖宗供起来,而动了刀子后患无穷,一旦家属真能闹起来,惊动上官来查,一扯裤裆见那话儿没了,总不能说是狗叼走吃了,所以要用别的法子。
既能让那玩意好端端的挂着,又能废了它,也不怕闹出人命,从此见着女人都用不了,那才是技术活。
张翎不知道别处的牢狱里高手是怎么弄的,他的技术可是祖传手艺,方才交给徒弟的铜盒唤作“冰蚕袋”,有了这东西要废掉子孙根就是轻而易举。
冰蚕袋可以对瓣打开,从冰井里拿出些许冰来,放到“冰蚕袋”里,再加点“秘药”,然后把犯人那话儿笼住,只消一炷香时间,那玩意就废了。
两个子孙蛋会坏掉,渐渐萎缩,但看上去还算是“正常”,也不影响小解,就是再也“用不了”,算是废了。
这东西用过很多次,没一次“失手”,张翎之所以不亲自操作,其实是为了自保,徒弟是自己人,但就像壁虎一般,紧紧情况下就要“断尾求生”。
他不会亲临现场,指挥人用冰蚕袋‘做事’,免得落下口实,一旦事情不妙,他可以把污水都泼到自己徒弟身上,说是对方私自提出犯人,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什么冰蚕袋害人。
这事情徒弟也知道,虽然黑了些但可是规矩,徒弟跟着师父吃香喝辣,有问题那就得自己扛,不想扛就不要‘拜师’,等到学好手艺出师了,自己也收徒弟来扛。
因为不是亲自动手,又不能出面,所以张翎就怕徒弟认错人,不过这次没问题,他领着徒弟到牢里看过,一老一小两个道士绝不会认错,只要把年轻的提出来就行。
“轻轻松松,就得了块宝贝!”张翎看着手中的狗头金,满眼放光,“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造的孽吧。”
。。。。。。
大街上,二十余骑兵疾驰着,前方数骑奋力大喊着“让路”,沿路行人纷纷躲闪,一路上鸡飞狗跳,人们怨声载道。
邺城何等地方,大周京师、天子脚下,除了传递军情的快马,亦或是天子御驾,大街上严禁策马疾驰,巡街的禁暴见着这般情景正要赶上来呵斥,见着这队人打出的旗号就缩了。
“安固郡公”,旗号上只有四个字,但禁暴见了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再不敢吱声,作为京师里维持治安的基层吏员,一个合格的禁暴必须要对权贵们了如指掌,免得哪天不长眼冲撞了贵人就倒霉。
安固郡公,不久前才来到邺城的一个尉迟家中人,但是禁暴们早已谨记在心,这位可了不得,是当今辅政丞相的儿子,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位。
虽然明面上说邺城街道上严禁策马疾驰,但是具体情况得具体看,反正姓“尉迟”的要在街上横着走,大家伙也就当做“情有可原”。
“看上去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在闹市里策马疾驰?”禁暴喃喃自语,“又不是年轻郎君,喜欢耀武扬威的...”
“这,莫非是出什么事了?”一名随从问道,“看起来是往秋官府大牢方向去的?”
“嗨,这光天化日的还能出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出大事了
尉迟顺在大街上策马疾驰,身边跟着二十余骑,前方街道上行人颇多,虽然开道骑兵不停高声大叫“让路”,依然有许多人仓促躲避间不慎滚落在地。
此情此景,尉迟顺顾不得下马查看,他一把年纪,本不该如此当街走马、耀武扬威,只是事情紧急,不由得他不如此。
尉迟顺此时心急如焚,今日在府里休息,正在书房看书时忽然隐约听到外头有雷声响起,不久之后仆人来报,说西阳郡公的护卫跑来撞门求见,待得人进来急报说其郎主被禁暴抓进大牢,尉迟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照那些护卫所说,今日郎主入宫,出来时穿着道袍,然后回使邸时附近忽然有“白日落雷”,挽马受惊拉着马车向前疾驰了一段路程。
郎主从车上跳下来,随即便向着雷声响起的方向跑去,当时随行的只有一名护卫,到了事发之地,不知何故竟然给闻讯赶来的禁暴抓了,护卫势单力孤阻止不及。
女婿又在憋坏水了!
这是尉迟顺的第一反应,自家事自家知,女婿行事不同常人,没有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之类劣迹,可就是喜欢另类的‘挑事’。
被抓?要是女婿不愿意,区区禁暴哪里抓得了人!
不就是故意隐瞒身份,任由他人动手抓进大牢,然后在牢里那么一躺,然后把身份一表明,让一大帮大小官员跑来磕头求饶么?
又不缺钱,又不缺官做,这样有意思么?你都是三个娃的阿耶了啊!
尉迟顺不由得恼怒,觉得肯定是女婿哪根筋又不对了,前不久在仙都苑,他还特地交代对方要“老实些”,过些日子还得以后辈的身份到丞相府邸登门拜访,结果才过了多久,就真弄出事情来。
这倒是其次,反正女婿脸皮厚,也不在乎风评如何,尉迟顺担心的是其他的事情,他做官带兵数十年,对官场里的各种旁门左道多有耳闻,所以对女婿的行为担忧不已。
大牢可是随随便便就去的?
那帮子比乌鸦还黑的狱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各种龌龊手段层出不穷,犯人进了牢里,不管无辜与否,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管是怎样的人,进了牢狱就和猛虎入铁笼,只能任人宰割,女婿隐瞒身份被抓进大牢,事到临头再喊出身份,怕是没人会信,人家只当是醉汉喊自己“没喝醉”。
那些狱吏折磨人的手段,尉迟顺不敢深想,就担心女婿故意撩拨对方,结果来个‘玩火自\焚’,留下残疾,无论是断手断脚、毁容、变瞎变聋,亦或是更要命的伤害,他都无法向父亲交代,无法向女儿交代。
所以他得迅速赶到大牢,在狱吏们动手之前,将女婿保住。
至于那“白日落雷”,尉迟顺却是有些担心,他负责轰天雷的制作,而详细配方就只有他一人知晓,如今在别人看来是白日落雷,可他回过神来之后便觉得莫非有人偷去了轰天雷配方,制作时一不留神引爆。
这也是不得了的事情,必须找出幕后黑手,否则一旦扩散出去,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尉迟顺毕竟阅历丰富,他带人出门赶去大牢救人之际,亦派人去通知丞相府,也调集手下赶赴案发现场,立刻对嫌疑人进行搜查。
快速前进间,尉迟顺一行人赶到秋官府大牢外,远远就见着正门处围了一群人,尉迟顺掷鞭下马,气势汹汹的领着人往里面冲。
门外的人见着他来便围了上来,面色焦虑的说着情况,尉迟顺见着其中两人颇为面熟,一个是女婿的随身仆人张鱼,一个是府里姓张的护卫头领。
“怎么回事,怎么不进去救人!!!”尉迟顺喝道,见着一帮愣头鹅在浪费时间,不由得怒从心生。
“郡公,邸令领着人刚进去...”张鱼面色焦虑的答道,一旁的张\定发见他有些语无伦次,赶紧补充了几句:“郡公,我等非朝廷命官,被拦在门外。”
“走!”尉迟顺把手一挥,拨开人群直接向着拦在小门外的守卫冲去,一名领队模样的刚要上来阻止,却被尉迟顺用手猛地按住面门再一推,随即四脚朝天摔倒在地。
“你们做什么,这是秋官府大牢,竟敢强行冲击!!”那人大喊道,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尉迟顺身后随从一脚踹翻,旁边的守卫见状举起佩刀、放平长枪就要围上来。
“让开!”尉迟顺左右随从大喊,随后如下山猛虎般出击,将守卫们打退,而张\定发也是做了个手势,领着护卫们一拥而上。
守卫被他们这么一冲,拦截线瞬间崩溃,有人想关门,随即被对方奋力推开,冲进来的人随即将大门拉开,一大群人随后冲了进去。
锣声响起,许多手持武器的守卫从院内各处涌来,他们见着闯入的不速之客,随即跑上前来加以阻拦,然后对方
为首一名年长者不避刀枪步步逼近,他们为其气势震慑步步后退。
“不要再走了,尔等强闯大牢,意欲何为!”
“快退出去,尔等是要造反么!”
“放肆,吾乃安固郡公尉迟顺,谁敢污蔑吾造反!!”尉迟顺大喝道,随从紧紧的护在他左右,就怕有哪个获得不耐烦放箭。
听得他这么一喊,守卫们均是面面相觑,他们不是为“安固郡公”这四个字,毕竟邺城里莫某郡公也不少,关键是“尉迟”二字太过刺耳。
丞相就姓尉迟,相州总管是其儿子也姓尉迟,面前这位也姓尉迟,看年纪也不小了,想来是丞相的什么子侄之类,那可是得罪不起的。
不排除有同姓但无关之人,只是爵位又是“郡公”,怎么着都是个惹不起的贵人,守卫可以不知道,但领队的不能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住手!谁也不要乱动,把武器放下!!”有人大喊着从押房方向跑来,其人身着官服,看来是秋官府官员,他听得尉迟顺报出姓名,知道情况不对,赶紧出来维持持续。
能封郡公的,又是姓尉迟的,连这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官也不用当了。
“郡公,郡公,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
“人在哪里!马上带吾去!”尉迟顺一把扯过那官员咆哮道,“马上去!”
“人?人...方才邸令已经赶来,刑部听其所述便去牢里提人...”
“在哪里,马上带路!!”
尉迟顺按着那官员,在其指路下向着牢房前进,张鱼和张\定发等人紧随其后,原先拦在前方的守卫们纷纷避让,如同被刀划开的豆腐般分作两半。
来到牢区大门,尉迟顺看见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除了身着缁衣、皂衣的狱吏,其中还有几名是身着官服之人,他认出其中一名是使邸的邸令,随即冲上去问道:“人呢!”
尉迟顺去过使邸所以对邸令有印象,而他身份尊贵故而邸令也认得,见得这位也赶来了,邸令焦虑的说道:“郡公,西阳郡公不在牢里,被人提出来了。”
“提出来了?那还不快去刑房找!”
“刑房也没有啊!”
“你说什么!”尉迟顺大喊一声,双手掐着邸令的肩膀,几乎要掐到肉里面,“人在哪里!!”
一旁身着官服的男子见状赶紧上前,气喘吁吁的说下官正是刑部,方才听得邸令来报,说西阳郡公宇文温,被禁暴当做妖道抓进了秋官府大牢,他立刻赶往牢里去提人,结果听掌囚说那名年轻道士已被人提出牢房。
“人呢?人在哪里?你怎么当刑部的,犯人竟然能被随意提出牢房!”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那官员吓得面色惨白,“未曾料有人竟然如此目无法纪!”
“人呢?人到底在哪里!”尉迟顺一把扯过对方拼命摇着,事到如今,他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刚被抓进来,然后就被提出牢房,正常来说应当是被押到刑部这里问话,结果连刑部都莫名其妙,刑房里也没见人,那说明是被底下的狱吏私下提出来了。
总不会是请吃酒什么的,尉迟顺大概知道牢狱里的龌龊,这定然是黑心的狱吏要从‘年轻道士’身上榨点钱来,那自然不会动口不动手。
皮肉之苦也就罢了,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出大事了!
“刑部!!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人了,在这边...”
一名吏员高喊着跑过来,尉迟顺闻言将刑部甩开,向着那人冲去,一把将其拎起,然后喝令前方带路:“人在哪里,快带路!”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跑步前进,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的来到一处角落,却见角落几名狱卒正愣愣的看着他们,其脚下则躺着一名身着道袍之人。
那人捂着裆部躺在地上不停哀嚎着,尉迟顺见状只觉得心脏顺间停止跳动,紧随其后的张鱼发出凄厉的喊叫声,如同一只疯狗般冲上前去,一个飞踹把其中一名狱吏踹倒。
看着地上那身着道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尉迟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女婿果然是玩火自\焚了,不但出了事,还出了大事,双手捂着裆部,想来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男子,一个年经轻轻的男子,若是再不能人道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我那苦命的女儿该怎么办!!
“杀,杀!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许走!!!”尉迟顺咆哮着,额头青筋暴起,一双猩红的眼睛瞪得一众官员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拦起来,马上拦起来!”张\定发叫到,阻止护卫拉起人墙,把不相干的人清到一边,目睹如此惨状他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只是他想到了另外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郎君捂着裆部,看样子是被人废了,这件事对于男人来说,对于正九命的年轻郡公来说是奇耻大辱,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外传,怎么样都要捂下去。
想到这里,张\定发目露寒光,手不由自主的往腰间佩刀摸去,他看向尉迟顺,准备上前与其说明厉害关系,眼下要做的除了救人,就是当机立断: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郎主!郎主!!是我害了你啊!!”张鱼哭喊着,将地上之人揽着随即嚎啕大哭,他未曾料因为自己一念之差,害得郎主遭受奇耻大辱。
“郎主,郎...哎?你是谁?!”(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牢房内,矮子连着他的手下,还有那牛鼻子道士,围坐在一人身边,聚精会神的听着对方“布道”,主讲人便是“妖道”之一的小道士。
宇文温如今侃侃而谈,身上那道袍已不知去向,紫阳巾也没了踪影,身着脏兮兮的布衣,却不以为意的席地而坐着,唾沫横飞讲着“修仙秘籍”:
“凡人要修仙,须得经过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等修为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三个层次...”
“练气期:寿元一百余岁,元神呈气态,五感发达;筑基期:寿元二百余岁,元神呈液态;结丹期:寿元五百余岁,元神结为金丹,可炼化法宝,炼制本命法宝...”
“元婴期:寿元一千余岁,元神呈婴儿状,即为元婴,修炼各种秘术神通,常使用本命法宝,可修炼身外化身...”
“化神期:寿元两千余岁,可利用天地灵力...到了渡劫期,只要渡过九十九重天罚神雷,即可羽化飞升仙界了。”
宇文温把自己看过的一本修仙小说设定背了出来,在场之人除了牛鼻子道士之外,俱是听得目瞪口呆,没一人走神,没一人吭声。
矮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道长,这...仙界又是何种模样?”
“开山祖师爷仅留下只言片语,我等道行浅薄之人是参不透的,正如‘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宇文温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宛如得道高人。
“道长,吓虫是什么虫?”
“呃,这句话的意思...类似于田间耕作的老农,是不会知道天子在皇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哦...”一众人等俱是点点头,唯独牛鼻子道士捻着小胡须沉吟着,宇文温见着本管牢头及其小弟被唬住,便继续忽悠,只是心中暗暗提防。
魂淡,真的玩脱了!
截止半个时辰之前,宇文温一直笃定“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收买牢头的钱财有了,也成功的铺监避免“杀威”,按说就可以安心等着秋官府大司寇哭上门来求“踩”,可事情却出现大转折。
有人要害我,真的有人要害我!
事情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那时“蠢萌”的牛鼻子道士被群殴,宇文温瞥了一眼外头狱吏的值守处,却无意中发现有两个人对着他这边指指点点。
宇文温第一念头是黑心狱吏查看“业务进展”,所以没当一回事,花碎银铺监之后坐下,结果越想越不对劲。
牢头和本官牢头是狱吏养的打手,专门欺负犯人压榨钱财,新来的犯人理所当然要“杀威”,如果手头宽裕花钱消灾,那就能免得皮肉之苦,所以这种事情牢头和本管牢头“自主”处理就行了,作为幕后黑手的狱吏现身做什么?
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好像是在认人,关键是他两个“妖道”有什么好认的,又不是“包送子”的野和尚,作恶多端被人认出要寻仇。
宇文温被人当做“妖道”抓进来,按说铺监后不会再有事,毕竟狱吏是求财,喂饱了自然会消停,除非他有仇人,而仇人得知他被误抓入狱,然后就买通狱卒下手。
但宇文温自思在邺城没什么仇人,按说不至于此,可脑瓜子一转起来就停不了,然后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邺枭。
邺枭是故齐时高氏皇帝的御用杀手集团,邺城便是他们的老巢,虽然齐国灭亡,邺枭也投奔了新主子,可邺城里难免有邺枭的余孽做耳目。
他和长安的杨坚水火不容,便宜岳父为了救女儿和外孙女,已经多次派邺枭来巴州找他晦气,折腾了一年多,想来在邺城的余孽也会知道。
宇文温这次从山南出发到邺城面君,并不是什么秘密行为,在他出发后不久邺城便已得到消息,而抵达邺城之前一个多月的路程,也足以让城内邺枭的余孽闻风而动。
这些人想来是不认得宇文温,但是宇文温到了邺城后,外出活动也没有回避露面,所以他觉得对方很可能动用各种手段,混入使邸认人或者行刺,只是他戒备森严对方一直未能得手。
结果今日被当做妖道抓进大牢,宇文温判断兴许是跟踪的邺枭发现这一情况,亦或是某种机缘巧合下撞见,然后便趁此机会要害他性命,也许是牢中有“自己人”,也许是买通狱吏下毒手。
买通狱吏下毒手,让犯人落个“瘐死狱中”,这种事情路见不鲜,所以宇文温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之前********想着抓大爆炸嫌疑人,后来又憋着股劲要打脸,竟然忘了还有“邺枭”这种危险存在。
进了牢房,那就是猛虎入笼任人宰割,虽说花钱铺监能保得一时平安,能够捱到官府跑来求“踩”,可万一这段时间内为人所趁,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宇文温整顿过州狱,知道狱吏要弄死人很容易,联想到方才那一幕,他觉得情况危急,必须想办法解决,还得是可行性高的办法。
什么徒手拆牢房逃狱是不可能了,他又不是内裤外穿的某男,也不是某某侠,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演技。
俗话说得好: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既然牢头当他是道士,那就在这里做文章,设局下套让人钻需要有“托”帮忙,蠢萌牛鼻子道士又指望不上。
于是宇文温捋起袖子单干:算命。
基于花样“撩妹”的不良企图,宇文温曾经和“伪布衣神相”郑通讨教了许多相学知识,所谓技多不压身,多门手艺总是好的。
算命当然是假的,无非是通过察言观色以及对话技巧套话,然后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当然必要的手段做包装也是要有的,所以宇文温学的是“撩妹”必杀技:摸骨算命。
通过猥琐的“摸骨”算命,宇文温哄得矮子和手下们一愣一愣,成功骗得其中一个年轻犯人的信任,同意和自己换了行头,还说一会定然有人来找“小道长”,到外面走一转之后,立刻就转运发达了。
也就是所谓的“替身转运”。
前提是不能说破到底谁是小道长,宇文温在赌,赌那邺枭若是真的指使狱卒害人,他就找个替身顶死。
这把戏很容易穿帮,首先得那矮子也就是本管牢头不知情,不知道狱吏要对付“小道长”,这是第一个关键,而同样关键的是容貌。
因为作为替身的犯人,可是牢里的“原住民”,按说狱卒应该是认得,为了避免穿帮,宇文温不但让替身穿上道袍,还骗得替身把脸抹黑化了化妆,咋看之下认不出原貌。
亏得那“摸骨”算命术,骗得矮子和一众手下佩服不已,故而默认了宇文温的“替身转运”,而宇文温也做好了最坏打算,一旦事情败露,就只有玩命了:挟持人质然后对峙。
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闹大,逼得上级官员出面,他再表明身份,可这样的成功率太低,狱吏欺下瞒上的功力了得,要是几个掌囚把牢房封锁,不让风声传出去,那他未必能坚持多久。
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结果竟然真就有狱卒来找“小道长”,而就在他准备挟持矮子做人质时,对方竟然真就把“小道长”带出去了。
‘到现在都没回来,莫非真是被那啥了吧?’宇文温心中如是想,不由得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躲过一劫,但很可能还有第二、第三劫,宇文温不敢放松,就盼着张鱼能尽早拉来救兵,在安全踏出牢门之前,他的命还掌握在别人手中,所以还得全力应对,马虎不得。
“道友,方才所说,贫道有些许不明之处。”牛鼻子道士忽然开口说话,宇文温闻言便“和颜悦色”的看着对方问道:“道...友有何见教?”
“道友所说,和内丹术颇为相像,《黄帝内经》所云,‘积精全神’、‘移精变气’便有些类似...”牛鼻子道士捻着小胡须说道。
“内丹术筑基气功,正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其术须将元精与元气合炼,化为精炁之物,始能流波运转,炼成丹胎...”
“道友方才所述,炼气、筑基、元婴、结丹、化神、炼虚俱与内丹术相符,只是大乘境界具体为何?”
“所谓三花聚顶,三花者,炼精化气是为人花,炼气化神是为地花,炼神还虚是为天花...又有五气朝元,却不知为何道友所述之中,未见此二种境界?”
宇文温听着这些问题一愣,他没想到这位“蠢萌”的牛鼻子,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专业道士,听其言论一套一套的,似乎是“科班出身”的丹修。
莫非第二劫来了?这么专业的学术问题,我这种只看过玄幻小说的人,哪里答得出来啊喂!
正所谓“装逼遇见专家”,宇文温先前口若悬河,苦心经营出“得道高人”的形象,在牛鼻子道士的发问下,变得岌岌可危。
见着矮子和一众手下用期待的目光看来,宇文温知道自己的忽悠大计绝不容有失,他还得哄骗这些人为其所用,虽然专业问题答不出,但他也有应对之策。
看我如何转移话题!
宇文温计议已定便微微一笑,看着牛鼻子道士说道:“道友可曾听说过,水能载舟,亦可赛艇?”(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你们也配?
秋官府大牢一处院子里,那名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被人抬走,尉迟顺不停的揉着太阳穴,他的年纪和篡国逆贼杨坚相仿,而今日总算是体会到“同龄人”当年的感受。
人生大悲大喜来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三年前,大周的天元皇帝宇文赟忽然去世,皇后杨丽华之父杨坚趁机把持朝廷大权,周国内战随即爆发,起兵反杨的安州总管宇文亮,一度虚与委蛇同杨坚媾和。
到朝廷面君的安州使者,正使为西阳郡公宇文温,也就是尉迟顺的女婿,这位年轻郎君在大殿之上,当众质问时任左丞相的杨坚是不是要“谋反”。
尉迟顺一家当时被杨坚软禁在长安,也亏得女婿来长安才把他一家救出来,当尉迟顺事后得知女婿的‘壮举’时,只恨杨坚为何不是当场吐血身亡。
而今日,轮到他这个做岳父的亲临其境,就差点被女婿吓得背过气去。
“郡公,郡公,还请郡公宽恕一二,还请郡公帮忙说些话。”一名官员哀求道,在其身后,黑压压一片都是惶惶不安的吏员。
“李刑部,本公何德何能,能把这天大的破洞补上?”尉迟顺问道,面前的官员,是掌管大牢的秋官府刑部,周国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秋官府掌刑狱之事。
“下官驭下不严,乃至让狱吏有机可乘,险些害了西阳郡公性命,还请郡公与西阳郡公诉说实情,此事下官等着实不知啊!”
话音刚落,刑部便和一众属官频频出声请罪,不由得他们不如此,今日不但误抓了身份了得的西阳郡公宇文温,还差点让这位大周宗室受辱,事情处理不好怕是从上到下都得完蛋。
刑部中大夫,正五命,掌五刑之法,附万民之法诏刑罚,属大司寇。被抓入大牢的犯人,所要拷问则需刑部、小刑部负责,结果今日刚被抓进来的西阳郡公宇文温,就差点完蛋了。
真的是差点“完蛋”,心急火燎冲进大牢要救女婿的尉迟顺,见着为狱吏所害,在地上捂着裆部哀嚎的年轻道士,他差点没气爆血管。
那一瞬间尉迟顺只想拔刀乱砍,将可恶的秋官府吏员杀个精光,也好为女婿报仇,为女儿出气,正不知如何向父亲交代之时,女婿的仆人却发现那人不是正主。
一惊一乍之下,尉迟顺差点背过气去,见着受私刑的不是自己女婿,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疑惑自己女婿到底在哪里。
贴身仆人张鱼说郎主确实是被禁暴抓了,在大牢外蹲点的护卫也说亲眼看见郎主被押了进去,宇文温下榻的使邸,邸令闻讯赶来大牢救人,刑部得知消息后查证,也确定有一老一小两个道士被抓进大牢。
当然他们只知道这两个是“妖道”,那个年轻道士也没说自己是西阳郡公宇文温,根本就没表明身份,故而他们只当一般犯人处理。
未曾料黑心的狱吏不知怎么回事,私自将宇文温提出来,方才刑部带着人往牢里冲时,惊慌失措的狱卒说人已经提出去,所以他们没入牢房便往刑房赶,却依旧扑了个空。
事情很明显,有人将宇文温提出来动私刑,更加让人不解的是,他们提出来的年轻道士,竟然不是宇文温。
尉迟顺让刑部派人去牢里找,他则是先缓缓再出发,方才那一惊一乍,尉迟顺只觉得头昏,要先缓一缓。
“刑部...郡公,疑犯带上来了!”几名吏员押着数人走进院子,向着站在上首的尉迟顺说明情况:涉嫌对西阳郡公动用私刑的一众人等,从狱卒到掌囚,全部都抓来。
而那位西阳郡公,从外面抓他进来的人又去牢里瞄了一眼,据他说这位还好端端的待在牢里,正在和同牢犯人“谈笑风声”,那个年纪大些的道士也安然无恙。
狱吏们不敢声张,派人暗暗盯着之后,赶来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端端...”尉迟顺问言愣住了,底下正磕头的刑部问言如获新生,赶紧讨好的说道:“郡公,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西阳郡公无事,下官这就去请他出来。”
“请?”尉迟顺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确定女婿无恙,他终于放下心来,只是这些可恶的秋官们,必须要有教训。“你们自己去请!”
“这...是,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请。”
刑部转身便要走,却被尉迟顺叫住,他看了看那几个被抓的狱卒、掌囚,又看向刑部之后问道:“这些人呢?怎么处置?”
“下官一定...还请郡公亲自问话,彻查这些魑魅魍魉!”刑部答道,他本来想说“下官一定彻查”,但考虑到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出的事,只能是请对方来主导了。
“名不正言不顺,去,叫你们的大司寇来亲自审案!”
“是,是...”刑部领着吏员灰溜溜的走出院子,他之前已派人去告知大司寇这突发事件,现在最主要是他要去“请”西阳郡公宇文温出狱。
尉迟顺又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是理顺气息,他看看站在一边的张鱼等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吧,去看看你们的好郎主,要演什么戏!!”
。。。。。。
大牢内,宇文温成功把话题带歪,和牛鼻子道士开始解诗,诗句很简单只有两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正是说得精彩之际时,牢房外传来脚步声。
一群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来到牢房外站定,正听“布道”听得云山雾里的矮子等人,见着平日里熟悉的掌囚如同小厮般跟在队尾,而领头的俱是身着官服,都是平日里罕见的“大官”。
矮子见状不由自主站起,爪牙们也是随后站起,一帮人都是心中惴惴不安,矮子作为本管牢头,听从掌囚张翎的指使,各种龌龊的事情做了不少,和其他牢头一样欺负、压榨犯人,只是平日里都有掌囚遮掩,不怕传到上官耳边。
只是如今这一大群“大官”都来了,矮子可从没有见过如此阵仗,他原以为对方是到隔壁牢房,可怕什么来什么,还就真是奔着己方牢房来的。
‘怎么回事,这两个道士那么大面子?’矮子惊疑不定,见着如此场景他不由得摸了摸腰兜,方才那年轻道士“铺监”交来的碎银就装在那里。
事到如今,虽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大官”们倾巢而出来这里,想来两个道士来头很大,所以矮子只觉兜里那些碎银子瞬间变得滚烫。
‘怎么办,怎么办!’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正常来说,他是秋官府大牢里一名犯人,因为把数人打残了便被关在牢里服刑,刑期漫漫可他不甘心苦熬。
掌囚们需要打手,来做一些不便出面做的事情,所以矮子便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犯人——牢头,然后凭着出色的表现,又做了张掌囚手下的本管牢头。
料理犯人的勾当,他这些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被他活活折磨死的犯人也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一直有掌囚照应着,上官也只能捏着鼻子,把那些暴毙的犯人认作是“瘐死”。
事做多了也就习惯了,可是如今就要被人拆穿,等待他的除了死就没有别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矮子目光呆滞双脚一软跌坐在地。
“扑通”之声连绵不绝,矮子坐地之际那些官员也陆续跪下,为首官员高声喊着:“郡公!下官有眼无珠啊!”
矮子闻言心中大惊,手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是“菌公”,但他可是知道“郡公”是很大很大的大官:这两个道士竟然是当官的?
不对,那年轻的肯定不是,一定是那年纪大的,可是方才我们还围殴...
矮子想到这里只觉得万念俱灰,死有很多种死法,可是根据罪行不同死的利落程度也有不同,他指使手下围殴一个“大官”,这罪过哪里小得了。
就在矮子吓得浑身抖若筛糠之际,却见得那官员手脚并用膝行爬到年轻道士面前,随即猛地磕头喊着:“下官驭下不严,请郡公恕罪,请郡公恕罪!”
“道长,您的亲人来接您了!!”宇文温大叫一声随即把牛鼻子道士扯到面前,让他如同一尊雕像般接受众人磕头。
“这这...贫道并未有家人啊?此话从何说起?”牛鼻子道士满是诧异的说道。
“这不就有了么?都是您的亲人啊!”宇文温故作惊讶的说道,心中却是怒火万丈,他差点就玩脱了,全都是拜这帮无能之辈所赐。
黑狱,黑狱!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
“郡公!下官自知犯下大错,一时不察让宵小欺侮郡公,实在是...”
“道长,您儿子正在给您磕头啊!!”宇文温不给对方任何的机会。他是正九命的郡公,武职是正九命的大将军,文职是正七命的州刺史,比秋官府的大小官员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道友莫要胡说,贫道自幼为师父收养,何曾来的儿子?”牛鼻子道士依旧一脸疑惑。
“这一片不都是么?都是道长的儿子们啊!”宇文温喊道,见着满地磕头的官员,可不打算轻易放过。
即便是秋官府大司寇,也不过是正七命的官而已,磕头求饶?你们也配?!(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道友请留步
见着宇文温装疯卖傻,领头赔罪的刑部心中叫苦不迭,对方的身份高到即便是自家大司寇赔罪都未必有效,如今的样子明摆着不打算善了,但他们不请罪是不可能的。
大牢里的龌龊,他又岂能不知,只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不是没有人整顿牢狱,而是那帮滑如泥鳅的掌囚、狱卒也不是好相与的。
表面上唯唯诺诺,结果却是阴奉阳违,暗地里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故意弄死几个要犯,追查下来却个个清白得如一张白布,找仵作来验尸都查不出可疑之处,全部是“瘐死”。
这些狡猾的胥吏,就如同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没了不行,可有了却是臭气熏天,除了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闹出事来,自然是可以趁机整肃,杀一批人以儆效尤,但前提是他们自己能躲过一劫,这位西阳郡公身份之高,即便是大司寇来了都得服软。
更别说有大周宗室的身份,山南道大行台又在后面撑腰,对方如今被当做妖道抓入大牢,还差点在牢里受辱,朝廷凭着这个把秋官府上下革职查办可不会含糊。
还得有人出来受死,对于诸位官员来说真是祸从天降,只是别无他法,唯有不顾一切哀求方能有机会躲过一劫。
“请郡公恕罪!”话音刚落,啪啪声响起,是刑部自抽耳光,连带着一众人也开始自抽耳光,连绵的啪啪声让牢中众人看呆。
而其他牢房的犯人见状也是目瞪口呆,他们看着这些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大官如此“自残”,一时间连例行的喊冤都忘了,大牢之中除了打耳光的啪啪声再无别的动静。
“诸位为何如此?”牛鼻子道士见状大惊,他见着面前一群官员如此行事,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情,起身便要上前搀扶,却被宇文温拉住。
“道长,他们在修道,就不要惊扰了。”
“这修的是什么道,世间哪有如此修道之法?”
“他们修的,是官道,与道长有所不同。”
“只是这其中莫非有误会?他们称呼道友为什么公,莫非道友身份有异?”牛鼻子道士总算有些开窍了。
“啊,我并非道士,方才一直未能说清,道长还请恕罪。”宇文温也不想隐瞒,再装下去尴尬症又得犯了。
“原来是居士,居士沉沦人世,却能一心向道,也是颇为难得的。”牛鼻子道士恍然大悟。
宇文温闻言无语,这位能够和人正常对话,可却是不太通世事,各种表现有些“蠢萌”,他只觉得沟通起来颇为无力。
说些人情世故,对方不太懂,要讨论修道的专业术语,宇文温根本就不懂,所以完全无法深入交流,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控制住这位道长,搞清楚那大爆炸到底怎么回事。
在宇文温看来,大爆炸弄出的动静,绝对瞒不住邺枭的耳目,要是这些余孽四处打探,摸清楚牛鼻子道士当时用了什么材料“炼丹”,搞不好就能反推出火药的配方来。
想到这里宇文温忽然一个激灵,他光顾着打脸,却耽搁了寻找牛鼻子道士“同党”的事情,要是这家伙不是一个人,那“同党”搞不好还在外面,要是被什么人先弄到手,那事情就真是无法挽回了。
啪啪声中,刑部和一众官员的脸已经红肿起来,看上去一片红彤彤颇为壮观,宇文温想到火药之事瞬间便没了继续打脸的兴致,但就这么放过又有些不甘。
正所谓瞌睡遇见枕头,宇文温正要找台阶下,结果台阶就出现了,而且是一个不能不下的台阶:他岳父尉迟顺来了。
面无表情的尉迟顺,背着双手走到牢门旁,身后跟着张鱼和张\定发,两人见着宇文温安然无恙俱是面露喜色,尤其张鱼几乎要立刻冲进来。
见着一众秋官府的官员在自抽耳光,尉迟顺没有说话,见着身着布衣的女婿安然无恙,总算是放下心来,他特意晚一些进来,就是要让女婿出气。
出去后他再好好的和女婿算账!
不过尉迟顺也注意到宇文温身边的那个道士,还有身后那几个歪瓜裂枣,为防有变他决定还是先把女婿叫出来再说,免得被同牢犯人狗急跳墙挟持,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尉迟顺准备打破僵局时,宇文温忽然面露悲愤的窜了上来:“岳父,无端端便受了牢狱之灾,您可得为小婿做主啊!!”
毕竟知根知底,宇文温还是颇为有良心,没有假哭之类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举动,只是“悲愤”的陈述了自己那一场“不堪回首”的遭遇。
“郡公,郡公!!”又有人喊着,他从通道后跑来,身着官服年纪不小,后面还跟着一众随从,见着宇文温和尉迟顺,还有跪了一地的官员,他面色焦虑的来到两人面前便躬身长揖:
“在下秋官府大司寇,驭下不严,让西阳郡公受惊了!”
宇文温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瞥了一眼面前之人,大司寇也就是隋之后的刑部尚书,大约等同于后世的司法部长。
这位大司寇年纪不小,他觉得一脚踢下去怕是会出人命,所以那冲动好歹忍下去了。
“大司寇,西阳郡公无端端被捉进大牢,又差点被人给害了性命,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尉迟顺冷冷的问道。
抛却女婿“自作自受”的因素,他对大牢的管理也是极度恼怒,新抓进来的犯人还没过堂,未知清白与否就被掌囚等狱吏任意鱼肉,真是让人发指。
“一应涉案之人,在下定当严惩不贷!”大司寇斩钉截铁的回答。
面前两位并非他的上级,但也不是下级,若按实际地位要在他之上,安固郡公尉迟顺他知道,目前还没有新官职,而西阳郡公宇文温,是方才刑部派人告知,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宇文温作为州刺史是外官,他作为秋官府大司寇是京官,双方的官职品秩相同,但是对方的爵位是公爵,又是宗室,他不过是侯爵,用“本官”和“下官”不太合适,所以自称便直接用了“在下”。
“那本公就等大司寇破案,给个说法了。”宇文温淡淡的说道,“这位道长也是无辜之人,不知大司寇准备如何处置?”
“既然西阳郡公说是无辜之人,那就立刻释放。”
“道长,一并出去吧?”宇文温回头招呼牛鼻子道士,随即和岳父点点头,向着牢房外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又转身向身后那群跪地的官员说道:“莫要抽了,这大牢污浊得紧,要抽就抽那些老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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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房,换过衣服的宇文温正和岳父解释,解释他被禁暴抓进大牢的原因,基于某种愧疚的心理,宇文温决定岔开话题,所以讲了没几句便说起了大爆炸的事情来。
“你说那很可能是炼丹时出的意外?”尉迟顺有些意外,那大爆炸动静不小,他在府里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虽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察觉此时很可能与火药有关。
“正是,那位牛鼻子道长,似乎沉迷于炼丹,也许是吃丹药太多,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
“我已派人去现场勘察,严禁他人入内,就是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尉迟顺说道。
“关键就是抓同伙,把最近这段时间和他们接触过的人全部弄清楚,一个个都要过关!”宇文温面露狠色,火药一定要保密,配方决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泄露出去。
“是啊,炼丹要有材料,他们买过什么,用过什么,运过什么,总会有人知道些。”尉迟顺沉吟着,宇文温见着转移话题成功,不由得想起方才的事情来。
方才那个和他换装“替身转运”的年轻犯人,已经被人“废”了,听到岳父说那位捂着裆部哀嚎的惨状,宇文温不由觉得那话儿一紧。
他已经想象到自己变成某无能人士,用“京瘫”的姿势看着貌美如花的妻妾,却半点想法都没有的悲惨情景,一个男人没了那能力,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宇文温这么一沉默,尉迟顺便想起要做什么来,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都是三个娃的阿耶了!行事怎么如此荒唐!!”
“岳父说得是,是小婿孟浪了。”
“你就算不为三娘想想,也得为棘郎想想吧!”尉迟顺说到女儿和外孙,愈发激动了,女婿行险,不知用了什么花招躲过一劫,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的。
宇文温不住点头陪着笑脸,岳父如此之快便赶来救人,让他颇为感动,毕竟在这邺城,能和亲人粘上边的也就岳父一家了。
翁婿二人对于大爆炸之事进行了讨论,尉迟顺决定要格外重视此事,炼丹的道士很多,万一哪个不经意间又弄出了类似事情,迟早被有心之人打听出配方来。
而此次事件,由他全权负责,所有涉及的相关人物,都要细细排查,但又不能闹得太大,否则就是欲盖弥彰,只有明面上按炼丹意外处理,暗地里紧锣密鼓将知情人全部控制起来。
宇文温走出院子,见着等候多时的张鱼、张\定发等人,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多亏你们了。”
眼眶发红的张鱼点点头,而张\定发看看左右走近前来低声问道:“郎君,今日莫非真有人下毒手?”
“是啊,差点就被对方得逞了。”宇文温微微一笑,笑中带着杀意,他非常肯定以及确定有人在害他,如果说底也伽事件或许是意外,那么今日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吩咐张\定发:“你,负责去查。”
“是,郎君可曾想到会是谁?”张\定发问道。
“邺枭,这是他们曾经的老巢。”宇文温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事关自身安危可马虎不得,“还有,那个席胜,就是在扬州寿春遇见的那个席胜,去打听一下最近来过邺城没有。”
见着张\定发点头,宇文温又想起一件事:“还有...”
“道友请留步!”
一声大喊将宇文温惊得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道友请留步”五个字直接对他进行了猛烈的精神攻击,这几乎和死亡烙印没区别的话,让宇文温有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艰难的回头一看,却是那牛鼻子道士向着他小跑过来,身后紧跟着几名士兵,看来是尉迟顺安排的“监护人”,宇文温想着对方大约是无心之失,便缓了缓情绪说道:“道长何事?我并非居士,莫要喊错了。”
牛鼻子道士跑到他面前,喘了喘气说方才在那房间里,听得宇文温说的“修仙之道”颇有感触,还想和他交流一二,宇文温闻言摆摆手:“方才所言,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非也,非也,居士...郎君虽非出世之人,却颇有悟性,既然颇通修仙之道,那边与贫道均为同道中人。”
宇文温听得最后四字不由得眼皮一跳,他在那个时代被网络词语污染得思想有些污,极度反感“同道中人”这四个字。
他的女人是禁脔,绝不会和谁做同道中人,上一个想和他做同道中人的昏君,已经被宇文温手刃了。
当然他知道这也是牛鼻子道长的“无心之失”,所以挤出笑容‘勘误’:“道长,我乃朝廷命官,对修道不感兴趣。”
“啊?哦...不过贫道还是多谢郎君了。”牛鼻子道士作了个揖,“方才在房里,多亏郎君出手相助。”
“无妨,道长多保重吧,要配合官府,把炼丹时发生了什么都说清楚了。”宇文温说完便拔腿要走,牛鼻子道士又作揖谢道:
“郎君保重,您是个好人。”
‘你够了,你够了!还三连击,这三连击对我的伤害有多大,你造么?你造么!!’宇文温心中如同有千万匹草泥马疾驰而过,他转过头盯着牛鼻子道长,随即恶向胆边生。
‘会炼丹是吧,古代化学家是吧?作为一个大学生,我觉得有必要教给你一些基础的化学知识,让你从此怀疑修道人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