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惊喜
翌日上午,御花园凉风亭,“宇文温故事会”在继续,昨夜没怎么睡的宇文温,还有同样没睡好的宇文乾铿,继续漫游在奇闻异事中。
宇文温此次来邺城,主要任务就是陪着天子聊天,只是他们之前基本没什么交集,叙旧是不可能了,宇文温又不能玩什么行为艺术,以免带坏小皇帝,所以讲故事成了最佳选择。
得益于后世的知识大爆炸,还有互联网这一利器,宇文温对于各类故事是烂熟于心,许多故事在那个时代看来已经过气,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百听不厌的奇闻异事。
正所谓厚积薄发,虽然他肚子里的故事多,但每日不节制的不停说,迟早坐吃山空,所以宇文温为了撑过三个月,也考虑到小朋友的承受能力,限定了每日故事的数量。
那日朝会上,小皇帝不知何故,挽留宇文温在邺城居住要等过完年才放人,此事经后来查证,丞相府否认有意为难宇文温,那么大约是小皇帝自作主张,丞相尉迟迥答应找个合适时机,‘劝导’小皇帝顾全大局。
有鉴于此,宇文温没有急匆匆的提出这一问题,他至少要在邺城待上数月,所以有的是时间和宇文乾铿耗,首先把小朋友哄高兴了,那么说起这话题来也顺畅些,免得让对方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欺负自己人。
宇文乾铿坐在榻上,面前案桌摆着时令瓜果和点心,宇文温坐在另一边,在对方以及一众侍立的内侍注视下,绘声绘色的讲着“亲身经历”。
“巴州司马杨济,为山东沂州人士,少时家中贫困,以替人佣书为生...”宇文温侃侃而谈,大言不惭的卖队友,然而宇文乾铿随即发问,问题直指要害:
“西阳公,山东沂州之称,为六年前大周灭齐后所置,元魏时此地为北徐州,高齐时亦是如此称呼,杨司马想来年纪不下十五,何故自称沂州人士?”
“微臣于大象二年夏,在长安遇见杨济并相识,当时齐国故地已为我大周国土,故其以此自称。”宇文温答道,对方这点质疑,还难不倒他。
细节决定成败,宇文温编故事的水平练出来了,自然会关注这种细节,加上平日里提防“有人要害他”,脑子每日转个不停。
只是这般疑神疑鬼下去,他也有些担心会用脑过度,先是掉头发变秃顶,然后提前患上老年痴呆。
“某日午后,杨济与友人在其院内凉亭饮酒大醉,恍惚间为一使者迎至大明国,大明国东面临海,南面和西南西面群山环绕,西面为大漠戈壁,北面为茫茫草原,与我中原有些类似...”
“大明国天子守国门,国门即为国境东北隅,门外寒冷之地亦称辽东,上有建州国为非作歹,不时寇边袭扰百姓掠夺牲口,建州国主黄台吉,世之枭雄,其弟多尔衮亦为一时人杰,此兄弟二人军略均世间罕见...”
“建州国乃大明国心腹大患,杨济为天子委以重任,任边城县令,率领边民抵抗建州入寇,数次以少胜多击退建州大军,屡立战功,腾达十余年,官至辽东经略,又招为驸马,进位国公...”
“时天下大旱旷日持久,大明国民怨沸腾,百姓揭竿而起,官军四处平叛焦头烂额,而建州国亦使出反间之计,勾连奸臣诬告杨济有不臣之心,天子误听谗言将其罢官,加之公主新亡,荣华散尽,被遣返回乡...”
“建州国卷土重来,而流民亦席卷国境,大明国内外交困之际,为建州军兵临都城,天子坐困围城诏令天下兵马勤王,杨济闻迅散尽家财,组织千余义军进京助战...”
“勤王诏令已传至四方,可杨济入京途中,沿途州郡官员纷纷推诿自守按兵不动,眼见京城即将陷落,便以飞蛾扑火之决绝,率孤军进攻围城敌军,势单力孤折戟沉沙,正要殉国之际,杨济忽然醒来...”
“他惊觉自己仍在友人院内凉亭下,此时太阳尚未落山,正所谓人生如梦,一如辽东...”
“人生如梦...一如辽东...”宇文乾铿喃喃自语,宇文温说的这个故事,没有什么悬疑,没有什么鬼怪,是一个人做梦的故事。
一个蒙受冤屈的孤臣孽子,于王朝末日之际飞蛾扑火,一生富贵化作落花流水,当真是让人惆怅不已。
‘中唐时期才有的南柯一梦,如今化作大明版问世。’宇文温心中一叹,他为了推销小伙伴也是蛮拼的,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他要给自己的小伙伴们,在天子心中留下好印象。
依托做梦来说一个故事,即褒扬了杨济心向“大明”之心,塑造出一个孤臣孽子的形象,又能有效避免旁人质疑,说他为了捧人不择手段。
眼见着小皇帝有些惆怅,宇文温干咳一声,喝杯酪桨润了润喉咙,然后继续讲故事,他如今不是在‘撩妹’,把对方弄得魂不守舍有些不好,正所谓刚柔并济,接下来要加点猛料。
“巴州别驾许绍,自幼好读书,未入仕时,一日外出访友,归来之际半路受阻风雪,夜宿山边一座破旧寺庙,名为兰若寺...”
“深夜之时,忽有一貌美女子入庙,自云随家人外出,遇贼人截杀,惶惶然一人逃出...”
“许绍见其可怜,便让开位置邀其坐下烤火取暖,然则随从无意间发现,此女在篝火映照之下,竟无影子...”
宇文乾铿听到这里只觉得周身发凉,身边侍立的内侍俱是没由来一个哆嗦: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傻瓜都知道事情不妙啊!
和宇文乾铿一样,他们对这故事既害怕又想听,一个个不由自主向前挪了挪,就怕溜掉一句精彩之处,全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西阳郡公身上。
。。。。。。
中场休息,口干舌燥的宇文温漫步在御花园里,一名内侍跟在身边,方才那倩女幽魂“大周版”上集,让宇文乾铿听得如痴如醉,差点连午膳都顾不上了,亏得内侍们好说歹说,劝得小皇帝暂且休息片刻。
一口吃掉小糕点,宇文温饶有趣味的观赏起奇花异草来,他平日里对这花花草草不是很感兴趣,也没那闲情雅致,在宇文温看来,刀枪如林铁骑如潮,那才是最美的风景。
当然女人也算另一种,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喜欢女人理所当然。
“这是?”宇文温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面前一片含苞待放的花草出神,这些花草看上去有些‘眼熟’,尤其花苞已经裂出点点白色。
“宇文使君,此为白叠,南朝又称吉贝,相传其絮可纺纱织布,不过多以观赏为主。”一名内侍讨好的介绍道。
‘果然是棉花啊!’宇文温心中一喜,盯着面前即将绽放的棉花花朵看个不停,内侍见状也是颇为起劲,不住吹嘘起这白色的西域奇花来,但宇文温可用不着他介绍。
棉花,“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非中原所产,由印度或阿拉伯地区传入中原,因着传播路径不同,也有着不同的称呼,从海路传入的,首先在琼州(海南)和岭南地区种植,被称为“吉贝”。
从陆路传入的棉花,经西域进入关陕,循着西域各国的名号,称其为“白叠”。
棉花入中原时间大约是在魏晋南北朝,但是大量进入内地,大约是在宋末元初,宋朝以前,中原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
棉絮可以纺纱织布,中原早已知之,只是相关纺织技术还未掌握,织出来的布成本比麻布高很多,所以棉花的种植一直没有推广开来,反倒是被当做观赏植物栽培。
边疆的番国却多有棉布出产,南方番国进贡的棉布称为“吉贝布”,西域诸国进贡的棉布称为“白叠布”,其实都是一类东西,无非是棉种有区别罢了。
这个时代的人,只知道棉花关于‘布’的用途,但是对于棉衣的概念完全没有,这可是极为有效的御寒衣物,也是在东北种田的重要帮手,所以宇文温也不是没打过主意。
棉花已在巴州他的府邸当做观赏植物小范围种植,种子自然是从陈国商人那里弄来,也就是岭南、交趾一带的吉贝,从长安番商那里弄来的白叠种子刚开始种植,也不知道种出来的会是什么玩意。
巴州位于长江北岸,降雨量丰富,他不知道棉花能否种好,如今正是摸索阶段,所以宇文温对于棉花的利用是远景规划,毕竟地都不够种粮食,哪里来空闲之地种棉花。
“不知这白叠是从何处引种而来?”宇文温问道,他起了心思,要将此处的棉花带些种子回去试种。
内侍说此为故齐皇宫御花园遗留,他们这些内侍在齐宫被毁之后便流落四方,因着身体残缺无法成家,后得朝廷营造宫殿再度将他们召回,只是宫中许多老人早已没了踪迹,所以不知这白叠为何处引种。
“使君莫非有意引种这白叠?”内侍问道,宇文温说此物在山南从未见过,若是方便就拿些种子回去栽培,也让大家开开眼界。
“使君若是喜欢,待得禀明陛下,自然就能如愿,宫中库房有许多白叠种子,使君要多少都行的。”
宇文温闻言点点头,逛御花园都有福利,让他小小的惊喜了一下,正因为如此逛花园的兴头也起来了,他寻思着又能发现什么好东西。
自从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许多中原没有的东西,随着丝绸之路的成型,西域番商们亦将各种奇花异草带入中原,有的东西因为用途不明,潜在用途没有被发现,要是机缘巧合之下,找到这些东西并加以利用,那也是不小的收获。
“虽然不可能,但若是老天开恩,万一辣椒出现在这里就发达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虞美人
逛御花园偶遇棉花,宇文温兴致勃勃的继续‘寻宝’,许多后世常见的植物,在这个时代还是西域奇花,所以他想着再看看,以便撞大运,尤其期盼和辣椒来个‘久别重逢’。
但那是不可能的,辣椒原产于美洲,在大航海时代还没开始的时候,中原不可能出现辣椒,就算是什么都有的西域也不可能有。
御花园里花花草草颇多,宇文温走马观花转了一圈,见了许多不知名的草木,只是没见‘熟悉’之物,便散了兴致,纯观赏的花草树木,他没什么兴趣。
多铆蒸钢...金戈铁马,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在御花园里走走看看,见着红红绿绿,嗅着草木花香,倒是让人心旷神怡,宇文温酝酿着情绪,准备一会继续讲故事吓唬小朋友。
他也曾‘年轻’过,知道这种不算太恐怖的故事吸引力极大,大多数人是即害怕又想听,所以只要讲故事的人能把剧情圆得没什么破绽,那就是大受欢迎。
行走间,经过一片姹紫嫣红,宇文温为这片紫红色的花朵吸引驻足观看,这些花中某几朵他倒是熟悉,因为后世种过,名称倒是颇有意境,名为“虞美人”。
花瓣为深红色,有绢纱质感,基部有黑斑,体被刚毛,此时的这些虞美人,已有部分花朵凋零,长出小小的果实,他细细一想,虞美人一般是春季开花,这些花如今还有零星绽放未结果实,想来是花季延后了。
“使君,此花名为丽春花,又名虞美人。”内侍解释道,宇文温闻言心中一动,决定给这位热心的宦官表现的机会。
“虞美人?这名字倒是好听,莫非和楚霸王那虞美人有关?”
“正是,相传西楚霸王项羽,兵败乌江之际,其宠爱的虞姬美人为其歌舞一曲,随即拔剑自刎,埋葬虞姬之处后来长出花朵,鲜艳如血,随风摇曳,如同美人般起舞,故而有虞美人之称。”
‘美好的传说啊...只可惜虞美人并非中原所产,为西域传来之物,想来也是顺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的,楚汉争霸时,西域不通,所以那时大约是没有了。’宇文温如是想。
他也不说破,只是笑着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这位宦官比较热情,他也不会不识趣,板着个脸以示和“阉人”势不两立。
我那管家李三九,也是正经宦官,可没有丝毫歧视的意思哟!
宇文温停留片刻便挪步前行,只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因为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但不对劲在哪里又说不上来,想了想理不出头绪,只是摸了摸下巴,随后继续前进。
回到凉亭,宇文乾铿早已等候多时,见着宇文温到来,迫不及待的要听“下回分解”,宇文温潇洒的拿出折扇一甩,啪的一声展开扇面,摇着折扇继续“说书”。
他说的是经典电影《倩女幽魂》的改良版,女主角依旧是小倩,男主角则变成了安陆许绍,当然情节也做了大幅削减,尽量将少儿不宜的内容减少。
改良版的内容,说的是许绍于破庙中遇见前来‘觅食’的小倩,小倩为许绍一身正气感动意图放弃,却为幕后主使黑山老妖责罚。
许绍奋力救下小倩一同逃跑,后为奇人燕赤霞所救,一番争斗下燕赤霞诛杀黑山老妖,然后为小倩超度寻个好人家投胎。
把未婚的许绍拿来当故事主角,宇文温好歹有点良心,没让他和小倩“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只是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风格,又有奇人燕赤霞相助,所以故事有了个圆满结局。
“好一个道可道,非常道,好一个燕赤霞!”宇文乾铿拍岸叫好,故事里的燕赤霞嫉恶如仇,虽然是虬髯大汉,却心如发丝,许绍和小倩每每遇到危险,都是燕赤霞施展神通一一化解。
身背长剑,见着妖魔鬼怪肆虐,耍出个剑花随即口中念念有词,长剑化作万千光剑,以诛仙剑阵将邪魔外道悉数诛杀,真是个斩妖除魔的高人。
宇文温编的故事,特意强化了燕赤霞的存在感,有意让其喧宾夺主,淡化了男主角许绍的‘戏份’,主要突出许绍‘一腔热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依旧是凡人的特点。
毕竟许绍是活生生的人,以后还得过日子,万一编排的太过,让人觉得他‘已非人类’,一旦故事内容走漏出去,坏了许郎君名声,许使君可真是要上门告状的。
“此事为坊间传言,不可当真,陛下只当消遣即可。”宇文温不忘强调一下,他要让许绍在天子心中留下个好印象,但又不能太过荒诞。
“西阳公勿忧,朕知道分寸。”宇文乾铿笑道,宇文温说的故事扣人心弦,连带着他对那巴州别驾许绍都有了好感,如此急公好义的郎君,想来会是朝廷栋梁。
还有那个“孤臣孽子”杨济,虽说只是个梦,但宇文乾铿对其在辽东一梦中,为大明国飞蛾扑火之事印象深刻,而奇遇颇多的主薄郑通,也是让他铭记于心。
他也曾看过朝廷官员名录,那一个个某州刺史、某某将军、某某郡守,看起来枯燥乏味,没几个记得住名字,就连某某总管都没几个有印象。
可宇文温所说故事里,巴州的司马杨济、别驾许绍、主薄郑通,给他的印象就是栩栩如生,一提到名字就想起相应的故事,哪里还能忘得了。
听着一番番奇遇,他真想肋生双翅,飞到传说中湖泊纵横、群山绵延、瘴气环绕的江南之地,去游山玩水,泛舟大江之上,展开一次次历险。
“陛下。”宇文温开口说道,把宇文乾铿从神游天外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微臣方才在花园中,有幸一睹白叠花之风貌,此物在山南并未得见,微臣想带些种子回去栽培,也让杞国公和世子见识见识。”
“山南没有这白叠花么?那就带回去。”宇文乾铿兴致很高,他的亲族不远千里进京探望,些许白叠花有什么好宝贝的,此次使者们回山南,他还要送许多好东西让对方一起带回去。
君臣相谈间,不时饮用酪桨,辅以糕点瓜果,此时的水果除了直接食用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制成蜜饯、果脯或果粉。
这些蜜饯大多以蜂蜜浸制,可以延长其食用期,并且使味道更加可口,宇文乾铿年纪不大故而食量较少,兼之已用过午膳,只吃了一些便看着宇文温进食。
“西阳公,来到邺城饮食可习惯?”
“陛下,微臣在长安亦住了十余年,邺城饮食与长安类似,哪有不习惯之理?倒是初至山南安州,有些水土不服。”
“长安...”宇文乾铿闻言有些失神,“朕当年亦随父王在长安居住...”
见着无意间勾起小皇帝思念之情,宇文温只怪自己没留神说漏嘴,他自己是父兄双全,而对方则是全家几乎死绝,唯独一个阿姊远嫁突厥,今生怕是再未能见面。
“陛下勿忧,杞国公和世子在山南厉兵秣马,微臣也日夜操练士兵,终有一日,能够报仇雪耻。”
宇文乾铿“嗯”了一声,随即振作精神道:“西阳公,那日在朝会上,朕一时感慨,忘记丞相事先所说,原定西阳公过了重阳节便回去,结果却说成年后了。”
“陛下,微臣难得来一趟邺城,多待一些时日也无妨。”宇文温笑道,心中却无奈至极,他当然想顺杆往上爬,让皇帝答应重阳节后就让他回去,奈何此时说出来太不近人情,除了‘表白心迹’,也没法说其他的。
“西阳公,山南正是紧张备战之际,巴州临江,对面即是陈国要地郢州,西阳公为一军主帅,岂有久离之理,朕自当以国事为重。”
“微臣惶恐,且待过后再说吧,九九重阳节,微臣怎么都得陪伴陛下身边,登高望远。”
“嗯。”宇文乾铿用力点头,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虽然举手投足间努力保持天子的威严,但时不时仍显露出稚气来。
九月九重阳节,是这个时代极为重要的节日,时人认为,重九为阳数之极,此日天气下降而地气上升,天地二气相交,不正之气弥漫。
为避免接触不正之气,须登高山以避重九之厄,所以登高是重阳节最主要的风俗活动,同时也是为了寄托情思,魏晋以后,上自皇帝百官,下至庶民百姓,每至重九均登高野宴。
这个时候也是亲人团聚之际,唐朝诗人王维便有名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小皇帝的父兄均已罹难,到了九九重阳登高时,孤零零一人倒是颇为可怜,他这亲人若是在身边,好歹能缓解一下心情。
‘到时少不得插茱萸,然后想着山南那边,也不知家人如何了。’宇文温心中叹道,他平日用脑过度,脑子一转起来就刹不住车,由重阳节想起了红彤彤的茱萸果实来。
茱萸香气辛烈,可入药亦可作为调味品,这玩意的果实他以前吃过,还闹出笑话来:他误把一种类似的野果当做茱萸吃了,也亏得无毒,否则就‘英年早逝’了。
‘魂淡,长得这么像,结果一个茎梗有毛,一个茎梗没毛,就是不同的东西。’宇文温依旧在心中吐槽,即便是那一世的事情,他依旧耿耿于怀。
有毛无毛,类似有码无\码,完全是两种体验,宇文温的思维一发散,便如醍醐灌顶般,将他原先懵懵懂懂的疑惑点开:他方才见到的虞美人,其中一些有问题!
问题就在有毛无毛!!
虞美人,观赏花卉,罂粟科罂粟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全体被有伸展的刚毛,花呈紫红色,花季在春天,简而言之此花有毛。
罂粟,代表物种鸦片罂粟,罂粟科罂粟属,一年生草本植物,无毛或稀,花呈紫色或红色,花季通常在春夏之间,一般晚于虞美人,简而言之此花无毛。
凭着对禁毒宣传资料的回忆,他知道这两种植物同科同属,外观乍看起来几乎一样,最直接的辨别办法就是看茎梗有毛无毛,还有就是果实大小明显不一样。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浮想联翩
逛御花园不光偶遇棉花,还遇见罪恶之花,宇文温只觉得这世界充满恶意,果然他提防“有人要害我”是再正确不过。
为什么御花园里会有罂粟?这玩意可不是中原土生土长的植物啊!
宇文温一边和小皇帝交谈,一边在心中琢磨着这问题,罂粟和虞美人外观接近,御花园里这两种植物同时存在,也许是不小心混在一起,也许是有人鱼目混珠。
这事情可大可小,就如同行军打仗,未虑胜先虑败,他当然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有人堂而皇之在御花园种罂粟,然后提炼类似于底也伽的鸦片制品,至于目的么,当然是恶意的。
大致上来说,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都对鸦片的功效有了初步认识,知道这东西能入药,治疗头痛、眩晕等症状,服用量大了会觉得心情愉悦,甚至出现幻觉,但对其致瘾性未必有了解。
这是因为受限于提炼技术的缘故,低浓度的鸦片制品,要长期服用才会出现上瘾的症状,这年头长期生病还死不了的人很少,所以按道理来说不会有人知道鸦片的隐藏属性。
但凡事就怕万一,罂粟进入中原,也许会有人发现其汁液可入药,先是能安神,然后能让人飘飘欲仙,这年头奢华之风盛行,为了享受那种感觉,小范围种植罂粟也未尝不可。
万一哪个落魄郎君,遭遇退婚等之类强力打脸经历,机缘巧合之下,拾得上古秘籍,学会提炼之法做出“绝世好鸦片”,借此发家致富控制各大世家,出任门阀集团总盟主,迎娶美貌世家嫡长女,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就是控制宇文温,强占尉迟炽繁,调教杨丽华,抢走萧九娘...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西阳公?”宇文乾铿关切的问道,他见着宇文温似乎有些走神,寻思着对方是不是有心事。
“啊?陛下,微臣失礼了。”宇文温答道,方才他思维发散过度,浮想联翩差点走火入魔,表情变化被人注意到,所以赶紧圆场:“方才在御花园,微臣见到虞美人,回想起乌江之畔霸王别姬,略微伤感了些。”
“美人?朕并无妃嫔...哦,是虞美人啊。”宇文乾铿恍然大悟,“这花确实漂亮,山南之地有么?”
“微臣在安州和巴州未见此花,至于其他地方去得不多,想来是没有吧。”宇文温答道。
“那西阳公也带虞美人些回去栽培吧。”
“这...微臣谢陛下赏赐,虞美人和白叠一红一白,要是混种在一起想来煞是漂亮。”宇文温谢道,既然小皇帝开口,那么他就顺水推舟。
“西阳公,再说个故事吧。”宇文乾铿的关注点依旧是‘奇闻’。
“微臣遵旨。”宇文温答道,“武威司马田益龙,世居巴州西阳郡,平日里好打猎,某日与友人进山狩猎...”
他继续讲起故事来,先前的话题随即略过,宇文温不想表现得太积极,免得让人起疑,这东西若是无意间种上的,那倒还好说,若是有人故意种上的,那么必然会对他要这虞美人起戒心。
所以要表现得自然些,表现出纯粹是为了赏花而要这虞美人,免得幕后之人猜出他的用意,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还是按最坏的局面来处置。
虞美人要带,至于其中某种无毛植物也是要带的,至于带回去怎么用,那倒是个问题。
找个山旮旯大范围种植,大规模提炼后做出纯度惊人的成品,然后创建南洋公司专营,卖到什么东洋、高句丽、突厥、吐蕃哪里去祸害别人,把对方祸害成鸦片鬼,然后中原军队便可趁虚而入?
宇文温认为这太理想化了,没有考虑到市场问题。
鸦片能让人飘飘欲仙,所以王公贵族各类大户们自然是趋之若鹜,可是那些小国的消费能力有限,有钱人少,百姓又穷,所以最大的消费市场反倒是中原本身。
江南的侨姓、本地土豪,关中的关陇集团,山东的士族和豪强,一个个都是财力雄厚挥金如土,一有这东西出现必然是四处疯抢。
一如后世的某超级大国,消费全球60%以上毒品,是全世界排名第一的毒品消费大国,这个时代的中原,消费能力对于周边番邦是碾压性质的,鸦片这玩意一泛滥,首先祸害的就是中原。
控制鸦片生产,严格把关货物投放方向?这不可能,罂粟非中原特产,一旦流行开来,那些闻风而动的番商,亦或是黑心中原商人,会本着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把贩卖到边境番邦的鸦片,收购后返销中原,那样获利更大。
亦或是千方百计刺探这种东西的秘密,底也伽本就是西域产物,主要成分就是鸦片,番商们迟早能发现两者之间的关系,自己种植然后提炼,做出高纯度的产品来。
销售体系内也会出现害群之马,把卖到境外的鸦片‘漂没’,然后改头换面拿到内地贩卖,再严密的管理制度,也防不了铤而走险的人。
鸦片商品化,种植面积不会小,涉及的人多了,保密就越来越难,只要有人私自携带种子出来,那泄密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局面一片糜烂。
一想到中原遍地鸦片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个个都变成面黄肌瘦的鸦片鬼,有识之士想禁又禁不了,而周边番邦磨刀霍霍向猪羊,那场景太惊悚,让宇文温只觉周身发凉。
说实话这玩意他不太想沾,就怕一着不慎后患无穷,只是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手头上有一些这东西,万一上次服用底也伽是有人策划,那他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真要是有人敢阴我,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
继续中场休息,宇文温装模作样的逛御花园,再度确认那片虞美人丛中,确实掺杂了几株‘无毛虞美人’,结合记忆中的宣传图片,先前的判断得到证实。
看着这重建于故齐皇宫的新皇宫,看着这些曾经生长于故齐皇宫的花花草草,他不由得思维发散、浮想联翩,想起六年前覆灭的高氏齐国。
南北朝,是中原多灾多难的时代,平常人对其了解不算太深,除了历史课本里列出的那几个著名事件外,说到齐国(北齐),许多人首先想到的是兰陵王高长恭。
深入点的,知道贺六浑(高欢)和黑獭(宇文泰)之间的龙争虎斗,贺六浑的东魏后来成了齐国(北齐),黑獭的西魏后来成了周国(北周)。
再深入了解些的,就是高氏皇族的外号:神经病家族。北齐历经二十八年,几位皇帝各种行为艺术不断,又称禽兽王朝。
高氏齐国共有六帝,他们分别是神武皇帝高欢(死后追授)、文襄皇帝高澄(死后追授)、文宣皇帝高洋(以齐代魏)、孝昭皇帝高演、武成皇帝高湛、后主高纬(亡国之君)。
高家祖孙三代六人,高欢开创基业,高澄、高洋、高演、高湛均为其子,高纬为高湛之子,除了高欢表现正常,高演还没来得表现就病故外,其余的四位表现极度异常。
首先是夺妻通奸,南北各朝也有奇葩皇帝行类似举动,但高氏皇帝们直接把这种事变成“皇帝日常”。
高澄逼娶大臣之妻元氏立为皇后,又强夺大臣高慎之妻,强纳大臣崔括之妻,私通父亲高欢之妾,又娶父亲遗孀蠕蠕公主(算是他的母亲)而共生一女。
高澄被人刺杀,其弟高洋掌权,踢掉傀儡魏帝建立齐国,然后强占嫂子、太后元氏,算是对哥哥高澄染指自己妻子的报复,又强夺大臣崔修之妻王氏,屠戮几个弟弟之后把弟媳们赏赐给大臣享用。
宗室们的妻女,被高洋赏给亲信左右玩弄,他则在旁边‘观礼’;和皇后之姐私通,为夺佳人虐杀其夫。
高洋很快便玩脱了病逝,其子高殷被其弟高湛夺了宝座,高湛首先强占嫂子李氏(高洋皇后)并生一女,又当着李氏之面虐杀其子高绍德,然后把高洋的妃嫔悉数纳入后宫。
兄弟之间反目成仇,兄欺弟,弟仇兄,兄嫂弟媳沦为玩物,面容姣好的宗室命妇每次例行入宫觐见,和到青楼坐台没区别,皇室下限之低让人瞠目结舌。
南朝亦有个别极品皇帝有类似行为,只是如此大规模集中在同一家族,高氏算是名列前茅,出一个极品难得,出两个极品十分难得,连续出几个极品那就是世所罕见了。
然后就是行为艺术,高澄除了通奸夺妻、嗜杀外还算正常,治政领军才能了得,其第四子高长恭即是大名鼎鼎的兰陵王,其弟高洋掌权后就开始暴走了。
他父亲、兄长把持东魏大权,但名义上还是东魏臣子,如今轮到他掌权便要做皇帝,于是东魏为齐国(北齐)取代,然后成为皇帝的高洋开始肆无忌惮。
这位喜欢酗酒,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喝高兴了喜欢露体,无故杀人,朝会时不顾文武百官的诧异,一言不合就裸奔,在宫中不过瘾,还在城内大街上裸奔。
然后是‘跑酷’,在皇宫大殿上,沿着屋脊裸奔疾走,身手之敏捷让人诧异,其母娄太后气不过,仗击酗酒不孝子,高洋反骂“再多嘴把你嫁给胡人!”
妃嫔薛氏颇得高洋宠爱,然则某日他想起薛氏未到手时,曾与人通奸,想想自己有可能会戴绿帽,为防患未然便将其杀死,将头颅割下随身携带。
然后在宫宴上将薛氏头颅往案上一摆,请赴宴大臣同赏美人,惊得满座宾客瞠目结舌,他回到寝宫再将薛氏遗体肢解,将一块腿骨加以装饰做成琵琶,边弹边哭思念美人。
到了薛氏出殡之时,高洋又跟在队伍后面,蓬头垢面哭得伤心欲绝,这种行为艺术当真是惊悚至极。
如今的大周相府长史崔达拏,当年娶高澄之女乐安公主为妻,乐安公主一日回宫时遇见叔叔高洋,高洋问她在夫家过得如何,乐安公主说一切都好,就是婆婆不喜欢她。
高洋闻言“哦”了一声,随后把崔达拏的母亲杀掉扔尸漳水,正妻一句话导致母亲无端遇害,崔达拏欲哭无泪,后来周灭齐,便将乐安公主杀死,为母亲报仇。
到了高洋的弟弟高湛即位,在位四年,除了花样屠杀侄子外,没来得表演新的行为艺术,其子高纬即位后玩得更夸张,各种行为艺术数不胜数。
觉得兰陵王高长恭太能打了,杀;觉得被誉为“北朝明月”的国丈斛律光有威胁,杀。杀光了忠臣良将,周军也攻来了。
周齐两军主力决战之际,高纬也不知道是脑子缺了哪根筋,和宠妃冯小怜玩得不亦乐乎,晚唐诗人李商隐有《北齐二首》,写的就是高纬的事迹:
其一: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其二: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想想这一群奇葩,宇文温不由得摇摇头,帝王手握无上皇权,正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旦没了限制,肆意纵欲,看中的女人管她是谁想上就上,看谁不顺眼就杀。
高氏这一家子,后人都猜测是神经病但无确切实证,按他看来,除了家族遗传精神病,还有别的原因促成这一现象,极度扭曲的心理是其一,有样学样是其二,借疯癫状行政治目的是其三,而酗酒、纵欲则是助纣为虐。
先不说酗酒会行为失控,如今出现在皇宫里的罂粟搞不好也是诱因之一,类似于魏晋时助兴的五石散,酗酒时磕有鸦片成分的药助兴,兴致一上来见着女人就推,见着不爽的人就杀,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罂粟,多少罪恶假汝之力!’宇文温心中骂道,一想到高氏皇帝们各种神经质的表现,那种受迫害妄想严重的症状,他就咋舌不已。
整日里总觉得有人要害...咦,好像我也是有这种感觉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小黄文
夜,卧榻上的宇文温辗转反侧,他梦见隋军派精锐扮作客商,从蜀地乘船顺江而下,顺流直下抵达巴州西阳城,只待赚开城门后,就来个千里斩首。
那时,他受迫害妄想症已是晚期,怀疑杨丽华要做内应开门放隋军进来,故而击退偷城之兵后,暴怒之下一斧头将杨丽华开颅,又将宇文娥英扔去喂狗。
又一梦,怀疑尉迟炽繁倾向家族,将山南虚实泄露给自家祖父,盛怒之下他将其头颅砍下,制成酒器,每日以其饮酒作乐。
再一梦,怀疑萧九娘心怀不轨,偷了琉璃镜以及各类黑科技秘方,泄露给其父萧岿意图重振梁国,盛怒之下他将萧九娘碎尸,将其大腿骨制成琵琶每日弹唱。
北齐高氏皇帝那一个个令人发指的暴行,被他重新演绎,独脚铜人宇文温之名重新刷写,是为残暴嗜血宇文温。
从梦中惊醒,他抹了抹汗涔涔的额头,因为莫名来到这个时代,随即陷入危机的缘故,他的不安全感始终挥之不去,进一步的表现,就是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宇文温不觉得自己提防心重有什么不对,毕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王朝风雨飘摇之际的宗室,很容易家破人亡。
只是想多了容易走火入魔,先是觉得有外人要害他,然后慢慢演化成觉得旁人要害他,最后自然是觉得身边人要害他,尤其是至亲之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闹得家破人亡就不可避免。
“再怎么多疑,总要有个度啊...”宇文温喃喃自语,他的受迫害妄想症,直接来源就是极度严重的不安全感,此为无解,所以如何缓解就首当其冲。
“还得多找几个人来分担负面能量,光自己一个人东想西想,迟早精神分裂。”他决定找背黑锅的,在巴州有“市场调查部”,分担了许多压力,但那是由管家李三九负责,局限性很大。
如同此次来邺城,首先是人生地不熟,其次是别人的地盘,他基本就是耳聋眼瞎,出了什么事只能是自己胡乱揣测,整日里疑神疑鬼。
需要有人当帮手,参谋一二,同行的张\定发、郑通,倒是可以用,只是底也伽这件事,他没办法和对方明说,毕竟“服用底也伽可能会上瘾”这种机密还是慎重些,要不要据实相告,宇文温也拿不定注意。
“不能光我一个人心烦,明日出宫,索性连你们一起祸害了!”
因为讲的故事十分精彩,小皇帝极度入迷欲罢不能,宇文温已在宫里连续住了数日,他本人倒无所谓,可副使郑万顷却有些着急,一来是有事相商,二来是宇文温那摊子事得亲自拿主意。
走了丞相府的路子,好言相劝之下,小皇帝方才依依不舍的点头,让他明日出宫,想着那一番大采购的进度,宇文温也是颇为期待。
。。。。。。
翌日,使邸,宇文温与副使郑万顷交谈,他在宫中住了几日,今日一早待得宫门打开便‘逃’了出来,刚回到使邸,就被郑万顷‘请’了去。
“使君,这几日在宫中可顺利?”郑万顷问道,他一脸疲倦的样子,似乎是没怎么休息好。
“仆射放心,这几日在宫中讲故事,陛下入迷得紧。”宇文温满不在乎的说着,“仆射,和丞相府谈得如何了?”
“公务均已谈妥,朝廷调拨战马一万两千五十匹,其他物资亦如事前所定数量,这几日正在准备,战马从各处马场调集,约十日后准备完毕,待使君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便要启程回山南了。”
“既如此,下官自当督促行事,不知山南那边可有消息?”
“昨日山南驿使抵达邺城,报得山南一切平安,宇文行台有家书,令\夫人亦有家书。”郑万顷说完,将两封信交到宇文温手上,二人又交谈片刻,宇文温告退。
回到房外,刚想推门而入看家书,却被闻讯赶来的郑通拦住,只见这位面色憔悴、眼圈黝黑,宇文温脑海里浮现出某宅男在网吧通宵,持续大半月之后的形象来。
“使君,书籍已购回大半,下官等连日校验,昨日听得郑仆射说再有十日便可以回程,如今使君刚好回来,便一同检查一二可否?”
宇文温其实更想看家书,不过见着这位憔悴得不像样,不忍心打击对方积极性,故而点点头说“前方带路”,他随着郑通来到一处房内,只见其中到处都是书卷。
这个时代的书,真就是一卷一卷的,即所谓卷轴版,而线装书这种册页版,如今不存在,所以只有“一卷书”,没有“一本书”,见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书卷,宇文温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
“使君,这是《华林遍略》,共六百余卷,书肆正好有存货,下官便买来了。”郑通拿起一卷书说道,满是兴奋之色,似乎是刚下了新番的某男,关上房门准备好卷纸后要点开观看。
“《华林遍略》?”宇文温问道,他注意到郑通的表情,因着极少见到这位失态,故而对这书名颇有兴趣,“此书名...有些耳熟啊。”
他根本就不懂《华林遍略》是什么玩意,只是见着郑通如获至宝的样子,存了打听的心思,郑通见得他如此问,便兴致冲冲的介绍起来。
《华林遍略》,由南朝梁武帝萧衍下令华林园学士编纂,一共六百二十卷,成书后即大受欢迎,即便是南北对峙,依旧被书商雇人佣书,随即贩运至北朝。
“昔年,有书商至邺售卖《华林遍略》,齐文襄觉贵,先借来一观,随后聚集书人,以一昼夜抄写完毕,退其本,曰:‘不须也。’”
“未曾料齐臣祖珽,取了抄好的几卷私自售卖,为该书商所知,在其质问之下文襄颇为尴尬。”
齐文襄,即为齐国文襄皇帝高澄,按着郑通所说,这位喜欢《华林遍略》又觉得贵,便借了书来试读‘看一看’,书商觉得这六百多卷的书,料想一昼夜也抄不完便答应了。
结果高澄召集人手一昼夜暴力‘扫描’完毕,次日便还了回去,原本书商想不到书已被盗版,奈何高澄为猪队友祖珽所累,事情穿帮导致尴尬不已。
“《华林遍略》即为南朝所出,想来建康书肆也有出售吧?”宇文温问道,郑通说到这里,他似乎对这书名有了印象,别驾许绍,就曾委托他和陈国商人买这部书,只是未果。
“侯景之乱,建康生灵涂炭,台城库房毁于兵灾,官藏书籍大多焚毁,此书官藏便毁,虽然亦有私藏,但卷数过多,书肆所售大多残缺,下官也是在邺城书肆偶然发现有全套出售。”
“原来如此,那倒是不虚此行。”宇文温点点头,他没问价格,毕竟已授权郑通全权负责买书之事,反正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他关心的是《齐民要术》有没有买到,郑通说书已到货,并已校对一遍,然后让人抬出一箱书来请他过目,宇文温见状干咳一声:“嗯,很好,很好。”
郑通继续激动的向他介绍各类书籍,观其模样,如同入了仓禀的硕鼠,神情亢奋两眼放光,宇文温不太懂“读书人”的格调,所以也就是随手拿起一卷书翻翻。
“《玉台新咏》?”宇文温他看着书名喃喃自语,展开书卷,发现其上所载为诗歌,见着并非是让人头痛的文言文,便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这调调有意思哎!’宇文温如是想,兴趣大增,便继续看下去。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破...破瓜?’宇文温看得呼吸为之一促,‘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他看了看内容又返回卷首,仔细品味了一下“玉台新咏”这个书名,随后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莫非是我太污了?这几首诗感觉有些不对头啊!’
为了不露怯,他继续看下去,越看越觉得画风不对:‘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翩翩床前帐,张以蔽光辉。昔将尔同去,今将尔共归...’
‘大妇留芳褥,中妇对华烛,小妇独无事,当轩理清曲,丈人且安卧,艳歌方断续...’
宇文温看得呼吸有些急促,刚开始他只以为是自己‘古’文功力不够,亦或是思想太污,曲解了前面几首诗的意境,可如今看下来,分明是这书有问题。
‘我擦,小黄文!’
宇文温心中惊叹,这可不是他要买的书,作为一个有绝色妻妾的男人,不需要靠这种书来解决生理问题,所以问题来了:是哪个王八蛋浑水摸鱼!
他把这卷书往郑通面前一晃,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接过书看了看,满是惊讶地问道:“使君,何故买此书?”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宇文温差点骂出声来,他嘴角抽搐,未曾料郑通竟然会贼喊捉贼,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
郑通见着宇文温如此表情,忽然回过神来:这些可都是他买的书。随即满头大汗的解释道:“使君!下官...下官可未买此书啊!”
“那这书莫非是本官买的喽?”宇文温眯着眼说道。
“不不..不是,这一定是书肆弄错了!”
“那么巧?莫非郑主薄也有如此嗜好?想来这书也不值几个钱,郑主薄若喜欢,便带回去吧。”
“使君!此事纯属误会,下官可没想过买这书,此为南朝徐尚书所编纂,收录的是艳歌,下官买来作甚!”
“谁知道呢,想来郑主薄动了春心也说不定哟!”(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纷至沓来
折腾了半日,宇文温好歹让郑通把买来的书过了一遍,除了莫名其妙出现的《玉台新咏》,未再发现书单之外的书籍,而这《玉台新咏》应该是书肆出错,连着其他一些书籍送过来了。
“玉台新咏...”宇文温沉吟着,这倒不是他认为的‘小黄书’,此书收录了从周以来至南朝的诗歌七百余首,‘主打’男女感情纠葛。
艳诗确有,但其他各种感情纠葛也有,例如婚变、痛斥负心郎、不慕虚荣、男思女、夫念妇,有失宠的哀怨,有缠绵的爱情,不能粗暴的以‘小黄书’定义。
“既然送来了,那就买下吧。”他终于下了决定,郑通闻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宇文温也没多说,将书卷放好。
‘其他不论,为的就是其中收录的《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他心中一叹,随即走出房间。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又名《孔雀东南飞》,为汉乐府诗,与北朝民歌《木兰诗》,合称“乐府双璧”,当然对于某人来说,这可是他在高中语文课本里学过的一篇文章。
孔雀东南飞,讲的是一个爱情悲剧故事: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刘兰芝),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伤之,固有此诗。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默念刚温习过的‘课文’,宇文温是郑重地念出‘自挂东南枝’这句话,不知不觉来到房间外,推门而入座在案前,缓了缓情绪,拿出家书拆开细细看来。
首先是父亲的信,也没什么特别之事,首先是关怀,然后是叮咛,将山南如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反正就是‘前途一片大好’云云,又说巴州那边有人照应,让他在邺城勿忧。
当然最后还叮嘱他在邺城要谨言慎行,切莫闹出乱子来。
“还特地交代不要闹出乱子来,我有那么可恶么?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相信,不像话嘛!”宇文温有些哭笑不得,浑然不记得那日朝会悍然‘扑殿’之事。
接下来是夫人尉迟炽繁的家书,满满的三张纸,三种不同的笔迹,当然是由妻妾三人分别写的,一家之主母尉迟炽繁说了府里如今情况,简而言之是一切正常。
她在信中嘱咐远在邺城的夫君,吃住行要注意水土不服,衣服要穿暖云云,杨丽华和萧九娘在信中也满是关怀之意,这让他看得心里暖烘烘。
“算算日子,至少是大半月前写的信吧,估算我到了邺城,才让驿使千里迢迢送来。”宇文温喃喃自语,“想来在朝会上的事情也差不多传到山南了。”
他在大殿上的‘行为艺术’,传回去后估计父亲会无奈,妻妾们会担心,一众佐官、部下搞不好会无语,所以他在次日就写信回去‘解释’,以免产生误会。
正要提笔再写回信,未曾料有人叩门,原来是刘掌柜有事禀报,说有人求见,如今在使邸外等着,求见的不止一拨,都是为了琉璃镜而来。
“琉璃镜,你处理即可,还要见我做什么?”宇文温有些奇怪,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问了个问题:“怎么,有人以势压人么?”
答应过不惹事,但我可不怕事,敢送脸上门?我抽死你们!
眼见着有人组团送脸上门,宇文温不怒反喜,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等刘掌柜回答前一个问题,又抛出了新问题:“他们背后的东家,弄清楚了么?”
“呃,东家,他们都是邺城里的豪商巨贾,此次前来是为了面见使君,各自都是想要把我方手头上的琉璃镜包了。”
“你做主即可,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宇文温闻言意兴阑珊,原来是豪商要摆阔,那就不关他事,按着原先的计划,相关事宜都由刘掌柜负责。
刘掌柜在宇文温手下做事,不是签了契约的奴仆,也不是属官、部将,所以宇文温的自称有些麻烦,索性直接用‘我’,也省的成日里换来换去的。
他想当甩手掌柜,可刘掌柜却接不了,他手上拿着一堆拜帖,据其详细解释,邺城的豪商们不光想把他们带来邺城的琉璃镜包了,连带着要把巴州那边的货都定下来。
做买卖做到这份上,没人是傻瓜,宇文温来邺城,带来了多少琉璃镜没人知道,但豪商们都知道这东西利润高,即便是宇文温随身没带多少,可巴州那边肯定能有不少。
宇文温没有对外宣称能生产琉璃镜,可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这‘西域异宝琉璃镜’就是出自他手,这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所以尽快揽到货源就是发大财的好机会。
刘掌柜先前出了几面琉璃镜,引来众多豪商登门拜访,奈何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了主,而做得了主的宇文温又在宫中,这几日上门的人如流水,都在打听宇文温几时归来。
“巴州...他们从邺城到巴州来回四千余里,就不怕半路出什么意外?还有,他们拿什么来付款,陈国还可以走水路用船运,他们莫非要数百车队拉钱帛?”
“所以还得东家亲自来问了。”
“这些人,没什么来历不明的把?”宇文温最关心的还是安全,万一面谈时被谁给砍死那就是天降横祸了,这里是邺城,曾是那‘邺枭’的老巢,他可不是傻大胆。
刘掌柜只说他除了先前合作的那家,其余的一个都不认得,也不知道谁算是来历不明,宇文温见状也不为难,让他按着抵达使邸的先后顺序,让对方依次进来会见,同时让张鱼在身边侍立,又有几个护卫在门外守着。
片刻后,刘掌柜领着一人进来,那人身着白袍,身材臃肿,方头大耳,不过浓眉大眼的看上去颇为慈祥,要是披个袈裟就称得上宝相庄严了。
一番引见寒暄之后双方分主宾坐下,刘掌柜亦坐在一旁,来人姓崔,自言为清河崔氏旁支子弟,当然并非长房所属,此次前来便是想谈那琉璃镜事宜。
“崔掌柜既然有意,那本公也不啰嗦,你们要多少货且不论,本公且问,那货款你们如何运来。”宇文温开门见山,如今是谈买卖,一口一个“本官”有些别扭,所以自称切换为“本公”。
“不知郡公想要何物?无论是奇珍异宝,亦或是马匹,小店都能运来。”崔掌柜问道,称呼也由开始的“使君”,切换为“郡公”。
“马匹?贵店能弄来多少马?”宇文温颇为意外,如果对方真的能弄来马,那倒是个好买卖,他如今就缺马,可对于数量却持怀疑态度。
“郡公,凉州马且不论,幽州,并州的马均可,数百匹能行,当然数量太多确有难度。”
“朝廷新近收复合州、吴州二总管府地界,只是两处毗邻长江,一旦陈军来犯极易通行不便,届时怕是不好办吧。”宇文温问道。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山南州郡和朝廷的联系很脆弱,大别山东南麓的合州总管府地界,是山南去往邺城的唯一通道。
崔掌柜的回答也很干脆,他说若陈军只是袭扰那倒不要紧,若是合州有变确实很麻烦,届时运马怕真是运不过来,但携带其他值钱之物却能够保证。
从北方到山南,可不止绕行大别山东麓这条路,他们亦可从豫州入荆州,也就是穿过隋国国土入境,当然这样一来运马自然是不可能了。
除了马匹,他也有水晶钵、玛瑙杯、各色宝石、玉石,以及各类北地特产,亦或是金子,这些东西方便携带,他做了多年买卖,各处都有些人脉,所以即便周、隋、陈交战,携带这些东西依旧能往来南北。
崔掌柜说若是买卖定下,宇文温这边无须担心他们如何携带‘货款’抵达巴州,也无需担心他们来回半路上出问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需要额外打点什么。
“崔掌柜看来实力雄厚,若本公要买麻,不知能否运来?”
“请郡公放心,决计能够送到。”
“如何送到?”
“由青州装船,沿海一路南下,入长江口,溯江而上即可。”
“海运?是本公孤陋寡闻了...”宇文温点点头,他潜意识里总以为北方南下只能走陆路,忽略了对方还可以走海路转水路,这个时代的沿海运输也是很发达了。
至于对方如何穿过陈军水师封锁,那应该不是问题,豪商的实力和门路,可不是小商人们能比的。
“这琉璃镜的买卖...不知郡公意下如何?”崔掌柜问道,双方甚至还没有谈琉璃镜的具体问题,但他知道这位西阳郡公最需要的是什么,只要能满足,那机会便大了许多。
“崔掌柜的名字,本公记下了。”
“幸甚。”崔掌柜起身行礼,对方说已记下名字,就说明在考虑范围之中,事已至此,至少有了不错的进展,他也不指望立刻能定下来。
崔掌柜走后,又有富商丁邹、严兴等纷至沓来,他们都是邺城大富豪,故齐时和官府走得极近,周国来了后自然投靠新主,站在后面的靠山权势可不低。
有人上门谈买卖,宇文温求之不得,他没有自己的商路,原先主要和江南陈国做买卖,如今周国国土相连,北方的商路就可以考虑了。
琉璃镜之前的销路主要在江南,可一旦打起仗来就容易受影响,要是能打开北方市场,那对保证宇文温的收入稳定十分有用。
他当然还没办法组织自己的商队,所以需要这些商人来做中间商,虽然赚的少了些,可市场也大了许多,最主要是可以买马。
商人们贩马,大部分都是普通马匹,若是在敌国之间来往,数量也大受限制,但如今这对于宇文温来说,却不算问题。
首先这是本国国内贩马,只要朝廷没有下禁令,那一个付钱一个卖马,倒是解决马荒的好途径,马匹普通些也不要紧,只要是合格的战马就行,一点点的攒起来,怎么都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所以宇文温在意的是对方的实力,有没有能力把他要的东西安全运来巴州,豪商巨贾们千里贩运货物,沿途的州郡官员是他们的一大挑战,遇见黑心的刺史、郡守,直接杀人夺货都有可能。
西晋时,富甲一方、喜欢斗富的石崇,任荆州刺史时,便派人截杀境内客商,借此获得巨额财富,发了不小的财,从那时起,不时有州郡官员恶向胆边生,做那罪恶勾当。
而此时的丝绸之路,凉州亦是个重要枢纽,宇文温在长安时,亦成听过某凉州刺史的‘壮举’:他召集过往番商聚会,直接派兵围了会馆,不由分说将这些人全部杀死,然后随行的牲畜、货物悉数据为己有。
江南这边也有类似情况,遇见贩卖货物的商人,州郡官污其为贼赃强行扣押,把人打入大牢然后“喝凉水死”,而那些“贼赃”也神秘失踪了。
亦或是时不时雁过拔毛的权贵,豪商巨贾们做的买卖都是高风险、高回报,正所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敢千里返货穿梭敌国的商人,手上至少有几把刷子。
宇文温要考察这些人的实力,确保他能有稳定的收入,朝廷会拨给山南马匹,但那是对公流程,更何况僧多粥少,巴州能分到的马匹不会多,所以他要自己买马,需要强力供应商。
拜见之人如流水般,宇文温均一一会见,刘掌柜又引入一人,其人二十余岁,身材高大深目高鼻,头发微卷,剪发齐额,身着白色圆领窄袖束衣。
却是名胡人,见着宇文温便行了一礼,用纯熟的官话说道:“尊贵的西阳郡公,安伽之子安吐罗,向您致敬。”(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从撒马尔干到长安
宇文温看着面前这位胡人,邺城西域番商多,其中的豪商巨贾也不少,所以有胡人上门到不觉得意外,他微笑着问道:“安伽之子安吐罗?令尊如今还好么?”
“回郡公,家父已病故四年有余。”安吐罗答道。
“本公依稀记得,安萨保是葬在长安东郊外吧?”宇文温忽然说道,安吐罗闻言略微一愣,随即点点头:“家父正是葬在长安东郊七里处墓区。”
“坐。”
“谢郡公。”安吐罗又一礼,随后坐下,他笑着对宇文温说道:“家父名讳竟然能为郡公所知,安某不胜荣幸。”
“昔年在长安,本公时常到东市走动,安萨保的名讳自然是知道的,未曾料安掌柜竟然在邺城,如今杨逆篡国,本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看,不过想来这难不住安郎君吧。”
“郡公说笑了,安某经商为生,冒险穿梭各地习以为常,可不敢勾连敌国。”安吐罗即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又要避免对方怀疑自己是隋国细作。
宇文温笑了笑,这位粟特人安吐罗,果然是做生意的料,说起话来圆滑得紧,如此年纪就能上门谈大买卖,想来在家族中地位也不低。
安伽,字大伽,粟特人,周国同州萨保,于四年前也就是大象元年去世,却未在同州本地下葬,而是葬于长安城近郊墓区,想来是朝廷给予的待遇。
粟特人,中原又称之为昭武九姓、九姓胡、粟特胡,是汉代至宋代时期活跃于丝绸之路的商业民族,以擅长经商闻名于欧亚大陆,多豪商巨贾,富可敌国。
粟特本土位于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中原所称为乌浒水和药杀水,是为河中地区)之间,其主要范围为后世的乌兹别克斯坦,还有部分地区在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
在粟特地区大大小小的绿洲上,分布着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邦国,其中以撒马尔干为中心的康国最大,它通常是粟特各城邦国家的代表。
撒马尔干即为撒马尔罕,意思是“肥沃的土地”,为中亚名城,亦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
又有以布哈拉为中心的安国,位于苏对沙那的东曹国,劫布坦那的曹国,瑟底痕的西曹国,弭秣贺的米国,屈霜你迦的何国,羯霜那的史国,赭时的石国等。
中原以其国数为九统称“昭武九姓”,即康、安、曹、米、何、史、石、火寻、戊地,当然粟特城邦国家不止九个,而九姓亦未必都是粟特人。
粟特人从未形成统一帝国,凭着经商的天赋,为一个个征服者帝国服务,随着西域时局变乱,大量的粟特人沿着丝绸之路东行,经商贸易,许多粟特人就此移居中原,子子孙孙住了下来。
每个粟特商队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他们一路向东定居,从撒马尔干开始,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原,在疏于勒、龟兹、沙洲、凉州、并州、长安、洛阳、相州,甚至幽州都有粟特人的定居点。
数百年不断经营下来,从撒马尔干到长安,甚至到中原东北隅的幽州,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粟特人贸易链,中原的粟特人购买丝绸或者生丝,卖给西域的粟特人,而西域的粟特人亦带来西域奇珍,卖给中原的粟特同胞。
粟特人在草原上的定居点称为部落,在中原的定居点称为聚落,粟特商队在行进途中,也吸纳其他许多西域民族,如吐火罗人、突厥人,所以粟特聚落也被称为胡人聚落。
粟特商队的首领称为萨保,同时也引申为粟特聚落的统治者,而粟特人信仰袄教(拜火教),所以聚落里大多立有袄祠,萨保亦是主持宗教仪式的祭司,算是政\教合一的首领。
中原历代朝廷为了加强管理,有效控制这些粟特聚落,把萨保纳入传统的官僚体系中,在各地设州一级的萨保,专门授予粟特聚落的首领。
安吐罗之父安伽,为同州萨保,即为同州粟特人的首领,同州毗邻长安,同州粟特人在长安的买卖很大,名气也很大,所以在长安长大的宇文温亦有耳闻。
粟特人以康、石姓居多,当然安姓的也不少,自我介绍时喜欢用“某某之子某某”这种格式,深目高鼻又喜着白衣,基本上特征很明显。
方才安吐罗自我介绍“安伽之子安吐罗”,宇文温知道安伽已去世,为防对方冒名使诈,便故意问“令尊安好”,若是对方说“家父安好”,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郡公,安某此次前来,确有诚意收购琉璃镜。”安吐罗开门见山,他知道邺城各路豪商都在抢琉璃镜的货源,但若未得面前这位点头,就算跑到南方的巴州上门去磨也没有用。
“安掌柜有什么东西能做货款呢?”
“不知郡公需要何种奇珍异宝?”
“安掌柜说呢?”
“说到马匹,安某确实比不过前几位,但西域马和产出,安某均能提供。”安吐罗有备而来,他知道近日在邺城一掷千金的宇文温最需要马,但他也确实比不过有本地门阀士族做靠山的商人。
但也只是略逊一筹,草原上的马,凉州的马,他们同样能运来,只是数量上就差一些,毕竟这些马得穿过突厥、隋国地盘,数量太多就过于显眼了。
“西域马倒不错,只是西域产出么,于本公未必有太大吸引力,况且真要买,西域离中原相隔千山万水,怕是今年下的订单,要到三四年后才能运到吧。”
“不知郡公所指西域为何处?”安吐罗问道,这个时代的西域,通常的概念已经确定,但他知道宇文温所指西域,怕是西域以西,离中原万里之外了。
“极西之地有波斯,又有拂菻,也就是大秦,不知安掌柜可知?”
“波斯、拂菻自然是知道的,安某不才,拂菻未至,倒是去过波斯。”安吐罗答道,随即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将锦囊打开后恭敬的奉上,囊中几枚黄白之物跃入宇文温眼帘。
“白者为波斯银币,黄者为拂菻金币。”安吐罗介绍道,他的用意很明显,如果宇文温不需要什么西域奇珍异宝来抵价,那么他们可以直接用金银来买。
市面上流通的是铜钱,金银极为少见,但金银的价值却是响当当的,拂菻金币亦是丝绸之路里常见货币,粟特人从中原收购生丝,运到波斯甚至更远的拂菻,对方即是用金币付账。
粟特人的贸易线路,有大量的拂菻金币流通,所以安吐罗愿意用黄金来买琉璃镜,宇文温则是饶有趣味的打量起这些金币来。
金币为不规则圆形,其正面有人物半身像,头部略偏带盔并饰有翎羽,脑后有两条飘起的绦带,身披战甲,右手持标枪扛于右肩上,枪尖露于左耳上侧,左手似手持盾牌护左肩。
冠带及盔甲均用联珠纹来勾画,铭文依顺时针方向分布,被头部翎羽分为两部分,依次为“dnthbodosivsppavg”。
背面为站立的侧身带翼女子,似乎站在一平板上,右手持一长柄十字架,左手自然下垂,衣服微微飘起盖于左手之上。
周边铭文有些模糊不清,似为“voyxxmvltxxx”,底部铭文为“conob”。
宇文温掂了掂这枚金币,份量十足想来含金量不错,又看了看其余几枚金币,有的和此币形制类似,而个别却稍有不同,想来是不同时期所制。
有了黄澄澄的金币,宇文温对于波斯银币便没太多兴趣,当然这不代表他嫌弃银子,如果按着一两金子约等于十两银子,一两银子约等于一贯铜钱来算,携带金银可都比携带铜钱方便得多。
但即便如此,一个‘批发价’五千贯的琉璃镜,约合五千两银子,亦或是五百两金子,按一斤十六两换算约三十一斤多点,已是半石(斛)米还多的重量,买一面镜子少说得用掉数千金币。
他本想问对方是否有很多金币,不过还是没说出口,若买卖真定下来,对方如何筹集金子他不管,反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豪商巨贾做买卖的营业额,是以万贯为单位衡量的,陈国豪商就有夸张的例子,一艘长江上贩货的普通货船,就能满载号称价值十余万贯的各类奇珍异宝,
而琉璃镜一转手就是不小的利润,这对于商业民族粟特来说不成问题,把这东西运到波斯、拂菻,能赚回更多的金币。
相比大量金币,琉璃镜重量轻、容易携带,最主要是卖价极高,简直就是为超长距离经商准备的最佳商品,从遥远的东方到遥远的西方,这玩意的性价比是最高的。
“郡公在巴州,要应对江南陈军,想来会为粮食发愁吧?”安吐罗问道,宇文温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看了看对方,随即笑道:“安掌柜的买卖都做到江南来了?”
粟特商队的活动范围,大概是在黄河流域及以北,也就是北朝地区,不过山南荆襄这边也有,想来是因着武关道的缘故,不过宇文温听安吐罗的意思,似乎对方在长江流域也有门路。
“郡公若不嫌弃,安某亦能贩来粮食。”
“莫非是走海路么?”
“顺流而下罢了。”
宇文温闻言眉毛一扬,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能贩来粮食,不是从北地千里迢迢运来,而是从长江上游用船来运,省时省力。
巴州的上游,江南一侧是陈国的巴州、湘州等地,也算是产粮区,江北的梁国就免了,那么在上游一些,可就是蜀地,那里是隋国的地盘。
且不说蜀地的粮食是否丰收到能外销的地步,光是卖粮食给敌国这一项,这个安掌柜身后的能量,那可真是不小了。
粮食都敢卖,这和卖国资敌没什么区别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不安
大概领略了当世豪商巨贾的冰山一隅,宇文温觉得颇有意思,对方既然敢从隋国运粮食出来,那他就敢买,不过从上游来的也许是粮船,当然也有可能是隋军。
他的侧室杨丽华,是当年的周国太后,也是如今的隋国公主,宇文温的便宜岳父杨坚是隋国皇帝,也知道自己女儿杨丽华在‘此獠’手上。
杨坚派来的几拨人大部分被宇文温解决,但又有漏网之鱼在巴州地界潜伏,此为疥癞之疾不足为惧,但是被便宜岳父整日里惦记着,宇文温也觉得有些心烦。
他成日里提防着上游来船,就怕上面出现隋军精锐若干,个个都是刀枪不入肌肉男,冲入西阳城大开杀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片名:《拯救大隋公主杨丽华》,导演:杨坚,男主角:关陇门阀某郎君,女主角:杨丽华,反派:宇文温。结局:男主角救得女主角,携美而归成为驸马,反派及其爪牙暴尸街头。
宇文温绝不允许这种剧情上演,所以对长江上游来船十分敏感,不过安吐罗的建议也很有诱惑力,不愧为经商世家,能挠到他的痒处。
打仗,没马还可以用兔子蹬鹰般的‘以步制骑’,可没了粮食只有死,相对于马来说,粮食对于他的重要性更高。
山南缺马,但朝廷今后怎么着每年都能拨一些来,北地马多,一年拨个万余匹不成问题,邺城的豪商们也有的是手段贩马。
但粮食就有些难办,陆路长距离运输贩卖粮食,马车的载重量有限,而用船运粮就方便很多,一万石(斛)载货量的大船并不罕见,粮船从上游蜀地到中游巴州,花不了多少时间。
邺城的本地豪商可能没那么大神通,能把手伸到长江上游地区,可安吐罗这些粟特人就未必,他的家族在关中耕耘数代,要和毗邻关中的蜀地做买卖很方便,若是对方的关系网给力,蜀地的粮商还真就有可能发船运粮。
粮商甚至连空船都可以不要,换成小船返程即可,按贩卖的是较贵的精粮以一石售价一贯计,一艘大粮船装载一万石粮食,那就值一万贯。
一万石粮食,按每个兵每月口粮二石计,是五千人一月的口粮,若是同时来十二艘船,虎林军一年的口粮就解决了。
这些粮食等价十二万贯,抵得‘批发价’五千贯一面的琉璃镜二十四面。
宇文温玻璃工坊如今的镜子产量,大约是每月三十面左右,也就是说,若是安吐罗能一次发出十二万石粮食,做完这一单就能保证虎林军今后一年的口粮。
就做买卖的角度来讲,果然是种不如买!
他不是没想过外购粮食,借着卖镜子的机会,也曾向陈国商人们询价,结果对方也不知道是良心上过不去,还是觉得成本太高,都是说只能贩卖少量,多了无能为力。
如果外购粮食成真,那宇文温的心可就定许多了:打仗打的是什么?后勤啊!
但通过买卖解决军粮问题,似乎有些理想化,所以宇文温不会太过乐观,他对安吐罗这边的真正实力还不清楚,所以要大概摸摸底:“安掌柜,粮食倒不错,只是不知能贩来多少石?”
“郡公,具体能贩运多少粮食,安某还得与家中联系,不过请郡公放心,今年的秋粮定能准备好。”
“安掌柜的把握看来很大啊,只是秋粮每年一收,莫非安掌柜一年只贩一次粮么?”
“郡公勿忧,安某保证,若是需要,每次买卖都会有足够的粮食。”
“粟米,麦子,面粉,稻谷,能保存的期限不算太长,本公要的粮食不少,但不能是老鼠吃了都会拉肚子的那种陈粮烂谷。”
“安某绝不会滥竽充数,至于金子,郡公为何不考虑黄金首饰,这些东西在南朝的销路也是不错。”安吐罗提出建议,同样重量的黄金,做成黄金首饰后价格可是大幅上涨。
“首饰之美,观者各有所断,安掌柜觉得价值五百贯的金钗,本公也许觉得只值四百贯,三百五十贯买来后转售,也许买家觉得只值三百贯,要等遇见开价四百贯买金钗的,也不知猴年马月。”
“安某知道了,方才所述,还请郡公考虑。”安吐罗说完起身告退,他瞥见宇文温有些疲惫,故而识趣的离开,反正今日也不可能就定下来,他已经展示了自己的优势,觉得把握还是很大的。
刘掌柜送走安吐罗之后转回来,今日的会见总算结束,宇文温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和刘掌柜商讨接下来如何处理这些豪商们的购货。
每家都是实力雄厚,具体就是体现在不用宇文温操心:他要的东西,对方能自己运到巴州,买了琉璃镜后自己就走了,不需要他帮什么忙。
简而言之,宇文温只要安心坐在巴州西阳城,把琉璃镜准备好,对方带着抵价的货物过来,双方交接完毕,对方自行离开,他只需要在家里开心的数钱就行了。
方便,真的很方便,方便得让宇文温有些不安。
豪商们对琉璃镜势在必得,每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全包,他们的心情如此迫切,想来其后的靠山们心情更加迫切。
这些豪商们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可以拿到马匹,粮食,能自己打点沿途各国州郡官员,保得一路平安,又有自己的商队,能够南来北往,去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做买卖。
大宗货物从北方启运,走陆路到长江北岸的巴州不方便,没问题,我们从青州发货走海路,入长江口溯江而上,陈国边防将领都是老朋友了,你不用担心。
要粮食?没问题,上游隋国的粮食多得是,船队一路南下通行无阻,你只需要在西阳准备好仓库就行。
豪商们有如此强悍的渠道,会甘心放着大财不发发小财?宇文温可不信,人家出来做买卖是要发财的,不是做慈善的。
利之所在,无所不往,为了杀头的买卖,他们可以不远千里赶来,为的就是那琉璃镜,现在做的是买卖,可若是没有父亲宇文亮护着,宇文温怕是要完蛋了。
琉璃镜,是玻璃镜的美化称呼,而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全世界就只有宇文温能做出来,正常历史中,是欧洲的威尼斯率先摸索出玻璃镜的制作工艺,用的是锡箔法。
玻璃镜一问世就成为最热门的奢侈品,威尼斯政府为了守住制作工艺,将工匠们迁到一座岛上生产玻璃镜,其他国家为了刺探制作工艺的秘密,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还是无功而返。
也亏得当时的威尼斯是一方霸主,许多想动用武力来抢秘密的国家,没敢将想法付诸实施,后来法国总算是笼络到几名威尼斯工匠,悄悄带回国后,玻璃镜的制作工艺才大白于天下,那时已是十七世纪,威尼斯人把秘密守了数百年。
现在,一面玻璃镜以五千贯的“批发价”,能买到万贯左右,一面小小的镜子就能赚四五千贯,比什么买卖都划算,而若是顺着丝绸之路,到达西面的波斯、拂菻,那时的售价恐怕要以黄金计。
如此高利润的商品,如同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要是拿在手里,源源不断的财富就会涌来,宇文温凭着琉璃镜,在地少人稀的巴州养活了五千募兵,而眼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先前还能靠着父亲的荫庇,打消山南土豪们的妄想,而江南的商人,也没办法强夺他的宝贝,如今形势变化,周国国境连成一片,邺城的豪商巨贾们已经闻风而动,接下来环绕他身边的,已不再是秃尾巴瘸腿狼,而是吃人的猛虎。
对于外人派细作刺探机密,宇文温不在乎,掌握玻璃镜制作工艺的人,除他之外依旧是三个,全都牢牢控制着,虽然没有小岛,但也是足不出户,外界绝对没可能接触到。
可若是豪商们换种办法来要秘密,就麻烦许多,先前山南州郡自成一体,遥尊邺城朝廷为正统,实际当家人是大行台宇文亮,所以没人敢打琉璃镜的主意,可如今就不一样了。
如今朝廷里权势明显比宇文行台大的臣子,就只有尉迟丞相,要是丞相尉迟迥因为某些原因,对琉璃镜这下金蛋的鸡起了兴趣,那事情就有些棘手。
今日上门的豪商们,背后的靠山少不得有朝廷权贵,这些权贵大多是丞相尉迟迥手下的干将,要是这帮人成日里在丞相耳边扇阴风点鬼火,那各种状况就会层出不穷。
要么以“合理”的条件,交换琉璃镜的制作工艺,亦或是明里暗里敲打,逼宇文亮父子就范,尉迟丞相手上的资源很多,由此造成的压力可不小。
宇文温有信心说服父亲硬扛下来,毕竟他卖镜子也让父兄‘利益均沾’,实在不行就以‘优惠价’批发镜子,让朝廷权贵们快快乐乐的赚钱,但是制作工艺决不能泄露。
如果丞相受了撺掇,不依不饶一定要制作工艺,面对层出不穷的要挟,宇文亮又能扛多久?
围绕在宇文亮身边的追随者们,也有各自的利益,其中就涉及到权力博弈,一旦尉迟迥用各种手段施压,那么宇文亮的压力就会大到要做二选一。
是牺牲追随者们的权益,保次子的财路,还是牺牲次子的财路,为追随者们换得上升空间?山南集团的集体利益重要,还是次子的个人利益重要?
宇文温最初的判断,即便是丞相尉迟迥都要顾及吃相,他也可以退让,以优惠价出货,可万一老丞相经不起身边的撺掇,使出所有手段来“要”,那真就是要割肉。
制作工艺依旧不能给,无非是成本价吐血发货了!
带玻璃镜到邺城变卖,换成钱财大采购,宇文温不是没想过会引来群狼环绕,不过如今见着围上来的是一群老虎,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他可以敞开了卖镜子,可僧多粥少,各路豪商与其急匆匆赶来巴州,为那少得可怜的份额抢得头破血流,还真不如掌握制作工艺,自家生产多少就卖多少。
鱼不如“渔”,要鱼得到巴州买,有“渔”就能自己捞鱼,宇文温是唯一有“渔”的人,他是想卖鱼,奈何围上来的老虎们,搞不好看中的是“渔”。
老虎还能勉强应付,要是时来运转,小皇帝名副其实,万一至高无上的龙开口要制作工艺,宇文温给还是不给,那是个问题。(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马匹
邺城远郊,宇文温一行人正在参观马监,马监牧场里,一群群战马在驰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是北地常见景色,而习惯了出门就见山的‘南方土鳖’们,正不住地惊叹。
“这...这牧场里的马,怕是不下万匹吧!”周法明叹道,他见着如此规模的马监,除了羡慕已经没空想其他的了。
“据说有两万匹,也不知是真是假...”宇文温笑道,他在关中见过的御马监,规模也不比眼前的小,这年头的骑兵,就和后世的坦克一样,是一国陆军实力的重要支柱。
“北朝果然骑兵多...”周法明有些失神,虽然如今已为周国人,但他潜意识还是南朝的想法,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南朝官宦,潜移默化可不是几年就能完全扭转过来的。
南船北马,南朝凭着强力水师扼守长江天堑,北朝凭着大规模骑兵驰骋沙场,南朝的骑兵在大部分时候都比较悲催,因为马匹不够,所以数量不多。
南军马少,步骑之比好看一点时,一般在二十比一,也就是出征时步骑十万,其中骑兵不到五千,某些罕见的时候能达到十比一,那也不过是一万,和动辄数万骑规模的北朝骑兵一比,就是气短。
骑兵光一人一马还不行,怎么都得备用一匹以防万一,做不到一人双马,也得有一些马匹备用,否则一人一马的骑兵打完一场恶仗就残了,而北朝骑兵一人三马甚至都屡见不鲜。
备马多,突击速度就快,昼夜疾驰两三百里,跑死两匹马还有第三匹投入最后的作战,北朝军队就是用这种极度暴力的战法,屡屡让南朝军队吃大亏。
“不要发呆了,去看看自家的马儿!”宇文温大手一挥,豪气万千的说道,这牧场里围起来的一隅,里面可是有他们买回来的马匹。
“使君,这些马不会被人调包吧?”田益龙问道,他对于马只能是算“懂”而已,进了马市就两眼发黑,也亏得有人帮忙,才选了些好马,如今最怕的就是买回来的好马,寄养在牧场时被人调包。
“放心,都打有印记,再说张头领带着人日夜守着,没人敢乱来。”宇文温不以为意,见着正在巡视马匹的张\定发,他先是挥了挥手,然后带着周法明、田益龙几个过去看马。
“使君买牝牡马回去,想来是要繁衍生息,只是如此大费周折,不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周法明问道,他对宇文温雄厚的财力很佩服,但也惊讶这位竟然买公马、母马回去配种、繁衍。
巴州那地头没正经草场,哪里有这么多平地牧马,就算找块地塞下了,马儿也活动不开。生下小马怎么着都得数年后才能上战场,靠着这些马作为骑兵的坐骑,那时怕是菜都凉了吧!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宇文温答道,“如今山南州郡能从朝廷那里获得调拨的马匹,也能从马贩手里零星收购,但保底还是要的。”
周法明没再说下去,这位钱多想法也多,不是他能驳倒的,周、隋两国的争斗何时是个头,谁也说不清楚,要是斗上数十年,那宇文温买马繁殖倒算是有远见。
宇文温一边看着马匹,一边听着张\定发的介绍,对方自从买了马回来后,安排人手日夜轮流到牧场值班,防的就是出状况,当然每匹马已经做了记号,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调包。
田益龙担心出问题,而宇文温比谁都怕马匹被掉包,周法明买了百来匹马,田益龙买了数十匹,而他的马可是数以千计。
难得来一次北方名城邺,宇文温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在邺城里大肆采购一番,最想买的自然就是马匹,而全权负责马匹采买的张\定发,折腾了数日后花费无数,买回来两千余匹各色战马、挽马。
一掷千金买马的宇文温,在邺城引起不小的轰动,其热度仅次于售卖罕见的“琉璃宝镜”,一时间各路奸商人人都知道“宇文肥羊”莅临邺城马市,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买马卖马很有学问,买马人和马贩勾心斗角,一下子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下子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积年奸商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了去,对付起宇文二郎这种锦衣玉食的富贵郎君,不要太轻松。
用常见的手段来糊弄,对奸商们的手艺是严重的诋毁,他们已经修行到用秘药的地步了,一匹蔫不拉几的病马,服用了精心调制的秘药后,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看上去就是好马。
花大价钱买回家,不出半月病发倒地身亡,买家哭都没地方哭,若气势汹汹找上门,奸商们一脸无辜:“马在我手上活蹦乱跳,你买回去才十几日就死了,还诬赖是我害死的,我要去官府击鼓伸冤!”
事情闹大了,让仵作去验死马,绝无可能查出病马能精神抖擞的原因,故而只能推断是买家看马看走眼,亦或是买回去后照料不周,除非买家实力雄厚能以权势压人,否则都拿奸商们没办法。
宇文温有自知之明,虽然当年在长安经常飞鹰走狗,见过的名马不知凡几,但关于相马术不过是半桶水,要是到马市买马迟早挨宰,本着“奸商奸,你要比他更奸”的原则,授权张\定发负责购马事宜。
张\定发因为‘职业原因’,对马市颇为了解,对其中的门道不敢说全懂,但耳闻目睹之下有资格称为“内行”,主薄郑通没日没夜的购书、检查,而张\定发也是废寝忘食买马。
亲自和各路马贩打交道,看马、砍价、检查、验收,张\定发带着十余护卫连轴转,将一匹匹好马买下,打上记号牵到牧场圈养,等着时日一到便带回山南巴州。
一千一百匹战马,其中牝牡马有五百一十三匹;一千二百匹挽马,其中牝牡马有六百二十五匹,无论是作战还是用来拉车,宇文温买的马里半数都是用来繁衍的牝牡马。
牝牡即阴阳,牝马为母马,牡马为公马,一般来说除非留着育种,战马大多都会去势,以免遇到发情期难以驾驭,而宇文温特地选的就是品种良好的牝牡马。
宇文温在邺城大采购,骑乘的战马当然要,但是育种繁衍的牝牡马更重要,因为他可以在兴旺的邺城马市里现场挑选,若是等马贩运少量马匹到巴州,那可选择的余地就小了很多。
“钱财还剩多少?”宇文温问道,他当甩手掌柜,买马之事由张\定发自己看着办,不过自己心中也大概有数:他带来的琉璃镜,售卖后所得大约没剩多少了。
果不其然,张\定发将账单一摆:
首先是战马,牝牡马有五百一十三匹,以铜钱计算,花掉了八万两千五百九十三贯,平均每匹马的价格是一百六十一贯左右,这是因为牝牡马要作为种马,所以选的品种一定要好,故而价钱不低。
单纯用来作战骑乘的战马,五百八十七匹,以铜钱计算,花掉了四万七千一百一十五贯,平均每匹马的价格是八十贯左右,买来的马算是战马的平均水准以上,负重能力不错,可以披挂马甲。
然后是挽马,这一类马就比战马便宜许多,育不育种价格差别不大,以铜钱计算,共花了九千八百四十一贯,平均每匹马的价格是八贯多。
购马花费以铜钱计,合计十三万九千五百多贯,取整就当是十四万贯,全部靠着售卖琉璃镜所得支付,若真是十四万贯铜钱,那这些钱的重量可不轻。
不过刘掌柜已和镜子的买家们进行合作,买马的费用从对方那里扣,马贩直接去这些店家结账拿钱帛,也省的几家之间转运铜钱或抵价物折腾得够呛。
马匹到手,代价是十四面琉璃镜,买书买种子以及其他杂费占了一面镜子,又有三面作为礼物送给小皇帝,宇文温手中如今只剩下两面镜子。
“两面镜子怎么着都能售得两万贯左右,有着些钱在手,即便是滞留邺城到年底,这些钱拿来花都绰绰有余了。”宇文温笑道,示意张\定发莫要为如此‘挥霍’钱财担心。
“郎君,果真要过完年再走么?”张\定发问道,他知道宇文温的一些事情,按说九月九重阳节之后就能回去,却被皇帝盛情挽留,要过完年才能脱身。
“未有定论呐,怎么,张头领难得故地重游,不想待久些?”宇文温笑道,张\定发闻言笑着摇摇头,而周法尚和田益龙在旁边听了,却未见焦虑之色。
“难得来一次北方名城,住多几个月也没什么嘛。”周法明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他在家中被母亲和二兄管得严,好容易有机会名正言顺出远门,哪里在乎晚几个月回去。
而田益龙亦是如此,他之前就只在江北各州打转转,偶尔去过江南郢州,如今来到千里迢迢的北方长见识,也不想急着回去。
他两个出发前就定下行程,要和宇文使君“共进退”,除了来邺城长见识外,就是给这位宇文二郎作伴,等郑仆射先行回山南后,能勉强“劝诫”宇文温的,就只能指望他们了。
“对了,陛下对二位非常感兴趣,若时机成熟,说不得要入宫面君,亦或是陪着一起出游、打猎哟!”宇文温笑道,笑容充满神秘。
周法尚和田益龙闻言面面相觑,他俩个是挂名的使团成员,来邺城权当是出游,按说不会有谁记挂,怎么在大周天子那里就挂上号了?
“使君,陛下如何会对我两个感兴趣?”
“这个嘛,自然是事出有因了,两位行侠仗义、奇遇不断的少侠,且听本公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宇文温笑得眼睛眯得弯起,如同奸计得逞的狐狸。
“行侠仗义?奇遇不断?”周法明和田益龙闻言愈发摸不着头脑,尤其那“少侠”二字,让他们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无良损友
“郡公!在下何时与那什么采花贼一朵花,在朱雀航上决斗了!!”周法明悲愤欲绝的喊道,在他面前的,正是笑容满面的宇文温。
“三郎君,是采花贼一枝花,莫要弄错了。”
“啊?是一枝...不,不是啊,在下何曾见过这什么采花贼!”
“那就难办了,本公说给陛下的故事里,三郎君可是在朱雀航上,同大侠一枝花恶斗数十回合,奈何势单力薄多处受创,若不是有人及时相救,可就血洒街头了。”
“郡公!!这是欺君,这是欺君啊!”
“哎哟喂,本公讲故事前,便已向陛下强调,此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奈何陛下...”宇文温笑得人畜无害,“说不得陛下到时召三郎君入宫,到时候问起朱雀航之战,三郎君却一问三不知...”
周法明无语,这位西阳郡公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入宫讲故事给皇帝听,那故事大约都是胡诌的,可却莫名其妙扯上了他。
如今双方交谈,宇文温自称“本公”,而不是“本官”,周法明便顺其自然,称呼他为“郡公”而不是“使君”,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被宇文温‘祸害’了。
某人所述故事云,七年前,南朝陈国国都建康,有采花贼于夜间出没,祸害良家妇女无数,其人来无影去无踪,犯案后于现场留下一枝花以向官府示威,故而得称“一枝花”。
朝廷派出无数人手侦缉,兼之巡夜每晚防范,却无法将一枝花捉拿归案,案件依旧发生,一时间建康城人心惶惶,良家妇女俱是闭门不出,而家人亦是日夜看守。
某日夜,时年十五岁的周法明,拜访友人夜归,于建康城南朱雀门外浮桥朱雀航,撞见一人施展异术,踏着朱雀航下河水前进。
其人行走河面如履平地,左肩扛着一名女子,该女子一动不动似乎失去知觉,而其人身后数十步外,有人高声叫喊“捉淫贼”。
见此情景,周法明自然想起近日闹得鸡飞狗跳的“一枝花”,如今的周三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见着那行踪诡异之人即将穿过朱雀航,而他又正好行走在朱雀航上,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时迟那时快,周法明招呼随从,拿起随身之物向采花贼掷去,对方后有追兵,前方忽然有人阻拦,情急之下便使出了奇术“纵云梯”。
何为纵云梯?即是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双脚相互借力,就这么凭空向上升起,就要凭此跃过朱雀航,周法明取下一根旗杆,向着对方掷去。
那人在空中打了个转,让过了掷来的旗杆,却失了前进的势头,落在朱雀航上,候个正着的周法明便领着随从,与其殊死搏斗。
采花贼身手了得,即便是肩上扛着一名女子,仍然身轻如燕,他左右腾挪,右手出招疾如闪电,只几回合便将周法明等人打倒在地,见着身后追兵接近,他无心恋战便再度施展异术,要踏波而去。
周法明身上多处受创,创口血肉模糊,见者触目惊心,但他强忍剧痛,奋力将手中匕首掷出,正好命中其人后心,采花贼大叫一声,抛下女子踏波而去。
当晚全城大索,却未见采花贼踪迹,只是从这晚过后,建康城内再未出现采花贼一枝花的踪影,其最终结局如何众说纷纭。
“郡公,那什么‘纵云梯’,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如此就能凭空向上升起?荒谬至极!!”周法明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讲故事胡诌也得有个限度,“若如此能行,那一个人自己提着自己的头发,岂不是就能向上升了?”
话音刚落,只见宇文温真就自己提着自己头发用力,“吭哧吭哧”片刻后松手,然后满怀歉意的说道:“果然是升不起来,三郎君说的没错,是本公疏忽了。”
‘扯吧你就!’周法明心中骂道,这位宇文郡公可不是傻子,他不认为对方会想不到这点,所以只能无奈的喝了杯水,继续理论。
宇文温说故事给皇帝听,把周法明当做故事主角,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故事荒诞至极,哪里会有人能在河面上行走还能“如履平地”,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谁信啊!
“奈何陛下似乎真就信了哟!”宇文温双手一摊,面色无辜的说道,周法明闻言无语凝噎:说得好有道理,陛下还真就是小孩子。
只是...这样糊弄小皇帝,真的好么!
“郡公,如此欺君,怕是不妥,郡公今后行事还请三思。”
“三郎君,陛下年幼,可未必好糊弄。”宇文温说道,他收起了笑脸,说话语气也郑重起来,“这故事已经说了,那么三郎君可得对上了。”
“陛下当真要召在下入宫?”周法明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他觉得这有些儿戏,搞不好会被人说成“佞进”。
“也不一定吧,但可能性至少六成以上。”
“呃,还请郡公日后莫要再戏弄在下了。”
“莫要担心,陛下只是对三郎君颇感兴趣,若真是入宫,三郎君多讲讲江南风情,尤其是建康城里的奇闻异事。”
“建康有甚好说的?”
“哟,三郎君不是常把建康放在嘴边么?什么‘这东西建康也有’,什么‘这东西建康卖的便宜多了’,怎么如今建康又变成‘有甚好说的’?”
“郡公可以和陛下讲讲长安嘛,在下嘴拙,万一应对不得体可如何是好?”
“三郎君会嘴拙?不见得吧?”宇文温似笑非笑,周法明无奈的拱拱手,表示服输不敢再争了,宇文温的心思他明白,是变着法子让自己露个脸。
虽说如今的皇帝年幼,没有实权,基本和神坛上的雕像没区别,但他若能入宫面圣,至少能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也就是所谓的‘露个脸’。
无论是陈国还是周国,朝廷上下无论京官、外官都是多得数不胜数,能被天子召入宫中谈话的人相比之下却多不到哪里,周法明一个没有入仕的勋阶白身,刚入京就有机会在天子面前露脸,也算是不错了。
“对了,过几日本公又要入宫,少不得又说些奇闻异事,三郎君可要做好准备?”
“郡公入宫陪陛下聊天,又与在下何干?”
“谁知道呢,少不得有三郎君的奇闻异事,例如在建康城里,偶遇卖身葬父之绝色佳人,又见恶郎君当街调戏,于是愤而出手,然后引出一段...”
“郡公莫要说笑了!”
宇文温哈哈大笑,他被迫当故事大王,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祸害’别人,这“无良损友”,他是当定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所谓奇遇
正当宇文温“祸害”周法明之际,使邸某间房内,愁眉苦脸的田益龙,正在看着一张纸,纸上记载的,是他的所谓奇遇。
这个奇遇他之前可没经历过,是某人写在一张纸上,让他赶紧‘重温’一下。
该奇遇确实是“奇遇”,让从未经历此事的田益龙,看完后有些不寒而栗,故事的内容不复杂,依他半桶水的识字水平都能看得懂。
某日,田益龙带着随从进山打猎,正是所获颇丰之际,偶遇一老妪正在几座新立坟头哭祭,上前一问得知老妪家中儿子、儿媳、孙子为一虎所害,老妪幼年丧父、中年丧父、老年丧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又有路过山民哭诉家中亲人为虎所害,田益龙为这些人悲惨遭遇激怒,要去猎虎为民除害,老妪等人颇为感动便自告奋勇带路,领着田益龙等人往老虎平日出没的山林除害。
山林很大,为了扩大搜索范围,同时也避免分兵过多容易为虎所趁,田益龙将队伍分成两拨,他自领一队,和另一队左右包抄搜索山林,老妪和两个山民给另一队人指路。
一行人在山林里转悠大半日,未见老虎踪迹,忽然老妪跌跌撞撞寻来,说另一队遇见老虎伤亡惨重,田益龙便让其带路赶去增援。
在山林里钻来钻去,也不知道钻到何处,眼见着天色已晚,田益龙心中颇为焦虑,那老妪寻得机会,要田益龙赶紧开溜。
原来老妪是为“伥”所逼,和对方一起下套,要引着田益龙等人送上门,做老虎的盘中餐,那几个山民,昔日为虎所害便化为“伥”,为老虎引来猎物。
老妪儿子一家即为这些“伥”所骗,最后被老虎所害,“伥”又威逼她合作,继续祸害世人,另一队人已葬身虎腹,她见田益龙如此急公好义便不忍加害,故而说破事情真相,让他赶快逃。
田益龙闻言大惊,却不愿丢下随从自己逃生,而老妪却说老虎即将到来,届时又有“伥”做内应,若再不跑就一个人也跑不掉,她年老体弱无法逃出山去,只能靠田益龙这年轻人逃走,去找官府派人进山除害。
眼见着几个山民举止看上去有些不对,又见山林深处似乎有人影靠来,老妪急道是另一队为老虎所害之人,如今化作“伥”要过来害人,田益龙情急之下喊出声来,招呼随从杀“伥”。
事发突然,随从们没有反应过来,“伥”在人群中发难,当场打倒数人,场面一阵混乱,老妪奋力扯着田益龙向一边跑去,身后追赶声起,田益龙心知不妙,在山林中四处穿梭,终于将追兵甩开。
就在他靠在树下喘息之际,却惊觉事情不对:跟在身边的老妪,扯着他一路跑来,力气颇大,且健步如飞哪里有一丝年老体弱的样子。
回想起对方所言疑点颇多,最大一处即是老虎以“伥”骗得人入陷阱随即捕食,那么既然有了“伥”,留她这老弱妇人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又见周围地形似乎离山外越来越远,田益龙暗道不妙,正要制住老妪时,却问得脑后腥风袭来,回头一看,却见一只斑斓猛虎从身后扑来。
也亏得有所防备,田益龙就地一滚躲过身后偷袭,起身一看,那老妪怪笑着站在老虎身边,果然是个“伥”,田益龙出逃时未待弓箭,唯有拔出佩刀与虎对峙。
此虎身材魁梧,至少两百余斤体重,虎掌拍下裂石断树,田益龙一人势单力薄,周旋数回合后,身上多处受伤,一不留神为“伥”绊倒。
眼见着老虎将前爪一按,虎尾一甩就要扑上来,却有数箭忽然射来,均是命中虎头。
虎眼为一箭射中,疼痛难当,在林中乱窜撞断树棵大树后倒地死去,而那“伥”所化老妪,亦被羽箭射中,哀嚎数声后化作一阵青烟,只剩衣物掉落地面。
火光亮起,人头攒动,有数人上前将田益龙扶起,其中一人眉毛相连,年纪与田益龙相仿,却是其好友“一字眉”,而队伍中许多人,便是田益龙的随从们。
原来化作“伥”的是不光是山民,还有那老妪,她为虎作伥专门骗人入山猎虎,带到老虎设下的陷阱里后,将其害死。
老妪所领那队人无意中窥出破绽,将这些“伥”击杀,老妪侥幸逃生,又转来这边骗走田益龙,引到老虎设伏处,正是情况危急之际,亦是入山打猎的“一字眉”赶到,将老虎射杀。
这一番奇遇,即是“为虎作伥”。
田益龙看着自己的奇遇故事,不由得“拍案惊奇”,若故事主角是别人,他还真觉得情节曲折,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只是主角为自己,那就是嘀笑皆非了。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惊悚,说与皇帝听当真没问题?”田益龙喃喃自语道,他再没有见识,也知道当今周国天子年幼,如果故事内容太过惊悚,吓到了皇帝那可不好办。
宇文温方才和田益龙交了底,说这是已经讲给皇帝的故事,已事先声明只是故事而已,但是皇帝听了很高兴,很有可能要见见遇到“伥”的田益龙。
若真是这样,田益龙可就是能进宫大开眼界了,当然这故事剧情还得抓紧时间背,免得到时皇帝问起来,说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场面可就不太好看。
只是这故事密密麻麻写了一张纸,不光有故事内容,还有各类注意事项,也就是各类细节,宇文温交代了都要烂记于心,免得被问倒。
当然这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和皇帝介绍山中的一些趣闻,关于此事田益龙倒是拿手,因为他在山寨里也有朋友,听过许多奇闻,尤其是那个“一字眉”,祖传下来的故事倒也多得是。
田益龙知道宇文温讲故事扯到他,是变着法子让他露脸,故而心中也是万分感激,不过他倒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兴奋能有机会入宫,看一看真龙天子居住的地方。
“皇宫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田益龙有些向往,他连“大城”安陆都没去过,更别说“巨城”里的皇宫,若真是能去皇宫里走一圈,那可就不得了了。
“真要入了宫,所见所闻,回去可得和阿爹他们好好说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布局
夜,折腾完周法明和田益龙的宇文温,于使邸一处房内与副使郑万顷议事,此次来邺城,正使宇文温是甩手掌柜,除了朝会上面君时背台词、哭天抢地,就是负责和小皇帝聊天,其他事宜均由副使郑万顷负责。
一番讨价还价,历经几次修改后,山南官员将士们的封赏名单及各类升职、授勋、提拔内容,总算是最终敲定下来,圣旨正在走流程,等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天使就会跟着返程的郑万顷,到山南去走一遭。
而宇文温,自然是留在邺城,作为宗室代表,陪着皇帝数月,到了九九重阳节后,就可以回山南,继续祸害江南陈国去了。
去年六月起,周国和隋国打了大半年的仗,有得有失,但最大的收获,就是国土终于连成一片:山南荆、襄、安、江陵四总管府,还有黄州总管府,终于和周国接壤了。
国土相连,各种兵马、物资调动就方便许多,山南无像样的产马地,不出产井盐、池盐,又不临海故而没有海盐,虽然能靠商人贩来一些,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也没有大规模的铁矿,虽说零星的铁矿也能勉强满足需求,但始终是个隐患,缺马缺盐铁勉强够,腹背受敌的山南各州,若没能和朝廷接壤,迟早会被耗死。
如今局面一片大好,朝廷自然会对山南提供支持,而民间的商队亦会把紧俏的货物贩到山南各州,当然随之而来的也有微妙的变化。
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原本在山南自成体系,那是因为道路隔绝,朝廷也无法派人过来“体察民情”,如今派出官员到山南道赴任,已是理所当然。
赴任的官员人数不多,均是在行台这一级任佐官,时不时对大行台宇文亮提出“建议”,说白了和监军类似,只是双方默契些,这些朝廷的官更多的是做“耳目”,不会过于干涉大行台行事。
作为交换,山南道也有官员升迁,到邺城就任京官,其实就是作为山南的代表,在朝廷任职并为山南这边争取权益,协调各类问题、矛盾。
“等天使到山南宣读圣旨,杜总管就要卸任赴京,就任地官府司徒。”郑万顷说道,“届时世子便升任襄州总管,而黄州总管之位,使君也不会等太久了。”
“下官资历不够,怕不能服众。”宇文温摇摇头笑道,在行台右仆射郑万顷面前,他选择以下级的姿态谈话,以示对其尊重。
“使君何必自贬身价,去年与陈国交战,使君出力颇多,立下战功可是实打实的,莫要为流言所扰。”郑万顷劝解,“当年齐王不过年方十六,便出任益州总管,安抚百姓,驾驭军旅,年纪不是问题。”
“当时朝廷上下一心,齐王虽年少但得僚佐相助,各州刺史亦不敢阴奉阳违,如今的局势可不一样。”
“莫非使君觉得江北各州,有刺史意图不轨?”
“非也,无非是人之常情罢了,古语有云‘主少国疑’,总管一职亦是如此,几位使君里,除了衡州的周使君,其余数人年纪可都是父亲一辈的了。”
“莫非使君要等上三五年?大行台可等不得。”郑万顷笑道,他作为宇文亮的心腹,知其对宇文温的安排,这位宇文二郎到巴州当刺史,就是为接任黄州总管一职做准备。
其实这一安排的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只是不知何故,当事人宇文温却没那么急,郑万顷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对方要军功有军功,要政绩有政绩,也不太像那种容易受困于流言的人,竟然会不急。
“等上三五年自是不可能,所以要凭着功劳说话,昔年齐王出镇益州,众人颇不以为然,亏得朝廷极力支持,兼之齐王才干过人,方才将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立碑称颂。”
“下官不才,不敢与齐王相提并论,唯有多立军功,方能让人心服口服。”
两人所说齐王,即是齐王宇文宪,他十六岁出任益州总管一职,爵位还只是齐国公,虽然年少,却将新获的益州等二十四州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展现了过人的治政才华。
民政才能了得,领兵又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齐王宇文宪,辅佐皇兄宇文邕,将周国治理得国力日增,奈何天妒英才,宇文邕于壮年忽然病逝,不到一个月,宇文宪便被新登基的侄子宇文赟盯上。
宇文赟觉得宇文宪有能力做第二个宇文护,于是连证据也懒得编,直接把宇文宪招入宫处死,然后杀光他所有的儿子,以便震慑“宵小”。
郑万顷以宇文宪拿来举例子,应当是无心之举,但总是晦气些,宇文温不想重蹈齐王的老路,但方才说的也是心中所想:他总觉得军功不够。
还有另一个原因,黄州总管邓孝儒,得先挪挪窝,找个位置安顿了,宇文温才好接任黄州总管一职,邓孝儒也是宇文亮的心腹,镇守黄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一脚把人踹了去角落凉快。
此次赴京,宇文温已经知道自家的情况,对于将士和官员的各类封赏心中有数,最关键的,就是襄州总管杜士峻,要到邺城任京官,腾出来的总管一职,由襄州刺史宇文明接任。
总管府总管,一般会兼任驻在州的刺史,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而宇文温的兄长宇文明,当初就任襄州刺史,就是为了将来好接任襄州总管一职。
但也得安排杜士峻高升,杜士峻是宇文亮心腹中的心腹,自然是不能亏待,荆、襄、安、黄、江陵五个总管府,除了大行台宇文亮兼任的安州总管,其余四总管目前都是其心腹担任。
大象二年(三年前),宇文亮只是安州总管,以一总管府之力,先是吞了黄州,又拿下襄州,接着攻下荆州,又‘收复’江陵总管府,地盘瞬间扩大四倍,正是需要人去各地掌控局面,可两个儿子一时间撑不起场面。
那个时候,宇文温和兄长宇文明,带着家眷从长安千里迢迢逃到安陆,在安州根本就没有根基和人脉,一上来就出任总管,没有自己的班底、僚佐,底下的府佐官、刺史哪里压得住。
杜士峻、郑万顷、邓孝儒等人,至少在安州做了几年官,手中也有些人脉,知道手下哪些人可以提拔重用,和各州刺史打过交道,大概的情况也能摸清。
这三年来,靠着心腹出任各处总管,宇文亮有力的控制了山南州郡,杜士峻等人功劳不小,若是用完了就踢开,只会让人心寒。
宇文亮要凝聚人心,自然得给心腹和追随者们一个好前程,否则连铁杆心腹都没捞着像样好处,别人哪里还会尽心尽力,对于父亲优先安排心腹,宇文温并无怨言。
去年一年,宇文明负责后勤调度,基本没参与实际的前线作战,以军功来看,根本就没办法和弟弟宇文温比,如今却先出任总管,宇文温倒不眼红着急。
长子继承家业,必然得到大力栽培,宇文亮准备了班底给宇文明,这种强力支持,宇文温没办法得到,他主要靠自己锻炼出来的班底,一样能往上走。
宇文温的上级是黄州总管邓孝儒,但巴州基本上就是自成一体,可以说是“听调不听宣”,邓总管镇守黄州稳定后方也是大功一件,等杜士峻升官完毕,就该轮到他了。
山南要在朝廷里有自己人,得派人去当京官,第一个肯定是杜士峻,接下来就是邓孝儒,这是宇文亮早已安排的布局,宇文温知道内情,所以也不急着做总管。
这是迟早的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好急的。
宇文亮的布局,就是让宇文明和宇文温任刺史历练,接着将心腹推举到邺城任京官,儿子们依次接任总管,坐稳位子整军备战,退可固守山南,进可争取更多的地盘。
宇文温自己也在布局,衡州刺史周法尚便是他拉拢来的铁杆,去年增援蕲州,宇文温顺便和蕲州刺史“充分交换了意见”,随后也加强了利益往来。
今年对付山蛮,宇文温顺便去衡州以北的南定州走了一圈,和南定州刺史“充分交换意见”的同时,还顺便谈妥了几笔长期买卖,黄州总管府下辖七州,扣掉巴州以外他已搞定衡、蕲、南定这三州。
其中自然涉及到利益输送,宇文温日后做总管,要是有刺史不老实,局面最坏也有四比三的结果,一番布局下来基础可是稳了许多。
就任巴州刺史一年有余,他留意了本州许多州郡吏员,可用、堪用的人列成名单,随时可以提拔。
虎林军的许多中层以上将领,随时可以撒出去,担任军职控制总管府军队,巴州即将成立的军府,也是宇文温强有力的后盾。
宇文温此次晋升,文职是原地踏步,但会凭着军功晋升军职,统领新成立的军府,算是特别的文武兼顾。
圣旨要写的内容已经拟好,如今就摆在宇文温和郑万顷面前等待“勘误”,关于宇文温的内容如下:
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巴州刺史、西阳郡公宇文温,数克陈国重镇武昌,下西塞山、攻掠陈国激战数十阵,击破陈军数万,大小胜仗俘获无算...
因功进位大将军,设大将军府长史、司马、司录、中郎、掾、属、列曹参军、参军等佐官,统领新设巴州军府...
增邑五百户至两千五百户,赏奴婢一百口,牲畜一百五十头,帛千匹,米千斛,十万钱...
“大将军、巴州刺史、西阳郡公。”宇文温喃喃自语,“好歹减了十个字,要不念起来真是辛苦。”
“再过几日,可就只有使君留在邺城了。”郑万顷笑道,“杜总管接了旨,入京赴任,届时如有疑难,可与杜总管...杜司徒相商。”
“那下官便预祝郑仆射一路顺风!”
又交谈了片刻,宇文温告退,走在院内回廊里,他想着今后的发展不由得心中一喜:设军府编练府兵,连同大将军开府设佐官,多了许多职位要选人上任,这样一来他的部下,可就有了晋升的空间。
总管不总管的,先把兵权抓紧了再说,有兵在,以后当总管,看谁还敢阳奉阴违!(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尉迟氏
上午,邺城西郊,一辆马车在骑兵护送下,向着前方一片园林前进,宇文温坐在马车中,看着窗外场景,心中想着事情。
今日外出,是要参加轰天雷的“验收会”,事关机密,故而选在远离邺城的这个地方进行,为了不引起注意,与会人员都是乘坐普通马车抵达。
轰天雷的秘方,他已经交给了自己的岳父,这一项重大的“技术转让”,也给山南带来了许多优秀战马,轰天雷问世两年,无可奈何的技术扩散终于变成现实。
轰天雷就是火\药制成,成分很简单,但要到唐末才由炼丹师发现配方,随即投入军用,但轰天雷的这种形式,要到宋代才出现。
宇文温将轰天雷的出现时间,提前了五百多年,从其投入作战的那一刻起,技术扩散就在所难免,毕竟如此犀利的武器,是谁都想要,而朝廷一旦起了心思,山南这边是捂不住的。
不但如此,重力投石机也已扩散出去,这个结构简单的攻城器械,其实并无出奇之处,和人力投石机相比,不过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山南将重力投石机的图纸,主动献给了朝廷,而饱受重力投石机之害的隋国,也是同期掌握了此项技术,双方的攻防再度回到起点。
双方各处城池不断进行相应加固,让重力投石机威力减弱,当年只花数日便攻破襄阳的战例,很难再出现,而江南的陈国,获得这一技术想来也不会太久。
正在纠结着,马车缓缓停下,宇文温走下车,却见自己已经身处园林之中,上前迎接的,却是军器大监的吏员,他们负责今日验收的接待,领着与会人员进入验收场地。
“使君,请随下官往这边走。”
宇文温跟在那位身后,沿着小路向园林深处走去,一路上均有零星站岗放哨的士兵,他看看四周景色,发现楼台馆阁不少,却多显破败之像,甚至还有残垣断壁若隐若现。
“此处莫非曾经是皇家园林?”宇文温问道,吏员听得这么一问,先点点头说“是”,然后开始介绍起这处园林来。
“此为故齐皇家园林,名为仙都苑...”
负责接待的吏员似乎早有准备,一边走一边向宇文温介绍这园林的来历:魏武时于此处筑芳林园,后齐王曹芳登基,为避讳改曰华林。
石赵时,赵帝石虎派尚书张羣征发男女百姓十六万,运土修筑华林苑,也就是如今这园林的前身,到了齐国时此处为皇室离宫。
齐帝将华林苑再度装饰,如同神仙居所一般,故而改名仙都苑,别称玄都苑。
苑内封土为五岳,五岳之间,分流四渎为四海,汇为大池又曰大海,海中通船可畅游二十余里,有龙舟六艘,又有船曰鲸鱼、青龙、飞隼、赤鸟等。
海中有水殿,周围十二间,高四层;又有殿脚船两艘,各长五丈二尺,上作四面步廊,高三层;山水间又有杜若洲、连璧洲、望秋观、临春观、万岁楼、游龙观、大海观、万福堂等。
齐后主高纬在仙都苑内设“贫儿村”,让宦官们身着破烂衣物,搭建茅草房,穿着破草鞋,坐在草席上吃着米糠,他自己领着扮作村妇的妃嫔,装作落魄农家子游戏其间。
又做一市,让宦官们扮作小贩,摆摊贩卖鸡鸭鹅牛羊,妃嫔们扮作酒娘坐店买酒,他自己担任市令,让其余宫人扮作客商往来其间做买卖,一玩就是连续数日。
六年前周国平齐,武帝见邺城皇宫及园林耗费甚巨,便下令拆除,让邺城百姓自行将各类材料拿走,故齐皇宫化作平地,而这皇家园林仙都苑也被拆了大部。
许多亭台楼阁化作废墟,但毕竟离城有些远,百姓往来不便,有些建筑还是保留下来,那些人工堆筑挖掘的山水依然存在。
如今大周定都邺城,天子居于城内,自然要有皇家气派,故齐皇宫旧址重新建起皇宫,而这仙都苑也再度变成皇家园林。
只是修建皇宫耗费人力物力颇巨,又值对外用兵之际,朝廷一时间无力再重修仙都苑,便派兵守着园林,又不时有工匠修修补补,试图将其慢慢修复。
宇文温见着这片规模宏大的园林,心中想着还是莫要重修的为好,有那些钱财还不如招兵买马,要是如同晚清时挪用海军军费为西太后修颐和园,那真就是不做不死了。
转过树林后前方现出一座院门,有十余名甲士把守着,带路的吏员上前解释片刻,宇文温顺利的跟着他入内,只见内中一片宽阔平地,也不知道原本是何风景。
已有数人在旁边站着,一个个气势不凡,想来是朝廷大员,其中一人宇文温倒是再熟悉不过,那就是他的岳父尉迟顺,而与其交谈的男子,见了宇文温过来便笑着走上前来。
“想必是西阳公吧,果然是一表人才,我那小侄女有个好夫君呐!”
宇文温闻言便知对方为何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后说道:“原来是魏安公,侄婿有礼了。”
魏安郡公尉迟惇,现任相州总管,为丞相尉迟迥第四子,是安固郡公尉迟顺的同父异母弟,宇文温若按着夫人尉迟炽繁的叫法,得喊对方为四叔。
尉迟惇身材健硕,样貌和尉迟迥有些相似,俱是浓眉大眼,接近四十岁左右年纪,如果说尉迟顺是大叔,这位就是奔四的人了。
见着宇文温行礼,尉迟惇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家人,叫四叔就行了。”
“那可得叫我五叔了。”又有一人在旁边说道,宇文温看去,却是一名年轻郎君,年纪和他兄长宇文明相近,样貌端正,和尉迟惇有些相似。
“原来是五叔,侄婿有礼了。”宇文温又行了一礼,对方是西都郡公尉迟佑耆,现任小司马,为丞相尉迟迥第五子,是魏安郡公尉迟惇同胞弟弟。
“我与令兄年纪相近,如今算是占你便宜了。”尉迟佑耆笑了笑,“昔年,我与杞国公世子侍卫先帝左右,往事历历在目。”
“侄婿来邺城时,家兄亦曾提起五叔。”宇文温答道,这倒不是场面话,宇文明确实提起过尉迟佑耆,两人当年曾在先帝身边担任侍卫,当然先帝指的是周武帝宇文邕。
“几位认了侄婿,我们这两个堂叔可不能落后啊!”又有人笑道,宇文温看去,却是两个中年男子,一个年纪和他岳父尉迟顺相近,另一个则是年纪和尉迟惇相近。
“这位是文安郡公尉迟勤,这位是长宁郡公尉迟敬。”尉迟顺介绍道,今日在场的都是他的弟弟、堂弟,而他又是宇文温的岳父,所以担负介绍之责。
“那个爱哭的三娘,如今都做母亲了,西阳公,何时带小侄孙过来,让诸位外叔公抱抱?”
“下次,下次一定带来。”
宇文温和两位“堂叔”寒暄着,和几位“叔叔”、“堂叔”交谈片刻后,又有一人上前,那人也是四十多岁年纪,一脸大胡子,宇文温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但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面熟。
“这位是永昌郡公、徐州总管席毗罗。”
‘难怪这么面熟,你家老二还真是亲生的哎!’宇文温心中吐槽,这位就是在扬州寿春城外,和他起冲突的席二郎之父席毗罗。
“原来是永昌郡公,那日在寿春...”他开口说道。
“西阳公,席某教子无方,那日犬子冲撞了西阳公,实属不敬,席某在此赔罪了。”席毗罗抢先发话,说完便要躬身行礼,却被宇文温扶住。
“不敢当,是我脾气太臭了,和令郎是一场误会。”宇文温一脸诚心道歉的模样。
“说得对,误会,都是误会。”尉迟顺笑道,女婿知道轻重,这让他很欣慰,如今在场众人均是尉迟家中人,唯独席毗罗例外,但对方的地位可不低。
一群人在聊天,而场中有许多人则是在不停忙碌,布置着“验收会”的现场,忽然院门外高喊一声“丞相”到,正交谈的众人随即转身,迎向院门处。
来者正是白发苍苍的尉迟迥,他身着便服,看起来精神不错,见着面前问安的子侄们频频点头,宇文温行礼之后,看着眼前的诸位尉迟氏们,心中百感交集。
七十多年前,北魏的北部边镇之一武川镇,住着边军及其家属以及镇民,其中有一对尉迟兄弟:大郎尉迟迥,二郎尉迟纲。他们的母亲是宇文氏。
宇文氏家有四个兄弟,排行第四的弟弟,名叫宇文泰,字黑獭,宇文黑獭在边军里当一个小小的镇军头目,是尉迟兄弟俩的舅舅。
席卷北魏的六镇之乱,改变了包括武川镇在内这六镇镇民的命运,尉迟迥两兄弟,跟着舅舅宇文黑獭转战各地,随着武川军人集团的崛起,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也曾驰骋疆场,也曾参与宫闱之变,也曾和昔日战友反目成仇,经历了无数战乱,看尽人间悲欢离合。
七十年间,恩怨情仇已被风吹雨打去,白发苍苍的尉迟迥,于古稀之年领着儿子们,还有已故弟弟的儿子们,为了守护舅舅打下的江山,起兵与篡国之贼杨坚奋战。
蜀国公尉迟迥,有五个儿子,长子尉迟谊死于反杨之战,次子尉迟宽早逝,如今剩下三子,便是安固郡公尉迟顺、魏安郡公尉迟惇、西都郡公尉迟佑耆。
故吴国公尉迟纲,为蜀国公尉迟迥之弟,长子尉迟运,次子尉迟勤,三子尉迟安,四子尉迟敬。
长子尉迟运为周武帝宇文邕重用,却得罪了当时的太子宇文赟,宇文赟登基后屠戮先帝心腹大臣,尉迟运被外放离京任总管。
尉迟运眼见着王轨、宇文神举等一众先帝忠臣被害,心知不妙,忧惧之下死于任上。
其子尉迟靖,承父爵卢国公,现任左宫伯,宇文温前几日在宫中与皇帝坐谈,曾与其打过照面。
尉迟纲次子文安郡公尉迟勤,大象二年时任青州总管至今,响应伯父尉迟迥号召起兵反杨;三子尉迟安,从了杨坚也就是‘附逆’,如今在隋国做闲官,算是尉迟家跳反的异类,不过在宇文温看来,这位算是“两面下注”的典型。
四子长宁郡公尉迟敬,现任河阳总管。他和二兄尉迟勤,如今都在场观摩“验收会”。
‘尉迟氏,一辅政丞相,三总管,一小司马,一左宫伯,还有我那岳父,想来也是要当大官的。’宇文温心中叹道,‘宇文氏相比之下,一小皇帝,一大行台,一总管,一刺史...算是总管吧,实力根本不够看啊。’
辅政丞相尉迟迥,权倾朝野,相州总管尉迟惇,掌握周国精锐主力军队,河阳总管尉迟敬,镇守邺城门户河阳之地。
河阳之于邺城,类似于潼关之于长安,均为重要门户,故而河阳总管为周隋两国交锋的前线,屯集重兵绝不容有失。
青州总管尉迟勤,还有徐州总管席毗罗,是朝廷的重要侧翼,也是强力后援,尉迟勤自不必说,席毗罗乃是丞相尉迟迥的心腹。
小司马尉迟佑耆,统领皇城禁军,左宫伯尉迟靖,统领皇帝身边侍卫,二人牢牢地控制着皇城,控制着皇宫。而朝野内外,尉迟氏的子侄和故吏不计其数,心腹干将遍布军中。
尉迟氏牢牢地控制着周**政大权。
相比之下,宇文亮、宇文明、宇文温父子三人,凭着远在长江边的山南地盘,根本就没办法改变朝廷现状,而宇文温也想起了魏武帝曹操的‘故事’。
五十多岁的曹操,在《述志令》里说道,他当年的愿望是死后所立墓碑上,刻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后来,他的儿子曹丕,接受汉帝禅让做了皇帝。
如今的尉迟氏,可以称得上是撑起了大周过半江山,宇文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成为尉迟王朝的奠基者,而那位尉迟丞相,不知会否如曹丞相般,一世汉臣,终入魏书。(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疑问
丞相尉迟迥的到来,让现场气氛变得凝重,众人再不能像之前那般随心所欲聊天,尉迟顺小声的在其耳边说着什么,而宇文温则是望向场地内。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挽马已没了踪影,只有马车停在那里,马车周围立着一圈远近不等的木桩,上面拴着许多羊,还有几头牛和十余匹马。
马车另一面大约几步距离外,是一堵两人高的墙,长约三十步,墙上插着一些旗帜,马车边又有些木桩,上面挂着一领领盔甲,还有的是竖着几面盾牌。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马车,无篷布车厢里放着许多大木桶,宇文温虽然没打开看,但也能猜到里面就是火\药,这一个个木桶就是所谓的“轰天雷”。
简而言之是缩水版的轰天雷,但也和原版一样,简单粗暴。
山南周军曾经用的轰天雷,木桶里装的除了火\药还有一层碎石头,所以杀伤威力更大些,而宇文温‘献上’的轰天雷没这种设计。
火\药配比也不同,除了木炭、硫磺、硝石之外,还多了几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例如朱砂、砒霜等等东西,所以按照这配方弄出来的火\药,爆炸力度要小些。
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起误导作用,不光为了误导拿到配方的朝廷,也是为了误导有可能刺探出配方的敌国细作,确保山南的火\药配方,威力是最大的。
出于谨慎考虑,宇文温和岳父尉迟顺说过,配制火药时必须额外准备许多不需要的东西,以避免有心之人从军器监的采购清单中,猜出火\药的配方来。
轰天雷的秘密落到朝廷手中,宇文温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总算还是肥了‘自己人’,毕竟隋国才是大患,只要能击败对方,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猛虎就在面前,还没解决就想着后面如何分肉,万一玩脱了内讧,那就不做不死了!
宇文温不想那么多,但是别人想的就很多,如尉迟惇、尉迟勤等人,就对传说中的利器轰天雷颇有疑问,基本上除了尉迟顺和宇文温这对翁婿,其余人等都是满肚子疑问。
丞相尉迟迥,看着儿子尉迟顺递来的一个东西,那是冬日里护耳用的耳罩,他狐疑的看了看场中那一辆马车,随后摇了摇头:“莫非是怕震聋为父耳朵?为父还未老到那个地步!”
“父亲年岁已高,莫要和儿子们较劲了。”尉迟顺说道,也不管尉迟迥百般不愿意,帮他戴上了耳罩。
“阿顺,这东西很厉害么?”尉迟勤走近问道,他是尉迟顺的堂弟,从小就熟悉得很,所以即便已是中年人,但相互间称呼也很亲近。
“很响,至于威力么,一会就能知道了。”尉迟顺笑道,这东西可不是第一次‘验收’,上次‘验收’时是他亲自主持,那场面可不得了。
眼见着丞相戴上了耳罩,一边的席毗罗和尉迟惇交谈起来,他也听说了山南有威力巨大的‘轰天雷’,而此次便是同青州总管尉迟勤、河阳总管尉迟敬,被丞相从驻在地召回邺城,说是要开开眼界。
“魏安公,这东西果然威力巨大?”席毗罗问道,他瞥一眼尉迟顺,又看了看宇文温,见着一旁案上摆着的许多耳罩,干咳一声补充道:“莫非是安固公翁婿两个装神弄鬼?”
“谁知道呢?西阳公只肯把秘密说与家兄听,我可没见识过。”尉迟惇淡淡的说道,满脸都是怀疑的表情。
“我在河阳,也听过类似传闻,说宇文行台在山南荆州两河口,用这东西打崩了逆贼,不过未曾亲眼见到,真是不敢相信世间能有如此军械。”尉迟敬在一边说道。
见着几个人都在交头接耳,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宇文温没打算辩解,他给岳父的配方虽然有水分,但威力还是过得去的,毕竟丞相不是傻瓜,要是太糊弄人那后果就不太好了。
在场众人中,唯一年纪和宇文温相近的尉迟佑耆,举目远眺看了马车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索性直接找宇文温问答案,不过宇文温只是推说一会就知道了。
“家父都戴了耳罩,想来动静十分了得,绑了这许多马匹在附近,莫非是要展现惊马的威力?”尉迟佑耆问道,场地边缘也拴着许多马,他觉得传言中的轰天雷,恐怕最大的效果就是巨大的声响。
见着宇文温依旧笑而不语,他便没再追问下去,今日尉迟佑耆本不想来,毕竟身为小司马不好轻易离开邺城,他的职责是镇守皇宫,如今尉迟一家的人都来了,城里没人坐镇万一闹出什么事可不妙。
不过见着这阵势,尉迟佑耆琢磨轰天雷的威力,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否则父亲也不会轻易出城,还把大家都叫来一起看演示。
在场中忙碌的吏员们纷纷散开,有数人来到尉迟顺面前禀报说一切准备就绪,尉迟顺闻言下令场内所有人全部疏散,然后转身向尉迟迥说道:“父亲,请随孩儿来。”
他在前方带路,领着尉迟迥以及其他观摩人员来到一堵土墙后,那土墙距离马车大约七十多步,看起来十分结实,只是站在土墙后便无法看到马车那边的动静。
“看不见那边,如何知道威力?”尉迟迥问道,尉迟顺回答说轰天雷威力巨大,若无遮挡极易为碎片击伤,其威力可待事后查看那些牛马羊,在墙后则可以感受声响和震动。
“震动?”尉迟勤颇为疑惑,他觉得己方距离马车这么远,又有什么震动能感受到的,无非就是比一大群马跑过的震动大,但又能大到哪里去。
“是震动,还有巨响。”尉迟顺点头说道,“一会轰天雷发作,会有巨响、浓烟、还有震动,大家的耳朵可能会嗡嗡作响。”
尉迟惇等见着尉迟顺如此郑重的声明,不由得来了兴趣,土墙的案桌上备有耳罩但没人去拿,除了上年纪的丞相,他们一个个年富力强,要带耳罩什么的太丢人了,既然把轰天雷说得如此厉害,倒真想体会一下真正的威力。
只是这么躲在土墙后面,着实让人觉得气短,他们上阵杀敌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竟然会被区区轰天雷逼得躲到土墙后,尉迟惇就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见着大家都准备完毕,尉迟顺下令点火,只听一声锣响过后,场地内便渐渐安静下来,除了些许羊叫马嘶牛鸣,再无别的动静。
“开始点火!”
场内有人高喊道,然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向外跑去,待得脚步声消失,在墙后的众人都屏气息声,等着那“威力巨大”的到来。
微风吹过,似乎将场内的动静都带走了,宇文温看着面前众人一个个侧耳倾听的样子,微微张开了嘴巴,这是对高音的自我保护,捂耳朵的动作太怂,他有些不好意思捂。
他就这么微微张着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场内依旧是没什么动静,就连那些牛羊马也没什么嘶鸣,宇文温心中诧异,不过还是强忍着好奇心,没有探头伸出土墙去看。
‘最近运气有些变化多端,还是不要多事的为好,万一伸出头去,正好被碎片爆头那就神作了!!’宇文温如是想,只是就这么等着总觉得不对头,场内迟迟没动静,搞不好是哪里出了问题。
轰天雷的制作,除了火\药配方有些缩水,其他的技术细节宇文温都已经悉数传授给岳父,其中就包括导火索的制作要领。
见着丞相尉迟迥和其他人都是满脸狐疑的表情,宇文温瞥了一眼岳父,随即避开众人那质疑的目光,别人有疑问,他也同样有疑问:莫非是熄火了?那就糗大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眼见着已经点火的轰天雷没动静,宇文温开始担心导火索不给力,他觉得如果半路熄火弄出个哑弹来那就糗了,岳父丢脸,他这个女婿也跟着丢脸,当然自己脸皮厚无所谓,但就有些让老丞相下不来台。
尉迟迥特地召集了子侄和心腹,组成豪华阵容来看表演,要是演砸了那场面可是有些难看。
想到这里,宇文温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岳父,将其面色平静,心中稍定,侧耳倾听只觉周围越来越安静,联想到若是能够正常引爆的轰天雷,他心中暗道不妙。
‘黎明前的黑暗,那真是黑得不见五指,但也映衬出朝阳的光辉。’
想到这里,宇文温顾不得丢脸,默默的捂上了耳朵。
‘于无声处听惊雷,脸面算什么,还是耳朵重要啊!’
满怀期待的尉迟惇,等了不知多久都没听见外头有动静,正想和尉迟顺说些什么之际,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如同无数大钟在耳边敲响。
他只觉得耳朵翁的一响,随后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安静起来,安静得鸦雀无声。而地面也明显震动起来,似乎有成千上万的马匹从身边跑过,地面震动不已似乎就要裂开。
尉迟惇的心脏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差点就没了动静,随后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阵微热的气浪从墙后冲来,带着尘土吹了他一头,弄得眼睛都差点睁不开,有湿漉漉的东西沾到脸上,抬手抹下细看却是一些血淋淋的碎肉,尉迟惇心中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和脑袋,发现没少什么东西。
四下张望,他发现身边人个个都是呆若木鸡,站在身旁的席毗罗,瞪着眼睛看向墙后上空方向,尉迟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土墙后马车那方向,升起了一股黑烟。
那黑烟看起来如同野地里的蘑菇,样子十分诡异。
眼角余光瞥见父亲面色发白捂着胸口,看样子似乎有些不妥,而兄长尉迟顺则搀着父亲,尉迟惇心中大惊便走上前去开口询问,未曾料竟然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尉迟惇大喊,可是耳朵依旧什么都听不到,一股恐惧感涌上心头:莫非我耳朵聋了?
怎么会这样?要是真聋了怎么办!!
耳朵聋了听不到声音,别人说什么听不到,这样还如何上阵作战,又如何指挥手下将士?
他恍然无助的看向四周,却见尉迟勤等人亦是捂着耳朵,又看向父亲,却见其面上已恢复血色,甩开尉迟顺扶着自己的手,将耳罩扯下。
尉迟惇见着父亲张嘴在和自己说话,只见嘴巴一张一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情急之下指着自己耳朵比划着,示意自己听不见声音。
四处都是尘土的味道,让尉迟惇觉得有些呛鼻,他见着兄长尉迟顺上前,拍着自己的肩膀随后笑着摆摆手,示意不要惊慌的样子,心中稍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久违的声音,有咳嗽声,有说话声,尉迟惇发觉自己的听力在恢复,心中喜悦非常,见着父亲绕开土墙向着场内走去,他也赶紧拔腿跟上。
走出土墙后尉迟惇看向场内,然后愣住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团灰蒙蒙,地面上则是一片狼藉:原先在马车旁的那堵墙,已经变成残垣断壁,而拴在木桩上的牛羊马,均已化作血淋淋的残骸。
他和其余人快步走上前,马车一不知所踪,停留之地如同被一个大锤子砸过,地上现出一个浅坑,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呆住了。
浅坑周围那残留的木桩上,原本栓着的羊就不用说了,上百斤重的牛、马,如今已四分五裂。
那些挂着铠甲的木桩大多折断,而许多铠甲都已损坏,有的皮绳崩断,甲叶洒落一地,那些竖着的盾牌均已倒地,除了少部分之外,大部分都已断做几截。
马匹的嘶鸣声不断传来,尉迟惇回头看去,却见场地边缘拴着的十余匹战马,不住地跳跃着试图挣脱缰绳,看样子均是处于失控状态,所受惊吓不小。
“轰天雷之威,竟然强悍至此...”他喃喃自语,见着面前场景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尉迟惇带兵打仗多年,可轰天雷的威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轰天雷如何摧毁现场活物,他没能看到,但是那地动山摇的感觉,还有耳朵暂时失聪的感受,可是实实在在的,失去听觉后短暂的恐惧,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尉迟勤、尉迟敬以及其他人闻言都是默默点头,现场亲自体验轰天雷的威力,让人终身难忘,难怪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演示,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
如果把这些牛马羊换成身披铠甲的士兵,这轰天雷周围十余步内,士兵怕是非死即残,再远一些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作战,原本密集的军阵,可以生生咬出一个缺口,轰天雷的巨响,也足以让战马失控,方才他们猝不及防之下,一个个都是失去听力,过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耳朵躲过一劫的宇文温,走到丞相尉迟迥身边,看了看满地狼藉,随后转身向对方说道:“丞相,两年前在山南荆州两河口,我军同时出动的,是十余辆满载轰天雷的马车。”
“十余辆!!怪不得!!”
众人闻言均是倒吸一口冷气,一辆装着轰天雷的马车威力就不小,同时十几辆马车一起出击,难怪逆贼军阵会被瞬间打崩。
在场的基本上都带兵多年,军旅经验丰富,见着这轰天雷的威力,扪心自问若是战场上被对方用这一招袭击,士兵们不崩溃那才奇怪。
即便只是短时间的失控,那后果也是颇为严重的,对方只要趁机猛攻,己方军阵前端崩溃,然后就会导致一连串的溃败,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那时就什么都完蛋了。
“这轰天雷...威力如此巨大,为何后来罕见宇文行台使用?”尉迟敬问道,他的问题也点醒了别人,宇文温闻言叹了口气,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自己身上,随即开口答疑:
“制作轰天雷所需材料颇多,其中数种不是很好收集,山南地界罕见,故而制作不易,一年下来也做不出多少,如非迫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
此话半真半假,一来山南地界确实收集硫磺颇为困难,二来是宇文温有意示弱,给对方形成“山南做不出太多轰天雷”的错误印象。
“难怪,难怪未见山南再用...”众人闻言点点头,威力这么大的军械,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那以后的仗可怎么打。
野战,轰隆隆;攻城,轰隆隆;守城,还是轰隆隆,在这么可怕的军械面前,个人勇武都已经没有用了。
“三郎,制作轰天雷的材料真的很难收集么?”尉迟迥问道,轰天雷的威力他亲自体验了,心脏差点受不了,可见着如此巨大的威力,他是喜上心头只觉克敌有望,但又听闻材料不好收集,便关心起来。
“父亲,所需材料确实有几种颇为罕有,不过朝廷治下幅员辽阔,非山南州郡所能比,搜集起来费力但也不会太难。”尉迟顺答道,除了山南也就只有他掌握轰天雷秘方,这事情摸过底,确定无疑后他才敢向父亲汇报,。
“好,好,好!”尉迟迥连说了三个“好”字,“需要什么东西,朝廷优先提供,需要多少人手,全部没问题!”
“父亲,有此物在,杨逆授首之日为期不远了!!”尉迟惇激动的说着,听起来轰天雷制作有些麻烦,也许解决起来耗资不菲,但他觉得都是十分划算的。
山南那地方物质贫乏,所以轰天雷用不起,可是朝廷掌握着大量资源,只要有药方那就照方抓药,不惜一切成本做出大量的轰天雷,打起仗来可就顺畅多了。
“伯父(丞相),请调拨轰天雷到侄儿(末将)军中!!”
尉迟勤、尉迟敬还有席毗罗均是急不可耐的说道,轰天雷的威力巨大,看样子不但能野战,还能攻城,要是有了足量的轰天雷,攻破城墙根本不在话下。
野战还能惊扰马匹,不过看样子也能惊扰己方战马,所以己方战马还得做适应训练,免得两败俱伤,不过他们都看到了克敌制胜的希望。
看着众人雀跃的场景,宇文温不发一言,说实话他希望隋国早点完蛋,所以交出轰天雷秘方没有太过纠结,只是
轰天雷是否能帮助朝廷,摧枯拉朽般将隋国摧毁,还是有些疑问。
有这东西助阵,在战场上取得优势是没问题的,只是能优势到何种地步,那就难说了,当年两宋有了初级火药武器,后来又有了轰天雷,一样打不过辽军,一样打不过金军。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隋国真要是很快灭亡,另一场战争随后就要开始,对于宇文氏来说一点缓冲期都没有。
那场战争也许只是文斗,然后双方互相妥协,最后以较为温和的结局收场,但也可能是血腥的武斗,最后只能有一方活下来。
宇文温看看面前尉迟家的男人们,又想想自己父兄三人,心中暗暗鼓劲:‘打铁还得自身硬,时不我待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续)
轰天雷验收大会,在邺城西郊仙都苑“胜利闭幕”,与会嘉宾对于轰天雷的威力赞赏有加,丞相尉迟迥对于山南献上的利器十分满意。
山南和朝廷之间,关于轰天雷涉及许多利益交换,朝廷划拨山南的一万余匹战马只是‘定金’,如今轰天雷成功验收,剩下的‘尾款’也就能结清了。
在和宇文温交谈片刻,说了许多诸如“年轻人,好好干,我看好你哟”之类的勉励话语,尉迟迥率先打道回府,其余众人也陆续离开,宇文温却没急着走,留在原地和岳父聊天。
那日朝会他‘扑殿’,回到使邸养伤时尉迟顺曾来探望,而转交轰天雷秘方时也碰过面,两人毕竟是翁婿,交谈起来话题也多些。
轰天雷算是平稳交接,山南这边和朝廷的诸多事务也理顺,接下来没什么特别的大事,等山南使团回去后,宇文温便要留在邺城熬上三个月。
在邺城的这段时间,只有尉迟顺一家算是宇文温的亲人,就像之前尉迟顺在安陆一样,只是如今翁婿之间掉了个位置。
见着女婿眼睛微眯,似乎是开始憋坏水的样子,尉迟顺不由自主的敲打着:“此间事了,过几日便登门拜访蜀国公,吾一同作陪,可不要节外生枝。”
他提到自己父亲用的是“蜀国公”的称呼,而不是用“丞相”,为的就是淡化官场色彩,显得亲近些,毕竟他的女婿也是自己父亲的孙女婿,以晚辈的身份登门拜访要从容得多。
“魏安公他们也在么?”宇文温问道,
“未尝可知,毕竟只是普通家宴,想必魏安公和西都公不会来了。”
听得岳父这么说,宇文温点点头,以他的身份到丞相府拜访,还没到需要尉迟惇和尉迟佑耆必须陪坐的地步,不过他也不希望人太多。
宇文温倒不是害怕面对尉迟家的男人们,只是这几位个个都是带兵打仗的主,酒量之大应该类似他岳父,要是敬上几轮酒下来,他怎么都得横着出去。
万一酒后乱性,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妙了!
喝多了当场发酒疯,见女人就扯应该不至于,宇文温只是担心酒醒后身边多个人,一个貌美如花衣衫不整的侍寝女子,搞到后面来个一发命中就狗血了。
他不喜欢局面失控,为人摆布的感觉,一如之前服用底也伽,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亏得没上瘾,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宇文温已经派人悄悄去查了。
和岳父交谈了一会,他便顺水推舟提出要顺便参观一下仙都苑,这里暂时被划为轰天雷的实验用地,故而专门负责轰天雷制作的尉迟顺能做得了主。
“待会还要试爆一次,别给被吓到了。”尉迟顺交代着,见得女婿点点头,他便派一名吏员领着对方去四处走走,还配上数名士兵随行以策万全。
仙都苑荒废数年,虽然现在再度修葺,并有士兵在各处把守,但是仙都苑占地很广,除了制作轰天雷的地方防守严密,其他区域难免有鸡鸣狗盗之徒入内。
女婿身份略微特殊,可不能出什么事情,否则尉迟顺不好像父亲交代,更不好向女儿尉迟炽繁交代。
。。。。。。
宇文温站在‘中岳嵩山’上,看着四周的山寨东、南、西、北岳颇为感慨,这座昔日的皇家园林果然够气派,堆土为山掘池为海,四处都种有花草树木,举目望去一片郁郁葱葱。
只是如今已破败多年,看着那一座座淹没在树海中的建筑遗骸,他心中忽然浮现出荒唐的感觉,似乎自己置身于美洲丛林,面前是一座玛雅城遗址。
昔日的繁华楼台,如今已是人去楼空,落在其上的鸟雀们,叽叽喳喳的叫着,似乎是在诉说着当年的热闹情景。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宇文温呢喃着,转头走下山去,一边充当导游的吏员,听着他哼哼,只觉得话语中充满悲凉。
宇文温走在林间小道,看着两边的花花草草,心里想着事情,方才尉迟家的阵营颇为震撼,他在羡慕之际,也在盘算着弯弯绕绕。
方才在和岳父交谈时,宇文温本想说日后还得岳父引见,分别到尉迟惇、尉迟佑耆府上登门拜访,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要去他自己去就行了,让岳父去就是自找不痛快。
岳父和两个弟弟是同父异母兄弟,相互间的关系么就呵呵了,和通常意义上的后妈一样,继母王氏对非己出的尉迟顺可不怎么样,只想着把菜碟里的菜全刨给自己两个儿子。
尉迟迥家的种种‘黑历史’,宇文温曾听夫人尉迟炽繁提起一二,自从尉迟迥续弦,府里就有些后院失火的感觉。
尉迟迥的原配是西魏皇帝元宝炬之女金明公主,生了尉迟谊、尉迟宽和尉迟顺,元氏病故后,续弦王氏,又生尉迟惇、尉迟佑耆。
尉迟五郎尉迟佑耆,算是尉迟迥老来得子,虽然宇文温不太清楚这位‘五叔’具体年纪,但对方和自己兄长年纪相近,名字又是‘佑耆’,可以想到尉迟迥颇为疼爱此子。
古称六十岁曰“耆”,按照尉迟佑耆和尉迟迥的年纪反推,尉迟迥大约是接近六十岁时喜得第五子,“佑耆”的意思就是保佑他这个老人,名字中对于幼子的喜爱之意再明白不过。
此时的尉迟迥年逾花甲,精力自然不如从前,相对年轻的续弦王氏精力旺盛手段了得,包揽府中事务,基于人之常情极度袒护自己两个儿子。
故而尉迟迥的前三个和后两个儿子之间关系不怎么样,元氏留下的三个儿子如今没了两个,剩下的尉迟顺自然是势单力孤。
尉迟顺没有儿子,基本无缘接过尉迟迥的衣钵,威胁不到王氏的儿子尉迟惇或尉迟佑耆,想来在王氏眼中,威胁度降了不少。
但是尉迟迥不远千里将儿子召回来,肯定会有大用,也不知王氏为此会不会吹枕头风,扇阴风点鬼火,免得尉迟顺危及自家儿子地位,日后多分一份家产。
正是考虑到这点,宇文温要助岳父一臂之力,轰天雷的秘方,他只交给尉迟顺一人,并在丞相尉迟迥面前,说“若有泄露,请斩安固郡公以儆效尤”云云。
虽说有小坑一下的想法,但更主要还是为了帮岳父一把,无论什么秘密,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好保密,反正尉迟顺知道的,尉迟迥想知道也不难。
尉迟顺负责轰天雷的制作,只要尉迟迥不偏袒太过,那这就是独一份的生意,尉迟顺凭着这利器,在同辈间发言权都大一些。
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宇文温有幻想,幻想能挑动尉迟家内斗,达到渔翁得利的好处,不过细细想来,除非尉迟顺有儿子,否则这么辛苦的争,又能传给谁。
尉迟迥五个儿子,尉迟谊遇害,其儿子们还未成年,且被杨坚囚禁在长安,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尉迟宽早逝,没能留下子嗣。
尉迟惇三年前离开长安,家眷随后陷在那里,后来经过俘虏交换,妻儿来到邺城;其胞弟尉迟佑耆已婚育有一子。光凭有无子嗣这一条,尉迟顺要争肯定争不过。
除非有儿子,这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尉迟顺可以从兄长尉迟谊的儿子里过继一个,但关键是那几位能活着回来,还得是正常人,没有被阉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年宇文泰创建西魏,他的侄子宇文什肥陷在权臣高欢手中,没多久便遇害,宇文什肥之子宇文胄年幼,虽然幸免于难但被阉了送入宫中做宦官。
后来东西魏交换俘虏,宇文胄回到叔公宇文泰身边,但是身有残疾无法繁衍子嗣,是叔叔宇文护将自己的幼子过继给他,延续香火。
宇文护摄政,害了两位做皇帝的堂弟性命,被第三个做皇帝的堂弟宇文邕干掉,儿子悉数被杀,出继给宇文胄的儿子宇文会也未能幸免,宇文胄又变成孤家寡人,最后在大象二年的战乱中阵亡,绝嗣。
有鉴于此,宇文温觉得杨坚玩行为艺术阉人有很大可能,所以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尉迟顺若是没有儿子,争来争去也没意思,虽说女婿也顶半个儿...
反正宇文温变成尉迟温那是不可能的!
“西阳郡公,时辰快到了。”一旁的吏员忽然提醒道,宇文温听得这么一说,想起岳父提起还要试爆一次轰天雷,不过此处距离那处场地颇远,想来声音不会震耳欲聋。
宇文温如今来到林边一处大池边,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静静站着等待那声巨响的到来,林间树上落下许多鸟儿,时不时叽喳数声。
周围渐渐的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沉闷的雷响从东面传来,惊起林间无数鸟雀,见着那一群群受惊的鸟雀在上空中盘旋,宇文温的思绪也飞上天空。
轰天雷问世两年,还是无可奈何的出现技术扩散,迟早会扩散到各国。
轰天雷就是用火\药制成的炸\药桶或包,火药成分很简单,但历史上要到晚唐才由炼丹师发现,其特性为人发现随即投入军用,但轰天雷的这种形式,要到宋代才出现。
宇文温将轰天雷的出现时间,提前了四五百年,从其投入作战的那一刻起,技术扩散就在所难免,毕竟如此犀利的武器,是谁都想要,而朝廷一旦起了心思,山南这边是捂不住的。
除非他们自立为王,不臣服于别人,但实力太弱,那是不可能的。
不但如此,重力投石机也已扩散出去,这个结构简单的攻城器械,其实并无出奇之处,和人力投石机相比,原理简单不过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基于隋国可能掌握重力投石机技术的推测,山南将重力投石机的图纸,主动献给了朝廷,而饱受重力投石机之害的隋国,果然掌握了此项技术,双方的攻防再度回到起点。
双方各处城池不断加固的城防,让重力投石机威力减弱,当年只花数日便攻破襄阳的战例,很可能难以重现,而江南的陈国,获得这一技术想来也不会太久。
‘幸亏没有推出火炮,不然真就是完蛋了。’宇文温心中如是想,技术扩散的阴影,正是他不敢让火炮“问世”的原因。
战争连绵不断,军事科技一出现突破,除非持有者能迅速荡平敌国,否则各势力自然群起而效仿之,战争就是科技进步的最好催化剂,宇文温知道火炮的结构,可是不敢制造出来投入作战。
火炮、火枪,是火\药利用形式的一个重大革新,火炮更是野战、攻城、守城的利器,而国力的大小,直接影响到火炮的数量。
铸炮需要大量的金属,炮弹也不例外,火\药需要大量的硝石、硫磺,而这些山南都缺,一旦各方势力来个铸炮的军备竞赛,山南肯定垫底。
硝的问题,宇文温有秘法解决,但是硫磺就很难,山南州郡地界天然硫磺不多,用硫铁矿来制备硫磺又是“高科技”,火\药产量上不去,更别说铸炮所需大量的铜。
铸炮金属可以是青铜,也可以是铁,但铸造铁炮的难度要大过青铜炮,无论是铁还是铜,如今的山南都没有大矿,原料不足就别想和别人比赛造炮。
而火炮的威力明显要远超轰天雷,原理也复杂不到哪里去,宇文温的顾虑就是一旦火炮问世,各方势力迟早会掌握这一高科技兵器。
中原也就罢了,万一给草原上的突厥掌握了火炮,那就是灾难。
一如后世明末的后金,没有火炮部队时只是祸乱辽东,有了火炮后便势不可挡,明军野战打不过后金军,唯有凭借坚城固守待援,可对方有了攻城火炮,什么都完了。
如今的中原纷争不断,而草原上的突厥大军,凭着马多机动力强,可以肆无忌惮的入寇中原“打草谷”,中原军队只能据守城池,坚壁清野等主力部队来救,一旦突厥获得火炮,城也守不住了。
突厥,本为前任草原霸主柔然的打铁锻奴,冶金水平可不差,反噬柔然后成为草原上的新霸主,一个骑兵众多的帝国,又掌握了火炮这等利器,那场面太美,宇文温不敢想。
火药从晚唐出现,到元代出现火炮雏形,期间花了三四百年时间,若不加干涉,按照正常的演化路线,也许宇文温这一辈子也不会见到火炮的出现。
‘轰天雷...日后在战场上,万一虎林军遇到凶残的轰天雷,那该怎么办?得未雨绸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