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为射虎(今日一更)
大崎山,落日西沉,茂密的山林里一片昏暗,十余身影在林间缓缓前进,向着远处空地上一座寨子摸去,那寨子旗杆上飘扬着一面旗帜,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周’字。
行进间,忽然一人停下并抬手握拳,其他人见状也停下,不远处林中一只大鸟扑腾着飞起,怪叫数声向上窜出树林。
林间恢复平静,然而这些人依旧没动,一条头呈三角形的黑蛇盘在一人身后的树上,它被侵入地盘的不速之客激怒,片刻后缓缓的游动着向猎物靠近。
越靠越近,眼见着对方恍然无知,黑蛇身子微微一缩就要窜上去,就在这时那人忽然转过身,一把将黑蛇的头捏住,还没等黑蛇缠上来便将其扯断。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被前方吹来的山风带走,而这阵风同时还来了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看来前方寨子里正在吃晚饭。
这些人依旧没有动,直到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山那边,林间被黑暗浸没之后,他们才有了动作,为首一人做了几个手势,身后之人分左右向着两翼慢慢摸去,而剩下的人则轻手轻脚忙碌着。
他们都是打猎的老手,为了追踪猎物可以日以继夜的潜伏,如今不过是把狩猎的对象换成官军,而摸黑行动根本就不算什么。
射虎从背上取下一个大弩,虽然暮色下林间一片黑暗,但早已适应黑暗的一双眼睛,依旧能将大弩看得很清楚,他小心翼翼的坐下,用双脚踩住‘扁担’,双手拉动弩弦凭着腰力和腿力上弦。
山民称弩臂为扁担,是将杉树砍成扁担状,再用麻绳把致弯的‘扁担’两端固定绑死,然后在‘扁担’中部固定一块厚木板作为弩身,弩身与弩臂垂直其上有箭槽,山民们习惯称弩身为‘葫芦’。
葫芦后下方装有一块斜伸的木柄,称为‘狗腿’,这是为了方便弩手握持的手柄,供猎人手握便于发射,狗腿前下方安装有扳机,即为弩箭发射装置。
大弩的弓力很大,但是上弦必须一口气完成,瘦弱的射虎看起来没什么力量,可他就是凭着一己之力将弩弦拉上,稍微喘了一口气,他从箭匣里小心翼翼的抽出只弩箭。
弩箭杆为竹制,箭头用的是宝贵的铁箭镞,更加珍贵的则是涂在上面的毒药,那是射虎用祖传秘方熬制的毒药,猎物见血即死。
射虎准备好大弩,背靠着大树坐在地上,左手托着‘葫芦’,右手握着‘狗腿’,而双腿的膝盖托着左手肘,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和大树融为一体。
‘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厉害还能有老虎厉害?’射虎如是想,用右手轻轻扣了扣头盔。
那头盔是从一名周军将领头上取下的,那倒霉鬼被他一箭穿心当场毙命,铁制头盔做工不错,戴起来十分威风,让同伴们羡慕不已。
射虎觉得寨主将这头盔赏给自己的那一刻,心情就如同当年获得‘射虎’之名一般激动。
射虎姓田,当然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正式的名,他阿爷射杀过老虎,因此被称为‘射虎’,他阿爹射杀过老虎,所以也叫作射虎,而他后来也射杀过老虎,理所当然的名为射虎。
大山中猎杀过老虎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能一人射杀老虎的就不多,他的爷爷是一个,爸爸是一个,而他,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射虎之名。
山中野兽很多,危害特别大的有野猪、豹子以及老虎,成群的野猪可以把寨子里辛苦种下的庄稼一夜拱完,豹子经常袭击人畜,而老虎一出现就会祸害整个村子,为了对付这些凶兽,弩是必备之物。
通常的弩射杀一般野物没问题,但要对付皮糙肉粗的野猪就有难度,所以得用到大弩,大弩的射程上百步,在八十步左右距离很准,杀伤力也很强。
但对于野猪来说,即便弩箭透皮入肉,它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见了血发起狂来更厉害,所以要用药箭。
药箭见血封喉,即便是皮糙肉粗的野猪,被划破皮也活不了多久,射虎亲手射杀过许多野猪,即便是擦中猪腿也没有侥幸逃生的。
会做毒药的人很少,但用药箭打猎的人很多,只是有胆量独自狩猎老虎的大部分都死了,因为光有药箭没用,前提是要射得中。
老虎当面一咆哮,普通人就吓得双腿打颤瘫倒在地,能转身跑的算是胆量可以了,而此时合格的猎人能握得住弓弩,但是要瞄准射中就很难,没有多少人能独自面对呼啸而来的老虎不惊慌。
用弓箭也许还有第二次放箭的机会,可是用大弩就只能一次过,老虎不是只会冲直线的野猪,奔跑间会左右跳跃呈之字形前进,所以单人狩猎光有胆子还不行,要能冷静、沉得下心而射术不能差。
射虎就能做到这点,所以当他独自射杀一头老虎之后,寨中人人都是佩服不已,此次山下的愚民惊扰了山神,寨主带人惩罚了他们,结果招来大批周军进山报复,对方来势汹汹却被射虎和同伴们如同打猎般打得屁滚尿流。
在他看来,狩猎老虎和狩猎周军没什么区别,都是张牙舞爪看起来威风,但只要找到合适的地点设伏,耐心的等着对方上门送死就行,上一批进山的周军就是这么完蛋的,这一次的也不会例外。
一人慢慢靠到他身边,在耳边低语道:“射虎,一会注意些,瞄准那些看起来是头领的射。”
射虎默默的点点头,此次周军军进山是在大家预料之中,可是对方上山后在几处要地就开始扎寨子,他们每隔一段距离就扎一个寨子,不紧不慢的往前推进。
每次出动都是许多人,原先计划的打埋伏有些麻烦,眼见着对方逼近黑云寨,寨主准备带着大家转移,可是对方依旧没有追击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激怒这头‘老虎’,让其失去分寸,沿着设计好的路线一路追来,最后被一箭射死,而如今他们就是要做这种事。
如今夜幕降临,正是袭击营寨的好时机,翻墙进去是不可能了,那些哨楼上的哨兵是最好的目标,当然对方如果聪明的话,也会在营寨外设下暗哨,这些暗哨也是他们的目标。
但是现在没有暗哨,方才他们一路摸过来,小心翼翼的观察,凭着多年打猎的经验,没发现营寨外设有暗哨,所以杀掉几个哨兵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事。
对方要是赶出来追就是找死,要是在那寨墙上冒头,他们在漆黑的树林里正好候个正着,大家夜里视力好得很,将对方一个个射死。
若是对方不敢冒头更加好,他们就纵火,反正就是要让其不得安宁。
微风吹来,将上风向的寨子里气味传到射虎鼻子边,他从中闻到了轻微的烟火味、汗臭味,寨子里隐约亮起火光,是那些不习惯夜宿山林的周军在生火壮胆。
算算时间,也是左右包抄的同伴准备动手的时候了,射虎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看着营寨方向,就在他习惯性的打量四周时,忽然觉得心悸。
那感觉很熟悉,是当年以自己为诱饵,引得老虎出来捕食的时候,对方现身那一瞬间的感觉,射虎相信自己的感觉,心道不妙要就地一滚。
弓弦声响起,射虎只觉得胸口一疼,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打得后仰,直接贴在身后树干无法动弹,低头看去,一截箭羽露在鲜血淋漓的胸膛外,看长短他知道那是弩箭。
“啊啊!”惨叫声在周围响起,射虎隐约看见黑暗中有人影在晃动、跑动、最后倒下,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和同伴们中埋伏了,是周军的暗哨发动袭击。
‘怎么会有暗哨!我连老虎是不是在附近埋伏都能感觉得出来啊...’
剧痛传来,还带着一阵阵灼热感,射虎知道自己被弩箭射穿胸膛钉在树上,可是那痛感有些奇怪,他受过箭伤,知道这种感觉不正常。
手中大弩已经落地,引而不发的弩箭滚到了一旁,意识在迅速模糊,射虎知道自己中的是药箭,没有生还的可能,对方潜伏的本领比他还要强,他终于知道山里最可怕的不是老虎,而是能射虎的猎人。
“原来,被大弩射中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
营寨里,杨济看着地上躺着的十五具尸体,周围火把上跳跃的火光映亮了这些尸体的面庞,他们身上穿的以兽皮夹杂着粗布衣为多,都穿着草鞋,皮肤黝黑头发蓬松,有的脸上还刺着图案。
“杨司马,十五个,没漏网。”旁边一人说着生硬的官话,他的衣着打扮和地上躺着的有些类似,而杨济身边站着的人们,也有部分是如此打扮。
“田头领辛苦了,在外面做暗哨的也辛苦了。”杨济点点头说道,“若是我军士兵设暗哨,怕是早就被对方发觉。”
他身边几名将领也是点点头,山里到处都是树,晚上黑压压的时常有怪响,不是他们胆小只是真的不太适应这种地方,有一个动静都得抖起精神警戒,熬一个晚上也就罢了,连着几晚下来可真是会让人失常。
“按着原定计划,等到粮草运到这里后,继续向前立寨,步步为营把田云山往后逼。”杨济看着一张潦草的舆图说道,“只有站稳了脚跟,才能打好仗,对方敢来袭扰,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司马,若这样倒是稳妥,只是越往里山林越密,对方始终是占有地利。”有将领担忧的说道,山蛮若是始终躲避不迎战,官军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己方一路立寨过来,还得分兵把守,虽说寨子都扼守着要道,对方无法大规模用兵,但是小规模渗透是防不胜防,官军若是每日伤亡十来个人,时间久了也不是小数目。
“田云山有地利之便是主人,官军入山是客人,唯有反客为主才是取胜之道,战斗要在我军觉得合适的地方打起来,免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杨济说道,这策略是出兵前就定好的,所以要坚决执行。
“他们敢派小股兵力袭扰,那么我们就一口口吃掉,何况官军入山不止我们一路,他们忙不过来。”杨济说完,问那名男子方才做暗哨伏击成功的好汉在哪里。
“就是他们了。”头领转身指向身后十余人,“他们,是好猎人。”
“田云山派过来的想必也是好猎人,你们能够成功伏击,是比他们还要出色的猎人,按约定,人人有赏。”杨济赞赏道,身边的通事将内容转成土话又说了一遍。
见着对方都是憨厚的摸后脑勺笑着,杨济起了兴趣,他看见其中一人身形不算魁伟,却背着个大弩,便问那名头领这大弩是不是用来射野猪之类大型野兽。
“野猪、豹子、老虎,还有坏人!”头领依旧用生硬的官话进行讲解。
“这么大的弩,莫非射过老虎么?”
“是,他射老虎,死,一个人!”
“一个人用弩射杀老虎!”众人俱是惊叹不已,看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子的表情都不一样了,用弩射杀老虎,除非特别情况,否则就是一箭定生死的事情,无论之前对山民的看法如何,现在就只有佩服。
也亏得山上一些寨主站在官府这边,派出老手跟着官军一起入山,又做向导又做‘保镖’,否则像今夜这种突然袭击多少都会折进去几个人。
“这位好汉叫什么名字?日后本官也好向使君禀报一二。”杨济问道,他觉得有这种本事的人不去从军立功就太可惜了。
充当翻译的通事和对方叽里呱啦的交流了片刻,那名头领也叽里呱啦的说了些话,通事点点头向杨济说道:“司马,这位好汉和寨中人一样姓田,不过正经的名都是没有的。”
“这...总该有个外号什么的吧?”杨济倒不意外,即便是州郡百姓很多人除了姓之外,名就很随意,什么簸箕、锄头、虾蟆都有,不过无论如何都会有个名字。
“司马,头领说了,这位好汉能够独自狩猎射杀老虎,大家都叫他射虎。”(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飞鹰走狗
茂密的树林中环绕着一处山坳,一条不知道年代的斑驳小路穿过树林,经过山坳进入山的另一面,这是从外界进入深山的一条道路,虽然别处也有路走,但这条路最好走也最近。
东侧山坡上,二十余个男子藏身树丛中,个个手持弩箭,又有二十多人拿弓背箭,散落在四周,他们身后草丛中是一个山洞,洞内弯弯绕绕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前方山路上,隐隐约约有人影出现,那些人分成数股小心翼翼的依次前行,见着这般情景,埋伏的男子愈发小心,个个静止不动屏气息声,就怕惊走了‘猎物’。
他们是在打猎,目标是入山祸害山民的所谓官军,还有那些没良心的人,那些本该帮助自己人,却为了一点甜头就帮外人的混蛋。
他们是黑雾寨的寨兵,周军第二次入山来势汹汹,但寨主已经领着人撤退,投奔结盟的山寨,对方若是来追只会越追越远,然后就会有机会伏击,一口一口的把这些周军吃掉。
如今面前的这一股看上去有二十多人,不过肯定是走在前面探路的,后面还会有一部分,若是能伏击成功,他们可就立了大功。
就像上次一般,把气焰嚣张的周军引进来,不断的故意败退,让对方如同闻到血腥的老虎,不顾一切的扑过来,最后在一处山谷设伏成功,杀得这些人十不留一。
此次周军似乎吸取了教训,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慢慢的向山中推进,黑雾寨寨主派出几拨人去袭扰,结果都没能回来,罪魁祸首就是那些为虎作伥的寨主们。
不要紧,他们黑雾寨也有朋友,已经有几个大寨子派人支援,要在沿途不断袭扰周军,把这些觊觎大山的混蛋赶跑,然后再教训那些吃里扒外的寨主。
眼见着对方即将进入伏击圈,忽然上空有黑影一掠而过,有人抬头看去却见是一只鹞鹰,那鹞鹰不知怎么回事在他们头上盘旋,不时发出鸣叫声。
“是他们养的鹞鹰,这破鸟发现我们了!!”有人低声骂道,山里的猎户也有驯养鹞鹰的,用来通常用来抓野兔,有手艺好的就能训练出可以寻找大型猎物的鹞鹰。
他们此时陷入两难境地,对方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但是还没走近,若是放箭发弩基本没什么杀伤力,可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又有一声鸣叫响起,只见山上升起一只鹞鹰,个头比先前那只大些,那是黑云寨高手养的鹞鹰,径直向着敌方的鹞鹰冲去。
“动手!!”有人喊道,他们向着前方那些正在躲闪的身影冲去,就是要冲到射程内放箭,而弩手率先射出弩箭,虽然距离远了些但弩箭至少能够着,至于射不射得中就不管了。
黑雾寨寨兵选择的伏击地点很好,山坡不太陡又有一人高的茅草做掩护,对方要仰攻的话速度上不来,他们可以试探性进攻,情况不妙再从山洞逃跑。
然而不光他们动,对面被伏击的人也动了,无数咆哮声响起,有许多身影钻入草丛,只见茅草摇曳有许多道痕迹向着伏击者这边冲来。
“是狗,他们放狗了!!”
“快逃,快进山洞...啊!!”
惨叫声响起,有人被窜来的猎犬扑倒在地,这些猎犬速度极快,不受起伏坡地的影响,兼之到处都是茅草遮挡了视线,所以黑云寨寨兵无法瞄准快速接近的猎犬。
他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带有猎犬随行,一般情况下打猎时的猎犬时不时会叫上几声,结果对方带着的猎犬之前竟然都没出声,所以黑云寨寨民猝不及防。
后面正在上弦的弩手,见着坡下同伴惨叫连连,情急之下不顾得那么多,转身拔腿就往山洞里跑,这种情况下要和灵活的猎犬斗那是找死,只有逃到洞里守住洞口才有机会逃命。
他们跑得快可猎犬跑得更快,这些毛色青黑的猎犬很快就追了上来,先是咬脚踝把人扯倒,然后就是扑上来乱咬,有人抡起弩身将一只猎犬打飞,又奋力一脚将另一只猎犬踢倒,眼见着洞口就在面前,可没跑几步就被一只箭射中后肩。
一个趔趄勉强站住,可右脚脚踝传来一阵剧痛,随后大腿也被一只猎犬咬住,他被扯着倒地不停挣扎着,浑身上下被咬得皮开肉绽,不住地哀嚎着。
借着猎犬的突袭,被伏击的人反客为主,将伏击者打得落花流水,地面上一片血腥,而天上也不冷清,一大一小两只鹞鹰正在盘旋争斗。
体型小些的鹞鹰虽然身上血迹斑斑处于下风,依旧悍不畏死和对方撕扯,两鹰每交锋一次都会扯掉羽毛若干。
正在生死缠斗间,上方忽然冲下一只鹞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那大鹞鹰,血光溅起一击得中,荡起羽毛若干。
情况突变,大鹞鹰振翅要逃向别处,奈何被两只小鹞鹰穷追不舍,左支右绌之下没招架几回合就哀鸣数声,如同一颗石头般坠向地面。
坠到半空猛地一折向着北面飞去,它用诈死换得一线生机,然而随后冲来的两只小鹞鹰拦住去路,一番撕扯之后大鹞鹰满身血迹坠落地面。
两个尖锐的哨音依次响起,小鹞鹰同时向着同个方向飞去,在一处小山丘上,由十余人簇拥着的两名年轻人伸出戴着皮套的左手,让这两只鹞鹰各自稳稳的落下。
“阿龙,你这鹞子够狠,打不过也要打,真是像主人。”一名年轻人笑道,他说的是土话,样貌寻常不过两条眉毛有些接近,看起来像一字眉,拿起肉片喂着左手上那只鹞鹰。
田益龙笑了笑没搭话,只顾看着自己那伤痕累累的鹞鹰,看得出有些心疼,一字眉见状将鹞鹰再度放飞,关切的说:“这只的伤还能治,养好伤之前就别放了,再飞可真就废了。”
“废了再从你那里拿一只呗。”田益龙口是心非的说道,同样说的是土话,喂了几片肉之后,他将鹰眼蒙上转到鹰杠,上了脚栓给别人拿着。
“就不怕广叔说你玩物丧志?”一字眉干咳一声后说道。
“如今他哪里有空管我。”田益龙不以为意。
“说得也是,年初到你家里喝酒,广叔抱着小侄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字眉有些无奈,“我家那老头回去后就嚷嚷着找媒婆说亲!”
“你不是有相好的了么?”
“老头看不上啊!说是那什么寨的寨主有个女儿...”一字眉说到这里面露苦色,“我偷偷混进那寨子去探了一次,嗬!打起架来比男的还凶!”
两人正说话间,有数人跑上山丘,禀报说伏击的人有没死的大多被他们捉住,不过还有些离得远的溜了,另外在山坡上发现一个山洞。
一字眉闻言开口说道:“看着天上那鹞鹰,若是绕着附近哪里飞,那就还有,你们带人去捉。”
田益龙则是吩咐随从把猎犬收回来,他转向一旁,向着几名身着盔甲的将领说道路已清,不过那边有个山洞,为首一人点点头随即指挥部下进军:“抓紧时间,在山坳把寨子立起来,那边有个洞,你们派人去堵上!”
一队队手拿武器、身着铠甲的士兵开拔,与之反向而行的是十几个牵着猎犬的人,他们来到山丘旁停下,从篮筐里掏出肉片喂着这些嘴有血迹的凶物。
“这些猎犬都舍得如此般用,你也是花了血本啊。”一字眉感慨道,“按这用法,把黑雾寨剿了,十几条还能剩多少?”
“好过死人,田云山可是老狐狸,不下血本抓不到。”田益龙,“我说你怎么没穿铠甲,不是发了许多领么?怎么一个个都不穿?”
“这玩意穿在身上不舒服,又容易憋着,最主要防不了手脚被蚊虫蛇咬,在这山里钻来钻去还容易被树枝挂着,什么狗屁环锁铠,哪有传说中那么好。”
“环锁铠叫憋?你是没穿过筒袖铠,这玩意防暗箭流矢,被蛇咬了那叫活该!”田益龙扯开衣袍,露出内里穿着的一件环锁铠,铠甲由一个个铁环组成,看起来就像件铁链衣。
“山里湿气大,穿在身上又容易被汗沤着,这玩意怕是过不了多久便锈了吧?一个个铁环都是小窟窿,到时怎么除锈?你莫要跟我说用火烧。”
“时不时抖一下就行,若是锈得厉害,用沙子洗就能除锈,我试过的。”
“用沙子洗?官府弄出来的东西还真是奇怪,你这次把家当都拿出来帮他们,就不怕亏本?”一字眉又问道,“每次出战都飞鹰走狗,你去哪里弄这么多来,训出一只可不容易。”
田益龙说也就是在山里作战才用得着,若是在平地和敌军摆开战阵对撼,这些鹰犬自然是用不上的,军营里人多气味混杂导致猎犬无所适从,又容易受惊,即便是夜间警戒也不好用。
至于鹞鹰就更不用说了,大队兵马行军的踪迹凭着哨探就能探得出,军中又不缺强弓,一不留神就给射下来,此次派上用场是因为山里地形复杂,情况特殊罢了。
“官军在立寨,看来是要在这里先驻扎上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田云山那几个老鬼会不会派人来捣乱。”一字眉摆弄着一把匕首,“杨司马派我们来打猎,没有猎物可就没意思了。”
“不急,围猎围猎,不围怎么猎...宇文使君有的是时间和他们周旋。”
“原地等着的话猎物可不会上门。”一字眉咧嘴一笑,“不管来不来,我们先去找他们,如何?”
“这是他们的地头,可要小心些。”田益龙有些谨慎,虽然大家都习惯翻山越岭,但田云山那伙人毕竟是这里的老住户,对于地形的了解可比他们强。
“老虎也以为山头是它的地盘,不一样给猎人杀了,他们以为我们畏畏缩缩,想来会肆无忌惮吧,晚上就更猖狂了。”
“晚上?你想夜袭?那样要提防野兽毒蛇,你有什么想法?”
“晚上老鼠多,我们守着粮仓就行了,嘿嘿。”一字眉笑道,他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笼,“有它在,多少老鼠来了都跑不掉。”
田益龙看向那被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笼子,先是疑惑过了片刻惊叹道:“不会吧,你连...你连这种东西都驯化了?”
“阿龙,你会飞鹰走狗,我也不落下风!”(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人头
弋阳城郊外,一场法事正在进行,巴州刺史宇文温以及弋阳郡守王治,还有大大小小各色吏员,一个个神情肃穆,看着几名宝相庄严的高僧诵经。
在他们面前,有数人正带着口罩挖坑,而大坑的旁边,摆着一堆堆人头和遗骸。
一个月前郡守王治领兵进山清剿山蛮,一开始连战皆捷,结果到后面不慎遇伏,官军将士大部战死,首级被山蛮割下,尸身遗弃在山谷里。
如今再度进山的官军步步推进,花了大半月时间稳扎稳打来到故地,在必经之处的山坡看见了一座人头堆成的京观,几经波折下由郡守王治押运,将首级和遗骸运回城。
京观,是各**队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盖土夯实堆起来的高冢,有时则是纯粹用首级堆积,在古时是常见的一种残忍‘景观’。
南朝宋时,宗室刘诞据广陵造反,宋帝派兵镇压后屠城,将遇难者首级聚于石头南岸为京观,所谓宣扬朝廷军威,震慑宵小。
大约十七年前,周国信州总管府地界上的信州蛮叛乱,占据长江峡口阻断交通,周将陆腾、王亮、司马裔等领兵平叛,从夏天打到秋天,最后将信州蛮主力击败。
周军将蛮军的骸骨堆积于水逻城侧,筑成为京观以示军威,余下蛮部看见京观都是嚎啕大哭,自此狼戾之心消散,不敢和官府作对。?
此次宇文温没有领兵进山,故而没有亲眼见到所谓‘京观’,不过如今看着面前的一具具遗骸,还是能感同身受,体验到心中不由自主产生的愤怒。
‘唐军东征高句丽时,看到隋军将士遗骸筑成的京观,想必心中也是莫名激愤吧。’他心中如是想。
官军将士的遗骸已经高度腐烂,虽然大致处理过但依旧散发出阵阵恶臭,宇文温和王治是领兵的人,无所谓这种场景,那些官员看着此情此景就没这么淡定。
有的不敢直视,有的则是面色不豫,似乎想吐又不敢吐,又有的面色惨白,站在那里打晃,听着高僧们那呢喃的诵经声,许多人度日如年。
因为尸首分离,又经历月余时间,遗属们已经无法分辨阵亡之人的身份,所以由郡衙做主,将战殁官军将士合葬,也免得分散安葬让遗属们日后拜错人。
法事结束,一具具遗骸下葬,宇文温率先铲了黄土覆下,其余人等连同青壮一起铲土将这合葬坑埋起,待得墓碑立起后,高僧们再来个‘收尾’。
回城途中,宇文温向王治打听这些高僧是从哪里请来的,因为西阳郡地界如今只有个破庙却没有和尚,为了满足广大群众烧香拜佛求心安的需求,他考虑引进几名高僧,在受控的情况下‘开展业务’。
一座小庙,几亩薄田,有些许和尚就行了,至于那种‘送子’业务,亦或是接受香客捐献田产的潜规则,他是坚决不允许的,辛辛苦苦攒起来的田地是为了增加租调,可不想一转身就变成佛门产业。
马车入城来到郡衙,宇文温和王治进入议事厅,厅内已有多人等候,双方的服饰泾渭分明,一方是风格粗犷的山寨风,一方是衣冠楚楚的商贾风。
见着正主进来,众人均是恭敬的行礼,宇文温在上首座下,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后说道:“在场诸位都是官府臂膀,本官派兵入山追剿田云山,如今已有大半月,眼见着网越收越紧,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张宁等人都是点头称是,而旁边的通事将内容转成土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几位寨主也是情绪激昂表示要来个痛快的。
他们的山寨位于大崎山边缘,和官府打交道比较多,此次宇文温发兵前召集这类山寨寨主下山议事,来的如今就都站在这里,没来的就没有然后了。
破山烧寨,迁出来的户口一半被官府征为官仆,剩下的一半也是一分为二,一半由各寨寨主消化,另一半挑出青壮给各位东家。
采石场、伐木场、石灰窑、炭窑,这些东家的产业在一个多月前损失惨重,正好让这些‘新来’的青壮补上人力缺口,工钱是不用想了,至于吃、穿、住的待遇如何,宇文温不管。
“多亏了诸位寨主的协助,官军在山里进展顺利,按照事先的约定,州库已经调来部分布、米、面和盐,诸位寨主按照清单去领吧。”
“等拿到田云山等几个人的人头,余下部分也会结清,当然了这是迟早的事,本官此次召集各位寨主还有东家们来,是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
大山深处,石虎寨议事厅,黑雾寨寨主田云山和石虎寨寨主冉松攀谈着,还有数人在座,他们围在火塘边吃着烤獐肉,时不时用土话叫骂几声。
“那几个混蛋,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田云山骂道,“之前还说一边做好人,一边做恶人,一起对付那帮官府狗腿子,如今一个个都反了水!”
“谁说不是呢?还派人做向导,我寨中派出去的好手,都有几十个死在他们手下了!”有人也是破口大骂。
“这些混蛋日后再算账,如今周军一步步逼进来,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冉松问道,他是极力支持田云山和山外边的官府斗,上次也是他出兵和田云山一起伏击弋阳郡兵得手。
“此次周军稳扎稳打,我们几个寨中派去袭扰的兵都损失惨重,看来光躲还不行,不如就找个地方堵住死守,看他们能耗几日。”有人提议,其他人也是点头赞同。
这几位都是田云山的盟友,和冉松一起抱团取暖,对于山外官府的任何企图,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基本上都认定一个道理:你不进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进山,那就刀兵相见。
“周军已经烧了黑雾寨,向着石虎寨前进,如今也就是虎山冲能掐住道路了,不如我等就率领寨兵在那里据守,反正有现成的营寨,他们攻不进来。”
“虎山冲倒是不错,不过我记得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去,若是周军单独来倒是不怕,他们肯定不知道那条路,只是有了黑心的带路,想来真会走。”
“那有什么,我们派人守着小路,那条路狭窄得很,周军人再多也得排队过,有了几十人守在那里,他们就算上万人马都过不来!”
“好,就在虎山冲御敌!”众人均是赞同这一想法,不过有人却提出了个新问题:“这小路谁去守?万一是个内鬼,那么大家可就全完了!”
“你说什么!!内鬼?你说谁是内鬼!”
“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山外的官府能收买那些黑心的,保不齐我们中间也有人被收买了!!”那名汉子冷笑着。
眼见着有几人高声叫骂,又有人要拔刀,冉松和田云山赶紧上前劝解,这个话提起来确实难听,可又很现实:万一守小路的‘开门揖盗’,那真就是玉石俱焚。
“诸位,诸位!田某相信大家没人会如此,不要伤了和气...”田云山不停的劝解,在座的都是他的强力后盾,如今他带着寨民撤退,寄居在石虎寨,正是需要几位寨主同心协力一致对外。
“田寨主说的没错,但也要慎重考虑人选,不是我多心,这也是为了让大家放心!”冉松大声说道,“我们扼守虎山冲,必须得防着有人抄后路,所以守小路的人一定要大伙放心,免得疑心生暗鬼,敌人没怎么样,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众人算是冷静下来,毕竟这话说出了他们不好说的心声,谁都怕守小路的人出卖自己,光是互相指责没意思,还是得定下人选赶紧布防。
据守要道让周军知难而退才是正路,其实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不是他们非要和山外的官府对着干,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管。
山外的人开山采石伐木,田云山等寨主决定采取行动制止,他们认为开山会触怒山神,给山寨带来灾难只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还有一个。
他们觉得这是山外的官府借故向山里扩张势力,想借着开山给些甜头收买寨主们,一步步将大山纳入控制范围,一开始只是做买卖收购些山货,到后面就会不一样了。
数百年下来的经验表明,官府会想办法撺掇人出山,把山寨的人口都迁出去当种田的农民,当官府的苦力,为了各种不知所谓的野心,还要当打仗的兵。
当刺史的、当都督的、当将军的,都在想办法从山里弄人出来驱使,可浴血奋战之后,山蛮出身的酋帅们却没有多少人得到公平的赏赐。
用部众的鲜血换得军功,朝廷赏个官职,基本上也就是在州郡做外官,平日里想晋级入朝当官很难,而打仗就得先顶上去,打赢了得些个赏赐,打了败仗因为没人帮求情就砍头。
数百年的战乱,江北地界不断换着主人,一次次的折腾下来,想要为官府做事谋求功名的寨主没几个落得好果子吃。
十年前,江北各州还不是陈国的国境,酋帅出身的定州刺史田龙升带着江北各州投奔陈国,见着没什么前途,没几年又投奔齐国。
结果招来了陈国将军周炅这个杀神,田龙升没撑上几个月就兵败身亡,不光前来助战的齐军惨败,连带着十万各路酋帅、寨主的联军也丧亡殆尽。
江北各州再次姓陈,然而没过几年周军打过来了,有的寨主出兵帮助陈军,结果陈军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也跟着丢了性命。
山中生活艰苦,若是有得选大家都愿意搬到山外平地居住,可一次次血淋淋的教训,让大山中的寨主们不再有想法。
他们世代居住在山中,过着自己的日子,如今也不想参合外面的事情,只想守住祖祖辈辈居住的寨子,山外依旧战乱不断,现在是姓周,谁知道过几年会不会再度改姓陈,亦或是遥远的隋国打过来占了地盘。
山外城池上的大旗变来变去,让山中的寨主们无所适从,没心思和山外的官府打交道,也不想让官府撺掇自己人出山,所以对于官府任何染指大山的举动十分敏感。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周军在山里得逞,我们的儿郎不能做他们的兵,白白去送死!”田云山说道,“就在虎山冲打个胜仗,用周军的人头再筑一个京观!”(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最强兵器
虎山冲,一座营寨立在山脚边,他的东侧是条小河,下游不远处就是个瀑布,左右两座大山十分陡峭,山壁如同刀削般几乎垂直于地面,通往山冲后的石虎寨道路被那营寨扼守着。
营寨名为杀虎,相传这山冲虎患严重,石虎寨的祖先率着勇士于此处杀虎除害,保得寨子安全,而杀虎寨也成了主寨的藩屏,无数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如今的杀虎寨再次迎来敌军,石虎寨寨主冉松领着寨兵驻扎此处,和其他领兵前来助战的寨主一起,抵御已在外面安营扎寨的周军。
营寨前后道路两旁有些零星农田,这是虎山冲营寨后不远处的石虎寨开垦的水田,如今却成了周军进攻营寨的障碍。
“那小河后面的瀑布上下有多高?”杨济问道,如今他拿着个千里镜在观察杀虎寨的地形,通事将他的疑问转成土话,问一旁的男子。
叽里呱啦交谈一阵后,通事回答杨济说那瀑布有十余丈高,人若是顺流而下从瀑布掉下去不死也残,杀虎寨扼守虎山冲,要想过去只能先破寨。
“虎山冲...山冲莫非是山谷的意思?”杨济问道,领兵进山一个多月,他已经。
通事说确实如此,山民将山谷称为‘山冲’,山冲水冷不利于禾苗生长,山民们沿着山冲在山坡上开辟‘畎’,畎又称甽是田间一种尺把宽、尺把深的沟渠,山民们用畎将山水引入农田灌溉,又及时将冷水排出。
“所以这片农田用的是山上引来的水,而不是旁边小河里的冰凉河水。”通事说道,“也就是因为这些农田,要攻打杀虎寨有些困难,除了中间那条土路,其他地方泥泞难行。”
“官军一路过来拔了十几个寨子,哪个寨子都不好打。”杨济并不在意,进山作战困难重重,主要就是地形复杂导致大规模兵力不便展开,不过官军准备充分,不会冒冒失失的推进。
拔了十几个寨子,也立了更多的寨子,寨中有守兵有充足的粮食和水,这是官军的粮道也是紧急时刻的退路,步步为营推进了大半月,已经推进到了这杀虎寨外。
田云山及其盟友派出了许多寨兵,妄图用袭扰战术弄得官军伤亡不断、疲惫不堪,但是官军也有强力帮手,不少山寨派出寨兵随军行动,既做向导又做保镖。
他们在官军主力周边四处游猎,将渗透进来的敌对寨兵一一猎杀,周军在各处险要之地立寨,将敌方的活动范围慢慢压缩,所以杨济不觉得田云山等人还有机会翻盘。
“司马,器械已经准备好了,何时进攻?”一名将领近前禀报,杨济看向前方,许多攻城器械已经搭建完毕,不过他还是决定等。
三名士兵正向杀虎寨靠近,他们的使命是在开战前争取最后的机会做说客,让寨中人莫要螳臂当车,认清形势开门投降。
为了防止暗箭伤人,他们头戴兜鍪穿着筒袖铠手持盾牌,居中一人一手持盾一手举着旗帜,他们都懂土话也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能说服对方弃寨投降,那可是大功一件。
刚走到距离杀虎寨寨门约一百二十步左右距离,一名士兵的脑袋忽然后仰接着倒地,手中旗帜随即掉落,另两名士兵赶紧拖着他向后退,寨墙上的人群中似乎爆发出嘲笑声,隐隐约约传到杨济等人耳边。
“他们选的路,所以要付出代价!”杨济目露寒光,“传令,进攻!”
“是!”
。。。。。。
“冉寨主好箭法!”
冉松在赞叹声中放下弓,这把弓的弓力之强可不是一般人能拉开的,即便是有人拉开了也没法好好瞄准,他自负是临近几个山头里臂力最强的人,方才射了一箭果然‘百步穿杨’,在一百二十步距离命中周军士兵的面门。
山中各寨把能够孤身一人射杀老虎的人称为‘射虎’,但那些人大多用的都是大弩,还配有药箭,可冉松就是用这把弓配上铁箭头,独自一人一箭射杀老虎。
有着精湛的箭法,能开强弓的臂力,独自一人面对老虎的勇气,冉松凭着个人勇武令周边寨主心悦诚服,也只有他能真正凝聚这几个寨子的人心,和来势汹汹的周军抗衡。
“自以为是,以为我们会被吓得投降?”一人冷笑道,他们几个寨主都领着寨兵来助战,要在这杀虎寨挫挫周军的威风,方才冉松那一箭真是振奋人心。
“把大弩上好弦,用药箭,让这些人尝尝见血封喉的厉害!”
“把毒蛇抬上来,一会他们搭梯子就倒下去!”
“把粪汁烧滚了!”
他们的士气很高,不觉得周军能攻破己方据守的营寨,这寨子和别处不同,寨墙、箭楼全是坚硬的石头用糯米汁粘合砌成,可不是那种夯土的小寨子能比的。
两侧是陡峭的山壁,没有任何可以攀援的地方,山高万丈,即便是有人想从山上顺着长藤滑下来只能是摔死,要从寨旁的小河冲过去也不可能,因为后边就是瀑布。
要想兵临石虎寨,唯有攻破杀虎寨,而要想破寨就只能正面硬攻,且不说寨前那片水田,就是寨墙下也已经挖了两条壕沟。
壕沟下面布满竹签还放有毒蛇,上面用树枝架起树叶覆土,完全就是陷阱,周军要扛着梯子攀墙,先得在这两条壕沟填上人命。
而寨墙也分两道,周军就算攀上外墙,但是内墙的弓箭手可以轻松的将其射杀,就像射野兔般容易,所以大家都信心满满,等着周军来送死。
眼见着对方已经搭起了一个个高大的木架,又搬来许多大石头,寨主们有些奇怪,冉松有些见识知道这是攻城用的投石机,凭着许多人一齐用力拉动砲杆,将砲杆另一头的大石头抛过来。
“要许多人来拉?那杆子下一大坨东西,不像是绳索之类的吧?人怎么拉?”有人问道。
“莫非是还没装好?”
“可是石头已经装上了...”
“这么足足有两百多步远,周军真能用那什么投石机把大石头扔过来?”
冉松冷笑着说无非是扔些石头,杀虎寨扛得住,等到对方砸不破寨墙时,还得靠士兵冲上来攀墙,到那时他就让对方知道什么是最强兵器。
“这宝弓,用铁箭头百二十步能破甲,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百发百中!”
一片叫好声中,他们看见周军推来一些奇怪的大弩,那大弩的模样有些古怪,弩臂很短看起来威力不会很大,而其与弩身连接处又有些臃肿,如同两个锤子用锤头贴在弩身上。
这些大弩在距离杀虎寨越一百二十步左右距离停下了,看那些周军忙碌的样子是在准备上弦。
“来得好,纳命来!”冉松大喝一声,弯弓搭箭对准一处周军大弩就要放箭,然而周军的速度更快,那些大弩‘砰砰’作响,只见数道黑影窜向寨墙。
啪的一声血花四溅,正要放箭的冉松打着转向后倒去,那把宝弓依旧握在左手上,而他的右臂已经不知去向。
“寨主!”墙后的几名寨兵惊慌失措的喊着,坠落地面的冉松已经摔破头,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抽搐着,而他那矫健的身躯已经残缺不全:右肩连带着右臂完全不见,如同被咬了一大口的果子般。
“嗬...嗬...”冉松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右肩伤口处涌出大量鲜血染红了地面,待得寨兵哭喊着将其扶起,左臂无力的下垂,那把宝弓亦滑落地面。
一名手持宝弓的勇士,就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般陨落了。
在这波袭击中伤亡的不止冉松一人,其他几个站在箭垛后的弓箭手,被崩裂的箭垛砸得满脸血迹,甚至有一人的胸口被那窜来的黑影透胸而过,口吐鲜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便倒地身亡。
“这是什么兵器,怎么这么厉害!!”一名寨主面色惨白的喃喃自语,有人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这石头有拳头大小上面沾着血迹,似乎是特意打磨过。
“这是那大弩射出的石弹?他们怎么能射这么远啊!”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周军投石机竟然在没人拉扯的情况下自己运行起来,砲杆猛地一甩将大石头抛向杀虎寨,寨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大石头掠过头顶,擦过一处箭楼砸在寨中空地上。
一阵尘土腾起,众人看去那石头分量不小,还没来得及侥幸,又见周军投石机陆续发砲,一座坚固无比的石砌箭楼,只是挨了两块石头便拦腰倒塌。
而寨墙被石头集中后也震动不已,周军只是第一波进攻便将杀虎寨寨墙砸出几个破口,而守军们还没反应过来,那些奇怪的大弩又开始发射了。
砰砰声中,有人侥幸躲过飞来的石弹,而有的人则被打烂胸膛如同落叶般坠落地面,一名倒霉鬼的脑袋直接爆裂,红白之物洒满四周。
“巫术,周军用了巫术啊!!”(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夜幕下
田云山从噩梦中醒来,在梦中他被周军捉住,对方将他百般折磨之后,把他扔入一个满是毒蛇的大坑,周身的疼痛、毒蛇缠身的阵阵冰凉,让他痛不欲生。
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田云山起身看看四周,只见夜幕下山顶一片昏暗,黑黝黝的山石灌木丛中传来虫鸣声,身边数名心腹正在警戒。
“有动静么?”田云山问道,他理所当然说的是土话,听得心腹都是摇摇头说无异常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前几日石虎寨里议事,众人决定要在虎山冲与周军对峙,而对方要绕过虎山冲还有一条小路可走,围绕让谁扼守这条小路的问题起了争执,最后定下由田云山率寨兵上山把守。
其他人也许会被周军收买,可田云山绝对不会,他是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落到对方手里只怕会生不如死,所以各位寨主觉得让他守路再合适不过。
虎山冲东侧山头北面是深涧,要想绕过杀虎寨只能从西侧山头翻越,所以田云山带着人攀上西侧山头驻守,防着周军在向导带领下从此翻山,免得被对方抄虎山冲里杀虎寨的后路。
只要杀虎寨顶住周军的攻势,那石虎寨便可高枕无忧,时间拖得越久,田云山就越有把握说服更多的寨主,到时齐心协力抄了周军后路,新的京观就可以筑起来了。
“也不知杀虎寨战况如何了。”田云山喃喃自语道,他是前日带人上山驻守,昨日下午冉寨主派人上山通知,说周军已经抵达杀虎寨外,而今日对方极有可能攻寨。
不,是已经进攻了,虽然战场是在山脚下,可他在山上也能听见依稀的叫喊声,山冲的回音可以将山脚下的动静传上来,田云山如坐针毡的听了一日,却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据说巴州的那个姓宇文的大官手下有强兵,田云山担心冉寨主他们顶不住,不过想想坚如磐石的杀虎寨,他又觉得对方没可能攻下来,至少是没那么快攻下来。
杀虎寨主要建筑都是用石头砌成的,所以不怕火攻,虽然旁边有小河,但是随后有瀑布,所以要筑坝拦水来个水攻也没有什么效果,田云山觉得周军就算要拿下寨子也得填上许多人命。
他领着人驻守在山上,万一情况不妙还可以开溜,大山里还有许多山寨,其中许多寨主和他有交情,即便是此次石虎寨和几个寨子都没了,田云山依旧可以卷土重来。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和山外的官府斗到底。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田云山裹了裹身上的虎皮,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之后躺下休息。
山头人迹罕至,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遮风挡雨的建筑,田云山和数十名寨兵守在山上,可以说是风餐露宿,但他们不在乎,山里的艰苦生活早就让他们习惯了。
看着天上朦胧的月亮,田云山依旧无法合眼,他在想日后的路怎么走,此次下山‘惩罚’开山的愚民,他对官府的反扑已经做好了准备,而郡兵大败之后州兵的进攻,力度之大出乎众人想象。
那些收了好处的寨主,派出人手帮周军做向导,还不遗余力的当打手,将田云山等寨主派来袭扰的寨兵杀得伤亡惨重,若不是有这些人帮忙,周军哪里能深入大山到如今的地步。
“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迟早有一****要好好算这笔账。”
忽然间心中一个激灵,他向着旁边一滚,与此同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出鞘的匕首,其余人等也是纷纷拔刀,一个黑影怪叫着从低空掠过,借着月光看去,他们发现那是只猫头鹰。
猫头鹰又叫神猫鹰,样貌怪异脸似猫,而其叫声难听如同人的惨叫,在夜里听起来尤为渗人,其性昼伏夜出喜欢在夜间出来捕食,故而在这夜幕下的山上见着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只神猫鹰体型不小,似乎也不怕人,在山头上悄无声息的盘旋数圈后离去,田云山被这猫头鹰弄得倦意全无,也为这东西的出现烦恼不已。
相传人要是遇见这玩意很容易倒霉,是不吉利的凶兆。
田云山还没来得及骂晦气,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顾不得是虚惊一场直接扯着嗓子喊起来:“情况不对,有人来了!!”
当然有人来了,草丛中原本聒噪的鸣虫忽然小声许多,这是有东西接近的征兆,大晚上的除了周军还会有人摸上山头?
寨兵们反应也很快,个个弯弓搭箭要对准外围,可对方的动作更快,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的身影向田云山等人投掷了一些东西。
刺耳的啸叫声让他们猝不及防,个个不由自主的捂着耳朵,而这片刻的混乱为人所趁,来袭的不速之客纷纷放箭,弓弦声不断响起,寨兵们接连倒地。
对方凭着先发优势在外围放箭,制造混乱后有部分人直接冲上前接战,他们个个背后绑着白布带,让在后掩护的弓箭手能够轻易分辨敌我。
“呜啊!”田云山嚎叫着,见着一人冲来便掷出把匕首,趁着对方躲避之际一脚将其踢倒,又拔出另一把匕首要上前补刀,却听得弓弦声响随即就地一滚。
一只箭从身边掠过,田云山心知情况不妙,也不纠缠就在草丛里手脚并用爬着,如同一只狗般向外溜去,身后传来惨叫声,那是他的寨兵们临死前的哀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田云山心急如焚,他在山上驻防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夜幕降临时在外围布置有许多暗哨,防的就是有人夜袭,结果现在被人摸到眼鼻子底下才发现,他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似乎逃出了一段距离,耳边未曾听到追击的动静,田云山有意放慢了动作,免得穿行灌木时动静太大,让人能够从摇曳的草丛窥出不对。
多年的山中生活让他知道如何借助地形逃命,即便是黑暗中他也辨明了方向,向着北侧山坡慢慢溜去,石虎寨就在大山的北面,他要跑回去召集寨兵反击,同时还要向山冲里的杀虎寨示警。
头顶上传来怪叫声,声音之惨烈让田云山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一个黑影从头上掠过,却是一只猫头鹰,他正唾骂又遇见这不祥之鸟时,却见其打了个转再度飞到自己头顶,在上空不断盘旋着,时不时怪叫数声。
‘怎么回事?怎么会如同鹞子般寻人?’田云山心中大惊,山中的训鹰高手能够训练鹞鹰搜寻大型野兽,甚至连人都能找,可从未听说有人能训练猫头鹰的。
要训练这玩意捉老鼠都很难,更别说训练寻人,若不是田云山亲眼所见,他根本就不会相信,可如今根本来不及惊叹,心中更多的是恐慌。
猫头鹰为夜行猛禽,晚上被它盯上可没地方跑!
“有人跑了,放箭射他!”身后传来叫喊声,几只箭从身边掠过,田云山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也不顾得受伤,咬着牙往地上一滚,要就着山坡向下滚去。
跑慢了就是死,滚下去也许会死,也许会断手断脚,但至少还有机会活命,田云山豁出去要搏上一搏,可惜运气不佳,一只箭正好射中他的肩膀,随后又撞到一个大石头上。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他挣扎着起身挥舞着手中匕首要困兽斗,却被围上来的追兵一棍子打倒在地。
被人绑了手拖上山坡,田云山正在想如何浑水摸鱼,却见着数人站在前方,其中一人抬起左臂唿哨一声,片刻后一只猫头鹰落在其戴着皮套的左小臂上。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人?”那人用土话问道,田云山接着月光看去,依稀看见那人颇为年轻,被俘虏的人们闻言没一个吭声,他见状心中颇感安慰,确定了逃跑的心思。
随他守山头的都是心腹以及可靠之人,所以田云山寄希望于没人认出他,然后在押解途中循着机会逃脱,再想办法报仇雪恨。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人?”那年轻人再次问道,见其语气不善,有人低声说是石虎寨兵,被冉寨主派来守山头,年轻人闻言没再问下去。
俘虏们被串成串押到另一边,年轻人则站在旁边看着每一个经过的俘虏,待得略微低头的田云山走到面前时,他忽然开口说道:“虎皮不错啊。”
田云山闻言大惊,他忘了自己身上穿着虎皮,这就说明身份不一般,正要往一边跑却被人按住,抬头看去,却见那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对方的两条眉毛几乎连成一条。
此人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抓住堵上嘴巴,见着他不住挣扎的模样,长着一字眉的年轻人咧嘴大笑:“老鬼,你真的老了。”
田云山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字眉,他想起来这位是谁,但是已经晚了,自己领着人风餐露宿守在山头,未曾料被对方轻而易举得手。
看着一字眉手臂上的那只猫头鹰,他明白对方之所以能成功偷袭就是因为有这东西带路,布置在外围的暗哨被猫头鹰悄无声息的找到然后被拔掉,所以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原以为你在杀虎寨,未曾料带着人在这山头吹风,冉寨主他们在底下万一不妙,你怕是就要溜吧?”一字眉笑道,他吩咐左右:“找根棍子,两个人扛着带回去,路上小心些,官府要活的。”
田云山被人捆住手脚,用一根木棍从中穿过,如同一只野猪般被人扛起,远处依稀传来哭喊声,他循声向北望去,只见夜幕下石虎寨方向有大量火光冒起。
‘完了...全完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这只是开始
弋阳城东门,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城门处停下脚步,城门上的几个木笼里依次放着几颗人头,那是率部抗拒官军的几个寨主的首级,这几个就是之前下山袭击百姓的罪魁祸首。
“官军就是厉害,追到大山里硬是把这些人给捉了出来。”有围观百姓叹道,不少旁人都是不住点头。
“只可惜走了个田什么的寨主,那可是主谋...”又有人叹道,此言一处引得众人纷纷打听。
他们大多是弋阳郡百姓,知道之前山蛮下山袭扰的事情,知道王郡守率兵进山清剿却大败而归,后来宇文使君派了杨司马,带着大军再次入山折腾了月余终于得胜而归,原以为战事就这么平息,未曾料竟然没有捉到祸首。
“这可怎么办?那田什么的万一又到处拉人,召集山里其他寨主下山袭扰怎么办?”
“怕什么,不是有官军在么?”有人比较乐观,“宇文使君会教训他们的。”
有人又说这事情不对,他听说官军在山里就抓到了田云山,此言一出也有人附合,说官军攻破杀虎寨时也连带着在旁边的山上捉到了一些人,据说其中就包括田云山,至于为何这位的人头不在上面,那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怎么说,让弋阳郡头痛的山蛮之乱已被平息,如今山上的许多寨主是站在官府这边的,即便是田云山没死,日后又要卷土重来也没那么快。
反正官军很能打,到时再入山教训这些不识好歹的寨主,想来弋阳郡地界又能安稳上一段日子,可以放心的上山砍柴、采药。
张宁领着随从经过议论纷纷的人群,穿过拥挤的城门向外走去,因为通过城门时要接受询问不得骑马,故而他是在走出城门后,才骑上随从牵来的马疾驰而去。
方才百姓们的议论他听到了,作为和州衙走得比较近的商人,他知道这流言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下山袭扰的山蛮们已被解决,采石场顺利运行才是最重要的。
而不需要发工钱的劳力,更加重要。
张宁的三个采石场里,劳力增加了两倍,而多出来的都是不需要工钱的人,他们是黑雾寨等寨子的寨民,要用劳动为犯下的恶行‘赎罪’。
他领着随从来到采石场附近,官道又有十余骑向着弋阳城前进,双方打了个照面,张宁看见是老熟人王兴义便打了声招呼,对方也是满面春风的回礼。
“原来是张兄,何日去西阳?若是再在三台河碰上,可真要去五味斋坐坐了。”
“后日张某便要到西阳办事,不知王兄可有空闲?”
“后日,正好王某也要去西阳,那中午就定在五味斋了,这次由王某请客!”
这位王兴义是郡守王治的族弟,也是弋阳郡数一数二的炭窑东家,还连带着有几处伐木场,可谓是家大业大,先前山蛮下山袭扰,王兴义的伐木场青壮伤亡惨重,光是抚恤就赔了一大笔。
伐木场停工,炭窑也没木头烧了,郡兵进山平乱大败而归,眼见着买卖要完,王兴义急得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和张宁以及其他人一般,都以为这次是要完蛋了。
结果官军再次入山讨伐,不光大获全胜,还‘带’回来大量人口,一部分归入州衙治下,一部分由立功的寨主们吸收,剩下的许多人便到了伐木场‘戴罪立功’,当然工钱是不用想的。
有了一批廉价劳力加入,采石场、伐木场的开采量增加,石灰窑、炭窑的产量也明显增加,而成本大幅下降带来的则是东家们的钱袋越来越鼓。
想想传言中明年即将开工的江堤,还有依旧不会冷清的大山,各位东家们觉得好日子越来越长,而这只是开始。
。。。。。。
大山中,一处山寨内沸反盈天,哭喊声、叫骂声、哀求声、狞笑声混杂在一起,寨中又有几处已经亮起火光,寨门上,田益龙正在练习拉弓,对于寨中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
那把弓是石虎寨寨主冉松的‘遗物’,拉力至少在三石以上非一般人能用,田益龙也只是能够勉强拉开,但要说瞄准就做不到,因为力量无法维持哪怕短短数息时间。
官军在进攻石虎寨前攻破杀虎寨,冉松当场阵亡而那宝弓变成了战利品,因为基本没人拉得开成了鸡肋,所以被喜欢打猎的田益龙‘捡漏’,拿来做练习臂力的工具。
有一人走上寨墙,却是眉毛几乎连成一条的那个年轻人,他如同田益龙般身穿环锁铠护,外面套着罩衣,而罩衣上左胸部位有个破洞。
“怎么,被人射中了?”田益龙问道,他见着一字眉苦笑着摇摇头,促狭的追问这环锁铠到底好不好用,一字眉无奈的点点头:
“是了是了,是不错了,不过要是被这弓射出的箭射中,那可就完蛋了。”
“好弓也得配好箭头,这把弓若是用错箭头,也未必能射穿环锁铠。”田益龙笑道,见着一字眉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从箭壶里抽出几只箭来要进行讲解。
然而一字眉的关注点不在箭头/箭镞,而是首先看到了箭羽:“这是...鸡毛?你们用鸡毛做箭羽?”
没等田益龙解释,一字眉摇着头抽出自己用的箭:“看看,我的箭连鹅毛都不用,你以前用的都至少是雁翎箭,怎么如今拿鸡毛箭充数?”
对于这个问题,田益龙的解释是量太大,官军打一场仗就用上不下万余箭,哪里去找这么多鹞子拔毛,就算是鹅毛都紧张。
他说两军野地对阵,军阵步行从对进到接战,一名弓手也就射五、六支箭,若是骑兵冲来不过勉强射三支箭,这样一来可以算算两千弓箭手一场仗下来要射多少只箭。
“呃...多少支?”一字眉问道,寨子里用箭以打猎为主兼顾守寨,他接触的数字还不算多,如今一说到成千上万,手指头就用不过来了。
“六千支,要是攻打城池或者守城,用掉的更多,虽然可以捡敌军射来的箭,但是出征时该备下的箭可不能少,去年和陈军打了许多仗,武库准备的箭已经有数十万支,不用鸡毛鸭毛做箭羽,你让军器监怎么办?”
“数十万支...那得用掉多少箭羽?那得杀多少鸡鸭?”一字眉已经算不过来了,田益龙见状笑着说他族里的养鸡场不少,许多养鸡场、养鸭场都是数千只的规模,可不是小门小户养上几十只可以比的。
“你啊,有空多出山见见世面,到州治转转,如今的西阳城可变了许多。”
一字眉听着田益龙说起“见见世面”便来了精神,他问官府的宇文使君说的话算不算数,田益龙反问官府何时说话不算数,不算数的话你身上的环锁铠早收回去了。
“这不,田云山那老鬼明明已经被我捉了,然后杨司马领了去砍头,为何官府对外一直说这厮没死?”一字眉问道。
田益龙说田云山死不死是其次,关键是宇文使君要继续对山里动手,而这只是开始,就像现在这个寨子,他们攻打寨子总需要个理由,而“窝藏祸首田云山”就是个好理由。
“这只是开始?也就是说弋阳城外的市要一直开下去了?”一字眉问道,这是他一直在关心的问题,田益龙说这是自然,宇文使君说过要和山里人一起发财。
此次一字眉的父亲和其他几个寨主识时务,站在官府这边‘帮忙’,田云山那些人被平定后,弋阳郡在大山边缘新开了一个‘市’,让他们几个寨子‘入股’做买卖。
就是所谓的‘专营’各类山货,官府允许他们购买食盐还有适量铁器,而布帛、衣物之类日常用品也敞开供应,开市半月以来,各家山寨的‘收入’颇丰。
但这还是小头,大买卖还是另类的货物:人,弋阳郡和边城郡各路东家需要大量的人手,去伐木场、采石场、以及各类矿、窑做劳力,价格从优有多少收多少。
所以捉拿“四处流窜,意图不轨”的田云山,成了官府在山里大动干戈的正当理由,当然官军已经后撤,除了几个重要寨子外,其余寨子都由协助捉拿田云山的‘义兵’接管。
‘义兵’们在山里拔掉了不少寨子,个个都有窝藏田云山的嫌疑,虽然每次破寨后都找不到田云山的踪影,但是‘义兵’们毫不气馁,不畏艰辛险阻定要把田云山捉拿归案。
据目击者称,田云山已经逃离大崎山,往大别山脉跑去,所以各处寨子和急公好义的东家们不辞劳苦,组织‘义兵’一路追赶。
今日这个寨子就有窝藏田云山的嫌疑,‘义兵’们上门‘好言相劝’让对方交出祸首,奈何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拔刀相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大家都不想的。
寨中角落里走出许多兵丁来,个个都是心满意足,他们肩上扛着战利品:一个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又有许多人被绳子绑成一串,在手持武器的兵丁呵斥下,垂头丧气的向寨外走去。
“官军不在,也不会管这种事,但是出了山可不行,管好你的手下。”田益龙看着寨中的一幕幕说道,“按约定,给州衙的人不能是断手断脚,或者是蔫不拉几的,你别动歪脑筋,宇文使君不是傻子。”
“放心,如今谁敢和官府作对就是找死,大伙还指望着用人换盐呢。”一字眉点点头,“到了明年,寨中要生娃儿的婆娘怕是会有许多,稳婆不够用了。”
“记住别在山外搞这种事就行了。”田益龙再度叮嘱道,他可知道宇文温的底线是什么。
“知道了,寨中许多人都是光棍娶不到婆娘,等弄够了也就不会了。”一字眉郑重回应,“那田云山什么时候才会死?”
“谁知道呢,这只是开始。”
。。。。。。
官道上,宇文温在数十骑兵护卫下离开衡州地界进入巴州境内,他结束了对南定州、衡州的‘访问’,和两位刺史充分交换了看法,对于大崎山以及大别山问题达成了一致意见:
一定要捉到罪魁祸首田云山,所以义兵要把山里翻个遍!
南定州在大崎山西北麓,又为大别山脉环绕;衡州则位于大崎山西麓,和东北面的南定州相邻;巴州位于大崎山南麓,这三个州都和大崎山接壤,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除了做大行台的父亲,理论上宇文温是有上级的,所以他亲自到黄州向邓总管汇报对大崎山山蛮用兵情况,回程时还顺便和南定州、衡州的同僚进行沟通,毕竟巴州对山蛮的动作要取得另外两州的‘谅解’。
区区山蛮当然不值得宇文温如此大动干戈,现在已不是当年,山蛮已是一片散沙,无法像以前一样席卷江北各州,所以宇文温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衡州。
上午他拜访衡州刺史周法尚,对目前的‘国际形势’进行了研究,制定了一系列作战方针。
周隋两国如今已心照不宣的休战,对于宇文温来说山南周军的北线战事已结束,南线的战事就可以开始,父亲去年给他下达的停战令如今已没有遵守的必要,他要和小伙伴快乐的刷陈国副本了!
江对岸的陈国郢州和江北一样正在进行春种,要是作战顺利的话能让对方今年照旧颗粒无收,然后还能捉回来许多精壮的俘虏,再努力一把让郢州变成陈国的大包袱,找个机会就把这颗熟透的果子摘了。
远处官道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护着数辆马车接近,对方开路的骑兵正要上前呵斥清道,见着这边的旗号上大大的‘宇文’二字瞬间没了气焰。
“原来是宇文使君,还请让一让路。”当前一人拱手行礼,和身后数人一般都是面露难色,“我等奉命护送车队到黄州,还请使君见谅。”
巴州是小宇文使君的地盘,这位‘宇文恶狼’的名声众人皆知,人人都是避之不及没谁敢招惹。
宇文温瞥了一眼其身后缓缓驶来的那几辆马车,示意随从们和他一起让到路边,官道边的野地还算平坦,所以策马走在上面也不算颠簸。
他不是脑残二代,不打算有不必要的跋扈举动,毕竟在人们面前演戏也得看场合,最主要是今日心情很好,所以无所谓什么谁让谁,就当是停车在斑马线外让老婆婆先过。
车队缓缓通过,宇文温听得随从骑兵里有人交谈时为北地口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远去的车队,他心中琢磨着:‘北地口音...从东面来...莫非是朝廷使者?’(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买卖
弋阳城外,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在列队前进,他们个个双手反剪被牢牢捆着,脚踝上还绑着充作脚镣的麻绳,每根麻绳都有两指粗,没有工具凭着赤手空拳根本弄不断。
队伍旁,有数人在护卫的簇拥下打量着这些男子,如同挑选鸡鸭鹅一般在挑选着他们,那些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年纪合适的被插上草标,从队伍中拉出来归到这些人身后。
向八走在队列中,和其他人一起接受对方的‘挑选’,看着周围凶神恶煞、手持武器的壮汉,他木然的低下头,作为落鸦寨幸存的寨民之一,如今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落鸦寨位于大山中,原本和山外没什么来往,寨民世代居住在深山中,以开垦坡地种植庄稼、狩猎野物为生,时不时和周围山寨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冲突,双方死伤十余人后握手言和,过一段时间后继续。
日子就这么过着,从向八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这么延续至今,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直到事情发生了变化,剧烈的变化。
黑雾寨的寨主田云山,和其他几个寨主一起对抗山外姓‘周’的官府,官军第一次进山被他们打得大败,可第二次进山后事情越闹越大。
黑雾寨没了,收容田云山的石虎寨也被那什么官军攻破了,许多寨主的人头被砍下来示众,可是唯独少了那个田云山田寨主,然后许多站在官府那边的寨主便派兵四处搜索,要把田云山‘捉拿归案’。
若是山外的官军这么做,山里的寨主们怕是会聚在一起齐心协力对抗,可如今是一些山寨寨主自己派人搜寻,问题就不一样了,山中的寨子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局面变得一片混乱。
因为有‘藏匿田云山’的嫌疑,许多寨子被围攻,可邻近的寨子都觉得事不关,不肯派人相助,有的甚至加入到对方那边,四处找借口下手说要‘搜查疑凶’。
落鸦寨就是这样倒了霉,临近山头的红鸦寨和他们是世仇,祖祖辈辈斗下来已经不知结了多少怨,后来红鸦寨引来‘义兵’,说田云山藏在落鸦寨,战斗随后爆发。
落鸦寨和红鸦寨的实力相当,都是数千户人的大寨,原本是势均力敌,可对方引来‘义兵’就不一样了,那些别处来的寨兵,装备精良用的箭全是铁箭镞,甚至还有人装备铠甲。
他们寨子知道情况不妙,也联络了其他寨子来帮忙,结果红鸦寨这一边只用了一日就攻破了他们的寨子,所有没死的人全都被掳走。
向八的父亲守寨时被流矢射中身亡,敌兵冲进寨子后烧杀抢掠,向八被破门而入的敌兵按倒在地,母亲和妹妹被拖进里屋,听着亲人不断的哀求声、叫喊声以及男人的喘气声,他如同做了个噩梦。
山寨之间相互争斗是家常便饭,向八的母亲就是他父亲当年从别处寨子抢来的,如今落鸦寨被另外的寨子攻破,所有人都逃不了厄运。
母亲和妹妹后来被人从屋里扛出来,和寨中其他女子一般被当做战利品带走,而侥幸没死的男丁则成了俘虏,那些老弱病残的结局如何他不知道。
向八和年轻力壮的一部分人被红鸦寨等寨子分去做奴隶,一部分被带到山外来到这里,如同货物般被买卖。
“把头抬起来!”一人用土话喊道,用棍子将他下颌抬起,而几名衣着光鲜的男子则仔细的打量着他。
就像猎人在检查一只被射死的豹子,对方仔细的看了看他的四肢,检查身上有没有创伤,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叽里呱啦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
一根草标插在向八的衣领后,两名壮汉押着他离开队列,来到另一群人中间,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插着草标的人越来越多,挑选‘货物’的那几个男子摆了摆手,和站在一旁的几个山民叽里呱啦的说了些话,片刻后有几人抬着一筐筐东西放在他们面前。
一个山民从筐中拿出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些雪白的东西到手心里,向八睁大眼睛看过去,依稀认得那是山中无比珍贵的盐。
那山民用手指沾了些盐放到嘴里尝了尝,满意的将手心中剩下的盐倒回竹筒,他向同伴点点头,随后大笑着和那些衣着光鲜的男子握了握手。
‘是拿我们换东西吗...’向八如是想,心中悲愤不已。
“走了走了,往这边走,要是不老实就有鞭子吃!”有人用土话吆喝着,将他们推到一处房子外,在那里他们被剪掉头发,身上衣服被脱光,然后赶到屋子里用气味刺鼻的水洗澡。
还被人用大刷子在身上刷,就像即将被人用热水拔毛的野鸡,向八提心吊胆的熬了下去,最后换了身粗布衣服被人提了出来。
穿着新草鞋,他和别人一起排着队走向河边的一艘大船,进入船舱后,向八发现仓里挤满了人,都是和他一样被剪了头发换了衣服的男子。
“都好好听着,要是有谁敢闹事,绑了石头扔到河里喂鱼!!”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用土话喊着,舱门随后关上,只留下一些小孔通气。
听着舱外传来的水声,向八和同舱人面面相觑,他们被人从大山里抓出来,又被关进大船不知会去往何方。
那座熟悉的山寨已被人付之一炬,母亲、妹妹不知被带到何处,自己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土,想到这里向八不由得潸然泪下。
船舱里传出不知多少人的抽泣声,同船外浪花声融为一体,随着河水向着下游飘去。
。。。。。。
西阳城东北湖畔的新码头处,别驾许绍和治中郝吴伯正在监督卸‘货’,货物是巴水上游弋阳郡用船运下来的俘虏,在这里‘交付’官府。
“别驾,卑职已经清点过人数,一个不少。”一名吏员禀报,许绍看着排成列从面前经过的“髡人”点点头,他仔细看过每一个人,没有发现断手断脚的,也没有看起来病怏怏快不行的。
“好好安顿,但是守卫要加强,决不允许出现意外情况...”许绍一项项的交代着,他管理陈军战俘大半年,已经非常‘有经验’了,这些新到的山蛮同样是宝贵的劳动力,绝不能轻易出问题。
押船的船老大在吏员的带领下走近,接过许绍‘签单’的单子,点头哈腰的往城里去领‘运费’,看着一条空船打道回府,郝吴伯有些感慨。
“去年修排水渠时,使君特地交代要够宽,看眼下的情形,怕是还不够啊。”
“只能是在闸口认真调度了,若是真不够用,再拓宽沟渠也说不定。”许绍无奈的叹口气,“谁知道才过不到一年,这码头就如此热闹了。”
西阳城边本没有正式码头,城南虽然濒临长江,但是江水湍急导致大船靠岸十分麻烦,不适合设立固定码头,平日里水陆转运都是在东郊外的巴口码头进行。
不过城东北处的大湖自从修建排水沟渠后,便和三台河、巴水甚至长江沟通,处于利用水运的考虑,排水沟渠修建伊始就很宽,为的就是方便货船往来,所以出现湖畔码头也是顺理成章。
城东北郊的一官一民两座新法砖窑,烧出的砖就是在码头装船,运向巴口处的巴河城,亦或是运到三台河、巴水上游各处。
而三台河、巴水沿岸采集的石料,也是经由水路进入湖泊,在湖畔码头卸货然后运进不远处的西阳城,与此同时湖内打渔的渔民也将鱼获从此卸货,越来越多的人在湖边定居。
巴州水军也在湖边立了水寨,一来守卫码头二来操练水战技法,而西阳东城投入使用后,西阳城北郊的人气只会越来越旺。
“走吧,下一拨人过来得数日后了。”许绍转身离去,与郝吴伯边走边谈,此处离城不远,他们懒得骑马干脆步行。
宇文温对山蛮用兵,弄来大批俘虏做劳力,这种行为没什么出奇,因为江沔地区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官府为了将蛮民收编,和酋帅之间频繁爆发大小无数次战争。
江沔地区的称呼自古有之,“江”即长江,“沔”即沔水(汉水),汉水为长江的一条重要支流,于江夏郡注入长江。
所谓江沔地区,是指两晋时的一个地域:江夏、南郡、襄阳、义阳及南阳五郡,在汉水流域则为跨江夏、南郡、南阳三郡。南朝时局限于长江中游江汉流域一带,包含荆、雍、郢、司四州及邻近地区。
在三十多年前的侯景之乱以及之前,江沔地区大部分时间为南朝治下,而历代南朝官军和蛮族的纠缠已经持续了百余年。
蛮族,是为中原朝廷对南方民族的称呼,江沔地区的‘蛮’形形色色,以荆州蛮、雍州蛮、郢州蛮、司州蛮为大类,下面又细分诸多蛮,无论是什么蛮都是让官府头痛的对手。
江北的西阳郡及周边地域,在南朝时属于江南的郢州管辖,居于此地的西阳蛮(五水蛮),亦是南朝官军讨伐的目标,从南朝宋时起到现在,各朝各代的官府经过努力终于将平地的蛮民陆续收编,剩下山中的山蛮。
虽然被中原朝廷称为蛮,但居于江沔地区平原的蛮族却并不是想象中的不开化,南朝宋时雍州(如今的襄州)、荆州地域的许多蛮族早已经走出大山,在汉水边聚落成村开荒种水稻,还兴修水利得“水陆良田”颇多。
又有蛮族制作手工艺品、布匹出售,亦或是在汉、蛮之间经商,还有的从事畜牧业,饲养了大量的牛马以及各种杂畜,对于这样的‘优良资源’,从东晋以来的南朝官府自然是千方百计要纳入控制之中。
历经百余年的讨伐,平原上的蛮民早已和汉民融为一体,后来的宋、齐、梁各朝,镇守荆、雍、郢、司的刺史、都督们都不断发动战争向山蛮‘要人’,所以如今宇文温对山蛮用兵不过是“循例”。
但是后来事情就发生了偏差,击杀了率部下山袭扰的罪魁祸首,官军收兵打道回府,可对山蛮的动作没有结束,许绍知道宇文温换了种方式向山里‘要人’:买。
讨伐山蛮是官府理所当然的责任,可许绍和郝吴伯对于上司能够把这种事做成买卖十分惊讶,这位宇文使君似乎是做买卖的转世投胎,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和做买卖联系在一起。
大山中的日子很苦,基本上平原里州郡百姓许多常见的日用品都缺,山中的寨主若是运气好还可以探到小铁矿,可食盐却是没法在山上找到来源,所以用诸如盐铁之类物品对寨主们的吸引力是很强的。
山南各州自然是不产盐,但是宇文温做买卖却能弄到许多盐,至于铁倒还好办,但是为了防止养出白眼狼必须限量供应,所以巴州州衙用盐铁等必需品向山中的寨主“买”人。
条件只有一个:人必须是山中的,不许掳掠山外官府治下百姓,只要不碰这条底线,什么都好说。许绍和郝吴伯对这个买卖的效果是持保留态度,可是如今的现实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山中的寨主竟然真就自相残杀起来了!
被官府大力扶植的寨主们,拿着精良的武器向着深山中的山寨发动攻击,抢来的户口自己留一部分,大部分送出山‘卖掉’。
这还只是开始,因为大量的采石场、伐木场、石灰窑、炭窑以及采矿场需要廉价的劳力,所以各路东家开始涌入弋阳郡的‘人力市场’去‘进货’,更有甚者在州衙登记后,和寨主们合作组织‘义兵’进山捉拿祸首田云山。
田云山早就被捉回来砍了头,但对外一直宣称未能‘归案’,所以这就是个进山捉劳力的借口,官军没有参与行动,而人却被寨主们源源不断的从山里运出来。
这买卖看起来很划算,用做买卖的方式一举两得,不但解决了山蛮作乱的问题,还连带着弄来许多劳力,看上去是皆大欢喜,可许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承业,你说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许绍有些担忧的问道,在一旁的郝吴伯听出了言外之意,他看着不远处被州兵押解的俘虏们陷入沉思。
许绍问的是“会变成什么样子”,似乎是漏了个“山里”,但郝吴伯知道许绍想的是什么,他们的上司宇文温为了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可以发动战争去捉陈国俘虏,也可以用东西去和山里的寨主‘买’俘虏。
这种方式有些剑走偏锋但还能理解,他在意的是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看看那些东家为了弄到廉价劳动力,对于发动战争趋之若鹜的表情,郝吴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纺织
(今日一更)
巴河城外,‘著名’的地标——大风车下,宇文娥英正抱着弟弟看着风车,南风吹来带动十字形的风翼,见着风翼缓缓地转动,宇文娥英和弟弟鹊哥高兴得手舞足蹈。
小鹊哥两岁都不到当然什么都不懂,只是见着抱自己的人高兴他便高兴,还在咿呀学语的小家伙一个劲的说着“抱”,当然他是眼巴巴看着不远处的母亲说的。
杨丽华见着宇文娥英手舞足蹈,怕她一下子抱不住弟弟,便上前将鹊哥抱起来,宇文温在一旁见着大风车在不停的转,心中按耐不住唱起开场曲:
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
这首歌的现代风不适合如今的时代,所以宇文温只能在心中过了一遍‘名曲’,看着大风车和四周的景象,他心中产生出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两日\他难得有空,所以继昨日带着夫人尉迟炽繁和儿子棘郎出游后,今日带着杨丽华以及宇文娥英还有鹊哥出来‘放风’。
湖畔庄园的建设还没完成,他便带着家眷来到巴河城走走,顺便看看地标,这座投资不下千贯的风车如今运转正常,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费舂米了。
这种仿制于荷兰风车样式的风车很少见,所以宇文娥英很好奇,不断的问出各种问题,见着小丫头“既然诚心诚意的发问了”,宇文温便“大发慈悲的告诉她”。
首先这风车塔顶能转动,以便当主导风向变化时进行调整,让风翼始终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当然下暴雨刮大风时是不能用的,风翼要收起来免得损坏。
只要有风就能转,当然是不分昼夜的转,风翼一转那么舂米的碓就不会停,一昼夜下来能省去很多人力,风车当然怕火,点着了就会烧个精光直接扑街。
扑街是什么?呃...和死差不多吧...
看过了风车,宇文娥英的兴致依旧很高,带着弟弟在风车工坊外玩了一通,很快就发现了新‘玩具’:纺车。然后问题又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了。
首先一个问题:衣服是怎么做出来的。
宇文娥英当然知道衣服是用布、锦、或丝绸做的,所以宇文娥英的问题其实是布是如何做出来的,宇文温正在想如何把二十一世纪的思维用六世纪的语言说出来,杨丽华却‘挺身而出’开口答疑。
布是织出来的,而织布需要纱线,纱线的来源分为蚕丝和葛、麻,蚕丝和葛、麻变成纱线的过程也就是所谓的纺,纺即为纺纱,织即为织布,两者合称即为‘纺织’。
如今见到的纺车,即是将蚕丝、葛、麻纺成纱线的工具,有了纱线后用织机将其织成布,有了布就能裁剪缝纫做衣服。
“那纺车和织机是怎么动的呢?”宇文娥英又问道,杨丽华解释说都是靠人力驱动,而蚕丝得靠养蚕结茧缫丝,葛、麻要靠种植,纺成纱线后由织娘日以继夜的织才能得到布。
见着宇文娥英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宇文温倒是颇为佩服杨丽华,若是换成他来讲解,怕是要从植物纤维说起,那就不知道小丫头能不能听懂了。
杨丽华出身贵族家庭,和其他贵族女子一般其实不需要懂这些知识,作为锦衣玉食的女郎只需要人服侍,除非家道中落或者被罚没为奴,纺纱织布一辈子都不用碰。
宇文温的夫人尉迟炽繁亦是和杨丽华般出身贵族,但是杨丽华却有些特别:她曾是皇后,所以必须知道一些养蚕织布的知识,以便母仪天下。
农耕社会,男耕女织是经典生活场景,对于州官来说劝农桑是州务职责所在,而对于皇帝来说劝农桑事关国本,所以每年春天皇帝和皇后这一龙一凤就得举行仪式进行亲耕和亲蚕。
皇帝亲耕的仪式早在周天子时就开始了,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扛着锄头下地还得扶犁耕田,当然这田也有来头叫做籍田。
籍者借也,谓借人力以理之,劝率天下使务农也。春秋传曰“郊而后耕”,遂籍人力以成岁功,故谓之帝籍。
与此同时皇后也没闲着,要领着内外命妇进行躬亲蚕事的典礼。
皇后乘翠辂,率六宫三妃、三弋、御媛、御婉、三公夫人、三孤内子至蚕所,以一少牢亲进,祭奠先蚕西陵氏神(嫘祖)。礼毕,降坛,令二嫔为亚献终献,因以躬桑。
此即古语所谓“天子亲耕以共粢盛,王后亲蚕以共祭服”,种桑养蚕纺纱织布一条龙表演下来,杨丽华对纺织熟悉再正常不过。
当然宇文温身边还有一位更熟悉这一套,那就是梁国公主萧九娘,她从小在舅舅家长大,家境不好时不时得做农活,和杨丽华那种表演性质的行为不同,萧九娘纺纱织布可是为了糊口马虎不得。
宇文娥英就是那么一问,待得母亲做了解答后注意力很快转移,她听母亲提到了养蚕,所以要拉着弟弟去看蚕宝宝,宇文温和杨丽华相视一笑,无奈的跟在后面,看着熊孩子即将去祸害蚕室。
。。。。。。
三台河畔,西阳郡公府邸的‘黑工坊’内一处院子,一台纺车正在运转,和这个时代寻常可见的纺车不同的是,这台纺车是用水力推动,而锭子数量也大有不同。
农户家中用的纺车为人力驱动,锭子通常为二到三个,最多不超过五个,以纺麻为例,人力纺车每日最多纺纱三斤,而这台用水力驱动的纺车共有锭子三十个,每昼夜可纺麻接近百斤。
前提是运转正常,而就在宇文温带着杨丽华现场观看时,水力纺车运行到一半便出了故障,有几锭纱线断开无法正常运行,一旁的工匠赶紧切断动力,开始调整断线的纱锭。
“一架水力纺车一昼夜就能纺麻接近百斤...”杨丽华喃喃自语,她看着眼前的这台水力纺车有些失神,这样的数字很惊人,照此说来一架这样的纺车能顶上三十户人家的产出。
“这架纺车只是试运行,工匠们还在调试,若是调试好了就能接连数日运转下去,掌握了工艺之后能够做出更多的纺车,若是一百台水力纺车同时运行一日,抵得上三千户人家一日的产出了。”宇文温在一旁说道。
“锭子还能增加吧?应该不能无限制增加吧?”杨丽华又问道,宇文温点头说是,水力纺车能带动的锭子自然还能增加,但是达到一定数量后故障率就大幅上升,还不如新添一台。
见着杨丽华欲言又止的样子,宇文温带她到隔间继续观摩,此次见到的同样是水力驱动的装置,和隔壁不同的是这个装置是织布机,也就是水力织布机。
水车将河水打到高高的蓄水池,蓄水池的出水管有水涌出,落到下方水轮的辐板上将其推动,被水推动的水轮不停转动,驱动织布机运转。
杨丽华目不转睛的看着织布机,很快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首先注意到其中一个不同之处:只需要一人控制的梭子,而那不停穿梭的梭子看起来有些特别。
“此梭上有滑槽内有小轮,穿梭起来十分灵活,唤作飞梭。”宇文温继续解释,“平日里织布用梭需要两人配合,而这个织布机只需一人便可完成织布,并且织布速度极快。”
“也是昼夜都能运行么?”杨丽华又问道,面前的织布机还有隔壁那几十个锭子的水力纺车,她已经想到一个让人不安的未来。
“当然能昼夜运行,只是织布的人得轮换休息。”宇文温说道,侧室被科技的力量震动,他很满意这种效果。
方才他们从巴河城打道回府,将两个小家伙送回去后,宇文温带着杨丽华来这黑工坊进行‘再教育’,两架本不该出现在这时空的装置,果然让见多识广的杨丽华无语。
上古时起,人们就知道将较短的纤维纺成长纱,然后再将其织成布。所谓的纺纱,就是是取动物或植物纤维运用加捻的方式使其抱合成为一连续性无限延伸的纱线,有了纱线就能织布,有了布就有衣物。
这个时代纤维的来源主要为丝、葛、麻、毛,后世常见的棉花还未大范围推广种植,以麻类植物的韧皮纤维或者蚕丝做原料来纺纱最为常见。
有了纱线就能织布,但光是有大量产出纱线的纺车还不行,得有同样高产出的织布机来消耗这些海量增加的纱线,有了水力纺车,也得有水力织机配合。
所以原本诞生于十八世纪英格兰的飞梭,以及诞生于十三世纪中原的水力大纺车,同时穿越时空出现在长江边上小小的巴州西阳郡地界。
按照宇文温工坊一贯的做法,这两台机子都是‘原型机’,用来给工匠调试、改进,积累经验之后做出‘改进型’,然后是实用化的‘量产型’,最终目标就是大规模投入实用。
“水力纺织...这样做出来的布匹价格低廉,百姓们还如何活得下去?”杨丽华有些不安的问道,她不光为这水利纺织的效率震惊,还以国计民生的视角来看这两个新生事物。
“生产力上升,正好需要百姓多种桑麻养蚕,他们如何活不下去?”宇文温反问,“廉价的布匹大行于世,更多的百姓穿得起好布做的衣服,这不好么?”
“那租调呢?水力纺织对原料需求量大增,广种桑麻势必挤占耕地,再说手工布价若是贱了,上缴的匹数就要增加,可是百姓哪里有地方弄水力纺纱,官府收不上户调,吏员会把百姓逼得家破人亡!”杨丽华反驳,和宇文温对视。
男耕女织,无论南北各国,每年上缴的田租户调里都有布帛,而日常生活里布帛都能当做硬通货,用来购买各类生活所需,她觉得这水力纺织出现后,给农户们带来的是灾难性的影响。
辛辛苦苦种桑养蚕,或是种植葛麻,千辛万苦纺成纱线织成布,结果大量廉价的布匹在市面上出现,一年来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官府收上来的户调里,对价贱的手工布必然会增加匹数,以州郡官员的德性大多会逼得百姓走投无路,而收上来的手工布已经是贱物,发给官员、将士会导致群情激奋。
可若是不收纳百姓们交上来的手工布,又有多少人能有办法用别的东西代替,那会导致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手工布价格一落千丈,靠着这些布去买东西的人哪里还有别的硬通货,粮食是不可能轻易出售的,活不下去的人们,被基层吏员盘剥的百姓,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这样一来事情就非同小可。
一处或几处州郡发生民变倒还好解决,可是各处州郡都闹起事来那就不妙了,这水一混起来要趁机摸鱼的人可就要下手,到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有矛盾就有冲突,要解决这个矛盾的话,就转到上次所说的问题上面了。”宇文温再度化身‘叫兽’,要对杨丽华进行‘再教育’,“这样,我举个例子...”
杨丽华有些后悔,方才情急之下她和夫君争辩,未曾料这位自我感觉良好又要兜售那一套,她早已打定主意‘避其锋芒’,所以现在要亡羊补牢。
她眨了眨眼,一脸诚恳的说道:“妾知道夫君当然有办法解决这个矛盾...”
宇文温无语,面前这位不愧为‘宫斗高手’,他兴致刚上来就被喊停,正意兴阑珊之际,忽然林有地来报说外面来了州衙的吏员,说是有急事要报。
“急事?莫非江对面的陈军活得不耐烦渡江来犯了?”宇文温闻言大喜,他正在策划对陈作战,若是对方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的不知,也不敢打听,来人确系州衙吏员,说是安陆派来驿使,有事面见郎主,如今正在州衙等候...”林有地答道,郎主的忌讳他知道,所以只负责查验身份,具体事情不敢打听。
“想必是个好消息吧。”宇文温喃喃自语道,满怀憧憬的向着大门走去,如同买了彩票的彩民,等着当天开奖时中千万大奖。(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一言不合就发车
安陆,杞国公府邸内,宇文温正和兄长宇文明交谈着,他二人都是接到父亲宇文亮的召唤,从各自任上赶来安陆,父子三人上一次聚会就是今年过年之时,距离现在也不算太久。
过年聚会时宇文明一直在揪着‘讨陈檄文’之事,恨铁不成钢的兄长训斥顽劣不堪的弟弟,宇文明对于经常弄出大话题的宇文温是哭笑不得。
那狗屁不通的檄文早已经传遍山南各州,为有识之士所不耻,也亏得宇文温打陈国连战连捷,好歹让大家统一共识觉得这位宇文二郎尚有可取之处。
就是不学无术这名号太难听了!
“二郎,如今巴州折腾那山里的山蛮要到什么时候?”宇文明问道,这是弟弟新搞出的名堂。
“兄长,巴州缺劳力,也只能硬着头皮耗下去了,怎么着也得到江堤完工再说。”宇文温答道,他确实是在策划修筑长江大堤,也确实缺劳力。
西阳城就在长江边上,想起后世里见过的长江大水,再看看光秃秃的江边,还有城外一大片新开垦的农田,每到下大雨他就是辗转反侧。
宇文温作为一州刺史收拾山蛮理所当然,而宇文明在襄州也少不得和附近山中的酋帅们打交道,只是对于巴州处置山蛮的手段有些咋舌。
竟然是买通山中部分寨主,让他们去攻打别的寨子,然后花钱或物买俘虏,这和贩卖人口没什么区别了吧!
“兄长,可知朝廷天使此次来有何大事,竟让父亲将我两个召回来?”宇文温问道,他一直在忙着开副本找项目,对于这种‘人情来往’不是很注意。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些...其他的事没什么,蜀国公...尉迟丞相要召你岳父去邺城,此为其一。”宇文明说道,这个事情宇文温已知道,他是抵达安陆时向岳父问安时才知此事。
“其二,朝廷希望有名宗室到邺城和陛下见见面,叙叙旧。”
我擦,一言不合就发车,莫非邺城热要面世?我又要做人质了!!
宇文温心中吐槽不已,如今大周的成年宗室也就他和父亲、兄长三人,当然他兄弟俩的儿子是做不得数的,所以呢,要去邺城的人选就非宇文二郎莫属了。
不是宇文温头大要争着去戴这帽子,想来想去能离开山南的也就只有他,父亲宇文亮是山南之主绝不可能离开,兄长是继承人要是不小心变成质子那就和做邺城寓公没区别,所以也就他这个人质专业户出马了。
邺城的那位小皇帝宇文乾铿,是故赵王宇文招幼子,和宇文温父子三人基本没什么交集,所以‘叙叙旧’这种事情基本就是场面话。
“二郎,父亲定会计划周全,莫要担心。”宇文明拍了拍宇文温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此事的人选已经很清楚,弟弟又要出远门,做兄长的当然要安慰安慰。
管家来请宇文明、宇文温两人入书房,他们的父亲宇文亮已在书房等着,看书房里的场景,似乎是刚有一群人在这里开过会。
父子三人自然不是外人,宇文亮首先说明了此次朝廷来使的一些事情:去年六月到今年初的大战后,周国国境终于连成一片,来使首先是协调朝廷和山南的一些人事以及政务、军务的相关事宜。
然后就是要召安固郡公尉迟顺回邺城,丞相、蜀国公尉迟迥的长子尉迟谊已于两年前遇害,次子尉迟宽早逝,三子尉迟顺便是年纪最大的儿子,所以召他回邺城倒是情理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山南这边自然是要派使者入朝,一来是觐见天子以明君臣名分,二来是和尉迟丞相协商诸多事宜,但是朝廷希望一名宗室能随行入邺,当然人选就自行决定了。
朝廷来使的说法很明确,大周宗室几乎被杨坚屠戮殆尽,仅存山南的杞国公父子三人,天子自登基后左右无亲,丞相希望宗室入朝觐见,陪着陛下说说话。
另外许多朝廷典礼需要宗室撑场面,两年来许多本该宗室承担的职责是大臣分担,原先山南未和朝廷接壤,宗室无法抵达邺城情有可原,但如今国境已连成一片,邺城却依然没有宗室出现,别有用心之人很容易借此大做文章。
当然丞相无意要宗室长留邺城,逗留一段时间便可返回,也不想让人说他意图对宗室下手。
“那孩儿这一去要几时才能回来?”宇文温问道,他很自觉,面对不可抗力放弃了抵抗,虽然事情的进展出乎他预料之外,基本和‘一言不合就发车’没区别,但该承担的责任就得承担。
“扣掉来回路程上花费的时间,大约月余也就够了,蜀国公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绝。”宇文亮没有拐弯抹角,他还是习惯称呼尉迟迥为蜀国公,这种事情大方向上没得选。
小皇帝孤零零待在皇宫,作为宗室不去探望也说不过去,虽然从权力斗争角度来看,到邺城的宗室有被扣为人质的危险,但尉迟迥只要思维还正常,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宇文亮自然是不可能去邺城,真要这样做那就和老虎入笼没区别,而长子宇文明去也不太合适,万一真要待上几年那可让人坐立不安,所以次子宇文温去是再合适不过。
一切和将近三年前差不多,当时安州和长安朝廷‘握手言和’,能去长安的也就只有宇文温最合适。
还有一个因素,宇文温的正室尉迟炽繁,是尉迟迥的亲孙女,宇文温和尉迟炽繁的婚姻,是宇文氏和尉迟氏联姻的结果。
故而宇文温到了邺城后,可以凭着孙女婿的身份拜见尉迟迥,即便是和尉迟迥的第四子尉迟惇、侄子尉迟勤也能攀交情,侄女婿、堂侄女婿这关系总比不搭界的外人强多了。
宇文温是宇文亮亲生子,但又出继宇文亮弟弟宇文翼继承香火,宗法上和宇文亮不是父子而是伯侄,朝廷只要不打算把事做绝,那宇文温到邺城也就是走一圈。
可这样一来他在巴州的‘事业’就得耽搁了,眼见着陈国副本即将再度开启,宇文温只能无奈‘离线’,其中滋味也只能无语问苍天。
“二郎,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蜀国公也未必真有那层意思,你到了邺城不可造次。”宇文亮叮嘱道,宇文温上次出使长安,在大殿上无故撩拨辅政丞相、隋国公杨坚,差点就弄出大事,所以他不能不叮嘱。
如今已经篡位登基的杨坚,年纪和宇文亮差不多,可蜀国公尉迟迥已经年逾七旬,算是杨坚、宇文亮父亲一辈的人,万一真要在大殿上被宇文温气得当场昏倒身亡,那就真是祸事了。
尉迟氏要和宇文亮一家翻脸倒是其次,大周可经不起这样的内乱,一旦被隋国趁虚而入,那就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且不说宇文温会不会被当场格杀,他父子三人国破家亡后可是逃无可逃。
就算逃到江南陈国,而陈帝不计前嫌接纳,可依着陈国那半死不活的德性,怕是过不了几年就会被隋军攻破建康,到那时其他人都可以降,他父子三人连同幼子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然后妻妾被赏给有功之臣,各种喜闻乐见的段子搞不好会流传千古。
“父亲,事情轻重孩儿自然知道,只是此次去邺城,陛下到底靠不靠谱,不会急不可耐弄出什么问题吧?”宇文温又问道。
他就怕那位当皇帝其实和傀儡没区别的小堂弟不靠谱,万一见着了亲人情绪激动,玩什么“咬指血书衣带诏”就祸事了。
“二郎哪里话,蜀国公还没到那个地步!”宇文亮训斥道,“蜀国公是太祖的亲外甥,你莫要乱想!”
“父亲,蜀国公也许不想,可难保其他人不想。”宇文明说道,权力之争可是鲜血淋漓六亲不认,已经篡位的杨坚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是以后的事,杨逆虎视眈眈,谁吃饱撑了玩内讧!”宇文亮态度依旧坚决,他就怕自己的言行让次子误会,到了邺城擅作主张兴风作浪,到时真是没事都搞出事来。
宇文温说知道分寸不会轻易惹事,只是和朝廷协调诸般事宜,还得由副使承担,他作为正使就负责履行宗室的义务,和天子聊聊天说说话,要是风和日丽什么的就陪着郊游走走,意思到了就行。
“陛下年幼,父兄都被杨逆杀害,唯剩一位姊姊还远嫁突厥,他一个人在宫里想必孤单得紧,二郎到了邺城要好好陪着他说说话。”宇文亮叹了口气,宇文宗室到现在已经凋零,应该抱团取暖。
“那去邺城得备下不少礼物,诸多人物、势力之间的纠葛还得父亲告知,免得孩儿不慎被人利用就不妙了。”宇文温开始盘算着邺城之行如何准备,去是免不了的,所以如何保证安全、尽快回来才是正途。
“这是自然,此次特地招你兄弟回来就是要好好商量,把出使邺城的事情圆满完成,让蜀国公放心,让朝廷放心,也避免局面恶化。”
对于宇文温来说,‘这个阶段正是我事业的上升期’,到邺城走一遭浪费数月时间是无可奈何,邺城是别人的地盘,变数很多但他比较在意的就是小皇帝。
大周的朝政牢牢掌握在辅政丞相、蜀国公尉迟迥手里,小皇帝形如傀儡,有了堂兄宇文阐那种禅位后依然被害的前车之鉴,心里自然是不会好受,那么这位是怎样的人就很关键了。
如果是阿斗那种类型,至少不会和权臣起冲突,可万一是热血少年那就不妙了。
辅政丞相、蜀国公尉迟迥,是周太祖宇文泰的外甥,他跟着舅舅打天下为宇文氏的强力支持者,对母亲极为孝顺,对宇文氏的忠心比其他权贵高。
虽然掺和了宇文护废立几位堂弟的事情,还帮着宇文护监视宇文邕,后为宇文邕以高位架空,但是好歹在大象二年时起兵反杨,撑住了大周的旗帜。
若不是尉迟迥吸引了杨坚大部分的兵力,宇文亮哪里能趁机吞下襄、荆还有抢回梁国,宇文温觉得至少目前来说尉迟迥是大周的擎天之柱不为过。
也许他会和曹操或司马懿一般,成为未来尉迟王朝的奠基人,但至少目前局势来说,尉迟迥如被小皇帝那啥了,大周就铁定要完了。
‘那么我要是见了小皇帝,可不能说错话,万一这位误会了什么,可就麻烦许多。’宇文温如是想,‘杨坚还没完蛋,有什么以后再说,实在不行做个质子在邺城过年,打掉牙只能和血吞。’
一言不合就发车,谁要看邺城热啊魂淡!!(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心事
巴州,三台河北岸官道上尘土飞扬,大队骑兵正向南而行,他们簇拥着十余辆马车,而队伍中各色旗帜亦是迎风招展。
大周天使、相府长史崔达拏完成出使山南的任务,和山南赴邺城的副使、山南道行台左仆射郑万顷,以及安固郡公尉迟顺一家返回邺城。
崔达拏此次出使山南,其中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接尉迟顺去邺城,丞相尉迟迥有五子,长子、次子均已不在人世,排行第三的尉迟顺是剩下三人之中年纪最大一位。
大象二年五月下旬,蜀国公、相州总管尉迟迥于邺城起兵反杨,在长安的尉迟顺一家被杨坚软禁,后得女婿宇文温相助来到山南安州州治安陆,从那时起将近三年未能去邺城和父亲相见。
如今周国国土连成一片,尉迟顺去邺城已无险阻,而山南道行台宇文亮也乐得顺水推舟,与此同时派出巴州刺史、西阳郡公宇文温为正使,以山南道行台左仆射郑万顷为副使至邺城觐见天子。
随行马车若干,满载着大小礼物、随行人员,为了防止不测,山南派出随行骑兵连同天使的护卫一起近千骑,他们从安陆出发后,本该一路向东前进,却在黄州总管府的衡州/巴州地界转南,向着巴州州治西阳城前进。
一辆马车里坐着尉迟顺夫人王氏,小女尉迟明月如今正兴奋的看着窗外,此次她和父母启程去邺城,顺便到巴州西阳城停留,为的就是见见姊姊尉迟炽繁还有小外甥,‘顺便’接姊夫宇文温一起去邺城。
“阿娘,你看好多沟渠啊,到处都是水田!”
“阿娘,这些水田里的庄稼怎么排得如此整齐?”
“阿娘,那是河堤吧?好长啊!”
王氏无奈的不停‘嗯嗯啊啊’,自从三女尉迟炽繁和女婿搬到巴州后,小女尉迟明月就没了伴,在安陆的日子里虽然也有夫君同僚的女儿来陪玩,但王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今就要到尉迟明月不时念叨的‘姊夫府里’,见着女儿笑逐颜开的模样,王氏也是由衷的高兴,数日前到安陆议事的女婿,先他们一步从安陆赶回巴州,说是要交代些事务。
一想到那个行事经常出格的女婿,王氏和夫君都是无语,女婿对女儿很好,可是做起事情来就有些难以用语言描述,女婿此次去邺城肯定得拜见蜀国公,也不知道届时会闹出什么事来。
王氏在想事情,而尉迟顺也在想事情,他为一路所见情景勾起心事,看着官道旁那些新开垦的田地,回想起女婿的种种光辉事迹。
他的女婿宇文温是巴州刺史,就任不到两年就弄出不小的动静,先是故意逼反本地大户然后一网打尽,整顿州务雷厉风行,但这还只是开始。
先是闻所未闻的插秧法以及曲辕犁,尉迟顺未在江沔地区任过州官,不太清楚水田的具体耕作情况,但是在安陆听得各方反馈,这两样东西确实是利国利民。
且不说女婿脑子里是如何想出这玩意的,后来的发展也是让人颇感意外:为了所谓的补充劳力,折腾了江南陈国大半年,硬生生把陈国郢州废了,不光把百姓都迁过江北,还捉了不知多少俘虏。
从年初到年底,陈**队连战连败,尉迟顺自然不太看得上南朝军队的战斗力,可是女婿这般‘欺负’南军也是让人大开眼界:用南军最擅长的水战击败对方,然后凭借水军之力硬生生玩出了骑兵大范围袭扰的效果。
四年前,两家说定婚事之时,尉迟顺知道未来女婿宇文温是个富贵郎君,飞鹰走狗当然娴熟可是从未领军打过仗,结果转年女儿嫁进门后,这女婿的表现让人捉摸不透。
凭一己之力做买卖养了将近五千兵,光凭这点就让人刮目相看,不光军饷足还顿顿有肉,为了让士兵吃上肉甚至开了养猪场,尉迟顺觉得女婿的思路和别人迥然不同。
巴州临江有水利之便亦有水患,女婿上任后就大兴水利开垦荒地,劳力不够就抓俘虏,硬是在一年时间内打开局面,尉迟顺从女儿来信中知道今年西阳郡的农田数量还要翻番,他在三台河北也确实看见了已经耕种的大片生田。
军务娴熟,民务也不落下风,尉迟顺对女婿的实际能力越来越看不透,策马经过三台河上的石桥,看着三台河两岸已完工的河堤,又看看两岸那绵延不断的农田,还有田中那一排排整齐的青苗,尉迟顺有些出神。
“郡公请看,东面远处冒烟的地方,就是巴州军器监的冶铁作坊。”陪同的黄州总管府长史介绍到,尉迟顺看向东面,却见远处的三台河南岸边确有浓烟冒起。
“把冶铁作坊放在河边,莫非是用水排?”一旁的崔达拏问道,他出身博陵崔氏,世家子弟的见识自然比常人要广,炼铁炉用水排鼓风,北地也时有见到。
“天使好见识,正是用水排鼓风,不光如此,建在水边也是为了利用水运,一来方便运输木炭,二来也是方便运输铁砂。”
“铁砂?这铁砂从何而来?”崔达拏有些意外,他大概知道炼铁需要铁矿石,可这都是砸碎的铁矿石还不至于弄成铁砂。
“这铁砂是从河沙里选取的。”尉迟顺答道,这事情他问过女婿,女婿也如实回答。
“河沙选取...莫非是用磁石么?”崔达拏的见识确实广,“聚沙成塔,是何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正是巴州的宇文使君了。”黄州总管府长史笑道。
“郡公可真是有个好女婿啊。”崔达拏赞道,小小的恭维了一下尉迟顺,这位可是尉迟丞相的‘长’子,回到邺城后要大用,他自然要提前亲近亲近。
尉迟顺笑着摇了摇头,女婿在巴州要有所作为,但巴州本没有铁矿,结果硬是想出了河沙选铁的办法,虽然产量和正经铁矿不能比,但至少能补上一部分需求。
‘不会又是从西域番商那里打听来的方法吧...’他心中无奈的叹道,女婿做买卖,靠着卖琉璃镜赚了不知道多少钱,虽然一直声称是从西域番商那里打听来的方法,但尉迟顺觉得方法搞不好就是女婿自己想出来的。
女婿如此出色,做岳父的尉迟顺当然高兴,只是想到以后,他也越来越心事重重。
。。。。。。
西阳城,西阳郡公府邸后院,尉迟炽繁正双眼通红的和母亲王氏交谈着,父母和妹妹此次途经西阳,正好一家人团聚,但是想到父母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见面,尉迟炽繁已是潸然泪下。
“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哭哭啼啼的,我们到了邺城自然能通书信,没什么好担心的。”王氏笑道,小外孙在她怀中咿咿呀呀手舞足蹈,而小女尉迟明月则是心神不宁的坐在一边。
门口处一名侍女欲言又止,旁边闪出个小脑袋随后又缩了回去,尉迟明月见状也是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尉迟炽繁见状抹了抹眼泪,向着门外说道:“是娥英么?进来吧。”
话音刚落,宇文娥英应了一声便走了进来,先是向尉迟炽繁说了声“母亲”,然后向着王氏行了个礼,最后瞥了一眼尉迟明月。
见着妹妹满是期盼的看着自己,尉迟炽繁无奈的说了声“去吧,莫要乱跑”,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便迫不及待的手拉手走了出去。
“娥英...”王氏若有所思,尉迟炽繁见母亲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赶紧说话转移注意力,宇文娥英的身份可不一般,虽然母亲未必想的起来,但还是要注意。
“阿娘,此次女儿准备了许多礼物,一并带去邺城,连着祖父还有两位叔父和堂叔的份都有了。”
“除此之外还有五面琉璃镜,到了邺城转售就不愁家用,若是路上不小心破了,碎片可得收好,同样能出售。”
“傻女儿,到了邺城你祖父自会有安排。”王氏欣慰的说道,女儿一向孝顺,她心里也颇为不舍,“可别忘了自家夫君,他到邺城也得带着礼物去。”
“女儿知道,只是,只是...”尉迟炽繁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只是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二老...”
“日子还长得很,机会多的是,一定要提醒自家夫君,到了邺城可真得谨慎些...”
。。。。。。
后院一隅,宇文娥英正和‘闺蜜’姊姊尉迟明月座谈,她俩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小食,都是宇文娥英让后厨精心准备的美食。
自从前日知道明月姊姊要来府里做客,宇文娥英一夜没睡好,许久不见的闺中密友要来,她当然得尽地主之谊,所以折腾了两日,做了许多准备。
“明月姊姊,这个蛋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还有这个糯米糕...还有这个肠粉...”
“这是蛋挞,是阿耶专门做给我吃的...”
“还有木耳丝,这是府里自己种的木耳,别处吃不到的!”
两人边吃边谈,宇文娥英兴奋地说着在巴州的趣事,尉迟明月也说着在安陆的所见所闻,一年多以前两家人在安陆就是隔壁,所以两人每日里结伴玩耍十分要好。
“明月姊姊,这是我让阿耶准备的,唤作琉璃葡萄,和真的一模一样!”宇文娥英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栩栩如生的琉璃葡萄,绿色的叶子,黑紫色的葡萄颗粒,乍一看上去几可以假乱真。
“这是姊夫做的么?”尉迟明月问道,她小心翼翼的捧起盒子,看着琉璃葡萄惊叹不已。
“是阿耶让府里的工坊做的。”宇文娥英炫耀的说着,“我阿娘可厉害了,画出图形让工匠们照着做,去年还做出了一个琉璃屏风,唤作百鸟朝凰什么的。”
见着尉迟明月目不暇接的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宇文娥英也是满心欢喜,她问道:“明月姊姊,你去了邺城,还会来看娥英么?”
“我也不知道啊,阿娘说邺城离这里很远哎。”尉迟明月有些惆怅,她也不知道几时能再和娥英妹妹相聚,还有姊姊,还有小外甥,还有百依百顺的姊夫。
她已经十二岁有余,若是按照偶尔出现的例子,甚至可以嫁人了,只是那时她也不知会嫁到哪里,嫁入夫家后怕是连父母的面都难见到。
“只是不知道会嫁到哪里去...”尉迟明月喃喃自语,她浮想联翩一时走神,竟然把心事都说了出来,她已经懵懵懂懂的知道一些事情了。
“明月姊姊,你要嫁人了?!!”宇文娥英激动得音量都大了不少,她这一嚷嚷惊得尉迟明月满面通红,也不顾的那么多赶紧解释,只是越解释越乱。
“明月姊姊莫要怕,要是明月姊夫欺负你,我让阿耶教训他!!”(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府中有伎否?
西阳郡公府邸正门大开,西阳郡公宇文温携夫人尉迟炽繁在门口迎接贵客,门外街道上戒备森严,闲杂人等早已没了踪影。
朝廷出使山南的上使回程,他的岳父、安固郡公尉迟顺一起返回邺城,而山南派出的使者同样顺路前往,为了方便尉迟顺探望女儿尉迟炽繁,故而于今日特意‘途经’西阳城。
作为巴州刺史,以及出使邺城的正使,宇文温在府里摆下筵席,宴请各位贵客以尽地主之谊,大队人马都安排在城北郊外的新建馆舍住宿。
西阳城本有迎来送往的馆舍,而宇文温在扩建城池的同时,重新在城北郊建了个新馆舍,专门用来公务接待,也是作为巴州的门面,三月时完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留在馆舍的大队人马,由长史任冲、别驾许绍、治中郝吴伯负责接待,司马杨济则是负责城防,统领州兵值夜免得有人趁机作乱。
尉迟顺的夫人及小女已经先行入城探亲,贵客们则是在馆舍稍事休息,由宇文温派马车接来府邸赴宴,他曾打算在五味斋设宴,只是这样显得有些随意故而作罢。
在家中设宴,夫妇一起为客人斟酒、敬酒、座谈,这是最重的礼节,而在酒肆里设宴总是差了些,不光如此,宇文温夫妇还在大门亲自迎宾以示隆重之意。
他要给自己争点光,也顺便帮岳父尉迟顺撑撑门面,巴州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人物光临,夫妇二人一起出来迎宾算是首次出现的场面。
尉迟炽繁作为正室,和夫君一起接待登门的客人是份内之事。
“你看你,眼睛都哭肿了,一会岳父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宇文温笑道,尉迟炽繁方才和母亲相见,悲喜交加之下哭得眼睛微肿。
“是妾失礼了...”尉迟炽繁讷讷而言,方才她一下子没有控制住情绪,也亏得母亲提醒才没有弄得太难看,补了补妆也就掩饰过去。
“到了巴州将近两年,能让我两个一起出来接待的客人,今日是第一次,还真是有些慌张,一会若是为夫有失礼的地方,还得靠三娘救场了。”宇文温试图搞活气氛,不让夫人太过紧张。
两人正说话间,数量四轮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进,贵客们依次下车,一番寒暄之后宇文温夫妇将客人们迎入府中入座。
“上使莅临寒舍,下官不胜惶恐,先干为敬!”宇文温首先向朝廷上使崔达拏敬酒,这位去年秘密出使山南,两个人有过‘交易’,也算是熟人了。
“宇文使君太客气了,崔某数日前路过巴州,未能登门拜访,还请见谅。”崔达拏的姿态也很低,此次出使山南算是顺风顺水,他的心情也不错,和宇文温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宇文温有多重身份,即是大周宗室,又是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的次子,还是尉迟顺的女婿,崔达拏虽然代表朝廷和尉迟丞相,但也没有心思摆架子。
崔达拏知道这位宇文二郎可是出了名的不着调,万一哪根弦不对,认为他言行有所怠慢,在这里不发作,到了邺城故意弄出什么事来那就不妙了。
宇文温敬了一圈酒,尉迟炽繁则跟着斟了一圈酒,诸位在场的‘老男人’中,除了尉迟顺外面对亲自斟酒的西阳郡公夫人都稍显局促。
相传西阳郡公夫人貌若天仙,如今见着真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不愧为沉鱼落雁之貌,蜀国公有个好孙女,安固郡公有个好女儿,宇文使君有个好夫人。”崔达拏赞道,他出身名门为世家子弟,虽然为尉迟炽繁的美貌震撼,但言行举止依旧得体。
“上使谬赞了,祖父在邺城,亏得上使以及多方忠义之士相助,此次家父远赴邺城,还请上使多方照应。”尉迟炽繁答道,“妾再敬上使一杯酒。”
崔达拏连说“不敢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宇文温领着夫人敬完酒回到座位,如今在座的身份可都比他高,朝廷的正、副使就不说了,岳父自然是在上,还有陪同的黄州总管府长史算是上司。
而一同出使邺城的副使郑万顷,官职是山南道行台左仆射,也算是他的上司。
“今日府里准备了些许小菜,巴州穷乡僻壤,诸位见笑了。”宇文温说道,侍立门口的管家李三九轻轻招手,侍女们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精心准备的菜肴摆到众人案上。
为了让来宾满意,宇文温让五味斋准备了各种拿手菜,除了‘有名’的东坡肉、酱肘子外,各色招牌菜也一个不少,又有佳酿助兴,觥筹交错间宾客俱是尽兴。
在座的都是见过大场面之人,筵上的菜肴不是用料多珍贵稀罕,却是别处没见过的菜式,食材较为常见但味道却不错。
酒过三巡,崔达拏兴致很高,宇文温招待得不错,只是不知何故少了一样,他也没想那么多开口便问:“宇文使君,府中有伎否?”
话音刚落,尉迟炽繁心中一紧看向夫君,果不其然宇文温的耳朵动了一下,而座在崔达拏旁边的尉迟顺也看向宇文温,探手去拿酒杯准备救场。
宇文温情绪激动时耳朵会动,这是尉迟炽繁总结出夫君的一个特征,而尉迟顺知道女婿有些‘怪异’,和人不同的是府里从不蓄养家伎。
家伎,介于婢和妾之间,平日里表演歌舞,若是郎主宴请宾客,还得陪着客人饮酒作乐,若是郎主好客的话,家伎就顺便陪客人就寝。
若得郎主宠爱生下儿子,家伎可升为妾,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妾的地位也不高,有时家伎和妾都不是分得很明确,所以饮酒作乐时若是没有家伎,那妾出来陪酒也是理所当然。
这和同样出席的正室不一样,正室是作为女主人和男主人一起招待客人,而家伎和妾就是以色艺娱人,完全是两回事。
可若是让宇文温那两位出来陪酒,尉迟顺就怕女婿会发飙,说实话崔达拏所问并不是无礼,因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对于宇文温就未必了。
“上使有所不知。”宇文温说道,面色如常,“下官不好歌舞,府里未蓄有家伎。”
尉迟顺干咳一声,侧身在崔达拏旁低语说教女无方,对方不是傻瓜,听得出来这是说有母老虎在‘作祟’,他也不是非得要宇文温让家伎或妾室出来陪酒,只是平日里各家宴请时都是如此,故而有些奇怪。
“来来来,上使喝酒,喝酒,歌舞听多了烦人得紧。”郑万顷端起酒杯敬酒,从一进门开始他就暗暗盯着宇文温,生怕这位二郎君闹出什么事来,宇文行台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应着点,莫让宇文温
方才酒宴上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此隆重的筵席竟然没有家伎出来歌舞陪酒,当然也不是一定要玩这调调,所以郑万顷没往心里去,只是崔达拏刚问完他就发觉不对头。
西阳郡公夫人的表情很紧张,那就是说正主的心情有些不妙,还好没有表现出来,而安固郡公不知说了什么话缓和了场面,所以他赶紧出来救场。
又敬了一轮酒,宇文温回到座位,心情算是平静下来,他在府里请个客,差点闹到要两个侧室出来陪酒,要不是事先有想到过这种可能,还真是忍不住了。
古代,妾的地位很低,甚至不被当人看,妾被当做物品送来送去实属寻常,不过这对于宇文温来说却不行,因为他的女人绝不容别人染指!
‘陪酒?要是知道陪酒的是杨坚的女儿,也就是大周太后,另一个又是梁国公主,你会不会吓得咬掉舌头啊!’
。。。。。。
后院书房中,方才差点喝醉的宇文温正躺在卧榻上醒酒,筵席已经散去,他岳父一家在府里住下,而其他贵客则乘坐马车出城,回到馆舍歇息。
尉迟炽繁要和母亲、妹妹促膝长谈,所以她那边宇文温的床位就没了,只能先到书房醒酒‘再作打算’。
“夫君,汤已温好了。”萧九娘轻声说道,端着一碗醒酒汤坐到榻旁,宇文温坐起身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浣奴睡了么?九娘莫要累着了。”宇文温有些心痛,萧九娘还得带女儿,虽然有奶娘帮忙但也是挺累的,只是他即将出门远行,萧九娘十分不舍,这几日都是在身边帮忙做事。
“浣奴已经睡了,萧妹妹放心不下夫君,特地准备了醒酒汤。”杨丽华在旁边说着,她一边说一边在整理衣物,为夫君准备行李。
宇文温自嘲的笑笑,说湖畔别院即将完工,还想陪着大家一起去小住几日散散心,未曾料却要出远门,这一来一往加上待在邺城的时间,回来后怕是要到夏末了。
“秋高气爽正好出游,夫君莫要担心妾。”萧九娘说着,只是两眼有些发红,明显是恋恋不舍的样子,宇文温也不理‘旁观群众’怎么想,把佳人揽到怀中温存着。
宇文温在府里没有正式的单独寝室,后院书房的卧榻便是他凑合过夜的地方,当然前提是妻妾三人都高挂免战牌,而西阳郡公府邸的夜生活也很单调。
习惯了二十一世纪的各种声光歌舞效果,还有各种喜闻乐见的热舞,宇文温基本上对这个时代大部分歌舞不感兴趣,也没那心情去欣赏,所以府里未蓄养家伎以作娱乐之用。
他很忙,平日里处理州务,有空就去军营巡视,要么就是带兵出去砍人,在家中时陪着家眷说说话,晚饭过后还得抽空在书房回忆、默写不可说之各类现代知识,然后是‘耕地’,哪里有时间看歌舞或者酗酒。
但是这个时代让家伎陪酒却是很平常的事情,在这世家门阀为主流的时期,世家子弟们出游都是带着家伎助兴,那可真的是助兴。
一群以散发裸身、或者熏衣剃面为时髦的富家郎君,在山水间一边游玩一边磕着五石散,一大群人玩着家伎互相交流新姿势,玩到兴头上甚至来个交换,这种糜烂的生活可是流行得很。
所以在府里宴请客人,对方肯定会奇怪怎么没有家伎陪酒,宇文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是真被人问出口时还是怒气上涌:没有家伎自然是妾来,可对于他来说就是不行。
“唉...府里是不是要蓄养些家伎热闹热闹...”宇文温叹道,他自然是有很多事忙,但是妻妾们的日常娱乐少得可怜,现在细细回想也觉得自己这个丈夫颇不称职。
“夫君若是不在府里,妾几个哪里有兴趣看歌舞,更别说如今一个个都有小的要照顾。”杨丽华笑道,“不过夫君若是要宴请客人,没有歌舞助兴始终是有些不妥。”
方才酒宴上的事情她已经听说,夫君没有作践自己,她心中欢喜万分,虽然宇文温事前已经说过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杨丽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妾的地位很低,虽然宠妾的风头甚至可以压过正室,但始终都会有年老色衰的那天,当宠爱不再或是男人对妾失去兴趣之后,即便是生了儿子一样都会被赶出家门,更别说是去陪酒愉悦客人。
她不敢想象自己强颜欢笑去陪酒是什么场面,若是对方动手动脚她又该如何自处。
为人妾室本就如履薄冰,一旦被人当做东西赠送,她除了自尽避免受辱已无办法,母亲一直说男人纳妾罪大恶极,可这世间不纳妾的除了父亲还能有谁。
宇文温沉吟着,巴州的交际圈很小,在他府里做客吃饭的官员不多,除了许绍、郝吴伯这两位自己人之外,也就是偶尔上门的长史任冲,当然杨济是另类。
其余官员都是在州衙和他谈事情,若是恰好到时间就有官厨准备饭菜,至于和非官职的各类人物应酬,都是在五味斋进行,所以府里有没有家伎陪酒都无所谓。
“...不过五味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宇文温喃喃自语,处于‘高档次’的要求,五味斋还没什么歌舞伎,所以此次想临时借人都借不到,至于其他酒肆的那种村姑就免了。
“养家伎?花那些钱粮还不如多养几个护卫...”(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三叶草的幻想
三台河南岸,一大片草地郁郁葱葱,有数百匹骏马悠然自得的漫步在草地上,不远处有成排的马厩,还有高大的草料库房。
这是虎林军占地上百顷的牧马场,全军的战马和挽马都在这里放牧,当然两者之间是隔开的,马厩和库房位于地势较高之处,为的就是防水患。
此处原为荒滩,自从州衙在三台河南岸修起河堤后,虎林军凭着新修的排水沟渠将积水排走,然后动用数千战俘平整土地并且夯实,洒上草种培育牧草,到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块牧马场。
中原的产马地在西北方向,如河套、陇右一带,长江流域罕有合适养马的大片草地,长江边上的巴州本就不合适养马,可宇文温硬是弄出块袖珍的牧马场来。
“江南多雨,养马怕是会很麻烦啊。”尉迟顺说道,他如今在女婿的陪同下参观牧马场,看着这人工整理出来的草场,感概之余提出了疑问。
“养马难,但再难也得养,江北各州也有战马,饲养的经验教训颇多,小婿已经将其一一总结,希望能成功。”宇文温答道。
“从幼驹长到可做合格战马至少要花五年时间,总不能靠五年后才能骑乘的战马来打仗吧?”尉迟顺又问。
“这是自然,只是山南并无产马地,官军战马多凭缴获,若不是杨坚...杨逆祸乱朝廷,山南各州又何苦自己养马,直接靠朝廷调拨即可。”
“如今国土已经连成一片,朝廷自会调拨战马到山南,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尉迟顺继续发问,“缴获的陈军战马,本就不如北地战马强健,这些战马若是要全副披挂,又有多少能吃得消。”
“有好过没有。”宇文温双手一摊,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自从三年前,也就是大象二年五月下旬起,大周内战爆发,当时的安州军就没了战马的来源地,历次大战之后马匹多有损失,也亏得都是打了胜仗,靠着缴获还算是颇有盈余。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沙场征战骑兵是利器,如今的山南周军骑兵‘伤不起’,虽然江沔地区水网纵横,靠着步兵也能勉强抗住敌军骑兵,但是要对外进攻就力有不逮,毕竟要在中原鏖战没骑兵就是死。
南朝数百年来无数次北伐,即便一开始势如破竹战果非凡,可到了北朝骑兵大举南下后就左支右绌,不是南军将士们不善战,实在是骑兵不给力丧失了战略机动能力,交战中渐渐地被骑兵众多的北军掌握了主动权。
见着尉迟顺沉默不语,宇文温便说等岳父到了邺城,可得在丞相面前美言几句,为山南周军调来大批战马,毕竟山南这边的周军若是能打,也好策应朝廷主力那边的战事。
“吾自当尽力。”尉迟顺能说的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他不是傻瓜,知道朝廷行事要多方面考虑,其实就是源于父亲和宇文亮之间微妙的关系。
这种话题说起来伤和气,况且双方心里也都有数,反正就是为了顾全大局自然是要合作,先把杨坚解决了再想下一步的事情。
宇文温自然也不会傻到要岳父打包票,反正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他脸皮厚所以到了邺城怎么着都得从尉迟丞相手中抠一些战马出来,这也是山南周军急需的重要战略资源。
“那一片草场似乎是专门种牧草的?”尉迟顺问道,他看见养马场一隅有一大片草地与众不同,青草长得颇高不像是给马匹奔跑的地方。
宇文温点头说是,领着岳父来到那片草地,其中分地块种着不同类的青草,而尉迟顺却被其中种草吸引了目光:“这是?三叶草...莫非是苜蓿么?”
“正是苜蓿,江沔一带自然是没有的,是小婿千方百计寻来草种,在这里试着种下,若是能成功种植就扩大面积。”
“是从长安弄来的吧,吾记得苜蓿在关中倒是常见。”
苜蓿,本不是中原土生植物,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不但带回了良种马,还带回了苜蓿种子,在长安一带种植,随后慢慢扩展到关中各地。
《汉书西域传》有记载:“大宛国,俗嗜酒,马嗜苜蓿”,所以汉武帝好容易弄回来大宛马后,连带着把大宛马喜欢吃的苜蓿作为饲料也一起引进了。
宇文温见岳父‘识货’便开始讲解他种植苜蓿的心酸史,其实这个时代对于苜蓿的种植已有成熟的种植心得,四十多年前北魏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一书,其中就详细记载了苜蓿的栽培方法。
“如今对苜蓿的种植已有经验,小婿计划扩大草场专门种植牧草,这苜蓿便是其中一种,收割后干燥好便可喂养战马,然后适当增加精料。”
“吾记得苜蓿至少分两种,一种开的是黄花,一种开的是紫花...”尉迟顺想起了苜蓿的类别问题。
“小婿要买的是紫花苜蓿,结果开出来的是黄花...被人骗了!”说到这里宇文温无名火起,他派人到长安和沛国公郑译接头并住下,这些人的任务之一就是买东西,买一些山南州郡买不到的玩意。
苜蓿就是其中之一,结果买来的所谓紫花苜蓿种子,种出来的全部开的是黄花。
不是说黄花苜蓿就不能当牧草喂马,是因为紫花苜蓿所含营养要比黄花苜蓿高许多,所以被无良商人耍了的宇文温极度不爽,在黑名单上记下了厚重的一笔。
尉迟顺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他说虽然苜蓿在关中生长良好,可江南多雨所以未必合适种植苜蓿,宇文温的回答也很直接,说已选了几种牧草一并种植,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看着女婿信心满满的样子,尉迟顺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他此次在西阳特意逗留一日,一来是为了让女儿和夫人好好聚聚,二来就是要看看女婿的实力。
外人都在传女婿的种种恶行,可是尉迟顺知道大部分是讹传,例如什么强抢民女、嗜吃人肉之类都是无稽之谈,至于好女色么,男人好色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他对自己女儿抓住女婿的心绝对有信心。
尉迟顺是想知道女婿在巴州折腾出了什么名堂,都说虎林军能打,那么能打到什么程度,又说有河沙选铁,那练出来的东西到底成色如何。
他原以为女婿会敷衍了事,结果今日走了一圈下来,尉迟顺如愿以偿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修建进度惊人的水利设施,大片大片曾经的荒滩变成耕田,从没见过的卧轴风车及其工坊。
新扩建的东城,干净整洁的西城市容,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城外辛勤劳作的农民。
士气高涨、训练有素的虎林军将士,充足的伙食严格的军纪;巴水旁那规模颇大的选砂场,三台河旁冶铁作坊里那水力驱动的风箱和锻锤。
刀锋闪着寒光的宿铁刀,还有一领领崭新的环锁铠,这些东西不算罕见,也不会让尉迟顺惊为神器,可是区区巴州军器监就能做出这些东西,他觉得女婿确实很上进。
现在参观了占地不算大的牧马场,看着一片片精心栽培的牧草,尉迟顺不是惊讶女婿的想法,而是深刻体会到他的执着。
换句话说就是野心。
有这样的女婿,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担心,亦或是两种心情都兼而有之,看着手上摘来的三叶苜蓿,尉迟顺有些走神。
宇文温也在走神,他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苜蓿,又看向草地上那数百匹马,脑海里浮现出万马奔腾的景象来,那是三叶草的幻想。
骑兵,直到铁丝网、壕堑加机枪这一组合出现前,都是战场上重要的一个兵种,到了坦克的出现才从主角真正变成配角,这个时代的骑兵,就和后世的坦克一样重要。
骑兵要给力首先得有大量战马,而要养马就得有大片草场,天然的草场在草原,亦或是河套、陇右这些西北之地,所以问题就来了:江淮一带难道就不能大规模养马么?
答案是能,元末时江淮义军就有大批战马,而明军北伐就有强力的骑兵,这是因为元廷在江淮设有大量军马场,当然能有大量军马场的原因就是那里历经战乱人口锐减。
说来说去就是人马争地的问题,这个问题尤其以宋时最为突出,常见的说法是北宋立国时先天不足,丢掉了传统的西北养马地,没有足够的马就没有强大的骑兵,所以对辽对西夏作战十分无奈。
然而同期北宋的养羊业却异常兴旺,因为那时对羊肉的需求量巨大,羊肉是宫廷食材用量上的极品,宋太宗时从西夏买了羊运到河北放牧,结果“侵民田,妨种蓺,数郡被其害”。
宋真宗时“御厨岁费羊数万口”,到了宋神宗时代更厉害,御厨帐本记录一年居然消耗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
有草地养羊没地养马,这不是没有产马地能解释的,说来说去不是养不了马,而是愿不愿意养马的问题。
自从檀渊之盟后,宋国缴纳岁币就能保得国境平安,费那力气养马做什么,更何况土地用来种田养羊都不够,哪里有马场的份。
马政糜烂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宋史有记载:饶州“所蓄牝牡马五百六十二,而毙者三百十有五,驹之成者二十有七”,低下的繁殖率当真是令人发指。
用来配种的种马五百六十二匹,养死了三百一十五匹,剩下的二百四十七匹种马,养出了马驹二十七匹,如此稀烂的马政,已经不是没有产马地能够说得过去的。
所以“江南不能大规模养马”就是伪命题,只要有地,只要养马用心就不愁养不出大批战马,所以宇文温要养马,首先得解决人马争地的问题,然后就是饲料和严格的养马制度。
故而巴州土地再紧张,他都要划出一大块来养马,要把战马养好就得有高质量的牧草,苜蓿便是好牧草的一种,小小的三叶草,是他养马梦的开始。
养马是个系统工程,光有地有草还不行,马种得好而养马的人更加关键,养马人不用心那一切都是泡影。
《西游记》里有述,当弼马温工作量不小,可即便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瘦弱就要被问责,若是损伤了还得赔钱问罪,养马的地位低下待遇差,哪里会有人认真工作。
所以宇文温给养马的士兵待遇很高,把马养好了一样可以分田地,虽然养马见效慢但他依旧要坚持下去,羊肉好吃但马匹更重要。
骑兵不给力就打不过敌人,打不过敌人就得跪,靖康之变,北宋昔日高高在上地位尊贵的太后、皇后、帝姬、宗室女、内外命妇,无一例外成了金兵的玩物,那种悲惨的经历宇文温可不想亲身体验。
“所以强力的骑兵,是必须要有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你是何人!
扬州,寿春城外,宇文温领着一群人在官道上策马北上,沿着淝水一路看风景,昨日他们和大部队一起抵达寿春,今日一早先出来‘探路’。
此扬州非后世的扬州,州治为淮南郡寿春,大象元年十一月,周国行军元帅韦孝宽领兵攻克陈国寿春,连带拿下淮南各州。
周廷随后设立扬州总管府下辖扬、霍、合、晋、和、西楚六州,后将总管驻地移至扬州南面的合州,故而改称合州总管府。
“看见了么,那座山就是八公山了。”宇文温用马鞭指着对岸一座山说道,只见八公山上草木旺盛,阵风吹过俱是摇曳不止,远远看上去似乎漫山遍野都是人。
一旁的田益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虽然点着头却完全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因为他根本就不懂淝水、八公山的含义是什么。
“田武威,这是昔年淝水之战的战场。”另一边的周法明解释道,见着田益龙等人似懂非懂的样子,他无奈的继续解释:“这里就是前秦和东晋交战的地方,那一战晋军以少胜多,还有‘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投鞭断流’的典故。”
田益龙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他没怎么读过书,什么淝水之战印象不是很深,不过周法明说的几个成语都听过,只是不知道出自何处。
“那是东晋太元八年,前秦建元十九年,到如今正好两百年。”随行的郑通卖弄着学识,“晋军兵力八万,秦军兵力八十万,在这淝水两岸对峙...”
“八十万!”田益龙惊讶不已,连着几个“小伙伴”都是合不拢嘴,八千人他们都觉得多,八十万会是怎么个情况真是难以想象。
“在这里交战的是秦军部分军队。”宇文温解释道,“晋军在东岸也就是八公山下,秦军在西岸大概就是在此处...”
“对峙时,晋军要求渡河决战,秦主苻坚想要半渡而击便同意了,结果秦军后撤让出空地时大乱,为晋军趁机攻破,所以有时候兵多未必是好事,因为指挥起来很困难。”
他卖弄着半桶水军事知识,看着淝水古战场心中颇为感慨,今日领着一群人提前出发,就是为了看一下古战场顺便‘怀古’。
宇文温此次作为正使到邺城觐见天子,被迫离开即将开放的陈国副本,本着‘有难同当’的阴暗想法,带了几个‘小伙伴’一起出发,首当其冲的就是老熟人周法明周三郎,类似于‘杀熟’。
去年对陈作战,衡州刺史周法尚任水军总管,和宇文温一起组队刷陈国鱼腩立下大功,此次进京按说要去也得周二郎去,只是眼下陈国副本再度开放,宇文温让周法尚继续‘开刷’,他则带上周三郎去天子面前混个眼熟。
周法尚希望弟弟能有个好前程,自然也乐得让其随着宇文温去邺城,此次山南使者进京面圣,一个任务就是为山南周军立功将士定下名分和封赏,周法明也立下战功所以去邺城也算是合情合理。
同样名义随使团进京的还有田益龙,宇文温也是为了提携提携这位田氏的少宗长,让巴州土鳖出来见见世面,免得在那一亩三分坐井观天还自我感觉良好。
田氏服软跟他合作,所以宇文温也得给个好前程,这也是为了树立模范榜样,让大家都知道跟着他有肉吃。
此次去邺城来回都有骑兵护送,所以他没有从虎林军调兵随行,夫人尉迟炽繁出于慎重考虑,让护卫头领张\定发领着干练的护卫同行。
张鱼依旧跟在身边,宇文十五则留在西阳,一来是在府里听候尉迟炽繁差遣,二来是作为监军帮宇文温看着虎林军,至于州务当然是长史任冲代理,具体军、民事务由司马杨济、别驾许绍分管。
“使君,此时可不是游玩的时候。”郑通说道,他见着宇文温有意要过淝水去看看八公山,赶紧提醒对方莫要误了正事。
“主薄提醒得是,差点想渡河去东岸了。”宇文温笑道,抬头看看天色,大队人马也差不多从寿春城里启程过来,他们就在这里等着汇合。
此次宇文温出行把郑通也带上,这位‘伪麻衣神相’知道是用到自己的时候了,邺城之行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可实际上确是暗流汹涌,宇文温少不得要和不怀好意的人打交道,所以需要有人在旁边出主意。
郑通知道宇文温不是傻瓜,觉得即便没有他出主意,这位宇文二郎也未必会被人坑,不过既然带上他一起同行,那就得做个好参谋。
邺城,如今是山东士族、豪强们的聚集地,中原顶级高门中的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都有人在邺城朝廷为官,一想到能亲眼见识这些世家子弟他就兴奋不已。
郑通出身梁国小小浊官,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比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差多少,只是受限于出身故而在仕途上举步维艰。
自从曹魏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即便是南北对峙,南北朝廷里依然是世家门阀高高在上,对于寒族来说要想在仕途上升到高位完全不可能,郑通和其他出身寻常的人一样,心中憋着一股劲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差。
一群人下了马,在淝水边眺望风景,张\定发和护卫们则是警惕的看着四周,扬州初定局势还不算太稳,万一有心怀不轨之徒接近,他们就得及时做出反应。
“使君,有人过来了。”张\定发提醒道,宇文温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淝水东岸有数十骑经浮桥来到西岸,沿着官道向南奔着他们这边而来。
看样子应该是向着寿春城而去,张\定发指挥护卫围在宇文温等人旁边,以免对方经过时突然发难,而宇文温则是饶有趣味的看着那些人。
骑的都是高头大马,个个携弓背箭,马鞍边似乎挂着许多野物,看样子是打猎归来,只是这一大清早就收获颇丰,怕是昨日就已出行,在外过了一夜。
那些骑士策马疾驰高声吆喝着“让路”,官道上行人见状纷纷躲避,一片鸡飞狗跳,宇文温见着这般情景不由得皱眉,不过他是过客不想生事,所以将视线转开以免擦出火花。
一旁的周法明是官宦世家出身,知道碰上这种跋扈做派的家伙得注意,他也不想擦出火花故而转头看向别处,张\定发见着宇文温有谦让的意思,对着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在保持警戒的情况将视线略微避开。
千算万算少算一个巴州土鳖田益龙,他望向即将经过的马队,看着那一匹匹高头大马出了神,他和几个随从在江北哪里见过如此骏马,一时间竟看得入神。
“你!看什么看!”马队中一个锦衣郎君骂道,他一个手势过后身边骑士们扯住缰绳,马队随即在宇文温等人旁边停了下来,卷起一阵尘土呛得众人咳嗽不已。
田益龙没想到对方如此霸道连看都不给看,赶紧解释说他是在看马,只是说话带着楚地口音,对方闻言嗤笑一声:“看马?岛夷没见识!”
此言一出田益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他‘倒姨’是什么意思,宇文温闻言则是眉毛一扬,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的周法明发飙了:“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岛夷?索虏!!!”
南北各朝,为了表明自己是正统,北人蔑称南人为岛夷,南人蔑称北人为索虏。
“放肆!!”那年轻郎君闻言大怒,扬起马鞭指着周法明喝道:“你是什么玩意,敢口出无状!”
“二郎君,二郎君息怒,这是...”陪同宇文温出行的寿春官员赶紧上前解释,他似乎认得那锦衣郎君,未曾料话未说完就被对方一鞭抽到身上皮开肉绽。
“去,把那厮捉来,吾要教他如何说话!”
眼见着对方要动手,张\定发瞥见宇文温点头,领着护卫将众人护住,而周法明以及田益龙的随从亦是拔出佩刀上前对峙。
“好大胆!尔等岛夷...定是陈国的细作!给我杀!”那锦衣郎君骂道,他见着张\定发站得较近,随即策动坐骑忽然转身,猛地撅起后腿对着张\定发就是一下。
张\定发早有防备,侧身一闪躲过马腿,顺手用佩刀往马屁股猛地一扎,只听一声哀鸣那马儿猛地立起,将鞍上之人甩下地来。
“郎主!!”骑士们见状大惊,可还没来得及动手,锦衣郎君便被张\定发扯起来,然后将一把刀横在脖间。
“不要乱动,否则我就割他喉咙!”
骑士们见着郎主被制,无奈的停下步伐原地等待,只是一个个都拔出佩刀,虎视眈眈的看着张\定发,见着场面即将失控,先前那官员上前拼命叫喊着:“二郎君,这是山南的使者,是要去邺城面君的!”
“宇文使君,这都是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误会?”宇文温笑眯眯的说道,他走到那郎君面前仔细打量起来,对方倒是生得个好皮囊,一张国字脸面白无须,眉如卧蚕目若朗星,看上去颇为英俊,就是性格太恶劣了。
“你是何人!”锦衣郎君高声喊道,他虽然被人制住却如同暴怒的老虎,不顾横在脖子下的刀奋力挣扎着,似乎都没听到那吏员所说内容是什么。
“你又是何人?”宇文温反问道,今日出来看风景,莫名其妙触发狗血剧情,他决定要好好调教调教这位帅哥,让他知道世界是阴暗的。
未曾料对方呸了一口唾沫过来,宇文温猝不及防之下被糊了一脸,那锦衣郎君高声骂着命令随从不要管他,马上杀了这些岛夷,只是话音刚落便被扫了一个耳光。
宇文温这一巴掌用力十足,直接将对方打得嘴角出血面颊红肿,紧随而至的张鱼拿出手帕要帮郎主擦掉脸上那一滩,却被其推开。
一脚踹倒扑上来阻拦的官员,宇文温拔出随身匕首走上前:“有人生没人教的野种!本官今日要阉了你!”(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误会
“阉了我?你说要阉了我?”锦衣郎君咧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可知道...”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耳光,骑士们见着郎主受辱均是睚眦俱裂,嚎叫着要冲上来拼命,周法明和田益龙带人顶了上去,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不要过来,让他来,让他来!”锦衣郎君狂笑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宇文温,“你有种就杀了我,我父亲...”
“你那野爹是谁?乞丐?农夫?车夫?划船的?挑粪的?”宇文温笑容满面的问道,只是面上那一滩口水显得他的笑容有些狰狞。
“来啊,来啊!来阉了我啊!来杀了我啊!”锦衣郎君气焰嚣张,虽然被身后的张\定发制着,态度却依旧强硬,只是刚喊完又被抽了个耳光,然后脸上也被对方吐了一口唾沫。
“使君,使不得啊,这都是误会,还请使君息怒。”那官员死死扯着宇文温那拿着匕首的右手,不住地哭喊着,今日他陪着这位出来看风景,未曾料竟然闹出如此大的祸事来。
“使君请息怒,莫要和这厮一般见识!”郑通也是‘哭喊着’扯住宇文温的右手,他眼见着宇文温即将失控,赶紧上来帮手。
被人当面吐了唾沫到脸上,这是十分严重的污辱,任谁都得暴跳如雷,宇文温真要是把对方阉了,若是个小鱼小虾倒也无所谓,可郑通就怕对方身份不低。
这位郎君如此跋扈,想必来头不小,而陪同官员的态度也算是佐证,只是那官员明显扯不住宇文温,他若不上去帮忙,就怕真是要出大事了。
“使君!这位是席总管的二郎君,还请息怒。”官员急得满头大汗,“二郎君不知使君身份,纯属无意之举。”
“二郎君?这么巧,本官也是二郎君,就不知道宇文二郎的成色,和席二郎的成色相比如何了。”宇文温盯着锦衣郎君说道,然后左手又甩了个耳光。
“你刚才骂谁是岛夷!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放肆!”
啪啪啪又是几下,宇文温用左手抽得对方面颊肿得像猪头,郑通虽然扯着他拿匕首的右手,却是不动声色的往一旁让,顺便挡住陪同官员免得对方拦。
反正不要动刀阉人就行,打耳光也打不死人嘛!
“宇文...你是谁...”锦衣郎君被打得神情恍惚,嘴巴已经肿起来,说话都说不利索,他的随从和周法明等人对峙也没法冲进来解围。
“二郎君,这位是宇文使君,山南道宇文行台的二郎君,和朝廷天使一起到邺城面君...”官员解释着,“二郎君,你冲撞了大周宗室,赶紧赔罪啊!”
锦衣郎君被耳光抽得脑子搅成糊糊,方才的气焰已经被生生抽灭,双手被反剪摁在地上蹲着,即无法动手也无法动脚,见着宇文温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只是不住地呢喃:“你...你...”
官道上尘土飞扬,有骑兵向着这边疾驰而来,原来是前往邺城的大队人马启程,他们作为开路前锋发现这边情况不对,特地赶来“清道”。
同时也是担心提前出城的宇文温一行人安危,这位是山南派往邺城的使者,又是仅存不多的宗室,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近得前来,见着两拨人剑拔弩张,那位宇文使君面色不愉,其面前的年轻郎君脸肿得像个猪头,见着没有闹出人命,领兵将领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待得那陪同宇文温出行的官员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是心乱如麻,那年轻郎君的来头比不上宇文温,但也是不容轻视:其父为徐州总管席毗罗,其叔则是刚上任不久的扬州刺史席叉罗。
席叉罗昨晚在馆舍宴请诸位贵客时,还和宇文温碰过杯,如今宇文温和他侄子起了冲突,真是让人两头为难,更别说席叉罗还陪同使者一同出城,如今就在身后不远处。
这已经不是区区护卫骑兵能做得了主的,他赶紧下马上前好言相劝,陪着笑脸对宇文温说都是误会,又让部下将两拨人分开。
相府长史崔达拏和送行的扬州刺史席叉罗闻讯赶来,只见面上一滩口水的宇文温,又见着被打成猪头的席叉罗侄子席盛,崔达拏心中哀叹一声,随即上前劝解。
听得陪同官员的解释,他大概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宇文温一行在路边看风景,席盛则是打猎归来,经过宇文温身边时,见其随从看着自己便心生误会,‘无心’之下口出无状激怒宇文温,然后双方起冲突。
‘口出无状?莫非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来?’崔达拏心中琢磨着,见着宇文温安然无恙,而席盛看上去惨了些却也全须全尾,他算是放了心。
席盛是徐州总管席毗罗次子,席毗罗为尉迟丞相的左臂右膀,要是席盛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办。
但是面前这位宇文二郎更不好办,见其面上那一滩痕迹,崔达拏忽然觉得老天保佑,这位竟然没有当场拔刀把席盛砍了。
“宇文使君请息怒,这都是误会。”崔达拏说道,他掏出手绢要去给宇文温擦脸,如此放低姿态就是让其消气的举动,不过宇文温动作更快,扯过张鱼递来的手绢将自己脸抹了一下。
“上使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这位席二郎真是误会了,骂本官岛夷?要骂也得骂索虏!”
宇文温是北人,正常来说骂战时应该被人骂做索虏,而‘索虏’一词也是狠狠抽了在场大多数人耳光,因为对于南朝来说,他们都是索虏。
崔达拏闻言嘴角抽搐,被骂索虏真是让人心烦,但这又是同为北人的宇文温说出口,他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宇文二郎要是不依不饶,事情闹到尉迟丞相那里都有得折腾。
他无奈的劝解宇文温消气,随即瞪了一眼席盛,而席叉罗则是一耳光打到侄子脸上:“竖子,竟敢对宇文使君如此无礼!”
席盛被叔叔一耳光抽得昏头转向,先前制住他的张\定发如今已松手离开,这一耳光下来席盛差点站立不稳,席叉罗随后一脚踹到他膝盖弯:“给宇文使君磕头认罪!”
眼见着席盛就要跪地,赶上来的尉迟顺一把将其搀住,见着女婿那模样,他也是心中哀叹一声随即出言相劝:“年轻人起误会罢了,何须如此。”
在场的几位,崔达拏必须为宇文温住持公道,免得这位发飙或者憋一肚子坏水到邺城发作,而席叉罗也只得让侄子认罪让对方消气,免得误了朝廷大事,只有尉迟顺方便居中调解。
他知道席毗罗是父亲的左臂右膀,所以不能让其子折辱太过,席叉罗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姿态,他只能是劝女婿‘见好就收’,这位出来看风景都能弄出事来,尉迟顺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宇文温可以不给崔达拏面子,但岳父的面子不能不给,见着火候差不多,便阴阳怪气的‘和解’:“都是误会,席郎君,一定要弄清楚,本官是索...”
尉迟顺干咳数声打断女婿的毒舌,有了他这个‘和事佬’,双方算是有了台阶下,席盛向宇文温及周法明、田益龙等人行礼道歉,宇文温则表示确系‘误会’,自己也是太冲动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席叉罗领着侄子一路送行送到淝水入淮河口旁,见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顺利渡河抵达北岸才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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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北岸,宇文温在等着大队人马整装,方才率先发飙的周法明在一旁讷讷:“使君,方才是在下失礼,言谈间折辱了使君,还请赎罪。”
“哪里的话,无端端被疯狗咬了,自然是要打回去的。”宇文温不以为意,在后世他见过无数‘地图炮’,地域攻击一上来那就是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周法明是南朝官宦世家出身,为正经的南人,所以对于南北互骂“岛夷”、“索虏”这种蔑称十分熟悉,方才席盛一句“岛夷”瞬间把他‘点燃’,只是反骂“索虏”时连带着把宇文温也骂了。
闯祸的田益龙也是满怀愧疚的请罪,方才他看骏马看走神,未曾料对方竟如此跋扈不讲道理,田益龙先前在巴州地界虽然被人称为‘横行介士’,但也没到这种不讲理的地步。
“田武威何罪之有?是那厮太张狂了,是他先挑衅,我等可不能忍气吞声。”宇文温笑道,土鳖只有见过世面才能成长,见多了厉害角色才会‘每日三省其身’,“邺城,建康、长安,比这嚣张的大有人在,以后可得见识见识。”
“出来混,首先就是要够狠,然后就是讲义气,最后就是手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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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刺史府邸一隅,席盛躺在榻上,两名名侍女正在用丝巾蘸凉水帮他敷面颊,先前脸肿得像猪头的席二郎,现在算是初步恢复了英俊的相貌。
一人走了进来,却是扬州刺史席叉罗,他挥手让屋里的侍女们都退下,让侄子自己敷脸:“你今日差点闯下大祸了!”
“叔!是他们无礼在先!”席盛极为不满,“那宇文温出手也太狠了!”
“无礼?为叔说了多少次,让你在外边多收敛些,如今遇见个更狠的了吧!”席叉罗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他要是当场砍了你,就是你父亲都没有办法!”
“若是他不依不饶,在尉迟丞相面前告状,你父亲都得绑了你亲自带到邺城请罪!”
席叉罗知道朝廷要拉拢山南,此次宇文亮派出使者入京,事关重大所以他也不敢怠慢,生怕坏了辅政丞相尉迟迥的大事。
“叔,这山南的宇文温也太嚣张了,若不是尉迟丞相在北面扛着,他父子三人早被杨坚攻杀砍了头去,如今还恬不知耻的耀武扬威,山南那点兵马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只能在府里说,要是传出去,你父亲自会料理你!”
见着侄子那红肿的面颊,又想起宇文温那张可恶的脸,席叉罗不由得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缩在山南苟延残喘...也就是尉迟丞相好说话罢了,还以为如今的大周是他姓宇文的做主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邺
周正统三年五月底,从山南安州出发的使者们耗时月余终于抵达邺城,宇文温一行看着北面远处那座宏伟的名城,不由得驻足眺望。
城墙高大雄伟,一座座箭楼矗立城头,城南有三座城门,当中那门朱柱白壁,碧窗朱户,仰宇飞檐,五色晃耀,十分炫耀。
“不愧为魏晋名城,城墙的气势也就稍逊长安、洛阳。”宇文温叹道,他是第一次来到邺城,因为‘从小’在长安长大的缘故,他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将两者进行比较。
邺城看起来稍逊长安一筹,但也是规模宏伟,毕竟这在六年前还是齐国国都,为河北第一名城。
“邺城果然名不虚传,在建康时便久闻其名,如今亲眼看到果然雄壮。”周法明连声赞叹,他自幼在建康长大,见识了古都的繁华,也曾随着二兄入长安,见识过长安的气势,如今邺城给他的感觉也是震撼不已。
“邺,本齐桓公所置,筑五鹿、中牟、邺以卫诸夏...”郑通在一旁做着讲解,以便让不明真相的土鳖们有个概念,“初始,漳水泛滥,后有西门豹治漳水兴修水利,使得邺地‘咸成沃壤’...”
“魏文侯七年始封此地,故曰魏地。”
“东汉末年,丞相曹操封于邺,是为魏王后追为魏武,魏武开凿沟渠以沟通河北水网,此后邺都水运可由黄河抵达江淮。”郑通倒是说得比较简略,这是他临行前翻阅书籍记下的内容,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派上用场。
“无奈黄河河道略为狭窄且水流湍急,战船无法像长江上那般猬集纵横,不然邺城外漳水便也会有帆影如林了。”宇文温有些遗憾,“若是如同建康城般水陆极度繁华,想来会是别有一番风景。”
“大周平齐时,先帝下令拆除邺都宫殿,以及皇家苑囿,否则邺都的宏伟不亚长安。”策马上前的崔达拏说道,他原为齐臣,曾娶齐国公主为妻,只是这场婚姻带给他撕心裂肺的痛,所以对故国的感情已经淡漠。
‘武帝那只是第一次,若不是时间线变化,杨坚还得焚邺一次,然后邺城就这么破败了。’宇文温心中叹道,历史上的大象二年六月,相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杨,八月时在邺城兵败后自尽,杨坚随后将邺城焚毁。
杨坚接受禅让称帝,建立隋朝九年后派兵攻下陈国国都建康,同样把这座六朝古都付之一炬,只是建康的地位无别处城市可以取代,所以后来又‘浴火重生’,而邺城却从此一蹶不振。
邺城背靠山西高原,面临黄淮海广阔平原,又经曹魏的经营,成为黄河下游地区水运枢纽。故其军事条件虽不如长安、洛阳有险可持,但它经济、地理条件却不逊两者。
魏晋以来,凡能控制“山东”(通常指函、崤以东的黄河流域东部、太行东西)地区而不能控制黄河流域的政权,一般都定都于此。
南北朝时期在邺建都的政权,大多只能控制这一区域,难以控制整个黄河流域。而邺在古代山东地区的位置适中,所以一再被选为国都,也是历史的必然。
齐国末年的邺城,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繁荣程度达到顶点已是“天下腰膂”,周灭齐时邺城里的宫殿园林被拆,并没有伤到元气。
而大象二年那一场战乱平息后,杨坚为了防止有人学尉迟迥据邺城再度起兵,也为了防止河北反杨势力死灰复燃,遂下令焚烧邺城。
又将相州的州治移至安阳,而邺城的百姓全部都迁移到这个更名为‘邺’的新城。
邺城遗址边的漳水因为疏于治理,河道开始淤积,随后漳水开始泛滥,一次洪水时改道,将故邺城南北二城拦腰截断,随着一次次的洪水泛滥,这座千年古城最后被掩埋在泥沙之中。
到了隋文帝平陈统一中原,而隋后的唐更是疆域广阔,着眼于全国版图,长安、洛阳的位置依然重要,而河北名城邺便不再受重视,走向末路。
隋末时邺和安阳各自恢复旧称,但邺城已经元气大伤,地位渐渐被安阳取代,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默默无名。
宇文温一边感慨邺城的‘没落’,一边等着后续大队人马跟上,崔达拏即将回朝复命心情不错,加上过了淮河后宇文温也没给他招惹麻烦,所以兴致勃勃的向对方介绍起邺城来。
邺城又称邺都,西晋时左思作《三都赋》弄出个“洛阳纸贵”,其所赋三都即为魏都、蜀都、吴都,而其中的魏都即为邺都。
邺都分南北二城,北城为曹魏时的故城,到东魏时丞相高欢觉得北城狭窄,便组织人力建造南城,时值东西魏并立,东魏国都由洛阳迁至邺城,后来齐代东魏,邺城即为齐国国都。
南城共有十一门,南面三门,东曰启夏门,中曰朱明门,西曰厚载门;东面四门,南曰仁南门,次曰中阳门,次北曰上春门,北曰昭德门。
西面四门,南曰上秋门,次曰西华门,次北曰乾门,北曰纳义门。而南城之北与北城之南连接,其城门即北城之南门。
邺都北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共有七门,皆曹魏时所建。
北城南面三门,正南曰雍阳门,东曰广阳门,西曰凤阳门;东面一门,曰建春门,西面一门,曰金明门;北面二门,东曰广德门,西曰厩门。
故齐皇宫位于南城,武帝入邺都后认为齐宫奢侈太过,耗费大量民力物力,兼之为了防止有变于是下令将其拆毁,建材均由百姓拿走。
后来天元皇帝去世杨坚篡权,时任相州总管的蜀国公尉迟迥起兵反杨,在邺城拥立赵王宇文招幼子宇文乾铿为帝。
在邺城外击退来犯敌军后,于故齐皇宫地址重新修建皇宫,陆续修了两年多时间,于去年年底已全部完工,如今便是大周的皇宫。
北城为一系列官衙所在,如大丞相府、六官府衙、相州总管府等等。
“十一个城门...不对,加上北城的七门...有十八个城门!”田益龙和一众土鳖惊得合不拢嘴,他们熟悉的西阳城也就四个门,相比之下邺城的城门真是多得夸张。
“算错了,南北城外门总共是十五个,南北城之间那三个不算。”宇文温纠正道,“话说这邺城比长安的十二门还多了三门。”
“建康也是十二门,江陵就不知道了。”周法明颇为自豪,毕竟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建康城,虽然这么比没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表现一下故乡。
“江陵依建康例,东西城加起来亦是十二门,只是不知道洛阳城如何。”郑通补充道,他是梁国人,对江陵城再熟悉不过。
“洛阳,我记得亦是十二门,东面三门,南面四门,西面三门,北面二门。”宇文温说道,他当年和兄长从长安‘跑路’去安州,经过洛阳时住了一晚,顺便了解了这座名城。
“宇文使君记错了,洛阳确系十二门,只是南面为三门,西面为四门。”再度转回来的崔达拏笑道,洛阳当年还是齐国治下,为周、齐两国对峙的前线,他曾参赞军务所以对洛阳颇为熟悉。
马蹄声起,却是车队赶了上来,一番调整之后,崔达拏见着车队已经排列完毕,看着邺城方向迎来的仪仗队伍,笑着向宇文温说道:“宇文使君,请入城。”
“上使,请。”宇文温回道,他换乘马车,在接迎官员导引下向着邺城前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