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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五章 最初的名字

    自东向西流淌的大河,南北两岸各有一座城池,北岸城池较大,南岸城池相对较小,两城之间有浮桥连接,桥上有零星行人往来。

    偶尔会有人骑马上桥过河,大声吆喝着“让路”,行人们让过这些赶路的骑者后,继续悠闲的走着。

    但行人们悠闲的步伐,被忽如其来的号角声打乱。

    那是南城方向响起的号角声,声音急促,视乎是在预警。

    大家四下张望,发现大河下游(西面),南岸旷野里尘土大作,似乎有骑兵自西向东而来。

    观其气势,大概要有上百骑兵一起奔跑,才会弄起这么多尘土。

    行人们看着这股尘土,面色凝重:西面数十里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么....

    走在浮桥上的人们加快脚步,向着河对岸赶,但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就没那么从容,南岸城外有大片农田,许多农民正忙碌着,大家见着情况不对,赶紧扛着农具、牵着耕牛往城里跑。

    如今是下午,就在上午时,西面买召忽城方向的烽燧传递来敌情,但出城的人们没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许多人早上出城时,还想着抓紧时间干活。

    当时官军也派出了骑兵,赶赴买召忽城支援,大家都觉得即便敌人真的往这边来,也得过上一两日才能到达这里。

    结果对方当天就冲过来了。

    还好,南城有骑兵出击,迎向逼近的敌人,再怎么样都能和对方纠缠。

    人们拼命往城门炮,迈开双腿跑的农民倒也跑得快,但是扯着牛跑的人根本就跑不起来,因为牛可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慢悠悠的走着,怎么鞭挞、拉扯都没有用。

    拉着着牛一起走,搞不好进不了城,会被敌人砍死;如果舍了牛,自己跑进城,倒是不会被敌人砍死,却会被主人砍死。

    考虑到家人还在城里,所以,佃农们还是得把牛带回去。

    没过多久,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一串炸雷在两军交战之地炸响,向城里狂奔的人们,惊恐的发现官军骑兵很快就溃散了。

    城门上的士兵高声呼喊着“快跑”,许多人不顾一切往城门跑,而西来的骑兵也渐渐靠近,于是城门缓缓关上。

    未能入城的人们,看着呼啸而来的骑兵,惊慌失措、掉头就跑,往河边跑。

    也有人跪倒在地上,有人呆呆站着,看着全副武装的骑兵冲来。

    从自己身边擦过,冲向那些出城樵采归来的士兵。

    田野里乱成一锅粥,来不及回城的军民抱头鼠窜,城内守军见敌骑追砍樵采归来的同伴,看着同伴倒下自己却无计可施,气得大喊大叫,徒劳无功的放箭,箭矢却根本够不着敌人。

    城外,程知节指挥部下将来不及入城的高句丽军民包围起来,看着这城门紧闭的城池,又看看四处逃窜的人们,对于此次突击的小股十分满意。

    即便做到了出其不意,这座城也不是他部下能奇袭得手的,程知节作为军校毕业生,目前是尉官(骑兵上尉),麾下两百余骑,哪里能夺下这上千兵力防守的城池。

    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夺城,而是逼迫对方闭门自守,如此一来,白日里出城劳作的百姓,还有樵采的士兵就来不及回城了。

    这就等于变相削弱了该城的守备能力。

    等今晚,把这些被俘的高句丽军民押到城下,箭射不到的地方,勒令其哭爹喊娘,足以让城内守军心乱如麻。

    恐吓一晚,待得明日主力一到,你们就完蛋了。

    程知节如是想,看着城池,示意部下近前:“这城叫什么名字来着?”

    “上尉,这是高句丽的慰礼城。”

    “不不,我是问,这城最初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

    夕阳西下,海岸边,滩涂上,一座座栈桥已经成型,径直延伸到海中,使得许多吃水深的大海船得以靠泊、卸下人员和物资。

    自备船载起重机的海船,将粮草辎重以及一门门火炮从船舱里吊起,然后放到栈桥上,又有在船舷侧开门的运输船,放出大量战马、驮马。

    全副武装的士兵,经过跳板登上栈桥,排列成队,向岸上快步走去。

    岸上,此起彼伏的营帐已经搭建起来,曾今的高句丽烽燧旁,此时已经变成临时中军帐。

    神丘道行军总管张须陀,在大帐里召集将领们议事,就接下来发展的攻势进行战前部署。

    今日的登陆十分顺利,岸上高句丽守军很少,根本就无法做出有效抵抗,而先头部队已经出击,袭扰对方最近的城池。

    像样的登陆场已经开辟成功,为渡海而来的船只提供可靠的靠泊处、装卸处,尽快让更多的兵马登陆。

    张须陀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城池,说道:“这处城池,隔河分为南北两城,明日必须拿下南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攻城部队出发了么?”

    一名将领回答:“已经出发了,明日天亮时就能抵达!”

    张须陀点点头:“很好,接下来,按计划派船队去入海口,把障碍物都拆掉,让炮船入河,横扫沿途敌军据点。”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地图上靠北的一处地方:“主力大概已经抵达口,开始登陆了,我们的作战进度,可不能比他们慢。”

    此次周国讨伐高句丽,以魏王为行军元帅,发兵十五万(不计各类“民间”武装人员)渡海东征,分三个方向进攻高句丽。

    这三个进攻方向,简单来说就是北、中、南三路,中路战区在高句丽水流域,目标直指国都平壤,而南路军就是张须陀的神丘道行军,负责进攻高句丽南境地区。

    行军的登陆地点,是高句丽西海岸的“买召忽”地区。

    这里原是百济初期的地盘,建有城池,后来为高句丽所夺,改名“买召忽”,买召忽城位于海滨,北距大河阿利水入海口约六十里,东距阿利水畔高句丽慰礼城五十里。

    慰礼城在平壤东南四百里,为百济建国初期国都,城畔阿利水的百济名字是郁里河,自东向西流淌。

    后来,北面的高句丽南侵,夺占慰礼城,将郁里河改称“阿利水”,河南北两岸出现南北两个慰礼城,高句丽和百济隔河对峙。

    后来,南岸的百济国土也被高句丽夺去,不仅南慰礼城易主,就连阿利水以南二百多里外、被百济作为新国都的熊津城,也被高句丽攻占。

    又过了许多年,百济和新罗联盟一起对抗高句丽,联军北上收复失地,将战线推到阿利水以北地区。

    然后新罗和百济发生战争,新罗将阿利水地区纳入治下,阿利水有了新罗的名字“泥河”,慰礼城归新罗所有。

    新罗和百济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北方的高句丽全据辽东,统治粟末各部,却被中原大国周国击败,鸭绿水以北地区悉数丢失。

    亏得两国停战,高句丽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于是和百济联合,随后集中兵力南下,将新罗军队击败,再次将阿利水流域纳入治下。

    百余年间,一座城、一条河,数次易主,其最初的名字,也渐渐被人忘了。

    现在,大家又记起来了。

    那是前汉元封二年,中原朝廷在辽东以东的海东半岛设真番郡、乐浪郡、玄菟郡、临屯郡四郡,而真番郡郡治,位于一条大河河畔,城名为“”(县)。

    那条河,名为“带水”。

    、带水,就是这座城、这条河最初的名字。

    如果把半岛比作一个人,那么(如今的慰礼城)位于此人腰部的右侧(半岛西海岸),而汉时临屯郡郡治东则为此人腰部的左侧(半岛东海岸)。

    期间东西走向的带水(阿利水/郁里河/泥河),宛若此人腰间的一根腰带。

    控制了这东西走向的地区,就能把半岛拦腰截断。

    对于高句丽慰礼城守军而言,外来的军队可以乘船由阿利水入海口处入河,逆流而上数十里直接对慰礼城发动进攻,所以在入海口设置了大量障碍,封锁航道。

    但是,渡海而来的周军,选择在慰礼城以西海岸、买召忽城地区登陆,在这地势平坦却密布盐碱沼泽的地方建立登陆港,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周军拿下慰礼城之后,就能沿着阿利水一路东进,将半岛拦腰截断。

    将高句丽南部驻军与王城之间的联系切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然后,神丘道行军分兵南下,进攻高句丽南部地区及边境城池。

    如此分工,就是要确保高句丽灭亡时,拿下其南部关键地区,若新罗、百济两国挥师北上乘火打劫,抢占高句丽地盘,神丘道行军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果对方不听...

    呵呵。

    张须陀看着舆图,看着作战方案上的各阶段预定攻击地区,对于战事满怀信心。

    看着诸将,他大声说道:“拿下城,与此处互为依托,控制带水以南、熊津水以北地区,谁敢来偷吃,就打断他的腿!”

第六百七十六章 坚壁清野

    水,一艘蒸汽船靠泊在北岸,其向河心一侧船舷上,有数根大管伸入水中,船载抽水泵不停抽着水,将河水抽上船,再经由胶管输送到岸上。

    岸上是一处木栅栏围起来的大院,院子里有几个大锅炉正在烧水,所烧的水来自那艘抽水船,烧开的水,则用于供应军营。

    一座方圆数里规模的军营就在不远处,紧靠着水,岸边又建起规模不小的码头,以便船只输送人员和物资。

    军营东北方向一里外,是高句丽国都平壤城,而此时的平壤城已经化作火海。

    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城外周军士兵们的眼睛,也照亮了魏王宇文维民的双眼,他看着燃烧的平壤,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大军从莱州黄城港出发,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攻克平壤,这样的速度值得骄傲,却没什么好骄傲的:平壤城不过是一座空城,沿途高句丽军队并未进行顽强抵抗。

    情报显示,当周军渡海而来、进攻水入海口处的海港时,高句丽君臣就坚决执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将水沿岸地区百姓及牲畜迁走,然后放火烧毁村庄。

    不仅各地村庄、堡寨、城池是这样,就连一国之都平壤也是如此。

    当周军先锋抵达平壤时,发现城中俱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腥臭的动物尸体,就连水井也不例外。

    大量苍蝇聚集在这些尸体上,让整个平壤城宛若“苍蝇城”,人在其中行走,会有密密麻麻的苍蝇飞来,落在身上,仿佛换了一身衣服。

    平壤及周边的高句丽军民,均已撤往东北面的绵延大山,那里有许多山城,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足够这些人龟缩在山中和周军长时间对峙。

    所以,当中路周军沿着水向平壤进军时,根本就没有打过什么打仗,反倒是河道里堆积的障碍物阻滞了周军船队的前进速度。

    现在,身处平壤城外的宇文维宁,虽然向国内发去捷报,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因为敌军主力完好无损,而己方想要与其决战,就得在绵延群山里啃山城,一座山一座山的争夺。

    宇文维宁看着燃烧的平壤城,片刻后转身向军营走去,敌人的手段极其恶毒,直接把平壤城变成瘟疫源,所以只能一烧了之,把一切魑魅魍魉烧得干干净净。

    地上的不干净可以烧掉,但水中的不干净却只能靠另一种办法来清洁,那就是把水过滤然后烧开。

    沸腾的水中,肉眼看不到的不干净,经过高温处理也都变得干净了。

    宇文维宁来到营区,来到给水处,看着那一个个高大的储水罐,看着一根根和锅炉房连接的输水铁管,看着一排排水喉,还有限时提供热水的一排排洗澡房,很满意。

    技术成熟的集中供水系统,可以在水源(河流)被腐烂尸体污染的情况下,给数万将士提供清洁的饮用水,所以,高句丽军队在水上游污染河水的行为,等同于徒劳无功。

    对方以为,把大量开始腐烂的动物尸体放在竹笼里沉入河底,就能长时间影响下游地区的饮水卫生,简直是可笑至极。

    转到中军大帐,宇文维宁看着分成几拨在忙碌的佐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佐官汇报当前进度。

    第一件事,集中供水系统运转正常,码头的装卸能力达到了设计能力的六成,大量物资运抵这里,包括充足的燃煤,能确保供水系统运转,也能确保内河炮船的使用。

    然而,光靠燃煤海运可不行,因为到了夏秋季节海上多风暴,届时海运大受影响,所以必须就地取材。

    所幸,这十来年间高句丽一直在开矿挖煤,以煤炭作为“岁币”交给周国,而平壤地区就有煤矿,其位置早已被周国掌握,如今几支专业的挖煤队伍正在军队保护下,恢复这几处煤矿的开采。

    大概再过得月余,这些已经成熟开采的煤矿就能恢复生产、全力供应煤炭了。

    第二件事,农业生产:运来的麦种、稻种已经就位,如今是春末夏初,被荒废的农田还来得及耕种,朝廷组织的屯田队伍已经抵达,和部分士兵一起开始种田。

    旱田种麦子,水田种稻谷,水稻采用插秧法,而位于军营边上的育秧大棚已经开始育秧,几个商社的队伍负责育秧工作,为水地区抛荒的水田提供秧苗。

    第三件事,建筑材料陆续到位,施工队已经准备就绪,按照预定方案,要在平壤周边平原地区修建堡寨,让军队和屯田队伍有依托。

    又要修建炮楼,控制要道,策应堡寨,逐渐强化对平壤周边地区的控制。

    然后建立平原和山区交界处的防线,争取让高句丽军队“进山容易出山难”,顺便护住平原的农耕区,确保秋天的农业收获。

    总而言之,一切都按着作战方案行事,目前进展顺利,能够赶在夏秋之际风暴多发季节到来前,让行军初步在水及其周边平原地区站稳脚跟,物资供应不受海运中断的影响。

    让高句丽的“坚壁清野”计策破产。

    宇文维宁对于进展很满意,虽然这一路过来,他期待中的大决战没有开打,但对方的行动丝毫不离己方战前的预测,这就让他十分高兴。

    朝廷总是要对高句丽动手、收复汉四郡的,那么,吃过一次大亏的高句丽,面对装备精良、随时可以乘坐蒸汽船渡海来攻的周军,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之策呢?

    十余年前,周军就攻入高句丽腹地,如入无人之境,对方吃够了苦头,再打一次,是肯定不会正面硬碰硬的。

    中书省枢密院对战争的预判结果,就是对方极有可能采取坚壁清野、防守反击的策略,不和周军主力硬碰硬,不打什么决战,而是放弃平原地区,烧毁城池、堡寨、村落,军民躲到东北面绵延群山的山城里。

    据有司查探,这十来年间,高句丽一直在群山之中修筑、扩建山城,还不断囤积粮草

    如果周军来攻,高句丽军队就躲到群山之中,靠着地势和周军打消耗战,拖到夏秋之际海上风暴多发季节的到来。

    届时海运几近中断,使得周军后勤陷入麻烦。

    于是,年初攻入高句丽的周军,打了大半年仗后粮草供应不济,而当地农田从年初就抛荒,到了秋天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以至于军心大乱,昏招频出,那么高句丽军队反击的时候就到了。

    这种策略,对于高句丽一方来说无奈但又有效(相对而言),对方这十来年一直在新建山城,为长期对峙做准备,所以一旦开战,高句丽极大概率坚壁清野、军民都躲进群山之中。

    现在,果然如此。

    对方为了尽可能给周军造成麻烦,不仅放弃平壤,还把平壤变成瘟疫源,又想污染水,让周军将士大量患病。

    还故意留下一些患有恶疾的人,其中还包括一些年轻女子,为的就是增加周军染病、爆发瘟疫的概率。

    然而这一切,在周军充分的准备下,已经成了空谈。

    宇文维宁看着舆图,面色轻松。

    你坚壁清野,我就反客为主,抓紧时间恢复农业生产,建立据点,把平壤及周边地区经营起来。

    官军是要收复汉四郡故地,所以这次来了就不会走,一边打仗一边搞建设,虽然投入会很大,可谁让皇朝有钱呢?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宇文维宁想着想着,微微一笑,他去年蹲守渭水峡谷,修了一年的铁路,今年挂帅出征,浮海东渡进入汉四郡故地,又要修铁路。

    朝廷修徐莱铁路,赶在去年通车,就是为了提升人员、物资运输能力,加上火轮船,可以在对高句丽开战后,短时间内将大量人员、物资投送到海东半岛。

    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反客为主。

    以水路为柱,以铁路为链,以炮楼、堡寨为锁,将以平壤为中心的平原地区牢牢锁住,也将群山挡在外面。

    与此同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恢复农业、矿业生产,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屯田。

    靠着强大的生产能力、运输能力,运来大量铁轨、枕木、碎石,然后以平壤为中心,用铁路将各要地的堡寨、炮楼连接起来。

    宇文维宁看着初步拟定的铁路建设规划图,愈发想要看看高句丽君臣见到铁路之后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有了铁路,就有了电报线路,构成一个反应灵敏的“蜘蛛网”,任何一个地方有了风吹草动,位于蜘蛛网中间的平壤就会及时做出反应。

    那些沿着铁路布设的据点,还有巡弋在铁路上的装甲列车,会让接近铁路的高句丽军队有来无回。

    然后其他两道行军分工协作,把高句丽南北两翼的势力剪除。

    届时,躲在山里等着防守反击的高句丽君臣,会发现自己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上蹿下跳却无计可施。

    这笼子,还是他们自己钻进去的。

第六百七十七章 关门打狗

    山坡上,化作废墟的城池已经开始重建,但是废墟里依旧弥漫着血腥味和些许硝烟味,那是火炮轰击过后留下的痕迹,混合起来的怪味随风飘散,让刚上来的参军杜如晦闻过之后觉得有些反胃。

    他不是胆小鬼,只是不习惯这气味而已,看着搭建防御工事的士兵,看看这不久之前还属于高句丽的山城,再回头看看山脚下、水岸边停泊的炮船,他感受到新式火炮的威力。

    从山头到水岸边,经过光学测距仪测距,直线距离大概是六里,若是十余年前,官军的火炮还达不到这么远的射程。

    所以高句丽特地选在这里筑城,以为多少能在周军的进攻下多撑上一段时间,结果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自从上次两国交战以来,十余年时间,周国的军事技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采用新型发射药的火炮,射程提升了很多,超过了高句丽一方的想象。

    虽然新式火炮和炮弹的造价也比之前贵了许多,但朝廷为此花的钱很值得。

    昨天拿下的山头,今日已经开始改头换面,杜如晦看着已经在山坡上初具雏形的索道,对于工程兵的施工速度很满意,再过得几日,索道即可投入使用。

    这种索道是由一座座铁架加起来的铁缆,铁缆一头由蒸汽机带动(蒸汽机位于山脚),铁缆上有吊篮(吊钩),可以往返于索道两端运送人员或物资。

    而索道铁架因为是用标准铁件组装,所以组装速度很快,立起来的铁架也很牢固,这种索道之前是用于矿山,技术已经很成熟,还能顺便架起电话线,让山头和山脚随时保持联系。。

    有士兵赶着骡马上山,骡马驮着已被拆散的火炮,有炮管、炮架、轮子等,骡马将这些“散件运上山后,士兵们将其重新组装成火炮,在山城废墟上构建炮兵阵地。

    炮口对着另一面、东北方向处的山口。

    那里是进出绵延大山的隘口,宽约二里,两侧都是高山,距离山城大概有四里地。

    躲进绵延大山里的高句丽军队,想要从这个门户里冲出来、对水下游数十里外的平壤发动进攻,就得面对杜如晦脚下这座山城。

    那么,官军为何不在山口下寨,而是要在这山上设防呢?

    杜如晦看着眼前地势,忽然想到了一个战例,那就是三国时期汉(蜀汉)军和魏军的街亭之战。

    街亭在山谷中,两侧的山都很高大,却有一山名为南山,向下三面皆陡峭,其山正对山谷隘口。

    战前,汉军是打算在山脚驻军,当道立寨,扼守隘口,把即将到来的魏军堵在狭长的山谷里,对方无法排开阵势,所以无法发挥兵力优势。

    拼尽全力把对方堵上一段时间,汉军主力就能赶到。

    但是,汉军主将马谡查看地形后,决定把人马拉到南山上,待敌人前来攻打,然后汉军居高临下,把敌人打败。

    副将王平觉得此举不妥,如同将己方置于死地,多次劝谏。

    马谡却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韩信也是犯了兵家大忌,背水列阵一样打胜仗,如今将士们退无可退,必能奋力破敌。

    魏军很快杀到,主将张是沙场宿将,见着汉军如此防御,瞬间明白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于是围山却不攻。

    山上汉军虽然居高临下,却无法击败魏军,且山上无水源,人、马饥渴难耐,没多久便军心大乱,被魏军击败。

    街亭之战,一直被当做反面例子,教导后来者莫要纸上谈兵,杜如晦对这个战例很熟悉,如今看着己方的布置,仿佛和当年街亭的汉军差不多,

    虽然官军也在山下立寨,却就是不去那山口立寨堵路,如此托大,是不是太过于狂妄了?

    杜如晦觉得不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官军手中有火炮,有电话,有蒸汽机驱动的索道运输装置。

    山上的营寨(包括火炮阵地),和山下的营寨以电话线连接,炮兵随时可以根据需要,居高临下对指定目标进行炮击。

    火炮的威力,今日他可是见识了,只要弹药够,敌人来多少死多少。

    山上只有蓄水池,且山坡陡峭,但有了铁缆运输装置,山下的粮食、水、弹药以及各类物资,都能很容易的运上去。

    如果当年马谡有那么几门火炮助阵,魏军是绝对要溃败的。

    想到这里,杜如晦再度看向山口。

    他所在的地区,应该是汉乐浪郡的驷望县故地,在水东岸(水在这里是南北走向),距离下游平壤大概有六十里(水路),躲在群山之中的高句丽军队,出击平壤最近的门户就是这里。

    然而,有了火炮的帮助,这个门户对于高句丽军队而言是关上的,对方要么绕远路,从群山之中绕出来,要么强攻这里。

    看上去,这山口没有立寨,高句丽军队有机会突破,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官军之所以不在山口立寨,就是要给对方一个念想,迟迟无法下尽决心绕路出山,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躲在群山之中的高句丽军队,会像一条被关在房间里的狗,除了挨打,没有任何冲出来的机会。

    此即“关门打狗”。

    。。。。。。

    萨水入海口处,岸上汉乐浪郡番汗故地,萨水道行军行营南侧,刚登陆的士兵们,见着简易车站处一列火车“呜呜呜”从面前经过,不由得愣住了。

    又看清楚车上打着平壤道行军的旗帜,大家只觉得难以置信:

    连接番汗和平壤的铁路修好了?火车通了?

    从开战到现在才过了两个月,这是怎么回事?

    车站里负责军需转运的军吏见着这帮刚到的兵抬头探脑、议论纷纷,嘿嘿笑起来:“怎么?不到两百里的铁路修两个月通车,很奇怪么?”

    有士兵问:“不对吧,我记着往年修铁路,五六百里得修个一年,反算回来,两百里的铁路,怎么着都要修四个月。”

    “那是以前的事了,朝廷这几年一直在修铁路,所以修铁路的手艺是越来月娴熟,速度当然越来越快。”

    军吏笑眯眯的说着,满是感慨:“再说这线路,有司老早就勘测好了,多是平地,施工又不缺物料,说动工就动工,修铁路的队伍可是修过徐莱铁路的老手,一日能修个二十里,当然快。”

    士兵们来到铁路旁,看着铁路颇为感慨,有人想了想,问:“一日二十里?那修完二百里也就十日?这不对吧?”

    军吏不以为然:“用脑子想想!架桥不花时间的么?两个月时间刚合适,两百里铁路,火车走一遭,从这里去平壤,不过两个多时辰,方便得紧。”

    大家看着铁路,看着正在卸货的列车,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这大老远的浮海东征,结果官军是一边打仗一边修铁路,这种战法,好像以前都没有过吧?

    据说还种田,这就不说了,必须的,可修铁路这种事,等打完仗再慢慢修不行么?现在这急的,好像修铁路也是在打仗一般。

    “你们战前动员会是不是没参加?”军吏开始反问这帮“新来的”,“朝廷都说了,此次东征,就是为了收复汉四郡故地,既然是收复,那就得用心经营,而不是打完仗就走。”

    “铁路可是好东西,输送粮草、物资能省多少人力畜力?反正迟早要修的,早修好就早用上,对不对?”

    “现在是在打仗,可敌人都缩到群山里的山城去了,我们就趁机修铁路,等他们回过神来,晚喽!”

    “平原地区有了铁路,官军沿线布防,护着那些屯田的队伍,再把堡寨修在山边要道上,高句丽兵躲在山区,再想出来,能那么容易出来么?”

    这么一说,士兵们大概了解抢修铁路的好处,见着这延伸到远方的铁轨,又有人感慨:“这铁路修好了,把平原都控制了,那咱们接下来不就是关门打狗了?”

    军吏点点头:“对呀,关门打狗,咱们把平原都占了,有大把农田种庄稼,不愁吃不愁穿,高句丽兵有本事一辈子躲山区不出来!”

第六百七十八章 火光

    午后,一列火车行驶在轨道上,因为发现前方轨道上有大量障碍物,火车不得不停下,距离障碍物大概有五六十步远。

    障碍物不排除,火车就无法继续前进,但车停好后,并未有人下来去处理那障碍物。

    微风吹拂,铁路两旁齐腰深的野草微微摇摆。

    不知过了多久,某处有数支鸣镝飞上半空,发出的呼啸声让草丛沸腾起来:草丛里忽然冒出许多人,手持各式武器,向着列车冲去。

    他们是高句丽兵,奉命袭击铁制轨道上的奇怪车辆,这种车辆是中原的“火车”,看上去如同大蛇,头部喷火,移动速度比马快一些。

    为了将列车停下来,只能在铁制轨道上堆积障碍物。

    待其停下来,大家从不同方向围上去,如同猎犬围咬猎物一般,靠着人多将车上的周兵歼灭,然后将车上的物资带走。

    然而,当高句丽兵只是接近到列车百余步距离时,每节车厢上的许多小窗口开始闪烁火光:那是周兵开始用“鸟铳”射击。

    几乎每一声铳响,都有一个高句丽兵中弹倒下,但高句丽兵们毫不畏惧,嚎叫着继续向前冲,有人停下来,弯弓搭箭,对准车厢的小窗放箭。

    虽然窗口很小,但周兵就是靠着这窗口来对外观察、射击,所以只要将箭矢射入窗口,就有很大几率射中人。

    野地里闪烁着火光,那是一些高句丽兵点燃火把,然后点燃火矢,躲在持盾掩护的同伴后面,向列车抛射火矢,试图将车厢点燃。

    但是列车很长,高句丽兵们两两配合,防得住当面,防不住侧翼,车上的周兵可以从侧面射击那些抛射火矢的弓箭手,所以没过多久,高句丽兵就吃不消,不得不向前冲。

    有高句丽兵沿着轨道向列车车头靠近,他们只需要顶着盾牌防御正面即可,不需要担心侧面有敌兵射击,但就在距离车头十余步时,车头喷射出的大量白雾将他们笼罩。

    这是火车头锅炉里的高温蒸汽,遇到温度低(相对)的物体就会凝结,与此同时释放出大量的热量,烫得高句丽士兵惨叫连连,捂着脸倒在地上。

    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战,伏兵们却无法靠近目标,那些射中车厢的火矢,也没法将车厢点燃,藏身数百步外树林里的高句丽将领,见己方伤亡很大,且拿下敌军车辆的希望渺茫,下令停止进攻。

    随从走出树林,接连向半空射出几只鸣镝,鸣笛的呼啸声让进退不得的高句丽兵们如蒙大赦,纷纷向后退却。

    就在这时,列车中间车厢的几个小窗口处,有明显火光闪烁,与此同时响起雷鸣声。

    树林瞬间被火光、浓烟笼罩,此起彼伏的爆炸过后,树林里一片狼藉,没有半个活人身影。

    围攻列车的高句丽兵们,知道这时才意识到敌人车上拥有大威力的远程兵器,再无别的念头,奋力向外跑去。

    列车上,手持鸟铳的周军猎兵们,惬意射杀背对自己拼命逃跑的伏击者,因为用的是一般的子弹,价格相对不贵,所以不需要省着用,

    一个人,要长个十五年时间才能上战场,而生产一颗子弹,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行了,这样的交换比对于周军而言,划得来。

    许多第一次参加实战的新兵,心中颇为激动,仔细瞄准、射击,体会着射击活人靶的感觉。

    当官军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修好铁路后,敌我双方就围绕铁路展开攻防战,如今既然有人上门送死,大家求之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铁路两侧的旷野里,再无半个站着的人影,至于袭击者是跑了、死了、趴在地上不动,车上的周兵无法确认,也没必要确认。

    十余名身着重甲的士兵下了车,将堆在铁路上的障碍物搬走,但火车并没有继续行驶,而是停在原地不动。

    又有士兵下车,以列车为原心,以百步为半径,在外围拉起铁丝网,然后开始放火,将野草烧掉。

    这列火车成了一个临时堡垒,就这么钉在铁路上,车上各类基本的生活设施俱全,不缺粮食、饮用水和弹药,士兵轮流值守,要这么守到明日天亮。

    周军修建的这条铁路,其上运输列车是少数,更多的是满载士兵、武器的武装列车,形同一个个移动的堡垒,按照计划停在不同的路段。

    这样的列车在外观上看,和运输列车无异,却宛若一个个下了毒的炊饼,不断吸引流浪野狗围过来“用餐”。

    然后这些野狗一个个毒发身亡。

    。。。。。。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河畔堰坝旁,一座四层高的土楼孤零零耸立着,土楼位于一个土墙围起的土围子里,四周一片荒凉,河滩上落着几只水鸟,岸上是杳无人烟的旷野。

    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铁路从土围子旁边经过。

    这个土围子是一座车站,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过路的火车有地方卸下货物,以确保里面驻扎着的士兵有充足的供粮食、弹药。

    而这样的小站在铁路沿线有很多,这条细长的铁路宛若一根绳子,将一个个铁锁(炮楼)串起来,而这些铁锁锁着沿线各交通要道。

    无论是隘口、津口、路口、桥梁,都在这些炮楼的控制之下,飞禽走兽可以随便通过,但人却不行。

    白天肯定不行,但晚上却未必。

    野地里,无数黑影渡河南下,登上南边陆地,他们是奉命夜袭的高句丽士兵,特地等到夜幕降临才开始行动。

    却没有选择袭击那座孤零零的土楼,因为土楼很难打,守军有很多大威力的武器,之前有许多队伍去攻打各地的炮楼,结果伤亡惨重却没能打下一个土楼。

    所以,不如袭击土楼之间的铁制轨道。

    铁制轨道上经常有喷火、喷烟的怪车经过,高句丽军队也曾袭击这种怪车,但怪车上也有大威力武器,碰不得,那么不如把对方赖以行走的轨道破坏掉,可谓一举两得。

    第一,轨道中断,意味着奇怪车辆走的道路再也走不通了,无法给沿线土楼输送人员、物资。

    没有这些怪车在轨道上巡逻,更多的高句丽兵马可以跨过轨道,深入“沦陷区”活动。

    第二,他们选择在距离土楼二里外的地方破坏轨道,土楼守军若不敢出来阻止,那么他们就能尽情破坏轨道。

    若守军冲出来,那正好,半路就会遇伏。

    如今夜幕降临,野地里到处一片黑暗,但即将破坏轨道的高句丽兵却点起火把,一来是方便夜间干活,二来是为了引起土楼守军的注意。

    所以,你们是出来呢,还是不出来呢?

    一名将领看着远处模糊的土楼轮廓,冷笑起来。

    周军沿着铁路修建土楼,相互间距离很近,一般十里左右就有一个,那么,在两座土楼之间选一个点来搞破坏,两头的土楼守军,出来还是不出来,是个两难选择。

    也许,周军土楼有远程武器能够到数里外,但高句丽士兵可是在铁轨上,要是周军把这里炸了,就会把铁轨炸个稀巴烂。

    所以高句丽将士们觉得此时对方不敢用远程武器。

    这大晚上的,野地里漆黑一片,对方担心中伏,肯定也不敢出来阻止他们破坏这铁制轨道(铁路)。

    一个个拿着大锤、铁撬棍的士兵,如同饿虎扑羊般冲上路基、冲向铁轨,一人拿着撬棍往铁轨下面一插,就要开始用力,结果撬棍和铁轨接触的那一刹那,他全身开始抖动起来。

    身上冒起些许白烟,还夹杂着焦肉味。

    一旁的同伴见状觉得奇怪,上前拍拍对方让其莫要乱跳,结果碰到对方的瞬间,自己也跟着抖起来。

    用金属工具接触铁轨的人,踩在铁轨上的人(光脚或者鞋子是湿的),接触了“跳舞”的人,全都手舞足蹈起来。

    这种抖动会传染,一个传一个,铁轨处几乎所有人都手舞足蹈起来,其“舞姿”,在飘忽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在夜幕里的旷野里,显得分外诡异。

    土楼(炮楼)上,三楼的几个小窗处,数人手持望远镜观察着远处那团火光,看着火光中摇摆的人影,听着风声传来的隐隐约约惨叫声,笑起来。

    活该,你们不碰那通电的铁轨,自然就不会被电死了嘛。

    “电压如何?”其中一人回头问道,楼内正在一台仪器旁的男子看了看仪表盘,回答:“电压稳定,电路运转正常。”

    “哟,这一直电到天亮,怕不是要变成炭了。”

    又有一人说道,语调平缓,大家仿佛是在议论烤肉,而不是“烤人”。

    炮楼旁河边的拦河筑坝,装有水力发电机以随时发电,晚上在规定时间段给铁轨通电,在特定长度的路段内,谁碰铁轨谁就得死。

    若再往河里通电,不要说人,就连小鱼小虾也得完蛋。

    另外一人看着闪烁的火光,冷冷说道:“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我们地头做客,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马上,接通河边电路!”

第六百七十九章 火光(续)

    绵延群山,大小堡寨依山而立,这些堡寨全都在地形险要之处,为石块所垒,坚固无比,且选址巧妙,山外来客很难用火炮直接瞄准这些宛若小城般的堡寨。

    所谓山外来客,指的是周军,而守卫大小堡寨的则是高句丽士兵,他们要在这处名为“忘川”的地区,给来犯的周军以当面痛击。

    十余年前,两国第一次大战,高句丽方面吃了很大的亏,往日坚固的山城,在周军的新式远程武器(火炮)面前根本撑不了多久。

    于是这十余年间,高句丽总结了经验教训,在国土东北面的绵延群山中,兴建大量易守难攻的堡寨,一旦周军再次来犯,就以这些地区作为依仗,靠着崎岖地形来抵消周军的进攻优势,将战争长期化。

    忘川地区的堡寨群,就是高句丽精心构筑的防御体系,这里位于萨水上游东部山区,仅仅是从河边进入忘川地区,中途数十里山路就很难走。

    来到忘川的边缘,没有多少大块平地扎营,如果数万大军进来,也只能在狭小的山川里排出长蛇阵,根本就无法发挥兵力优势。

    即便攻入忘川地区,但这里山高林密,到处都是陡坡,人一不留神就会迷路,忘记自己是从哪条进来的,这也是忘川一名的由来。

    准备就绪的高句丽军队,守在忘川地区,等着周军一头撞进来送死,但周军抵达萨水上游地区后,却迟迟不进攻忘川地区。

    对方只是在边缘地区驻扎,高句丽将士严阵以待,却未见对方采取进一步措施。

    清晨,一处山峰上的简易烽燧里,高句丽守军正在啃干粮,一边啃一边向南张望,看看山口那边有无动静,一旦周军来犯有,他们就要点燃烽烟,并且敲锣打鼓,向己方示警。

    这个烽燧所处的山峰十分陡峭,上下不易,所以在山头驻守是个辛苦的活,粮食和水都得靠人慢慢运上来。

    山顶有树木,虽然不高,但很茂密,士兵们在山顶搭起一个简易的烽火台,然后在树木间扯起绳索、搭起帐篷,当做避雨、起居之处。

    若是要出恭,自然是来到山边峭壁旁,腰间捆着绳索,蹲在木台边,对着外面“方便”。

    因为在山上放哨很辛苦,所以士兵们轮流上山蹲守,眼见着期限就要到了,即将有新一批人上来,哨兵们颇为期待。

    旭日东升,山间浓雾渐渐消散,哨兵们所在山峰,南方数百步外,一座宛若天柱的孤峰现出身形,那孤峰比烽燧所在山峰略高一些,四面陡峭,只有猴子才能爬上去。

    所以即便主帅曾经考虑在其上设哨,最后还是放弃了。

    哨兵们看着那熟悉的孤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飞鸟在山间飞翔,独独不落在那孤峰上。

    孤峰上有小树林,往日多有飞鸟栖息,怎么近几日就....

    却见那孤峰上火光闪烁,与此同时有雷鸣声响起。

    “轰、轰、轰!”

    哨兵们所在山头发生爆炸,猝不及防的高句丽士兵们被火光、浓烟包围,烽火台和支离破碎,草木的残肢枝乱飞。

    没过多久那孤峰上又有火光闪烁、夹杂着雷鸣声,使得哨兵们所在的山头再次被爆炸覆盖。

    只是片刻功夫,哨兵们伤亡惨重,而这一突发事件也引得山下堡寨守军沸腾起来。

    许多人抬头望去,却见那孤峰上又有火光闪烁,随后这些火光腾空而起,拉着长长的烟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落在己方山顶烽燧上。

    特制的火箭,拖着长长的绳索,跨越数百步距离,落到了被炮火“清洗”过的烽燧所在山顶上,弹体着地后滚动着往下滑,其上上弹出来的钩子,很快勾中树枝、树干、石缝。

    随着末尾的绳索收紧,弹体上的钩子紧紧勾住任何可以勾住的物体。

    一道道长长的绳索连接了两座山峰,绳索于孤峰那头相对略高,不一会各条绳索猛地一绷,片刻后便有大麻袋沿着绳索滑过来。

    这是一些用滑轮吊着的大麻袋,底部有重物,使其从高处往低处滑,最后撞在烽燧所在的山头,发出“嘭嘭”的闷响。

    看样子麻袋虽然大,里面却填着许多蓬松的物体,每一条长绳索上都滑过来数个大麻袋,聚在末端。

    侥幸未死的哨兵们正要上前,却见绳索那一头居然有人滑过来。

    这些人身着黑色衣服,脸上有着狰狞的蓝色图案,腰间绑着细绳,细绳一头是挂在长绳索上的滑轮,以极快的速度撞向这边,撞在那软绵绵的麻袋上却未见大碍。

    原来这些麻袋是做缓冲之用,而沿着绳索滑过来的人,毫无疑问是周兵。

    哨兵们想要上前将绳索砍断,却被滑索而来的周兵们用“六响子”一一解决,他们动作麻利的登上山头,解开腰间安全带,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加固绳索的“锚点”。

    不一会,又有人从那孤峰出发,依靠滑索抵达这处山头,不一会就有数十人之多。

    其动作之快,出乎高句丽一方意料之外,许多往山头烽燧爬的士兵,连半山腰都没爬到。

    借助滑索而来的周兵,很快就完全控制山顶并开始布置防御,居高临下攻击下方正在爬山的高句丽士兵,不一会,有被拆解的火炮部件自索道运抵。

    几门轻炮随后架设在山顶,周兵操作这些火炮居高临下射击山谷里的高句丽堡寨。

    这种从天而降的进攻,高句丽一方根本就无法防御。

    他们修筑的堡寨,要对付的敌人都是沿着山路而来,没人想到当敌人真的来了以后,走的居然是“天路”。

    没有人会想到,周军会有匪夷所思的手段,在两座陡峭山峰之间搭建索道,然后以此运送士兵、运送武器,占据高处,肆意攻击山谷中的堡寨。

    忘川中部,位于核心位置的堡寨里,一众高句丽将领心急火燎的调兵,要竭尽全力把周军即将发动的进攻挡在山口,但那座已经被控制的山峰,将是一个致命的创口。

    这个创口无法愈合,还会让周边“溃烂”,导致整个忘川地区失守。

    一处望楼上,站着几个高句丽将领,各自用千里镜看着那不断闪烁火光的山峰,又看着山谷里不断发生的爆炸,听着山口处响起的如潮般的号角声,面无血色,口中喃喃:

    “这是..花了十年时间才修起来的堡垒群啊....”

第六百八十章 价钱

    山林之上,一条往复索道连接山顶和山脚,索道上的缆车或吊车,往复运输着人员和物资,上山的缆车上,几名乘客透过窗户看着脚下的山坡和树林,啧啧称奇。

    一人感慨道:“这玩意太神奇了,让人如同鸟儿一般,在空中俯瞰大地,这景象真是让人难忘啊。”

    另一人回答:“这不算什么,要是在矿山,坐两山之间的索道,那才叫刺激,你是知道的,山间风大,那风一吹,缆车就晃啊晃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还有,有时候运气不好,索道出故障,那缆车就这么悬在索道上,短则一个小时长则半天,就悬在哪里,动弹不得,你们想想,刺激吧?”

    这场景光是想象,就能让人心里发毛,其他人好奇的问:“那为何要在两山之间拉着空中索道呢?”

    “效率,人员往来,矿石输送,取两点一线,那是最省事、省时间的,如果条件合适,就可以截弯取直,提高运输效率。”

    “你们看,这段山路陡峭崎岖,若没有索道缆车,靠人扛骡驮,要把物资从山脚运到山顶,得动用多少人畜?为此要消耗多少粮草?”

    大家看看脚下山林间的弯曲登山道,看看高耸的山顶,又看看山脚,不由得默默点头。

    大军驻扎在忘川地区,距离后方萨水岸边有一段距离,尤其这片地区,道路崎岖难行,若是靠传统的人力、畜力运输辎重,消耗很大。

    但是,有了空中索道就不一样了,山涧、沟壑、陡坡、密林,架设在空中的索道可以轻易跨越,经由蒸汽机带动的索道系统,可以用缆车、吊车在两点(数百步距离)之间输送人员、物资。

    前提是这索道能拉起来,而架设索道系统的前提是有大量铁架将索道撑起来,这些铁架必然要在索道跨越的各类地形上建造,施工难度可不小。

    整套空中索道系统的造价昂贵,不仅架设线路要用到大量铁料,相关运转部件都是精铁所制,索道用的铁缆也不一般,价钱自然不会低。

    但是,这钱花得值,因为在山区,尤其一些地势险要的路段,用索道来运送人员、物资,运输效率明显增加,长期运行省下的运输成本,把造价抵消得也差不多了。

    加上朝廷不缺铁,又有足够的运输能力将物资运送到这里,所以为了支撑行军在忘川地区作战,施工队花了两个多月建起了几段空中索道。

    带动索道运转的蒸汽机,其锅炉可以烧柴,山区不缺柴,所以运营成本还在承受范围内,运力却很强。

    数以驻扎在忘川地区的官军,能得到充足的粮草、物资供应,就等着时机成熟,对东部山区的高句丽军队实施新一轮进攻。

    不过在那之前,还可以争取一下。

    坐在缆车窗边的金名诚,看着脚下的山林,看着前方绵延群山,陷入沉思。

    。。。。。。

    群山之中,众多堡寨簇拥着一座山城,城内炊烟袅袅,人们正在生火做饭,但炉膛里烧的不是柴禾,而是煤炭。

    他们所用煤炭,均由附近煤矿开采所得,烧起来几近于无烟(相对而言),是极好的燃料。

    城中一处院子里,房间内也点着煤炉,炉子上架着一个铁壶,壶里的水即将沸腾。

    房中,两名男子正在对话,身为来客的金名诚坐在下首,而坐在上首的,是这片地区高句丽军队的主帅、东部大人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很年轻,此时手中拿着一张宣传单,而四十出头的金名诚,宛若一个“导游”般,向“老客户”渊盖苏文介绍周国长安的一个新游乐场。

    “这游乐场开张半年,游客日日爆满,门票收入加上零食销售收入,直接就把建造成本赚回来了,其中几个游乐项目,可是不得了,极受欢迎,以至于游客们排起长队...”

    渊盖苏文听着介绍,看看手中的宣传单,看着其上绘制的“过山车”,有些失神,看向金名诚:“这过山车,造价几许?”

    “二十万贯左右,毕竟安全第一,用料自然不会马虎,还有各类安全设施,十分齐全....避免乘客乘坐过山车时出现意外....”金名诚说到这里,见水烧开了,便起身去拎水壶。

    然后为渊盖苏文沏茶。

    有侍卫在渊盖苏文身后垂手而立,看着金名诚就这么在渊盖苏文面前鼓搞,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渊盖苏文看着金名诚为自己沏茶,默不作声,等其沏茶完毕,问:“说吧,周军主帅..魏王,对,魏王,他的开价是什么?”

    金名诚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沉静如水,没有要求渊盖苏文屏退左右,淡定的说:“这件事,魏王其实无所谓的....”

    渊盖苏文闻言眉毛一挑:“无所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大人,小人也想立些功劳,为妻儿着想嘛...”金名诚笑道,看向对方,“眼见着故国要亡了,小人也得为今后着想。”

    话里有话,其实是在劝渊盖苏文:高句丽是必然要灭亡的,大人何不为今后打算?

    渊盖苏文沉默不语,只是喝茶,金名诚不急,只是适当为对方斟茶。

    金名诚是高句丽人,是个商贾,后来做海贸,和周国的北洋贸易公司勾搭上,被周国的强大所震撼,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大周良民。

    渊盖苏文之父渊太祚,为了打听周国国内情况,让金名诚这种“叛徒”往来两边跑腿、充当耳目,当然,他也知道这人同时也在为周国打听高句丽国内情况。

    鸡鸣狗盗之徒总是有用的,所以金名诚因为各方的特殊需要,成了一个神通广大之人,即能和周国这边的某些大员说上话,也能在高句丽国内通行无阻。

    渊太祚去世,金名诚便为“少主”渊盖苏文做事,但两国交战之后,金名诚这种“叛徒、败类”,便不受高句丽一方待见了。

    他再次接触渊盖苏文,其实就是以周军使者身份来劝降,至于这种行为会不会激怒年轻气盛的渊盖苏文,那就看佛祖是否保佑自己。

    “我这里,粮草、物资充足,你...那周军要攻进来,必然得付出巨大代价。”渊盖苏文忽然开口,金名诚做洗耳恭听状。

    “忘川之战,是我方大意了,但周军若是来攻打这里,不会再那么容易。”

    “大人说的是....”金名诚为渊盖苏文斟茶,低声说:“但魏王无所谓的。”

    又听到对方说“”魏王无所谓”,渊盖苏文有些恼火,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很不好,但他只能忍。

    金名诚回到座位上,缓缓说着:“皇太子地位稳定,魏王此次挂帅出征,军功再大,也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人可以威胁皇太子的地位,即便是燕王也不行,所以魏王看得开,其他几位皇子也看得开,不想争。”

    “不过呢,能尽早结束战事,尽早回京,总是不错的....”金名诚说完,轻轻笑起来,“就看大人能否行个方便了。”

    渊盖苏文没有吭声,金名诚自顾自说下去:“话说,燕王在黄州,时不时陪着世子到游乐场坐过山车,那是惬意得很,魏王也想早些回京,带着世子去体验京城的过山车。”

    “将来,大人也可以带着郎君们,去坐坐长安的过山车....”

    “啪”的一声,渊盖苏文把面前的书案排得乱颤:“放肆!!”

    “大人何必如此呢?”金名诚看着对方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小人早就看清楚了,大人也该看清楚了吧?”

    “山河易主是迟早的事,大人在这里拼命抵抗,就算把周军打退,能得到什么?”

    “五部大人,说话的底气,都来自部军,大人在这里和周军拼命,把部军都拼光了,莫非大王会赏大人莫离支一职么?”

    金名诚所说,句句刺中渊盖苏文心中的伤疤,尤其“莫离支”三个字,激得渊盖苏文双眼发红。

    若是往日,年轻气盛的渊盖苏文,哪里容得下一个贱民出言侮辱,但现在,他不忍也得忍。

    眼见着有火焰在对方体内燃烧,金名诚继续煽风点火:

    “大人!莫要说‘莫离支’一职,就连‘大对卢’一职,大人也继承不了,而这东部大人的职位,大人是如何继承的,难道忘了么?”

    忘了?怎么能忘!

    渊盖苏文永远也不会忘,他父亲去世时担任莫离支(等同于中原军政合一的丞相)一职,那么按照传统的规矩,这官职理当由他继承。

    但做不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做大对卢(等同于中原宰执级别官位),还是不行,因为“国人”也就是五部贵族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同意。

    那么,渊氏起家之本的“东部大人”一职,可是名正言顺的父死子继,结果他也差点当不上。

    自从十余年前那场大战后,渊氏的声望大受影响,而王族趁机发难,不断想办法收权,又有大贵族想要取(渊氏)而代之,所以暗地里拆台。

    渊太祚去世时,已经无法控制局面,无法让贵族们拥护儿子渊盖苏文按惯例继任各职,以至于渊盖苏文接连和莫离支、大对卢官位失之交臂后,想继承东部大人的职位也变得困难起来。

    贵族们基于各种动机,公开阻挠他“父死子继”,理由就是他太过年轻、能力存疑所以没资格,渊盖苏文气愤至极,却只能低声下气,当众向贵族们乞求,乞求大家给他一个机会。

    先让他“暂时”做东部大人,如果不称职,随时可以换人。

    想到这里,渊盖苏文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样的耻辱,我怎么忘得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板上钉钉

    上午,议事厅内,高句丽王派来督战的使者,和东部大人渊盖苏文交谈着,在场的高句丽将领默不作声,静静听着,后堂,金名诚同样在倾听双方谈话。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十余日,巧舌如簧,要说动渊盖苏文识时务、弃暗投明,如今效果明显,高句丽王派来督战的使者,恐怕要白忙活一场了。

    渊盖苏文作为萨水上游地区防线的高句丽军队主帅,丢了重要的屏障忘川地区,这意味着耗时十余年、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修建起来的重要防线,就这么缺了一角(北端)。

    若接下来,渊盖苏文此刻镇守的山城再失陷,意味着周军从侧翼突破整条防线,逼近高句丽“临时国都”所在的地区。

    大量军队和百姓放弃了平原地区,躲到群山之中,为的是坚壁清野,避开敌军的锋芒,和敌人对耗,耗到对方因为后勤成本太高而收兵。

    如果无法保证对峙,让敌人逼近临时国都,就真的逃无可逃了。

    为此,中枢希望作为一方主帅的渊盖苏文赶紧想办法,改变一味死守的做法,想办法扭转战局。

    然而,渊盖苏文按兵不动,只是一味防守,似乎在等着周军来攻,若是在忘川之战前,这种策略倒也没错,可忘川之战己方那苦心经营的堡寨群,扛不了多久就完蛋了,再一味地死守,恐怕是守不住的。

    为此,高句丽王多次遣使催促渊盖苏文适当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不要再和之前一样死守,但收效胜微。

    后来,有流言称周军正在劝降渊盖苏文,所以渊盖苏文才按兵不动,想要待价而沽,为此,高句丽王愈发坐立不安,此次再次遣使,想督促渊盖苏文出战,但又不好逼迫太甚。

    就怕对方真的投了周国。

    金名诚听着那使者急切却又不敢把话说太狠的语气,深切体会到高句丽王的无奈,心中不由得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渊盖苏文的祖父渊子游,靠着讨伐、百济、新罗,积累了赫赫战功以及威望,所以得任大对卢一职,这官职就等于中原的宰执。

    源氏通过主导对外战争,培养了一批亲信,拉拢了大量的贵族,以至于在大对卢之上,特设了“莫离支”一职,权势更进一步。

    莫离支一职,大概等同于中原的中书令加兵部尚书,军、政大权握在手中,王权与之相比,有些黯然失色。

    渊盖苏文的父亲渊太祚作为莫离支,一直在抓权,这让当时新继位的大王高元坐立不安,为了扳回一局,于是亲自带兵,联合各部,对周国的辽西地区发动进攻。

    高元想靠着军事胜利重振王室雄风,但此举却惹恼了周国。

    后来周国大举兴兵,把高句丽打得大败,好不容易求和成功,但鸭绿水以北地区悉数丢失,而平壤地区也被周军扫荡,伤亡惨重。

    许多贵族都遭受损失,由此怨声载道。

    高元因此威望大跌,然而渊氏的威望同样大受影响,因为就是这对君臣无能,才让“国人”(贵族们)的利益严重受损,连带着丧师辱国。

    所以,去年高元去世后,其子根本就没机会继位,贵族们拥护高元之弟高建武继位。

    高元为这场大败付出了代价,渊太祚同样如此。

    他作为莫离支,任内御敌无方,国土大半沦陷,不要说政敌不待见他,就连原本忠心耿耿的政治盟友也离心离德。

    这就是大权在握的利和弊:开疆扩土,功劳和声望归你;丧师辱国,责任和骂名也归你。

    渊太祚的威望不如当年,对于局势的控制力度也不断减弱,到后面甚至无法为自己儿子渊盖苏文铺好继任的道路。

    渊太祚去世,贵族们的反扑随后到来,莫离支一职被废除,而本该由渊盖苏文继承的大对卢一职,没了渊盖苏文的份。

    不仅如此,就连东部大人这个属于渊氏起家本钱的职位,渊盖苏文也差点拿不到,面对贵族们或明或暗的阻挠,渊盖苏文不得不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乞求大家给个机会让他表现一下。

    这种窝囊气,但凡有点自尊的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本来就该名正言顺继任东部大人的渊盖苏文。

    现在倒好,大王和那些大贵族们,生怕在忘川之战后伤亡不小的渊盖苏文投了周军,现在开始说好话,还封官许愿,拿大对卢一职来拉拢渊盖苏文。

    但是已经晚了,东部大人有了更好的选择。

    金铭诚如是想,他觉得现在的局势,谁都看得出来高句丽迟早要完蛋,无非是撑几年的问题罢了。

    反正周军控制了平原地区,困守山区的高句丽军民,耕地有限,把存粮吃光后,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那么,做一个名不副实的大对卢,哪里有投靠周国、做一个郡公来得划算?

    即便不得重用,但做一个富家翁总是不错的。

    毕竟,就在中原的权贵人家都用上了“空调”、“暖气”之际,高句丽王都用不上这种设备,更别说各种享受,哪里是撮尔小国所谓王侯能够享受的?

    金铭诚正得意间,却听厅内说话声越来越激烈,使者竟然和渊盖苏文争吵起来。

    他仔细一听,听出使者的情绪十分激动,以至于口不择言,质问渊盖苏文是不是要投靠敌国,出卖祖宗。

    还没等金铭诚来得及暗道不妙,却听哐啷一声,随后一声惨叫传来。

    厅内骚动起来,接连响起几声惨叫,又响起许多说话声,金铭诚听得渊盖苏文无碍,松了口气的同时,急得暗骂年轻人血气方刚果然沉不住气。

    你不会糊弄过去么?不会虚与委蛇么?怎么就动刀了呢?

    这时,却听渊盖苏文高声说“大王猜忌忠良,识人不明,任用佞幸小人,以致国事颓败至此,吾意已决,弃暗投明,迎接天兵,现有周国使者在此!”

    随后,有士兵过来,说请金铭诚出厅和诸将见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金铭诚挺直腰骨,转到前厅。

    前厅弥漫着血腥味,只见数人倒在血泊之中,金铭诚看向诸将,却见大家神色各异,心中有些惴惴,不过见着渊盖苏文面色坚毅,总算是放心了。

    渊盖苏文向诸将介绍了金铭诚的身份,随后亲手割下那使者的人头,放在案上,然后提刀质问诸将:“吾意已决,迎接天兵,谁还有话说!”

    须臾,诸将躬身行礼:“一切唯大人之命是从!”

    金铭诚见状心中大喜:好,当众杀了高句丽王的使者,这下就只能铁了心投靠官军了!

    渊盖苏文将带血的佩刀往案上一插,带着金铭诚转到后堂,语气急切的说:“这里多有兵马不听我调遣,我怕日久生变,还请赶快回见贵军主将,请速速派兵过来接应。”

第六百八十二章 狼、狗

    上午,山谷里,大量周兵正在行军,因为地势狭窄,所以行军队伍宛若长蛇,在被秋风吹黄的山路之中蜿蜒前行。

    这些周兵之中,很大一部分的装扮与寻常周兵有所不同,虽然同样身着黑色戎服,却带着样式有些怪的兜鍪,脚上穿着草鞋而不是布鞋。

    他们背着藤牌、短矛,腰佩样式略微奇怪的佩刀,走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时不时离开山路,走在一旁的坡地上,行军速度丝毫不减。

    其他士兵见着这些兵“不走寻常路”,佩服得很。

    道路旁,正用望远镜观察两侧山林的新军中尉苏定方,心里总觉得这地方太过危险:军队如长蛇般在山谷里行进,万一有伏兵堵住两头或者拦腰截断...

    他收回思绪,看看从身边经过的别样士兵,信心很快便恢复了。

    苏定方在南中“实习时”,跟随这些兵转战无数山林之中,所以知道即便中途遇伏,士兵们也不会方寸大乱,因为擅长山地作战的士兵,战斗经验丰富、个人技艺过硬,能够承受重大伤亡而不崩溃。

    山地作战,战法和平原地区不同,山区道路狭小、崎岖,兵力难以施展,故而战斗多以小股队伍分散交锋进行,数万人排列成阵的大决战很少见。

    道理很简单,山区难得有大片平地,兵再多,施展不开又有何用?

    对此,苏定方颇为有感触,他在南中的所见所闻,都说明了山地战的不同之处,少数精锐只要布置得当,完全可以实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高句丽国境东北部有绵延群山,城池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以山城、地势为依仗的高句丽军队,在山区有足够的勇气和进攻的周军进行消耗战。

    所以周军要想在群山之中长期作战、一一拔除这些钉子,要么耗时,要么得填入大量人命,但周军并不想为此白白牺牲士兵,故而有了应对之策。

    大军出征时,就有擅长山地作战的队伍出击,现在,正在山谷里行军的队伍,过半都是这样的“山地军”。

    周国的“山地军”,最初源于天子潜邸时,追随天子征战的大别山山蛮,这些捕奴队出身的蛮兵,在山林间行走如飞,装备精良,所以屡立战功,号称“爬山虎”。

    “爬山虎”参与了十余年前的东征之役,这些年来规模未见缩小,反倒愈发庞大,原因就是朝廷经营南中、黔中等地,吸纳了越来越多的捕奴队好手,以及大量骁勇善战的山民。

    以南中为例,当年汉末天下三分,蜀汉平定南中叛乱后,以南中山民组建了一支“无当飞军”,这支军队尤其擅长山林作战,屡立奇功。

    现在,待得朝廷平定南中、大力经营,也吸纳许多善战部落的部民,组建出一支支擅长山地(林)作战的特殊部队,协助官军清剿各地不服号令的山蛮。

    这些新队伍,和既有的“爬山虎”糅合,又装备各类新式武骑和装备,并且针对性的进行山地作战强化训练,所以成为周国官军序列之中最擅长山地战的队伍。

    编制内的人数近十万,但却不需要朝廷发多少军饷,因为士兵们的收入基本上全靠“外快”。

    军队在南中、黔中,蜀地、岭南的绵延群山之中连年征战,捕捉生口,所获颇丰。

    士兵们基本上都不需要靠军饷来养家,因为攻城破寨所得战利品更多,抢来的生口,要么卖掉,要么留用,所以许多出身贫困的士兵,在军中征战数年后,若没死,基本上都过上好日子了。

    有人带着一身伤疤离开军伍,来到中原州县定居,过上平淡、富足的生活,又有同样生活困苦的部民、山民加入进来,随军奋战在山林之中。

    不断战斗的队伍,将士们的实战经验丰富,作战技能很强。

    加上朝廷对“山地军”实行灵活的奖惩制度,极大鼓舞了士气,所以士兵的求战**很强。

    对于周边蛮夷而言,这样的军队宛如恶狼,但对于朝廷而言,这样的军队,是忠心耿耿的狗。

    这样特别的军队,此次随军攻打高句丽,即便远在异国他乡,但绵延群山在军中将士看起来,和南中、岭南的群山也没什么不同。

    这里的气候相对还好许多,没有什么烟瘴之气,无非就是冬天会下雪。

    但己方装备精良,虽然士兵们行走山地穿不惯厚底布鞋,但真要冷得脚受不了,穿棉靴作战还是没问题的。

    “苏中尉,有什么问题么?”

    苏定方闻言望去,却见一名将领从旁经过,他赶紧收起千里镜,回答:“将军,这里地势险要,万一有伏兵....”

    “很有可能,这地方的形势太险要了。”那留着短发的将领点点头,看着四周,又说:“但是有时候,明知山有虎,也得往虎山行。”

    说完,他笑笑:“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们只管赶路即可。”

    待其离开,苏定方招呼部下继续前进,他依旧边走边琢磨此处地形。

    如果是他做敌军将领,必然要在这里设伏,最好的办法是用落石将队伍拦腰截断,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然后将事前准备的大量易燃之物扔下山,再用火矢点燃,或者直接用车辆装着易燃之物并点燃,然后推下山,让其顺着山坡冲到底部。

    从山坡冲下来的“火车”很难阻挡,即便撞到树木,也会将其点燃,大量浓烟随后冒出来,足以让遇伏军队苦不堪言。

    己方不需要派兵近战,只凭火攻,就能把遇伏的军队烧得欲仙欲死,等大火烧得差不多了,再派兵打扫战场即可。

    思来想去,苏定方又琢磨起己方一旦遇伏,对方就这么用火攻,那该如何应对你?

    好像有很多应对的办法嘛....

    当火器装备军队,战法也有了许多变化,如今的周军和已知的许多军队截然不同,苏定方作为其中一员,信心是很足的。

    埋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士气高涨的军队遇到埋伏,也一样能打胜仗!

第六百八十三章 狼、狗(续)

    山城城头,渊盖苏文看着己方军队押着被俘的周兵进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选择诈降,赚得周军派出精锐主力赶来此处接管防务,结果....

    结果,半路上被他安排的伏兵伏击,按照前方将领第一时间发回来的捷报,周军可以说是全军尽墨。

    此役,己方俘获无算,尤其获得了大量“掌中雷”以及新式火器,甚至还有威力巨大的远程兵器火炮,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有了这些武器,己方将来在和周军对抗时,不会再处于“只能挨打、无法反击”的尴尬境地。

    想到这里,渊盖苏文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把“六响子”,认真端详起来。

    这把俗称“六响子”的武器,正式名称为“左轮手铳”,是此战从一名战死周军将领手中缴获的武器,装弹六发,扣动扳机,就是六响。

    每一响,都能夺取一个人的性命。

    无数高句丽勇士,就是在混战之中,被周兵用这种武器射杀,一身武艺和力气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这么饮恨沙场。

    渊盖苏文看着手中没有子弹的六响子,不得不承认周军的装备极其精良,一件武器的做工都那么好,可想而知其军备有多强大。

    如果己方不是依托群山和对方周旋,而是选择在平原正面接战,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的可能。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缴获的武器,我这里至少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

    渊盖苏文如是想,让人把这六响子收好,看着正在入城的军队,转身往议事厅而去。

    周军劝他“弃暗投明”,说实话,这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两国国力相差悬殊,军队实力的差距也很大。

    但是,这不代表我要给你们做狗!

    这里的山山水水,是我们祖先打下来的基业,凭什么要拱手让人,我手下还有可战之兵,凭什么投降、给你们做狗!

    渊盖苏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投降,因为他觉得己方依托群山,依旧能和周军周旋,将战争长期化,一直耗到对方后勤撑不下去、黯然退兵。

    不过金名诚的劝降,倒是给他一个机会,所以不惜设了个圈套,砍了使者的脑袋,让金名诚信以为真,然后说动周军主帅赶紧派兵过来。

    然后他半路设伏,一战歼灭对方精锐主力,可想而知这场大败必然会打乱周军部署,将战争拖下去。

    走在路上,渊盖苏文想起很多事,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继任东部大人时受到的羞辱,当然想当大对卢,还要当莫离支。

    但是,他要靠军功,把属于渊氏的荣誉拿回来,让所有人都服气。

    而不是负气投降,让列祖列宗蒙羞。

    高句丽的莫离支,也许排场、各种享受比不上周国的一个大官那么风光,但自由自在的狼,总比做一条脖子被铁链拴着的狗好得多。

    渊盖苏文往议事厅走去,要在那里给获胜归来的将领们接风,当他走入大厅时,却见身处大厅里的将领之中,居然有髡发之人。

    但我麾下并没有如此发型的将领啊?

    渊盖苏文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周军之中,多有“髡将”、“髡兵”,大概这几个是阵前倒戈的周军将领吧。

    渊盖苏文觉得对方既然是降将,那可得好生安抚,毕竟这些人对于周军的战法很熟悉,若能得其真心相助,必然能助自己将周军赶出山去。

    他毫不犹豫降阶迎上前,要礼贤下士。

    几名此次领兵伏击的将领上前,渊盖苏文等着心腹给自己引见这几位“髡将”,结果心腹却是向对方介绍他。

    这是怎么回事?

    渊盖苏文心中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见一名“髡将”上前,哈哈大笑:“渊大人弃暗投明,末将等奉命前来接应,还请大人放心!”

    什...什么?接应?

    渊盖苏文脑子一片空白,左右侍卫见状惊觉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叛变!你们被周军收买了!引狼入室!把周军带进来了!!

    渊盖苏文心中震惊,很快反应过来,手不由自主去握佩刀刀把,却被那几个心腹将领死死抱住,哭喊起来:”少主!事已至此,何苦啊,何苦啊!”

    “大王昏庸无道,少主何苦跟着一起殉葬!莫离支在九泉之下,定然不想见着少主有什么不测,还请少主以大局为重啊!”

    被自己心腹背叛的渊盖苏文气急,以至于话都说不利索,被心腹死死抱着,想要拔刀却动弹不得。

    几名周军将领,见着这位年轻的主帅聪明反被聪明误,设了陷阱结果却是自己一脚踩进去,也不说破。

    皇朝在和西海吐谷浑打交道时发现,光收买可汗等少数上层人物,根本就无济于事,因为若是“国人”不满,就算是可汗也坐不稳位置。

    所以,若要收买人心,光收买几个上层是没有用的,只有把“中层”也就是贵族(大多数)搞定,才会有效果。

    但是,收买一个国家的成本太高,完全没必要,不过打仗时,收买一只军队的主要将领,相对而言难度还是较小的。

    金名诚接触渊盖苏文,极力劝降,此时其一,有其他人暗中和渊盖苏文麾下将领接触,同样在劝对方识时务。

    说客们借着忘川一战的余威,软硬兼施,让这些看清楚大势的将领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周军的强大,已经不是高句丽军队能够抵抗的,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因为半岛三面临海,而不是广袤无际的草原。

    那么,给高句丽当狼,后果就必然是死;给周国当狗,好歹还能做个富家翁。

    生死抉择,相信高句丽的五部贵族们会想清楚的。

    五部即五大部族,是高句丽的立国基础,接连几代人担任东部大人一职的渊氏家族,也许可以选择与国同休,作为一只狼,宁死不屈。

    然而,五部的普通贵族却没同归于尽的必要,对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而言,保住体面的地位(相对),做一只顺服的狗,不无不可。

    这就是人心,当一支军队的主要将领开始倾向于投降时,主帅再有死战的决心,那也是没有用的。

    周军将领看着欲哭无泪的渊盖苏文,心中颇为感慨:你倒是有血气,然而还是太年轻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现实

    火车行驶在轨道上,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坐在车厢里的渊盖苏文,满脸俱是灰败之气,一双眼睛没了色彩,目光涣散,看着眼前食案沉默不语。

    那年,父亲去世,他继任东部大人受阻,迫不得已低声下气向贵族们乞求,乞求大家给他一个机会当东部大人,当时,虽然心中觉得屈辱,却依旧斗志昂扬。

    这次却不一样,被自己信任的将领出卖,直接把敌人引到眼前,这样的打击让年轻的渊盖苏文受不了,精神支柱垮了。

    他能依仗的,就是这些忠心的将领(贵族),然而,就是这些人,在大敌当前之际居然退缩了,选择当狗侍奉新主人,也不愿跟着他这个少主拼死一搏。

    一支军队,即便在战场上输得再惨,只要骨干还在,那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若是连骨干都没了,那就真的完了。

    自那日起,渊盖苏文就被软禁起来,除了行动受限、再不得发号施令,其他倒也如常,但深受打击的渊盖苏文仿佛老了几十岁,变得暮气沉沉起来。

    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看破尘世的中年人,想要剃度出家。

    他被软禁后,外界的消息断绝,再不知战事如何,也不知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将领及其麾下兵马,是逃出去了,还是被压制了。

    软禁的日子持续了几天,他就被周军带走,在那嬉皮笑脸的金名诚陪伴下,过忘川,乘坐神奇的“空中缆索”出山,抵达萨水。

    然后往萨水下游走,最后坐上闻名已久的火车,前往平壤。

    “大人,魏王其实很好说话的,没有什么气势凌人的做派。”金名诚为渊盖苏文沏茶,然后将对方面前已经凉了、一口未喝的茶拿开。

    “魏王排行第三,是当今皇太子的异母弟,历练多年,无论是军务、政务都颇为熟悉,为人十分健谈,想来会问大人许多事。”

    金名诚一路上絮絮叨叨,渊盖苏文则不怎么想搭理他,金名诚心知肚明,却依旧滔滔不绝的挑起话题,以便让旧主心里有个数,待得见到周军主帅、魏王宇文维宁,好歹能够应答得体。

    他当然不是为渊盖苏文着想,此次渊盖苏文实际上是骗了他,所以金名诚庆幸自己命大之际,当然不会再念什么旧情。

    不过还好周军留有后手,说降了渊盖苏文手下几个大将,才让渊盖苏文“将错就错”。

    但事情总是成了的,现在周军大肆宣扬东部大人、前莫离支之子渊盖苏文率部归顺王师,这对于瓦解高句丽军民的士气颇有帮助。

    所以,场面活总是要做得好些,一定要强调渊盖苏文主动投顺,这样大家脸上都有光。

    此次周军主帅、魏王接见渊盖苏文,如果事情进展顺利,作为参与者的金名诚当然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所以,他是为了这件事而尽心尽力。

    之前,考虑到渊盖苏文年轻气盛,金名诚担心这位死脑筋,在见到魏王之后口出狂言,甚至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颇为担心。

    但元帅行辕那边说无妨,所以金名诚就陪着渊盖苏文前往平壤。

    渊盖苏文漫不经心听着金名诚吹嘘周国是如何强大,眼睛时不时扫向窗外,但渐渐地眼睛就往窗外看,再也收不回来。

    铁路两侧是黄澄澄的农田,大量成熟的麦子迎风摇曳,许多人在地里收割庄稼,举目望去,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田园风景。

    渊盖苏文仔细看了看,看着这片丰收景象,有些失神。

    先前,他派出山的细作,带回来的消息是周军在屯田,而且是大规模屯田,不仅仅在平壤周遍地区屯田,而是在已有的耕地恢复农业生产。

    当时渊盖苏文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看着铁路两侧丰收的情景,他终于确定了:周军确实是一边打仗一边屯田,而且看样子屯田效果不错。

    在占领区产出的粮食,足以弥补周军兵马部分所需,那么,己方寄予厚望的“坚壁清野、依托群山长期对峙,将敌军后勤拖垮”的构想,完全没有用了。

    再加上周军一直在修铁路,将各地紧密联系起来,相互间调兵十分方便,所以...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渊盖苏文愣愣看着车窗外的农田,良久,长叹一声。

    。。。。。。

    平壤,元帅行辕,行军元帅、魏王宇文维宁正在看战报,自高句丽的东部大人渊盖苏文“弃暗投明”后,高句丽一方为了夺回渊盖苏文镇守的地区,派大军来夺,于是前不久敌我双方爆发了一场大战。

    这场大战,以周军的胜利而告终,而渊盖苏文镇守的地区本是汉时乐浪郡吞列县故地,所以简称“吞列之战”。

    此战高句丽大败,意味着对方已经无力出击,只能被动防守,因为周军屯兵吞列故地之后,已经从侧翼威胁高句丽临时国都所在地,对方不得不分兵防御,更加无力出山袭扰周军的控制区。

    而此战过后,周军将大量俘虏释放,让这些被吓破胆的败兵回去扰乱军心,顺便消耗存粮,可以预见,在接连惨败的阴影下,高句丽君臣的日子会很难过。

    但己方却不一样,已经把控制的平原地区经营起来,靠着铁路、炮楼、堡寨保护着屯田军民的同时,将高句丽军队关在群山之中,然后步步为营,逐渐压缩对方的地盘。

    大概最迟到明年秋天,高句丽就要死透了。

    宇文维宁如是想,放下战报,起身在帐内来回走动,想着父亲的交代。

    此次他挂帅出征,灭高句丽,父亲给的期限是两年,战略是“放血”,让高句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死得透透的。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为高句丽立国数百年,旦夕之间亡国,必然有大量心向故国的贵族、百姓,一旦时机合适,这些人就会聚集在“复国”的旗号下起事。

    那么,这场灭国之战不需要打那么快,既然对方躲进群山之中,那就慢慢给对方“放血”,在一次次的小规模交锋中,消灭对方有生力量。

    就这么折腾两年,直到对方“失血过多”而死,死得透透的。

    期间,将俘虏的百姓、投降的士兵及其家眷全都运到中原,拆散之后分别安置在各地,让这些人被浩瀚的中原人口“溶解”,再掀不起什么复国的风浪。

    与此同时组织中原百姓到这里定居,用足够多且心向中原的常住人口来经营汉时故地,并支撑起像样规模的军队驻扎,在经济上实现“收复汉四郡故地”的既定国策。

    这些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宇文维宁有绝对信心做到:待得高句丽灭亡之际,高句丽故地不会有大量心怀不满的遗民,以至于让新罗和百济有机可乘。

    这两个国家,届时无法调拨高句丽遗民闹事,以此弄得周军自顾不暇,管不了他们北上占便宜、蚕食土地。

    想到这里,宇文维宁停下脚步,转到案前,看着一封公文。

    新罗国王派出使节,即将抵达平壤,对方来平壤的目的,就是要向他告状。

    说周军某些将领,不顾两国联盟之大局,竟然偷袭正在攻打高句丽军的新罗兵马,造成新罗将士伤亡,所以,新罗王希望作为行军元帅的宇文维宁主持公道。

    而百济国王也派出使节,到平壤求见他,同样也是要告状,控诉某些周军将领悍然兴兵,威胁那些攻打高句丽军的百济将士。

    这几件事都是事出有因,宇文维宁对内情明白得很,既然对方来告状,他倒不介意听一听对方的说辞。

    讲道理?我很喜欢讲道理的!

第六百八十五章 讲道理

    一座山城里,两军正在对峙,占据山城大部的是新罗军队,仅在城里的兵力就上千,而占据山城北门及门内几座破屋的则是周军,数量不过百余。

    当然,城外还有百余周军作为策应,提防一旦新罗军队翻脸,好歹有人能跑回去报信,而不是被新罗人一锅端。

    周国、新罗本是盟友,一起对付高国丽,如今却剑拔弩张,当然是有一番苦衷。

    城内一条破败的街道上,两军代表正在交涉,周军代表、中尉李世民,一脚踩在个破木桶上,一脸淡然的看着新罗将领,让通事传话:

    “这年头,谁没有一点苦衷?但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这座城,今日之前还是高句丽的据点,听说贵军这几年数次进攻,硬是拿不下来,怎么现在那守将就献城投降了?早不献城晚不献城,我军将来就投降,莫非....”

    李世民说到这里,看着对面的新罗将领,冷笑起来:“莫非你们早有勾结?”

    新罗将领三十多岁,闻言反驳(通过通事):“李将军!这种话怎能乱说...”

    通事还没把话转述完,被李世民打断:“我不是将军,是中尉,尉官,莫要乱称呼。”

    “...李...中尉....”那将领极力压制着怒火,试图和李世民讲道理:“高句丽守将见大势已去,自然就选择投降,我军正好赶到,受降是理所当然。”

    “对方已经投降,李中尉为何还要强攻城门、滥杀降兵?若引起其他降兵误会,激起事变,这个责任,李中尉担当得起么?”

    李世民闻言摆摆手:“降兵?他们没有向我军投降,算哪门子降兵?再说了,我军主将之前就发了劝降信,想来对方是真想投降,但情急之间认错人了,把贵军误当作我军而已。”

    说到这里,他也来恐吓对方:“我奉命先行一步来此受降,结果贵军半路跳出来占便宜,这样的行为,一旦闹出什么误会,不知将军担当得起么?”

    高句丽和新罗交战上百年,怎么会把正大光明打着旗号的新罗军队认做周军,新罗将领明白这位周国中尉在胡搅蛮缠,但是他们又不好直接撕破脸,强行把对方赶出去。

    眼见着这百余周兵故意或者无意的摆弄着手中威力巨大的“掌中雷”,占了城门不走,新罗将领即便怒火中烧,也只能和对方磨嘴皮子、讲道理。

    周军的战斗力极其凶残,百余人有了“掌中雷”和“六响子”,在这城里打起来,搞不好己方要吃大亏,而这还是小事,一旦对方主帅以此为借口翻脸,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新罗。

    这就是国力、军力的差距,没有人能承担激化矛盾、导致两国决裂的后果。

    但是,新罗军队又要想办法在高句丽灭亡之际,尽可能多占一些高句丽的城池,多收纳降将、降兵和逃亡的百姓。

    换而言之,就是猛虎(周国)在撕咬恶狼(高句丽)的时候,新罗要见机行事,尽可能在恶狼身上多咬上几口肉。

    新罗要尽可能招降纳叛,鼓动边境的高句丽军队、城池向己方投降,但自从开战以来,往往是高句丽将领还在犹豫的时候,周军就杀到了。

    周军有威力巨大的攻城武器,所以破城的速度很快,新罗一方虽然也招降了些许高句丽城池、军队,但比起周军的“收获”,就有些相形见绌。

    今日这座城,本来守将已经向新罗投降,结果新罗军队刚进城,北面突然蹿出一支周军,攻破北门,然后恬不知耻的说这城是他们拿下的,让新罗军队出城。

    眼下,见着这周军小年轻恬不知耻地“讲道理”,新罗将领气急,却得游骑来报,说北面有周军主力在接近。

    李世民也得了部下禀报,知道己方拖时间总算是拖到大队人马即将赶来,于是底气十足,看着新罗将领,开始威胁:

    “这座城,开战之日,是在高句丽控制之下,那么,这就是我军的既定进攻目标,如今贵军不打招呼就越俎代庖,有没有问过我军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军元帅知道此事,会有何感受!”

    “马上退出城,不然,就当尔等不宣而战,届时,就在战场上见真章!”

    。。。。。。

    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新罗大军军营,大帐内,从平壤归来的使者,向监军金庾信汇报斡旋结果。

    这段时间以来,多有周军和新罗军队发生冲突,对方或当道立寨、阻碍新罗军队进军,或强攻已经向新罗投降的城池、军队,甚至还袭击归顺新罗的高句丽村寨,完全没有一点同盟的样子。

    新罗军的将领们对此十分气愤,却又不敢和周军发生冲突,结果对方得寸进尺,行事愈发嚣张起来。

    新罗王便派遣使者到平壤理论,请求周军主帅、魏王宇文维宁管束部下,现在,使者离开平壤返回国都,路过己方大军驻扎地,顺便向主帅及监军汇报结果。

    新罗使者是去讲道理的,结果那周军主帅说的都是歪理,还嗦嗦讲一些场面话,一直在糊弄人,根本就没有诚意要解决两军不断发生冲突之事。

    使者说不动对方,只能黯然离开。

    金庾信听使者说完具体过程之后,压制不住胸中怒火,一掌把书案拍得乱震。

    他真想骂“岂有此理”,但在这里破口大骂却无济于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也就只有拍书案。

    原因很简单:周军实力太强,新罗一方的态度强硬不起来。

    周国要灭高句丽,新罗乐见其成,而且还积极配合,派遣使者求救,以便给对方一个名正言顺撕毁合约、向高句丽开战的理由。

    战事一起,新罗没有闲着,除了布置必要的军队防备百济,便尽力派出精锐北上,进攻高句丽的城池。

    但是高句丽各城顽强抵抗,新罗军队攻城略地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相反周军的攻势却很凌厉,而且一开始其目的就很明确:

    一部兵马渡海而来先取慰礼城,然后沿着城畔的泥河(高句丽称阿利水)一路向东进军,短短数月就逼近东海之滨(这是以新罗角度而言的东海,即半岛东部沿海地区)。

    然后,又向南进军,不断攻占高句丽和新罗、百济边界附近的城池。

    周军有各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所以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都无往不利,熟读中原书籍的金庾信觉得,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周军的攻势再恰当不过。

    相比之下,己方的进攻明显逊色许多,所以,对方恃强凌弱,根本就不把盟友新罗放在眼里。

    这一点,身处前线的金庾信感受很深,但除了愤怒,却别无他法。

    金庾信和其他贵族青年一样,希望报效国家,为国开疆扩土,他作为大王精心栽培的年轻一代,年纪轻轻就成了贵族青年组织“花郎”的首领“国仙”,带着许多贵族青年在军中磨练,争取早日独当一面。

    此次出战,他作为大王的亲信任监军,在前线战场待了大半年,深深感受到己方攻城能力的不足,也被周军“势如破竹”的气势震撼。

    所以即便他和同僚们对周军目中无人的作态十分愤慨,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太强了,不是己方可以抗衡的。

    如果周国的皇帝哪天不高兴了,派兵攻打新罗,新罗防得住么?

    金庾信不敢细想这个问题,但他看得出来,周国在出兵伊始就做好了准备,专门分兵一支进攻泥河流域,防止高句丽南境的军队、百姓在行将亡国之际大量南逃,进入百济、新罗境内。

    所以,周国从一开始就是想吃独食,新罗在这一场战争中能捞到的好处恐怕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多。

    深深的无力感在心中泛起,金庾信知道不要说前方的将领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算是大王也解决不了。

    面对一头猛虎,任何走兽都不敢当面与之对抗。

    这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很难受,金庾信不想自寻烦恼,将思绪收回,见使者风尘仆仆,便关切的说:“贵使赶路辛苦,还请早点歇息。”

    使者回答:“有劳国仙关怀,这一路南下并不辛苦,毕竟坐了火车,省事不少。”

    “火车?怎么,周军把铁路往南修了?”金庾信闻言大惊,他听说过火车,以及相关的一些事情,对于这种日行千里的交通工具十分好奇。

    新罗的海商、使节,会把中原的报纸带回国,所以新罗君臣能够了解到周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渐渐意识到铁路意味着什么。

    使者回答:“是的,周军一边打仗一边修铁路,北边不知道,反正从平壤南岸往南修铁路,已经快要修到慰礼城了。”

    金庾信闻言面色一变:“要修到慰礼城了?”

    使者点点头:“是的。”

    金庾信呆坐良久,他大概能想到周军修铁路后,对于通车路段周围地区的控制力度有多大。

    在绝对优势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不会起什么效果。

    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最后长叹一声:“唉....”

第六百八十六章 煎熬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有一座山城为群寨环绕,城中权做王宫的住所里,高句丽王高建武定定坐着,看着面前的铜火炉,看着火炉上冒出的些许白烟,却感受不到些许温暖。

    战事不利,几乎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这让高建武的心情越来越差,尤其东部大人渊盖苏文投降之后,他几乎都没有笑过。

    自那以后,周军继续蚕食各地,不断有山城沦陷,而己方依旧打不出像样的胜仗,不要说攻出去,就连防守都开始吃力了。

    再这么下去,国家就要完蛋,而他们却无路可逃。

    东面是茫茫大海,南北两边的退路已断,高建武觉得己方陷入绝境,大概熬不了多久了。

    这和战前设想的不一样,当时贵族、将领们坚决主张己方坚壁清野、依托群山和周军对耗,耗到对方后勤撑不下去,自然就会退兵,但战局的发展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现在周军攻势丝毫不减,没有一点后勤撑不下去的预兆,而根据多方打探回来的消息,周军已经在占领区开展屯田,今年秋天有了个好收成。

    想着想着,高建武眼神一暗,从案上拿起刻刀,又拿其一截檀香木,继续雕佛像。

    这段时间以来,他有空就雕佛像,这截檀香木已经初具轮廓,而只有在雕刻佛像时,才能让高建武觉得心情平静,让他暂时忘记心中的煎熬。

    是投降?还是玉石俱焚?

    事到如今,局势已经清楚:国家就要灭亡了,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早日投降。

    高建武想投降,不是他懦弱无能,而是周国实在太强大,他们实在打不过,但是他想投降,“国人”(贵族)们却不想。

    在十余年前的大战中,高句丽伤亡掺重,丢失大量国土、人口,许多贵族的利益受损,所以大家宛若输红眼的赌徒,嗷嗷叫着要翻本,但凡手中还有一点本钱(军队),就一定要赌下去。

    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无数贵族的执念,渐渐演变为怨念,谁敢不赞成,谁就要倒霉。

    高建武的兄长高元,十余年前的大败付出了代价,死后儿子不得继位,反倒便宜了高建武,但登上了王位的高建武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被贵族们架在火上烤。

    贵族拥立他做大王,原因之一是报复高元,其次就是希望他能够改变现状,有一番作为。

    然而面对周国这种强大到让人绝望的对手,所谓的“改变现状”谈何容易。

    高句丽招惹不起周国,便和百济联盟一起对付新罗,而新罗有周国撑腰,这十来年间硬是顶住两国进攻,时不时还能反攻。

    高建武知道,因为自己一直未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像样的胜利,所以贵族们开始不满,大概觉得他无能,所以言语间也多有不敬。

    高建武一开始很恼火,对此却无能为力,贵族们能够拥立他做大王,那么同样可以拥立其他王族做大王。

    他的高祖安臧王(高兴安),就是因为对外扩张失败,导致贵族极大不满,最后死于非命,从那时起,历代高句丽王都不得不面对王权衰落带来的各种影响。

    与之对应的就是权臣的出现,即便历代国王都在想办法压制权臣,但一个权臣完蛋了,另一个权臣又冒出来了。

    贵族们只认利益,若国王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就拥护国王,若权臣能够给大家带来好处,那就拥护权臣,架空国王。

    然而,谁要是无能,不能给大家利益,反倒让大家利益受损,那么贵族们翻脸的速度也很快。

    渊氏家族就是例子,渊子游在对外用兵方面成绩斐然,于是得贵族们拥戴,其子渊太祚同样如此,于是一个高于大对卢地位的官职“莫离支”,就成了渊氏父子相传的囊中之物。

    但是,当高句丽在和周国的交战中惨败、丢失大量国土和人口之后,渊氏很快大失人心,渊太祚连保证儿子渊盖苏文继承东部大人一职都做不到。

    想到渊盖苏文,高建武放下刻刀,呆呆坐着,良久,叹了口气。

    说实话,看到渊氏被国人们疏远,他是很高兴的,但是对方好歹有机会投降,而且据说是被部下裹挟投降,这让高建武很羡慕。

    事已至此,国是保不住了,他觉得若能投降,做一个富家翁也是件不错的事,至少自己一家能够苟活于世,而不是死于非命。

    但是,他没有渊盖苏文那么幸运,因为身边的贵族们基本上都红着眼要和周军拼命,一定要在群山之中坚持下去,和周军斗。

    己方士兵伤亡越来越大,兵力渐渐不足,那就让老人、少年也拿起武器参加战斗,兵器不够,就用削尖的木棍当长矛。

    存粮的消耗过大,那就控制口粮发放,贱民们吃树皮、野菜,反正饿不死就行了,省下粮食留给军队。

    为了鼓舞士气,把寡妇、未成婚的女子分配给将士,为了尽可能给周军造成麻烦,把能射箭的人都组织起来,到各处山林中潜伏,袭扰周军营地。

    每次军务会议,贵族们都积极议论御敌策略,而高建武则如同木雕的佛像,坐在上首,时不时点头称是。

    他不敢表现出求和(投降)的倾向,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软弱,每次看着亢奋的贵族们兴致勃勃地商量如何给周军造成杀伤,就宛若看着一个个赌红眼的赌徒在商量如何翻本。

    这种时候,谁敢劝,谁就要倒霉,高建武看着贵族们嗷嗷叫着“玉石俱焚”,面上淡定,心中却备受煎熬。

    你们现在喊着“玉石俱焚”,等周军真的攻到城下,怕不是麻利的投降,然后把我推出去,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高建武越想越气愤,呼吸也急促起来,看着手中的佛像(半成品),深吸一口气,拿起刻刀,继续雕刻起来。

    他要亲手雕刻佛像,然后日夜诚心许愿,希望那一天到来时,佛祖好歹保佑他一家平安无事,哪怕是被周国一辈子软禁,都好过死于非命。

第六百八十七章 歌声嘹亮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消融的雪水汇聚成涓涓细流,进入溪水,又汇入小河,冰凉的河水自高向低流淌,穿过山涧、树林,流向远方。

    饥肠辘辘的人们,在河边尝试着钓鱼,又在河流经过的山林里寻找任何一种可以吃的食物。

    但经过一个寒冬,树林里到处都是枯枝落叶以及开始融化的积雪,并没有多少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

    整个冬天,周军都在进攻,所以高句丽各山城、城寨的军民,主要靠存粮来维持一日两餐。

    但是,只有将士们才能获得足够的口粮,至于平民,要么靠吃秋天时存下来的野果、野菜,要么就得冒险出城、寨,在四周山林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或者想办法钓鱼、打猎,猎取食物。

    一个冬天过去,城寨周围可以采摘的东西都已经被平民民搜刮干净,许多人饿得面黄肌瘦,但为了填肚子,顾不得危险,只能向周军军营所在地区靠近,看看能否找到可以果腹的东西。

    若不去,留在城寨分不到多少粮食,附近树林也找不到吃的,肯定会饿死;若去了,也许会被周兵杀死,或者被对方抓走,在这样的风险下,也许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撑个一两天。

    谁都不想死,但饿死也是死,对于饥肠辘辘的高句丽平民而言,该怎么选,其实不用想,因为除了冒险往更接近周军营寨的山林去,没有别的选择。

    众人正在林间小心翼翼摸索,忽然听得树林里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很大,用大家熟悉的乡音大声说着:“快过来,王师这边有炊饼,热腾腾的炊饼!”

    “热腾腾的炊饼,想吃多少吃多少!王师不会为难大家!”

    声音回荡在山林间,惊起飞鸟无数,本来就小心翼翼的高句丽平民听了之后,面面相觑:谁的嗓门那么大,声音能传这么远?莫非是周军请来的妖怪么?

    胆小的人吓得转头就跑,慌乱间跌倒在地,不顾一切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城寨跑去。

    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看四周,看看是否有什么妖怪出现。

    有人则仔细听起来。

    声音中所说的“王师”,当然指的是周军,因为声音是从周军大营那边传过来的,按说这种“妖言”不该信,但许多人已经饿得不行了,听到“热腾腾的炊饼”,肚子就跟着叫起来。

    那声音一直在说“热腾腾的炊饼”,人们心中纠结,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迈开步伐,循着声音走过去。

    吃东西,成了他们唯一的念头,至于去了之后到底有没有炊饼吃,还是被周军抓了、杀了,已经没力气去想了。

    胆大的人终究是少数,但大家全都饿着肚子,所以其他人见着有不怕死的真往那边去,不由自主也跟着去,只是保持较远的距离。

    大家远远跟着,想要看看前面几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吃到炊饼,如果情况不对,自己就跑。

    至于到时候跑不跑得掉,饥饿已经让大家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

    甚至潜意识觉得,真要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若在城寨里苦熬,熬完一天,还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那感觉可不好受,和活受罪没区别。

    从去年春天到现在,大家已经在山里住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时间里,不仅住得差,吃不饱,还得干许多活,太苦了。

    随着战事愈发不利,上头发放的粮食也越来越少,但劳动量依旧很高,平民们既要修建各种防御工事,又要为军队砍柴、担水做许多杂务,但肚子却越来越饿。

    夏秋之际还好些,冬天就难熬了,许多人吃不饱又穿不暖,在冬夜里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有的人则跟着官军去打周军,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青壮们要么干活累个半死,要么上战场送死,老幼妇孺也被征发上战场,或者做杂役,大家都在咬牙坚持,但看不到希望。

    现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出现了,如果是真的,好歹能吃饱,如果是假的,死了也就死了。

    不知何故,呼喊的声音沉默下来,片刻后,嘹亮的歌声响起,许多人听了之后为之一愣:那是他们熟悉的家乡民歌。

    虽然唱歌的人音调有些怪,但听到那熟悉的旋律后,他们忽然想家了。

    。。。。。。

    月黑之夜,本来应该十分安静的山林,此刻回荡着嘹亮的歌声,歌声悠悠,仿佛长了一双翅膀,飞到山城上空不断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在城头值守的士兵,在城内各处休息的军民,听得城外传来熟悉的旋律,听出这是耳熟能详的民歌。

    虽然唱歌的人音调很怪,而且这么大的声音,好像不是人可以发出来的,且最近几晚一直在唱,但没人往“这是妖怪在唱歌”那边想,而是不由自主想起了家乡。

    想起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想起了许多事情。

    战争持续了差不多一年,他们在山里躲了差不多一年,山外的家乡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

    逃难过程中走散的亲友,现在还活着么?

    上阵打仗的亲友,还能再见面吗?

    出城樵采、寻找食物的亲友,再也没见回来,他们是被杀了?被抓了?还是跑到周军哪里吃炊饼,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在这里苦苦熬着,能坚持到周兵撤军么?

    周军一路打过来,都没有哪个山城能顶得了多久,再这么熬下去,有意思么?

    这场仗,胜了,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只想活着,我就只想活着而已...

    无数人这么想着,开始辗转反侧,而被嘹亮歌声惊醒的守将,匆匆赶上城头,督促士兵严防死守。

    一防周军夜袭,二防己方军民出逃。

    这不是守将庸人自扰,军民出逃的情况已经出现了,而且越来越严重,罪魁祸首,自然是夜里响起的嘹亮歌声。

    不知周军使出何种神通,竟然能有大嗓门不断地唱民歌,而这歌声,让许多士兵和百姓思念家乡、亲友,加上战事不利,周军兵临城下,许多人索性选择逃亡。

    前不久,有出城寻找食物的平民,逃到周军大营去吃东西,周兵却没把他们怎么样,这件事很快传回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接着出城樵采、寻找食物,逃到周军那边去。

    虽然守军很快回过神并且开始禁止人们出城,但城中粮食终究是有限的,如果不分军民、给每个人都供应充足的口粮,那么存粮肯定熬不过今年(城被周军攻破不算)。

    粮食供应紧张,于是依旧有人偷跑出城,逃到周军那边去,不止是平民,就连士兵也开始逃亡。

    周军的“大嗓门”每晚都会唱歌,嘹亮的歌声把城内军民的人心都唱散了,守将心急如焚,想了很多办法制止逃亡,但收效甚微。

    再这样下去,城池就会不攻自破,守将们除了轮流值守,用部曲监督士兵制止逃亡之外,再无他法。

    然而,局面依旧在渐渐失控。

    喧嚣声起,好像是某处城墙有人外逃,和阻拦的士兵发生冲突,守将见状赶紧带着兵往那边赶,远远看见有许多黑影翻过城墙,沿着山坡往山下跑。

    他气急败坏的喊起来:“怎么没人拦,怎么没人拦!!”

    当面跑来一个鼻青脸肿的裨将,见着怒气冲冲的主将来了,为防万一,赶紧诉苦:“他们、他们全都跟着一起跑了!”

    “什么?你说什么?”守将闻言大惊,看着城外那一群黑影,冷汗都冒出来了。

    连本该制止逃亡的士兵都跟着一起逃了,这城还怎么守得住啊?

第六百八十八章 歌声嘹亮(续)

    戒备森严的山城,迎来了关键时刻,兵临城下的周军,向城内的高句丽君臣发出“最后通牒”,表示若不尽快投降,那就只能和山城“玉石俱焚”。

    自开春以来,周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又用了“妖术”,靠着大嗓门的“妖人”唱歌,唱得各地城寨军民人心都散了,许多山城、城寨不战而降,以至于高句丽精心构筑了十余年的防线(最后的防线),很快就土崩瓦解。

    现在,周军已经攻到城外,高句丽君臣明白己方再也无力回天,面对入城劝降的周军使者,聚在议事厅内的高句丽君臣们,只能尽可能争取一个体面的“结局”。

    也就是想谈条件,但周军使者的态度很坚决:必须无条件投降。

    昨日,周军用火炮向这座高句丽的临时国都发起“问候”,几炮就把一段城墙炸垮,炸出破口,用最直接的武力展示,告诉高句丽君臣莫要心存侥幸,以为还可以负隅顽抗。

    现在,周军使者向高句丽君臣传达行军元帅、魏王宇文维宁的要求:无条件投降,接受王师的处置。

    那么,何为处置?

    我为刀俎,汝为鱼肉,高句丽王族和贵族,会得到体面的安顿,前往长安听候发落,至于军、民,和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如此简单的说明,让人听过之后心中颇为不爽,但周军已经兵临城下,用名为“火炮”的武器对准山城,高句丽一方已经没有多少选择。

    坐在上首的高句丽王高建武,起先一直沉默寡言,听完周军使者的说明,他见左右贵族们颇有怒色,想了想,开口说:

    “寡人未出降,那么城中军民依旧是寡人的子民,如果不把出降后他们的去向弄清楚,寡人无法做决定,就算做出了决定,恐怕满城军民也不答应。”

    这算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应该有的担待,周军使者闻言点点头,说:“大王既然有此顾虑,也罢...”

    事到如今,也不怕“图穷匕见”,周军使者将所谓的“处置方案”,向在场的高句丽君臣说明。

    高句丽一方无条件投降之后,王族和贵族要前往长安接受发落,至于普通将士、百姓,悉数迁往中原,分散定居,至于这片空出来的土地,当然由中原来的百姓居住。

    朝廷会在这里设州县,至于以后如何,已经和高句丽君臣、军民无关。

    周军使者话音刚落,高建武就瞥见许多贵族紧握双拳、眼睛里似乎有火光闪烁,他自己听了周军使者的说明,心中也颇为愤怒:这就是亡国奴啊!

    但是,还能如何呢?

    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要么投降,要么“玉石俱焚”。

    之前,那些强烈主张“决一死战”、嚷嚷着“玉石俱焚”的贵族和将领,已经在一次次的败仗中伤亡殆尽,事到如今,大家虽然不甘,也必须面对事实。

    距离两国开战已近一年,高句丽的兵马损失惨重,仿佛一个失血过多的人那样,已经没有力气再拿起武器作战,而对方已经兵临城下,如果不投降,己方真就要“玉石俱焚”了。

    现场气氛有些凝重,高句丽君臣无言以对,因为没什么好问的,周军使者见状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向高建武说道:“既如此,某等先行告退,还请大王仔细斟酌,半个时辰后,某等静候佳音。”

    一名高句丽贵族发问:“半个时辰?这是最后期限么?”

    周军使者回答:“没错,是战是降,不是很容易想清楚么?半个时辰考虑足够了,若届时依旧没有消息,那便战场上决一胜负吧。”

    高句丽贵族们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而周军使者看向高建武,补充道:“大王,按照中原惯例,亡国之君出降,须得肉袒自缚,抬棺出城。”

    如此羞辱,让高句丽君臣面色一变,但即将爆发的怒火,却依旧没有爆发出来。

    在一片宛若尖刀的目光中,周军使者微微一笑:“不知大王有棺椁否?半个时辰,赶制的话应该来得及。”

    。。。。。。

    长安,皇宫,散朝的宇文温满面春风,背着手快步走在回廊里,哼哼着一首歌:“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笑看红尘人不老,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求得一生乐逍遥...”

    喜形于色的宇文温,谁都看得出他很高兴,当然,左右侍从们也很高兴,这是因为有一个好消息传来了。

    昨日,走投无路的高句丽君臣开城投降,高句丽王高建武肉袒自缚、抬棺出城,率领文武请降,这意味着高句丽完蛋了。

    距离两国开战,一年多一点,比预期要快。

    不过高句丽的“血”,倒是被放得差不多了,在这一年中的无数战斗中,大量强硬主战的高句丽贵族、将领阵亡,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开城门投降。

    捷报当日就通过电报传到平壤,行军元帅、魏王宇文维宁随即用电报向长安报捷,捷报在今日凌晨传到长安,让宇文温高兴不已。

    今日朝会,有司当众宣布这一喜讯,朝臣恭齐声贺天子,宇文温又高兴了一回。

    他当然高兴,高句丽完蛋了,汉四郡故地收复了,至于百济和新罗....

    宇文温觉得只要两国识相,那么他就不急,先把汉四郡故地经营好,至于半岛南端最后这点地盘,留给儿孙去解决。

    当务之急,是要把收复的故土尽快消化,稳稳的“吃”进肚子里,“消化”掉。

    按计划,首先要在半岛设州县,任命官吏,大规模往半岛移民,然后开荒、开矿、修路、通航、通电(电报),如同经营辽东那样。

    其次,把高句丽军民悉数迁入中原,分散安置,让这些亡国之人再没机会“复国”,而是被巨大的中原人口“吸收”。

    第三,完善边境防线(南方防线),把百济、新罗彻底挡在国境之外,不给对方以蚕食国土的机会,还要派出使者去宣告高句丽灭亡的消息,顺便敲打两国的君臣。

    这就是宇文温最关心的事情,但朝臣们却觉得,献俘太庙才是“大场面”。

    献俘太庙是一种盛大的祭祀仪式,是皇帝向祖先禀明自己的战功,有光宗耀祖的意思。

    这种仪式不是必须举行,但一般大胜之后(譬如灭国)都会进行,显示国威。

    灭掉高句丽这种地区强国,值得举办一场献俘仪式,但灭国后献的俘虏一般不会是王族成员,因为要显示胜利者的仁德,所以得善待亡国的王族。

    具体事宜,有司自然会安排,宇文温不需要操心,他不打算侮辱高句丽王族,所以这场仪式走个过场就行了。

    为了树立一个好榜样,朝廷会让投降的高句丽王族和贵族们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即便肯定要软禁,但也让对方做个富家翁。

    好让别国君王看看,周国不是赶尽杀绝、肆意羞辱亡国王族的野蛮国家,所以将来周军若要灭你的国家,别抵抗了,老老实实投降,做个富家翁不好么?

    也让别国将士看清楚,拼死抵抗没意思,首先你们打不过周军,其次你们的君王亡国了还能做富家翁,而你们自己呢?值得么?

    宇文温一边走一边想,想到了“接下来”。

    收复汉四郡,算是了却一个心愿,那么,另一个心愿,如果他的人生之路还没走到尽头,那是要尽力实现的。

    想着想着,宇文温的歌声愈发嘹亮,不过曲调和歌词却变了。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唱着唱着,他看向天空,自言自语道:“就不知,是可汗的战马跑得快,还是朕的火车跑得快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御花园,凉亭里,宇文温正在考校女儿的功课,方法是背诗,背的诗名为《木兰诗(辞)》,是有名的北朝民歌。

    同龄的宇文慧英和宇文琼英,轮流接力背诵,稚嫩的童音搭配着《木兰诗》,彰显出巾帼英雄木兰的风采。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两个小丫头背得很流利,此次考试得满分,宇文温给了奖励之后,问女儿有什么问题要问。

    宇文慧英和宇文琼英七岁多,这个年纪的孩子理解能力有限,所以背诗都只是背个大概,未必清楚诗句的意思,所以宇文温有时候会做解答,算是亲近子女的一种方式。

    宇文慧英一脸疑惑的问:“阿耶,何为‘策勋十二转’?”

    “啊,那是勋官十二阶(转),也就是十二个等级的勋位。”宇文温说完,发现自己的解释对于两个七岁多的小丫头来说还是太难理解,便进一步解释:

    “策勋,‘策’是记录的意思,,‘勋’是功劳的意思,两个字连在一起,就是‘记功勋于策书之上’....”

    “‘策勋十二转’的意思,就是木兰立的功劳,达到了最高价、也就是第十二阶,若是从最低一阶开始晋升,可得经过十二转,说明木兰真了不起了。”

    “喔....”宇文慧英和宇文琼英点点头,满是期待的看着阿耶:“阿耶!我也要学木兰!”

    “哎哟,那得你阿耶老得上不了战场了...”宇文温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还得你们的兄长都老得不能上战场。”

    “喔....”宇文慧英和宇文琼英有些失望,她们不懂的事情有很多,所以不明白现实里“木兰替父从军”这种事是很难发生的。

    不过这不妨碍小丫头们继续问问题:什么是“赏赐百千强”。

    宇文温回答:“‘赏赐百千强’,意思是赏赐有很多,‘百千’是比喻,形容数量多,‘强’的意思是‘有余’。”

    宇文琼英问:“阿耶,那官军此次大捷了,是不是要‘赏赐百千强’?”

    小孩子哪里懂时事,只是宇文温经常给她们念报纸,所以知道许多事情,譬如知道如今官军大捷。

    宇文温闻言点点头:“对的,朝廷要奖惩分明,将士们立了功劳,就得赏赐。”

    宇文琼英问:“阿耶,朝廷有那么多钱财赏赐么?”

    宇文温依旧点头:“有,肯定有的。”

    小丫头总觉得阿耶说的都是对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宇文温陪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让女儿拿竹子去喂大熊猫“墨白”。

    自己坐在凉亭,让宦官拿来功劳簿,翻看起来。

    功劳簿,记载着军中将士的功劳,是朝廷奖赏有功将士的依据,此次大军平定高句丽、收复汉四郡故地,将士们征战一年有余,立下无数功劳,朝廷自然是要嘉奖的。

    按照制度,功劳簿上叙录的军功要层层审核,经兵部、吏部复核,最后上呈天子御览(实际上只是浏览),若无疑问,那就得尽快奖励。

    将士们为国效命,用生命和鲜血开疆扩土,立下的功劳,必须及时“兑现”,而伤亡将士的抚恤也必须及时发放,这样才能鼓舞军心,才能让更多的人投身军伍。

    所以,功劳簿的核对、复核、审核进度很快,没有拖延,当吏部将整理好的功劳簿上呈后,宇文温让中书省枢密院核对一遍,自己再“抽查”。

    为的是对将士们负责,立了功的人,就一定要奖,没立功的人则不能占便宜,这就是赏罚分明。

    周国的勋位,如今也是十二阶(转),最高一阶是上柱国,但很可惜,此次大战,并没有士兵立下奇功,如同木兰那样“策勋十二转”,直接从普通士兵变成上柱国。

    不过,“赏赐百千强”是必须的。

    最好的赏赐,除了爵位、官职、勋位,就以实物中的土地最受欢迎,然而,当大规模对外战争越来越频繁时,土地是必然不够分的,那该怎么办?

    用各种“优惠政策”来填补土地不足造成的“赏赐空白”,譬如减免税赋,或者多发放钱财。

    但是,现在有了科举,若仔细算一笔账,从军上战场、用命换军功,好像不如读书考科举争取考试当官来得划算。

    毕竟科举考试三年一次,考不中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可上了战场,命就只有一条,一不留神人就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再来一次”。

    读书备考科举,不会让人断手断脚,眼瞎耳聋,但打仗会。

    读书,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当兵却“忠孝两难全”;赶考,考中考不中,人都能好好的回来,上战场却不一定,家人每日都要提心吊胆。

    所以,若是天下承平日久、科举制度逐渐完善,人们适应了科举入仕,那么投笔从戎的“性价比”会越来越低。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但如今工商业的发展迅速,读不了书,可以去务工、做小买卖,一样能过得不错,而不需要从军卖命。

    于是,长此以往,“尚武”之风必然逐渐转衰,当兵不再是良家子的优先选择,甚至还会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情况出现。

    这不是宇文温想看到的,但即便在后世,如何提升军人社会地位依旧是不容易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只能根据现状,进行一些调整。

    借着此次大战过后对将士们的奖赏,实行一些新措施,将军人的地位在原有基础上适当提升。

    此次的奖赏之中,除了爵位、官职、勋位、钱财、各类“优惠政策”之外,多了新的内容,其中之一就是“科举加分”。

    立了军功(一定功劳以上)的军人,无论是将是兵,按照功劳大小,其子(不分嫡庶,不限人数)参加科举考试(殿试除外)时可以加若干分。

    当然,考虑到公平性,加的分数不会太多,但足以让其子在竞争愈发激烈的科举战场上获得像样的助力。

    至于其他措施,效果有待观察,但都有同样的一个目标,那就是提升军人的待遇,让投笔从戎对于人们依旧有吸引力。

    宇文温看着几本厚厚的功劳簿,仿佛看到了无数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身影,看到了将士们那满怀期盼、等着朝廷赏赐的脸庞。

    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强大的军队,而这样的军队,其士兵不能是地位卑微的贱民,待遇必须过得去。

    但也不能是五代的跋扈牙兵,所以军人待遇方面要把握一个度。

    原则就是赏罚分明,尤其“赏”这方面,一定要舍得花钱。

    立了功就得赏,功劳大,奖赏就得丰厚,让当事人和旁观者都觉得上战场玩命确实“划得来”,不然谁还会当兵、上阵厮杀,真不如在家读书考科举,或者务工挣钱过小日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发奖赏的钱财是要财政出的,“赏赐百千强”之后,财政的压力就大了。

    想到里,宇文温不由自主挠头。

    钱赚得多,花得更多,若没有钱,什么都免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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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