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 精神抖擞
番禹,现货交易所的宴会大厅里,持请帖赴会的客人们,聚集在一个个长条桌前,看着侍者们展示一个个做工精美的烟斗,还有散发着异香的美洲特产烟草。
用烟斗来服用烟草,这样的行为叫做“抽烟”。
长桌上有许多瓷碟,其上摆着一张张金灿灿的枯叶,这就是晾晒过后的烟草叶子,因为透体金黄,所以又名“黄金叶”。
瓷碟旁又放着一个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切丝的烟草叶,又称“烟丝”。
烟斗分长短,但结构都差不多,都是由烟钵(锅)、烟嘴两部分构成,只是长烟杆的烟嘴很长,实际上分为烟管、烟嘴两部分。
而短烟斗则小巧许多,拿在手上,宛若一个大调羹。
侍者们拿着不同的烟斗,向饶有趣味的客人们讲述来自美洲的神奇植物烟草。
自远征队在数万里的极东之地发现新天地后,大家都对新天地的一切充满好奇,那里住着疑似殷商遗民的众多部落,又有各种奇花异草,酋帅们穿金戴银,却连把铁刀都没有。
之前,北洋贸易公司从美洲带回来了当地特产植物辣椒,这种舶来品很辣,辣得让人喉咙几乎着火,所以很快便风靡天下。
辣椒很快在各地推广种植,让菜肴中的“辣”味辣得食客们印象深刻。
辣椒,是美洲土著大量种植的食用植物,而烟草则是当地人习以为常的提神消遣植物,犹如茶叶之于中原(以前主要是南方)那样。
北洋贸易公司的贸易队伍,早两年就知道了烟草的存在,却没急着往中原带,而是花时间摸索这种植物的“药效”和种植、加工、服用方式。
现在,一整套的种植、加工工艺和服用方式已经初步研究出来,北洋贸易公司的船队于今年夏初运回了大量的美洲烟草,所以,向中原推广烟草的时机已经成熟。
今日,就是南北两洋贸易公司共同举办的“美洲烟草推(广)介(绍)会”,受邀嘉宾将有机会享受各种烟草制品带来的全新感觉,体会何为“抽烟”(吸烟)。
负责展示烟草的侍者们,首先向来宾声明一点:“过度抽烟有害健康,还请大家节制”,随后,开始介绍美洲土著抽烟时所用的几种烟具,以及抽烟方式。
第一种烟具是芦苇管或者中空草杆,将晾晒过的烟草叶切碎,塞入芦苇管中,点燃一段,再从芦苇管另一头吸气,将燃烧烟叶产生的烟雾吸入口中。
第二种是石制短烟斗,将烟草叶切丝,填满烟斗的烟钵,将其点燃后,从木制烟嘴处吸气便可“抽烟”,这种石制短烟斗易碎,叼在嘴里也比较重。
第三种是用玉米芯制作的烟斗,将晾晒干透的玉米芯一头挖空,呈杯状,然后在侧壁插上木管,将烟丝放入玉米芯制成的烟钵里点燃,从木管烟嘴处抽烟。
这种烟斗很轻,人们可以叼着烟斗轻松抽烟。
第四种是木制短烟斗,第五种是长烟斗,这两种烟斗的抽烟方式大同小异,无非是烟斗形制和材质不同,让抽烟者获得不同的抽烟风味。
长烟斗在使用时,就必须用手拿着烟杆。
此次推介会,主办方做了精心准备,所以来宾们都有不少烟具、烟草随便选择,体验用不同的烟具抽烟带来的细微区别感受,体验不同品种烟草烟雾带来的风味。
主办方准备的长短烟斗,自然是精心制作的产品,有木制、金属制、陶瓷制、特殊材质(玉石、珊瑚等),即便不用来抽烟,都可以当做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来宾按照侍者的指点,将烟斗拿在手上,用小勺从罐子里取出些许散发着香气的烟丝,分三轮将烟钵填满、压实,然后用火柴将烟丝点燃。
然后用嘴叼着烟斗,轻轻一吸,一股奇异的香味进入口中,让人只觉精神抖擞。
这种感觉有点像喝浓茶,但效果来得更快些。
烟草燃烧产生的烟雾在嘴里逗留片刻,轻轻吐出去,让抽烟的人看上去像是在吞云吐雾,颇为有趣。
用烟斗抽烟,频率必须把握好,若是抽烟的频率太快,会让烟斗里的烟丝燃烧过快,进而导致烟雾过浓,让人有“呛”的感觉。
若抽烟的频率太慢,烟斗里的烟丝会熄火,就得重新点一次火。
侍者们在教授抽烟技巧时,不忘提醒来宾“过度抽烟有害健康”,至于来宾们听不听得进去,不关他们的事。
用烟斗抽烟的人们,在侍者的指点下,陆续掌握了抽烟技巧,一个个情不自禁的抽起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旁人交谈,议论起这神奇的美洲烟草。
大家都是买卖人,而且还是精明的买卖人,去年就基本在小范围内接触、体验过美洲烟草的风味,所以,知道北洋贸易公司找到了不得了的摇钱树。
抽烟与喝茶类似,会让人上瘾,那么,既然茶叶能做到供不应求,烟草同样可以。
茶叶能让茶园、茶商赚得盆满钵满,烟草同样可以。
但是,烟草比茶叶更“带劲”,提神的效果见效更快,但是因为生长条件苛刻(相对茶叶),所以,产量是有限的(相对茶叶)。
大家都认为烟草必然风靡天下,但供小于求是必然,所以,烟草制品不愁卖,售价也不会太低,至于进货渠道,当然不会随便就有。
南北两洋贸易公司的一些董事、经理们也在宴会厅里,人手一个烟斗,一边抽烟一边和与会的豪商巨贾交谈,向大家透露最权威的消息:朝廷将来要实行烟草专营。
这和茶叶不一样,和辣椒不一样。
朝廷要让天下百姓都能喝到物美价廉的茶叶,吃到物美价廉的辣椒,所以不会对这两种植物实行专营,但是,烟草属于奢侈品,和茶叶、辣椒不同。
北洋贸易公司花了巨大的代价,才在美洲找到了颇有盈利前景的经济作物烟草,作为回报,朝廷要让北洋贸易公司靠着烟草发财。
和南洋贸易公司一起,控制海外烟草的进货渠道。
北洋贸易公司的贸易队伍,已经和美洲各地(主要是中美洲地区)酋帅谈好了合作,用中原的特产以及铁器等制品,换对方手中的烟草,有多少要多少。
与此同时,北洋贸易公司在北美洲西海岸的嘉州地区大规模种植烟草,以此作为稳定的烟草产地。
北洋贸易公司从美洲带回来的烟草,会分一部分给南洋贸易公司销售。
这是海外烟草的销售方式,经销商们想要进货,只能找两洋贸易公司谈。
其次,朝廷已经开始在中原各地选址种植烟草,烟草种植区目前由四大贸易公司负责,也就是由两洋贸易公司、西川贸易公司、瀚海贸易公司专营。
北洋贸易公司在中原的烟草种植区,初步划定在河南、青齐地区;南洋贸易公司的种植区,初步划定在荆湖和岭南地区。
西川贸易公司的种植区,主要在南中和蜀地;瀚海贸易公司的种植区,主要在陇右地区。
各种植区内,种植烟草的农民只能把收获的烟草卖给相应公司,不允许私自买卖。
可以说,日后在国内销售的烟草,只能从这四大公司及其分销商手中购买。
当然,这只是第一阶段计划,若烟草顺利推广种植,朝廷会成立的商社来负责本土烟草的种植、加工、运输、销售,也就是专门的“烟草公司”。
那么,大家要做好准备,争取在各烟草公司成立的时候,顺利入股,即便当不上董事,也要争取以大股东身份当监事。
一个个拿着烟斗吞云吐雾的豪商巨贾们,听着权威消息,感受着烟草风味,畅想着美好未来,只觉精神抖擞。
烟草,别称“黄金叶”,这不就是摇钱树上的叶子么?
第六百六十一章 好东西
秋高气爽,同州沙苑,一场大规模的秋正在进行,天子率领勋贵、文武百官骑马驰骋,围猎走兽,场面十分宏大。
沙苑是皇家御苑,栖息着大量飞禽走兽,距离长安不算远,又有行宫,每年秋天,是最合适的狩猎场所。
但人们围猎的猎物却有些特别,并不是关中地区“原产”的飞禽走兽。
譬如来自美洲的火鸡,这是一种会飞却飞不高的鸟禽,体积比一般野雉要大,是绝佳的打猎目标。
有来自澳州的鸵鸟(鸸鹋),这是一种不会飞的陆行走禽,体积不比火鸡小,但跑起来速度极快,还会跳跃、变向跑,是需要一定狩猎水平才能猎杀的猎物。
还有来自辽东的狍子,这是一种外表、体型类似鹿的走兽,跑起来很灵活,有时很蠢,有时却很聪明,想要成功猎获,需要一定的捕猎技巧。
但这些禽、兽的捕猎难度,都比不上一个庞然大物。
“籍贯”辽东的大黑熊,足有两人高、近千斤重,发起狂来可以撞断大树,将牛拍死,此刻却在猎犬的围追堵截下夺路狂奔。
成群结队的猎犬,不停撕咬着黑熊,黑熊实在摆脱不了便垂死挣扎,挥舞双臂疯狂反击。
矫健的猎犬丝毫不惧,轻松躲过黑熊的各种反击,还能将黑熊咬得遍体鳞伤。
宇文温和“爪牙”们趁机骑马逼近,用装着特制猎箭头的箭矢射黑熊。
黑熊皮厚肉粗,一般的箭矢急切间射不死,但特制的猎箭头不一样,每射中一下,就能将击中部位的筋肉、血管切断。
第一头黑熊很快完蛋,随后第二头黑熊出现,而宇文温和“爪牙”们则换上了猎铳,用火器猎熊。
双管猎铳发射的弹丸,杀伤力很强,是辽东狩猎队的标配,无论是熊、虎还是野猪,在成群的双管猎铳面前就是菜。
宇文温花样射杀五头黑熊之后满载而归,回到大帐,坐在胡床上,烧烤猎物,然后亲自操刀给勋贵、文武们分肉,一边吃,一边和大家闲聊。
与此同时,太子及诸位皇子,分别率领贵族子弟、军校生们游走于猎场内比赛打猎,以猎物多少作为竞赛的标准。
《周礼》记载:君王四季田猎,分别称作春、夏苗、秋、冬狩,这样的打猎活动,并不是简单地消遣,而是军礼的一部分。
从事先的准备到具体的实施过程,从获取的猎物到结束后的分配、赏赐,都有一套复杂的礼仪。
田猎不仅注重参与者的身体素质、武艺技能,还讲究集体的配合、整体水平的发挥,一场田猎宛若一场谋划周密的重大军事战役。
所以,周天子四季田猎,就等同于召集诸侯、士大夫进行军事演习,是很重要的军事活动,也是君臣间、诸侯间深入交流的政治场合,而不是简单地娱乐。
千百年后,春、夏苗、秋、冬狩同样是历朝历代君王要进行的军礼性质活动,再柔弱的君王,这个时候都要身着戎装骑马射箭,哪怕只是射兔子都得射。
当然,以宇文温的身体条件及骑射水平,只是射兔子就太那什么了,有司这次准备的“压场”走兽,是来自辽东的黑熊。
当然,这些黑熊离开辽东时还是熊崽,其实是在沙苑长大的。
文武官员及勋贵们陪同天子打猎,所得猎物多寡,成为天子“论功行赏”的依据,而现场烤肉分吃,不仅仅是用餐,也是为了体现天子作为军事统帅的“赏罚分明”。
千百年来,天子四季田猎的规矩都是如此,不过现在有了新花样,那就是君臣一起抽烟。
一个个精致的烟斗,各种材质都有,填好烟丝后点燃,持有者时不时嘬上一口,吞云吐雾,那场面极其“玄幻”。
宇文温作为“烟草推销员”,心里一边叫苦,一边抽着烟斗,和勋贵、文武们谈笑风生,说起火车。
因为关中铁路通车,所以君臣到同州沙苑田猎十分方便,不仅人员出行便捷,大量物资运输的成本也低了许多。
如今关陇铁路秦岐段(渭水峡谷)已经修好大半,到了明年正式通车,田猎的地址就能选在陇右,而有了火车,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去陇右,运输成本大降,还不会劳民伤财。
铁路的好处,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说起铁路来话题源源不断,谈笑风生间,宇文温见诸位吞云吐雾,心中高兴的同时,也暗暗叫苦。
作孽啊,每吸一口烟,怕不是少活一个小时....
宇文温心里叫苦,是因为他知道抽烟不好,影响健康,但却不得不带头抽烟(适度),即便他“本来”是不抽烟的。
这都是为了尽快推广烟草,让“抽烟”成为时髦的生活方式,使得烟草行业快速发展,为国家带来充足的税收,毕竟即便在后世,烟草税都是不可小觑的财政收入。
抽烟有害健康,这没错,但为了大局(财政收入),宇文温只能硬着头皮亲自推销美洲烟草。
虽然前两年探险队就在美洲发现烟草,他却不急着推广,而是让人研究烟草的制备、加工技术,又摸索各种材质烟斗的制作工艺,直到一切就绪,才开始“营销”。
从今年年初起,一有机会他就赐烟、赐烟斗,把美洲烟草当做香药一般的高档奢侈品送人,还带头抽烟(适量),让官员和贵族们尽快熟悉这种很有逼格的提神方式。
效果当然不错,因为烟草本身就有魔力,能够让人上瘾。
所以,用烟斗“抽烟”提神这种行为,很快在贵族、官僚圈里流行起来,当然,宇文温不会强迫所有人都要抽烟,臣子们可以把御赐烟草、烟斗当摆件,他是无所谓的。
现在,虽然宇文温心里在叫苦,面上却笑眯眯,潇洒地抽着烟斗,和臣子们大谈烟草的好处。
“烟草可是个好东西,不仅能提神,还能入药,确实造福了美洲的当地百姓,但是,好处不仅如此。”
他嘬了一口烟,潇洒地吐了个烟圈,继续说:“发酵到一定程度的烟叶,拿来泡水,泡若干时间后,其水喷洒在庄稼上可以防虫、驱虫。”
“这不是朕乱说,工部做过大量实验,喷洒烟草叶水的农田,病虫害的发病率要比没喷水的农田低至少三成,对了,英国公想来对此也有心得。”
杨济平日不抽烟,此时是为了应景才硬着头皮抽烟,听得天子提到自己,赶紧“现身说法”,将自己组织队伍培育玉米过程中使用烟草驱虫的成功例子说出来。
大家都知道杨济兼任“玉米使”,一直在为培育高产玉米而努力,如今听得天子和杨济提到烟草能够当做“农药”,保护庄稼、果树避免虫害祸害,倒是颇为诧异。
听天子的意思,是要在中原大规模种植烟草,不仅用来制作烟丝供人抽烟之用,还要将其作为原料生产农药,确保各地庄稼有效对抗病虫害,确保农田增产。
许多人一边抽烟,品味着美妙的感觉,一边感慨着:收税、增产两不误,这烟草还真是好东西呀!
身着戎服、两手空空的中书令王没有抽烟,因为他觉得抽烟有害健康,而自己年事已高,要注意“养生”,加上天子不强求大家抽烟,所以即便得了御赐烟草、烟斗,他也从来不抽。
此时,他饶有趣味的请教:“陛下,微臣听说这烟草亦可以制作驱蚊蚊香?如那除虫菊般?”
“没错,实验表明,烟草叶制作成香后,点燃的烟雾亦能驱虫,效果不亚于除虫菊....”
宇文温说着说着,向坐在队列之中的王世充示意:“但若不是王侍郎当年历尽千辛万险,从极西之地弄回除虫菊,南中和岭南百姓,就要多受毒蚊十余年的祸害了。”
受宠若惊的吏部侍郎王世充赶紧起身行礼,连称“陛下过誉,微臣不敢当”,坐下后,一边听天子说那美洲的奇闻异事,一边和其他人那样,美滋滋的用烟斗抽烟。
他有天子御赐的玉烟斗,抽过几次烟后就喜欢上了这种提神方式,因为一抽烟,就觉得自己思路清晰,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所以王世充每天都要用烟斗抽上一两次烟,叼着烟斗也成了他的习惯,御赐的烟丝不够抽,就自己向商社买。
不止他,许多权贵都开始喜欢抽烟,然而中原的烟草种植才刚开始,产量不够。
正好从今年开始北洋贸易公司运回大量美洲烟草,可谓是“远水解了近渴”。
但是,作为一个聪明人,王世充当然能从天子反复强调的“过度抽烟有害健康”这句话里,体会到一丝异样。
老这么强调,怕不是“正常抽烟也会有害健康”吧?
王世充觉得抽烟时烟雾肯定会进入肚子里,久而久之必然祸害肺,无非是祸害轻重程度不同罢了,天子老是这么强调,大概是某种程度上的暗示,以表明抽烟太多日后出了问题,莫要怪天子事前没有说明。
这是王世充琢磨出来的道理,但他还是心甘情愿的抽烟,无他,天子为了推广烟草都亲自抽烟了,他要有多傻才为了健康不抽烟,以至于让天子记住他“不识抬举”?
王世充又抽了一口烟,惬意间,不由得心中感慨:话说回来,这烟草可真是好东西呀!
第六百六十二章 好东西(续)
夜,行宫,宇文温正在喝雪梨猪肺汤,按照吃什么补什么的养生理论,他现在是在“补肺”。
之所以要“补肺”,是因为今天打猎后抽了烟,而抽烟有害健康,尤其会损伤肺,那么喝一碗猪肺汤,算是亡羊补牢的补救措施。
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这一点宇文温明白,只是为了应付尉迟炽繁。
此刻,尉迟炽繁作为“监工”坐在一旁,监督宇文温喝汤“补肺”,她消瘦了一圈,看上去又有些憔悴,宇文温不想让皇后担心自己的健康,所以即便知道喝猪肺汤于事无补,也还是认真喝了。
年初,国丈尉迟顺去世,消息传来,尉迟炽繁哭得几近昏厥,因为尉迟明月当时怀有身孕,为以防万一,宇文温一直对其隐瞒噩耗。
直到尉迟明月生产后,才告诉她。
尉迟明月得知噩耗后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让尉迟炽繁见了之后悲从心中来,又哭得几近昏厥。
接连折腾了两次,人就瘦了一圈,样子也憔悴许多。
至亲辞世,让尉迟炽繁心中悲,眼见着宇文温为了推广美洲烟草,连自己的健康都不要了,“强颜欢笑”当众抽烟,她愈发坐立不安。
尉迟炽繁深怕宇文温抽烟多了有个三长两短,却又阻止不了,只能亡羊补牢,让夫君喝猪肺汤“补肺”。
“不过是逢场作戏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宇文温打着饱嗝说,放下碗,补充道:“今日打猎,大家高兴,正好吞云吐雾,吸那么一些,不要紧。”
见尉迟炽繁苦着脸,他又说:“不要紧的,我平日又不抽烟,所谓毒性,要看剂量,不看剂量来谈毒性,那是没有科学素养的表现。”
“万一孩子们跟着抽烟了,那该如何是好?”尉迟炽繁反问,她担心宇文温,同样担心儿子们,就怕儿子们控制不住,抽烟上瘾,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先她而去...
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宇文温眼见着这位又要进入“垂泪模式”,赶紧开导:“这话说的,既然发现了美洲新大陆,那么美洲烟草迟早风靡中原,禁是不可能禁的,只能疏导,也就是‘堵不如疏’。”
“再说了,烟草可是好东西。”
尉迟炽繁闻言嘟囔:“哪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不该发现什么新大陆...”
宇文温反驳:“哦,吃辣椒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你就不说这话了?”
这一句话就把尉迟炽繁的抱怨堵了回去。
自从辣椒来到中原,尉迟炽繁就迷上了辣味胜过茱萸百倍的辣椒,虽然不至于吃得很辣,但每顿饭都要有辣椒调味,不然不开胃。
见着皇后默不作声,宇文温再说:“烟抽多了确实伤身,但随着朝廷对新大陆的探索不断深入,中原和美洲的联系加深,这玩意迟早是要风靡中原的。”
“你想想,美洲土著抽烟是习以为常,这玩意抽多了,就和茶叶一样会让人上瘾,水手们肯定会抽,带回来抽,然后就流传开来,禁是禁不住的,你听说过禁茶么?”
“但是呢,各公司卖烟草时,必须强调‘过度抽烟有害健康’,也算是尽了告知义务,最后怎么选,就看百姓自己了。”
抽烟有害健康,自从哥伦布发现美洲、烟草传入欧洲后,欧洲各国不是没有尝试过禁止抽烟、禁止种植烟草,但全都以失败告终。
烟草传入中原,统治者也多次禁止抽烟、种植烟草,同样收效甚微。
即便到了后世,烟草的危害已经广为人知,但各国也只是推动公共场合禁止抽烟,禁止烟草广告,但完全禁止抽烟根本就做不到。
原因何在?
宇文温自己琢磨,觉得是烟草传入欧洲时,抽烟的危害一开始不为人们所知,上瘾性又强,所以当烟草扩散开来,大量烟民出现后,想禁已经禁不了了。
无论贵贱都抽烟,这种时候靠政策来禁止,政策根本就实行不了:禁得了平民,禁不了富贵人家,然后禁令形同一纸空文。
而且烟草的种植没那么高的技术门槛,又有利可图,所以必然有人铤而走险,私下种植、贩卖烟草。
以中原朝廷为例,历朝历代连私盐都禁不了,如何禁得了利润更高的私烟?
更关键的是因为烟民多,烟草税就成了财政收入的一大来源,人不会嫌自己的钱多,各国政府同样如此。
烟草行业的丰厚利润,让各国政府根本就下不了决心禁烟,只能不断宣传抽烟的危害,由百姓选择抽烟还是不抽烟。
这样的道理,宇文温没法和尉迟炽繁说,只能再次保证,自己不会经常抽烟,除了逢场作戏之外,绝不碰烟斗。
“总而言之,我们好不容易发现的新大陆,就得尽可能开发其上的各种奇花异草,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烟草就是争议比较大的那种。”
宇文温说着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圆丸。
这个圆丸如同一般的肉丸大小,但外表为黑褐色,表层硬而脆,散发着淡淡香味。
圆丸外层裹着的这个物质名为“巧克力”,和辣椒一样,来自美洲,今年年初来到中原。
尉迟炽繁很喜欢这种甜又有些粘牙的食物,其他后妃大多如此。
向外命妇们推广,也深受好评。
夫妇俩吃了几个巧克力,感受着不一样的风味,宇文温拍拍手,说:
“呐,来自中南美洲的可可果实,磨成粉末后,加糖加水可以熬成巧克力汁,凝结了就是固态巧克力,这可是人间美味,好东西呀,将来必然大卖。”
“可可汁在中南美洲土著那里,就和茶水在江南那样,是很常见的饮料,只是带着苦味,不习惯的人喝不惯。”
“但是呢,我们中原有蔗糖,可以调味,所以加糖后熬浆,待其凝固成各种形状,就是好吃的巧克力了。”
宇文温缓缓的说着,仿佛一个零食店的掌柜向顾客介绍自己店里的食品:
“巧克力可以单独吃,可以做成巧克力圆球,里面包着果仁或者各种心,还可以浇在蛋糕上,做成好吃的巧克力蛋糕。”
听着听着,尉迟炽繁的心情好了许多,今年年初北洋贸易公司船队带回来的这个好东西,能够做出各种好吃的食物,她确实很喜欢。
因为此次船队运回来的可可很多,所以长安、西阳、广陵的五味斋陆续推出了巧克力甜点,食客们十分喜欢,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但她还有疑问:“二郎,巧克力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其原料不是叫做可可么?”
“音译,这是音译。”宇文温兴致勃勃的讲解起来。
可可,是生长于南美洲的一种植物,其植株如同大树一般,结出的果实形如橄榄,有酒坛大小,但实际上是个大豆荚。
这“大豆荚”里如鹌鹑蛋大小的“豆子”,就是可可果实,呈棕褐色。
当地人对这种果实的称呼,其读音类似汉字“可可”。
美洲土著将可可煮水,或者磨粉之后煮水,制成带着苦味的饮料,这在当地是很常见的饮料,上至酋帅下到平民都经常饮用。
当地人把这种饮料称为“苦水”,其读音用汉字表示就是“巧克力”。
来自中原的探险队,得当地酋帅热情款待,对方不仅邀请队员们抽烟,还准备了“苦水”让贵客品尝,但是大家能适应烟草,很难适应这种苦味饮料。
即便如此,贸易队伍还是从美洲土著手中换回大量可可,然后带回中原。
原因很简单,却不会对外人说明:这种果实的读音和性质,与天子指明要在美洲寻找的美洲特产植物吻合。
宇文温当然不会把自己未卜先知的事情说出来,提到可可,有些感慨的说:“这东西在南美洲西海岸地区很常见,各部落甚至以此当做硬通货,可可果实的用法,就如同中原的铜钱。”
“所以呀,北司贸易船队抵达较大的沿海城池后,就能很轻松的换到大量可可,各地酋帅笑眯眯拿着寻常可见的可可,来换外来客手中的宝贝,他们大概背地里会笑话这些人是傻瓜,没见识。”
尉迟炽繁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美洲寻常可见的可可,到了中原,摇身一变,就变成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了。”
宇文温也笑起来:“没错,这就是贸易的魅力,你说,美洲那地方,好不好?”
第六百六十三章 感受
上午,宇文温和陈五弟、田正月、郝大胆等几位国公走在林间,一行人特地绕开林间小路,专往坑洼不平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聊天,聊的是《明德律》。
从去年到现在,围绕《明德律》诸多分篇和条款的争论,折腾了将近一年,终于尘埃落定,明年就要正式颁布、实行。
《明德律》从初稿到定稿,许多条款有了变化,但主要的内容,大体上达到了宇文温的要求,他如愿以偿开了个好头,在法律层面上打好了框架和基础,以便将来周国的律法体系能够适应工业时代。
至于将来国家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已经不关他的事了,因为他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想管也管不了。
说到《明德律》,宇文温就提到《民律》中规定的“祖父母、父母在,除(嫡)长子、(嫡)长孙外,其他子孙可别籍异财”,说说自己的感受:
这是必须的,旁支庶出子弟对于生活方式,必须有自己的选择权。
该条款的目的就是强制析户,从户籍上瓦解那些累世同居大家族,避免一个户籍下有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的情况出现,并且从法律上肯定了子孙分家、拥有私人财产的正当性。
如此一来,就让农桑时代聚族而居的大家族生活方式,理所当然地向工商时代的小家庭生活方式过渡。
从今往后,工商业者们在和地主、宗族争夺劳动力时,有了“王法”的保障。
被宗族、大家族束缚在土地上的人们,有了婚姻自由(相对),财产自由(相对),有了外出务工、自己组织家庭过小日子的合法权利。
对此,几位老部下都是很赞同的。
因为大家感同身受。
首先,他们自幼家中贫困,所以为了活下去、有一口饭吃,才选择当兵。
其次,自己在战场上玩命换得军功,以此平步青云,赡养父母,娶妻生子,即便一直帮助同乡,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宗们,却不愿让所谓“亲人”有染指自己家产的机会。
上战场,难免马革裹尸还,这时候,孤儿寡母就要面对上门“热情帮忙”的所谓族亲,对方会以各种理由,变着法子从孤儿寡母手中要钱财。
好男儿在战场上用命换回来的田地、家产,没道理妻儿享受不到,却要被所谓的族亲瓜分。
那些人,总是以“同居共财”等借口来要好处,遗属们烦不甚烦,一场丧事,亡者还没下葬,一帮子族亲就能把遗属们弄得欲哭无泪。
围绕阵亡军人遗产而发生的各种破事层出不穷,陈五弟等人见多了,所以对于打着“同居共财”旗号、明目张胆瓜分阵亡军人遗产的做法深恶痛绝。
所以,大家都支持别籍异财,对此,宇文温有话说:
“你们呐,不要光支持对别人别籍异财,自家也得适当析产分家,别老想着儿孙住在一起,团团圆圆,天天都看得到,这样就好?“
“要知道孩子们长大了,成家了,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住在一起,众口难调。”
“兄弟间可以和睦,妯娌就难了,若住在一起,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间算计来算计去的,你能说谁不对?你又能如何化解?”
“道理跟种田一样,若是田里的庄稼过密,那就一个个都长不好,只有保持适当间隔,庄稼才能茁壮成长。”
“儿孙那么多,要是老想着一碗水端平,这个儿子要考虑,那个儿子也要考虑,累不累?”
“更别说一碗水端平是根本做不到的,嫡子和庶子一碗水端平,你夫人答应?你世子乐意?”
宇文温看着老部下,看着一张张不再年轻的脸,语重心长的说:
“大家庭得有大家长才维系得住,但人总是会走的,与其等将来分家时兄弟翻脸,从此行同路人,不如趁着自己还在,析产分家,把儿子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日后兄弟间的关系好歹还能体面些。”
“就像朕这样,让大郎、三郎、四郎他们分家,也省得日后太子难做。”
说着说着居然说到太子和诸位皇子,且涉及的话题十分敏感,陈五弟等人赶紧表态:“陛下!太子仁厚,燕王、魏王等几位皇子向来明理,太子怎么会难做嘛。”
宇文温自觉失言,不想让人误会他对太子有不好的看法,赶紧把话转回来:
“朕知道太子仁厚,也放心,但是这种事,不管怎么做,终究是左右为难,说直接点,宛若嫡母对待庶子,嫡母无论怎么做,都会惹来流言蜚语。”
“所以,朕来析产分家,谁还能说闲话不是?”
这话说得在理,众人不住称是。
作为天子的起家班底,大家对太子没有任何不满,因为太子表现确实出色,一贯来品行也不错。
虽然其母族是逆贼,太子当年还成了伪帝,但大家都知道皇后和娘家人不是一路,一心向着陛下,况且当年母子俩没得选,是身不由己。
别人可以拿这件事来议论,黄州的老伙计们可从来不会说什么。
同时,大家也觉得几位皇子不错,都是栋梁之才。
许多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的地位很稳,天子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对太子的不满,所以对于储君人选,大家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没有谁撺掇哪个皇子“争取一下”,没有哪个皇子私下里结交重臣,试图“努力一下”,
但就怕天子哪天胡思乱想,抱怨起太子的不是,届时可真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在场的人若附和,就怕说的话传到太子耳朵里,将来继位后算账。
可若是不附和,就怕天子不高兴,心里犯嘀咕,猜忌自己私下里和太子结党,然后给小鞋穿。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未来皇帝,无论哪一边,都不是陈五弟等人想得罪的,眼下见天子不再提这话题,大概是随口说说,人人心中各自松了口气,继续聊起《明德律》。
他们当然不明白宇文温修改律法的长远用心,不过大家觉得《明德律》终于有了定稿并且将于明年颁布实行,确实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
大家基本上家中都办有产业,规模不小,算是工场主、贸易商、矿主,当然希望能够有充裕的劳动力涌入“务工市场”,而不是被地主们束缚在土地上。
劳动力充裕了,工场、作坊、矿山才能全力开工挣钱,而这就得避免“老顽固”们拿“同居共财”说事,把离开家乡、父母到外地务工的行为说成不孝。
他们觉得,本来以天子的威望,直接发布《明德律》不是不行,但天子为了照顾各方面的利益,选择大家坐在一起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的结果,大体上还是如天子所愿,天子高兴,他们也高兴。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明德律》的许多条款,切实照顾了大家的利益,毕竟天子的潜邸元从之中,人人都经营着产业,《明德律》保护工商,正是大家所希望的。
如果按照“老顽固”们的意见,依旧实行“重农抑商”,拿“孝”来压人,那么若是天子“崩”了,形势会不会大变?
难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太子继位,即便念旧情,也不会如“先帝”那样顾念旧人,陈五弟等人觉得自己靠边站倒也无所谓,就怕新君自己的那一套人马,把工商再次踩到泥里。
现在不错,天子开了个好头,立了许多新规矩,定下调子,譬如门下省谏议院,譬如协商立法、譬如已经定稿、颁布的《明德律》。
这些新规矩深受各方好评,若将来太子继位,即便有人撺掇,想来太子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冒着触动大部分利益群体利益的风险,乱改规矩。
走了不知多久,一行人穿过树林,经过小溪,走过沙地、石子路,走得一脚泥。
宇文温把话题一转,转到大家穿着的新式凉鞋上来。
“如何,各种地形都走过了,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橡胶底的凉鞋,穿在脚上的感觉怎样?”
第六百六十四章 千里之行
凉鞋,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穿起来很凉爽的鞋子,是一种脚趾外露的鞋类,以赤脚穿着为主,如今最常见的凉鞋就是草鞋(草履)和木屐。
夏天天气炎热时,寻常百姓可以穿草鞋、木屐出行,但是士兵不可能穿木屐行军打仗,所以自古以来,普通士兵都是以草鞋作为凉鞋。
甚至光脚。
在士兵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当兵的能有一双布鞋就不错了,反正将领们的心思都用在部曲身上,装备精良从来和普通士兵无关。
打仗时,普通士兵就是“杂鱼”,没有谁会关心士兵的鞋子好不好。
但是,宇文温觉得这样的观点改变。
骑兵是作战主力,但步兵并不是垃圾,用好了一样有威力,步兵们靠双腿行军,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如果鞋子不行,就会让脚掌受伤。
一旦士兵脚掌受伤,会出现“非战斗性减员”,影响战斗力。
所以,今日他和老部下们亲自体验新式凉鞋的舒适度,特地有路不走,专门走沙地、土坡、泥地、林地,看看这种橡胶鞋底的凉鞋,能不能确保长时间行军后,穿鞋者的双脚完好无损。
此刻,一行人坐在大树下,拿着自己穿的鞋子仔细琢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种凉鞋是橡胶鞋底,再用草绳编织成鞋鼻、鞋耳,构成一个橡胶底草鞋。
新式凉鞋在年初定型时,用的是杜仲胶鞋底,只是后来北洋贸易公司从美洲运回来大量橡胶,而橡胶的特性与杜仲胶差不多,于是有了“衍生型”的胶底草鞋。
陈五弟率先说了自己的看法:“陛下,这橡胶鞋底和杜仲胶鞋底差不多,有弹性,较软且耐磨,穿在脚上,从高处往下跳,落地时不觉得脚掌震得发麻,想来是软鞋底的缓冲效果。”
“走在碎石上,没觉得硌脚,鞋底和脚掌接触那一面有花纹,既有防滑效果,还能排汗,微臣这一双汗脚,光脚穿鞋走了那么远的路,也没觉得脚底打滑。”
郝大胆拿着鞋子,然后将鞋底一扭,接着又将鞋底一弯,如同弯弓状,最后一放手,鞋底“弹”回去,恢复如初。
他感慨道:“陛下,这橡胶也和杜仲胶一般,弹性不错,穿在脚上,走再远的路,也不会觉得脚掌累....呀,鞋底扎了根刺,一直都没发现。”
郝大胆将那刺拔出,比了比长度:“若是薄一些的草鞋,恐怕已经扎到脚掌了。”
他看着厚度不小的鞋底,感慨:“没想到美洲有如此好东西。”
“那是,所以说美洲是个好地方。”宇文温点点头,给老部下们介绍来自美洲的橡胶。
杜仲胶分生胶和熟胶,性质有差异,橡胶亦是如此。
美洲有许多地方长着橡胶树,割破其树皮后,收集起来的树汁凝固,就成了橡胶。
这是生橡胶,有弹性,美洲土著用橡胶制作成橡胶球,进行各类比赛活动。
生橡胶和生杜仲一样,虽然有弹性,但弹性较弱,常温下胶体相对较硬,遇热则变软,遇冷则变硬且脆,耐磨性也不是很好。
生杜仲胶要经过名为“硫化”的工艺处理,变成熟胶,如此处理过后,常温下弹性明显增加,耐磨性能好,不会因为暴晒变软,也不会因为稍微遇冷而变得硬邦邦。
橡胶也是如此,从美洲运回来的橡胶是生橡胶,用“硫化”工艺处理后,就是硫化橡胶(熟橡胶),性能比杜仲胶还要好些。
现在这种草鞋,之所以用橡胶(杜仲胶)做鞋底,却依旧用草绳做鞋鼻、鞋耳,是考虑到现实:全由橡胶做成的胶凉鞋,鞋鼻、鞋耳还是不够软,会磨脚。
其次,在多次长时间试穿实验中,实验人员发现鞋鼻、鞋耳与鞋底的连接处容易断,一旦断了,就很难补上,于是一双鞋就废了。
所以,为了保证新式凉鞋的适用性,以橡胶(杜仲胶)做鞋底,然后留有孔,方便以草绳编织鞋鼻、鞋耳,再与鞋底连接。
这么一来,一旦草绳断了,那么士兵们可以就地取材,现编草绳来做一个新的鞋鼻、鞋耳,这双鞋依旧能穿。
同理,用麻绳或者布条、皮条来做鞋鼻、鞋耳也是可以的。
橡胶进入中原的时间很短,但是中原的杜仲胶产业已经发展了三十多年,所以当橡胶来到中原后,一系列的加工工艺(包括硫化)都能用在橡胶上。
于是,橡胶底的草鞋很快出现了。
但是,新式鞋子的种类不止这一种。
有橡胶底的帆布鞋,有橡胶底的棉布鞋,可以适用于不同的地区。
胶底帆布鞋有鞋面,可以将脚掌连同脚踝一起保护起来,那么士兵们翻山越岭时,走在到处都是石子、荆棘的山林中,脚踝以下部位就不容易被划伤、擦伤。
千里之行,才有了保障。
所以,胶底帆布鞋将会是朝廷大规模在军中推广的军鞋,有不同尺寸,以便适合不同士兵的脚掌。
到了冬天,若在冬天不是太冷的南方,士兵们穿厚袜子后再穿胶底帆布鞋,就能确保脚掌保暖。
若是在北方,那就要穿胶底棉鞋、棉靴。
宇文温光着脚,拿着胶底草鞋说:“朝廷,不能做到每个士兵都有一匹马代步,但至少要做到每个士兵都有质量可靠的鞋子、袜子穿,夏天、冬天都有,还有备用鞋,有多几双袜子轮换着穿。”
“军队是国家的基石,而士兵是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保护好士兵的双脚,他们才能行军千里,才能翻山越岭进行迂回,军队的战斗力才有保障。”
“大家都是带兵多年的宿将,应该知道军令如山,军队行军必须克期抵达,那么,即便是下大雨,也得向目的地赶,风雨无阻。”
“于是问题来了:夏天在泥泞里行军,可以穿胶底草鞋、胶底帆布鞋或者草鞋,冬天呢?南方还好,北方的冬天可是会下大雪的,穿着胶底棉靴踩在混杂着冰雪的泥泞里行军,那滋味好受么?”
“靴子湿透了,只能靠火烘干,但若是没时间烘呢?士兵们穿着又湿又冷的棉靴连日行军,后果就是脚趾、脚掌溃烂,走一步就疼一下。”
“这样的状态,上了战场,战斗力就要大打折扣,所以,有司研发了新式雨鞋。”宇文温让随从拿出几双长筒靴,展示给大家。
这些长筒靴,为后世常见的长筒水鞋式样。
宇文温介绍起来:“这是新式水鞋,高帮及膝,全部是杜仲胶或者橡胶制作,防水性能极佳,穿在脚上在泥泞里行军,既不怕脚被泥浆浸泡,也不怕鞋子陷进泥地里拔不出来,以至于接下来只能光脚行军。”
陈五弟等人得了新式水鞋,拿在手中仔细观看,然后穿上,来回走动,甚至跑到旁边小溪里涉水走上一段距离,回来后交口称赞:“果然防水!”
宇文温点点头,又说;“当然,这水鞋防水,却也捂脚,穿着水鞋行军走上一日,脚臭免不了,而且脚出的汗也会把袜子、鞋子内侧弄湿。”
“不过呢,烘干袜子简单,再拿块布擦干水鞋也不难,反正比烘干棉靴容易多了。”
田正月摩挲着水鞋,问:“陛下,这水鞋真是好东西,能否大批量生产,发给全军将士呢?”
宇文温回答:“难,只能分批发放,因为杜仲胶产量还是少,而橡胶并非中原特产,需得引种。”
说到这里,他补充:“有司今年开始引种橡胶,按照美洲土著的说法,引种必须用树苗,若用种子种植,是很难种出来的,而且橡胶喜高湿高热,目前只能在琼州、交州、吕州以及南洋地区试种。”
“就算种活了,距离长大产胶,大概还要十余年....”
十几年后,他是否活着还是个未知数。
这话题有些沉重,陈五弟赶紧打圆场:“陛下,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将来等橡胶成林了,儿孙们就能用上各种神奇的橡胶制品了。”
“是呀....”宇文温点点头,想了想,笑道:“你们可知,这橡胶树还分种类,分嫡庶的。”
这说法有意思,大家洗耳恭听,宇文温便娓娓道来。
他自己知道,橡胶原产于南美洲丛林。
但是,实际上中美洲地区也有。
北洋贸易公司探险队发现中美洲也有橡胶树,当地土著们很久以前就开始用橡胶制作各种橡胶制品,包括比赛用的橡胶球。
这一点让宇文温很惊讶,不过看了探险队的调查报告后,他恍然大悟:橡胶树是有区别的。
南美洲的橡胶树,为三叶橡胶树,橡胶产量高,大概是后世广泛栽种的橡胶树祖先,而中美洲的橡胶树却有差别。
宇文温琢磨着这中美洲的橡胶树大概是“亚种”,产量不行,所以后世没了发展前途,渐渐被人遗忘。
这种知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却用另一种方式向老部下们作介绍:
“这中美洲的橡胶树,产量低,不受重视,人家就喜欢种植南美洲的三叶橡胶树,所以啊,中美洲的橡胶树,宛若那外室所生庶子,不受家族待见,连族谱都入不了,真是惨呐...”
第六百六十五章 胜利
秋风吹拂,满地金黄,大雁东南飞,在天空中一会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坐在土丘边的宇文温,抬头看着南去的大雁,又低头看看四周,看着眼前一大片芦苇荡。
以及远处的柳树林。
中原大地历史悠久,许多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多发生过许多载入史册的故事,宇文温所处的沙苑也不例外。
大概在八十年前,魏分东西,东魏丞相高欢率大军二十万经由黄河蒲津渡河,进入西魏的关中地区,兵临同州,锋芒直指长安。
关中一马平川,唯一的东大门潼关已经被东魏大军绕过,西魏一方无险可守。
而且,关中接连数年大旱,大量百姓饿死,军中也缺粮,此次东魏大军压境,西魏已经到了最后的危急关头。
西魏丞相宇文泰手中只有万余兵马,双方实力悬殊。面对如此不利局面,宇文泰选择出击,在同州沙苑地区和高欢对峙,准备决战。
一万对二十万,那二十万东魏兵马可不是废物,这样的决定看起来很疯狂,与其说一万西魏军是和二十万东魏军对峙,还不如说二十万东魏军在“围观”一万傻瓜。
但宇文泰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豪赌。
那时,正是金秋十月。
临战前,有东魏将领献策,劝高欢趁着西魏精锐俱在沙苑,分一支精锐骑兵绕过同州,直取长安,是宇文泰首尾不得相顾。
高欢觉得没必要那么麻烦,二十万人对一万多人,平推过去就完事了。
开战当日,西魏军大部潜伏在沙苑的芦苇荡里,一部分兵马在芦苇荡边缘列阵,东魏一方有许多将领判断芦苇荡里有伏兵,于是献火攻之策。
所谓火攻之策,就是在芦苇荡上风向放火,西北风那么一吹,芦苇荡必然化作火海,把藏在里面的西魏兵马烧得精光。
对此,大将侯景表示太便宜宇文黑獭(宇文泰字黑獭),因为火一烧过去,西魏兵马肯定被烧成炭,“黑獭”被烧成了“黑炭”,如何能分辨出来?
不如大军就这么一举压上,活捉宇文泰,看看这位的狼狈模样,岂不妙哉?
即便宇文泰阵亡,也能砍下其首级,传首京城,以壮丞相威名。
高欢对这个建议很赞同,于是没有采纳火攻之策,直接下令全军出击。
结果,东魏将士轻敌冒进,乱哄哄冲进芦苇荡里,被西魏将士打崩,随后兵败如山倒。
一开始,在两军交战时阵亡的东魏士兵大概是六七千,结果在大溃败的过程中,东魏一方死了七八万人,兵甲丢得满地都是。
东西魏沙苑之战,西魏一方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创造了一个军事奇迹,获得了一个巨大的胜利。
战后,宇文泰让将士们在沙苑种柳树,一人种一棵,以此纪念这一场大胜仗。
宇文温每次到同州沙苑,看着这茫茫一大片芦苇荡,看着那成林的柳树,总会想起当年的沙苑大战。
群雄逐鹿,谁想要笑到最后,就得获得军事上的胜利,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谈。
势力集团是这样,势力集团的首领也是如此。
譬如宇文温所知历史上的隋末天下大乱,群雄之一的窦建德,深得河北民心,麾下人才济济,是关中李渊的强劲对手。
结果,虎牢关一战,兵强马壮的窦建德大军,被唐军主帅、秦王李世民率精锐击破,李世民率精兵直取中军,俘虏窦建德及其文武官员。
这一场大败,窦建德的帝王梦碎,沦为阶下囚,没多久便身首异处。
两百多年后,当李唐灭亡数十载,河北百姓依旧念念不忘“窦王”,建起“窦王庙”,香火不绝。
由此可见,窦建德确实深得河北民心,而当时的河北,是中原最富庶的地区,无论是人口、田地、资源,位居天下之冠,又不缺养马地,养得起大量骑兵。
若是按照“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窦建德就该成为结束隋末乱世的最终胜利者。
那么,为何会有如此结果?
道理很简单,他缺了“胜利”,关键几场决战的胜利。
争天下靠的是军事力量,靠的是军事胜利,在关键决战中打不赢、无法为己方带来胜利的君主,光有民心又有何用?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宇文温觉得这句话虽然有些粗暴,但道理总是不会错的。
天子,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军事统帅,如果军事统帅能够带领军队从胜利走向胜利,那么大家就会愈发敬畏、忠心,愿意跟着“大哥”上刀山、下火海,博一个好前程。
如果军事统帅无法打胜仗,为追随者们带来胜利,什么宏图伟业都不要想了。
宇文温想着想着,又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南齐宗室、元魏大将萧宝夤。
萧宝夤是南朝萧齐的宗室,萧衍篡位建立梁国后,萧宝夤逃到北魏(元魏),立志报仇,作为魏国大将,多次进攻南梁,立下不少战功,还娶了魏国公主为妻。
后来魏国国内局势不稳,关陇地区爆发叛乱,萧宝夤领兵入关中平叛。
因为战事不顺,朝廷颇为不满,萧宝夤听到风声,说政敌要借机对他严加惩处,索性在关中起兵,杀了朝廷派来的使臣郦道元(《水经注》作者),自立为帝,重建齐国。
萧宝夤许以高官厚禄,拉拢关陇各地豪强,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他没能挡住魏军的进攻,仓皇逃亡,后来被俘,押到洛阳游街示众,最后砍头。
萧宝夤之败,过了不到十年,就是东西魏沙苑之战。
宇文温有时候会想,若是萧宝夤在关中站稳脚跟,那么,再过得五六年,撼动天下的六镇之乱爆发,届时,这个“西齐”能有什么样的作为呢?
现在,他想了想,又摇摇头。
萧宝夤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打不了胜仗,什么都是空的。
萧宝夤率军入关中平叛,总体而言表现很差,没法把叛军赶尽杀绝,所以,关陇豪强看不上他。
当萧宝夤在长安称帝时,地头蛇们没有响应,而是冷眼旁观,看他要如何挡住官军的反扑。
结果萧宝夤挡不住,很快就完蛋了。
萧宝夤没本事以少敌多、以弱胜强,没能在关中站稳脚跟,所以,重建齐国的美梦,终究是南柯一梦。
数年后,关陇又爆发叛乱,朝廷(魏国)再派大军来平叛,把叛军打得烟消云散,这支军队,自然受到关陇豪强的敬畏。
后来出了意外,这支军队换了首领,新首领是来自武川的“黑獭”,接连击败东魏大军的疯狂进攻,甚至在沙苑地区,以一万兵对二十万兵,打了大胜仗。
如此能打仗的军事集团首领,成了关陇豪强投靠的最佳选择。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关陇武勋集团。
其凝聚力之一,就是军事胜利。
萧宝夤和宇文泰,起点可不一样,萧宝夤的起点高很多,两人同样是占据关中,但命运却不一同,问题就在于能不能打仗,获得军事胜利。
宇文温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当皇帝再“嗨皮”,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军事统帅,所以,军权是必须牢牢控制住的,而这支忠于他的军队,必须骁勇善战。
从土丘后传来“砰”的一声,清脆而响亮,打断了宇文温的思绪。
与此同时,他左边十来步外、树在土丘坡上的一个人形靶,其上人形的肩膀处多了个弹孔。
宇文温站起身,不顾杨济的劝阻,走上土丘,来到大将军薛世雄身边。
薛世雄和几名将领一直站在土丘上,此刻这几位面色铁青,仿佛刚才那一声脆响,是打在他们脸上的耳光。
见着天子居然走上丘顶,薛世雄等人大惊失色,赶紧围上来,护住天子,然后不住劝:“陛下!!此处风险太大,微臣斗胆,还请陛下返回原地。”
“无妨,无妨!”宇文温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让开,“这是诸位精心挑选的好兵,朕信得过,无妨。”
薛世雄挡在前面,追上来的杨济则在后面低声喊:“陛下,陛下请勿以身犯险....”
宇文温把脸一板:“嗯?朕的话都不听了?你们选的兵,朕信得过,难道你们自己信不过么?”
几位将领拗不过,也不敢硬把天子扯下土丘,只能照办。
宇文温命令薛世雄和杨济从自己面前让开,他饶有趣味的看着土丘前方、一百余步外的芦苇荡,看着那些拿着长木棍在芦苇荡里忙碌的士兵,问旁边:
“怎么,你们还没找出那神射手来?”
薛世雄有些尴尬的说:“陛下,这..这兔崽子躲得太好了,一时半会还找....”
话还没说完,却听芦苇荡出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土丘上立着的几个人形靶中最东侧的那个靶,其上人形的腰部多了个弹孔。
那一瞬间,宇文温后背发凉:还好,是自己人,不然我就要挂了..
“找到了,找到了!!!”
芦苇荡里的士兵们欢呼起来,宛若发现猎物的猎犬,循着声音向一处地方冲去。
随后,芦苇丛中忽然站起一个草人,面对围上来的士兵,高举双手。
众人簇拥着这“草人”往土丘而来,待其走近,宇文温看得明白:其人身上有大量芦苇,数量之多,遮掩了体型,几乎看不出是个人。
待其来到面前,宇文温看得更清楚了:这个人,身上穿着特别的服装,这服装宛若碎布条拼凑起来的,其色枯黄,再佐以芦苇精心装扮,躲在芦苇荡里宛若芦苇丛,不走近就很难发现。
精心伪装的神射手,居然在数十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接连用“鸟铳”射击将领们所在土丘上的人形靶,可谓是艺高人胆大。
这个年轻的士兵,身材普通,样貌普通,因为见着天子就在面前,所以激动得面颊发红、呼吸急促,以至于语无伦次。
淳朴的士兵,多是这种表现,宇文温见怪不怪,拍着对方肩膀,示意这个神射手跟自己一起走,边走边说话。
薛世雄见此次“演习”圆满成功,赶紧让人收拾靶场,然后快步跟上天子。
宇文温先问这名士兵的姓名,得知其名为“梁大车”,又问了籍贯、家中情况,以及何时入伍,当兵多久等等问题。
最后,话题转到梁大车手中这杆“鸟铳”上来。
鸟铳,就是后装(弹药)线膛铳的别称,因为其射击精度高,能够轻松射中飞翔的小鸟,故而得名。
这种后装线膛铳,使用的是铜壳定装弹,比起前装燧发火铳,无论射击精度还是射速都远远超出。
可以说,“鸟铳”是大幅提升军队战斗力的武器,而定装弹的出现,使得火器军队具备了全天候作战的能力。
但就是贵,无论是铳本身,还是那铜壳定装弹,都不便宜。
所以鸟铳无法大量装备军队,宇文温为其设计了特殊的战术,为此还编制了特殊的兵种猎兵。
猎兵,专门使用配备着瞄准镜的“鸟铳”,发挥百步穿杨的射击技术,承担着后世狙击手的战术职能。
正面战场上,猎兵游走于三列横队的火铳兵队形之外,自由移动,用鸟铳射杀敌军高价值目标,譬如带头冲锋的骑将,督阵的督将,以及敌阵之中骁勇善战的士兵。
其他情况下,譬如伏击、偷袭时,猎兵可以借助鸟铳,在百步距离上放冷枪,或者击杀敌军将帅等等。
但是,执行狙击战术的鸟铳用一般的火药可不行,因为燃烧时会冒白烟,所以猎兵用的铜壳定装弹,其发射药是“火棉”。
“火棉”燃烧起来无烟,所以猎兵射击时,不会因为浓烟的产生暴露位置。
但消声器是没有的,所以梁大车方才就是因为声音暴露了位置。
不过,考虑到此次演习为了增加难度,特地让士兵们在芦苇荡里搜索,所以梁大车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接连射击了三次才被发现,已经是不错的表现了。
如果是实战,梁大车和助手组成的狙击小组,以及其他狙击小组潜伏在树林里,相互配合,狙击过路的敌军,对方除了乱成一团,根本就没法短时间内找到他们的位置。
一说到狙击战术,梁大车就兴致勃勃,他的射击成绩可是全军排名前十,用的鸟铳,是精挑细选的好铳,基本上每天都要进行射击练习,所以才练出了百步穿杨的射术。
宇文温对梁大车的刻苦训练很满意,问:“每天都要练习...那么,大车,你平均每日要消耗多少枚子弹?”
“陛下,我每日至少都要射击五十发。”
“五十发....”宇文温喃喃着,快速心算了一下。
专供高级猎兵使用的特制定装弹,因为用的是“无烟”发射药,所以成本不低,大概是五贯钱一枚(发)。
一天五十发,就是二百五十贯的成本。
宇文温又问:“大车,这么个练法,那鸟铳多久得换?”
“陛下,鸟铳铳管的膛线,大概打了两百发后就浅了,准头明显变差,得换。”
“呃...”宇文温又心算了一下,觉得好贵,因为一杆合格鸟铳的价格可不便宜。
一个猎兵,要维持像样的射击水平,平日里要多摸铳,多练习射击。
一个高级猎兵,更是要多练习,可以说,神射手都是弹药喂出来的,训练成本真的很高。
但值得。
狙击战术,关键时刻可以四两拨千斤,万军之中,击杀敌军主帅,可以直接导致对方崩溃,所以,训练高级猎兵(狙击手)的花费再高也值得。
而这也是宇文温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努力之一。
他已经是天子,不需要亲自带兵出征,但是,可以想办法改进军备,改进各种战术,以此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所向披靡的军队,不断胜利的军队,才是皇权的根基。
所谓“权力的合法性”,就来自强大的军队。
宇文温不需要冲锋陷阵去获取胜利,但是千千万万个如同梁大车这样训练精良的士兵,还有接受过系统军事教育、嗷嗷叫着等着立功的年轻将领,会为他带来新的胜利。
为此,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三文一个,十文三个
午后,行宫花园里,宇文温和儿女正在玩游戏,宇文温和陈、陈扮作杂货铺掌柜和伙计,半大不大的宇文维廷、宇文慧英、宇文琼英则扮作顾客。
临时搭起来的杂货铺像模像样,摆着各种小玩意,三个学龄儿童看得眼都花了,拿着一枚枚铜钱,兴致勃勃准备买东西。
宇文维廷、宇文慧英、宇文琼英同岁,若在后世,应该是一年级的小学生,现在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加减法,所以能够玩买东西的游戏。
宇文维廷看着一个个红彤彤的橘子,咽了咽口水,看向“掌柜”,问:“掌柜,这个橘子多少钱一个?”
“三文钱一个。”宇文温说完,笑眯眯的补充:“小郎君,这橘子可好吃了,三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便宜卖给你了。”
一旁的陈和陈听了差点笑出来,但宇文维廷听了眼睛一亮:橘子三文钱一个,十文就能买三个,好划算呀!
“我..我买...”宇文维廷拿出铜钱,正要数数,却被宇文慧英扯住手:“阿弟!不能买啊!”
“你做什么呀....”宇文维廷挣扎着,不住甩手,想要甩脱姊姊的手:“我想吃橘子!”
宇文慧英比宇文维廷大三天,所以是姊姊,女童智力发育普遍要比同龄男童早,所以机灵的姊姊听出了不对劲,想要阻止傻弟弟。
但傻弟弟不听,一心一意要用十文钱买三个橘子。
比宇文维廷晚一天出生的宇文琼英,同样发现情况不对,不过她反应很快,不是一味拉扯,而是用简单道理来解释:
“十一郎!橘子三文钱一个,三个就是九文钱,你为何要用十文钱买?”
“啊?”宇文维廷闻言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橘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铜钱,然后把铜钱放下,开始数手指。
数了几次,发现果然如妹妹说的那样,买三个橘子只需九文钱,那么,十文钱三个橘子,一点也不便宜,他还得多给一文钱。
想到这里,宇文维廷急得眼眶发红,看着阿耶,脱口而出:“你是奸商!”
儿子骂老子是奸商,如此行为可是大不孝,但如今是在做买东西的游戏,宇文维廷“入戏太深”,宇文温当然不会在意的。
他哈哈一笑,摆出一副奸商的嘴脸:“小郎君,我可没骗人,一直都是明码标价,橘子三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这两个价钱,都是明明白白说与你听的。”
“你愿意十文钱买三个,那是你的事,对不对?怎么能说我是奸商呢?”
宇文维廷被这句话堵得无法辩驳,宇文慧英先说:“掌柜不对,明明这价钱有问题,故意拿出来,这是糊弄人!”
宇文琼英随即附和:“对,这是糊弄人!”
宇文维廷也附和,用力点头:“说得对,这是糊弄人,掌柜是奸商!”
“不不不不,这不是糊弄人,我这是明码标价,没有骗人,你们自己看不懂,选贵的那种,是你们没见识,不能说我是奸商,若是到官府对簿公堂,父母官也不会这么说。“
宇文温开始给儿女们讲道理:“我们为什么要学算术?就是为了不吃亏,不然,去买个橘子,看不懂价格,不会算钱,就会花冤枉钱,你们说,这不就是没文化吃的亏么?”
仨人点点头,父亲的教诲,让他(她)们认识到读书写字、会算数的重要性。
。。。。。。
傍晚,宇文温和儿女们一起吃完晚饭,转到书房,鼓搞着一个机器模型。
这是个蒸汽机模型,从外观上看,和别的蒸汽机模型没有什么区别。
陈将一些资料拿过来,见着这个机器,仔细端详了一会,问:“二郎,这蒸汽机模型烧的是煤气?”
宇文温点点头:“没错,烧的是煤气,电点火,其力量可比烧煤强。”
因为有了用煤炭制取煤气的技术,所以皇宫里用上了煤气灯,许多工场作坊也是如此,因此陈对煤气不陌生。
“用木材烧水,没有用煤烧水快,而用煤烧水,没有用煤气烧水快,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宇文温问的问题,陈不知道答案。
他想了想,喝了杯茶,调整思路,换一个方式进行原理介绍。
木材、煤、火油以及煤气,都属于燃料,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可以燃烧。
燃烧就会释放出热量,这热量会让水沸腾,会让矿石熔化。
但是,同样重量的不同燃料,其“热值”是不同的。
如果,一斤干木柴完全燃烧时释放一份热量,那么一斤煤燃烧时释放的热量是两份,一斤火油完全燃烧时释放的热量则是三份。
这样的热量比值,当然是宇文温信口说的,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陈听懂了,宇文温继续说。
一斤煤,经过煤气发生炉,可以制取三个体积单位的纯净煤气,而这三体积单位煤气燃烧时所产生的热量,至少是一斤煤的三倍。
譬如,用一斤煤来烧水,完全燃烧时产生的热量是一份.
那么,把这一斤煤制成煤气,然后通入同样的锅炉炉膛里燃烧,其燃烧时产生的热量是三份,烧水的速度会更快,同样时间里产生的蒸汽会更多。
听到这里,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同样时间内,燃气锅炉烧出的蒸汽,要比燃煤锅炉烧出的蒸汽多,可以让汽缸输出的力量更足。”
“是的。”宇文温点点头。
陈又问:“那如此来,不如把燃煤锅炉都改成燃气锅炉,然后用煤炭制取煤气,烧煤气就行了,多划算。”
“对呀。”宇文温看着陈,笑道:“三文一个,十文三个便宜卖了!”
“啊?”陈愣住了,她从宇文温的话里听出不对劲来。
宇文温继续说:“一斤煤制取三体积单位的煤气,这煤气产生的热量等同于三斤煤,换句话说,这样的变化,直接让一斤煤变成三斤煤,听上去不错。”
“但是,你忽视了成本,这么说吧,花钱买一斤煤,再花钱把这斤煤变成三体积单位的煤气,总共要花的钱,可以买四斤煤。”
“也就是说,买一斤煤,然后将其变成三斤煤的成本,至少可以买四斤煤,所以,用煤制取煤气,再用煤气烧锅炉的方式,还不如直接烧煤来得便宜。”
陈闻言有些尴尬,今天午后她还觉得宇文维廷认为“三文一个,十文三个真便宜”是傻瓜,现在看来,她的想法也是傻得可以。
“不过呢,高炉烧煤气炼铁甚至炼钢,那是不错的,毕竟冶炼的炉温越高,矿石才熔得完全,而炼钢需要的温度很高,有高热值的燃料,为何不用?”
宇文温进一步解释,让爱妃知道煤气也有新的用武之地:“而且,以煤制取煤气,这煤气除了照明和冶炼,如今有了新的用途,可是不得了。”
陈闻言来了兴趣:“是什么用途呀?”
“燃烧的方式。”宇文温神秘一笑,有些得意,“燃烧的方式不同,效果截然不同。”
第六百六十七章 驷马难追
沙苑,军队宿营地,校场上人山人海,将士们把校场四周挤得满满当当,看着场地中间缓缓行驶的兵车,听人讲解何为战车以及车战。
兵车又名战车,是春秋战国时代常见的战具,为四匹马拉的车,其车厢为长方形,左右有轮子,可搭乘三人。
当时的乘车方式:御者站在车厢中间,持矛、戈的甲士站在其右边(名为“戎右”),手持弓箭的甲士站在其左边(名为“多射”)。
兵车车轮轴头还装上可以绞杀步兵的扁矛,扁矛向外伸出,兵车快速飞驰时,可凭借宛若横刀的扁矛,轻易将步兵一削两段。
春秋战国时流行兵车战,围绕兵车有许多种战法,而步兵则簇拥在兵车左右以及后方,跟随兵车作战。
当时的战斗主要以车战为主,兵车数量成为衡量国家军事实力的标准,强国都被称之为“千乘之国”,大国则为“万乘之国”。
但是,兵车移动不灵活(尤其是拐弯),受地形限制很大,所以渐渐被骑兵取代,自汉以后就销声匿迹了。
现在,有司按照先秦时的战车形制,制作了几辆兵车,安排人员操练,给将士们展示先秦时车战的风采,并有讲解人以电喇叭讲解各种先秦时期关于“车”的知识。
先秦时期,主要指姬周的时代,当时的马车,无论是兵车还是寻常马车,多为四马拉的车。
四匹马中,中间的两匹名为“两服”,左右两边的马名为“两骖”,合起来称之为“驷”。
所谓“四马一乘”,意思就是四匹马拉一车,此为一乘(辆)。
四匹马拉的车叫“驷”,那么三匹马拉的车叫“骖”,两匹马拉的车叫“骈”。
当时的风俗,乘车尚左(以左方为尊),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另有一人在右陪乘,陪乘叫做骖乘,又叫车右。
而兵车的乘坐情况不同,君王或军队主帅的指挥车上,主帅居中自掌旗鼓,御者在左,车右都是有勇力之士,任务是执干戈(长兵)以御敌,或者地势险阻时下车助推。
一般的兵车,则是御者居中,左边甲士一人持弓,右边甲士一人持长短兵。
讲解人拿着电喇叭,向将士们讲述古代车制衍生出来的词汇,譬如“驷马之门”。
驷马之门,本义是指能容驷马车通过的大门,引申为权贵之家,因为在先秦时,卿大夫才有资格乘坐四匹马拉的车。
那时的“卿”,大概等于现在的三到五品官。
又有“驷马高车”,指的是达官显贵们出行时的阔绰场面。
还有一句耳熟能详的成语,那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句话的本意是,若话说出了口,就是套上四匹马拉的车也难追上。
引申的意思,就是话说出口,就不能再收回,一定要算数,也就是“言而有信”。
不过几辆复古的兵车,讲解人滔滔不绝说了许多知识,其口才之了得,让身处校场的宇文温颇为佩服。
他左看右看,看着周围黑压压一大片人,看着一个个认真听讲的士兵,对于此次文化课的效果十分满意。
俗话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有另一个地方和军营类似,那就是学校。
学校和军营有点相似。
所以,无论是义务兵役制的府兵,还是雇佣制的募兵,宇文温都要让军营承担起学校的义务。
让每个到军营服役的士兵,都尽可能接受文化教育,扫盲的同时,开拓眼界,看清楚时代发展的潮流。
即便士兵们将来离开军营,回归平民生活,也要将自己学到的知识、看到的“奇技淫巧”传播给自己的亲朋好友。
进入军营时的“乡巴佬”,离开军营时就要成为宣传者,将外面世界的精彩,带回闭塞、落后的家乡。
时值正午,讲解人关于兵车的讲解结束,重头戏随后上演:三辆轰鸣着的四轮车缓缓驶入校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三辆四轮车,样子和常见的马拉四轮车差不多,但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三辆车不需要马匹牵引也能走,是为“自走车”。
将士们知道火车、火轮船、起重机,知道蒸汽机的神奇,所以不会觉得这种自己能动的车辆是怪物,但大家想不明白,为何这几辆车上没有烟囱。
蒸汽机使用的时候需要烧锅炉,既然有锅炉,那就该有冒烟的烟囱。
火轮船、火车是这样,蒸汽抽水机、起重机也是如此,但这几辆车怎么就没有烟囱呢?
“大家一定会问,这三辆车既然是机器驱动,怎么就没有烟囱呢?”
讲解人这么一问,将大家的好奇心都提起来了,却听讲解人自问自答:“这三辆车既然是靠机器驱动,又没有高高的烟囱,那就一定用了和蒸汽机不一样的新机器。”
大家闻言恍然大悟,宇文温看着那三辆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几辆兵车,和这三辆“自走车”一起停在横线上,这横线就是起跑线,马车要和“自走车”进行比赛。
起点,在校场中心,参赛车辆出发后,从校场东大门出去,然后绕着校场跑三圈,再从东大门进来,以起跑线为终点线,看是哪种车先抵达终点。
片刻后,一切准备就绪,在众人的瞩目下,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骤然变大的轰鸣声中,三辆“自走车”猛地向前窜,率先冲出“起跑线”,向校场东面门口冲去。
如此快的“起跑速度”,让现场的将士们颇为惊讶,不过大家很快发现马车们追上来了。
马车提速需要时间,因为马匹从原地起步到全力奔跑需要时间,现在,马匹开始加速,马车的速度自然也就上来了。
没多久,马车们就追上了“自走车”,比对方先冲出东面大门,即将开始沿着校场“顺时针”跑圈。
出门右转,驷马车的转弯速度有些慢,因为四匹马并排跑,拐弯时需要外沿的马匹速度加快,而内沿的马匹速度要放慢,这对御者的驾驭水平要求不低。
所以,驷马车出门后完成转弯时,速度明显慢了些,而“自走车”出门后拐弯,十分灵活,速度相对较快。
却依旧落在马车后面,因为两者之间的速度差很明显:马车明显跑得比自走车快。
当马车跑完一圈时,“自走车”只跑了半圈;“自走车”还没跑完两圈时,被马车超过。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
但是,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这三辆“自走车”上,将士们看着这神奇的四轮车,陆续意识到自己正在亲眼目睹一个新式交通工具的诞生。
火车,能够拉着长长的车厢、满载人员和货物日行千里,但前提是铺设轨道,因为火车只能行驶在铁轨上。
现在,有一种车,不需要铁轨,也能在陆地上行走,哪怕现在这车宛若蹒跚学步的婴儿,速度很慢,追不上驷马,但是,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这种车跑起来,说不定,驷马也难追!
“嘭”的一声,一辆“自走车”上冒起淡淡烟雾,然后速度明显放慢,最后停了下来,看样子,是车上的机器出了故障。
此时,“自走车”们已经接近跑完三圈。
一辆车停下,另外两辆向着东大门而去,就在这两辆车靠近大门的时候,又有一辆车发出异响,随后车速明显减慢,最后停在大门口外三十多步的位置。
仅剩的一辆车继续向前走,向着大门靠近,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辆车身上。
大家担心这辆车如同前两辆那样,跑着跑着出故障,不得不停下来。
当车辆拐进大门时,不知是谁带起的头,喊着“加煤、加煤”。
要想火轮船、火车跑得快,就得加煤,这一点众所周知,虽然不知道这车烧的是不是煤,但为了给这位“孤独的选手”鼓劲,祝愿其顺利跑完全程,有人喊起了“加煤”。
渐渐地许多人跟着喊起来:
“加煤、加煤!”
声音宛若涟漪般在校场周围扩散,如潮的声浪响起:
“加煤、加煤!”
孤独的“自走车”浑身打着颤,努力向终点线冲刺,宇文温担心这硕果仅存的“自走车”爆缸,不由自主站起来。
他想喊“加油”,但这车烧的不是油;他不会喊“加煤”,因为这车烧的不是煤。
他应该喊“加气”,因为这车烧的是煤气,但实际上那煤气发动机的气门目前是固定的,无法调节,加不加气都无所谓。
看着看着,宇文温不由得紧握双拳,看着这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内燃机原理验证车”冲向终点。
煤气是一种气体燃料,其燃烧方式的不同,使得燃烧带来的力量截然不同。
当煤气(燃料)在汽缸之外的锅炉燃烧、把水变为蒸汽进而推动汽缸活塞时,这种燃烧方式是为“外燃”。
若煤气在汽缸之内燃烧、膨胀后推动汽缸活塞时,这种燃烧方式是为“内燃”。
根据这种理论设计、建造的动力机器,就是和“外燃机”截然不同的“内燃机”。
确切的说,是“煤气内燃机”。
虽然现在做出来的“煤气内燃机”浑身都是毛病,故障率极高,持续运转时间不长,还有许多技术难关需要攻克,但是,原型机总算做出来了。
距离明德元年的立项,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
有生之年,我终于看到了内燃机!
宇文温心中感慨着,看着这“蹒跚学步”的内燃机车,看着它冲过终点,他随后和其他人一起,振臂高呼起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现实很骨感
上午,专列疾驰在铁路上,自西向东而去,列车车轮不断压过铁路的接缝处,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坐在专列上的宇文温一边听着这单调的“背景音乐”,一边听人汇报事情。
汇报者为宇文,但不是宇文温的异母弟、邵王宇文,而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故工部尚书宇文恺之子宇文。
这位宇文,当年还是孩童时,就曾经在长安和宇文温碰过面,当时,小家伙的名字叫做“宇文温”。
因为重名,所以小宇文温改名“宇文”,结果后来又重名了。
此刻,宇文作为工部的技术官员,向天子汇报新式发动机煤气内燃机的研制进度。
前不久,以煤气内燃机作动力的“自走车”进行了半公开展示,在军营和马车进行了一场比赛,虽然比赛以马车获胜告终,但“自走车”也完成了比赛,圆满完成了“首秀”。
不过,这只是原理验证机,或称“工程样机”,其煤气内燃机一堆毛病,不解决的话,距离实用化遥遥无期。
虽然研制之路困难重重,但宇文颇为乐观,觉得坚持下去一定会有突破,宛若当年的船用蒸汽机那样。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宇文同父亲宇文恺一样,痴迷于各类工程技术,但因为时代的发展,宇文钻研的领域是蒸汽机械,以及“热力学”。
热力学,就是专门研究如何用各种燃料的燃烧来产生动力的学问,年近四旬的宇文,在黄州求学近二十年,学习、研究各种先进知识和理论,有着深厚的热力学基础,学者气质浓郁。
现在,一说起内燃机就如数家珍,居然从原理说起,全然不记得天子是知道这理论的。
宇文温向来尊重技术人才,所以不以为意,听宇文讲述内燃机的原理及技术研究成果。
现有的动力机是蒸汽机,原理是利用蒸汽的膨胀,推动汽缸内活塞进行活动,进而带动飞轮。
那么,通过体积膨胀来推动活塞,就只有蒸汽能做到么?
当然不是,火药也可以。
火药是颗粒状固体,燃烧后产生大量气体,气体瞬间膨胀却在狭小的铳管无处可去,只能推动挡在面前的铅弹往前走。
因为气体膨胀的力气很大,所以能把铅弹“推”到很远的地方,构成杀伤。
火药在铳管里燃烧,产生的膨胀力能推动铅弹,自然也能在汽缸里燃烧,产生膨胀力推动活塞。
构想不错,现实里实现起来却很困难,譬如火药燃烧后会有残渣,会导致活塞的活动不畅,所以这一技术构思无法实现,连能够稳定运转的原型机都做不出来。
但是,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理论,那就是“内燃动力”,按照这种理论设计、制造出来的动力机,和蒸汽机不一样。
蒸汽机,其蒸汽产生于锅炉,需要用燃料加热水,才会有蒸汽,所以,燃料的燃烧是在汽缸外的装置锅炉里,从这个角度来说,蒸汽机就是“外燃机”。
用火药燃烧、产生膨胀气体来推动活塞,这一技术构想失败了,但是原理却和蒸汽机有所不同,因为燃料的燃烧是在汽缸内,所以,这种动力机名为“内燃机”。
内燃机和外燃机相比,优点是启动快,因为外燃机要烧水产生蒸汽,而把常温状态的水加热到沸腾,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内燃机不一样,燃料直接在汽缸内燃烧,可以说数息之内就能让动力机“动”起来,一快一慢,优势再明显不过。
其次,内燃机不需要笨重的锅炉,连带着锅炉里的水也不再需要,这意味着内燃机的体积不仅比外燃机要小,重量也能减轻不少。
由此可见,内燃机要比外燃机好,前提是能做出来。
用火药来推动汽缸内的活塞,这个构想很难实现,那么,用火油替代火药在汽缸里燃烧,行不行?
行,前提是将火油雾化,喷进汽缸里,然后燃烧。
然而,技术人员经过多年的努力后发现,火油内燃机的技术难关太多,突破起来很困难。
譬如,因为提炼技术不行,从石油里提取的火油其纯度不够,所以喷雾口容易堵,且火油燃烧后依旧有少量残渣,这会损坏汽缸内壁和活塞。
折腾了许久,技术人员们发现用火油做内燃机燃料这条路走不通,至少近期走不通。
火油内燃机的研制虽然失败了,但是有一项成果却是可行的,那就是电火花点火,这项技术很关键,无论最后用什么燃料,都可以运用这种点火方式点火。
技术人员们讨论后觉得,火药和火油燃烧后都有不同程度的残渣,那就烧煤气好了:烧气体燃料,怎么会有残渣呢?
这时,用煤炭制取煤气的技术已经成熟了(成本问题另说),煤气灯也很常见,甚至已经发现了压缩存储技术:用压缩机压缩煤气时,压力达到一定数值,煤气会变成液态,用特制的耐压煤气罐,可以存储很多煤气。
于是技术人员们想到了用煤气当做内燃机的燃料,开始研究如何让煤气在汽缸里燃烧、尽可能多的产生膨胀气体推动活塞。
宇文就是参与者之一,他还是一个技术攻关小组的组长,带领组员们,和其他小组一起协作,争取早日突破技术难关,制作出一台原理验证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技术攻关小组相互合作,一起拿出了成果,制作出了煤气内燃机(技术验证机),并且将其装在特制的马车上。
这种用内燃机驱动的“自走车”,烧的煤气来自于车载煤气罐,跑起来的速度虽然比马车慢,但好歹有一辆车跑完了比赛全程。
报喜到此结束,宇文接下来是报忧。
他担心天子对于煤气内燃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此刻开始泼冷水“降温”:技术验证机,只是验证了这个技术可行,不代表马上就能实用化。
宇文借助几个模型,向宇文温介绍煤气内燃机目前碰到的瓶颈。
第一,润滑:煤气内燃机的汽缸,因为其活塞高频率的运动(比蒸汽机高很多),不断和汽缸内壁摩擦,所以需要良好的润滑。
这得有耐高温的润滑油,而还要有一种可靠的加油技术,能随时给工作中的活塞边缘添加润滑油。
这个技术目前没有突破,所以参加比赛的内燃机车汽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就很容易“爆缸”,原因就是活塞润滑失灵,或者润滑油因为高温变得粘稠,导致活塞的活动不畅、卡死。
后果就是汽缸严重损坏或者爆裂,又称“爆缸”。
不仅如此,内燃机的活动部件还有曲轴、连杆、各类轴承等,如何让这些部件一直保持有效润滑,也是很关键的技术问题。
第二,电火花点火装置的耐用、可靠性:电火花点火装置,其顶端要插入汽缸内,也就是电极位于汽缸内,这样才能让产生的电火花点燃汽缸内的煤气。
煤气每燃烧一次,实际上就是爆燃一次,点护花点火电极就要承受一次冲击。
煤气内燃机运转起来,每分钟汽缸内的爆燃频率很高,时间一长,电极会损坏(损耗过大),或者工作不正常。
如果点火装置工作不正常,就会导致点火时间提前或延后,进而影响内燃机的正常工作。
所以,电火花点火装置的电极必须耐用,能撑够一定时间再更换,但是现在,这样的电极做不出来,现有电火花点火装置的电极可靠工作,不过是数小时而已。
因此,想要内燃机正常工作,要么选择耐用的电极材料,要么改良电火花点火装置,采用耐用、可靠的点火装置来点火。
第三,散热:燃料在汽缸里不停燃烧,释放出的热量被汽缸和活塞吸收,进而导致汽缸和活塞的温度攀升,连带着让曲轴、连杆等部件的温度也在升高。
温度过高,金属部件会膨胀,这时候部件之间的连接状态,与常温下是不一样的,处理不好的话,会引发一系列故障。
如何对汽缸进行有效散热,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如果汽缸温度过高,会导致刚进入汽缸的煤气直接被点燃,进而导致活塞的动作失控。
而此时进气口来不及关闭,燃烧的煤气会一直烧到储气罐里。
然后就是爆炸。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煤气在气缸内的热效率(燃烧-做功)不够,所以内燃机的输出功率不理想。
宇文说的四点,前三点可以归为寿命问题,而第四点,是最关键的效率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内燃机没有前途。
若解决不了热效率低的entity,后果有二,其一,内燃机消耗的燃料很大,用蒸汽机来做比喻,就是耗煤量很高。
其二,内燃机的输出功率不够,那么同样的使用成本(燃料、维护费用)下,根本就比不过蒸汽机。
两种机器进行对比,需要统一的标准,宇文给出的标准,就是衡量动力机输出功率的单位匹。
匹,就是一匹马的力量,又称“马力”。
目前,学术界对于马力的定义是:一分钟(六十秒)内,一匹马将一斛重的物体拖曳六十步距离所花费的力气。
常见的蒸汽抽水机,其输出功率大概是五到十匹,而现在,煤气内燃机的输出功率大概是五匹。
但是,煤气内燃机每小时消耗的煤气,其价格是蒸汽抽水机的两倍以上。
所以,热效率不高的问题不解决,煤气内燃机就只能是实验室模型。
这一点,和动力型蒸汽机差不多,当年火轮船的技术突破之一,就是蒸汽机采用了蒸汽在汽缸外冷凝的技术,才从本质上提升了热效率,增加了蒸汽机的输出功率。
他做了总结,目前煤气内燃机的处境,最多是第一代蒸汽抽水机的状态,用来抽水可以,距离成为交通工具动力机还差很远。
宇文滔滔不绝说了两个小时,宇文温听得想打瞌睡:不就是“现实很骨感”嘛。
对于宇文温而言,有生之年里内燃机的原型机出现,这就够了,即便后续需要花三十年完善、突破,也无所谓,因为他恐怕活不到那时候。
现在,有了火车、火轮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内燃机的荣耀,归子孙后代,蒸汽机的荣耀,才是明德年代的时代烙印。
想是这么想,宇文温却不在面上表露出来,问宇文对于内燃机的研制工作还有什么建议,如果需要朝廷批更多的研究资金,尽管打报告申请。
听得天子表态,宇文忽然拘谨起来,接连干咳了几声,这让宇文温眉头一挑:你莫非要提什么不得了的要求?
。。。。。。
火车行驶在铁道上,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宇文温独自坐在车厢会见室里,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想着事情。
方才,宇文提了一个请求,请求朝廷允许技术攻关小组在各主要学术期刊刊载文章,介绍内燃机技术的原理,并且定期公布研制进度及遇到的问题(内容经过审核,关键细节保密)。
与此同时,在几所知名州学开设“内燃机实验室”,一如电学实验室那样,让更多的学者和技术人员参与到内燃机的研制工作中来。
这样的做法,就是靠着众人拾柴火焰高,用集体的智慧来破解内燃机技术的各个难关。
研制内燃机过程中遇到的技术难题刊载在期刊上,有心的学者和技术人员,可以尝试着进行摸索,说不定就会有人攻破其中一部分。
哪怕对方因此申请了专利也不要紧,因为技术突破比专利费更重要。
宇文觉得这样的做法有好处,能避免当年火轮船研制前期的“闭门造车”现象,还能集思广益,让更多的技术力量参与到内燃机的研制中来。
但是,此举有泄密的风险,所以宇文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有些犹豫。
宇文温也有些犹豫,因为他知道内燃机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历史上蒸汽机开启了第一次工业革命,那么内燃机的出现,则开启了第二次工业革命。
所以,内燃机技术事关未来,事关国运,他潜意识里不太想让其在半公开的期刊上进行讨论。
虽然,各期刊只接受学校、行会等机构的订阅,不会像一般的报纸那样,在大街上公开发售,但有心人若是想,还是能接触到这些期刊。
那些外国间谍,若是头脑足够聪明,会通过期刊了解内燃机技术的发展动向。
然而,这些人即便弄到了技术理论,回国后也不太可能有什么突破,因为其国内根本就不具备发生工业革命的土壤。
宇文温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不担心蒸汽机技术被别国间谍偷回去,搞出火轮船、火车来。
“复制”内燃机的难度比“复制”蒸汽机的难度还要大,按说不该担心,但宇文温总觉得这么做不好。
‘这种心态很别扭啊....’
宇文温如是想,搓了搓脸,琢磨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道理很简单,他手头有蒸汽机,等同于掌握了现在,信心满满,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他没有掌握内燃机,等同于掌握不了未来。
他不知道儿孙们能否掌握未来,于是对于充满未知的未来充满担心,以至于潜意识里对于代表未来的内燃机有些患得患失。
就想保密,让少数机构暗地里研究,哪怕为此研究个五六十年,也比让人偷学了去、十来年就发明出来好。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想来想去,宇文温长叹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胸襟,好像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开阔。
那么,我该不该有开阔地胸襟,让中原在科学、文化上拥有海纳百川的自信呢?
第六百六十九章 败类
上午,散朝归来的宇文温板着个脸,明显心情不好的样子,跟随其后的宦官一个个谨慎得很,小心翼翼,当月轮值、在书房整理书籍的杨丽华迎上前,见其披风上有雪花,心中一惊:
走在露天所以身上有落雪?莫非是没有走回廊,直接来个“截弯取直”、穿过空地回来的?
看看宇文温的脸色,杨丽华心中很快有了计较:大概是朝会上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
杨丽华知道宇文温的自制力不错,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这种喜怒形于色的现象,现在这模样,大概那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
宇文温换了身便服,坐在书案后,看着书案却不动作,良久,拍案骂道:“败类!”
杨丽华见状疑惑,问:“是何人让二郎如此生气?”
宇文温抬头看着杨丽华,不知何故脸色更难看了:“哼!”
杨丽华觉得莫名其妙,腹诽不已:怎么看着我就更生气了?
随即大惊:‘莫非是弟弟出事了?’
杨丽华的弟弟杨广出家三十多年,如今在天台山弘扬佛法,按说不该出什么事,然而....
就在杨丽华心中忐忑之际,宇文温开口说:“之前,亳州出了个事情....”
亳州州学规模不小,师资力量雄厚,陆续开设了各种实验室,吸纳许多人才,进行各种科学研究和实验,其中当然有化学实验室。
天下各地主要州学,以几个期刊作为学术交流平台,各地的实验人员通过这种学术交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而各学科的发展,因为有了广泛的交流,进步很快。
水涨船高之下,化学方面成果斐然,人们陆续发现许多新化合物,而亳州州学的化学实验室里,就有人发现了一个新化合物。
这种化合物有着一种特性:可以让人昏迷。
直接点说,可以让人昏迷,失去意识,若剂量合适,昏迷的人事后会苏醒,没有什么后遗症。
这种特性不错,有可能作为麻醉用药剂,用来给病人麻醉,然后医生就能进行各种手术,却不用担心手术带来的疼痛让病人不断挣扎。
若真能如此,那么该化合物的效果,不会比传说中三国神医华佗用的麻沸散差。
但是,这种化合物若是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就能用来犯罪。
杨丽华听到里,大概能想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宇文温喝了杯茶,板着脸说下去。
发现这个化合物的实验人员,是亳州州学的助教,仪表堂堂,一向品行端正,结果发现了这种化合物之后,居然起了歪心思。
他有一个堂叔,也在亳州小黄居住,其续弦年轻漂亮,于是招来了堂侄的觊觎。
衣冠禽兽的堂侄,用那化合物将堂嫂迷昏,然后行禽兽之事。
得手之后,堂嫂却浑然不知,虽然觉得身子有异,却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
衣冠禽兽得手了一次,自然有第二次,接二连三得逞,堂嫂也发现不对劲:为何每次我和他见面后都会昏睡?醒来后发现身子有异?
事情败露,堂嫂却被堂侄要挟,被迫维持奸情,甚至因此受孕。
堂叔发现不对,因为反推妻子怀孕的日子,那段时间他出门在外,夫妻之间并未行房。
眼见着奸情即将败露,堂侄恶向胆边生,利用自己的工作之便,弄来一些化学品投毒,毒杀堂叔。
原以为此事办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实验室管理制度让他露出马脚:实验所用药剂的取用量都要登记,以免实验员偷拿药剂。
他研制出的那种化合物,需要用到几种主要化学药剂,且用量不小,其中包括高纯度的酒精和浓硫酸。
实验室管理人员在进行例行检查时,发现此人大量领用高纯度酒精和浓硫酸,但实验做出来的化合物虽然登记了,数量却存疑。
一次两次倒不要紧,但频繁出现就有问题。
所以校方判断此人违反规定,偷偷进行实验,制备某种化合物。
加上亳州警察开始调查此人堂叔意外身亡的案件,综合考虑之下,觉得此人有重大嫌疑。
又有其堂叔原配之子出首,说继母受孕的月份其父出门在外,所以警察愈发怀疑起来。
一番侦察之后,案情真相水落石出,嫌疑人的罪行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有司将其逮捕,然后上报刑部,今日刑部官员在朝会上提起此案。
宇文温听了之后有些不快,因为这是学术败类的“技术犯罪”,败类利用便捷的学术交流,发现了新化合物后,不是拿来造福社会,而是用于犯罪。
这样的案子,让宇文温“触景生情”,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同意了宇文的请求,允许学术期刊讨论内燃机技术,在各主要州学建立“内燃机实验室”。
他一直在说服自己要有宽阔的胸襟,展现中原学术界“海纳百川”的自信,要对学术交流有信心。
结果学术交流出一个败类,这就让他觉得自己被打脸。
对此,杨丽华劝解道:‘二郎不是常说,凡事有利必有弊,只要利大于弊即可,学术交流,难道不是利大于弊么?’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学术界有一两个败类,法办就好了,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呢?”
“我知道,就是...实在是太可恶了!”宇文温恨恨的说着,又想拍书案。
杨丽华起身,郑重行礼:“陛下,请息怒,冷静些,莫要盛怒之下,脱离律法加重刑罚。”
“嗯?”宇文温见状有些吃惊,随后回过神来,笑道:“没那么严重,朕自有分寸,爱妃放心。”
生气归生气,该怎么判,还得按着律法来,不然他为了出气,勒令有司加重刑罚,这种任性的举动,会让律法的严肃性削弱。
此案属于亲属**,该怎么量刑,《明德律》里有了详细规定,宇文温既然要推行《明德律》,那么他就要以身作则,不该随意加刑,这就是杨丽华要劝谏的。
去年秋天,扬州的“失手杀子案”,真相大白之后,关于如何量刑,也曾引发各方议论。
对于此案,宇文温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选择让有司以事实为依据,兼顾人伦,按律判刑。
击杀庶出弟弟蒋义渠的嫌疑人、嫡兄蒋义榕,按故意伤害判刑,在脸上刺字后流放澳州做苦役,今生不得再回中原。
包庇嫌疑人、自己承担罪责的蒋父蒋万年,护子心切、情有可原,从轻发落,杖三十。
现在,这个发生在亳州的案子,也将依律判刑。
但是,让宇文温极其不爽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有司在上奏案情时,一口一个“侄占嫂”,刺到了宇文温内心的一个秘密。
他和杨丽华,按当年的辈分,一个是堂侄,一个是堂嫂。
有司在那里痛斥堂侄犯堂嫂是“禽兽行”,听在宇文温耳里,就是在骂他,虽然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眼见着如今,杨丽华一脸正气的劝谏自己,他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端庄高贵的杨皇后(太后),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情景。
然后呢?
略微邪恶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好,我不生气了,”宇文温让杨丽华坐在身边,握着对方的手,问:“那么,你也觉得学术交流是必要的?”
杨丽华点点头:“当然了,别的行业不说,就说玻璃制品行业,大家进行技术交流,相互交换专利、授权,如今玻璃行业的技术和工艺发展很快,各种新颖的玻璃制品层出不穷。”
“有些烧制工艺呀,真是难以想象,若不是相互交流,相互交换技术,这些工艺,这辈子我们都想不出来。”
“二郎不是常说‘流水不腐’么?妾觉得,无论是单个行业还是各行各业,闭门造车要不得,只有不断交流,各行各业才不会是一潭死水,不是么?”
第六百七十章 压缩
北风呼号,大地萧瑟,但雪花却没有多少,自入冬以来,没有一场像样的大雪,宇文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眉头紧锁,心中琢磨着。
瑞雪兆丰年,如果今年是个暖冬,没有什么瑞雪,莫非预示着明年有天灾?
如果发生天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宇文温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按照后世的一个学术观点,从“唐初开始”正好是个持续两百余年的“暖冬期”,年代平均温度要比之前(南北朝)高。
这个观点认为,唐朝的长安,暖冬居多,所以冬天下鹅毛大雪的次数相对较少,反倒是出现多次无雪的冬天。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这是整个气候环境的变化趋势,长安今年冬天降雪少,不代表明年就会有天灾,和“瑞雪兆丰年”没有什么关系。
宇文温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窗户,来到实验桌边。
实验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箱,又有管道连接玻璃箱和其他一些装置,几个实验员正围着实验桌忙碌着。
玻璃箱里面躺着三只小白鼠,小白鼠趴在玻璃箱里一动不动,分别是仰卧、侧卧、俯卧,看上去好像死了一样。
却又没有死,其腹部微微起伏,可以看得出是在呼吸,仿佛睡着了一般。
宇文温坐在实验桌旁,看着玻璃箱里的三只小白鼠,具体正常通风已经过了五分钟,他想看看预想中的结果是否会出现。
过了一会,小白鼠们开始有动静,胡须颤抖,四肢微动。
小白鼠渐渐地睁开眼睛,仿佛睡醒一般,迷迷糊糊向四处张望,渐渐清醒过来,摇摇晃晃走动,动作渐渐灵活。
最后在玻璃箱中走来走去,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实验员们记录下相关信息,其中一人向宇文温汇报:“启禀陛下,实验成功,这种硫化酒精,确实有麻醉效果。”
宇文温点点头,看着玻璃箱中的小白鼠,陷入沉思。
在特定实验条件下,用浓硫酸及一些试剂来处理无水酒精,获得的产物,到底叫什么来着?
宇文温想不起来,这个化学反应,也许当年根本就没教过,或者教过,但他忘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但效果不怎么样,有些冷。
不是暖气失灵,而是因为要通风,所以气温升不起来,之所以这房间要保持通风,是为了确保实验安全。
这次实验用的药剂,挥发性很强,有麻醉效果,一旦从管道泄露出来,而房间里为了保暖不通风,那么在场的人就有昏迷的可能。
一旦吸入这种挥发气体过多,搞不好会损坏人的大脑,或者再也醒不过来,所以必须保证通风。
第一场实验结束,第二场实验即将开始,宇文温转到另一个实验桌旁,准备观看实验,不过实验的准备需要时间,他坐在椅子上,看一份报告。
前不久,河南亳州发生一起案件,一个州学助教利用某种化学物质其人命名为硫化酒精进行作案,染指自己的堂嫂,并使其怀孕。
为了遮掩奸情,此人不惜下毒毒杀自己的堂叔。
这个案子已经破了,宇文温对于学术界出现了败类十分生气,那败类研制出来的化合物,其反应方法是通过期刊和其他学者交流学来的,但宇文温没有迁怒于学术界的正常交流。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学术界出现败类,这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警察在对犯罪嫌疑人的住所进行搜查时,搜到了许多实验记录,其中就有关于“硫化酒精”的各种实验数据。
因为这是一起“技术型犯罪”,办案人员没有对外公布案件细节,而是将一系列实验记录封存、上缴,工部随后组织化学技术人员对相关内容进行验证。
验证结果表明,这种“硫化酒精”确实有麻醉效果,如果运用得当,应该可以用于手术麻醉,宛若神医华佗所用“麻沸散”那样。
但是,这得经过大量实验,证实不会对人产生严重的副作用(安全剂量要摸索),按照药物实验的流程,第一阶段得先用实验小白鼠做实验。
与此同时,“硫化酒精”还有另外一种特性,被那人记录下来,让有关人员颇为感兴趣。
这种特性,也是那败类在实验过程中发现的,并且详细记在实验记录上,所以,即便案发之后其人身陷囹吾,其他人依旧可以根据实验记录,将实验过程重现。
这就是标准化的好处,得益于学术界的交流。
宇文温如是想,看了看怀表,见实验准备就绪,放下报告,认真观看。
“硫化酒精”和酒精一样易挥发,装在盖着盖子的玻璃瓶里时,“硫化酒精”是液体,一旦和空气接触,譬如擦在手上,很快就会挥发。
液体挥发会吸收热量,不同液体挥发时吸收的热量不同,“吸热厉害”的液体,挥发时会让人觉得冰凉,酒精是这样,而“硫化酒精”也差不多。
然而,若是将气态的“硫化酒精”用压缩机压缩,压缩到一定压力之下后,不仅会重新变成液态,其性质也发生变化。
这种状态下的液体“硫化酒精”,其挥发的温度起了变化(相比常态时变高),挥发时吸收的热量会更多,带来的效果不是冰凉,而是更厉害的....
冻结。
可以在二十多度的室温下,让水快速结冰(相对而言)。
宇文温看了报告,报告中举了个例子:常态下的“硫化酒精”,是易挥发的液体,假设其挥发时要吸收的热量是一份。
那么,当“硫化酒精”挥发后变成气态,然后被压缩机压缩到高压状态重新变成液体,这种高压液化“硫化酒精”,挥发温度升高,挥发时需要的热量大概是十份。
随着气体压缩的压力越来越大,其挥发时需要的热量就会越来越多。
现在,空气压缩技术已经普及,工地、矿山用的“风钻”、“风镐”,配套的空气压缩机就是实用化的产品,各主要州学实验室,都有空气压缩机用于各类实验。
那么,当空气压缩技术用于“硫化酒精”,一个原理简单(液体挥发带走热量,实现降温)但效果出众的制冷方式出现了。
空气压缩机的轰鸣声中,实验制冷设备开始工作,宇文温和其他人一起,看着空气压缩机上的压力表,看着指针缓缓移动。
待得指针走到某个刻度后,实验员看向宇文温,见天子点头,便说:“第一次制冷实验开始,开阀门、计时!”
一人转动实验制冷装置管路中的阀门,大家的视线聚集在实验装置里的那杯水上。
这是个放在铁盒子里的玻璃杯,其中装着三分之二的水,为了能让人看到水冻结的情景,这个铁盒子的侧开盖子没有关上。
靠近铁盒子的宇文温,面部感受到丝丝凉气,随后看见铁盒子里的玻璃杯外壁起雾,雾气越来越重,而铁盒子冒出来的凉气渐渐变成寒气。
毫无疑问,制冷效果明显,但要等到这杯水完全结冰需要时间。
宇文温大概记得,后世的家用冰箱要把一瓶水冻结实了总得几个小时,眼前这实验制冷装置只是技术验证机而已,所以他不需要等到一瓶水都冻结。
看到这里,答案毋庸置疑。
实验成功,大家雀跃不已,而宇文温的第一反应却是:这技术申请专利了么?
如果没有的话,那....
第六百七十一章 消息
新年伊始,休完新年假期的人们纷纷“上班”,官员回到官署,工人回到工场,宇文则回到了实验室,和同事们开始新一年的工作。
煤气内燃机的技术原理,还有研制过程中遇到的技术难点,已经通过期刊发表,这种新式动力技术,引来学术界的关注。
虽然各界的反馈还需要时间,但宇文觉得自己和同事们不再“孤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了内燃机的研制而贡献出不同的力量。
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的实验计划要拟定,还要做好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并安排人员付诸实施,所以宇文很忙,但再忙,也得抽空看一下专利局的专利通报,以及各期刊的新年首刊。
很快,一条专利信息映入他的眼帘:一种实用化前景良好的新式制冷技术,用空气压缩机、一系列简易设备及制冷剂构成管路循环,即可实现有效制冷,并在压缩机持续运转的前提下,保持设备内的低温。
这条消息引起宇文的兴趣,他知道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在努力,就是为了研制出有效的制冷装置。
制冷就是降温,而且是大幅降温,其技术和热量有关:物体失去热量,就会降温,但是如何有效吸热,是让人头痛的问题。
热量虚无缥缈,不像空气那样可以用抽气机吸走,宇文记得以前父亲就给他做过实验,用各种方法来降温:
众所皆知最基本的降温方式就是用扇子扇风,但适用范围很窄,后来有一个很特别的方法,那就是把硝石放入(最好磨成粉)装有水的杯子里,硝石溶解后杯子会变冰凉。
硝石溶解的过程是吸热过程,和生石灰溶解会放热截然相反,所以才会让杯子会变得冰凉。
或者,把酒精涂在手臂上,酒精会挥发,让人觉得手臂凉飕飕的,原理是酒精挥发时会吸收热量,人的手臂失去了热量,自然就变凉了。
降温的原理看上去很简单,但要达到制冷的效果,譬如让水结冰,或者让房间气温明显下降,实现起来就很困难。
如今已广泛使用的“空调”,是一种实用化的降温设备,但其降温效果也只是让室内温度比室外温度低个三四度,更别说让水结冰,所以这种“空调”只能降温,无法制冷。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用大量的硝来制冷,但效果不理想,而且成本不低:溶解后的硝,需要燃烧燃料将其煮干,再溶解、吸热,这个循环过程会产生不低的成本。
其他的制冷手段,譬如用酒精,都和用硝石制冷差不多:效果不理想,成本高。
据说许多人孜孜不倦的研究了了三十余年制冷技术,到头来发现还不如传统的制冷办法好:冬天取冰,放到冰窖里,夏天拿出来用。
把冰块放到冰鉴(这个时代的冰箱)里就能制冷,而不需要什么成本,简单实用,无非是冰窖要扩大,才能存储更多的冰块。
或者在地上打井(井越深越好),夏天时,将瓜果或者酒等饮料放到吊桶里,再放入井里,过一夜拿上来,瓜果、饮料冰凉,却不需要什么成本(打井除外)。
或者,把新鲜瓜果放到井里,因为井中温度低,所以瓜果能够保存较长时间,拿出来后依旧新鲜而不腐烂。
所以,宇文知道制冷技术的研究一直不顺利,虽然依旧有无数人对这个难题发起“进攻”,研究出各种花里胡哨的制冷技术,但都在成本面前铩羽而归。
如果只是冷藏,传统的冰窖、冰鉴甚至深井就能做到,如果是冷冻(冻结成冰),像样的制冷技术还没出现。
现在,有人申请了新式制冷技术,据说实用化前景不错,这让宇文十分期待,随后一连串问题在脑海里冒出来。
居然用到空气压缩机?这是什么原理?制冷和空气压缩有关系么?
制冷剂是什么?生产成本高么?使用过程中的损耗怎么样?
要用到一系列结构简单的设备,结构有多简单?
整套设备的制作成本如何?运行成本如何?
运行起来安全么?无故障运行时间有多长?
能不能当做空调,给室内降温?如果可以的话,制冷剂安全么?泄露出来的话,会不会对房间内的人构成危害?
这问题不解决,恐怕没人敢用吧?
不对,即便不能用来给居所降温,用来做冰鉴也是不错的...
或者把规模弄大点,直接搞出个冰窖,那岂不是...
这玩意到底行不行?运行成本如何?如果合适的话,在鸣沙开一家新式冰窖,恐怕会财源滚滚来....
宇文的思路扩散得很快,好不容易收回来,赶紧看看专利申请人是谁,看看是不是他认识的学者。
等看清专利申请人名讳籍贯后,宇文愣住了:是那个败类?
去年,亳州发生一起命案,有人被毒死,凶手是亳州州学的一名助教,为死者的堂侄。
宇文认得这个助教,对方是个颇有建树的化学学者,仪表堂堂,品行一向不错,结果却做出亲属**、投毒杀人的恶行,所以宇文认为此人是个斯文败类。
但是,这败类居然研究出新式制冷技术,还申请专利成功了?
宇文又认真看了一下,看到了专利人申请专利的日期,以及专利局批准专利的日期。
此人是在案发前就递交了专利申请,没多久事发被捕,被捕没几日,专利局批准了申请。
然而,此人亲属**、投毒杀人,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经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会审”,判死刑,很快就执行了。
专利局却根据专利法案相关条款,依旧认定该项专利有效,专利所有人依旧是那人。
这就意味着,即便此人伏法,专利的所有权依旧归其家人所有,日后产生的收益,家人依旧可以享受。
宇文定定坐了一会,长叹一声:“你为何要行那作奸犯科之事?安心做研究不好么?”
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朝廷是铁了心维护专利制度,保障专利人及其家属的合法权益,目的就是激励有才之人从事科学研究、发明创造。
以他自己为例,父亲(宇文恺)生前申请的技术专利,有免费的,有收费的,那些收费(收使用费)的专利,给宇文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
他自己也申请了一些实用的专利,被许多生产商付费使用,收入也是不错的。
所以宇文的手头很宽裕,才能一心一意当技术官,研究内燃机等先进技术。
正感慨间,有同事入内,拿着今日的报纸,大声说:“大新闻,大新闻呐!”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问:“什么大新闻?”
那人挥舞着报纸,说:“海东新罗的使节,来到京师告状,声言高句丽、百济两国去年犯边,破其城,掳其民众,气势汹汹,有不灭国不罢休之势,所以乞求天子主持公道!”
众人一听,感慨起来:“哎哟,高句丽和百济怎么又欺负人了?”
长安报纸之前报道过,海东的高句丽和百济结盟,一起攻打新罗,但在皇朝的调解下,三方已罢兵。
现在,高句丽、百济搞这么一出,莫非是不把皇朝放在眼里么?
有人问:“那朝廷有何表示?新闻说了么?”
“有,新闻说,朝廷即将派出使节,前往高句丽、百济斡旋,若对方国君不识相,那可莫怪皇朝‘勿谓言之不预也!’”
“勿谓言之不预也”,即“事后别后悔,不要说没有跟你事先说过”的意思,等同于最后警告,对方要是不听,接下来就是战争。
大家对这个大新闻议论纷纷,宇文却不关注,因为这不关他的事,他一门心思就在内燃机上,皇朝对高句丽、百济用不用兵,和内燃机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会,宇文正要召集手下开会,却得门卫来报,说有人登门,专程来拜访他。
宇文问来者何人,却只知对方来自“杀破狼”。
“杀破狼?”宇文喃喃自语,面色随之一凝。
杀破狼,字面意思就是“七杀、破军、贪狼”这三颗凶星的简称,而宇文知道,一个专门从事军事技术研究的机构,别称就叫做“杀破狼”。
“杀破狼”的存在对于学术界来说不是秘密,但这机构进行的研究,外人无从得知,因为该机构的“密级”很高,所以其内供职的人员,很少和外界有什么直接联系。
现在,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第六百七十二章 压缩(续)
办公室里,宇文和到访的武长青交谈,两人隔着茶几坐在椅子上,武长青在某军事技术研究机构(别称“杀破狼”)任职,身份有些敏感,所以出行时有“特勤人员”跟随。
此刻,这几位“特勤”就在办公室外候着,一副寸步不离的模样。
突厥汗国有“特勤”一职,但周国的“特勤”指的是“特殊勤务”,和保卫人员差不多,宇文知道这一点,所以见怪不怪。
武长青是一个精干的中年人,样貌端正,皮肤黝黑,一头髡发,看起来很干练,宇文琢磨这位大概是常在军中,鼓搞着有些奇奇怪怪的装备,风餐露宿、风雨无阻,所以才晒得这么黑、一脸沧桑。
“我看了期刊,看到了内燃机的理论,说实话,真是不错,如果能研制出来,那可不得了。”武长青笑眯眯的说着,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资料是宇文提供的,上面对内燃机理论和目前的研制情况做了介绍,武长青看来对于机器动力也很熟悉,所以能和宇文聊起来。
“你是知道的,蒸汽机有时候反应慢了些,特别是在生火烧锅炉的时候,花的时间太长了,毕竟烧水嘛,总是要花时间的。”
“如果是民用,这倒没什么,可涉及军用,就有些麻烦,譬如水师的蒸汽船,平日里停泊在码头,如无必要,是不需要时刻烧锅炉的,那么锅炉里的水是冷的。”
“万一某日,敌人来袭,水师将士想要驾船出击,还得烧个一两小时的锅炉才能让船动起来,那时菜都凉了。”
“但蒸汽锅炉就是要花时间烧水,冷启动就是耗时间,为了缓解这个问题,缩短蒸汽机启动时间,我们想过很多办法。”
武长青口中的“我们”,宇文知道指的是“杀破狼”的技术人员,对方登门拜访,却说些蒸汽机方面的事情,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宇文知道定然是意有所指,于是认真听下去。
“我们想了许多办法,都收效甚微,蒸汽机的技术特点就这样,必须靠烧锅炉把水烧开才能产生蒸汽,这个坎是绕不过去的。”
“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如让警戒的战船维持锅炉在加热状态,毕竟热启动的时间总比冷启动耗时短。”
“大家的努力没有结果,不过在努力过程中积累的技术,倒是实实在在的。”武长青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将资料放在茶几上,看着宇文。
“我认真看了你们的文章,注意到一个问题。”
宇文点点头,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内燃机,顾名思义,就是让燃料在汽缸内燃烧,所以叫做内燃,目前用的燃料是煤气,因为煤气比较好控制,燃烧起来没有残渣,不过你们的文章,细节方面有些不清楚,我想确认一下...”
武长青拿起茶杯,将手指放在茶杯中部:“汽缸内的煤气燃烧时,活塞是不是在汽缸二分之一位置?”
“对的。”宇文点点头。
“那么,煤气进入汽缸时,活塞是不是也在汽缸二分之一位置?”
“对的。”
武长青看着宇文,良久,忽然一笑:“你们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嗯?”宇文闻言一愣,随后反问:“莫非是三分之一位置?四分之一位置?或者三分之二位置?”
“可是我们都试过,二分之一位置是比较合适的。”
武长青笑道:“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有没有想过,进入汽缸后的煤气,体积被活塞压缩之后再点燃,威力会大一些?”
话音刚落,宇文愣住了。
武长青继续以茶杯作比喻,将茶杯当做汽缸,自己的手指当做汽缸内的活塞。
“你看,进气时,活塞可以到底部,这样,进入汽缸的煤气,其体积最大化。”武长青先把手指放到茶杯底部,说完之往上抬,抬到茶杯中间位置。
“活塞回到中间位置,煤气的体积被压缩到一半,也就是压缩比为二,再点燃,这时产生的力量同比可是明显增加的。”
大家都是业内人士,所以有些问题一点就透,宇文瞬间就明白了:
同样是在活塞位于汽缸二分之一位置点燃煤气,这种进气压缩方式,使得参与燃烧的煤气多了一倍,由此产生的气体膨胀体积自然就大了许多,推力就上来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想到也晚了,这种压缩燃烧的技术,我们申请了专利。”武长青笑道,补充:“不过呢,这是免费专利,毕竟我们又不靠这个赚钱,只是要个荣誉而已。”
宇文颇为高兴,又有些疑惑:“我们怎么就在专利局的专利名录里找不到这专利呢?”
武长青回答:“很简单,这是按军用技术申报的,气体燃料的压缩比不同,燃烧后的威力也各不相同,专利局批准后,非军事技术机构,级别不够的话是查不到的。”
“若有人之后申请雷同的专利,只会被告知已有人申请,知道专利号是多少,简介是什么。”
宇文高兴得连连点头,他对于武长青专程上门帮忙的行为十分感激,对方可是帮了个大忙,目前的内燃机,只需要做一些调整,就能让输出功率大幅增加。
当然,其它问题若不解决,内燃机依旧没有实用的可能。
说着说着,宇文问道:“你们是如何知道‘压缩燃烧’的威力会变大的?”
话刚说完,他就知道自己失言:军事技术大多密级很高,他不该打听。
武长青看得出来这是无心之失,不以为意,这种事要注意保密,但适当的说一下倒也无妨。
他见宇文有些尴尬,摆摆手笑道:“我们算是同行,不过研究方向不同,你们研究的是如何高效率利民,我们研究的,是如何高效率杀敌。”
“如何让可燃气体燃烧起来威力最大化,就是研究重点之一。”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宇文大概明白对方为何会想到让可燃气体“压缩燃烧”以提升威力的原因。
很显然,这项技术可以用在内燃机上,燃料(煤气)的压缩比不同,产生推力的大小也会有不同,具体哪种压缩比最合适,需要进一步研究。
武长青专程上门进行技术交流,这比书信往来方便,毕竟两人之间素无交情,两个机构之间也无来往,不如上门说几句话来得方便。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武长青告辞,宇文起身相送,他是真心诚意感谢对方的帮助。
武长青满怀期待的说:“你们啊,想感激的话,就赶紧把能用的内燃机研制出来,让战船用上,那可是大功一件。”
宇文闻言有些为难:“这怕是不行吧,就算改良的内燃机做出来了,可战船用的蒸汽机,动辄功率数百上千匹,内燃机哪里扛得住?”
“不需要挑大梁,做辅助动力就行。”武长青说完,叹了口气:“好歹在锅炉烧起来前,能让战船有些许移动的能力,不然敌人来袭,战船就如同死猪一般靠泊在码头,那怎么行?”
“要知道,即便是拖船,也得靠锅炉烧水啊。”
宇文听到这里,不以为然:“如今天下太平、四海臣服,谁有胆子袭击水师战船?”
第六百七十三章 鹧鸪号
早上,莱州黄城,港区火车站里喧嚣不已,经由徐莱铁路抵达海港车站的列车等着卸货,而锅炉正在预热的海船等着装货,蒸汽起重机轰鸣着,装卸工们忙碌着。
现在是二月,渤海沿岸港口海面上的浮冰渐渐消散,所以莱州黄城港分外忙碌,要将大量物资运往海对面的旅顺港,以及更北面的安东港(鸭绿水入海口处)、辽口港(辽水入海口处)。
车站里,调度楼上,助理站长长孙无忌正和接班的同事进行交接,确保晚班和早班顺利过渡。
交接过程中,长孙无忌还得指挥手下调度装卸,免得耽误卸货进程,如今还有十五分钟才到八点,时间没到,他依旧是上班状态。
车站忙起来的时候是三班倒(早班、中班、夜班),装卸队伍、列车司乘人员、站务人员俱是如此,长孙无忌自从来到这里“见习”,除了过年,基本上就没清闲过。
交接完毕,长孙无忌打着哈欠离开调度楼,往栈桥上走,这个栈桥跨越车站内的多条轨道,抵达车站另一边的生活区,再走上一段路,就是宿舍。
从凌晨零点到现在,他已经上班八小时,一会到了生活区的食堂吃个早饭,就可以回宿舍睡个觉。
一觉睡到下午,忙些自己的事情,其间吃个晚饭,到了二十三点半,就可以过来上夜班了。
这就是他初入仕途的生活。
上一年的会试,长孙无忌顺利过关,进入殿试,最后考得进士,在等待吏部任用时,在“任职志愿”中,面对几个选项:
电务(电报事务)、税务、矿务、工务(工业事务)、船务(火轮船事务)、车务(火车事务)。
他认为铁路将来必为乃国之命脉,人员、物资转运之依仗,所以选择了“车务”,随后进入铁路系统深造,为期三年。
期满之后,若表现合格,便可铨选为交通部官员。
铁路运输如今可是“显学”,因为谁都看得出来,日后铁路运输必将成为要务之一,有主持铁路运输经验的官员,将来得转运使这种重要使职的几率很高。
更别说,当今太子就主管铁路运输事务,对铁路系统的许多官员都很熟悉,将来继位,自然要用熟悉的人。
所以在交通部任职,将来的仕途前景不错。
但长孙无忌选“车务”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妹妹是吴王妃,所以不太可能成为东宫班底成员,之所以这么选,纯粹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能力。
将来,等铁路越来越多、越来越长,铁路运输必将成为主流运输方式,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觉得新时代的英才,若掌握不了铁路运输,如何能够扬名立万呢?
“呜呜呜呜!!”
汽笛声打断了长孙无忌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却是一列货车正在进站,缓缓从栈桥下通过,驶入停车区,停在肆号站台旁。
长孙无忌停下脚步,扶着栈桥栏杆,看着这列刚进站就即将卸货的货车。
火车车厢侧面用白色油漆写着车次编号,长孙无忌仔细一看,知道这是来自徐州彭城的货车,其上装载的货物,很大概率是铁轨。
徐莱铁路自去年夏天通车之后,经过半年的磨合,到了今年年初,运输能力已经达到正常运转的要求,而徐莱线上运送最多的货物,就是各种铁料或铁制品。
负责货运调度的长孙无忌知道,这些运抵莱州的铁料、铁制品中,绝大部分来自徐州利国制铁所。
徐州利国制铁所,去年的铁产量破亿斤,是继鄂州大冶制铁所、许州舞阳制铁所之后,天下第三个铁产量破亿斤的铁冶。
而海对面的旅顺,通往西北面辽口港的铁路正在建设中,因为抚顺制铁所生产的铁供不应求,所以这条铁路南端工程所用铁轨,全都靠海运,从莱州黄城港北运铁轨。
长孙无忌看着装卸工们将货车车厢上的铁轨卸下,又抬头看看前方,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着港区里停泊的一艘艘机帆两用大海船。
莱州黄城有两个车站,城区一个,港区一个,港区的车站以货运为主。
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港区车站不能直接设在码头上,所以大量货物无法通过起重机直接在船只和火车之间装卸,而是多了一个转运的步骤。
所以,港区车站的业务基本上以货运为主,大量的货物卸车、出站,又有大量的货物进站、装车。
至于客运,海港车站不对外开展客运业务,旅客们只能在黄城车站上下车,当然,兵马调动、官府的公务往来例外。
长孙无忌看向港区一隅,那里是水师战船泊地,换而言之,那一片港区是军港。
此刻,他用眼睛可以看到军港里停泊的战船,其中一艘悬挂特别旗帜的机帆两用大海船,名为“鹧鸪号”。
即将搭载皇朝使节前往高句丽。
之前,新罗王遣使入朝,哭诉高句丽、百济撕毁和约再度进犯,乞求中原天子主持公道,所以,天子遣使前往高句丽斡旋。
只要高句丽消停了,百济自然也就偃旗息鼓、灰溜溜退兵。
使节前几日抵达黄城,就等着海况合适,乘坐鹧鸪号出海,长孙无忌知道这件事。
但总觉得皇朝使节乘坐一艘名字有点怪的火轮船出使,有损威严。
鹧鸪号是一艘机帆两用炮船,三桅风帆,又有蒸汽机带动的螺旋桨推进装置,两层炮甲板,船舷两侧各有火炮二十门,船首有撞角,据说能轻易撞翻万斛海船,可以说是大洋之上的猛虎。
却取了个小鸟的名字。
长孙无忌知道航海风险大,所以许多船主喜欢给船只取吉利的名字,譬如鸟禽,寓意一直在海面上,而不会沉入水中、
鹧鸪是一种喜欢钻草丛的鸟禽,长孙无忌不知道兵部是怎么想的,给如此威武的战舰取这种软弱的名字,此刻腹诽不已。
命名为“某鹰”、“某雕”、“某鹞”不好么?结果取名“鹧鸪”?
取这种名字,莫非是兵不厌诈,让敌人掉以轻心么?
天蒙蒙亮时,在车站指挥台上调度的长孙无忌,就看到靠在码头边的鹧鸪号在生火烧锅炉,烟囱一直冒烟,持续到现在。
他看了看天色,此刻天空多云间晴,时不时有海风吹过,是个出海的好时机,鹧鸪号一大早就开始烧锅炉,看来是赶上趟了。
蒸汽机冷启动就是这么麻烦,要提前几个小时烧锅炉,火车是这样,火轮船亦是如此,毕竟要把锅炉里的水烧开,总是需要时间的。
长孙无忌又打了个哈欠,赶紧向栈桥另一头走去,要尽快吃完早饭,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呜呜呜呜~~~”
码头方向传来汽笛声,长孙无忌循声望去,发现鹧鸪号在拖船的拖曳下,缓缓离开码头,调转方向,船头向外。
与此同时,又有两艘机帆两用大海船离开码头。
大概是这两艘船护送鹧鸪号出使高句丽吧。
长孙无忌如是想,继续向前走,下了栈桥,走进食堂,要了份早餐,找了个位置做好,刚要吃,却听得外面传来爆炸声,动静很大,宛若平地起惊雷。
他第一反应就是车站里哪个火车头的锅炉爆炸了,只是愣了一下,拿着个炊饼就往外跑。
一边往栈桥跑,一边啃炊饼,大老远就看见栈桥上站着几个车站员工,指着港区方向议论纷纷。
他跑上栈桥,看向港区,不由得愣住了:
海面上,一艘大海船火光大作,冒起滚滚浓烟。
船身过半已没入海中。
一个员工大声喊着:“哎哟,那是鹧鸪号啊,怎么就出事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决心
海浪拍击着船体,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不住摇晃的船舱里,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席地而坐,有人背靠着舱壁,有人背靠背,大家听着机器的轰鸣声,忙着自己的事情。
有人在擦拭手中的“六响子”,这是做工精良的左轮手铳,弹巢可装弹六发,用的是金属壳定装弹,底部有底火,以撞锤击发,连续扣动扳机六次,就是六响。
面对无甲、轻甲的敌人,用“六响子”可以轻松在近距离(十余步)结果对方,不需要白刃战,省时又省力。
加上“六响子”防水性不错,下雨天一样能可靠射击,所以这是战场上士兵们的防身利器。
但缺点就是射程(确保射击精度的前提下)比较近,士兵手持六响子与敌人对射,对方可以用强弓在七十步开外放箭,这个距离上,六响子的准头极差。
不要紧,有射击精度极佳的“鸟铳”来帮忙。
手持鸟铳的猎兵,可以轻松射杀七十步距离上的敌军弓箭手,当然,对方可以躲起来,但那样也射不了箭了。
此刻,戎服稍有特别的猎兵们,同样在认真擦拭手中的鸟铳,精度较好的鸟铳,还会装上“瞄准镜”,让猎兵们能在一百步以上距离上精确射击,达到百步穿杨的效果。
但是鸟铳造价贵,子弹也贵,所以装备数量有限,仅限于少数猎兵使用。
战斗中,被猎兵用鸟铳压制的敌人,可能会选择用盾牌或者车作为掩护,结阵向前推进,这种时候,无论是六响子还是鸟铳都无计可施。
一旦被对方逼近,白刃战不可避免,但前提是对方能够承受住官军“掌中雷”的攻击。
木柄、铁头的“掌中雷”,仿佛一个单头金刚杵,其圆柱状的铁制“杵头”里装着烈炸药,木柄里是拉发延时引信,使用者扯动引信,将其投掷出去,能有二十步远。
当木柄里的引信烧到头,便会触发烈炸药,其爆炸的威力不低,能将近在咫尺的人炸得断手断脚,也能把大盾、车炸烂炸散架。
但“掌中雷”却比传统的“轰天雷”体积小、重量轻,易于携带和投掷。
有了这样的武器搭配,士兵们如虎添翼,然而敌人也不是傻瓜,既然靠步兵冲击不行,就会用上骑兵。
面对集群冲锋的骑兵,无论是“六响子”、“鸟铳”还是“掌中雷”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骑兵冲锋的速度很快,而“六响子”和“掌中雷”的杀伤距离近,鸟铳的射速慢。
自古以来,步兵对付骑兵就得结阵,所以装备了先进火器的步兵们依旧要结阵,靠着军阵的力量对抗骑兵,不过大家手中的武器不是长矛和弓箭,而是装着刺刀的火铳。
装着刺刀的火铳亦矛亦箭,而新式火铳的使用,让长矛兵、弓箭手彻底从军阵中消失。
士兵们手中是明德二十年式火铳,其尺寸和之前的制式火铳相似,铳前端同样可以装上套筒式刺刀,让火铳变成短矛,而火帽击发的发火方式,确保大风大雨天气下,火铳也能射击。
这样的火铳,依旧是无膛线的滑膛铳,依旧是弹、药分装的装填方式。
虽然射击精度比不上“鸟铳”,所以无法精确射击,必须靠士兵列队齐射增加命中率;虽然装填速度慢,射击速度也比不上“六响子”,但是可靠性很好,价格便宜,现在是周军火铳兵的制式武器。
手持新式火铳的火铳兵,可以排成三排横队,以三段击战术,在百步距离内将当面敌人击溃。
也可以排成空心方阵,迎接敌军的围攻。
又可以依靠随军作战的轻炮,发射散弹对付密集冲锋的骑兵或步兵,也可以发射开花弹或者实心弹,将借助车掩护而步步逼近的敌人打崩。
装备精良的周国新军士兵,此刻在抓紧时间检查装备,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一个个身着尉官戎服的年轻军官们,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为自己的第一次正式实战认真准备着。
他们都是是军校生,经过多年理论学习,还参加了实践学习,在辽北、辽西,在草原、碛西,在西海、南中、黔中,跟随官军进行过各种形式的作战。
这样的实践,将理论和实际联系起来,使得军校生们积累了必要的作战及指挥作战经验,但是,那终究是实习。
实习的时候,有沙场宿将带着百战精锐给自己做保姆,敌人都是土鸡瓦狗,战斗难度相对不大,硬仗都不需要自己来打,可现在不同了。
他们已经是正式的军官,毕业后便是尉官,虽然只是基层军官,却也有了自己的部下,那么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决定了部下的生死。
而部下的表现,也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新军的军制,不允许军官有自己的部曲私兵(有建制内的卫队保卫军官,由普通士兵担任),各级军官的生死,和自己的队伍捆绑在一起。
军官丢下部下临阵脱逃,或者士兵临阵脱逃,后果没有区别,都是“唯一死刑”。
各级军官和士兵,在战场上生死与共,军官指挥得当,大家走向胜利,军官指挥失误,大家一起硬扛后果。
这样的指挥责任,各级军官都有,军校生们在课堂上感受不到,但到了战场上,压力瞬间如山。
与此同时,是极度的兴奋。
大家选择从军就不会怕死,要用命搏战功,搏爵位,搏个封妻荫子,所以哪里会怕上战场,不然还不如躲在家里看书考科举。
考个几十年都不得官做。
舱门打开,进来的军官吹响口哨,拿着电喇叭高声说道:“十五分钟准备!十五分钟准备!该出恭的出恭,该收拾的收拾!”
喊声让舱内的气氛为之一变,尉官们站起来,指挥自己的部下按建制坐好,整理好装备。
十五分钟很快就到,大家按着队伍序列,依次出舱。
来到甲板上,强劲的海风夹杂着海腥味迎面扑来,吹得大家差点睁不开眼,定睛一看,只见甲板上一片忙碌。
有军官摇着小旗,吹着哨子,喊着各部队的序列号,喊着“在这边集合!”
士兵们看看左右,到处都是机帆两用大海船,烟囱里冒着浓烟,船甲板上都是士兵。
桅杆上的风帆,还有各色旗帜,多为浓烟环绕,看上去宛若一片乌云,将天空都遮盖起来。
前方,惊涛骇浪以北是大片黑压压的陆地,有海滩,有丘陵,有烽燧。
烽燧上冒起烽烟,那是守军在示警。
“登船、登船!不要乱,按顺序登船!”
从电喇叭里传出的诡异声音,不停呼喊着“登船”,士兵们跟着自己的尉官来到船边,探头一看,下边已经靠泊了许多快船。
船舷外挂着大网,宛若网梯,这就是自己下船再登上快船的梯子。
尉官们一个个点着数,让士兵们依次翻过船帮,大家按着训练时的动作要领,攀着网梯下去,登上快船,坐在船舱里。
年轻的中尉李世民,看着自己的部下都下了船,随后掏出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看时间,如今是上午九点十五分。
又看着盖子内侧,妻子杨念云的肖像,随后盖上盖子,将怀表收好。
翻过船帮,攀着网梯向下方而去。
爬到一半,看着前方那漫长的海岸线,看着岸上烽燧升起的烽烟,李世民心中豪气万千,暗暗下决心:“念云,打完这场仗,你就是诰命夫人了!”
登船的士兵们,在尉官的指挥下,按着整齐划一的节奏划桨,让船只快速前进。
无数艘小船离开大船,撞开波涛,向着前方高句丽海岸线而去。
明德二十二年秋,高句丽、百济攻打新罗,新罗国王遣使入中原求救。
明德二十三年二月,搭载周国使节前往高句丽的“鹧鸪号”战船,于莱州黄城港外爆炸沉没,坊间传闻此次爆炸系高句丽细作所为。
明德二十三年三月,周军渡海东征,兵锋直指高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