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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五章 十万羽

    长安城郊,一座大型养鸡场门前,数辆马车缓缓减速,依次通过门内的长方形消毒池,随行的骑马随从们则在门外下马,从另外一个消毒通道进入养鸡场。

    无论是乘车进来的人,还是步行进来的人,进入养鸡场后,换了靴子、外套,在养鸡场员工的带领下,向规模庞大的鸡舍走去。

    今日,罗马国的“驻京使节”普利乌斯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到这座养鸡场参观,感受一下大规模养鸡场的实力。

    养鸡场的养鸡数超过万只(羽)时,可以称之为大型养鸡场,若养鸡规模超过五万只,就是规模养鸡场,若养鸡规模超过十万只,便称之为大规模养鸡场。

    普利乌斯于去年春天随着罗马国使节团抵达周国,随后留在长安,通过官方正式渠道了解周国国情,在许可范围内,收集周国的书籍,风土人情。

    作为对等条件,周国也有使节常驻罗马国国都君斯坦丁堡,通过正式渠道了解罗马国的国情。

    在长安住了近一年的普利乌斯,去过许多地方,现在对周国的大规模养鸡场很感兴趣,所以向周国的礼部提出申请,想要见识见识。

    此刻,他看着一幢幢长条形的鸡舍,不由得为鸡舍的庞大规模而惊叹不已,当他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其中一幢鸡舍,更是为鸡舍内的情景所震撼。

    一个标准大鸡舍,为铁制结构大棚,有活动的布制顶棚、玻璃窗户,随时可以通风、透光,养鸡近五千只。

    这样的鸡舍内,都有数条长长的鸡笼队伍,分成几列。

    长条状、成“品”字形阶梯式堆放的铁制鸡笼里,挤满了公鸡母鸡,一眼看去,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每个鸡笼都很窄,关在笼子里的鸡基本上没有太多活动空间,无数只鸡从铁笼的缝隙里伸出头,伸向面前的长槽,吃槽里的饲料。

    或者伸头到水槽里喝水。

    水槽里的水是活水,不断流淌,未见混浊;各阶梯的鸡笼里,鸡粪都落在地上的长条状集粪池,每隔一段时间,集粪池里就会有水流冲刷,将鸡粪冲走。

    与此同时,鸡舍墙壁上装着巨大的排风扇,扇叶旋转着,将室外的清新空气吹入鸡舍,使得鸡舍内气味较淡(相对),没有普利乌斯之前设想的刺鼻骚臭味。

    他看着这“五千鸡共处一室”的壮观情景,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养鸡场的技术员,适时为客人讲解新式养鸡场的厉害之处。

    集中养鸡,有两种方式:笼养,散养。

    散养的话占地面积大,若养鸡场想要上规模,就必须进行笼养。

    但是,笼养意味着大量的鸡挤在一起,一旦出现鸡疫(因为要避讳,所以技术员用疫替代瘟字),鸡之间相互传染,一死就死一大片。

    所以,养鸡场规模上万时,很容易发生鸡疫,只要一发生鸡疫,养鸡场主必然亏得血本无归。

    为此,许多养鸡场绞尽脑汁改进养鸡技术,其中以消毒、通风、防病最为重要。

    无数人的努力,让规模养鸡技术得到发展,但是,当养鸡场规模过万时,无论再怎么努力,采取的消毒、通风、防病措施再如何的严格,鸡疫爆发的风险依旧很高。

    只要出现病鸡,即便很快就将其扑杀,养鸡场里存在的“疫源”却难以铲除,至于接下来会不会爆发鸡疫,除了烧香祈祷,基本上别无他法。

    不是没有人研制过各种兽(禽)药来治鸡疫,但药效都不理想,无论是治鸡疫的药,还是防治鸡疫的药,全都难当大任。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天下各地许多养鸡场的规模都限制在万只左右,即便是养鸡技术最先进的黄州,数万只鸡规模的养鸡场也屈指可数。

    后来,事情有了转机。

    黄州的养殖业一直很兴旺,除了养鸡场、养鸭场,还有许多养猪场,养猪场一样面临着大规模集中养殖会爆发猪疫的风险,所以技术人员一直都在研究治疗猪疫的兽药。

    这种兽药终于研究出来,治疗疫病的效果十分显著,养猪业大受其益,养鸡、养鸭业也沾了光。

    新型兽药的出现,加上累积了数十年的规模养殖技术,让养鸡场主有了对抗鸡疫的底气,于是,养鸡场的规模快速扩大,数万羽规模的养殖场如今比比皆是。

    十万羽规模的养鸡场,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普利乌斯随着技术员转到另一间鸡舍继续参观,这鸡舍里养的是蛋鸡,每一排鸡笼下都有蛋槽,笼子里的母鸡下了蛋,蛋就会滚落蛋槽,停在饲料槽下方。

    饲养员推着小车,沿着鸡笼一路走过去,将蛋槽里的蛋放到推车上的盛蛋器,忙得不可开交。

    一枚枚新鲜鸡蛋,就这么转移到推车上,然后经过清点,放到专用的运蛋车上,运往长安城内销售。

    十万羽规模的养鸡场,不仅以低廉价格大量供应肉鸡,还供应大量鸡蛋,以此满足长安城百万人口的日常所需。

    这几年来,各大都会、商埠的养鸡业爆发性增长,仅以京兆府为例,养殖规模达到十万羽的养鸡场,现在就有近二十家。

    许多养殖规模万余的养鸡场,已经陆续扩大鸡舍规模,再过几年,大规模养鸡场的数量会达到五十家以上。

    听到这个数字,普利乌斯有些失神:这种规模的养鸡场,若在国内,是难以想象的。

    同理,长安人口破百万,过几年搞不好要过一百五十万,若在国内,也是难以想象的。

    君士坦丁堡的人口,现在没到百万,更别说增加到一百五十万,但是,曾经君士坦丁堡也是人口近百万的大城。

    那是普利乌斯祖父辈的时候,帝国收复了故都罗马,赶走、击退了边境野蛮人,还把宿敌波斯击败,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收复大部分故土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帝国的荣耀即将重临,但就在这时,一场浩劫发生了。

    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瘟疫,让帝国的人口大量损失,君士坦丁城居民几乎死了一半,据说瘟疫最严重的时候,君士坦丁堡每天都有五六千人死去。

    这场浩劫,直接把帝国的脊梁打断,大量损失的人口,不仅影响了农业、商业,直接导致赋税锐减,还导致军队兵力严重不足。

    收复故土、重现帝国荣耀的希望消失,原本已经被各大军团打得溃散的野蛮人,还有准备赔钱割地求和的波斯人卷土重来,国势急转直下。

    普利乌斯有时会想,若是当年没有那场大瘟疫,帝国的版图,如今应该已经重现极盛时期的规模,罗马城,不会再度沦为野蛮人的羊圈。

    而当年已经被打得跪地求饶的波斯,后来也不会有机会数次大规模进犯,以至于打得国力虚弱的帝国反过来要割地赔钱求和。

    人口,是国家的根本,那场大瘟疫过后,帝国就再没有机会恢复昔日的荣耀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对抗瘟疫的“神药”,而周国有。

    普利乌斯觉得,既然养鸡场、养猪场能够有新型兽药对抗瘟疫,那么周国肯定也有帮助人们对抗瘟疫的“神药”。

    普利乌斯留在长安,除了了解周国国情,还肩负着不能明说的任务:想办法把周国独有的蒸汽机等先进技术,还有这种能治疗瘟疫的“神药”弄到手,再想办法带回去。

    然而,这些技术靠买是买不到的,普利乌斯作为罗马使节留在长安,只能在明面上打听消息,至于刺探机密,自然有别人去办。

    为了避免影响两国关系,另一拨人是自己行动,一旦出了事,和使节们无关。

    普利乌斯不知道这些人的进度如何,他和同僚们遵守周国的规定,想去哪里参观,先提出申请,等申请获得批准,再在周国官员的陪同下进行参观。

    这一年来,他参观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蒸汽机械是如何工作的,见识了火车、火轮船,见识了这个东方国家的强大实力,自己的任务却没什么进展。

    周国的皇帝明确说了,蒸汽机械等先进技术及产品不在两国贸易清单内,至于能够治疗瘟疫的“神药”,其实药效也没有那么神奇。

    而且这药不是不卖给罗马国,是因为药品的“保质期”不到一年。

    即便这药刚做出来就装船海运,运到罗马国基本上就已经失效了。

    普利乌斯不清楚这说法是不是周国皇帝骗他,不过觉得对方没必要这么做,现在,听养鸡场技术员介绍新式兽药的概况,果然是有“保质期”一说。

    这一年他和同僚的进展有限,虽然收集了许多报纸、书籍,初步熟悉了周国的国情,却无法接触到蒸汽机等先进技术的核心。

    春天来了,从国内来的新一批商贸和外交人员也该差不多抵达周国沿海地区,普利乌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暗地里行动的队伍身上,看看对方能不能有所突破。

    但是,这些人要是出了事,他们绝对不会承认这些人是罗马国民的。

第六百四十六章 意识

    长安火车站,人潮汹涌,进出站的旅客,看热闹的路人,维持秩序的警察和车站“保安”,汇聚在一起,似乎已将长安火车站站前广场挤得满满当当。

    “开业”一年的长安火车站(南站),仿佛已经不堪重负,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客流量,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看热闹的人过多造成的拥堵。

    站在广场边上的宇文温,让儿子们仔细观察,年轻的皇子宇文维礼、宇文维民观察了一会,发现大概十个人里面只有三四个是进出站的旅客,其他基本上都是看热闹的“观众”。

    这很正常,长安火车站气势恢宏,仅次于皇宫,如今是有名的“长安标志”,但凡来过长安的人,若没来火车站看看,那就等于没来过长安。

    微服出巡的宇文温见临近午时,到了“饭点”,赶紧让儿子去一旁的“商业街”找个食肆“点餐”,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交换了一下眼神,径直往商业街外沿的一个食肆走去。

    宇文温拉着小儿子宇文维廷向前走,走近一看,那食肆大门上的招牌,“啃得鸡”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这可是源自黄州的老字号“快餐店”,当年创店时店名还是宇文温给取的,如今见着这熟悉的招牌(双重意思),宇文温颇为感慨,带着儿子往店里走去。

    这个“啃得鸡快餐店”的门面不小,共有上下两层,装潢很特别,落地玻璃窗、玻璃门,员工身着统一制服,招牌是红底白字,还有个大公鸡的“半身像”。

    看上去就如后世的“原版”那样,这也是宇文温为该店定下的风格。

    既满足了他的“恶趣味”,也方便不识字的食客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是一家“鸡店”。

    年幼的宇文维廷第一次跟着父兄便装出游,见着“啃得鸡”的招牌十分有趣,进门前还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大公鸡的半身像。

    站在店门后的侍者见客人来了,拉开玻璃门,躬身说道:“欢迎光临啃得鸡,请往这边排队点餐。”

    宇文温看向前台,发现三个点餐台都已经排起队伍,正纳闷那俩个先进来的小兔崽子怎么办事如此不利索,却见一旁角落里的楼梯处,宇文维礼向他挥舞手臂。

    跟着上了二楼,宇文维民在角落向他挥舞手臂,那是个四人座,宇文温拉着儿子走过去,却见台上已经摆满了食物。

    一个个纸盒里,放着各种美食,有“吮指原味鸡”,有“黄州烤翅”,有“光州鸡肉堡”,有“鄂州鸡肉卷”,有“队主鸡块”,还有“香酥鸡腿饭”。

    以及爆米花,冰镇汽水、冰镇酸梅汁等等。

    这都是“啃得鸡”的经典“招牌菜”,宇文温一看就明白两个小兔崽子平日里出宫溜达时,少不了吃这些“垃圾食品”。

    不过考虑到自己就是这“垃圾食品”的“始作俑者”,宇文温就不和儿子计较了。

    他让宇文维廷坐里面靠窗的位置,却见小家伙一动不动,两眼看着那金灿灿、裹着一层香脆面皮的“吮指原味鸡”,仿佛走火入魔。

    “十一郎想吃这个?”宇文温问,宇文维廷闻言用力点点头。

    “那也得先座好,让兄长给你分分。”宇文温让儿子坐进去,自己坐在外边的位置,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则坐在对坐。

    向来被母亲管得严、一直按照“健康饮食”吃饭的宇文维廷,魂魄都被眼前这些香喷喷、金灿灿的“什么什么鸡”给勾走了。

    见同母兄宇文维礼用纸盒分给自己几块“原味鸡”,顾不得那么多,立刻狼吞虎咽吃起来。

    宇文温见着儿子如此吃相,脑补了一下陈的脸色,想想陈教导儿子吃饭要有吃相,不由得眉毛一扬,当做没看见。

    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见父亲没有异议,放开胃口大吃大喝起来。

    这是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商业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宇文温不急着吃,先看看窗外,又看看店内。

    确认一下四周环境,以防万一,这不是多疑的问题,是有没有安全意识的问题。

    十几个便装护卫占据了二楼大部分的位置,他父子四人的安全绝对有保障。

    宇文温可不会拿自己和儿子的安危开玩笑,所以微服出游向来注意“安保”,不过一大票人坐在人家店里不点东西光坐着也不像话,所以宇文维民也给侍卫们点了一些食物。

    宇文温对儿子们有这种意识很满意,若是平日里不知体恤随从,危难时刻可没得依靠。

    此刻,装作是食客的侍卫们也在用餐,宇文温拿起一个“光州鸡肉堡”,边吃边和儿子聊天。

    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即将年满二十,秋天就要到外地当官、进一步历练,父子间相处的时间会变少,但俩兄弟却正好是“中二病”高发期,所以宇文温很注意和儿子沟通。

    说着说着,宇文维礼就提到了近日抵京的罗马国使团,以及外国使节驻京之利弊。

    宇文维礼觉得外国使节在京常驻可以,却不该让这些人到处参观,因为皇朝的蒸汽机械、火药、炸药、电报技术都是宝贝,万一技术被这些使节偷走了,那可得不偿失。

    即便外国使节偷不走蒸汽机技术,中原那么多精妙的知,被人成日里惦记着总是不好的。

    宇文温听到这里,问:“那你觉得,中原还有什么精妙的技艺是罗马国、波斯国惦记的?”

    宇文维礼回答:“养蚕呀,罗马国、波斯国不是一直收购中原的生丝么?万一他们学会了养蚕,那可如何是好?”

    “养蚕,人家早四五十年就学会了。”宇文温笑道,见两个儿子愕然的表情,他说:“在罗马国的皇朝使节,仔细打听过了,早在四五十年前,就有罗马国海商从中原带回了蚕种,桑种。”

    “波斯国也是如此,所以,这两个国家自己就能种桑养蚕。”

    宇文维民问:“父亲,那为何他们还要买中原的生丝、丝绸?”

    宇文温回答:“极西之地,气候和中原不太一样,所以生丝产量相对较少,但是需求量大,自然就需要向中原购买生丝、丝绸。”

    说着说着,他不忘夸奖儿子:“你们有保密意识,不错,日后在任上,一定要多个心眼,于私,慎言慎行,于公,军务、民政都要遵守保密制度。”

    宇文维礼应诺,想了想,又问:“父亲,那茶叶呢?波斯国、罗马国也偷了去?”

    宇文温摇摇头:“应该没有,人家那边刚开始流行喝茶叶,还主要是富贵人家喝,所以大概还没想过要引种,当然,也许人家国内也有类似植物也说不一定。”

    “之前被人弄走了蚕种,那是没办法的事,但是现在和以后不能了,所以保密制度会也来越严,外国人不能再随意四处游荡。”

    “喔....”宇文维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这下轮到宇文温说了。

    “你们呐,不要老觉得人家使节常驻京城,会让皇朝从内到外毫无秘密可言,保密意识确实该有,但是眼光要放开些。”

    “对于弱者来说,保住自己其实很弱小的秘密,能够避免强者起杀心,但是,对于强者而言,适当的展示一下尖牙利齿,反倒有事半功倍之效。”

    他狠狠咬了一口“广州鸡肉堡”,补充说:“如今的周国,就是要让番邦知道,自己的牙齿和利爪,到底有多锋利!”

    “老虎不发威,人家就会当你是病猫!”

第六百四十七章 何为绝望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这句话该如何理解?宇文温现在就给儿子讲讲自己的心得。

    作为执政者,要站在国家角度看问题,那么,在国家角度来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难度不小。

    首先,国家得强大,军队实力雄厚;其次,你得让别的国家知道你强大,知道你的军队实力雄厚。

    第三,你得让别的国家知道,你随时可以调动军队,惩罚胆敢侵犯本国利益的任何国家。

    第四,你得让别的国家知道,当你的军队出征时,对方在战争中无法取胜,是必输的结局。

    简而言之,就是你得让别人知道你身强体壮,腰挎削铁如泥的宝刀,如果他敢招惹你,你就敢当场拔刀砍人,就算砍不死他,也能把他砍成残废,还没旁人敢拦。

    如果,你只是长了个大块头,却懦弱无比,腰间配着一把刀,但不敢用或者不会用,那么地痞无赖们只会有恃无恐的上来辱骂你,向你扔石头,甚至踢上两脚。

    让你当众学狗爬,从他胯下钻过去。

    宇文温举了个例子:韩信的胯下之辱。

    这个故事广为人知,体现了韩信的隐忍,宇文温说如果韩信热血上头拔剑杀人,那么就会被官府通缉,若躲不过通缉被抓、砍头,就没有后来的一番作为。

    但是,宇文温举这个例子,目的是要让儿子们知道,如果国家羸弱,面对强敌就该隐忍,如那越王勾践一般卧薪尝胆,以待来日复仇。

    可若是国家已经强大了,就不能做缩头乌龟,不然别国还以为你好欺负,时不时过来挑衅,宛若那屠夫挑衅韩信一样。

    屠夫为何敢挑衅腰间佩剑的韩信?很简单,他和那些恶少年们知道,韩信不敢拔剑砍人。

    同理,如果一个国家,有了强大的军队,但邻国认为该国不敢派兵攻打他们,或者无法派兵攻打他们,那么,这些邻国会把这个国家放在眼里么?

    譬如碛西(西域)诸国,其国无非数城而已,仅就国力而言,和周国有天地之别,但是,人家就不怕周国。

    莫非这些小国的君臣难道没听说周国幅员辽阔、军队强悍么?

    有,那又如何?

    中原和碛西,相隔数千里,期间又有沙漠戈壁,所以,这些小国君臣认为周军再厉害,也不可能横跨数千里来攻打他们。

    那么,这些小国为何要怕周国?

    同理,西突厥就算国力比不上周国,但身为碛西霸主,距离中原天远地远,那么,西突厥肯定是不会怕周国的。

    所以,这些年来,周国使节不断在碛西游说,想拉拢诸国归附周国,但收效甚微,除了于阗之外,没什么国家愿意冒着得罪西突厥的风险,投向周国。

    面对这种情况,周国要么派大军常驻鸣沙(敦煌)甚至于阗,用直截了当的武力来恐吓碛西诸国。

    要么,让对方深刻了解到,周国国力有多强,周军实力有多强,周国天子哪天不高兴,还真敢派兵横跨万里去灭掉他们的国家。

    前一种办法,成本极高,因为目前要维持数万大军在碛西常驻,后勤消耗极高。

    后一种办法,成本很低,只需要邀请各国使节来周国,坐坐日行千里的火车,看看各种蒸汽机械,体验一下火炮威力,保管对方的心脏都要吓得从喉咙里跳出来。

    宇文维礼听到这里,不由得眼睛一亮:“怪不得,这两年碛西各国使节入京,朝廷安排他们坐火车、火轮船,还安排他们看蒸汽机械,甚至体验电报。”

    宇文温点点头:“没错,他们住在长安,鸿胪寺的官员还要给他们订报纸,然后讲解给他们听,让他们明白但凡鸣沙那边听到什么动静,长安当天就知道。“

    “还要让他们知道火车的运力有多强,知道朝廷会一直修铁路,六年后,就会修到鸣沙,到时,谁敢不听话,官军兵马就坐着火车抵达鸣沙,然后以鸣沙为起点,发动灭国之战!”

    “各国使节在中原的所见所闻,必然会为其国内君臣知晓,那么,他们就有六年想清楚,当鸣沙通了火车,周军大规模集结时,他们应该跪向哪边!”

    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一想到官军乘坐火车向鸣沙集结的场景,只觉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激动之余,又问:“可是如此一来,西突厥不就有准备了?”

    “那又如何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用。”宇文温说着说着,语速变快:“东、西突厥,都要面对现实,而现实,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

    “朔并铁路修好了,再过几年,就会延伸到丰州,延伸到阴山北麓的武川,常驻长安的东突厥使节,难道没把这消息传给东突厥的始毕可汗么?”

    “肯定有,但是始毕可汗除了绝望,什么也做不了。”

    “陇右铁路修好了,再过一年,关陇铁路就通车了,再过五年,铁路就会延伸到鸣沙,这些事报纸上都说了,西突厥驻京使节难道不知道?难道不会向西突厥射匮可汗汇报?”

    “肯定有,但是西突厥射匮可汗除了绝望,什么也做不了!”

    “国力、技术、军事上的绝对差距,让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样的发展势头,你们要意识到:如今的中原,技术保密是必要的,但同样必要的是充分展示国力。”

    “不仅仅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要让这些国家知道何为绝望。”

    “让各国使节常驻长安,亲眼看着皇朝国力快速增长,让他们知道运兵马、武器、粮草的铁路正在向外延伸,让他们在惊恐之余,除了感到无助,就只有绝望。”

    “铁路通到武川,通到鸣沙,东西突厥的可汗们,除了往更北、往更西撤,别无选择,但他们会惊恐的发现,铁路依旧在延伸,就跟在他们的后面。”

    “铁路延伸到碛南草原北端,那就意味着东突厥的可汗们躲到碛北草原也不安全了;铁路经过高昌延伸到葱岭,意味着西突厥的可汗们躲到河中地区也不安全了。”

    说到这里,宇文温问儿子:“这样的感觉,你们说,绝望么?”

    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用力点头,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宇文温笑道:“修铁路要时间,父亲可能看不到铁路横贯河中直达波斯的情景,不过,你们一定可以看到!”

第六百四十八章 好钢用在刀刃上

    下午,宇文温在书房和儿子们聊铁路工程,太子宇文维城亦在,他给父亲和弟弟们展示了一个铁路桥梁模型,其结构之精妙,让人看了佩服不已。

    这是一座位于太行山井陉线上的铁路桥,横跨一处山涧,为新式的铁架结构桥梁,从侧面看去,宛若一个“灭”字。

    “灭”字下面的“人”字,是两个搭在一起的棱形结构铁架,“脚部”各自插在两道山壁上,“头部”搭在一起,而顶上那个“一”字就是铁路桥的桥面。

    又有倒八字的两点是辅助支架,一头搭在棱形铁架“半腰”,一头撑着桥面。

    一座桥横跨山涧,使得铁路可以直来直去不需要绕路,节省了不少里程,也降低了工程量、缩短工期。

    因为“灭”字不好听,所以这种结构的桥梁被称为“人”字桥,宇文维城介绍,这种结构的桥最先用于栈道,出现于岭南的浈阳峡栈道上。

    后来经过多年发展,这种结构的桥梁其建筑技术渐渐成熟,于是运用在越来越多的地方。

    正是因为有了扎实的技术基础,所以此次修建的井陉铁路,才放心大胆的用上“人”字桥。

    穿梭于太行山脉的铁路,靠着一座座人字桥截弯取直,跨过山涧、山谷。

    宇文维城又介绍说刚开工修建的入蜀铁路,也会借助“人”字桥跨越山涧等障碍。

    宇文维礼听到这里,饶有兴趣的问:“兄长,那么益州入南中的铁路何时修?南中入交州的铁路呢?”

    “啊呀,那至少得过得十来年才会考虑了。”宇文维城有些遗憾的说,见弟弟们愕然,他看看父亲,见父亲点点头,便向弟弟解释:

    “朝廷财力有限,只能靠官督商办的铁路公司自筹资金修铁路,但是修铁路光有钱、有人还不行,铁产量要够。”

    “蜀地虽有铁冶,但产量相比修建铁路需要的量相比还是太少了,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连接成都和洛邑的铁路修好,虽然现在已经开始修,但是乐观估计修完都要三年。”

    “通车后,还不能从成都往南修入南中的铁路,要在成都-洛邑铁路半道上,修连接梁州汉中的铁路。”

    “铁路修到汉中后,要沿着汉水一路往东去,过金州安康,直到下游的襄州襄阳,当然,襄阳这边今年就会根据线路规划,修铁路往汉中而来,所以这条铁路名为襄梁铁路。”

    说到这里,宇文维城见宇文维民举手,便让对方提问。

    宇文维民的问题是为何先修襄阳入汉中的铁路,而不是先修襄阳经樊城、穰城走武关道入关中的铁路。

    他看了兄长方才发的资料,得知汉中到襄阳的铁路,预计里程超过一千二百里,而从襄阳(樊城)到长安的官道,里程也是千余里,在此基础上修的铁路,长度应该差不多。

    “道理很简单,好刚要用到刀刃上,既然铁路急切间只能选重要的线路来修,那么,就得从全局考虑。”

    宇文维城如是说,让弟弟们仔细看舆图,看看汉中的位置,让弟弟们想想,对于蜀地和关中来说,汉中的作用是什么。

    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听父亲讲过课,明白汉中的重要性:关中是蜀地的门户。

    一旦有人据蜀地自立,其首要目标就是控制汉中,关上入蜀的“正门”,再挡住长江峡口这个“侧门”,此人就可以关起门来偏安一隅。

    那么,对于朝廷来说,为了掣肘、监视蜀地,将汉中地区牢牢控制住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汉中必须通铁路。

    若蜀地有变,朝廷可以从关中派兵经汉中所在的梁州入蜀。

    或者,让荆襄兵沿着汉水逆流而上抵达汉中,然后入蜀。

    但是,汉水中、上游地区难以走大船,荆襄兵入蜀就得走陆路,若有了铁路,那就省事许多。

    而通了铁路,汉中地区的发展会加快许多,来自荆湖地区的粮食,也可以经由这条铁路运抵汉中,进而运入蜀地。

    那么,当蜀地发生饥荒时,不仅关中、陇右地区可以调拨粮食救援,已经成为大粮仓的荆湖地区,同样可以调粮入蜀赈灾。

    若没有这条襄梁铁路,荆湖地区的粮食只能走长江水路,逆水行舟经过长江峡谷入蜀。

    这不是不行,但是有了铁路后,从汉沔地区运粮到蜀地,其成本虽然比从江陵装船走水路入蜀高,但还是很值得的,毕竟多一条路,多一个后备,而且这条交通线还不怕雨季长江发大水。

    宇文维城介绍,等襄梁铁路建成,朝廷会考虑从汉中或者安康之中选一个地方为“落脚点”,修建从关中出发、横跨秦岭的铁路,以便让入蜀的铁路多一个备用线路。

    而这样的铁路,就能承担关中和荆襄地区之间人员、物资铁路运输的重任。

    相比之下,连接关中和荆襄的武关道铁路,其重要性就低一些。

    现有的武关道经过多次拓宽,已经满足陆地交通需要,而黄河航运的畅通,使得关东物资可以很方便的输入关中,不需要靠武关道铁路来救急。

    宇文维礼和宇文维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何为“好钢用在刀刃上”。

    朝廷要确保长安有充分的粮食、物资供应,就得修建关中铁路,确保关东运来的物质抵达渭口(东端)后,便利的运抵长安;确保蜀地、陇右地区运来的物质抵达洛邑(西端)后,便利的运抵长安。

    将来还要用铁路连接长安和洛阳,让两京之间的交通便利起来。

    朝廷要解决东突厥,那么就得修并州到丰州的铁路,修跨越太行山的井陉铁路,确保冬季黄河冰封、航运中断时,朝廷兵马依旧能够从关中、河北快速抵达阴山防线。

    朝廷要解决吐谷浑、控制西海地区,就得修关陇铁路,让关中、蜀地兵马能快速抵达兰州,再前往河湟谷地集结,对西海展开攻势。

    朝廷要解决解决西突厥、经营碛西,就得在关陇铁路基础上,修建河西铁路,让铁路延伸到鸣沙(敦煌),极大减轻后勤压力。

    朝廷要让黄河、长江之间的交通更便利,所以在开凿通济渠后,现在又把光黄铁路延长,经由亳州小黄,一直延伸到黄河南岸的白马津,让长江中游地区和黄河下游地区连接起来。

    朝廷要对高句丽用兵,还要为收复汉时故地后长期经营做准备,所以修建徐莱铁路,方便人员、物资的输送。

    这是最要紧的几条铁路,所以优先修,至于襄梁铁路....

    “你们看。”宇文维城指着铁路规划路线图,向弟弟们解释:“等襄梁铁路修好了,河西、陇右、西海地区的物资要输入荆襄,就不需要经过长安。”

    “火车拉着这些地区的货物出了渭水峡谷后,经由洛邑往南走,过汉中,入襄阳,就不用走关中铁路,缓解关中铁路的调度压力,反过来也是如此。”

    “将来,长安可是天下铁路的枢纽,关中铁路会很繁忙,能有这样一条铁路分流货运、客运压力,那可是很有必要的。”

    宇文维城说到这里,愈发兴致勃**来:“铁路好,但修铁路很费钱,所以一定要克制,不能滥用民力,得分阶段、分主次慢慢修。”

    “不然,若为了修铁路逼反百姓,那就得不偿失了。”

    铁路的修建里程越来越长,宇文维城也跟着高兴,因为这可以说是他的心血,眼看着一条条规划中的铁路慢慢变成现实,宇文维城的成就感愈发高涨。

    作为太子,宇文维城的处境有些尴尬,表现太好不行,表现太差不行,接触政务过多不行,接触少了也不行。

    现在好了,他负责火车的研制、改良工作,负责铁路线的规划并参与建设,既能有表现的机会,也能锻炼能力,还能选拔人才,真是再合适不过。

    宇文温见太子全心全意投入到修铁路的工作中去,心里也很高兴,见太子热衷修铁路之余,不忘体恤民力、避免急于求成,心里更高兴。

    历史上的隋炀帝,热衷挖运河、大搞交通设施基础建设,目的算是好的,却操之过急,不恤民力,弄得天怒人怨。

    如今,可不能为了修铁路,也来个重蹈覆辙,若为了赶进度逼得百姓家破人亡,那可真就是做死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蜀道难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尺多厚。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我顺着铁路工地走了四十多公里,只听见各种机器的吼声,可是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工点。

    一进灵官峡,我就心里发慌。这山峡,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见太阳;顺着弯曲的运输便道走去,随便你什么时候仰面看,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

    目下,这里,卷着雪片的狂风,把人团团围住,真是寸步难行!

    但是,最近这里工作很紧张,到处都是冒着风雪劳动的人。

    发电机、卷扬机、混凝土搅拌机和空气压缩机的吼声,震荡山谷。

    点点昏黄的火球,就是那无数的电灯。看不清天空里蛛网似的电线;只见运材料的铁斗子,顺着架在山腰里的高架索道,来回运转。

    宇文温睁开眼,将思绪收回,看向眼前案上的资料。

    这些资料,是关于洛邑通往成都铁路的资料,虽然只是梗概,却依旧很厚,宇文温看着这些资料,看着资料里描述的地形,不由得想起了一篇自己学过的课文。

    《夜走灵官峡》。

    《夜走灵官峡》这篇课文,始终在他记忆里留有位置,倒不是因为好学,而是因为在那个时代,他的长辈和宝成铁路有交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宝(宝鸡)成(成都)铁路动工修建,无数工人在崇山峻岭之间奋战,用热血和汗水修建这条穿山越岭的铁路,使得“蜀道难”成为历史。

    这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他的一个长辈出生在宝成铁路的施工工地上,所以名字里有“宝成”二字。

    《夜走灵官峡》这篇课文中,“我”在宝成铁路灵官峡施工工地里(休息宿舍),遇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家伙,其妹妹出生在工地,名字就有“宝成”。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渊源,所以他对《夜走灵官峡》这篇课文印象很深,现在,当这条铁路“再次开工建设”时,真让他感慨万千。

    宝鸡,就是现在的歧州洛邑,成都,依旧是名字千年不变的成都;路线,因为地形限制,大体上就是那条路线,而工程难度,绝不会低。

    历史上的宝成铁路,好像修了四年,现在,要用三年时间完成。

    工期这么定,不是宇文温狂妄自大,是因为时代不一样:为了修铁路,可以大规模动用奴工。

    无数捕奴队抓来的奴隶,用在陇右铁路(兰秦铁路)的工地上,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劳动力,陇右铁路的施工进度才有了保障。

    现在,洛邑到成都的铁路也要动用大量奴工,当铁路建成后,按规矩,还活着的奴工就会获得平民身份。

    宇文温喝了一杯茶,看着路线图里的入蜀铁路,又想起了李白的《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但是,要让蜀道难彻底变成历史,光有决心还不行,得付出代价。

    想要获得,就得有付出,想要铁路修得快,就得填人命,不然铁路是凭空变出来的?

    填百姓的命,只会天下大乱,那么填奴工的命,副作用相对小些,不过骂名难以避免。

    宇文温觉得作为执政者,就该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和决心,他下定决心彻底打通蜀道,让蜀地和关中通火车,越早越好。

    所以,不能让儿子、孙子来承担日后可能会有的骂名,这些骂名,他来承担就够了。

    那么,可能会有的骂名是什么呢?

    宇文温直接就想出了一段话:这条铁路,每一根枕木,都代表着一条人命。

    这不是宇文温乱想,而是有依据的:十九世纪中叶,阿美利加国大修铁路时,就有作家感慨“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

    阿美利加国大修铁路时,修路爱尔兰工人的命运悲惨,但是,命运更悲惨的是华工。

    华工比爱尔兰工人更勤劳,干活效率更高,一天能干上十二小时,对饮食的要求不高,晚上凑和着在帐篷里睡觉,第二天依旧抖起精神干活。

    阿美利加国的太平洋铁路,从中部向西延伸,全程三千多公里,要横跨落基山脉的群山峻岭以及大片戈壁荒漠,计划十四年完成。

    这还是在东西两端对进施工状态下拟定的完工时间,但因为劳工不给力,工期大幅拖延,于是引入华工。

    华工吃苦耐劳,极大加快了铁路的施工进度,到了工程后期,据说华工占工人总数的八成以上。

    铁路的施工进度大幅加快,太平洋铁路完工时,比计划时间提前了一半多。

    但代价是华工伤亡惨重,等同于每铺设一根枕木,就有一名华工付出生命。

    然而,华工这样的牺牲和贡献,通车典礼上各方大员的祝词,一个字都没提。

    各界名流乘坐火车行驶在地势险峻的悬崖路段,都惊叹自己仿佛是穿梭于云中,却没人向他们介绍是谁修筑了这条路。

    庆功会上的演讲里,主持人对于这条堪称世界奇迹工程的铁路大加赞赏,感谢来感谢去,就是没有一个字提到华工的贡献。

    没有人把太平洋铁路的提前建成通车,归功于华工的吃苦耐劳上,人们也许听说过爱尔兰工人的悲惨遭遇,却对华工更悲惨的遭遇闻所未闻。

    为什么会这样?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落后就要挨打。

    落后就要挨打,区区六个字,凝聚了百年屈辱的血和泪,所以,宇文温一直谨记在心。

    蜀道难的现状必须彻底扭转,入蜀铁路必须有,越早建成越好,所以,区区骂名算什么?

    等铁路通到成都,即便将来吐蕃做大,大规模南下扩张、入侵蜀地,也会被有铁路运输线支撑的蜀地守军击溃;

    等成都和昆明之间通了铁路,即便将来南诏出现,面对有铁路运输线支撑的南中守军,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黔中地区亦是如此;

    等昆明和交州龙编通了铁路,交州就再也不能和中原分开,谁要敢作乱,就会面对朝廷大军的海、陆夹击,步入绝境。

    所以,蜀道再难,也得克服,入蜀铁路再难修,也得修。

    宇文温让有司初步估算过,从长安经成都、昆明抵达龙编的铁路,里程至少有六千里以上,大概要分阶段修个几十年才能修完。

    然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开头最难的一段路,就由他来走。

    想到这里,宇文温继续看资料,一张张铁路桥设计图,一幅幅盘山铁路的路线图,跃然纸上。

    仿佛入蜀铁路的施工工地,就在他眼前浮现。

    一个稚嫩童音,在耳边回荡:

    “爸爸妈妈说,不管哪个人都要朽(守)住康(岗)位。”

第六百五十章 铁骨头

    洛邑西,渭水峡谷某处,铁路建设工地里传来雷鸣声,这些雷鸣声在峡谷两侧山壁间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魏王宇文维宁看着山坡上腾起的浓烟,仿佛身处战场之上。

    然而这不是战场,是铁路建设工地,如潮的人群不是军队,而是一个个施工小队。

    头戴“安全帽”、脚穿“劳保靴”的宇文维宁,如今是监工,监督这条穿越渭水峡谷铁路的施工。

    他要亲眼看着工人们如何在崇山峻岭之间披荆斩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关陇铁路秦(州)岐(州)段,绝大部分路段位于渭水峡谷之中,这里的地质复杂,峡谷两侧山壁陡峭,若要修铁路十分艰难。

    如果是马车和人走的驿道,某些地方窄些、陡些、弯道大些不要紧,但是火车走的铁路不行,首先宽度要够,其次坡度不能太大,再有铁路的拐弯半径不能太小。

    一列满载货物的火车,动辄重达数百万斤,加上铁轨自重,对于路基的承重能力要求很高,所以修路的要求比驿道高多了。

    朝廷之前新扩建的渭水峡谷栈道,其路线有许多地段已经不适用于铁路建设,现在正修建的渭水峡谷铁路,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开山、打洞、架桥。

    劈山、打洞(开凿隧道)是为了截弯取直,架桥是为了跨越山涧、山谷以及包括渭水在内的河流,所以这段铁路的施工难度及施工量,远远大过于关中铁路和陇右铁路。

    宇文维宁每每想起这条铁路施工时要面对的困难,都会觉得头痛,然后斗志满满。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人们拿渭水峡谷没办法,现在,办法多得是。

    譬如开凿隧道,工人们先用“风钻”在石质山壁上开洞眼,然后塞入烈炸药,炸出一个垂直于山壁的坑,再继续给大坑底部开洞眼,装烈炸药,炸出更深的坑。

    接着,工人们拿着“风钻”、“风镐”在大坑里开洞,洞越来越深,直到穿透这座山。

    之后,该架桥就架桥,该接着打洞就打洞,无数工人们忙着“穿针引线”,引导着宛若长线的铁路,在渭水及两侧群山之间穿梭。

    宇文维宁看过资料,规划中的关陇铁路秦岐段,要开凿隧道一百四十个,反复横穿渭水及其他河流的铁路桥要建六十座,连同其他铁路桥加在一起,要建大、中型铁路桥九十座。

    这还只是规划中的隧道、桥梁数,若有需要,还有挖更多的隧道、架更多的桥。

    想到这些数字,宇文维宁就觉得心疼,关陇铁路秦岐段,全长大概三百里,但造价已经超过陇右铁路,问题就在于施工量巨大,所以建设成本极高。

    譬如关中铁路,因为关中地区地势平坦,就算要架桥,铁路桥的跨度不会太大,也没必要打隧道。

    陇右铁路地势复杂些,有些地区要打隧道,但隧道数量不算多,虽然许多地区的地势起伏较大,需要架桥,但在丘陵和丘陵之间架桥,和在山涧之间架桥的难度完全不能比。

    宇文维宁看过秦岐段铁路的路线图及详细施工方案,对其上所绘的一座座铁路桥、一个个隧道记忆深刻,这样一条造价不菲的铁路,要在一年内完工,时间很紧。

    所以,工人们无休,而作为监工的大小官员,以及他本人,也得经常守在工地上,随时解决各种问题。

    宇文维宁觉得,按照施工难度来比喻,若关中铁路是肥肉,那么陇右铁路就是带肉的排骨,而这秦岐段铁路则是一根硬骨头。

    但是,还有一条铁路的施工难度更大,称之为铁骨头,丝毫不过分。

    。。。。。。

    洛邑南,崇山峻岭之间,一道道南北走向的山谷,如同梳齿般排列着,当中一道山谷,东面山脊上,耸立着名关大散关。

    大散关位于大散岭半坡,北距洛邑约六十里,自古形势异常险要,为“秦蜀之咽喉”。

    它横锁陈仓古道,路尽蜀山之险、气增秦地之雄,所处位置,既是终南山西向的终点,又是陇首东起的开头,高峻雄险。

    只要驻扎一支军队在大散关,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所以大散关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现在,也是入蜀铁路的必经之处。

    大散关北,半山坡铁路上,一列火车咆哮着向上“爬”。

    这条上山的铁路,因为坡度大,所以列车需要三个火车头来推拉:两个火车头在前拉,一个火车头在列车尾部推。

    即便如此,列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快,站在关城上的李建成,看着这火车吃力往上“爬”,心里捏了把汗:要是火车头拉不动、推不了,导致列车溜坡滑下去,那可不得了。

    所幸,这列火车总算是平安开上来,在关城附近平缓地面的小站停下,装卸工们一拥而上,开始卸下车上装载的铁轨。

    李建成将视线转往南面山谷,看向陈仓古道两侧山岭半坡、顶部那些忙碌的施工工地。

    陈仓即洛邑之古称,大散关南的陈仓古道位于山谷东侧,而现在的山谷之中,一条高大的铁路桥横跨东西,连接东西两边山脉上的铁路施工工地。

    施工工地上,时不时传来雷鸣声,那是工人们用猛炸药、烈炸药开山打洞,要在崇山峻岭之中打出一个个通道。

    这条将蜀地和关中连接在一起的铁路,要经过大散关所在的大散岭,而且大散岭周边山区的地势很高,与北面洛邑之间的高度差极大。

    如果把洛邑比喻为大门,那么大散关所在的大散岭地区就如同门槛,一个高高的门槛,这就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坡太陡的话,火车开不上去。

    铁路的坡度有限制,一旦高过某个值,火车死活都爬不上去,所以,大散岭这巨大的高度差,使得铁路只能如同长蛇一般,慢慢在群山之中迂回,靠着迂回逐步提升高度。

    李建成作为工部官员,如今是大散岭路段现场施工监督官之一,对于大散关路段铁路的设计方案十分了解,并为这个线路的设计者之奇思妙想佩服不已。

    入蜀铁路大散岭路段,从起点到终点,直线距离不过二十里,但是,设计者设计出来的线路,全长近百里,线路全都在山谷两边来回盘旋,以确保火车能够从容上山,在从容通过大散岭地区后“下山”。

    这段铁路,主要由三个马蹄形大弯,一个“8”字形螺旋大弯组成,其间需要穿过山谷两次,从而巧妙的构成平稳通道,让列车能够从容通过这片山区。

    对于这条线路,李建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为了修这段铁路,朝廷和铁路公司已经竭尽全力举债筹钱,以便承担其巨额工程开支。

    大散岭段铁路,直线距离不过二十里,里程近百里,却要在群山中打四十九个隧道,架大型铁路桥两座,中、小型铁路桥二十座。

    这段铁路的造价,已经赶上关陇铁路秦岐段的一半,而施工难度又高了许多。

    整条入蜀铁路,若以中间的利州兴安为分界点,北段(利州兴安到岐州洛邑)基本上都是在群山峻岭中穿梭,而大散关路段,更是北段施工难度最大的路段。

    李建成觉得,若把关陇铁路秦岐段比作一根硬骨头,那么入蜀铁路的大散关段,就是一根铁骨头,只有钢牙才能嚼得烂这根铁骨。

    所幸,如今的施工队手中有“风钻”、“风镐”,有猛炸药、烈炸药,还有各种新式施工机械,所以朝廷才有信心修建入蜀铁路。

    雷鸣声又起,李建成循声望去,却见远处山坡上冒起浓烟,他和同僚们看着山谷两侧热火朝天的施工工地,听着时不时响起的火车汽笛声、雷鸣声,心中豪气万千。

    这条铁路一旦建成通车,必将名留青史,能够亲自参与这项伟大工程的人们,不努力啃这根铁骨头可不行啊!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天蛇换骨

    群山之间,汉水蜿蜒向东流淌,南岸山坡上,一条铁路宛若大蛇般横在山水间,其上,一列火车正在缓缓西行。

    火车头咆哮着,不停喷着浓烟,拖曳着三列车厢前进,第一节车厢里,乘客们看着窗外景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当中,有人身着官服,有人则是寻常打扮,手里却拿着小本本和笔,要把所见所闻记下来。

    火车行驶在铁路上,时而贴近山坡或者陡壁,时而穿越沟壑,当火车走到转弯路段时,乘客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列车下的铁路桥,其桥墩居然是一个个框架型大铁架。

    这样的铁路桥,一路走来比比皆是,让铁路跨过洼地、沟壑、山涧,又绕过山脊峭壁,不需要打洞,也能沿着汉水河道或者翻山越岭向前延伸。

    拿着本子的乘客们是荆襄地区各大报社的记者,现在时不时用笔在本子上写字,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下来。

    他们看着这些高高的铁路桥,看着一片片树林、沟壑在自己脚下移动,真有一种漫步云端的感觉。

    列车先前行驶,时不时经过一些施工工地,工人们在工地上忙碌着,要么在修建水泥桥墩的大桥,要么在山间打隧道,亦或是将山坡劈开。

    各种机器的轰鸣声,以及偶尔响起的雷鸣声,打破了群山的宁静,时不时有受惊的飞鸟从林中飞起,向远处飞去。

    今年一月份,朝廷宣布开始修建襄(州)梁(州)线,工期预计三年,这条铁路从襄阳出发,大体上沿着汉水河道西行,经过金州安康,抵达梁州汉中。

    如今是三月,从襄州襄阳到金州安康的铁路,却已经全线通车,难道施工队伍有如神助,竟然在两月内,就把襄梁线修好一半了?

    或者是偷偷提前施工,以此换得“施工进度快如闪电”的效果?

    车厢里的报社记者们,对此满是疑问,而负责回答问题的官员、襄梁线工程“官方发言人”牛,对此给出的回答很直接:“这是工程便道,并不是襄梁铁路主干线。”

    “大家一路过来,都已经注意到了,这条铁路,经过许多施工工地,要么在架桥,要么在劈山或者挖隧道,那里,才是襄梁铁路主干线要经过的地方。”

    “我们修起这条便道,主要是为了方便沿线各处施工工地的人员、物资输送,而现在我们乘坐的小火车,就是往返沿线各工地的工程小火车,这条便道虽然已经通车,但并不对外开放。”

    “所以,即便襄阳和安康之间通了火车,但这只是方便施工的便捷铁路,自然就不作数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记者们埋头记录。

    官员们不喜欢问东问西的记者,但如今报纸越来越普及,朝廷又要求各地官府运用好报纸这种舆论工具,所以要设“官方发言人”,时不时发布“官方消息”,借助记者和报纸传播出去。

    现在,铁路建设引起广泛关注,所以铁路施工方也得设“官方发言人”,定期邀请记者们到建设工地参观,报道工程进度。

    朝廷财力有限,修不了那么多铁路,全靠发行国债,并以“官督商办”的形式成立铁路公司,筹集资金来修铁路,那么,有必要让投资者了解到工程概况。

    报社记者对各条铁路的“跟踪报道”,能让投资者们了解到工程进度,所以这样的报道方式广受好评。

    既能增加报纸发行量、让报社收入增加,又能让投资者们放心,也能让普通百姓看个热闹,还能展示官府及铁路施工方的“坦荡之心”。

    所以,几条正在修建的铁路,施工方和主管官署都会定期组织报社记者来参观,报导工程进度。

    等牛说完,大家举手,开始提问。

    一个记者得牛许可,开口问道:“请问,这条便捷铁路建起来也不容易吧?在下注意到,沿线铁路桥全都是铁架式高桥,这样的桥梁,耗铁量怕不少,那么,付出如此成本,值得么?”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不过牛不想说得太复杂、“太专业”,免得记者们听不懂,所以尽可能用简洁的语句来回答。

    襄梁线全长千余里,大部分路段都在崇山峻岭之间穿梭,沿途要克服许多复杂的地质构造,所以需要架设大量铁路桥,还得打许多隧道。

    按照铁路的施工经验,一条铁路要修得快,最好从两头同时开始修,问题是梁州地区铁产量不足,中途的金州安康等地亦是如此,所以,襄梁线的施工,基本上都是襄州这一边“单干”。

    所幸,襄州襄阳航运便利,产自大冶制铁所、舞阳制铁所的铁轨以及各类铁制构件,会源源不断运抵襄阳(樊城),所以襄梁线从襄州这一头向西“长”,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是,因为这条铁路要打的隧道、架设的桥梁太多,如果一个一个的来,施工进度会很慢。

    牛举了个例子:有二十个苹果,一个人吃,这个人吃苹果的速度是五分钟一个,那么他要吃完这个苹果,就得花一百分钟。

    若是让二十个人同时吃苹果,每个人吃苹果的速度略有不同,最慢的大概十分钟吃完一个,那么,大家吃完这些苹果,最多就是十分钟。

    两种办法,谁快谁慢一目了然。

    同理,襄梁线的施工,若是同时投入大量施工队,对各处主要隧道、桥梁进行同步施工建设,最后再用铁路将桥梁、隧道“连”起来,整条铁路的施工速度就会加快。

    然而,要实现这样的施工方式,必须解决各工地的人员、物资输送问题,毕竟在群山峻岭之间修土路不容易,路况也不能确保运货马车能够顺利抵达。

    于是,才有了架设一条便捷铁路作为施工便道的做法。

    这样的便捷铁路,沿着主干线的预设路线架设,靠着无数铁架桥跨过沟壑、河流,绕过陡峭山坡,基本上不需要挖隧道,也不需要浇筑水泥桥墩,所以建设速度很快。

    襄梁线施工方去年就开始修建这条便捷铁路,只花了半年时间,就把襄阳和安康连接起来。

    然后,各施工队通过这条铁路进驻预定的施工地点,开山、架桥,所需物资都由便捷铁路输送,人员往来都很方便,极大的加快了施工进度。

    现在,安康到汉中的便捷铁路正在架设中,新的施工队会陆续在金(州)梁(州)段预设工地上开工,按照设计方案架桥、劈山、挖隧道。

    如此施工方式最主要的缺点,就是耗铁量巨大,不过有大冶制铁所、舞阳制铁所的全力供应,这不是问题。

    而且等主干线建设完毕后,这条便捷铁路上的铁架桥还会拆除,其铁料可以回炉重新炼化,即便考虑到损耗,但总的成本实际上并不高。

    再说,铁路尽快建成通车(前提是保证质量),这才是最重要的,为此多花点钱,值得。

    牛的回答很简洁,记者们一边点头一边记录,然后有人提问:“这条便捷铁路修起来也不容易,主干线建成后,难道能不能留着,作为备用线路不好么?”

    牛回答:“这想法不错,但是,用锻铁件搭建起来的铁架桥,常年风吹日晒之下,生锈的速度很快,即便如今的铁架桥都刷了油漆防锈,但依旧扛不住日晒雨淋,时间长了隐患很大。”

    “所以,若保留这些铁架桥,每年都得更换大量构件,还得不断刷漆,为此花费的成本很高。”

    “但是,正如你问的,这样一条铁路,既然修好了,拆掉太可惜,那么,就得用另外一个办法。”

    “把铁架结构桥墩,逐渐换成水泥浇筑的水泥墩,如一来,这条铁路就宛若重获新生,能继续使用,我们把这种办法称为‘天蛇换骨’。”

    “虽然前期投入大一些,但很值得,因为这意味着主干线修好后,还有一条可靠的副线,等同于运力接近翻倍,客、货列车调度起来也方便许多。”

    “所以,襄梁线建成后会是复线铁路,主干线主要走重载货车,而‘换骨’之后的便捷铁路走客车,实现了初步的客、货分离,并且能够作为主干线的备用铁路。”

    “‘天蛇换骨’,不一定要修主、副双线,可以先用铁架桥将线路架起来,确保尽快通车,然后慢慢将其铁架桥墩换成水泥桥墩,这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牛的解释依旧很简洁,又有记者问:“近日有传闻,称朝廷决定修建京城至安康的翻越秦岭铁路,那么,这条铁路,是否也会采用天蛇换骨法施工,以便实现尽快通车?”

    这问题有陷阱,踩上去就要焦头烂额,经验丰富的牛腹诽不已,面上却很淡定的回答:

    “传言不可信,诸位,切不可信谣、传谣,铁路修建的诸般事宜,都以官府张榜公告之内容为准。”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过山车

    密密麻麻的铁制衍架,将一条轨道从中间高高撑起,从侧面看去,这些铁制衍架宛若一座高耸的山峰,就像一个“几”字,而轨道就是山的轮廓。

    一辆小小的列车缓缓爬上“山峰”顶端,没停留多久,只见这只有数节、上面坐满人的列车向前移动,猛地一头向地面冲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呼喊声从车上传来,声音各有不同,可见是不同乘客在这列车即将撞地时发出的绝望呼喊。

    眼见着这列车快速撞向地面、惨剧即将发生,不远处看台上的观众们也发出凄厉的呼喊声,有胆小的人甚至吓得闭上眼睛。

    “轰隆隆....”

    沿着轨道呼啸而下的列车,转了个弯,前进方向由几乎垂直于地面变成和地面平行,避免了撞地的命运,却“撞”向前方一个“大铁圈”。

    这是一个立着的大铁圈,由轨道旋转而成,呼啸而来的列车,满载着乘客“撞入”这个铁圈中,猛地抬头向上走,以至于上到半截的时候,车底向上、车上乘客头向下。

    “啊啊啊啊啊!!!!”

    车上乘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而旁边看台上的观众们同样发出惊呼,那些胆小的人想闭眼,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列车沿着轨道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再次恢复“正常行驶”,向前方冲去。

    列车上乘客们的“心跳旅程”尚未结束,他们惊呼着,被列车带入一个又一个险境,有侧旋的弯道,有宛若盘香的螺旋轨道,列车在高低起伏不定的轨道上呼啸而过,来到又一座“几”字形“山峰”下。

    链条牵引机将列车缓缓送上“山”,周围一座座看台上的观众们屏住呼吸,看着列车抵达“山顶”。

    看着列车“俯冲下山”,又眼睁睁看着列车忽然绕轴旋转,车底朝上、座位朝下冲向地面。

    然后猛地一拐,和地面平行,然后不断地绕轴旋转,宛若攀在棍子上前进的大蛇。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呼喊声中,乘客们平安经过了这个“险境”,各看台上的观众大呼小叫,兴奋异常。

    列车随着惯性向前走了一段距离,速度越来越慢,却正好抵达链条牵引区,于是被链条带着向前走,沿着轨道回到了一开始出发的站台。

    车上男女乘客表情各异,有面如白纸者,有满面通红者,大家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大多兴奋不已。

    站台上,排队等着坐车的人们跃跃欲试,这个名为“过山车”的游乐设施十分刺激,光是看就让人觉得过瘾,若是坐上去,就只会更过瘾。

    历险归来的列车停好,车上乘客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解开“安全压杠”和“安全带”,慢慢下车。

    即将登车的人之中,有微服出游的燕王宇文维维乾,他看看轨道前方那“几”字形的高耸轨道,又看看需要工作人员搀扶着下车的一些乘客,有些担心看向身后:

    “大郎,要不改坐另一个过山车?”

    燕王世子宇文襄,看看另一边那只有几个小小“土丘”的“入门级过山车”场地,摇了摇头,看着父亲,满是期待的说:“阿耶!孩儿就坐这个!”

    “你不怕么?”宇文维乾问,他真怕儿子受不住这过山车的刺激。

    “孩儿不怕!”宇文襄用力摇头,“孩儿就要坐这个‘挑战级过山车’”

    又怕阿耶反悔,宇文襄扯着阿耶衣角:“阿耶答应过的!”

    “好,好....”宇文维乾点点头,不再多说,跟着队伍向前走。

    检票后,父子俩走到这“过山车”的车厢边,按着工作人员指示,先后上车。

    每节车厢,分前后两排,每排两个位置,宇文维乾和儿子并排坐在一起,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系上“安全带”,然后压下“安全压杠”。

    安全压杠是个倒“几”字形的铁杠,能够将乘客的肩膀和前胸护住,以免乘坐过山车旋转、倒过来时乘客飞出去,而安全带的作用就是捆住乘客的身体,是另一个安全措施。

    一切准备就绪,工作人员对过山车进行最后的检查,宇文维乾趁此机会,向儿子交代注意事项:

    “一会若是害怕,就闭上眼,觉得想哭,那就大声喊出来,不要紧的,届时大家都在喊,没人注意你。”

    宇文襄用力点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今年九岁,虽然未成年,但身高已经达到了乘坐过山车的标准,所以可以上车。

    西阳今年新开业的游乐场,最刺激的游乐设施就是这“过山车”,开业第一天,他就跑来当了观众,看着这刺激的列车在高架轨道上忽高忽低的行驶,只觉十分过瘾。

    过山车有两种,一种是“入门级”,相对没那么刺激,一种是“挑战级”,极其刺激。

    宇文襄想坐“挑战级过山车”,光是当观众就看了许多次,和许多人一样,他对于参加“挑战”是跃跃欲试。

    但是他未成年,必须有家长陪同乘坐,而阿娘是决计不会和他一起坐过山车的,所以,只能央求阿耶“行行好”,让他过过瘾。

    宇文襄磨了许久,好不容易磨得阿耶同意带他来玩,如今挑战就要开始,岂有不兴奋的道理。

    宇文维乾见着儿子激动万分的模样,忽然眼睛一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父亲总会抽空带着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玩耍,玩各种好玩的游戏,滑滑板、滑轮,划船、游泳、钓鱼等等,快乐的童年,让他记忆犹新。

    所以,他有空也会带着儿女玩耍,去年到西阳任职,回到了从小生活的地方,倍感亲切,只要有时间,他依旧会带着儿女们玩耍,到街上逛逛。

    一如当年,父亲带着他们逛街、游玩那样。

    现在,西阳有了一个新式游乐场,各种游乐设施十分有趣或者刺激,每到开放日,游人如织,今日他难得有空,而世子磨了许久,索性就带着儿子来体验一下这个“过山车”。

    哐当一声,列车车身微震,然后缓缓移动,向着前方“山峰”而去,车身慢慢上扬,宇文维乾看着这个铁架架起来的高耸轨道,想到了火车。

    这种铁架式高架轨道,最先出现于矿山,用于运输矿工和矿石,渐渐地,又用于林场运输木头,或者用于改造栈道。

    后来技术慢慢成熟,便用于铁路建设,缺点是耗铁量大,优点是架设速度快。

    这个优点,对于山区铁路的建设是很有帮助的。

    宇文维乾知道有一种修铁路的方式叫做“天蛇换骨”,就是先用铁制高架桥把线路架起来,之后慢慢用水泥墩替换这些易生锈的铁架桥墩。

    正在修建的襄梁铁路,就用上了“天蛇换骨”的建设方式。

    但他没想到,这种高架轨道还能做成游乐设施“过山车”,靠着惊险、刺激,使得无数人为之疯狂。

    这个游乐场自开业以来,过山车项目无论是“入门级”还是“挑战级”,天天都爆满。

    当然,过山车的铁架全都上了油漆,有专人定期保养,确保防锈,并且注意更换锈蚀部件,所以安全性很好,

    但再怎么刺激,也不至于失态的喊起来嘛....

    宇文维乾如是想,他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坐个游乐设施消遣都吓得大喊大叫,简直是笑话。

    他就不会这样。

    宇文维乾胆子很大,自认为什么刺激的游戏都玩过,更别说还上过战场,没道理怕什么。

    方才他就旁观了过山车的“历险”过程,没觉得刺激到要失态,所以...

    “阿...耶....”

    耳边传来怯怯的声音,宇文维乾收回思绪,看向儿子。

    只见宇文襄苦着脸,带着哭腔说:“阿...耶...我不坐了,我要回家...”

    上车时信心满满的小家伙,随着列车渐渐升高,现在已经吓坏了,豪情早已烟消云散,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

    “傻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勇敢点,阿耶看好你哟!”宇文维乾笑着说,宛若父亲当年安慰自己一样,抬手去摸儿子的头。

    “阿耶就在你身边,莫怕、”

    说完,紧紧握着儿子的手。

    得阿耶鼓励的宇文襄握紧双拳,用力点点头:“嗯...”

    宇文维乾还要说些什么,忽然愣住,左右张望,发现除了乘客,四周空空如也。

    又看向前方,随后汗毛倒竖:“轨道呢?怎么轨道没有了?”

    前方轨道不见了,那一瞬间,宇文维乾下意识以为轨道“塌方”。

    已经闭上眼睛的宇文襄开口说:“阿耶,我们已经到山顶了。”

    “啊?”宇文维乾这才反应过来,往旁边伸头一看,看向地面,瞬间心一紧:好高啊!!

    此刻,他仿佛飞在天空中的鸟儿,俯视大地,过山车轨道路旁一座座看台,如今宛若瓶盖,而坐在看台上的观众,仿佛变成了蚂蚁。

    宇文维乾只觉有些眩晕,还没等他回过神,列车缓缓向前移动。

    然后猛地向下“低头”。

    先前消失了的轨道,此刻出现在宇文维乾的面前,看着这宛若断崖的轨道,他脑袋瞬间空白:救...救....

    忽然耳边传来哭声:“阿耶,我怕~~~”

    宇文襄哭起来,紧紧抓着阿耶的手,宇文维乾还没来得及安慰儿子,只觉身子猛地下坠。

    心,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然后猛地扯起来,要经过嗓子眼扯出去。

    宇文维乾看着自己向地面撞去,巨大的恐惧感占据全身,他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其他乘客一般,张开嘴,惊恐的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

第六百五十三章 出路

    游乐场一隅,高大的铁架上,一艘大船不停做着钟摆运动,远远看去,仿佛这船真的是在惊涛骇浪之中翻腾,使得船上的“船员”(乘客)们呼号连天。

    地面上,大量游人聚在这名为“海盗船”的游乐设施两旁,抬头看着来回摆动的船身,看着船上乘客那惊恐的表情,听着乘客的大呼小叫,受用至极。

    花钱游乐的游客,体验着“海盗船”带来的刺激和眩晕,不花钱、纯粹看热闹的游人,看着这些游客的狼狈模样,就当是消遣。

    人群之中,几个年轻人看着这大幅摆动的“海盗船”,面色有些凝重,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果断掉头就走。

    旁边场地内,是一个高高的圆柱形大铁架,这个宛若擎天柱的大铁架套着个大铁环,大铁环外沿均匀分布着座椅,座椅背向内,面向外,上面还“捆”着人。

    这些乘客坐在座位上,肩部和前胸压着“安全压杠”,身上还系着“安全带”,但是双腿悬空,一个个都光着脚。

    为何要光着脚?为了防止鞋子飞出去,落到地面砸伤人。

    一旁地面上,蒸汽机轰鸣着,喷出浓烟,而大铁环在大铁架上缓缓升起,忽然下坠,仿佛失控了一般,吓得座位上的乘客失声大喊,也让地面上围观的看客惊呼连连。

    大铁环落到一半时停住,然后缓缓上升,就在众人以为这大铁环要升到铁架顶部时,大铁环忽然下坠,再次吓得乘客和观众惊呼连连。

    那几个年轻人来到围栏边,看着这个名为“跳楼机”的游乐设施,看着那大铁环“折腾”乘客,一个个跃跃欲试。

    相互间交谈了几句,几个年轻人往入口走去。

    入口处有栏杆构成的通道,买了票的游客已经排起长队,粗略看上去大概有六十余人,而那大铁环一次只能坐二十四人,后来者,至少要等上两轮。

    但是,入口处有两个小门,右边小门处人多,左边小门处只有五六个人排队。

    几个年轻人径直进入右边的通道,向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出示了戴在手腕上的手环后,径直来到入场小门前等候。

    旁边的观众们见着又有人“插队”,有些人开始议论,但那些排队的人们倒也淡定,仿佛知道什么内幕。

    工作人员见状,拿着纸皮大喇叭喊起来“大家要是不想排长队,可以购买特别手环!有了特别手环,每个游乐设施可以在买票后从快速通道走,不需要排长队。”

    这么一喊,许多刚来围观“跳楼机”的观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新开业的游乐场,规则有很多,首先谁都可以进来,但要花一文钱的门票,身高没有超过限制的儿童则可以免票,但必须有成年人陪同。

    进入游乐场的人们,可以花钱体验各种游乐设施,体验各种惊险刺激和别样的趣味,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花钱、光是看,看那些游乐设施是如何的刺激,看那些花钱感受游乐设施的乘客是如何的狼狈。

    买票的游客无论身份高低,都要排队入场,但是,若购买了特别手环(每个一千文)并且佩戴在手上,就可以走人少的特别通道排队入场(不限项目)。

    李元吉对这种规定很满意,因为体现了贵贱有别,虽然这种贵贱有别是以钱来衡量,但他有的是钱,伙伴们同样如此。

    旁边,抬头看着“跳楼机”的冯智理,满是兴奋的表情,他和身边人说了几句,又对李元吉说:“四郎,怎么样,一会多坐几次?”

    “没问题。”李元吉看着缓缓上升的大铁环,同样满怀期待,过一会,他又说:“今日玩个痛快,晚上我请....”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梁兴林插话:“不不不,你是贵客,我们算是东主,今晚,还是我来请客!”

    “那怎么行,这大半月来,都是你们请客,总得小弟回请一次嘛。”

    “莫要客气了四郎,等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去长安,你再请客也不迟嘛。”

    几个年轻人议论着,“跳楼机”慢慢停止运转,大铁环缓缓落下,停在地面上。

    意犹未尽的乘客们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解开安全措施,穿上鞋子,陆续从出口离开。

    李元吉和同伴们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场,然后“就坐”,看着周围围栏杆外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又抬头看看那高高的铁架,他心中充满期待。

    跳楼机?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李元吉家住长安,父亲唐国公李渊为门下省谏议院的平章政事,因为经常要参加政事堂会议,所以基本上不会轻易离京,但李元吉却出现在数千里之外的黄州西阳,其中当然有原因。

    唐国公府有产业要在黄州股票交易所“上市”,事关重大,所以唐国公夫人窦氏亲自来黄州处理相关事宜,于是最年幼的嫡子李元吉也跟着来西阳,长长见识。

    当年,他父母就曾在西阳寓居,所以在西阳城里有别院,而且配套的生活设施不断更新,住起来不比在长安的唐国公府差,所以李元吉在西阳过得很快活。

    母亲在西阳和许多外命妇有老交情,所以李元吉很快便接触到许多很特别的交际圈,这些交际圈里,成员基本上都是山南荆湖、两淮、岭南文武官员的第二代、第三代。

    唐国公府本来就和山南荆湖这边有不少交情,所以李元吉很快融入这些圈子,和来自岭南豪族冯氏的冯智理、黄州虎林军一脉出身的梁兴林等人玩得热络。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年不满二十,为家中排行靠后的儿子,处于不上不下的境地,出路模糊,左右为难。

    父亲的爵位,自然是长兄(嫡长兄)继承,家中的产业,主干自然也是由长兄接管。

    其他兄长们要么读军校、毕业后从军,要么在学校读书、备考科举,他们这些家中排名靠后的人,读不得书,又不想去军校和兄长们走一样的路,便只能出来长见识。

    靠着父辈的人脉,营建自己的交际圈,尽可能自食其力,闯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或者,经营自己的产业,以便将来开枝散叶。

    这样的情况,如今在各官宦、商贾家庭里很常见,长子继承家业(主要产业),嫡庶次子们要么读书考科举,要么入军校,从军拼爵位。

    文、武两不靠的子弟,就只能趁着父辈在时,想办法借力谋出路,要么到两京(长安、洛阳)结交权贵,要么到晋阳、邺城、西阳、广陵、番禹等大都会结交人脉。

    也就是想办法经商,置办产业。

    若都做不到,活该在家中没地位,分家之后扣扣索索过日子。

    李元吉就是这样的处境,他不喜文,所以不打算考科举;他喜武,弓马娴熟,但二兄李世民、三兄李玄霸都陆续读了军校,李元吉就不想走这条路。

    况且他觉得往后打仗都是火器为主,个人勇武没了用处,所以,还不如想办法多赚钱。

    无军功,不得封爵,这是朝廷的制度,但是李元吉觉得,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没有爵位,但有产业,并且经营得好,一样可以做人上人。

    有了钱,就有了各种高档享受,美人、名马、豪宅、田庄、山珍海味,什么都有了。

    如今朝廷不轻商,所以李元吉觉得自己就算经商,也不会被人看不起,况且他还有兄长们帮衬,将来又有谁敢看不起他李四郎?

    李元吉现在就跟着母亲学经营产业,来到黄州后,发现这边的纨绔子弟和京城的纨绔子弟不一样,消息极其灵通,无论是贸易、工商、交通运输还是期货、股票交易,个个都有准确度很高的消息渠道。

    大家都有父辈的大树可以遮风避雨,却都要靠自己拼搏,努力经营人脉、产业,为自己的将来谋出路,所以,相互帮衬、各取所需,再合适不过。

    譬如冯智理,其家族为岭南豪族,主营海贸,所以冯智理对于海贸方面的消息十分灵通,也对岭南物产有着深刻了解。

    梁兴林家在黄州西阳,是虎林军子弟,不擅文、不喜武,偏偏擅长做买卖,如今对于期货买卖颇有心得,自己承担风险,借钱炒期货,摸爬滚打一番后,居然赚了数万贯。

    还有另外几位,要么来自广南西道,家里有大片甘蔗种植园,要么来自淮南,家里从事淮水航运。

    而李元吉出身长安权贵家庭,在京城有人脉,虽然大多是酒肉朋友,但总算是长安城里权贵子弟圈的一员,兼之家中有煤矿、产业,不缺钱,所以,对于别人来说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几个年轻人在黄州相遇、趣味相投,于是开始尝试合作,不靠父兄,靠自己和朋友一起奋斗,拼出路。

    李元吉觉得自己一定能够不靠父兄就能出人头地,若是时来运转、产业经营得好,将来还有机会被选为参知政事,参与国务。

    若人脉经营得好,甚至有些许机会被选为平章政事,如父亲那样,在政事堂会议上和宰执们平起平坐。

    李元吉正踌躇满志间,耳边传来说话声:“四郎,想什么呢?准备开始了哟。”

    他回过神,循声望去,却见是坐在隔壁的冯智理提醒自己。

    李元吉笑了笑,看看四周,随即心中一紧:怎么空荡荡的?

    再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已经远离地面,两条腿就这么悬着。

    就在他走神间,“跳楼机”已经升上最高点,接下来...

    李元吉还没来得及害怕,只觉座位猛地一坠,他自己随后也跟着下坠,那一瞬间,仿佛有人捏着他的心,然后猛地一扯。

    巨大的恐惧感充满全身,惊恐万分的李元吉控制不住,和左右同伴一起,不由自主张开嘴,大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

第六百五十四章 森林

    成排的楼房,高度都在三到四层,汇聚在一起,宛若一片森林,一条高架铁路穿行其间,形同林间小道。

    一列满载乘客的列车稳稳行驶在这高架铁路上,因为不可能有人横穿轨道,所以列车的前进速度快而稳定。

    车厢内,两侧有横向布置的长凳供人乘坐,车顶又有吊环垂下,以便让没有位置坐的乘客握住,稳住身子,许多或坐或站的乘客看向车窗外。

    看着两侧楼房,看着下方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满是惊讶的表情。

    中部一节车厢内,坐在长凳上的田小虎,向同伴们介绍起西阳城的“奇观”高架轨道公交小火车。

    “西阳城人太多,越来越多,原本的小火车走在街道上,速度快不起来,因为横穿街道的人太多,开不快。”

    “加上港口和火车站之间往来客流量逐年增加,所以官府索性修起高架铁路,让公共小火车在高架铁路上走,这样就清静多了。”

    “不过呢,这高架铁路修起来十分耗钱,估计很难普及。”

    说到这里,田小虎看向李元吉:“四郎,西阳城里的高架铁路可是在积累经验,若是好用,过几年,长安是肯定要修的,毕竟那可是京师,人只会更多。”

    李元吉点点头,对这个说法深表同意,田小虎继续说:

    “这高架铁路,最初用在大别山里,跑的是小火车,专门拉木材,顺便运人,我家的寨子,就通了小火车,以前每次坐的时候都有些心惊胆战....你们可知道为何?”

    李元吉等人摇摇头,田小虎见状笑道:“那些过山涧、沟壑的桥梁啊,都是木制的。”

    有人问:“木头做的?这能牢固?”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牢固,毕竟轨道有分量,火车再小也是火车,重量就摆在那里,木桥怎么就能撑起来?”田小虎把手一摊,见大家点点头,又说:

    “结果是我想多了,那铁路的铁路桥,修起来颇有讲究,用许多木头架起宛若....啊,就是那游乐场过山车轨道的架子,就像那般。”

    “反正这小火车通车到现在,没有一座铁路桥垮塌,沿线的山寨受益匪浅,大家出行方便许多,要知道,山路既难走,又绕来绕去的...”

    田小虎指着前方远处的一栋楼房,又拍拍座位:“譬如,两座山,就这么个距离,看上去很近,但是要走过去,却要绕来绕去,因为当中横着一道山谷。”

    “有句话说得好,叫‘望山跑死马’...廿六郎,你家在岭南,应该深有感触吧?”

    家中排行二十六(廿六)的冯智理闻言点点头:“对,岭南山多,真是望山跑死马。”

    田小虎继续说:“但官府给大山里修了小铁路,各寨子出行就方便许多,不过当年大冶的铁产量不够,所以山里小铁路的桥梁,都是木头搭起来的,反正山里木头多嘛!”

    “现在不同了,大冶制铁所一年的铁产量上亿斤,我们山里的铁路桥,渐渐换了铁架,不过为了防锈,维护起来倒是麻烦些,得定期除锈、刷油漆...”

    “但在城里,这高架铁路就不怕生锈了,都是水泥墩,耐用得紧....不过我每次坐这高架轨道车,看着外面一栋栋楼房,就仿佛回到山里,坐着小火车穿梭在林间。”

    “对了,要是到了盛夏,大家都有空,就到大山里,我家寨子住上月余山里可凉爽了,猎物又多,保证让大家住得舒服,玩得高兴!”

    一说到打猎,李元吉就来了兴致,因为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打猎,大别山的猎物出了名的多,甚至还有豹子、老虎,若能亲手射杀一两头,那可是值得炫耀的经历。

    眼前这位田小虎,祖父大有来头,本是大别山上的寨主,为天子潜邸故人,随天子征战四方,如今身居要职。

    大别山里的寨主们,做的是捕奴买卖,当然,这买卖做得很大,已经做到边疆去了,所以一个个家里有钱得紧,以至于田小虎出手十分阔绰。

    上一代的大别山寨主们,全都在西阳置办家业,所以像田小虎这样的子孙们,基本上都在西阳出生、长大,西阳的家才是家,至于山寨,是半个家。

    不过这些在城里居住的山寨子弟们每年时不时会回山寨,和族亲聚一聚,以示不忘本,尤其是夏天,权当回去避暑。

    李元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直在西阳住到夏天,所以打猎之事只能以后再说,他一边听田小虎说话,一边打量外面的街景。

    西阳是个大都会,这是他通过看报纸的报道得出的结论,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黄州西阳城的常住人口,据说如今仅次于长安,而这座城池的风貌,却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首先是密集的楼房(三到四层),使得走在街道上的人们,看不到天际线,甚至连高耸的城墙都看不到。

    大家看到的,都是近在咫尺的楼房,李元吉在西阳住了一段时间,每次走在西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都会觉得自己和行人们仿佛是走在林间的小售。

    整座西阳城,就像一座由砖、水泥建筑构成的森林。

    田小虎等人,虽然不像父辈们居住在大别山的深山老林里,却居住在另一种森林里。

    列车靠站,李元吉跟着大家下了车,刚出站口,一座高楼跃入眼帘,李元吉抬头一看,只见这高楼气势雄伟,宛若擎天一柱。

    西阳城的云霄阁,采用了各种先进建筑技术施工,于去年落成,有十六层,是天下第一高的楼阁(仅以楼阁建筑本身高度而言)。

    云霄阁如今已是西阳城的新“地标”,耸立在大江边上,往来的船只远远就能看到。

    李元吉久闻其名,来到西阳后,每天都能看到这座耸立在城南的高楼,却从没得机会走一遭:该楼为酒楼,除了官员(一定品级以上)可以随意登高望远,其他人要上去,得花钱消费。

    唐国公府有的是钱,但不代表李元吉可以乱花,加上母亲管得严,所以李元吉还没得上过凌霄阁。

    田小虎看了看怀表,笑道:‘时间刚刚好,走,到楼顶包厢用餐去,那里风景可美了!’

    这么高的楼,爬上去怕是不轻松,李元吉却没问,跟着大家一起走进去。

    门童恭敬的为来客开门,一行人进入富丽堂皇的大堂,大堂里的侍者热情迎上来,问清楚来意后,带着客人前往楼顶包厢。

    要上楼,走的不是楼梯,而是乘坐“升降梯”。

    以蒸汽动力牵引铁索来提升、放下的矩形容器,名为“升降梯”,可以将人、货提升到高处,不需要人费力气走楼梯。

    当然,这机器运转起来需要烧煤,一直烧。

    按照田小虎的说法,这云霄阁光是“升降梯”的使用成本就不低,但即便如此,有着“无敌”风景的云霄阁,依旧宾客满座。

    其最高几层的包厢,需要提前十余日预定,根本就不愁没生意。

    不一会,一行人抵达顶楼,进入包厢后那一瞬间,李元吉被眼前情景震撼得说不出话:包厢窗口外,是“无敌风景”。

    窗外一半(左边),是壮丽的江景。

    大江之上,是宛若过江之鲫的船只,密密麻麻,江对面(南岸)则是武昌城。

    窗外另一半(右边),是西阳城城景,鳞次栉比的楼房,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工业区如林的烟囱,看上去宛若一片茂密的森林。

    李元吉站在窗边,隔着安全栏俯视大地,仿佛自己屹立于大山之巅,俯瞰着脚下芸芸众生。

    这种感觉,让他激动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其他几个同伴却一副淡定的模样,想来早已见识过。

    “这..这里吃一顿饭,得多少钱?”李元吉问道,田小虎笑着摆摆手,只说“不算贵”,让大家入席。

    李元吉再三追问,田小虎伸出三个手指:“最低消费,这个数。”

    李元吉想说“三十贯?”,但想想这地方如此高档,肯定不止这个数,于是问:“三百贯?”

    众人闻言大笑:“四郎果然不愧京城出身,就是有见识。”

    田小虎笑道:“在这里吃饭,吃什么菜倒是其次,你看看,就着这风景品尝美酒佳肴,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别处能办到吗?”

    当然不能办到,至少目前不能办到,李元吉再次看向窗外,看着景色,不由得紧握双拳。

    新的时代,大都会宛若森林,我要在这新的森林里狩猎,赚钱,赚许多的钱!

第六百五十五章 渡劫

    午时,本该阳光灿烂,但此刻的黄州地区却是乌云密布,太阳不见了踪影,天地间一片昏暗,狂风大作之际,天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狂风暴雨来袭,西阳城笼罩在水雾之中,而全城最高建筑云霄阁,在狂风暴雨之中形单影只。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高耸的云霄阁,就是秀于林的那根“木”,此刻承受着狂风的不住“推搡”。

    天气有变,云霄阁暂停营业,但并未人去楼空,楼顶景观台上,许多身着道袍的道士站在玻璃窗旁,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听着狂风的呼啸声,感受着楼阁的摇摇欲坠。

    大风之中,由钢筋水泥建起来的云霄阁,竟然在微微摇摆。

    这种现象,随着楼层的增高而越来越明显,在最顶部的景观台上,人们都能感受到脚下楼板随风微微摇晃。

    但没人当一回事,道长们淡定的观察四周情况,又有身着工作制服的人在忙碌着,忙着操作奇奇怪怪的仪器,忙着做记录。

    风,有力量,能够作用于船帆,让沉重的船只前进,船帆面积越大,风的力量就越大,以至于轻易推动万斛大船移动。

    所以,风同样能作用于其他物体,施加巨大的力量,物体的受风面积越大,承受的风力就越大。

    号称“天下第一楼”的云霄阁,位于长江北岸,江岸本来风就大,高高的云霄阁宛若一面巨大的船帆,经常承受巨大风力,

    一旦建筑结构承受不住风力,就会出现裂痕,若承重梁出现问题,整座楼就会垮塌。

    这就是盛名之下的重负,如果云霄阁被狂风摧毁了,就会变成天下第一的笑话。

    五庄观的道士们,对于各“科学领域”都有研究,自然不会忽视风力的作用,而工部的技术人员们同样对建筑物防风十分重视。

    譬如在崇山峻岭之间架设铁路桥时,山谷风有时会猛然增大,所以铁路桥不仅要承重,还得注意抗风。

    若一味的强化结构,虽然确保了强度,却造成了结构浪费,所以如何以较低成本达到设计目的(抗风),一直是建筑工程师们的研究重点。

    这样的研究持续多年,所以建筑师们积累了丰富的建筑抗风经验和相关知识,所以云霄阁的设计,无论是道士还是工程技术人员都出了大力。

    现在,云霄阁不仅是一处豪华酒楼,同时也是建筑工程学、风学等学科的实验场所,每当狂风暴雨来袭、云霄阁停业之后,五庄观的道长们,还有建筑等行业的技术人员们,会坐镇云霄阁,开展各类试验。

    并且借助各种设备进行观测,积累实验数据。

    此时,人在楼底借助仪器观测楼顶的摆动幅度,有人在高、中、低三个楼层测量风速,有人在楼层中的测量间里用仪器观察云霄阁各主要承重梁的细微变化。

    又有人在各楼层的窗户处测量玻璃窗的形变,测量迎风墙的形变。

    还有人乘坐升降梯,检查大楼摆动是否会对升降梯的安全运行造成影响。

    虽然云霄阁已经停止营业,但内部的热闹程度不亚于正常营业时间,大量道士和技术人员冒着云霄阁被风摧毁的危险,抓紧时间做观察、做各种实验。

    这样的情形,自云霄阁建成营业以来已经屡见不鲜,所以此刻留在楼上听候道长、技术员调遣的侍者们见怪不怪,也很淡定。

    这种时候站在摇摆的高楼上,听着外面狂风呼啸,听着窗户“咯吱”作响,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大家见着这些道长、技术员如此不当一回事,心中的不安也就渐渐消散了。

    大家应聘来云霄阁做事,上班前就有人告知各种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下大雨时楼会摇摆,还会被雷劈。

    但是,云霄阁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包括避雷针在内的防护措施齐全,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一名侍者看着手里的故事书,又看看外面的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想了想,低声和同伴说:“哎,这情景,你想到了什么?”

    同伴没好气的说:“我想下班回家睡觉。”

    “别,这种时候,可比在游乐场做过山车刺激,对吧?”

    “哎呀你这嘴巴莫要乱讲话了。”

    “不是,我不是乱讲,这书你看过吧....”侍者将手中的书展示给对方看,又说:“你看,此情此景,像不像是小说里的主角在渡劫?”

    “渡你个头啊,万一要是被雷劈...”

    话还没说完,外面白光一闪,随后头顶一声炸响:“轰隆隆....”

    闪电的光芒,将两人的脸映得惨白惨白。

    也把袁天罡的脸映得惨白。

    他冲出房间,不顾瓢泼大雨,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云霄阁,看着云霄阁上宛若长针的避雷针,脸上满是不甘,长叹一声:

    “唉,没劈中....”

    一个道童跑出来,把袁天罡拉到屋檐下,袁天罡拍了拍头上的雨水,转身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几个道士,同样满脸遗憾。

    大家盼了半天,好不容易有惊雷在云霄阁上空炸响,一道闪电就这么打下来,就当大家以为这闪电会劈中云霄阁时,闪电居然劈歪了!

    太可惜了!

    道士们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不过看情况这场雨还有得下,而且天空中乌云密布,时不时就电闪雷鸣,看来云霄阁有的是机会被雷劈。

    这不是道士们泯灭人性,而是因为云霄阁本来就承担着雷击实验的任务,每当电闪雷鸣时,“电学组”的道士们就会聚集在云霄阁,等着云霄阁被雷劈。

    从去年到现在,云霄阁被雷劈了许多次,道士们通过装在楼上和地面的各种装置来了解雷电的奥秘,并且对避雷系统进行改进,效果显著。

    袁天罡便是“电学组”道士之一,自从他来到西阳,在五庄观做电学研究,就化身“实验狂人”,全心全意放在各类试验当中。

    黄州有雷电源(水电站),但随着试验的愈发深入,袁天罡及道友们觉得这雷电源的威力不够大,比不上天雷。

    所以,每当电闪雷鸣时,大家只要有空,就会到云霄阁旁的试验区等待,等着云霄阁被雷劈。

    然后,击中云霄阁避雷针的雷电,会沿着线路往下走,进入实验电路(开关控制的切换电路),然后“流入”各种实验装置,最后被引入地下。

    雷电的威力十分惊人,许多实验装置承受不住超高压电流,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渡劫失败”,烟消云散。

    袁天罡和道友们不停改进实验装置,各实验装置对于超高电压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强,所以,大家今日满怀期待的等着云霄阁被雷劈。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忽然有白光闪烁,与此同时惊雷炸响。

    袁天罡透过窗户,清楚看到一道明亮闪电劈中了云霄阁顶部那尖尖的避雷针。

    那一瞬间,避雷针尖甚至绽放出明亮的火光。

    劈中了,劈中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道士们,心中欢呼着这三个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桌子上的电话响起铃声,这电话只和云霄阁顶部连接,所以电话是谁打来的不言而喻。

    一名道长快步上前,拿起电话,满怀期待的问:“如何!!电压有多少?”

    电话声音十分嘈杂,他不停的问:“多少?多少?”

    “啊?什么?爆表了?!”

    其他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一记闪电,威力太大了!”

    袁天罡率先回过神,大声喊起来:“赶紧的,把电路切换,把电路切换!马上,马上去看看装置如何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新天地

    河面上,一艘烧柴的蒸汽船正缓缓行驶,满载着大量物资逆流而上,向上游不远处的码头靠近,河两岸是农田,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看上去一片绿意盎然。

    船头,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人拿着份报纸,一边看,一边念:

    “大型游乐场,有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等惊险刺激游乐设施,近日即将于黄州西阳开业,敬请期待...“

    他抬起头,看向同伴:“哎呀,你们说,这海盗船能有大海船在海上颠簸刺激么?”

    另一人回答:“那是扯谈,海盗船这玩意,不就是当年我们训练时坐的蒸汽摇摇船么?像个钟摆般来回摆,那么有规律,能颠簸到哪里去?”

    “依我看,过山车才够劲,从那么高的地方冲下来,又是转圈又是旋转的,应该很刺激,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坐坐。”

    “过山车不急,我回去后,一定要去云霄阁顶楼吃顿饭!”

    “嚯,好大的口气,到顶楼吃一顿饭,听说最低消费三百贯起,那可不是小数目。”

    “兄弟们一人出三、四十贯钱,不就结了?吃完饭,大家伙回去也有得吹了嘛。”

    “咦?不是你请客么?怎么就变成兄弟们凑份子了?”

    “我请客?行!等我找到矿脉发达了,请大家到云霄阁顶楼吃一顿!”

    谈笑间,蒸汽船抵达码头,稳稳靠上栈桥后,闻讯赶来的人们一拥而上,开始卸货物。

    各类生活必须品、日用品以及物资,被人转移到马车上,然后运往不远处的城池嘉州阳河县县城。

    阳河城是一座拥有两千户居民的城池,夯土城墙护着城内木制民居,城内一应生活设施齐备,为远渡重洋的开拓者们提供了稳定的居住地。

    开拓者们在这里安家落户,砍伐森林、开垦荒地、修建水利设施,将荒芜的土地开辟成阡陌相连的农田,种下庄稼、果树,持续数年之后,已经可以自给自足。

    阳河城内,知县谢文起看着运到的物资,让吏员们清点、入库,他接过来人递上的报刊合订本以及几份报纸,翻了翻,笑道:“这西阳的游乐场,如今怕是已经人满为患了吧?”

    “那是肯定的,谢知县日后回到西阳,可得去体验体验。”那几位乘船来的男子回答,双方聊了几句后,各忙各的去了。

    谢文起将报纸和合订本交给吏员,转到库房,看工人们将刚“到货”的铁制农具加工,给铁制镰刀、锄头、铲子加上木柄。

    开荒种地,需要可靠的铁制工具,嘉州地区目前还未发现像样的大铁矿,铁产量不算多,所以需要依靠海船从中原运来铁器以备不时之需。

    所幸朝廷很重视嘉州地区的开发,各种物资都是给得很到位的,虽然大海船只是每年的春末夏初这段时间过来,但船只载货量大,带来的各种物资,足以让嘉州地区各定居点获得充足支援。

    谢文起和工人们交谈起来,对方讲话的语调有些怪,带着浓浓的口音,不说和谢文起“黄州腔”官话相去甚远,甚至都不像中原各地方言口音。

    这些人的发型都被剪成髡发,虽然也是黑头发、黄皮肤,但样貌有些特别:脸上、胳膊上都有大量纹身,纹身的图案奇奇怪怪,不似中原风格。

    原因很简单,就这片土地而言谢文起等官民是外来者,而这些人,算是半个当地人:这里是北美洲的西海岸地区,而这些人,来自于中美洲地区。

    本来他们是要被人杀了祭神的奴隶或者战俘,是北洋贸易公司用铁器从当地酋帅、城主手中换来,用船运到北美西海岸的嘉州,承担开荒的重任。

    来自遥远西方的中原开拓者们,被美洲当地人奉若神明,所以这些死里逃生的奴隶、战俘,很顺从的听令行事,而来自中原的开拓者们,将他们当成良民对待,不会随意打杀。

    有衣服穿,有像样的木屋住,只要认真劳动、工作,该有的奖赏都有,许多奴隶、战俘成了定居点的可靠劳动力,也成了嘉州官府的在籍居民。

    谢文起走出官署,登上城头,看着远处河边热闹的码头,又看看城外大片农田,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和许多官员响应朝廷号召,自愿到这万里之外的美洲当官,组织开拓者们开荒种地,为的就是建设一个新天地,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才干。

    嘉州州治东平,是探险队第一次抵达美洲(北美洲)西海岸时建立的据点,位于一处海湾内,然后源源不断跨洋而来的人们以东平为据点,向海湾内陆地区进行探索。

    海湾范围很大,东北部有大河自东向西入海,探险队沿这条大河向东走,发现一个“丫”字形分叉:一条河自东而来,一条河自北而来。

    两条河被命名为“东河”、“北河”。

    探险队首先探索了“北河”,并在上游地区发现了一个水草丰美、有大量平坦土地的河口地区,于是设立了第二个据点。

    为了和第一个据点区分,大家将第一个据点称为“大埠”,将这个北河河口据点称为“二埠”。

    随后,探险队探索“东河”时,也发现了不错的定居地,设了第三个据点,名为“三埠”。

    待得朝廷正式在这片地区设州(嘉州,取嘉禾之意)县,大埠得名东平,二埠得名阳河(山南水北名为阳),三埠得名东河。

    来自中原的开拓者,每年春末夏初乘坐大海船抵达嘉州,又有大量中美洲奴隶来到这里,在官府和北洋贸易公司的组织下开荒种地,探矿寻路。

    五年时间过去,在大家的努力下,这片荒芜的地区开始热闹起来。

    去年,阳河城周边的麦田收成不错,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东河城也是如此,从中原运来的鸡、鸭、鹅、猪、羊等家禽、家畜,也在新天地安了家,迅速繁殖。

    又有渔船在海湾内捕鱼,给定居者们提供充足的海鱼,几个晒盐场也有了规模,能够为定居者们提供充足的食盐。

    开荒最艰难的头几年已经熬过去了,户数达到一万户的嘉州虽然孤悬于海外,但已经初步具备了基本的自给自足能力,谢文起想到这几年的艰苦时光,不由得感慨万千。

    嘉州孤悬海外,朝廷却要将其当做中原州县经营,所以没有把嘉州设为流放地,反倒每年都组织大量开拓者漂洋过海,到嘉州开荒、定居。

    又用船运来大量物资、设备,还包括蒸汽机械,为的是让开拓者们尽快将这片土地开辟成宜居之地。

    这一做法初见成效,嘉州从一开始的跨洋船队补给据点,变成能够自给自足的州县,初步打开局面,将来,嘉州地区能够收获更多的粮食,以养活越来越多的移民。

    等他们这批官员任满归国时,嘉州地区应该具备朝廷所说“新天地”的雏形了。

    想着想着,谢文起想到了家乡黄州西阳。

    想到了住在西阳的妻儿,想到了报纸上报道的、现在应该已经营业的大型游乐场,还有那号称“天下第一楼”的云霄阁。

    云霄阁的消费太贵,他承受不起,但是那过山车....

    谢文起喃喃道:“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带着儿子一起坐坐那过山车!”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新天地(续)

    风和日丽的上午,山坡上的葡萄园沐浴着阳光,行走在葡萄架之间的兰荣,看着郁郁葱葱的葡萄藤,又看看打理葡萄的员工,再看看四周,对现状很满意。

    这片种植着大量牧草和葡萄的地区,已经成了东河县有名的宜农宜牧区。

    这里有山谷,昼夜温差较大,气候宜人又不缺光照,所以适合种葡萄;又有满是牧草(专门种植)的平地、可以纳凉的树林,还有水质清澈的河流,所以适合放牧。

    他看着山坡下河边草地上自由自在奔跑的马群,悠然自得在河边饮水的牛羊,忽然有一种身在丰州的感觉。

    阴山南麓的丰州地区,也是宜农宜牧区,牛羊在原野里吃草,农民在田地里照顾庄稼,农、牧交织在一起,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马蹄声起,一群马在牧马人的带领下,缓缓从葡萄园边经过,要到下边河流喝水,兰荣挥舞手臂,向这几个牧马的突厥人打招呼。

    对方也向他打招呼,轻松驾驭着马群向前行进。

    兰荣继续巡视葡萄园,监督员工干活,想想那几个突厥牧民的身影,颇为感慨。

    河套地区,有大量东突厥的牧民作为“雇工”忙碌着,他们或者是生活困苦或者是欠债还不起,为中原商社雇佣,在河套地区牧马放羊。

    在这里放牧的突厥牧民同样如此。

    只是,这些突厥牧民工作的地方,距离中原有数万里之遥,

    但这里的气候比起河套地区有个不错的优点:冬天不太冷,没下过雪。

    夏天时,这里白天气温较高,到了晚上却十分凉爽,不像岭南地区那样湿热,所以自幼生活在大草原上的突厥牧民很快便能适应这里的气候。

    加上雇主北洋贸易公司赏罚分明,给的待遇不错,新设州县的官署也把来源不同的开拓者们当做良民管理,所以只要肯努力劳动,在这里就能过上好日子。

    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漂洋过海,到这片新天地放牧的突厥牧民,过上了比在家乡好得多的生活,整日里乐呵呵的。

    两三年时间,就把嘉州地区的牛群、马群、羊群规模翻了数倍.

    有了稳定的马匹来源,各支探险队的移动速度才有了保障,探索范围越来越往外延伸

    突厥牧民被北洋贸易公司运到这里放牧,又有中原百姓受雇佣,作为商屯的劳动力,乘船抵达新天地,按照契约进行开荒种地,或者操作渔船在海湾里捕鱼。

    又有辽东地区的部落部民,或者岭南山区生活困苦的山民,受雇于北洋贸易公司,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穿梭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之中打猎、捕鱼。

    还有通过贸易换回来的中美洲奴隶,同样承担着各种重任,要么开辟坡地、种他们擅长种植的玉米,要么学会做各种农活,种麦子。

    形形色色的开拓者汇聚在这里,分工协作,努力开荒种地,种植果树,捕鱼打猎,放牧牛羊,一点点将这片荒芜的地区变成宜居的新天地。

    兰荣就是见证者之一。

    他是北洋贸易公司的职员,在这里待了四年,主要职责是经营葡萄园,种葡萄、酿葡萄酒,因为这里光照时间长、气候适宜,正好合适种葡萄。

    秋天收获葡萄后,一部分提供给定居者们当做水果吃,大部分葡萄用于酿酒。

    这片地区树林茂密,所以大家还要伐木、制作木酒桶,用来盛葡萄酒。

    各葡萄园酿出来的葡萄酒,一部分供应定居者,大部分当做货物,通过海船南运到中美洲,用来和当地酋帅做买卖。

    这样的买卖能换回许多奴隶,运到嘉州地区,分配给各县,进行必要的培训后,投入到开荒的工作中去。

    这是朝廷定下的开发方案,北洋贸易公司的开发队伍,以及建州设县后抵达的官员们,都严格遵守这一政策,按部就班开发这片新天地。

    兰荣在嘉州东河地区住了四年,亲眼看着这里的一个个定居点从无到有,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他在农忙之余,还肩负着观察气候的任务。

    下雨时要记录雨量,每天每个时辰都要记录气温,以数据来说明嘉州地区的气候到底如何。

    他的许多同事也有各自分工,要么在各地开辟定居点,要么参加探险队,对周边地区进行探索。

    嘉州所在地区,是一个被群山环绕、呈南北走向的狭长盆地,根据探险队这几年的探索,大概勘测出盆地的“平均宽度”是一百里左右,长度则大概有一千三百里。

    这块盆地十分狭长,西面是大海,东面是南北走向、宛若天堑的巨大山脉,山脉的东边,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

    因为四周都是山,所以,这片地区宛若高墙围着的院子,避开了寒流和风暴,气候颇为温和(相对),既没有严寒也没有酷暑,反倒经常下雨,气候和中原有所不同。

    根据数年的观察,观察数据表明每年的十二月到来年的三月,是这片地区的雨季,潮湿多雨,到了夏季,炎热干燥,反倒少雨(相对)。

    所以,嘉州地区的冬天是雨季,夏天是旱季,且南北两边的降雨量十分极端:北多南少。

    兰荣和各定居点的同事数年来都在坚持观测降雨量,汇总起来的数据表明,嘉州所在的这个南北走向盆地,越往南降雨量越少,到了最南端,降雨量少得可怜,和河西西北段的鸣沙(敦煌)差不多。

    但是,盆地的北部地区正相反,雨季经常下大雨,以至于各地河水暴涨,河流汇聚的中下游地区,也就是阳河县区域,经常发大水。

    所以,目前朝廷制定的开发计划,就是集中力量开发降水充足的中部和中北部地区,因地制宜采取不同的开发策略。

    位于海湾入口处的州治东平,其所在海湾地区算是盆地的中段,主要开展渔业捕捞,然后建设大型港口,建设各类修船场、造船场,以便让渡海而来的船队得到及时补给、维修,船员能够好好修整。

    至于修船、补给所需的各类物资,由分散在海湾内陆地区的诸县提供。

    阳河县地区开办林场,提供大量木材,并集中力量兴建水利设施,确保农田灌溉的同时还要防洪,确保秋天丰收,有余粮供应东平。

    在水患相对较小的东河县地区,同样要开办林场,然后在确保开垦耕地、增加粮食产量的同时,大力推广水果种植,适当开展畜牧业。

    为嘉州各地提供水果以及畜牧产品,还要提供葡萄酒,作为商品对外销售。

    然后各地努力探矿,争取发现大煤矿、铁矿,进一步实现自给自足。

    就这么开发个二十年时间,确保嘉州地区变成既有粮食产出、又是牛羊成群的宜居之地,为接纳更多中原移民到这个新天地定居打好基础。

    但兰荣看不到那天了,因为按照规定,再过一年,他和同事们就要结束任职,返回中原。

    各自岗位,将由今年已抵达嘉州的新同事接任,这就是北洋贸易公司为北美洲开发定下的“轮岗”制度,避免职员因为长期远离中原、远离家乡,导致情绪失控。

    同理,那些签约来到新天地开拓的百姓、牧民、山民、部民,契约期限一到,就有两种选择:返回中原家乡,或者留在这里,留在这片新天地,将其作为第二故乡。

    兰荣觉得若是自己,当然要回去,不过看这些“契约工”们乐呵呵的模样,他觉得对方绝大部分人是不想再回去了。

    他再次看看四周,看看这片充满着活力的地区,心里叹道:‘真是个好地方!’

    草原上有白灾,辽东那地方也冷得要紧,岭南山区贫瘠,无论是气候还是居住环境,都没有嘉州地区好。

    漂洋过海而来的开拓者们,用自己的双手开垦出一片新天地,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眼见着美好生活即将开始,谁舍得离开呢?

第六百五十八章 交流

    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玉米田郁郁葱葱,宛若经纬严密交织的绿色布匹,几乎要把原野都遮住。这是位于嘉州东河县境内的一个大型农场,经过数年的开垦,种植的各种玉米有上千亩。

    农场库房边大树下,数十人正在开会,这些人均为男子,大多为髡发,许多人身上有纹身,还凿齿、穿鼻、穿耳,佩戴着一些首饰,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宛若一只只野雉。

    主持会议的农场技术员吕辉,站在树下挂着的大黑板前,时不时在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什么,又和举手发言的人们交谈。

    这些举手发言的人,说的是音调诡异的汉语,磕磕巴巴的,急起来时会忽然变调,一连串叽里呱啦的土语就冒出来。

    这个时候,就得由充当通事的农场员工进行翻译,将这些种玉米好手的意见翻译成汉语。

    吕辉耐心听取发言者的意见,旁边的书记员会记下来,以备事后查阅。

    农场时常会开这种会,名为“技术交流会”,让这些对于种玉米有心得的美洲农民们充分交流经验,以便更好地种植玉米,提升农场的玉米产量。

    与此同时,商讨玉米杂交培育的新方案,然后一起合作,培育出更好的玉米品种来。

    那么,什么是更好的玉米品种?

    亩产大幅增加,然后果实的籽粒饱满,口感过得去,就这么简单。

    但实现起来却不简单,因为要花很长的时间选育。

    吕辉远渡重洋,在嘉州待了四年,他和同事们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个农场,经过最初的艰难开垦,总算是打开局面,而大量种玉米好手的加入,让他们如虎添翼。

    在吕辉看来,这些美洲土著农民虽然是被公司买回来的奴隶,但只要态度端正、愿意做事,就是农场非常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些人祖祖辈辈种玉米,对于玉米的种植很有心得,那么,如何将大家的心得及经验汇总起来,促进玉米产量的增加、玉米品种的选育,就是他和同事们的责任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有生之年亲眼看到高产的玉米在中原各地(主要是多山地区)推广,譬如南中、黔中、岭南等地,以此大幅提高当地粮食产量。

    吕辉认为这样的成就,一定会载入史册,前提是培育出好玉米品种来。

    玉米是美洲特有的作物,美洲的土著部落大多种植,以其为主食之一,而来自中原的探险者们发现,美洲各地的玉米其品种各有不同。

    植株的外观都一样,但是果实不一样,有些玉米果实上的籽粒比较饱满,有的玉米果实籽粒就很稀疏、干瘪。

    有的玉米果实是金黄色、黄色,有的却是白色、红色、紫色甚至黑色,或者两种、多种颜色掺杂在一起,让擅长种粟麦、稻谷的中原农民见了只觉奇怪。

    很显然,玉米这种作物受“杂交”的影响很大,不同地区种植的玉米,呈现出不同的微妙特征。

    除了籽粒的颜色不同,籽粒的口感也各有不同:或粉或脆,有的籽粒遇热很快爆裂,吃起来香甜,有的用火烤了之后不怎么爆裂,口感差。

    有些品种的玉米极其耐旱,适合种在干旱的山区,有的玉米耐涝(相对),适合种在洼地。

    北洋贸易公司的探险队,不断和美洲各地土著打交道,从不同的地区获得了不同特征的玉米,一部分运回中原栽种,一部分则运到北美洲西海岸的嘉州地区种植。

    在嘉州种玉米,一是为了解决定居者们的口粮问题,毕竟这是美洲原材作物,其二也是为了选育出籽粒更饱满、产量更高的玉米。

    吕辉和同事们创办的农场,就承担着这个重任。

    但是,玉米这种作物对于中原农民而言是全新的植物,大家对此没有什么种植经验,对于玉米的研究和种植,必须借助原产地农民的帮助。

    与此同时,开发北美洲西海岸的嘉州地区,也需要大量劳动动力,但从中原运人过去太麻烦,一般中原百姓不太愿意来这么远的地方定居,所以若能招募当地农民开荒种地,是很不错的办法。

    北洋贸易公司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来招揽当地农民,那就是奴隶贸易:北洋贸易公司从美洲各地城邦那里买奴隶,运到嘉州地区作为开荒的劳动力。

    公司会对这些奴隶进行筛选,擅长手工的就编为匠户,擅长打仗、打猎的就编为军户、猎户,擅长农耕的就编为农户,安排不同的工作岗位。

    虽然美洲土著的社会发展水平总体来说很低,但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无数部落,尤其中美洲地区,有着大量的人口,而对方风行奴隶制,所以奴隶贸易大有可为。

    北洋贸易公司的探索结果表明,已知的美洲地区,并没有像样的国家,只有一个个部落形成的寨子,或者由大部落、数个部落构成的城邦。

    各城邦之间合纵连横,城邦联盟中实力最强的城邦,其城主就是联盟的盟主。

    又有大大小小的部落散居在群山、密林、沼泽之中,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参与城邦之间的纷争。

    这样的状态,和中原殷商、姬周时差不多,大王有自己的城邦、领地,各方伯、诸侯也有自己的城邦和领地,各国城内的人是“国人”,城外的人就是“野人”。

    这样的形势下,各城邦、各城邦联盟之间时不时会爆发战争,争夺资源、地盘、人口,而城邦“国人”和“不服王化”的“野人”之间也相互攻伐。

    失败者、战俘们沦为奴隶,经常被胜利者用来祭天、祭神,也就是进行所谓的人祭,这种风俗和中原殷商时大体相同。

    各城邦逢年过节、遇到大事或者天灾,都会杀一批奴隶祭神(天),手中有铁器的中原探险队,可以用铁器从这些城邦手中换回健壮的奴隶。

    这个办法很不错,效果显著,为嘉州带来大量劳动力。

    而吕辉管理的农场,引入了许多擅长种玉米的奴隶(美洲农民)来帮忙,数年时间,就陆续开垦出千亩玉米田,其中种有不同品种的玉米,大家不断地对其进行栽培、杂交选育。

    他知道,朝廷也在中原各地开展玉米选育的工作,但两边的进度都不太理想:时间太短,短短数年时间想出成果可不容易。

    同理,美洲土著的另一种主粮作物土豆,选育起来也要花很长时间,北洋贸易公司找到的玉米、土豆品种,其亩产目前来看不怎么样,除了抗旱、不挑地,优势相比麦、稻不明显。

    这样的外来作物想要在中原推广,恐怕农民的种植积极性在总体而言不会太高。

    他看着在座的美洲农民们,看着一个个热情的笑脸,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贸易公司把这些沦为奴隶的美洲农民当人看,当平民对待,妥善安置,所以这些人及其家属虽然远离故土,却在嘉州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劳动的积极性很高,真是帮了大忙。

    每次开交流会,这些人都积极献言献策,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还相互争论,为的就是给玉米增产,因为增产对于他们而言也有好处:每亩粮食的“提成”增加,家人能吃饱。

    对于吕辉来说,亩产每增加一斤,就意味着这种作物距离在中原推广就近了一步。

    玉米和土豆品种的改良,需要时间来摸索,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吕辉相信总有一天,合适的高产品种会被培育出来的。

    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他们现在不努力,将来就不会有成果。

第六百五十九章 黄金叶

    一处农场内的土路上,吕辉和几个同事策马缓缓走着,道路两旁的田地里,种着一垄一垄的绿色作物,这些作物及腰高,其植株看上去有些像茄子。

    然而这并不是茄子,而是美洲的一种作物,如今在嘉州地区大规模种植,和吕辉的玉米农场里种着许多种玉米一样,这里种植的这种作物,也有许多种类。

    用北洋贸易公司从中美洲各地收集来的种子,在这里分地段种植,如今是夏末,到了收获季节。

    整个农场看上去,就像中原的茶园。

    田间,许多原本是奴隶的美洲农民在采摘这些植物的叶子,收集起来放上推车,有的农民直接将叶子放到嘴里咀嚼,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临近午时,阳光凶猛,吕辉等人策马向前方农场场部走去,靠近院子时,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吹来。

    这种香味有些特别,一开始闻会觉得刺鼻,但习惯之后反倒觉得闻起来蛮舒服的,吕辉进入院子后,看看四周,最后看向大院一隅,那里搭着许多凉棚。

    有许多农民忙着将收集来的叶子一片片挂在凉棚下的长绳上,挂起来的叶子很多,密密麻麻,将长绳挡住,看上去像是一根木梁。

    有些凉棚里挂着的叶子已经发黄,看上去金灿灿的,有农民将其每几张一扎捆起来,依次挂在其他凉棚下的木架上,看上去宛若一只只外皮被烤得金黄的烤鸭。

    吕辉看到忙碌的农民之中,有许多人嘴里叼着根芦苇管,芦苇管的外端燃烧着,火光时暗时亮。

    吕辉知道,这是美洲土著的一种消遣方式,名为“抽烟”,那芦苇管里填着名为“烟草”的植物碎片,点着之后会产生带着香气的烟雾,人将其吸入体内,会觉得精神抖擞。

    这种名为“烟草”的植物,就是方才吕辉在田地里见到的类似茄子植物,其叶子晾晒后会变成金黄色,别称“黄金叶”。

    这种美洲植物的叶子,被美洲土著入药,用来疗伤、治病,如治疗感冒、头痛、牙疼、创伤、烧伤、脓疮溃等。

    也可以提神醒脑、抗疲劳。

    其使用方式有很多种,譬如呼吸新鲜烟草气味,或者将烟草点燃后用鼻孔吸烟,或将干烟草粉碎后单独或与盐、石灰混合涂抹患处。

    还可以口嚼烟草叶子,或者将其叶子切碎塞入草管里点燃,“抽烟”。

    还可以用专用的抽烟工具来“抽”,那抽烟工具名为“烟斗”,有各种样式,吕辉见过探险队带回来的各种烟斗。

    常见的一种,是一根长长的木管,底部装上一个形如小茶杯的杯状物,使用时,将烟草丝在小杯子里点燃,烟草丝会缓慢燃烧,然后人在另一端吸气就行。

    吕辉觉得烟草的提神醒脑功能和中原的茶叶一样,不过劲道似乎更大些,而且抽烟与喝茶一般,是会上瘾的。

    他找到了这个农场的场长萧长禹,萧长禹此刻正在一座小房子外,嘴里嘬着个烟斗,一边抽烟一边和技术员以及几个美洲农民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吕辉看着那小房子,问对方:

    “如何,新工艺琢磨出来了么?”

    “这不正在琢磨着嘛。”萧长禹答道,一嘴都是烟气,“火候还是把握不好,一不留神就容易烤焦,或者烤得不够。”

    两人说了一会,萧长禹让人拿来几根填有烟草丝的芦苇管,让吕辉和同事们提提神,吕辉摆摆手表示不抽,看着这冒着热气的小房子,又问:

    “烤烟和晒烟,抽起来有好坏之分么?”

    “不一定,风味略有不同,孰优孰劣,那是看人的。”萧长禹看了看眼前这点火烤烟的房子,又说:

    “不过用火来烘烤烟叶,其烘干速度要比阳光暴晒的速度快,适合快速、大批量烘干...毕竟不一定每天都是大晴天,碰到下雨,晒烟就没办法进行。”

    萧长禹交代属下几句,和吕辉往场部办公室走去,边走边说:“美洲土著对于烟草叶的处理各有不同,不过基本上都是以晒烟(叶)为主,所以现在摸索烤烟法,得多花时间。”

    萧长禹和吕辉一样,是北洋贸易公司的职员,吕辉负责栽培玉米,萧长禹负责栽培烟草。

    玉米的种类有很多,来自中美洲甚至南美洲西海岸各地,萧长颍农场种植的烟草,同样来自于中美洲、南美洲西海岸各地。

    吕辉要培育出高产玉米,萧长颍则要尽可能挑选出品质好的烟草品种,研究出成熟的制烟(丝)工艺,与此同时大规模种植烟草,以高品质的烟草制品作为嘉州的“拳头产品”,外销获利。

    但烟草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种的,嘉州地区夏季气候炎热,光照时间长,许多地方不仅适合种玉米,也适合种烟草。

    按照朝廷的规划,位于万里之外的嘉州要想成为摇钱树而不是鸡肋,就得有特色产品,最好是能发现矿藏丰富的金银矿。

    如果不行,至少把经济作物的种植业规模、产量搞起来,而烟草就是这样的经济作物,所以嘉州要成为一处重要的烟草生产基地。

    将来靠烟草买卖赚大钱。

    之所以这么规划,是因为“抽烟”的提神效果十分明显,又和茶叶一样容易上瘾,美洲土著只要其生活地区有烟草种植,那么男子几乎都会抽烟,平日里有空就要抽上几口,需求量很大。

    和中原南方百姓习惯喝茶差不多。

    数年前,抵达中美洲进行探索的各支探险队,其成员在和各地酋帅打交道时,在对方盛情邀请之下,就尝试着“抽烟”,第一次接触到美洲“风情”。

    一开始许多人不习惯,但没多久便甘之如饴,如同喝茶喝上瘾一般,每天不抽个一两回,就觉得不舒服。

    当然,不抽烟的话不会生病,更不会出人命,但是,探险队员发现美洲人抽烟就和中原人喝茶般普遍。

    北洋贸易公司的上层们研究后认为,既然茶叶可以风靡中原、畅销海外,那么美洲烟草同样也可以。

    所以,贸易队伍除了用铁器从美洲土著手中换取真金白银,还换取对方手中的烟叶,有多少要多少,然后在今年年初运回中原销售。

    中原不是没有类似烟草的植物,也有类似“抽烟”的服用方式,据说天竺、波斯也有类似植物和服用方式,但除了西域奇药“底也迦”,没有哪种已知植物的效力比得上烟草。

    所以,下大力气探索美洲的北洋贸易公司,继辣椒之后,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赚大钱的美洲特产作物,美洲烟草如同辣椒那样在中原大规模种植已成必然。

    但现在,大家还不知道中原哪些地区适合种植烟草,不清楚哪些地方种出来的烟草品质有保障,所以,嘉州地区成为第一批烟草种植地,将是北洋贸易公司切切实实控制在手中的烟草产地。

    萧长禹和吕辉一样,一直都在努力完成公司分配的重任,他因为和烟草打交道多了,也养成了抽烟的习惯,如今一杆烟斗从不离身,有口就抽上几口。

    吕辉则不抽烟,因为他认为抽烟必然导致大量烟雾进入肺部,久而久之会导致肺有问题,影响健康。

    对于吕辉来说,如果要提神,喝茶就好了,抽什么烟呢?

    中原茶叶供应充足,可烟草目前还得从美洲运回去,万一抽烟上了瘾,不得花大价钱买舶来的烟草?这样的话,还不如花钱喝好茶。

    喝茶可是绝对不会伤身的。

    他有空就劝萧长禹少抽烟,而萧长禹却不以为意,现在见着老伙计又开始嗦,他笑道:“过度抽烟有害健康,据说天子都这么说了,这道理我当然知道。”

    “但是,朝廷没有禁止公司把烟草运回中原,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吕辉劝道:“老萧!朝廷这是要开源、收税,要如同收茶税那般,将来收烟税补贴财政,可钱是朝廷赚的,身体健康是你自己的...”

    “哎呀,我有分寸的,又不是一刻不停的抽嘛...”萧长禹惬意的吐了一口烟,笑道:“酗酒有害健康,可是每日适度饮酒,不就什么事都没有?抽烟也是同理嘛。”

    “我跟你说,从今年起,公司就要大力发展烟草业,不仅要大规模从美洲酋帅手中收购烟草运回中原销售,还要把嘉州变成烟草的一个重要产地。“

    “嘉州烟草,要成为烟草中最响亮的牌子,就如同那几个最有名的茶叶般,卖高价,日后啊,想抽都未必抽得起。”

    “反正呢,公司销售烟草时,会按朝廷的要求,如同酒商卖酒时那般事先声明,将‘过度抽烟有害健康’告知顾客,至于顾客们买烟草回去后一天抽多少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说到这里,萧长颍指着远处那烤烟房,满怀期待的说:“茶叶买卖可是富了许多人,我跟你说,将来,这黄金叶的买卖也会让许多人发大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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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