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刺激(续)
夜,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洒在黄河上,映照出滚滚波涛,哗哗的流水声中,位于黄河岸边的水文观测站里鼾声如雷,值守人员此刻正伏案打盹。
一旁等身高的座钟,其指针指到凌晨两点四十五分,而本来只是打盹的值守人员,现在一个个打着鼾,甚至有人从案上滑落倒在地上,依旧呼呼大睡。
窗外水声震天,房内鼾声如雷,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睡得这么香,可见值守人员有多累。
自黄河进入讯期,位于洛州孟津黄河河段的这个水文观测站,里面的人数就没低过五人,工部的吏员们轮流在此值守,每天都要反复观测水文,然后将最新的观察数据上报。
黄河水情危急,朝廷十分重视,而时刻观察水情、判断洪峰是否出现,是值守人员肩上最重的担子,又因为黄河中游地区时断时续的降雨,使得黄河汛期洪峰迟迟未见“现身”。
但河水水位上涨是很明显的。
宛若一道栈桥从岸边伸入河里的水文观测站,靠着“水泥墩”矗立在河边,虽然高度足够保证安全,但汹涌的河水越来越接近“水泥墩”顶部的观测站,让人总觉得观测站已经是被激流包围的孤岛。
历经无数个日夜,在观测站轮值的吏员们疲惫不堪,到了晚上,实在困得不行,伏案打个盹就能睡着。
座钟指针走到两点五十五分,忽然上头小窗一开,“窜”出一只机械鸟儿,“布谷、布谷”的叫着,但这声音被水声和鼾声掩盖,鸟儿喊了一会便“缩”了回去,房里各位依旧沉睡。
指针走到三点整,座钟内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一会,凄厉的呼啸声响起,声音之尖锐,吓得几位打鼾的吏员瞬间跳起来。
有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有人睡眼惺忪的手舞足蹈,有人惊慌失措的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就要往外面跑。
还好房内点着油灯,有足够的光照让大家看清楚所处地方还是“值班室”,大家依旧好端端的。
一人上前将座钟顶部的“按键”按下,极其刺激的呼啸声戛然而止,几位吏员惊魂未定的看看其他人,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这么刺激的整点报时再多来几次,怕是要被活活吓死啊!
时间为三点多三分钟,是该观察水位和流速了,吏员们分工协作开始干活,其中一人尿急,和同僚说了一声,打开门走出房间,到外面撒尿。
门刚打开,一阵水汽迎面扑来,那吏员抹了把脸,一手去扶栏杆,一手去解裤带。
外面风大,他当然要背风撒尿,扶着栏杆站稳身形,刚把那话儿掏出来,却被眼前情景吓得一哆嗦,尿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黄河水,距离他的脚下好像没多少距离,波涛汹涌之中激起的水汽,已经扑到他的裤腿。
而一个小时前,也就是两点整时,黄河水位哪里有这么高?
看着眼前这明显大幅上升的水位,吏员愣了愣,把命根子收回去,拔腿就往房里跑。
“洪峰出现了!”
“洪峰出现了!”
同时有数声惊呼响起,值守的吏员们通过看测量仪器和肉眼直接观察河面,都发现黄河水位大幅上涨,这就意味着大家“翘首以盼”的黄河汛期洪峰,终于现出狰狞的身形。
经过短暂的惊慌后,一人爬上阁楼,掏出两团棉花将耳朵塞住,深吸一口气,握着警报器的摇把,随后奋力摇起来。
“呜呜呜~~~”
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比方才座钟整点报时的声音高许多倍,划破了夜空,向四方传递着警讯。
。。。。。。
“呜呜呜~~~”
尖锐的呼啸声中,无数青壮和士兵扛着沙袋涌上河堤,堤外是滚滚黄河水,水位远远看上去几乎要与河堤顶部持平,如果不及时用沙袋垒起高墙,水位再高些洪水就要漫过河堤,往堤内倾泻了。
吃住在河堤上的青壮,都是当地百姓,在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家乡,有村落,有农田,大家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年,眼见着就要丰收了,若这个时候扛不过去,一切都完了。
黄河汛期洪峰出现,于洛州孟津河段“成形”,随后呼啸东进,向下游地区汹涌而去,沿岸地区只要扛住这最大一道波浪,就能保证得本地平安。
但洪峰来势汹汹,据说洪峰的“流量”是正常了流量的七八倍,经过荧州河段时,水位短时间里提升一丈有余,惊涛骇浪拍打着两岸河堤,让堤上的人都觉得地面在颤抖。
如今洪峰逼近汴州东郡长垣地界,对于已经在河堤上奋战月余的官民而言,只要熬过这一关,就意味着家乡保住了,意味着收成保住了。
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治水大使郑通挽着裤腿、脚穿草履走在泥泞的河堤上,带着佐官巡视抗洪现场,他看着周围的热火朝天,看着堤外那汹涌黄河水,眉头紧锁。
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当大家都已经尽力,就只能听天由命,这种感觉很不好,但没有办法。
自入汛以来,黄河中下游地区沿岸州郡都在努力防汛、抗洪,无数吏员和青壮、驻军涌上河堤,齐心协力守堤,和洪水搏斗,熬了许久,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洪峰来势汹汹,东郡长垣河段的水位已经很高了,虽然现在两岸河堤依旧安然无恙,但在即将到来的洪峰冲击下会不会出现决口,谁也不敢说肯定没事。
所以,按照“预案”,当长垣河段的河水水位超过安全线后,下游白马津河段就应该开闸泄洪。
东郡白马津河段堤坝,有一座四十八孔泄洪闸,只要闸门开启,大量河水便会涌入东郡北部地界,将那里化作汪洋,而洪峰必然随后削弱。
预定泄洪区之一,就是东郡北部地区,现在当地官府已经疏散百姓,只要长垣河段水位危险,郑通一声令下,开闸泄洪,就能保其他地方平安。
如果要稳妥些,另一个泄洪区也可以开闸放水,而当地百姓,也已经被官府疏散完毕。
牺牲一部分地区,保得大部分地区安全,这叫以大局为重。
但是....
当洪峰逼近荧州河段时,通济渠转运司毅然将黄河船闸全部开启,拼了命开闸分洪,想要削弱洪峰,转运使李纲为此承担着巨大风险,换来的就是洪峰势头减缓。
所以,现在长垣河段的河水水位高涨,却没到需要开闸泄洪的那个水位线,这下轮到郑通纠结了。
按照预案,当长垣河段水位达到这道水位线,郑通就可以下令下游白马、滑台开闸泄洪,天子也是这意思,千叮咛万嘱咐,说“慈不掌兵”。
但水位没过这条水位线,他就不该下令,因为这意味着沿岸河堤很大概率扛得住洪水。
若不下令,洪峰即将到来,下游白马、滑台河段再不泄洪的话,整个东郡河段就只能硬扛洪峰。
而洪峰过了东郡河段,留给下游地区的反应时间也很短,会造成一连串风险。
所以,一个很刺激的二选一摆在郑通面前:开闸,还是不开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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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滤沙导水
夜幕下,黄河大堤上火光闪烁,大量点起的火把及篝火照亮了河堤,也照亮了河堤附近的河面,只见混浊的河水已经逼近河堤顶部,而无数青壮此时正拼命用沙袋垒起长墙。
洪峰过境,水位大涨,修好没几年的河堤,成了大家最后的指望,如果挡不住洪水,什么都完了。
村庄、田地、商铺、作坊,都会被洪水一卷而空。
昔日繁华的白马津,此时变成巨大工地,青壮们在官府的组织下,分工协作抗洪抢险,吃住就在河堤边,分成数拨日夜轮值。
熬到现在,只要熬过洪峰,就能保得家乡安全。
本来,官府是要放弃这片地区进行泄洪,待得泄洪闸一开,汹涌而入的河水会把东郡北部淹没,以牺牲局部为代价,保得其他地方平安。
为此,官府已经提前疏散百姓,将老弱妇孺安置在各个避水高地上。
但当洪峰经过上游长垣河段时,白马津河段并没有收到开闸泄洪的命令,于是官府组织青壮继续守在河堤上,为了保护家园,和洪峰做殊死搏斗。
现在,漫长的河堤上多处出现险情,已经有地方出现“管涌”,这是溃堤的前兆,于是锣鼓声急促起来,无数人影涌向各个管涌地段,要把喷水的“泉眼”堵上。
管涌,又称“翻沙鼓水”,是指发大水时,河堤底部土壤被河水渗透,久而久之就如同滤网,使得河水从底部而不是顶部绕过河堤,由河堤后地面喷涌出来。
这种情况,就像打仗时攻城方挖地道绕过城墙进入城内一般。
当管涌发生时,看上去就好像是地上突然冒出一个个泉眼,不停有“泉水”喷涌而出,当然,这种“泉水”可不是清水,而是夹杂着大量泥沙的浑水。
看上去更像是喷沙而不是喷水,所以又称“土沸”或“沙沸”。
如果情况严重,“泉眼”不止一处而是许多个。
若不能及时将管涌处理,那么河堤底部土壤在大水的冲刷下会逐渐流失,形成暗沟,并且越来越宽,等同于掏空了河堤的地基。
于是河堤会溃决形成破口,大量洪水随后涌入,一溃千里。
管涌出现,身处河堤现场的吏员们和将领知道大事不妙,聚集各处管涌地段,声嘶力竭的指挥青壮及士兵抢险,甚至直接加入到抢险队伍中去。
翟让便是其中之一。
和其他同僚一般,翟让在河堤上值守了月余,随着洪峰逼近,这几日他连家都没空回,与青壮们、士兵们住在河堤上,竭尽全力与洪峰搏斗。
眼下,几日没好好睡过觉的翟让,双脚踩在泥泞里,和其他人一起奋力推着满载沙袋(土袋)的小车冲向管涌处。
“镇住”管涌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河堤外的“进水口”堵住,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在“出水口”也就是管涌的“泉眼”处做文章。
但不是直接将沙袋投入“泉眼”,而是将泉眼周围用沙袋(土袋)叠砌做成围井,以制止涌水带沙防止险情扩大,这种做法有讲究,唤作“围井法”。
此法第一步,要将拟建围井范围内杂物清除并挖去软泥一两尺,周围用土袋排垒作成围井,围井高度以能使水流出却不挟带过多泥沙为好。
第二步:在管涌口围井内用沙石填塞,如果涌水大而急时,可用块石或砖块填塞,压制水势,然后在井内铺设“过滤层”,以实现“滤沙导水”。
就是在围井里分层铺筑粗沙、小石子和大石子,每层厚度约为一到二尺,如一次铺设未能达到制止涌水带沙,各层可以适当加厚填筑,直至渗水变清为止。
这种“过滤层”作用是让水流走却把水中夹带的大量泥沙“留”在围井里,避免河堤底部的土壤快速流失。
如此做法,比起拿东西硬赌管涌口要好很多,因为当管涌形成时,意味着河堤地基下层开始形成透水层,人们若是堵住一个出口,大量经透水层绕过河堤的洪水,还会从其他地方“冒头”,形成新的管涌泉眼。
再堵,再冒,然后管涌处越来越多,堵不胜堵。
所以堵不如疏,让水在已有的出口继续外流,只需要把水中的沙土“留下”即可,如此一来透水层中的泥沙不会被洪水大量带走,河堤的地基没那么快被掏空,为接下来的抢险争取到充足的时间。
这种“围井法”,一开始许多人都不不知道,也不会做“过滤层”,是治水司的吏员到各地“突击培训”,才让大家多了个抗洪抢险的手段。
不知过了多久,现场的六个管涌“泉眼”都砌好了围井,当渗出来的水变清后,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体力接近透支的翟让顾不得泥泞,直接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周围人群,喘着气。
本来,白马津河段是要开闸泄洪的,而官府已经提前做好了疏散,还发布公告,说从今年开始,泄洪区的租庸调免四年,并且朝廷会赔偿当地百姓部分损失。
但是并没有泄洪,于是大家都燃起了希望,希望家乡能够平安渡过这次洪水。
如果有得选,他们不想要什么赔偿,因为赔偿不可能是全额的,而农田被大水这么一淹,退水后得好几年才能恢复,种下的桑树、棉树还有各种果树,好不容易才成规模,重新来过又得花许多年。
对于作坊主和商贾而言,时间和人气最宝贵,东郡北部作为泄洪区承受大水,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但最让人担心的是黄河年年有汛期,今年东郡泄洪,那明年呢?
若每隔三五年就泄洪,人气都散了,这实业和买卖还怎么做?
翟让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立了业,靠着商铺挣了不少钱,还买了一些地,准备继续过更好的日子,若有得选,他宁愿选在河堤上熬夜抗洪,而不是疏散到别处躲洪水。
如果能保得家乡安全,等洪峰过后,农户就能收获粮食,商贾继续开门做买卖,作坊主继续进行生产,不枉费自己大半年的辛苦。
最重要的是,这次熬过了洪峰,将来再有类似规模的洪水,东郡地界就不会成为朝廷泄洪时的首选地区。
如此,才能继续聚拢人气。
和翟让想法类似的人有很多,许多商贾和作坊主得知官府没有下令泄洪而是要硬扛洪峰,激动万分之下纷纷倾囊相助,自己筹集粮食、物资运到河堤支援抗洪。
大家的念头就只有一个:抗洪抢险,保卫家园。
如今的白马津河段大堤上,人人都知道洪峰今夜过境,那么只要大家再辛苦一下,确保大堤无事、熬到天亮,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正休息间,忽然听得前方河堤处传来喧嚣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许多人在呼喊,翟让和其他同僚及青壮们听了,心中顿觉不妙。
凄厉的呼啸声响起,那是手摇式警报器的声音,震撼人心,无数的呼喊声随后响起,宛若涟漪向四周传去:“要溃堤了!要溃堤了!”
这呼喊声听在翟让耳里,心几乎停止跳动,看看左右面色惨白的同僚,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随后想起了生意兴隆的邸店,想起了新买的田地,想起了妻儿,想起了自己无数次憧憬的美好生活。
翟让只觉得热血涌上心头,脑袋都要炸开,抄起一把铁铲,振臂高呼:“乡亲们!随我去堵口!!”
许多人惊慌失措,有人甚至打算掉头就跑,被他这么一吼,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又有几名吏员呼喊着“守住河堤就是守住家园”,于是经过短暂的安静后,人群沸腾起来。
差点临阵脱逃的青壮们,又变回斗志昂扬的抢险勇士,拿着各种工具、推着车,举着火把,向警报响起的地方冲去。
大堤上,有无数火光向着一个地方汇集,微弱火光汇集在一起,几乎要点燃夜空。
这段被无数火把照亮的河堤,正是响起警报的地方,已有多处漏水,片刻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原本坚固的河堤在大水中土崩瓦解,现出一个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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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锅炉镇河妖
由管涌引发的决堤,使得白马津河段大堤出现一个破口,几乎与河堤持平的河水,瞬间涌向破口,裹挟着大量泥沙扑向堤内平地。
破口两端,无数人冒着生命危险往破口处投掷沙袋、石块,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将破口堵上,大量捆在一起的石块和沙袋(土袋)被人投入激流之中。
但破口处的水流异常湍急,投下的大量沙袋和石块刚入水,瞬间就被冲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咆哮的河水宛若力大无穷的妖怪,不顾一切往破口钻,将破口逐渐撕裂,事已至此,人力已经无法抵挡,辛苦奋战了月余的官民,眼见着功亏一篑,不由得心中悲愤。
明明只要熬过今夜就行了,明明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完了,全完了,田地保不住,房子保不住,作坊、邸店、果园、桑园,全都保不住了!
许多人还没回过神,眼见着河水咆哮着向远方冲去,一个个呆若木鸡,就在这时,河面上传来汽笛声,让所有人的心神为之一撼。
夜色下,数个巨大的身影自上游而来,原来是几艘靠泊在附近的火轮船闻讯赶来,而这几艘船之中,最大的那艘驳船,十分引人注意。
载重量达到万斛的驳船,自身并没有动力,全靠拖船拖行,平日里是作为货船使用,而自从黄河入汛之后,这样的货船奔走各地,给各处河堤运去大量物资。
随着洪峰逼近,人们发现这些船再也不出动了,就靠泊在大堤边上的临时栈桥上,那些火轮船上烟囱每天都在冒烟,看样子是在“烧锅炉”,却又不动,白白的烧煤,让人纳闷不已。
现在,一切昭然若揭:火轮船每天烧煤,就是为了关键时刻马上能动起来!
河堤上人群中,一身泥泞的翟让看着这几艘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破口,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思索片刻便两眼发直,随后脱口而出:
“天啊,他们、他们要用沉船堵口!”
旁边的人们听了恍然大悟,看着河面上那巨大的身影,本来已经暗淡的目光,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沉船堵口,是很常见的堵口/封口方式,无论是抢险还是修筑拦河坝,经常用到这种方式,但前提是要堵/封的口里水流不能太湍急,不然沉多少船都没有用。
特别是黄河大堤决口,因为水流湍急,必须要满载石头的大船只来堵,然而想靠人力来操纵这样的大船堵口,难度极高。
船越重,需要划桨的人就越多,而即便船只能勉强逼近缺口,湍急的水流依旧会让船身自己顺流调头,由一开始的与河堤平行变成垂直,这种时候,靠着人力转向是不可能的。
最后,堵口的船不是横着挡住破口,而是直直“插进去”,即便沉入水中,也会被水冲出破口,甚至会冲撞河堤,造成更大的缺口。
但现在不同了,有火轮船这样的船只,靠着锅炉提供的动力可以在湍急的河流中保持航速和方向,这就让沉船堵口成为可能。
但也只是可能。
对于凡人来说十分庞大的驳船,在汹涌的黄河大水面前怕也是势单力薄,若操作不当,不仅不能堵口,一样会被水流带着冲击河堤,弄巧成拙。
但不冒这个险,决口就堵不上了!
所以,几近绝望的人们,都目不转睛看着这些火轮船。
。。。。。。
“放锚,放锚,把船尾锚放下!!”
呼喊声中,驳船上的船员转动绞盘,将船尾锚放入水中,以便与已经放下的船首锚协作,让船身稳稳保持方向船头对着上游方向。
这一点至关重要,即便驳船再大、载货量再沉,即便有两艘火轮船在同时推动驳船的首、尾以靠向河堤缺口,若没有首锚、尾锚的帮助,驳船靠近大堤决口时,也会被湍急的流水“带歪”。
由船身与河堤平行变成垂直,这样一来就无法起到堵口的作用。
而正常驳船是不会有尾锚的,如今满载重物准备堵口的驳船,事前经过了改造,加装了船尾锚,为的就是关键时刻堵口。
这样的改造,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经过实践:长江中游鄂州自江州河段,汛期时,当地官府就组织人手摸索过如何用火轮船推着驳船堵决口,积累了十分宝贵的经验和教训。
现在,就是这些经验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驳船被两艘火轮船推着靠近破口,驳船上船员分别在船首、船尾转动绞盘释放锚链,调整船身姿态,竭尽全力保证船身与河堤平行。
而破口处湍急的河水不断推着船只“变向”,几股力量斗在一起,使得绞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越靠近破口,锚链蹦得越紧,绞盘上的止逆机关也开始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推动驳船的两艘火轮船,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船舱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身处岸上的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破口处河水形成巨大漩涡,河堤内外形成近两丈的落差,洪流飞泄,声震如雷,站在河堤上的人,都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
谁也不知道面对如此水情,这艘巨大的驳船能不能堵住破口,承受住水流的冲击。
万众瞩目之下,庞大的万斛驳船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竭尽全力维持着与河堤平行,坚定又缓慢的靠向破口。
驳船的长度,超过了破口的长度,只要能够顺利“座沉”在缺口,就一定能挡住大量洪水,为人们堵口争取宝贵的时间。
就在与破口距离渐渐缩短的同时,驳船船身慢慢下沉,那是船员在弃船之前打开了通水阀,往船舱里放水所致。
巨大的摩擦声中,驳船宛若一个盖子向破口“盖下”,水流变得愈发湍急,忽然船体传来剧烈的破碎声,在奔腾的水花之中,船体支离破碎。
驳船是木壳船体,所以经受不住破口处的水流冲击,被狂暴的河水撕裂,变成一块块破木板。
没有船壳兜住的重物,根本就无法在破口处的激流中逗留,必然像之前人们投入激流中的石块、沙袋一般,被水冲得无影无踪。
最后的手段依旧无效,目睹这一切的人们再次陷入绝望之中,许多人抱着头瘫倒在地,欲哭无泪。
而就在这时,零星的喊声响起,随后引发一片欢呼:“水小了!水小了!!”
许多人踮起脚往前看,发现破口处多了一道长条物体,宛若门板一样挡在破口处。
这物体是如此坚固,以至于迫使河水只能从两其端涌入缺口,缺口处的水势瞬间少了大半。
再看看那物体,其露出水面的部分还有驳船的残骸,人们借助火光的映照看去,发现这竟然是一大坨水泥块。
一个万斛驳船船舱大小的水泥块!
他们竟然用水泥在船舱里直接凝固成一个大型水泥板!
目睹这一奇迹的人们,欢呼雀跃着,在吏员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扛起沙袋、推起小车,往破口处倾倒大量填充物。
施虐的河妖,被锅炉驱动的火轮船牢牢镇压,再无先前肆无忌惮的模样,无数人抖起精神奋力堵口,顾不得休息,顾不得叫苦。
当大家累得精疲力尽时,原本崩溃的河堤破口,渐渐“愈合”,先前破口而入的洪水没了后续,渐渐消失在河堤后广阔的平原里。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泥地里与人背靠背打盹的翟让被欢呼声吵醒,迷迷糊糊揉着眼,发现东方露白,他看向依旧高涨的黄河河面,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
“怎么了?嚷嚷啥呢?”
一名吏员兴奋的摇着翟让的肩膀,又哭又笑的大声说着:“水位降了,水位降了!”
“洪峰过去了!我们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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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榜样的力量
大浪拍岸,水浸河堤,要不是临时垒起来的沙袋墙使得河堤“增高”,河水就要越过河堤,将堤后济州地界化为泽国,守在堤上无数个日夜的人们,看着堤外河水,一个个面色凝重。
河堤上垒起的沙袋墙又称“子堤”,实际上无法把水都挡住,但有了这道沙袋墙就可以防浪,尤其当洪水水位逼近河堤顶部时,波浪会不断拍打河堤,大量河水会漫过河堤,即为“漫堤/坝”。
由土石所筑的河堤最怕漫堤/坝,所以水位过高时必须在河堤顶部垒起沙袋墙,济州官民已经完成了这项任务,又拼命堵管涌,接下来能否扛住洪峰,就看运气了。
黄河汛期洪峰自洛州孟津起,顺流而下,沿途州郡奋力抗洪,最后都将洪峰“礼送出境”,其中尤以汴州东郡白马津河段尤为惊险。
洪峰过境时,白马津河段大堤决口,亏得守堤官民奋力抢险,将一艘万斛驳船沉在决口,遏制水势,再拼命填石块、沙袋才将洪水堵住,总算是守住了河堤。
现在,轮到下游的济州河段大堤抵御洪峰,而洪峰一路东进未得多少宣泄,其势只有更大,济州河段大堤面临的危险,比起上游白马津河段更大。
风险大,但希望也有,上游沿岸地区接连扛住洪峰,极大鼓舞了坚守河堤月余的官济州官民们,他们也想保卫家园,守住即将丰收的田地、树林,守住自己那些值钱或者不太值钱的家当。
只要熬过这个洪峰,就很大可能熬过汛期,接下来再过不久,就能看到丰收的场景,无数人为了看到这个场景,宁愿日夜驻守在河堤上。
为的就是那一丝希望。
而济州刺史宇文化及,同样满怀希望驻守在河堤上,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中有些焦躁:怎么还不决口呢?
心中如是想,但他却笑容满面的巡视河堤,向满脸疲惫、一身泥泞的吏员、青壮们鼓劲,嘘寒问暖。
在战场上,若主帅身先士卒,能够极大鼓舞士气,同样,在抗洪的战场上,父母官和大家一起驻守河堤,不畏艰辛,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样能极大振奋人心。
堤上的人们,见挽着裤腿走在泥泞中的宇文使君沿着河堤巡视,一个个激动不已,听了宇文使君的勉励之语,一个个信心满满,誓要守住河堤,守住家园。
时值正午,伙夫们挑着一筐筐热腾腾的炊饼、一桶桶放了盐的热汤走上河堤,将饮食逐一分发,宇文化及为了表示亲民,也和其他人一样,直接蹲在堤上吃喝起来。
按说这时不是吃饭的时候,因为一日两餐(朝食、夕食)是百姓的生活常态,从没有“午食”之说,但为了给终日守堤而劳累的人们补充体力,如今河堤上实行一日三餐。
宇文化及一边吃,一边看着四周,河堤上垒起了厚实的沙袋墙,河堤外几个河段停泊着随时准备堵口的火轮船及驳船,河堤内一片泥泞里,是已经被处理的许多管涌泉眼。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宇文化及却再次焦躁起来:怎么还不决口呢?
刺史为一州长官,肩负防汛抗洪重任,若所管辖地区抗洪不利出现决堤导致重大伤亡,刺史可是要倒霉的,所以宇文化及虽然病恹恹,却依旧坚守在抗洪抢险第一线。
河堤上风大,又潮湿、泥泞,他一个身体不好的人在河堤驻守简直是受罪,吃倒是还可以,就是不得好好休息,按说他这个年纪不怕熬夜,但宇文化及的身体状况却不能和同龄人相比。
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本以为自己已经看破红尘,对人世没有多少留念,但随着生命之火渐渐虚弱,宇文化及的心态慢慢起了变化。
他的夫人年轻,他的儿子还小,他的弟弟不成器,他要是走了,妻儿该怎么办?
夫人会不会改嫁?改嫁了儿子怎么办?老头子总不能又活上二十年,护着孙子长大,那个当叔叔的又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怕是护不得侄子多少...
我儿子以后该怎么办?
凭什么我这么倒霉?你们一个两个过得好好的?
你们这帮穷鬼,凭什么妻儿团圆、过得比我好?
思思念念之下,宇文化及开始愤愤不平,他看不惯那些平民百姓一脸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模样,看不惯别人家庭幸福美满。
最好,一场洪水过去,让你们家破人亡!
一想到济州地界发大水导致无数人妻离子散,宇文化及就觉得痛快,仿佛身体都好了许多。
但这种想法只能藏在心里,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觉得天子的耳目怕不是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所以,宇文化及很好的履行了职责,亲自在河堤督促抗洪抢险。
然后亲眼看着满怀信心的人们目睹河堤决口,一个个绝望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这种场景光是想就让他觉得兴奋,所以...
怎么还不决口?
宇文化及看着堤下不远处几个已经堵上的围井,抽了抽鼻子。
要是又有水喷出来,那可就精彩了。
河堤出事,若抢险不力,地方官可是要倒霉的,但本来上游地区该泄洪却不泄洪,导致下游本来可以熬过去却熬不过去,宇文化及知道这里的大堤真要决口,天子的刀可砍不到他脖子上。
所以,只要尽人事,就能听天由命,真要溃堤了,怪谁?
怪那个没有及时下令泄洪的人呗,反正怪不到本官头上。
宇文化及如是想,手里炊饼还剩最后一截,刚要将其吃掉,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他一哆嗦,手中小截炊饼掉落地面。
堤下原本已经堵住的管涌泉眼附近,忽然有几道水柱喷射出来,那一瞬间水花绽放,场面十分“壮观”,宇文化及见着这“喷泉”向外喷洒着大量泥沙,脑子一片空白。
怎...怎么回事?
刺耳的锣声响起,伴随着吏员们的呼喊:“管涌!管涌!!”
河堤上许多人很快反应过来,拿着各种工具、沙袋呼啦啦往管涌处跑,宇文化及站起身,刚要振臂高呼,却觉得脚下颤抖,随后巨响传来。
不远处的河堤忽然喷射出几道水柱,随后开裂,宇文化及见着此情此景,脑海里还没浮现出“溃堤”这个念头,那河堤的裂口变大,河水汹涌而入。
“决口了!决口了!!”
惊慌失措的喊声过后,是刺耳的呼啸声,吏员们摇响手动警报器,就近组织人员堵口,无数青壮呼喊着向缺口处涌去,宇文化及也是其一。
站在缺口边,他振臂高呼:“快,马上堵口!”
青壮们见着使君站在第一线,哪里顾得害怕,奋力将石块、沙袋投入破口,如今这破口还不大,只要手脚快,要堵上应该没问题。
更别说,不远处还有火轮船待命,有了沉船堵口的手段,应该能保住大堤。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宇文化及现场指挥极大鼓舞了人心,所以,他的“托”也适时发话:“使君!此处危险,还请使君退后!”
此是应有之义,父母官在河堤指挥抢险,没必要站在破口处,万一出了事,佐官们一个个都要倒霉。
得了台阶的宇文化及,自然就往后退,就在这时,脚下河堤忽然垮塌,使得宇文化及和几个吏员及随从滑落,落入破口处。
亏得破口不大也不深,又有青壮们投下的木栅(捆着沙袋、石块等),他们几个才没汹涌而入的河水冲走,而是抓着障碍物,狼狈不堪的向上爬。
“快救人!快救人!”
呼喊声中,许多人不顾危险跳下决口,拼命扯着宇文化及往上走,刺史要是在面前被水冲走而旁人袖手旁观,可想而知会被朝廷如何算账。
又有许多扛着沙袋、推着车冲来的青壮,没看见之前发生什么,只见身着官服的官吏在破口处忙碌,瞬间热血上涌,脑子就要炸开起来。
之前,官府作防汛抗洪动员时,为了鼓舞士气,组织青壮们看“西阳戏”,戏是抗洪抢险戏,说的是黄州一次抗洪抢险过程中,长江大堤即将破口,现场官员奋不顾身,第一跳下去,和随从一道拉起人墙,奋力抢险,保得大堤安全。
现在,淳朴的青壮们见着当官的果真身先士卒跳下去堵破口,只觉全身热血沸腾,一个两个嗷嗷叫着,扛着各种物资往破口里跳。
“大家快下来!拉人墙!拉人墙堵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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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热血沸腾
下午,洛阳城里,报童们挥舞着手中报纸,在各条大街上高声呼喊着“号外!”,过往行人听了报童的呼喊声后,纷纷驻足,侧耳倾听。
报纸,刊载着大量新闻和商讯,如今已是长安、洛阳,晋阳、邺城等大都会常见刊物,也是重要的消息载体,背着挎包、挥舞着报纸喊“号外”的报童满街跑,如此情景洛阳百姓已经习惯了。
报纸定期发行,一般是隔日一期,然后当日早上发售的报纸名为“早报”,下午发售的报纸名为“晚报”,无论哪种报纸都有序列编号。
当前一期报纸出版,后一期报纸尚未出版的时候,报社对发生的重大新闻和特殊事件,为了迅速、及时向读者报道会临时编印报纸,因为这种报纸不列入正常序列号,是为“号外”。
所以,当报童们出现在街上,高呼“号外”时,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
“号外!黄河洪峰已过济州!济州刺史投河救堤!”
济州刺史投河!!!!
这个震撼性的消息,让行人们听了目瞪口呆,许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救堤还得要济州刺史投河?这是怎么回事?
洪峰过境济州,济州地界到底出事没有?
还是说,河堤决口,全靠济州刺史投河才救得河堤?那济州刺史是死是活?
种种疑问,自然要看报纸才能得到答案,于是报童们手中的“号外”很快便销售一空。
与此同时,各食肆、酒肆、茶肆里,说书人们也在向客人们讲述“刚听到”的内幕消息:洪峰过境济州,济州刺史投水背后的真相。
说书人的消息很灵通,不仅有道听途说,也有正规渠道,可信度虽然比不上报纸,但也差不了太多,而且有时候报纸上不好说的“内幕”,说书人都能说个“子丑寅卯”,满足了寻常百姓的好奇心。
所以,各食肆、酒肆、茶肆都会有说书人“常驻”,招徕不少顾客前来消费。
一家寻常无奇的茶肆里,说书人摆开架势,要向围在四周的茶客说一说那济州抗洪的“内幕消息”,不过在此之前,该说的开场白还是要说的。
“诸位,诸位!李某今日所说,也许与事实多有出入,所以,一切都以官府公告为准,李某现在这么一说,诸位街坊也就这么一听,当不得真,千万当不得真!”
这种“免责声明”,在听客们看来就是废话,奈何每次开场,对方都要重复一遍,大家也只能耐着性子听。
“咳咳,话说前几日,洪峰抵达济州河段,官府为防不测,将百姓疏散,但为守护河堤,依旧组织青壮上堤驻守,要保得家园平安....”
“那济州使君为鼓舞士气,也在河堤上吃住,济州官、民见着父母官如此身先士卒,自然信心倍增...”
“未曾料洪峰来势汹汹,比其经过上游各地时更加凶暴,济州河段水位徒然上升丈余,河水漫过河堤,堤上多处出现险情....”
“青壮们奋力抢险,眼见着就要将险情化解,忽然!!!”
说书人说到这里,声调猛地加大数倍,那“忽然”两个字宛若晴天霹雳,吓得在场许多茶客为之一愣。
“河堤上喷射水柱,未及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段河堤忽然垮塌,河水随即汹涌而入!”
“破口两端青壮赶紧投掷石块、沙袋试图堵口,然则河水汹涌,急切间难以压制,那济州使君正好在一旁,见着吏员、青壮面露难色,又见破口渐渐扩大,于是....”
说话声戛然而止,说书人慢悠悠的喝茶润喉,急得现场茶客抓耳挠腮,却不好催促。
片刻,说书人再次开口:“那济州使君见着破口难堵,须得组成人墙挡水,以便打桩堆沙袋,然则左右俱有难色,于是振臂高呼....”
说书人顿了顿,提高音量:“据说在场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使君高呼‘国家养士五十余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言罢,便纵身一跃,跳入破口之中!”
听到这里,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他们之中不少人没见过破口,但也听说过河堤破口水流湍急,大石块扔下去都会被冲得无影无踪,更别说是人跳下去。
结果那位济州刺史就真跳下去了!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解之下,听众们“得知”事发现场那惊心动魄的抢险过程,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幕情景:岌岌可危的大堤上,面对河水猛灌的决口,那位济州刺史眉头紧锁。
如果不堵口,大水会把破口越冲越大,然后河堤就完了,济州就完了。
想到这里,他紧握双拳,看着一个个心惊胆战的吏员和青壮,又看看汹涌而入的河水,高呼口号,随即跳入破口之中。
左右为此壮举震撼,顿时热血沸腾,无论官、吏还是民,一个个不再犹豫,接二连三跳进破口,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硬是在破口出拉起一道人墙。
人墙被水冲垮,然后又顽强的连接起来,跳进破口的人越来越多,接着有了第二道、第三道以及第四道人墙。
人墙挡不住洪水,却能缓解水势,官民们浸泡在大水之中,用血肉之躯硬阻挡洪水,其他人抱着木桩也跳下来,在人墙后奋力打起桩,连接成栅栏。
随后以木栅栏为屏障堆积大量沙袋,一番努力之下,终于将决口堵住。
这场景,光是想就让人热血沸腾,虽然说书人说这也是听来的,也许实际情况会有出入,但茶客们却知道济州熬过了洪峰,所以...
这位济州刺史果真是好官!
尤其那“国家养士五十余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口号,听起来铿锵有力,让人不由得心情激荡澎湃。
众人正议论纷纷间,有三人结了账起身离开,为首一人,正是身着便装的杨济。
他走出茶肆,看着外面的艳阳高照,又回头看看热闹的茶肆,听着人们议论“国家养士五十余年”,苦笑着走上街。
这句话的“原版”,杨济当然知道,而在这个时代,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这种“内幕消息”必然是天子的手笔。
想想宇文化及喊完这口号便跳入激流之中的情景,杨济真想笑,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却被天子掌握的舆论工具宣传成为“事实”。
但即便如此,他心情也不错,因为此次黄河大洪水,中下游地区算是熬过去了。
在朝廷的组织下,河南、河北黄河沿岸州郡扛过这次黄河大洪水,保得百姓平安,杨济能想明白其中意义有多重大。
有能力组织大规模防汛、抗洪救灾事务的朝廷,会让天下百姓对其信心大增!
如此一来,河南、河北,甚至天下人心,可就真的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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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汝妻子朕自养之,勿虑!
一个人,本身就已病入膏肓,然后跳入河中,呛了许多水,又泡在水里泡了许久,起来后还被风吹了一会,如此折腾过后,其人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如今困扰着宇文温。www.uu234.net
虽然如今是下午,但他刚睡醒,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因为多日忙碌,得知洪峰过了济州,心中高兴,睡觉也睡得踏实许多。
当然踏实,洪峰过了济州,距离入海也没太远了,即便在济州下游州郡破口,造成的损失也不会有多大。
这可比宇文温一开始设想的开闸泄洪、牺牲泄洪区保其他地区安全的结果好很多,这是他事前没想到的。
但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一件,那就是“抗洪英雄”宇文化及。
那位身先士卒跳入决口抢险的宇文使君,其壮举让宇文温觉得意外之际十分“感动”,于是现在开始琢磨一个可能。
那什么,你还能熬多久?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人落水后呛水入肺导致染病的可能性不低,而一旦染上肺病,那就是绝症。
以宇文温知道的例子,明武宗朱厚照身强力壮,结果失足落水,水呛入肺,加上着凉,以至于染上肺病,没熬过几个月就“崩”了。
明熹宗朱由校同样是失足落水染病,医治无效,几个月后就“崩”了。
这两位,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都因为落水染病而死,那么已经年逾“不惑”的宇文化及,此次抗洪落水染病,大概也没多久好活。
当然,宇文温手中有“秘药”青霉素,虽然可靠性依旧不行,但之前救活了失足落水的幼童李世民,如今再试一下,也不是不行。
然而,你个鸦片鬼本来就没几年好活,费那事干嘛?
想着想着,宇文温琢磨起宇文化及的病情来。
昨晚,当济州那边的消息传来时,宇文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认为宇文化及会如此拼命,但这位跳进决口却是事实。
没过多久,宇文温收到了密报,那是他安插在宇文化及身边的“耳目”所写,简单而又明了的介绍了当日现场的真实情况。
宇文化及作为济州刺史,确实驻守在河堤上,而当日险情发生时,也确实没有掉头就跑,而是站在决口附近指挥堵口,只是因为脚下地面塌方,导致他和随员一起滑落决口。
其他不明真相的青壮以为“宇文使君”身先士卒跳下去堵口,当时就嗷嗷叫起来,也跟着跳进去堵口。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一个意外使得宇文化及成了“抗洪英雄”,河堤面临的险情由此得到化解。
被“宇文使君”身先士卒、率先跳入决口抢险事迹感动的百姓,愈发拼命守堤,终于熬到洪峰过去。
而落水的宇文化及,果然因为呛水、着凉,当天就发起烧来,以其本来就差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熬不了多久。
宇文化及因为长期服食鸦片,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活脱脱一个鸦片鬼,本来就差不多油尽灯枯,宇文温作为幕后主谋,乐见这位就此“英年早逝”。
但他没想到,宇文化及会以如此“壮烈”的方式离开人世,如今身染重病,极大概率医治无效而“因公殉职”,如此一来,对方可就要名垂青史了。
对此,宇文温哭笑不得。
多年前的恩怨,到现在早已没有追究的必要,宇文温既然已经放过宇文化及,就不会再在明面上动手,现在,宇文化及病重,他没必要救,而且青霉素的药性很低,救不救得活还两说。
如果这位伤重不治,对于宇文温来说,倒也是一个好机会。
臣子因公殉职,是对君王和朝廷忠心耿耿,事迹传扬开来,必然让朝廷声望大涨。
所以宇文温亲自提笔,给宇文化及的抢险事迹“适当”加了点料,包括那个口号,并借助民间说书人之口,将这个真真假假的事迹传播出去。
然后,他要大力褒奖忠臣,并且好好对待其遗孀及后代,此举也会让自己的声望大涨,体现他爱护忠臣的明君本色。
所以,时值宇文化及病重之际,宇文温必须要有所表示,还得赶在对方断气前,下正式诏令慰问,给对方一个保证。
那就是要向宇文化及说一声:“汝妻子朕自养之,勿虑!”
想到这里,宇文温眉毛一扬。
他当然没什么别样念头,而这句话“原版”的出处,其实也没有什么别样意思,忠臣为国殉难,那么天子照顾好其遗孀及孩子,理所当然。
皇帝还可以将功臣之后养在宫中,省得幼年丧父的苦命孩子被人欺负,如此做法古来有之,以示天子对忠臣的回报,让其含笑九泉之下。
或者再进一步,赐姓,甚至纳入宗籍....
宇文温沉吟起来。
宇文化及若病逝,留下遗孀和孩子,这孩子虽然没了父亲,却还有母亲,若是把小家伙接入宫里养着,那就是母子分离的人伦惨剧。
若遗孀也一起入宫住下的话,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这样不合适。
宇文化及姓宇文,却不是周国宗室,本就是祖上得赐姓的结果,所以现在不存在赐姓的可能,但若说到其子入宗籍....
仅就操作层面而言,宇文化及的父亲宇文述、弟弟宇文士及还活着,就这么把宇文化及的儿子改入宗籍,那宇文述和宇文士及算什么?
不可能也把这两位归入宗籍,那么宇文化及的儿子若改入宗籍,从宗法上来说,就此和祖父、叔叔形同路人,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这样做的话不太好。
而且,若官员治水时因公殉职,儿子就能入宗籍,天下以后总是会有地方发大水的,那么隔三差五就有官员殉职,周国宗室就隔三差五喜迎新成员?
这样也不好。
宇文温坐起身,披着衣服继续思考。
宇文化及之父宇文述,因为明德元年以来屡立战功,如今是许国公,世子自然是长子宇文化及。
若宇文化及去世,按说许国公世子之位,该由宇文述仅存一子宇文士及继承,那么,为了表示褒奖,要不要让宇文化及之子作为“许国公世孙”,将来继承这一爵位?
这样一来,孤儿寡母的,会不会被宇文士及明里暗里排挤?搞出个叔侄形同仇人的结果?
这样也不好。
宇文化及当年因为救驾有功,自己也有郡公爵位,如今幼子可以继承这个爵位,然后作为褒奖,进爵国公?
然而,宇文温已经对授爵制度进行改革,一般情况下,一个人除非立下救驾等特别大功,否则不立军功不得封爵、晋爵。
所以,就让幼儿继承父亲爵位,然后天子赏赐良田、宅院、奴婢、牲口,时不时派人嘘寒问暖,保得孤儿寡母衣食无忧、不受欺负?
宇文温想到这里,摸着下巴处的小胡子,喃喃自语:“这倒不错,养一对母子,又能花多少钱。”
“所以,你就安心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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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黄河安流
上午,政事堂里,宇文温及三高官官正听取汇报,做汇报的官员,目前隶属于山东治水使司,奉治水大使、尚书右仆射郑通之命,向天子及政事堂诸公介绍黄河灾情。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黄河汛期洪峰已经入海,这意味着此次汛期接近尾声,从总体而言,中下游地区已经平安,这样的结果,是大家事前没有想到的。
朝廷事前的预计,是下游部分地区开闸泄洪,牺牲小我、保全大我,而黄河沿岸各州郡奋力防汛、抗洪,加上这十来年修筑的河堤及各类水利设施质量不错,才有了抗洪成功的好结果。
但是,洪水过后,防疫、赈灾的工作依旧要做好,虽然黄河水没有肆虐沿岸地区,但频繁降雨依旧造成部分地区内涝,当地河流水位上涨,也造成了一定的人员及财产损失。
灾民需要赈济,而疫病也需要防治。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百年来无数血泪凝结成的经验教训,所以山东治水使司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督促各地防疫、赈灾,所以此刻身处政事堂的官员,也要向天子和三高官官陈述接下来的防疫工作内容。
宇文温拿着资料,听着讲解,又看向绘着黄河下游地区形势的舆图,陷入沉思。
如果他没有记错,现在的黄河应该处于“安流期”,像今年这种大洪水,出现的几率很低,也就是说,今年黄河爆发大洪水后,很可能往后十几年都不会再有了。
所谓黄河“安流”,指的是黄河在某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水文现象,那就是自东汉起,到北宋初,长达近八百年的时间里,黄河很“安静”,基本上没有频繁的水患,也没有改道这种大灾难。
黄河就这么“安稳”流淌了八百年。
这个时期的黄河,和宋以后那暴虐的黄河相比,仿佛换了个“河格”一般。
对于黄河在这一时期的“安流”,后世学术界多有论证,宇文温不是水利专家,当然不太清楚具体细节,但得益于发达的传媒,倒是有些肤浅的了解。
从有历史记载即殷商时代起,到秦以前,在这千年时间里,史籍中关于黄河决溢改道的记载很少,这可以认为,在先秦时期,黄河是很“安静”的。
当然,这种“安静”是相对而言,不是说这一时期黄河就没有水灾,相反,在春秋时期黄河下游就改道过。
到了西汉,黄河开始躁动,从史籍记载就能看到西汉时期黄河水患频仍,甚至出现了五次改道。
这一状况,持续到东汉,东汉朝廷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治理黄河,治水专家王景主持这项庞大的工程,指挥数十万人修建各种水利设施,最后终于将躁动不安的黄河“安抚”下来。
这次安抚,让黄河“安静”了近八百年。
虽然这期间,黄河也发过大水,若单纯以频率而言,并不比西汉时期少,但水灾的严重程度却远低于西汉时期。
而且,这八百年中,还包括了南北朝、晚唐藩镇割据的漫长时期,当中原战火纷飞的时候,没有中央朝廷来治理黄河,黄河却还那么“安静”,可见东汉王景治水的功劳有多大。
这一切,到了北宋时戛然而止,那时的黄河,下游部分河段的河床甚至已经高过地面,成为悬河,于是开始不安分起来。
黄河安流的局面,就此一去不复返。
想到这里,宇文温有些感慨,感慨的是很可能在他的“任期”内,像今年这般大规模的洪水极有可能不会再发生,感慨的是黄河中游的水土流失,最后使得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黄河暴躁起来。
黄河为什么会有八百年的安流,学术界有争论,若单纯把功劳全归于王景治水,好像说服力不足。
但对于北宋时起黄河暴躁的原因,大家的意见倒是相对统一:
自唐以来黄河中游地区严重的水土流失,导致曾经郁郁葱葱的高原变成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黄河含沙量剧增,于是下游地区泥沙淤积速度加快,河床就渐渐提升。
加上关中残破,经济、政治中心转移到通济渠(汴渠)的物资转运枢纽开封,为了保证通济渠的航运,统治者不得不拼命维持黄河水位,不停地加高河堤,于是出现了悬河。
水往低处流是自然规律,当河床高过周围地区时,这条大河变得暴躁不安,动不动就发大水,动不动就改道,甚至有了夺淮入海的灾难性后果,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现象?
所以,滥砍滥伐导致的水土流失,才是黄河暴躁的根本原因,到了这个时候,即便王景再世,也无法安抚这条狂暴的“巨龙”。
自宋以来,历朝都有治水能臣,但能臣再能干,也无法将黄河安抚下来,所以想要治本,就得从保护环境、避免水土流失做起。
然而,想要制止滥砍滥伐,谈何容易。
当黄河中游地区人口增多,需要大量燃料,需要大兴土木,于是樵采、伐木规模扩大,越来越多的青山变秃,没有了植被的保护,水土流失自然就越来越严重。
但是,官府不可能封山,首先木质建筑隔一段时间就得修补,有时候失火还得重建,这就决定了每年的伐木量不可能低。
其次,各地百姓需要燃料生火做饭、照明,还要驱寒。
如果不许百姓樵采,等同于让百姓在饥寒交迫中死去,大家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
当百姓吃不饱饭、生存都成问题时,环境、民生二选一,统治者该选哪个,答案不言而喻,即便知道滥砍滥伐不好,也只能视若无睹。
宇文温的思绪愈发扩散,渐渐走神,以至于那位讲解的官员请示时,他居然都没听见,待得旁边宦官低声提醒,才回过神,却有些茫然。
宛若一个上课开小差的学生,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却连问题都不知道是什么。
中书令王见着天子走神,赶紧救场:“陛下,此次黄河汛期,虽然未造成巨大损失,但治水大使建言,酌情减轻各地今年的租调...”
“嗯....”宇文温沉吟着,做思考状,以便拖延时间好捋顺思路,思来想去,索性把皮球踢回去:“关于此事,诸位卿家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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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成本
“宇文化及病重,看来是不行了,朕要让其风光大葬,还要厚待其妻儿,赏赐良田、奴婢、牲口,你有何看法?”
“陛下,此事理所当然,微臣觉得十分妥当。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没什么补充?”
“微臣没有补充。”
“当真?”
“当真。”
“呐,你....”
“陛下请看这边....”
宇文温的话被杨济打断,却无任何不悦之色,按着杨济所指方向,看着眼前亮堂堂的“主圣坛”。
主圣坛,是教堂里的重要位置,其上后侧有透光窗,上面有透光穹顶,所以室外的光线全都投射在主圣坛上,和教堂里阴暗的位置一比,显得十分神圣。
然后成婚的新人,站在圣坛前,在牧师的主持下,开始经典流程:某某先生,你愿意娶某某女士为妻么?
宇文温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圣坛。
或者说教学黑板放置处。
这座新建的砖砌建筑,为砖石结构,用了拱券承重结构,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教堂,还是经典的哥特风格教堂,但实际上是军校的新教室。
学员们在这里上课,即便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很清楚的看清圣坛...教学黑板上的字迹。
与此同时,教员在讲台讲课,声音也能够清楚传到最后一排,这都是巧妙的室内设计使得讲话声没有回音,又能清晰传到每一个角落。
至于这教室外表为何有尖尖的塔状物,以至于容易遭雷劈,宇文温的解释是“宛若刀矛耸立”,毕竟军校建筑带着杀气没什么不对劲。
现在,宇文温对新教室很满意,尤其这教学黑板所处位置,正好有阳光投下,乍一看去,仿佛圣光降临,要是有位宝相庄严的高僧盘腿坐在这地方....
大概会有无数信徒焚香、虔诚祷告吧。
宇文温如是想,新教室完工,他前来视察,兼职承担教室设计师的杨济,按照他绘制的草图,完美实现了设想中的光影效果。
而这个风格奇特的教室只是开始,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砖砌建筑出现在长安城里。
这样的建筑不需要什么百年树木来做承重柱或者承重结构,建筑材料中砖石的比例很高,一来防火性能不错,二来经久耐用,不需要隔一段时间就检查是否有木料被虫蛀。
也不需要时不时更换一些腐朽的木料。
说白了,这种建筑风格,根本就不是中原的传统建筑风格,可以说是现代水泥砖石建筑在这个时代的“山寨版”,也可以说是“西洋风”,或者“西阳风”。
宇文温在西阳的日子里,进行过许多尝试,其中之一就包括建筑学的发展,推广由砖、石加水泥修砌的砖石建筑,尽可能减少对木材的过度依赖。
这样的摸索持续了二十多年,如今开花结果,不仅黄州及周边地区有了许多砖石结构建筑,现在长安城里也开始多起来。
尤其是三省官署,在宇文温的坚持下,三省官署传统的木质建筑,渐渐被砖石结构建筑取代,而新起的建筑都是三层,极大增加了办公场所面积。
承重横梁全都是砖石拱券,楼板坚固,不会出现楼上的人走来走去踩得楼板“咯吱咯吱”响的情况,更不会因为楼上的人一跺脚,楼板就往下掉灰尘。
当然,考虑到三省及六部长官大多是“中老年人”,上下楼有些不便,“高官办公室”都是平房。
因为有了黄州积累的二十多年砖石建筑经验,加上改良的水泥,以及蒸汽起重机等新式机械,所以修建起来的官署坚固耐用。|
这些官署建筑兼顾了采光、通风,冬天保暖效果也还行,楼板坚固,在里面办公的官吏,不用担心哪天房子会垮塌,冬天有“暖气”,夏天...“空调”就算了,成本太高。
宇文温在教室里转了几圈,又转到“圣坛”前,抬头看着上方投射下来的光柱,忽然问:“如何,有无兴趣为朕设计砖石修砌的宫殿?”
此刻,他身边就只有杨济一人,所以提问对象不言而喻。
这种火坑杨济可不敢跳,虽然他在黄州时,亲身经历了砖石结构建筑行业的发展,却觉得这种建筑结构有局限,听得天子发问,赶紧回答:
“微臣才疏学浅,设计个教室到还凑合,设计宫殿,确实力有未逮。”
“嚯嚯,宫殿能有多复杂?怎么就设计不了了?”
“这....宫殿非同一般,微臣斗胆,这皇宫里的建筑,还是莫要改制为好。”
“你也是这么认为?”
“是,还请陛下三思。”
“三思....”
对于杨济的劝谏,宇文温不置可否,他认为时代在进步,建筑学也得跟上。
他不认为在确保结构安全的前提下,砖石结构宫殿有什么不好,但皇宫宫殿群真要按他的意思来弄,届时朝野内外必然侧目。
皇宫,是一个王朝的脸面,中原皇宫“正常”的风格就该是飞檐走壁,如果皇宫建筑群的整体风格太过“惊世骇俗”,只会让人有“沐猴而冠”的感觉。
宇文温觉得长安、洛阳皇宫的宫殿群确实气势恢宏,体现了天朝上国应有的威仪,但也就是拿来撑场面,住起来可不怎么样。
高大的宫殿,内部空间浪费严重,保暖效果差强人意,许多建筑结构的存在意义,都为了撑起宫殿的气势恢宏,却没有服务于居住者。
这些高大的宫殿,外表看起来漂亮,到了晚上却阴森森、空荡荡,总让宇文温感觉自己一家是住在随时会闹鬼的老房子里。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爽,所以要改变,却只能慢慢改变。
时代的发展还没到那个地步,人们审美观的转换需要时间,所以宇文温不会硬来。
但他相信,当人们(有钱人)有了更好的选择时,必然会毫不犹豫住进宽敞明亮、坚固可靠、保暖又不妨碍通风的砖石结构建筑。
砖石结构建筑,确切来说是砖结构建筑,比起木建筑要耐用、防火,加上玻璃窗的实用化,只要结构设计合理,那么砖建筑可以兼顾采风和防风,兼顾保暖和通风。
正所谓饱暖思**,暖气、空调这种“奇技淫巧”,刚出来时不也一帮人吹鼻子瞪眼,但富贵人家享受了冬日的温暖如春,夏日的清凉之后,还不是老老实实说“真香”?
说白了这就是成本问题。
砖结构建筑,重点是砖和粘合剂,烧砖需要大量燃料,成本居高不下,而传统的粘合剂其成本也不便宜,所以影响了砖结构建筑推广。
但现在不同了,随着蒸汽抽水机、蒸汽机、火轮船的推广,全国各地的煤矿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有了这种廉价的燃料,无数砖场、水泥场出现,仗着规模优势,大幅降低制砖、生产水泥的成本。
“所以,朕认为,是选木建筑还是砖石建筑,不是观念问题,是成本问题。”
宇文温站在“圣坛”前,转身看着杨济,阳光在他身后形成光柱,看上去仿佛天神降临人间,向无知众生道出世间玄机。
“建筑成本包括原材料成本、维护成本和时间成本,只要砖石建筑的成本和木建筑相近,甚至只是略高,都能让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当砖建筑普及,对木材的需求量自然就会下降,别的不说,就说各种柱子,以砖石所砌柱子来承重,那能省下多少木料、少砍多少大树?”
听到这里,杨济已经知道天子的想法:“陛下的意思,是给出更划算的选择,如此一来,不需要朝廷三令五申,人们自然机会做出朝廷想要的那个选择?”
“没错,根据经济规律引导需求,可比靠行政命令有效得多。”
宇文温一边向外面走一边说:“但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成本哪里是那么好降的,烧砖,生产水泥,哪样不是花了二十多年改进工艺,才把成本降下来....”
杨济紧随其后,答道:“陛下说得是..”
“嗯,所以你有什么好构思,能给朕设计出一个漂亮又实用的砖石结构宫殿?”
“呃...微臣惶恐,才疏学浅....”
“呐,你真是...”
“陛下请看这边....”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咦,这什么玩意?”
第四百三十章 琢磨
天色阴沉的上午,殿内,一名宦官小心翼翼打开木匣,将一卷书法作品拿出,然后小心翼翼将其展开,固定在一个特别的装置上。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个装置看上去像是两块长方形画板并联在一起,上有奇怪的机括,而这幅书法作品固定好之后,又有技术员拿来一张带网格的薄纸,盖在其上。
殿内点着许多蜡烛,所以光照不错,技术员戴上眼镜,几乎是趴在那画板上,小心翼翼操作着机关。
宇文温背着手站在一旁,宛若监工一般看着画师工作,杨济也站在旁边,同样紧盯着画师,又时不时看看上方那块夹着白纸的画板,只见其上渐渐被联动装置“画”出笔迹。
“临摹机”,可以将书法作品“复制”的机器,结构精密、复杂,操作起来十分麻烦,却能以百分百的“临摹度”,将目标作品“描”到白纸上。
如此一来,一些传世之作,就可以批量印刷足以以假乱真的摹本,让天下的文人雅客可以一睹名作的风采。
若看不懂不要紧,还可以购买名家编著的鉴赏详解,足以让土包子们知道为何名作会是名作。
当然,现在技术员正“临摹”的作品,对于天下文人来说可是如雷贯耳,一旦制版成功,求学社靠着出版“摹本”,就能赚许多钱。
正是因为这是名作,作为求学社大东主的宇文温,必须现场监督技术员工作,绝不容许那书法作品有一丝出意外的可能。
这可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啊!破一点我就要发飙!
宇文温如是想,盯着画板上的兰亭序,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这宝贝可是他用了非常规手段,甚至动用了鸦片才弄到手的。
他不通书法,但知道《兰亭集序》是无价之宝,所以,拿到手后,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拿走。
陪在一旁的杨济,看着这千古名作,同样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
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日,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与友人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雅集,饮酒赋诗。
王羲之将这些诗赋辑成一集,并作序一篇,记述流觞曲水一事,并抒写由此而引发的内心感慨。
这篇序文就是《兰亭集序》,也是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之一,在后世有“天下行书第一”的赞誉,后世但凡学习行书之人,都会倾心于兰亭不能自拔。
杨济便是其一。
但世间却无《兰亭集序》真迹,全都是摹本。
真迹的下落众说纷纭,主流的看法是,《兰亭集序》被对之爱不释手的唐太宗李世民死后带进了棺材,作为殉葬品永绝于世。
杨济“当年”练字时,当然也临摹过《兰亭集序》,可以说对每一个字都熟悉得很,如今见着真迹就在眼前,哪里能不多看几眼。
据传王羲之对自己所写《兰亭集序》也十分看中,作为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所以自晋以来,直到南北归一,世人只只见过摹本,从未见过真迹。
现在,外界传言,是天子使了手段,从王羲之后人手中获得这一书法名作。
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许多文学之士蜂拥而来,不顾君臣尊卑,请求天子将这瑰宝“适当展示一下”,也让大家了却一个心愿。
向来大方的宇文温,宛若守财奴般死死守着《兰亭集序》,借是肯定不会借的,展示也不舍得。
奈何请愿的人太多,连杨济也厚着脸皮向宇文温请求“一饱眼福”,宇文温见着“群情汹涌”,便让当世公认的书法名家虞世南、欧阳询入宫,分别临摹《兰亭集序》。
两位书法名家见着《兰亭集序》真迹,据说激动得热泪盈眶、手都不住发抖,好不容易才分别完成了临摹,于是有了虞世南摹本和欧阳询摹本。
宇文温便将摹本当做宝贝,时不时拿出来展示。
至于真迹,当然是被宇文温锁在安全柜里,除了他,谁也不能碰。
眼见着宇文温如此“小气”,思慕《兰亭集序》真迹已久的杨济,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琢磨出一个“临摹机”,趁着宇文温视察新落成的军校教室,将“临摹机”献上。
然后鼓动三寸不烂,说得天子同意将真迹拿出来,让技术员用“临摹机”将其完美“描”出来,然后“制版”,由求学社大规模印刷、出版。
现在,君臣二人就站在“临摹机”旁,看着画师工作。
杨济忽然低声说道:“陛下。”
“何事?”宇文温有些警惕的问。
“不知临摹完毕后,能否...”
“想都不要想!”
“呃...微臣就在宫里看看...不借出去...”
“那好,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不够啊陛下!”
“二十分钟够了,千余字,一下子就看完了!”
“这不能啊陛下....”杨济厚着脸皮继续‘磨’,“陛下,王右军的书法天下闻名,每个字都是珍品,需要仔细琢磨,哪里是二十分钟就能琢磨完的?”
宇文温听到这里,眉毛一挑:“怎么,千余字的作品,你打算琢磨多久?”
杨济继续‘磨’:“怎么也得月余....”
“月余?你身为外臣,在宫里待月余?不怕御史把你撕了么?”
“不会,不会!”杨济见着宇文温口气好像有些松动,赶紧趁热打铁:“微臣若作为宿卫大将,在宫里值守月余,合乎礼制,御史也说不得什么。”
眼见着杨济为了看《兰亭集序》真迹,厚着脸皮求到这种地步,宇文温也不好太坚持。
毕竟有了“临摹机”,不仅可以将《兰亭集序》“原样复制”后出版,其他书法名作也可“如法炮制”,这样“如假包换”的摹本可想而知销路会很广,所以“钱途”一片光明。
拿了这么大的好处,宇文温觉得适当松一松也没什么,但是...
“宫里轮值武臣都排满班次了,这突然插个人进来,还真是棘手哇...”
宇文温做纠结状,杨济见状知道这位在“叫价”,还好他早有准备,赶紧“还价:“陛下,这临摹机不仅能临摹书法,还能临摹画作...”
“是么?临摹书法,描了轮廓即可,可临摹画作,颜色你如何临摹?”
“陛下放心,调色如今又不是难事....”
见着杨济如此拼命表现,宇文温思索片刻,忽然警惕的问:“你莫非又想琢磨什么名画?”
“不不不,陛下,微臣只想好好琢磨《兰亭集序》....”
“当真?”
“当真!”
第四百三十一章 知音
下午,侧殿里,皇后尉迟炽繁,正与入宫请安的太子一家小聚,说起家长里短。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太子妃韦氏,现在已经正式参与到皇室产业的管理中来,协助皇后管账,基本上隔三差五都要入宫“办公”,同时还会带着儿子来宫中玩耍。
而太子宇文维城,基本上每天都要到宫里“签到”,向父母请安,顺便聆听父亲的教导,所以一家人在宫里的时间很多。
但每一次尉迟炽繁都有说不完的话,现在说着说着,自然免不了各种嘱咐。
“英国公,是可以让你父亲改变主意的人,其他人,未必做得到,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和英国公交恶,切记。”
“母亲说得是,孩儿知道的。”
“当然,你作为储君,不好与重臣太过亲近,但英国公不同,当年对你也算是有恩,平日多走动些,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孩儿明白。”
“还有....”
“咿呀咿呀,冲啊,冲啊!”
尉迟炽繁和儿子宇文维城的说话,被身处外间嬉戏的孙子宇文旭打断,她笑盈盈的看着孙子骑竹马在暖阁里来回“驰骋”,示意小家伙过来。
她结婚很早,所以即便成了祖母,但容颜依旧,未见明显衰老,只是时间流逝,骑着竹马在面前闹腾的小家伙,由儿子变成了孙子。
宇文旭从祖母手中拿了块糕点,高兴的吃起来,陪在一旁的太子妃韦氏见着夫君和姑婆(婆婆)有要紧的话要说,便找了个借口,亲自将儿子“诓”出去。
没了小家伙闹腾,尉迟炽繁继续方才的话题,嘱咐太子本分行事,
当太子难,这一点尉迟炽繁渐渐有了认识,所以对于儿子十分关心,尤其她知道夫君宇文温如此强势又多疑,儿子当太子,真的很辛苦。
她因为娘家的缘故,处境颇为微妙,而儿子当年还成了“伪帝”,为此承担着巨大非议。
一个当年的伪帝,如今居然是太子,而太子的母族,还是大逆不道的罪人,尉迟炽繁很担心儿子的处境,所以有空就要提醒一下对方。
宇文温精力旺盛,说不得还有好几十年可活,尉迟炽繁当然想伴着夫君走完一生,但身为太子的宇文维城,处境就有些尴尬,很可能成为一个“老太子”。
尉迟炽繁就担心儿子熬不住,受人撺掇搞什么阴谋诡计,试图提前继位,如果真是这样,倒霉的就只能是儿子。
宇文温对局势的控制力有多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以说无论长安还是洛阳,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宇文温,如果儿子真要铤而走险,恐怕还未付诸实施,禁军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作为母亲,她当然知道儿子不是枭獍之人,但就怕有小人从中撺掇,鼓动太子策划事变,却暗地里出首,让太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种阴谋,很有可能出现,而尉迟炽繁并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是夫君宇文温明着跟她说的。
宇文温这么说,实际上是要借尉迟炽繁之口,警示儿子不要被人蛊惑,中了别人的奸计,尉迟炽繁知道利害关系,当然忘不了叮嘱儿子。
当然,儿子身为太子,总不能一直唯唯诺诺,闭门谢客,好歹要有些助力,虽然太子妃韦氏娘家的助力弱了些,但终归是有,然而真要保得太子之位稳固,尉迟炽繁知道得从宇文温身边中寻找助力。
宇文温的潜邸旧人之中,有几位已是重臣,尉迟炽繁却知道,独独英国公杨济,是一个有能力改变宇文温主意的人。
其他人,譬如许绍、郝吴伯,也许能做到,但几率很低。
最关键的是,尉迟炽繁有一种直觉,觉得杨济已经超越了一般臣子的身份,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杨济可以称得上是宇文温的“知音”。
仅就这一点而言,其他所有人都比不上。
宇文十五自幼就跟着宇文温,却是忠仆,而称不上“知音”,李三九亦是如此。
许绍、郝吴伯、郑通,还有虎林军诸将,是宇文温的潜邸元从,尤其许绍、郝吴伯,尉迟炽繁觉得能说是宇文温的朋友(潜邸时)。
但对于储君之事,却无太多影响宇文温决定的能力。
至于王、刘炫、刘焯,是因为有才华才得宇文温赏识、重用,涉及到储君的事情,最多如许绍、郝吴伯这般,劝谏是可以的,但宇文温听不听那是另一回事。
但杨济不同,因为“知音”可比朋友要高一个层次。
其他人,无法和宇文温一起商量一些奇奇怪怪的技术问题,无法和宇文温频繁漏夜长谈,无法得宇文温的各种“奇怪”差遣。
虽然尉迟炽繁不知道杨济知的是宇文温的什么“音”,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那么,一旦涉及储君废立,其他人的劝谏未必有效,但英国公杨济的劝谏,宇文温听进去的几率会大很多。
所以,尉迟炽繁就得时不时提醒儿子,即便杨济一直以天子孤臣的态度行事,也得想办法和对方拉近乎。
不求杨济在宇文温面前说好话,好歹不要说坏话。
当然,若杨济愿意适当为太子说好话,那更好。
太子一般不宜和重臣结交,这是犯忌讳的,但尉迟炽繁当年生宇文维城时难产,杨济当时和刚还俗的吴明在院外诵经,有这个恩情在,太子适当的亲近杨济,倒也是不错的理由。
这一点,宇文维城明白,但也知道过犹不及,英国公杨济似乎奉行“明哲保身”,和他以及几位皇子的关系一直是“不远不近”,真要和对方亲近,必须讲究“策略”。
对此,尉迟炽繁给了个建议,建议太子妃韦氏,多和英国公夫人冼氏接触。
“你是知道的,英国公夫人出身岭表冼氏,所以...有些外命妇暗地里讥讽,若太子妃多亲近她,想来英国公会领情的。”
“还有,英国公坐镇岭表广州多年,和当地豪族关系也不错,岭表的冯冼氏、陈氏、宁氏,也借着英国公夫人这条线,时常向英国公嘘寒问暖....”
“你父亲很看重岭表,还让你弟弟坐镇岭南西道,黄州乃至山南各大商号,都在岭表有人脉,所以,太子妃跟英国公夫人多交往,能和岭表那边搞好关系,反过来,也能和山南这边搞好关系....”
第四百三十二章 知音(续)
“呐,这玩意看起来复杂,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平行划线,无非是实现起来其结构复杂了些...”
“就像孩子们被罚写字,自己想偷懒,便一手握着两支炭笔,可以同时写两行字...”
“原理简单,实现起来却不简单,首先要有联动的多连杆结构,其次是保证经纬移动能够同步...”
“英国公倒是有奇思妙想,动手能力也强,自己琢磨多年,把这构想实现了,虽然用起来有些麻烦,但也是一件了不得的突破,所以,这`临摹机`...不,描图机的用处可不小。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此时夜深人静,宇文温却在寝宫里向尉迟炽繁介绍着描图机(又称临摹机)的妙处。
虽然尉迟炽繁听不懂机械构造,却不妨碍她认真听。
下午时,尉迟炽繁和太子说了许多话,现在轮到她听宇文温滔滔不绝的讲解,听着听着,只觉听不太懂原理。
但她也听懂了一些,那就是一旦这种装置大量使用,不仅能将各种书法、绘画作品“完美”的临摹,还能将许多工程图纸“复制”,然后“制版”,接下来就是大规模印刷。
当获得知识的成本越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学习知识、掌握知识,宇文温现在就有一个构想,把现有的大量工程图纸全都“描图”、制版,然后出版。
这些“工程”包括了建筑、水利、机械等各行各业,当“标准图纸”大量出版时,对于推进相关行业的技术发展有重大意义。
自古以来,工匠技术大多是父子相传,师徒相传,对于工匠们来说,这些技术是吃饭的看家本领,一般不轻易外传,很容易因为各种意外导致许多技术的传承突然中断。
如果朝廷能够采取较为合理的政策,“购买”工匠们赖以谋生的知识,将其分类汇总然后出版,就能有效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而技术的传承和发展,需要有大量具备专业知识素养的人,但像“大工程师”宇文恺那样出身将门却喜欢研究工程技术的贵族子弟始终是少数,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具备宇文恺学习工程技术知识的条件。
宇文温觉得,若能够建立基本完善的技术培训体系,系统化的培养各类技术人员,这是一个泽被后世的学政,若能大幅降低学习技术的成本,提升技术人员的收入,持续几十年,中原必然迎来科技大爆发的时代。
这需要打下大量的基础,而描图机的出现,极大方便了各类手绘工程图纸的“复制”工作,意义重大。
所以,宇文温才愿意把《兰亭集序》拿出来给杨济“琢磨”。
见着宇文温兴致勃勃的样子,尉迟炽繁也高兴,她不在乎这描图机有多重要,只要宇文温高兴,她也高兴。
她知道宇文温其实不是想教她什么,也明白宇文温知道她听不太懂,但对方依旧喜欢以这种方式和她交流,或者心情好时,弹奏音调怪异的琵琶曲,让她做听众。
夫君实际就是想和她分享心中喜悦,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尉迟炽繁觉得十分温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宇文温的“知音”,宇文温所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都会“弹奏”给她听。
夫妇俩说话间,宇文温用这装置“描”一组齿轮的设计图,待得完成度达到了七八成,尉迟炽繁发现这图有些眼熟。
“这是...莫非就是太子今日说的齿轮组....齿轮箱结构图?”
“没错,这个装置可不得了,如今终于有进展了!”宇文温见自己‘弹奏’的美好前景有了‘知音’,马上就换了一个话题。
“之前为夫说过,齿轮的组合,旋转起来魅力无穷,齿轮箱就是一种相对复杂的齿轮组合,船舶螺旋桨推进的关键之处就在于齿轮箱。”
“齿轮箱要做到‘变速’,将蒸汽锅炉输出的转速‘变大’,这就涉及一个技术参数,名为‘速比’,太子应该跟你说的。”
“呃...啊...是啊...”尉迟炽繁有些尴尬,很明显,她没记住儿子宇文维城对齿轮箱的介绍。
宇文温见状,讲解欲瞬间爆发:“速比,就是速度比,确切的说,是齿轮和齿轮之间的转速比...”
他开始提笔在白纸上画草图,尉迟炽繁认真的看着。
却见宇文温画了几个齿轮组合和装置的草图,开始讲解何为齿轮组的速比。
“杠杆原理你是知道的,由直径不同齿轮组成的齿轮组,同样可以组成杠杆系统,要么可以省力,要么可以省距离,而齿轮组同样可以变换转速...”
“你看,和蒸汽机传动轴同轴的齿轮名为主动轮,而这个与主动轮咬合的齿轮和螺旋桨同轴,是为从动轮....”
“主动轮有四十八齿,从动轮有十二齿轮,那么,当主动轮旋转一圈的时候,从动轮已转了四圈....”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蒸汽机传动轴的转速,经过这个齿轮组的传动之后,放大了四倍,譬如主动轮是每分钟二十转,传到传动轮,那传动轮的转速就是每分钟八十转。”
“传动轮和螺旋桨同轴,所以螺旋桨的转速也是每分钟八十转,如此一来,传动轴转速慢的蒸汽机,一样能让螺旋桨快速旋转。”
听到这里,尉迟炽繁来了兴致:“那么,模型船中的螺旋桨不是转得很快么,然而把模型里的蒸汽机放到大船上,又如何推动得了?”
“这问题问得好。”宇文温又画了几个草图:“螺旋桨的推力,和转速有关,也和螺旋桨的尺寸有关。”
“船模的螺旋桨,只有指甲盖大小,分量很轻,而真正要实装的船用螺旋桨,按照计算,直径至少有..”
宇文温拿手比了比尉迟炽繁的脖子:“从脚到一个人的脖子,大概有那么高。”
“这样的螺旋桨,有四个桨叶,为了确保耐用,必须用精铁制作,譬如用模范铸造成形,其分量肯定不轻,蒸汽机要驱动沉重的螺旋桨,即便有了齿轮箱的帮助,其出力也得足够大。”
“让一个纸风车每分钟转一百次,和让一个重数百斤的铁制螺旋桨每分钟转一百次,所需要的力量千差万别。”
“蒸汽机要给力,齿轮箱也得耐用,速比的放大,全靠齿轮来完成,如果齿轮的齿强度不够,很容易损坏,那么整个齿轮箱就无法正常运行,起不了升速的作用。”
“齿轮要耐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料十足,然而用料越足齿轮越重,转动起来就越困难,那么蒸汽机在带动螺旋桨转动的时候,还得额外消耗动力来转动齿轮。”
“蒸汽机的动力很宝贵,能省则省,所以,实心齿轮是不行的,要适当镂空以便减轻重量,但在有效减重的同时,还得确保强度,这也是技术难点。”
宇文温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因为尽量用简单的词汇来描述原理,所以尉迟炽繁大概听得懂,也听得入了神。
其实她并不关心什么“螺旋桨推进器”,只是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只有这样,她才能成为宇文温的“知音”,成为被对方需要的人。
宇文温也很享受向妻子做“科普”的感受,继续说下去,开始畅想未来:
“眼下快入冬,而太子牵头的‘项目组’,现在也有了突破,螺旋桨推进,距离实用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说不定啊,再过几年,火轮船的明轮都能换上螺旋桨,如此一来,船能走得更快。”
“长江上的明轮船,逆水航速已经到了二十里每小时,如果改成螺旋桨,目标是至少达到四十里每小时,届时从广陵到江陵,两千多里水路,五六日就到,顺水更快。”
“在海上,波浪大,明轮容易损坏,而且推进效率不高,但有了螺旋桨就不同了。”
“所以,将来不仅有螺旋桨推进的内河船,还有螺旋桨推进的大海船。”
宇文温拿出舆图,握着爱妻的手,感慨着:“一眨眼,火轮船问世已经十年,十年磨一剑,螺旋桨这把剑,也快磨出来了....”
“将来,有了大轮船,我们就乘船入海,去辽东,去耽罗,去琉球,去交州,去看看外面的大好世界!”
“到时候,在船上一边看海景,我一边弹琵琶给你听!好不好?”
听到这里,尉迟炽繁热泪盈眶,靠着宇文温的肩膀,笑着说:“好!”
第四百三十三章 洛神赋
入冬的第一场雪,让洛阳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城外洛水畔,寒风吹拂,雪花飘零,宇文温看着一片萧瑟的雪景,良久,转头看向身后。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身后岸边空地上,拉起了宛若围墙的步障,步障里有帐篷以及炊烟袅袅,还有欢声笑语响起。
今天宇文温带着家人冬游,在洛水畔安营扎寨准备野餐,而野餐的食物之中,有一个颇为特别,名为“偃月馄饨”。
实际上就是饺子。
饺子的历史源远流长,但一开始并不是这个名字,至少在这个时代,形如后世饺子的这种食物,名字还是“偃月馄饨”。
此刻,后、妃们带着小家伙们包“偃月馄饨”,乐在其中。
宇文温却没有和家人共享包“偃月馄饨”的乐趣,而是溜出来,站在洛水河畔,看着河景。
洛水畔,有饺子(嫂子),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当年曹植于洛水边邂逅的女神,到底是洛神宓妃,还是暗指他嫂子甄宓?
宇文温身处洛水畔有感而发,想起了一件“历史悬案”。
鼎鼎有名的《洛神赋》(原名《感甄赋》),为建安才子曹植所做,将他在洛水畔和洛神的邂逅相遇和彼此间的思慕爱恋写了下来。
在这篇赋里,曹植用美轮美奂的词语,将美丽绝伦的洛神形象勾勒出来,虽然人神之恋飘渺迷离,但由于人神道殊而不能结合,最后抒发了无限的悲伤怅惘之情。
《洛神赋》为千古名篇,而其作的创作背景却不简单。
据说曹植写这篇《洛神赋》的起因,就是他暗恋着嫂子、曹丕之妇甄氏(相传名为甄宓)。
貌若天仙的嫂子,多愁善感的小叔子,小叔子暗恋嫂子却求不得、放不下,只有无数夜里那一声声轻叹....
所以,曹植所作这篇经典,到底是感慨和嫂子的一段无果恋情,还是百感交集下在洛水梦见了洛神宓妃,自“古”以来众说纷纭。
曹植的《洛神赋》问世百余年后,东晋才子、号称“三绝”(才绝、画绝、痴绝)的顾恺之,根据曹植的《洛神赋》,绘制了《洛神赋图》,成为传世名作。
洛神赋图画卷,分为三个部分,曲折细致而又层次分明地描绘着曹植与洛神的爱情故事。
第一部分,画的是曹植在洛水畔邂逅洛神,刹那间,两人一见钟情。
第二段描绘了人神殊途,曹植(人)和洛神(神)不得不含恨别离时的情景,第三段,就是曹植恋恋不舍离开洛水、一步三回头的场景。
在后世,洛神赋图的原稿已经下落不明,只剩下几个摹本,向后人诉说着曹植和洛神的凄美爱情故事。
而现在,洛神赋图的真迹就在宇文温手中,他当然知道洛神赋图是千古名作,却因为对于“古代画风”不是很适应,所以实际上看不出这画有什么好的。
在他看来,所谓洛神赋图中曹植“求女神不得”的凄美之情,感觉都是后人“过度解读”的结果,他本人仔细琢磨这真迹许久,脑海里冒出的念头就是...
喜欢就表白啊!就算被拒绝又如何,好歹让你的女神知道,你喜欢她,你很喜欢她!
连表白都不敢,活该你个文学青年单相思!
而你苦苦暗恋的嫂子,被其渣男本色的夫君赐死了!
事后苦逼的在洛水畔借酒浇愁,还做什么赋,有毛用啊!
按宇文温的想法,文学青年曹植活该一辈子当舔狗,否则真要想和嫂子甄氏长相厮守,那就该拼命和曹丕争夺魏王世子之位。
争到位子,日后篡汉称帝,当了天子,把嫂子弄到手还不是轻而易举?
虽然这么做会导致名声大损,但你那么喜欢甄氏,还怕什么非议?
连霸王硬上弓都不敢,还敢说爱她?
曹植的遗憾,宇文温没有任何感同身受,他心中所爱,当年差点被抢走,但他选择和昏君同归于尽也不退缩。
否则即便保住小命,也会和传闻中的南唐后主李煜一样,夫人隔几天就会被皇帝召入皇宫,数日后方得放出,回来时双腿合都合不拢,小夫妻只能抱头痛哭,却无法改变什么。
数声汽笛声打断了宇文温的思绪,他循声看向河面。
河面上有两艘船,一艘是蒸汽船,另一艘也是蒸汽船。
虽然已入冬,但洛水水位尚可,所以这两艘蒸汽船依旧能够在洛水航行,不过两艘船有明显不同:一艘船的左右舷各有一个明轮,另一艘却根本就没有明轮。
太子宇文维城匆匆而来,向宇文温禀报“一切准备就绪”,宇文温点点头,下令:“那就开始吧!”
号角声起,两艘蒸汽船随后拉响汽笛,同时向着上游河段航行。
那艘明轮蒸汽船靠着明轮划水前进,船身两侧激起大量水花,而另一艘蒸汽船,虽然没有明轮,船尾处依旧有水花出现,同样向前移动。
一开始,两船“并驾齐驱”,但没过多久,那艘没有明轮的蒸汽船便渐渐领先。
从“探出”半个船身,到“探出”一个船身,然后两船之间距离越来越大。
没有明轮的蒸汽船,将明轮蒸汽船甩在身后。
两艘蒸汽船,是同样的船型,,同样的吃水深度,装着同样的锅炉,唯一的区别,是划水方式。
一艘是明轮划水,一艘是螺旋桨划水,而螺旋桨划水推进的蒸汽船,明显比明轮划水推进的蒸汽船“跑”得快。
明德六年秋,明轮推进蒸汽船于黄州试航;十年后,明德十六年冬,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螺旋桨推进蒸汽船,于洛州试航。
岸上,宇文温策马疾驰,紧紧跟着那艘领先的蒸汽船。
此刻,他的坐骑是以常速奔跑,其速度和蒸汽船差不多,若驾驭坐骑全力奔跑,就能将这蒸汽船远远甩下,但高声欢呼着的宇文温却舍不得离开,就这么跟着蒸汽船,不离不弃。
仿佛数百年前,在洛水畔邂逅洛神的曹植,和心目中的女神难分难舍。
明德十六年冬,朕临东都,出游洛川。
睹一丽人,于洛水畔。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其身长宽比为六,载货量两千斛,装专用船舶锅炉,有改进型蒸汽机。
曲轴传动,齿轮箱变速、换档,前进三挡,倒退一档,螺旋桨推进,于洛水逆行,时速四十五里。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利涉大川
洛水畔,造船场,螺旋桨推进的实验蒸汽船“利川号”静静躺在船坞里,接受技术人员的检查,宇文温登上这艘船,进入船舱,看着那粗壮的曲轴,摸着那冰冷的变速齿轮箱,只觉心情澎湃。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段时间以来,利川号已经在洛水、黄河试航多次,可靠性和稳定性得到了验证,这就意味着螺旋桨推进终于成功实用化。
他的投入得到了回报,航运的再次“提速”,会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迷人”。
“父亲,这变速齿轮箱,最要紧的就是传动齿轮,因为按着齿轮组功率平衡的原理,升速齿轮组的一级主动轮,承担着最大的扭力,所以,须以钢制才能确保轮体及齿的强度。”
“不仅如此,还不能镂空,因为它要承受的扭力太大,必须是实心的。”
太子宇文维城,此刻也在船舱里,以“项目总负责人”的身份,向父亲讲解利川号的技术要点。
父子俩和其他技术员一样,身着“工作服”,头戴“工作帽”,挤在变速齿轮箱和舱壁之间狭小的通道里,议论着这个“技术含量”极高的装置。
用钢制齿轮来做主动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其制作、加工十分困难钢可不是那么好加工的。
首先得能炼出合格的钢,然后将其锻造成形,接着还要在边缘加工出“齿”,若按传统工艺,想要达到这一技术目的,代价会很高。
高到无法进行批量生产。
而现在,钢齿轮的制作,因为有了蒸汽锻造机器,使得人们可以如同揉面一般“揉钢”,工艺难度下降一大截。
如今的钢制齿轮,其钢料是普通钢,在烧得通红的状态下,用“蒸汽锤”热锻成形,获得圆饼状的粗胚。
然后用特制车床,将粗胚切削成形。
能切削钢的车刀,自然也是钢制,而这种车刀所用钢料,是比齿轮钢更硬的钢,名为“电弧钢”。
电弧钢,指的是用电弧炉冶炼出来的钢,而电弧炼钢是十分神奇的冶炼工艺,最近才勉强成熟。
这种炼钢工艺可以将原料进行精确配比(相对),“定向”炼出几种不硬度的钢料。
然而因为电弧炉炼钢的成本极高,其所炼“电弧钢”,其价格几乎等于同等重量的黄金,所以没有任何规模生产的价值,只能用来冶炼能切削普通钢的“特种钢”。
正是因为有了种种利器,螺旋桨推进的研制,才能突破一个又一个技术、工艺难关,生产出符合要求的钢齿轮。
与此同时,其他由精铁制成的变速齿轮为了减重,需要将轮体镂空,但这种镂空可不是随便镂空,而是参考了钟表齿轮的镂空设计,有许多现成经验可以借鉴。
同样,齿轮箱的“换档”结构(改变齿轮组合实现不同的‘速比’,甚至切换末级从动轮的旋转方向,即所谓‘倒挡’),也是从其他行业获得技术支持。
所以,正是冶炼、锻造、钟表等行业无数人的心血凝聚在一起,才有了能变速、变档的实用齿轮箱。
而曲轴、螺旋桨主轴及其轴密封装置,同样也是冶金、锻造、轴承行业最新技术的成果。
宇文维城经过这一次锻炼,切实体会到父亲苦心经营了三十年的工业其实力有多强,终于知道火轮船的诞生及改进是多么的不容易,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因为靠螺旋桨推进的船只,比靠明轮推进的船只走得更快,甚至在不改变锅炉动力和船只存煤量的情况下,改装后的蒸汽船其航速要比原先明显快很多,航程也更远。
这意味着周国航运的运输能力又会更上一层楼,当航运变得越来越便宜、方便,各地的人员、物资流通会更加迅速和频繁。
由此带来国力增长的速度,要远超以往。
作为储君,宇文维城知道大幅增加的运力、更加便利的交通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亲自给这艘实验船取名“利川”,给予了极大的期盼。
宇文温琢磨着这个船名,问:“利川...莫非取自‘利涉大川’?”
宇文维城答道:“是的父亲,正是《易经》常见卦辞及爻辞中的‘利涉大川’。”
“果然如此,还真是个好名字啊!”宇文温对儿子如此‘干一行爱一行’十分高兴。
利涉大川,其中的“川”,和川流不息的“川”同义,也就是指“江河”。
涉大川,即穿越大江大河,这对于常人而言是十分凶险的行为,代表着冒险,而《易经》常见卦辞(爻辞)“利涉大川”,从字面上的意思来说,就是“便于跨越江河”(有利于排除万难)。
螺旋桨推进实验船,取名“利川”,当然是一个很吉利的名字,有“走遍江河”的意思在里面,可见宇文维城对于取名是用了心的。
不过宇文温依旧不忘发问:“现有明轮蒸汽船的改装方案,你们定稿了么?”
“定下了,工场会成套生产用于改装的螺旋桨推进装置,包括配备曲轴的蒸汽机、变速齿轮箱、螺旋桨及主轴,还有主轴密封装置,这就是所谓的‘改装套件’...”
“各轮船招商局会将管辖的现有明轮蒸汽船组织起来,分批进行改装,费用的支付方式有几种,都考虑到船主的承受能力。”
“毕竟,许多船主是靠举债才购火轮船,若连本钱都没赚回来船就落伍,许多人会破产的。”
“对现有明轮蒸汽船进行改装,即充分利用现有火轮船船队,也能快速增加运力。”
“当然,这都靠事前的详细规划,因为各明轮船标准船型在设计时,就预留了日后改装时所需的空间和余量,不然,旧船就只能淘汰了。”
说到这里,宇文维城越发对父亲拟定的火轮船整体发展规划佩服不已。
当初,当技术员们在研制火轮船时,就已经意识到螺旋桨推进要比明轮推进更好,奈何因为技术难点一直都无法克服,所以只能先选择较为容易实现的明轮推进实行突破。
后来,靠明轮推进的火轮船试航成功,即将进行批量建造时,各“标准船型”在设计时就预留了空间和余量,为的是将来给改装螺旋桨推进装置行个方便。
现在,螺旋桨推进装置终于实用化,造船场不仅可以建造新式蒸汽船,还可以对现有的明轮蒸汽船进行改装,用不了几年,各轮船招商局的船队,将全部都是螺旋桨推进的蒸汽船。
同样的耗煤量,同样的航运距离,同样的载货重量,新蒸汽船跑一趟所需时间会大幅缩短,成本也降低不少。
船队规模不变,运力却大幅上涨,朝廷有了新式蒸汽船,许多事情都好办了。
有了航速提升的新式蒸汽船,装备着火器的官军就能“利涉大川”,沿着内河航道,横扫一切魑魅魍魉!!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利涉大川(续)
黄河峡谷,南北两岸俱是陡峭山壁,原本宽阔的河道,到了这里陡然变窄,以致水流湍急,又有暗礁险滩,使得过往舟船稍有不慎便会倾覆。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南岸高山上一处平缓山坡聚集着许多人,当中多有身着官服者,迎着凛冽北风,用千里镜观看眼前河道,看着中流砥柱。
《水经注》云:砥柱,山名也,昔禹治洪水,山陵当水者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故曰砥柱也.
三穿既决,水流疏分,指状表目,亦谓之三门矣。
所谓“三门”,在砥柱上游,河中两座石岛(神门岛、鬼门岛)把急流分为三股。
自北向南,依次为“人门(北道,北岸人门半岛与河中神门岛之间激流)”、“神门(中道,神门岛和鬼门岛之间激流)”、“鬼门(南道,鬼门岛与南岸之间激流)”。
三门之中,“鬼门”最险,不仅河道弯曲,而且水下暗礁密布,水流湍急且多旋涡,舟船行经于此如有不慎,便会葬身河底。
“神门”稍好,但行船风险依旧很大,只有最北面的“人门”,相对来说好走一些,但水流依旧湍急。
三门以下不到半里便是砥柱山,船只走到这里,同样面临激流、旋涡、暗礁,若能平安通过砥柱山,却依旧不得安宁。
自砥柱山起下游百余里河段,行船同样不易,《水经注》云:自砥柱以下,五户(滩)以上,其间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桀出,势连襄陆...
...尚梗湍流,激石云洄,浓波怒溢,合有十九滩,水流迅急,势同(长江)三峡,破害舟船,自古所患。
这一百二十里险滩峡谷,便是“黄河三峡”,有十九处险滩,自古以来多有船只遇险沉没,连同三门峡险(三门及砥柱之险),构成了黄河漕运最艰难的河段。
若漕船从下游逆水而上,出三门,沿途激流险滩全靠纤夫拉纤,全程耗时一般都要三个月左右。
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为了黄河漕运的通畅,无不在这河段动脑筋,然而无论是开凿两岸峭壁拓宽河道、试图挖倒砥柱山、或者在两岸峭壁开凿栈道以便纤夫拉船过险,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却都收效甚微。
到了十余年前,朝廷在三门峡砥柱之险上下游地区设码头,实行水陆转运,让东来西往的货物走陆路绕过三门峡砥柱之险,极大增强了黄河漕运的运输能力。
待得猛炸药出现,下游十九个险滩的暗礁也陆续被拔除,使得漕船可以自洛州从容上水,平安抵达砥柱下游转运码头,极大缓解了漕运的瓶颈状况。
但水陆转运始终多了几个环节,增加了转运成本,随着火轮船的出现,许多人寄希望于这种以机器之力航行的船只,希望火轮船能够克服三门峡砥柱之险。
然而明轮推进的火轮船其“力量”不足,逆流航速依旧不够,无法确保在三门、砥柱之险中安全航行。
所以,当大家都认为三门砥柱之险无法克服之际,新的挑战者出现了。
水流声中,刺耳的汽笛声吸引了人们的主意,身处山上的“观众”,纷纷拿起千里镜看向砥柱下游河道。
只见一柱黑烟之中,有一艘火轮船正逆流而上,迎着滚滚河水,向上游砥柱山前进。
这艘火轮船有些奇怪,其船舷两侧、尾部都没有划水明轮,也没有风帆和桨,却能在河中快速前进。
手持千里镜的官员,可以看见这船船头一侧舷壁,写着大大的“利川”二字。
。。。。。。
机器的轰鸣声中,螺旋桨推进实验蒸汽船利川号逆流而上,破开迎面打来波浪,向着前方砥柱山而去,驾驶室里,老艄公梁挺看着前方的中流砥柱,只觉难以置信。
若是以往,行船到这里,必须靠纤夫在岸边拉纤,船只才能突破激流往上游走。
全程都得小心翼翼,纤夫们在岸上拼命拉船,船工们在船上拼命撑篙、划桨以保证船只前进方向,和岸上的人一起,让船只在激流中避开暗礁,艰难前行。
若稍有不慎出了意外,要么纤夫失足落水,要么船只触礁沉没,人只要一掉进激流,瞬间就会被卷走,水性再好也没有用。
可现在,这奇怪的火轮船“力量十足”,逆水航行在激流之中,船头很稳,而且前进速度很快,比起以前靠纤夫拉纤前进的船只要快很多。
眼见着熟悉的河道就在面前,让人刻骨铭心的一个个暗礁分布河道各处,梁挺顾不得感慨,扯着嗓子对驾船的技术员喊,以便对方驾驭着火轮船避开各处危险。
梁挺和许多船工一样,世代住在黄河边,靠着黄河吃饭,所以对三门砥柱之险了若指掌,从小时候起,他就对砥柱山满怀畏惧。
自古以来,敢于穿行三门砥柱之险的船只,基本上都是靠运气,哪怕是再有经验的船工驾船,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让船只顺利通过三门砥柱之险。
每次冒险穿行三门砥柱之险,船工们事前都要焚香祈祷,事后都要焚香还愿,他的祖辈是这般,他的父辈也是这般,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但依旧有许多船工在驾船穿行三门砥柱之险时覆舟身亡,梁挺的祖父、父亲,还有许多亲友,即便是行船多年的老手,也都在一次次意外中,命丧三门峡。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三门峡航运风险极大,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行船期间绝不会出事,本来就要重蹈父辈命运的老艄公梁挺,却因为水陆转运的出现,活命至今。
朝廷采用水陆转运的办法,绕开三门砥柱之险,让许多船工不再需要冒险驾船穿行这个河段,所以,梁挺和儿子都活到了现在。
他的孙子,也不需要如他当年一样,要么在岸上拉纤、要么随船穿行激流险滩,然后很可能在某次出航的时候,再也回不来。
“注意,往左,往左!右边有暗礁!!”
梁挺声嘶力竭的喊着,多年的经验让其第一反应是船只再不转向,就一定会撞上前方暗礁,而驾船的技术员却很淡定,因为他已经看见前方河道处竖起的导航标,知道那里有暗礁。
他稳稳把着方向盘,驾驶火轮船向左航行,轻而易举避开险情。
梁挺眼睁睁看着高大的砥柱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船只的航向却一直很稳定,其“力量”应对激流绰绰有余,很快便将砥柱山甩在身后。
这个没有明轮的火轮船(蒸汽船)突破砥柱之险,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轻松,轻松得让梁挺不敢相信。
一百多里长的黄河三峡,他们以前驾船满载货物逆水而上,拼尽全力走完全程都要两、三个月,而现在,这艘火轮船从三峡东端峡口出发,到抵达砥柱山河段,不过花了两个多时辰而已。
虽然火轮船触礁也会沉没,或者也有可能因为把不住方向被激流“推”得失控倾覆,但梁挺觉得有了机器之力,船只在这砥柱之险的复杂河段航行时,可以比以往的船只要从容得多。
他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三门”河段,那是无数船工葬身鱼腹之地,梁挺可不敢掉以轻心,大声提醒驾驶船只的技术员,操纵船只在右侧(北侧)的“人门”航行。
“人门”是三门之中相对最安全的航道,但水流依旧湍急,若行船不当,即便是火轮船也会触礁沉没,此时,不仅船上成员的心都提起来,身处北岸人门(半)岛上的人们,也都紧张万分。
他们之中有官吏,也有船工出身的当地百姓,今日聚集在人门岛上,就是要见证奇迹的发生。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利川号喷着浓烟,轰鸣着,与人门中的激流搏斗,稳稳的逆流而上,缓缓驶过人门航道。
这一切,都是在没有纤夫拉纤、全靠利川号自身动力航行的情况下完成,见证了奇迹的人们,见着利川号平安通过三门,爆发出如潮的欢呼声。
三门、砥柱尚在,却再也不是黄河航运的鬼门关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一日千里
政事堂,天子、太子和政事堂诸公正在开会,讨论的议题,是螺旋桨推进实用化、大量火轮船改装完毕后,朝廷要如何凭借这一军国利器,实行一系列的“变法”。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变法,对于治国而言可是个不得了的词,这意味着自明德元年以来运转了十六年的体制,即将有大的变动,而且各种国策也会随之改变。
当然,国策不是说变就能马上变的,得经过深思熟虑,还得逐步推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不变不行。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件事。
昨日,有好消息从陕州传来,螺旋桨推进实验蒸汽船“利川号”,成功突破三门砥柱之险,在一日之内,走完“黄河三峡”这一危险河段。
这是个重大的利好消息,意味着三门峡河段终于不再是黄河漕运的溃疡,自秦汉以来,人们终于可以跨越这个瓶颈,东关东、关西之间的物资转运,不再有大的障碍。
之前,黄河漕运光是在“黄河三峡”这百余里河段,上水所需时间都要两、三个月,而且在三门砥柱河段,因为十分危险,过往船只极易翻船,所以漕运成本极高。
但现在不一样,有了螺旋桨推进的新式火轮船,上水走完“黄河三峡”只需要一日。
考虑到大规模航运时航道拥挤,上、下水船只需要交错、避让航行,这个时间必然会增加,航运繁忙时,船只通过“黄河三峡”预计大概需要三、四日。
上水走完“黄河三峡”的时间从三个月缩短到三、四日,这样的奇迹,是大家事前不敢想的。
当新式交通工具出现,导致运输能力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运输成本大幅下降,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影响,朝廷必须适应,不可能视若无睹。
而造成一系列影响的根源,不仅仅只有黄河漕运通畅。
在洛水试航的利川号,当时的上水航速大概是每小时四十五里,这个速度在黄河、长江等水流湍急的河流会降低,但在永济渠和通济渠,其上水航速应该差不多。
也就是说,当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航行在这两条运河上时,其上水航速能够稳稳保持在每小时四十里,而且新式火轮船的一个重要技术指标,就是能连续航行一日以上。
这就意味着一日千里(平均时速四十里,航行二十四小时,等于九百六十里)成为常态。
如果采取沿途拖船接力拖行驳船的航运策略,这就意味着两条运河上,运输速度连续数日都能保持一日千里的状态。
永济渠和通济渠,全长大概都在两千里左右,新式火轮船走完永济渠或通济渠全程,理论上耗时不过两日半左右。
考虑到航道拥挤问题,上、下水船队必须交错、避让航行,实际走完全程的时间必然增加,预计大概是五、六日左右。
这同样意味航运成本的进一步下降,还有运输能力的进一步增加,河北、河南、淮南地区的人员及物资流动速度和频率大规模提高。
对于朝廷而言,这意味着户籍管理、税收、治安、司法等各项问题进一步复杂化,如果不对现有体制进行改革,根本就适应不了这么剧烈的变化。
譬如,一个户籍在幽州的百姓,在当地官府登记的田产是两百亩,但因为交通便利、商业发达,他却选择到长江北岸的扬州“务工”或者经商,如此一来,此人的租佣调该怎么征收?
幽州和扬州隔着那么远,若两地官府都对这个人征收租佣调,当然不公平,但若两地官府都无法对此人征收租佣调,意味着税收损失。
或者,这个人在扬州犯了事,欠债不还、打架斗殴,杀人或者被杀,案子该由谁来判?
若扬州官府判此人流放澳州,却没能及时和幽州官府通气,由此引发的一连串问题,谁负责?
之前,即便有了明轮推进的火轮船,大体上来说百姓不会远离自己的家乡,幽州百姓可能最多跑到相州或者黄河边,成为“流动人口”。
那么两地官府相互协作,好歹也能勉强实现对这些“流动人口”的有效管理。
以后,交通更加便利,户籍在幽州的百姓,跑到长江边的扬州务工、做买卖,由此形成大量远距离流动的人口,其管理问题会变得更加复杂。
如果朝廷不针对性的进行制度建设或者改革,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
这只是民生方面问题的一个缩影,当交通变得愈发便利,人员、物资运输能力实现“一日千里”,那么中枢对于辽阔国土的控制能力必然增强。
由此引发的一连串影响该如何应对,也是宰执们必须考虑的问题。
以前,从岭南广州到关中长安,走陆路(水陆转换)大概要两个月,当明轮蒸汽船出现,时间缩短到一个多月。
等到靠螺旋桨推进的蒸汽船普及,这个时间也许会缩短到一个月内。
岭南是这样,交州、南中、辽东、辽西、河套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大周国境内,各条能通航火轮船的水系沿岸及周边地区,其总管府、州、郡、县各级官署的公文往来、人员调动,速度会出现质的变化。
官方驿传是这样,民间邮政也是如此,这就意味着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力大幅加强,而边远地区的“离心力”下降。
还有,随着航运能力出现质的变化,军队的调动速度也会变得更快。
对外,一旦边疆(河套、南中、交州、辽东等)有外敌入侵或者出现驻军叛乱,朝廷派出的援军可以更快抵达。
对内,若总管府辖境出现民变,总管府调兵的速度会更快,或者当某处地区发生动乱,中枢的调兵速度也会加快。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中枢必须对全国(尤其航运便利地区)的军事布局重新进行调整,调整各精锐军队的驻防地,也要对行政区划进行调整,对各项户籍制度、司法制度进行调整。
这一系列的变化,全都是由于航运能力脱胎换骨,实现了一日千里所致。
而起因,就是螺旋桨推进蒸汽船的实用化。
可以说,螺旋桨推进蒸汽船普及后,必将导致时局出现巨大变化,政事堂诸公必须适应这样的变化,也得让朝廷(中枢)适应这样的变化。
变法(改革)势在必行,但该怎么做,需要从长计议。
今天的政事堂会议,天子和三高官官们自然不会马上就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主要会议内容,就是听取太子宇文维城及主要技术人员对新式火轮船的介绍。
随着新式火轮船的试航成功,太子作为“项目总负责人”,收获巨大声望是理所当然,但这样的声望,却不会对皇帝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宇文温见着儿子向宰执们介绍新式火轮船的性能,各种技术参数信手拈来,心中高兴,真的很高兴。
自古太子难做,尤其皇帝年富力强、迟迟不“退休”时,步入成年的太子会很郁闷:表现太好不行,表现太差也不行。
带兵打仗,打胜仗了,“老头子”担心太子趁机拉拢大将;若打败仗,“老头子”觉得日后太子守不住江山。
监国,表现好了,“老头子”担心太子结交重臣;表现差了,“老头子”觉得太子迟早败家。
左右为难之下,要么太子被废,要么太子铤而走险,送“老头子”提前归西。
现在,太子“搞科研”,既能锻炼能力、刷声望,又不会威胁皇权,最重要的是,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科技、工业体系,有了可靠的继承人。
宇文温用三十年时间,投入无数人力物力财力,才收获了螺旋桨蒸汽船这枚硕果,那么,下一个三十年,就由他的儿子甚至孙子来奋斗了。
这样一个美好的未来,真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