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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一日千里(续)

    “从燕津港出发,向东横渡渤海,航行六百多里,就能抵达旅顺,若海船能够以螺旋桨推进,兼以风帆借助风力,只要海况尚可,理论上全程耗时能缩短到一日。顶 点 X 23 U S”

    “以旅顺作为中转港,去辽口或者莱州黄城,都很方便,当然,从燕津直航辽口也是可以的,但这航线的开通不能急,要慎重。”

    “同理,机帆两用船从广州番禹港出发,前往交州龙编港,在海况尚可时,理论上可以在三日内走完全程。”

    “至于去耽罗、琉球、台州、吕州,机帆两用海船的航行时间也会缩短,前提是有充足的燃煤、淡水供应。”

    “但这都是理论状态,毕竟木制船壳耐风浪性较差,如果风高浪急,一样只能窝在港区无法出海。”

    “而且机帆两用船的航速,在顺风时,比不过单纯靠风力航行的五桅风帆船,毕竟火轮船有沉重的机器和燃煤,这是死重,风帆也不够多。”

    侧殿,宇文温正与许绍、郝吴伯交谈,面前摆着几个船模,旁边又放着许多草图和资料,全都与机(螺旋桨推进)帆(风帆)两用船只有关。

    虽然螺旋桨推进已经实现突破,开始实用化,但若用于航海,还有许多不足,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这一点宇文温很清楚。

    火轮船入海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需要烧煤,所以船上必须装载大量燃煤,这就要求火轮船的目的港必须有充足的燃煤,才能确保火轮船能够返航或者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所以,要想将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用于海上运输,必须确保燃煤供应,船本身也得携带大量燃料,在这个前提限制下,火轮船入海就只能跑成熟航线。

    而计划中的跨渤海客运、货运航线想要实现正常运营,加强河北、辽东地区的人员、物资流通,辽东地区就必须大量开采煤炭,存储于辽口。

    单纯的帆船不存在这个问题,不需要携带燃料,直接利用风力就能移动,而五桅帆船的最高航速,老早就超过了四十里每小时。

    但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风向,帆船出海必须等候风信,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就是靠风力航海的缺点。

    所以就目前情况而言,帆船和机帆两用船并存是必然的事情,至于纯粹靠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因为耗煤量很大,势必挤占货舱空间,所以用于长距离海运(大宗货物运输)还不现实。

    许绍和郝吴伯的关注点在内河航运而不是海运,他们当然知道逆水航行时速达到四十里以上的新式火轮船问世后,其意义有多么重大,这玩意一旦普及,天下必然又是一番新面貌。

    从长江下游广陵出发的新式火轮船,抵达三峡出口下游的江陵,全程两千多里,理论上只需要十来天就能抵达(包括路上适当靠泊港口过夜、加煤、检修等)。

    若继续前进,经过水流湍急的长江三峡,还可以一路西进,直达益州,甚至抵达成都。

    很可能全程也就一个月时间!

    这种事情光是想就能让人觉得激动万分,许绍和郝吴伯明白,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就像最后一根投入炉膛的柴禾,让锅里的水开始沸腾。

    交通便利,随之而来的是中枢控制地方所需成本大幅下降,也就是说,朝廷有更强的运力,将“力量”投送到边疆。

    这种力量,可以是军队,可以是粮食、辎重、甲仗,反正不外乎人员和物资。

    随之而来的大量“流动人口”,也会导致许多问题复杂化,或者出现新的问题,所以朝廷必须做出应对,进行“变法”,改革各项制度,制定各种新政策。

    许绍看着一个新式内河客船船模,为新的航运能力感到震撼,这样的交通、运输工具,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朝廷要县驾驭这样的工具,仅靠民部或者工部已经力不从心。

    民部的转运司,下辖各地转运司和轮船招商局,然而随着航运新一**发展即将到来,靠着转运司来管理火轮船航运肯定会很吃力,效率也不高。

    “所以,要有专管交通运输的‘部’,规格与六部一般。”

    宇文温说道,将自己的构思说出来:“可以称交通运输部,或称交通部,总管水、陆交通运输事宜,还有物资转运,下辖各地转运司和轮船招商局。”

    “当然,道路建设,维护,河道疏浚、维护,这些职责到底归工部管还是这新部管,也得分清楚,免得相互扯皮。”

    “各地户籍管理,包括流动人口的管理,其职能要强化,可以从民部剥离出来,和警察制度相结合,成立一个负责户籍管理、执法、维持治安保证公共安全的部,若如此,新部可以称为‘内务部’。”

    “流动人口的管理,涉及到户籍、税收和治安,内务部对应户籍和治安,至于税收,包括商业兴旺带来的各种税收问题,民部需要强化对应职能,具体如何强化,你们可以构思一下。”

    “或者,将对流动人口及商业、工业收税的职能从民部剥离出来,另成体系,这都是可以考虑的。”

    “还有,工、矿业的发展十分迅速,工场、矿场的总体数量及规模越来越大,工部管理起来十分吃力,有无必要新立一部进行强化管理,也是要考虑的事情。”

    “总而言之,尚书省六部的划分已经不合时宜,需要适当改变,要针对新兴行业进行针对性的制度调整,这需要群策群力,朕一个人说了不算。”

    宇文温滔滔不绝说着,许绍和郝吴伯一边听一边看资料和船模,面色渐渐凝重:显而易见,一个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将开始。

    朝廷必须适应,适应不了,迟早要出大事。

    一个人骑着代步马行走在田园间,悠然自得,不需要多么精湛的骑术,当坐骑变成一日能走千里的千里马,疾驰在辽阔大地上时,骑马之人若果骑术不精,轻则驾驭不了坐骑,重则坠马摔成重伤甚至身亡。

    时代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面对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不仅制度和国策要“变法”,连观念也得跟着变。

    对于传统观念来说,地方官要管好治下百姓,最好让百姓做到“父母在、不远游”,让百姓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为了方便管理,为了有稳定的税收,京官和地方官都希望各地百姓老老实实呆在家乡,这样一来,官府才能以较低的成本进行管理和征税。

    而对于各地大小庄园而言,庄园主希望希望百姓被禁锢在土地上,如此才会有“地少人多”的局面,他们才能以越来越低的成本,雇佣佃农种地。

    但现在不行了,随着交通越来越便利,随着工商业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民选择离开家乡到外地务工,而各地工场、作坊、矿场需要雇佣大量劳动力,所以流动人口只会越来越多。

    这对地方官的治政能力提出了新要求,也对京官的能力提出了新要求。

    各地官府很可能会围绕流动人口产生的种种问题产生矛盾,矛盾有可能会激化。

    而工场主、作坊主、矿场主还有大商人们,希望能以较为低廉的成本雇佣大量劳动力,希望人口流动起来,这种需求就和庄园主产生了矛盾,矛盾也会激化。

    还有,当大量外地人口聚集到工商业发达的地区时,当地人口暴涨,各种问题也随之而来,这也让当地人和外地人的关系变得微妙,矛盾也不会少。

    作为朝廷,不可能对正在发生、将要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那么如何协调、安抚各利益方,如何管理、引导流动人口,是必须面对并尽快解决的问题。

    这些问题,光靠能吏、酷吏、京官、地方官已经无法解决,必须进行“变法”,让整个朝廷都适应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

    此刻,已到不惑之年的许绍、郝吴伯,看着同样年纪的天子,听着天子展望未来,忽然想起了当年。

    三十年前的巴州,默默无闻,年轻的西阳郡公就任巴州刺史,在破旧的州衙里,信心满满的向他们展望未来:

    “将来呀,巴州肯定会变得与众不同,全天下都得刮目相看,你们信不信?”

    信,当然信!!

第四百三十八章 感慨

    傍晚,天上下起下雪,许府,刚从宫里回来的许绍一进后院暖阁,就见着他夫人和儿子许智仁、女儿许芸华交谈,又有一个小家伙正围着旁边的书案打转。www.uu234.net

    小家伙的眼睛一直盯着案上玻璃罩里那蒸汽船的模型,看上去就像一只围着米缸打转的老鼠。

    那是许绍的外孙、许芸华的儿子,姓郝名处俊,见着外祖进来,赶紧回到母亲身边端坐不动。

    许智仁、许芸华见父亲回来,赶紧起身问安,郝处俊也跟着母亲向外祖问安,时逢年底,许智仁、许芸华兄妹回家探望父母,顺便聊聊家常。

    舅舅、阿娘和外祖说完话,郝处俊老老实实在一旁坐着,目不斜视,仿佛方才是另个一人在围着船模打转。

    许绍见状觉得好笑,开口问小外孙方才在做什么。

    郝处俊听得外祖发问,瞥了一眼母亲,见母亲眼睛一瞪,不敢吭声,便支支吾吾起来。

    许绍明白外孙是看中那船模,却被阿娘“震慑”,只能看不能摸,按说他该让外孙把玩这船模,毕竟船模坏了就坏了,大不了命人重新做一个。

    问题是这船模为御赐之物,弄坏了可不好交代。

    长宽比达到九的“高速客轮”,船身修长优美,无桅杆、风帆,双螺旋桨推进,在长江上逆水航行的时速不低于四十里,其锅炉能够轮换运行,持续十余天不熄火。

    这是设计中的新式蒸汽船,如今只有船模,是天子暂时让许绍拿回家“琢磨”的样本,过一段时间还得还回去,所以....

    见小外孙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许绍觉得心疼,让人拿来自己书房里的船模摆件,作为替代品给小外孙玩,过过瘾。

    今日儿子、女儿回家探亲,许绍有许多话要和儿女说,夫人带着小外孙到别处去玩船模,他坐下,看着儿子,问:“辽东情况如何?”

    “父亲是知道的,辽东的局面如今总算是打开了,头几批移民,已经在辽东各地生根,各处开辟的田地,现在有了不错的收成,许多村落、城池出现,可不是荒无人烟的模样。”

    “得益于报纸和邮政便利,越来越多的中原百姓知道辽东不错,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到辽东闯一闯,如今...”

    许智仁看了一眼那船模,笑道:“就等新式火轮船入海,开辟直达辽口的航线,届时会有更多的河北百姓去闯辽东,再过上几年,辽东各地又会是一番新面貌。”

    “听见了吧,孟娘,辽东那地方,冷是冷了些,可不是什么不毛之地。”

    许绍这么一说,小名“孟娘”的许芸华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是女儿见识浅,让父亲见笑了。”

    许绍之子许智仁,现在民部任职,年初领了差遣,到辽东公干,不久前才回来。

    而许绍之女许芸华,因为其夫郝相贵即将到辽东任职,所以觉得夫君去辽东是受罪,又不敢向舅公(公公)郝吴伯求情,就只能央求父亲“帮个忙”。

    许绍当然不会帮这种忙,再说辽东的情况他很熟悉,那地方将来会有一番大变化,女婿到辽东历练,就是积累年资的最好去处。

    历经数年的发展,辽东的情况不错,朝廷为了开发辽东,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辽东各地可以说是每年一个新面貌,即便不说开荒,只说商贸,辽东的商业发展很快,再用老眼光去看,只会闹笑话。

    许芸华一开始不知道辽东情况,只担心夫君郝相贵去辽东是去受苦,后来渐渐明白了,也就不好说什么。

    许绍见女儿带着外孙回来探亲,当然高兴,却不忘叮嘱女儿平日里要相夫教子、孝敬舅姑(公婆),

    许绍和郝吴伯自幼相善,又是同学,还都是天子的黄州(巴州)元从,如今身居要职,为天子心腹之臣,两家都显赫非常。

    天子之前还有意和他两家联姻,要么给皇子娶亲、要么给公主择佳婿,但许绍和郝吴伯都推辞了天子的联姻好意,结了儿女亲家。

    身为重臣,拒绝和天子联姻,还相互结成儿女亲家,此举有些犯忌讳。

    但天子当年就知道他俩个给各自儿女定了指腹婚,所以提亲之事不过一提,再无下文,也并不在意两家结为儿女亲家。

    而现在许绍和郝吴伯结了亲家,也不会因此徇私枉法,或者结党营私。

    不仅如此,还主动让自己儿子接受历练。

    郝吴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历练,而不是仗着家世滞留京城混日子,所以郝相贵即将去辽东当刺史,为朝廷披荆斩棘。

    许绍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历练,所以即便儿子在民部任职,他也求天子恩准,让许智仁外放南中历练。

    他们两家如今炙手可热,趋炎附势的人如过江之鲫,许绍觉得自己若不对儿子从严要求,儿子肯定会被那些溜须拍马之人弄得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待得明年年初,郝相贵和许智仁就要远赴辽东、南中上任,这一去,怕是要三五年才能回来,所以许智仁和许芸华趁着现在有时间,时常抽空回家陪着父母说说话。

    看着儿女,许绍感慨时光流逝,当年年轻气盛的他,也是时常被父亲叮嘱,叮嘱说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

    往事历历在目,而他已成了那个絮絮叨叨的“父亲”,轮到自己的子女聆听教诲。

    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但再舍不得,也得让儿子出去历练,不然老是靠着父辈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将来如何是好?

    做父亲的,自然要为儿女操碎心,尤其儿子一定要教好,不然将来败家可怎么办?

    许绍可不想自己儿子变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郝吴伯同样不希望儿子如此。

    不仅他们两个,就连天子为了培养皇子们成才,也煞费苦心,还把成年的皇子都派出去历练,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将来皇子们不败家。

    不然父辈辛辛苦苦努力数十年才攒下来的家业,不孝子几年就能全败光了。

    想到这里,许绍问许智仁:“蚊香现在的研制进度如何了?效果如何?”

    许绍问的蚊香,指的是用除虫菊为原料制作的蚊香,虽然这个“研究项目”和许智仁无关,但他却知道其中详情,听得父亲发问,答道:

    “父亲,用除虫菊制作蚊香的工艺大概摸索出来了,成品也有了,不过如今寒冬腊月,蚊虫销声匿迹,具体效果如何,还有待验证。”

    许绍闻言点点头:“那正好,明年开春你去南中,多带些蚊香去,试试杀蚊虫的效果如何、”

    “还有,多要些种子,带到南中栽种,这东西若真的有显著杀虫效果,大量制成蚊香,那可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二选一

    “有空就要多劝劝,你弟弟那臭脾气,一定得改,不然得罪人而不自知,日后稍有差池,不求有人帮说好话,但求大家莫要落井下石。www.uu234.net”

    “是,妾知道的。”

    “不要老是敷衍,那是你弟弟,不是我弟弟,该操心的是你,你这么心软舍不得板脸,以后.....放这里,放这里!!”

    “哎呀....”

    书房,宇文温正在摆弄模型火车,萧九娘在一旁协助,外面夜色深沉,下着鹅毛大雪,而房内因为开着“暖气”,温暖如春。

    两人一边摆模型一边交谈,说的是萧九娘弟弟萧的事。

    萧如今在吏部任职,因为处事严厉刻板,刚直不阿,经常和同僚因为公务爆发争论,然后演变为吵架,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这种脾气混官场迟早要出事,若是别人,宇文温才懒得理,奈何这是萧九娘的亲弟弟,他怎么都得关心一下。

    今天,萧又在办公时和同僚发生争吵,吵起来旁人劝都劝不住,这事很快为宇文温所知,所以他要提醒一下萧九娘: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当官当得这么‘拉风’?

    宇文温将火车模型放到铁制轨道上,继续说:“真的,你真得劝劝,你弟弟那那火爆脾气,很容易得罪人。”

    “妾知道的....”

    萧九娘说是这么说,心中却很无奈,弟弟萧就是那个脾气,她这做姊姊的说了许多次,萧总是“嗯、嗯、嗯”,事后依旧我行我素。

    还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明面上弟弟做的没错:刚正不阿,谁能说有错?

    然而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在官场,行事过于刚正不阿,真的容易倒霉,萧九娘当然不希望萧倒霉。

    她觉得现在宇文温是皇帝,萧再倒霉也不会倒霉到哪里去,大不了丢官,等避过风头又复出,可弟弟年纪比宇文温小,日后宇文温“崩”了,新君还会不会关照弟弟这个“前朝老臣”可说不准。

    “哎哎哎!又放错了!”

    宇文温的喊声让萧九娘回过神来,赶紧按着宇文温的指示,将“火车车厢”小心放到铁轨上。

    模型火车所用铁轨,不过三指宽,而这一列模型火车,“火车头”和车厢串联在一起,也不过手臂长、手腕粗,其实就是个玩具。

    萧九娘协助宇文温将模型火车布置好,看着宇文温给“火车头”点火,片刻后,只见火车“呼啸”着动起来,沿着圆形的铁轨不断绕圈。

    这“火车”真的很神奇,在萧九娘看来,和那螺旋桨推进的蒸汽船不相上下,同样是借助“蒸汽动力”实现移动,区别只是一个在水里走,一个在地上跑。

    螺旋桨船只模型和火车模型是同时出现的,宇文温还未称帝时就做出来了,萧九娘还记得宇文温在王府摆弄这两种模型的场景。

    然而十几年过去,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终于造出来,火车却迟迟未见下文。

    面对萧九娘的疑惑,宇文温答道:“研制火车,技术难题一点也不少,别看模型跑得欢,那是两码事,研制难度太大了,所以近、中期发展还不划算,必然选择火轮船做突破口。”

    他指着模型铁轨,问:“你可知,若要铺设一里铁路,其铁轨有多重?”

    萧九娘哪里知道,摇摇头。

    “很重,而动辄数百、上千里的铁路,其耗铁量很大,以当前各地铁冶的铁产量,根本就支撑不起大规模铁路建设。”

    “当年,鄂州修大冶至夏口的铁路、黄州修光黄铁路,因为其上跑的是有轨马车,不算重,所以铁轨单薄些还不要紧,若要修建能跑火车的铁路,每条铁轨的分量至少要增加三成。”

    “铁路的修建十分耗铁,也耗钱,若蒸汽火车真的实用了,想要靠火车运输人员、物资,就得先修铁路,动辄上千里的铁路,要多少年才修得完?”

    “铁路修完了,还得养护,这费用不会低,而且还得安排人手护路,不然上千里长的铁路,只要中间有一段铁轨被偷铁的人扒走,整条线就瘫痪了。”

    宇文温尽可能用简单明了的词汇,向萧九娘科普他的选择:若火轮船(明轮、螺旋桨)和火车能同时制造出来,推广火轮船比推广火车要方便成本也低很多。

    因为火轮船造出来后就能在江河里航行,只要水位允许,火轮船可以去任何一条河流。

    而火车造好后,还得铺设铁路,以国家目前的财政及炼铁能力而言,无法大规模修建铁路。

    长江、黄河横贯东西,跨度超过四千里,火轮船可以直接在江河里航行,运送人员和物资。

    那么火车呢?朝廷根本就没有财力和足够的铁产量,来修建一条东西跨度超过四千里的铁路,更别说修两条。

    再说,永济渠、通济渠这两条运河,加起来的长度也有四千里,修建时只需要挖土,不需要炼铁、铺设铁路,事后的维护费用,也比维护铁路低很多。

    还有,一条河流,只要够宽,对向航行的两艘船可以互不干扰、交错而行,但火车不行:一条铁路就像一座独木桥,对向前进的火车,其中一列必须避让。

    这就涉及到火车车次调度,同样会增加不菲的成本。

    所以,推广火轮船的成本,比推广火车的成本低很多。

    除此之外是技术问题。

    要想依靠“蒸汽动力”来实现交通运输方式的突破,必须要有新式的蒸汽动力交通工具,这种交通工具想要“走”得快,内部必须能产生足够的蒸汽,才能确保足够的动力。

    也就是说蒸汽锅炉要大、蒸汽机汽缸直径也要大(或者缸体数量多)。

    加上各种传动装置,必然导致动力装置的重量急剧增加,于是问题来了:动力装置增加的重量,会抵消一部分其自身提供的动力。

    如果是船,因为船壳可以做得很大,加上水有浮力,还可借助风帆,所以即便船用蒸汽动力装置重量大、体积大,这个问题都不是很明显,但火车就不行。

    火车要想移动,全靠自身产生的动力,火车用的蒸汽锅炉和汽缸,重量和体积都有限制,不然其自重会将自己产生的“动力”消耗大半,即便能动起来,其移动速度也会很慢。

    火车对蒸汽锅炉和蒸汽机的重量、体积要求更苛刻,技术难点更多,所以权衡利弊之下,宇文温当年规划的技术突破方向,二选一的结果是选择火轮船。

    先实现明轮推进,再实现螺旋桨推进。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没错,不然若当年选择火车作为技术突破口,很可能到现在连一台时速达到四十里的火车头都造不出来。

    更别说修数千里长的铁路了。

    听到这里,萧九娘明白了,而宇文温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萧那边:“你弟弟刚正不阿当然没错,但当官不是这么当的。”

    “处理公务,和同僚意见不合,没必要吹胡子瞪眼,有话好好说,吵什么吵嘛!”

    萧九娘闻言有些讷讷:“他也不是吵,就是性子急,调门不知不觉就上来了....”

    “然而有理不在声高,就算是辩论,也得靠论据,而不是大嗓门,有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选一,许多事情的处置,不是说是谁对了,另一个人就错了。”

    宇文温有时候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别人越顶嘴话越多,这一点萧九娘可是心知肚明,于是如鸡啄米般不住点头。

    小火车在铁轨上转圈,耗尽燃料后停下来,而宇文温的讲话依旧没有结束。

    他看着萧九娘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忽然问:“你都听清楚了?”

    “嗯...”萧九娘下意识回答,答完觉得不妙。

    “好,为夫方才说的,你重复一遍。”宇文温盯着萧九娘,板着脸:“说个大概即可。”

    “呃.....”这下萧九娘尴尬了,宇文温说了那么多,她觉得是嗦,本来就没用心听,哪里记得住说了什么。

    “呐,你姊弟二人还真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是吧?你和你弟弟说话,他也是这般心不在焉的是吧?”

    萧九娘闻言急起来:“没、没,二郎,妾一直很用心听的。”

    “是么?那就重复一遍呗?”

第四百四十章 光怪陆离

    零星响起的爆竹声,让宿醉的宇文温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睁开眼,探手一摸,发现枕边空无一人,转头看向窗户,却见天蒙蒙亮,再看看榻边的时钟,已是早上六点多。www.uu234.net

    头昏脑涨的宇文温,定定看着时钟,良久,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字“这不科学”。

    首先,如今是新年一月,也就是新一年年初的冬春交替之际,所以天亮得晚,晴天时早上也得要七点多天色才蒙蒙亮。

    其次,因为是冬春之际,所以天黑得早,下午六点半左右天就黑下来了。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宇文温躺在榻上,脑袋一片空白,等了一会,发现还是没人过来,心中有些嘀咕:谁侍寝来着?人咧?开小差了?服务一点也不周到!

    虽然他不是必须抱着女人才能入睡,也不是每晚“无女不欢”,但这一大早的枕边人没了踪影,就算是去“更衣”也去得太久了....

    宇文温又躺了一会,缓过劲来,披着衣服起身,摇响铃铛,便有宦官和宫女进来,点亮蜡烛,服侍他更衣。

    并问晚膳要吃些什么。

    听到宦官的请示,宇文温看看外面又暗了许多的天色,总算是回过神来:现在是傍晚啊,难怪刚才觉得不对劲!

    而后宫佳丽们之所以一个人都没现身,是因为今日外命妇们入宫朝见皇后,所以下午时,皇后和妃嫔们,正在命妇院和外命妇们把酒言欢。

    看样子,酒宴估计也就刚结束。

    宇文温喝了一碗醒酒汤,看了今日菜谱,随便点了几个菜,梳洗完毕,坐在书案前发呆。

    今日发生的事情,总算是渐渐想起来。

    时值新年,宇文温今日到军营和将士们把酒言欢,一不留神酒喝多了,醉醺醺上了马车回宫,在回宫的路上就迷迷糊糊睡着,一直睡到刚才。

    所以,方才我做的梦是什么来着?

    宇文温命人备好纸、笔,开始奋笔疾书,将自己的梦记下。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人们都身着“古装”,但陆上交通工具却是火车,而且是时速近百里的火车,疾驰在中原大地上。

    列车的起点是广州番禹,大量身着“古装”的男女,提着行李箱登车,乘坐列车一路北上,

    列车翻山越岭,在夏口长江大桥过江,进入汉沔地区,又翻越桐柏山,进入河南地区,于荧州黄河大桥过河,进入河北地区。

    又过榆关,走辽西傍海道抵达辽东。

    他作为乘客,一路上目睹了沿途各地光怪陆离的场景,沿途各大城市,都是常住人口数十万的大都会,街道上的霓虹灯彻夜闪烁,又有大量冒着浓烟的高大烟囱,如林耸立。

    原野里,是蒸汽拖拉机在耕地,大江大河上,是无数蒸汽船在航行,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个完成了工业革命的时代,但人们的服装依旧是“古装”。

    中央官制依旧是三省六部,没有君主立宪,没有什么议会,皇帝依旧是实权皇帝,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天朝上国的国土及殖民地,已经遍布全球,每一刻都有国土沐浴在阳光之下,号称“日不落帝国”,因为无线电报的出现,中枢对各地正在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

    装备着蒸汽坦克、后膛枪的王师,乘坐蒸汽船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那么皇帝是谁呢?

    下了车的宇文温,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抬头一看,却是架庞大的蒸汽螺旋桨飞机呼啸而过。

    这是一架飞翼形的飞机,八个蒸汽螺旋桨发动机轰鸣着,后部释放出大量蒸汽,使得机身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宛若遨游九天的鲲鹏,即将降落在大地。

    视线里,有一块巨大的宣传画,正好在站前广场边上立着,他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如今是明德一百七十年,那宣传画是皇帝的肖像画,这位执政了一百七十年的皇帝,竟然是海绵宝宝。

    想到这里,宇文温停下笔,为自己那光怪陆离的梦感到啼笑皆非。

    历史的轨迹,因为他的努力已经出现了明显偏移,作为始作俑者,必须对这样的偏离所带来的各种影响负责。

    。。。。。。

    东宫,太子宇文维城正陪着儿子们玩模型火车,年纪最长的宇文旭,一脸严肃的指挥弟弟们把火车“拼”起来,宇文维城看着儿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忽然想起了当年。

    当年,是父亲陪着他和弟弟们玩蒸汽火车‘蒸汽轮船模型,一眨眼多年过去,相似的场景重现,现在是他作为父亲,带着儿子们玩。

    父亲曾经多次向他描绘过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水里走的是蒸汽船,地上走的是蒸汽火车,大都会里烟囱林立,不分昼夜喷出滚滚浓烟。

    烟囱下是无数工厂,大量百姓成为工厂里的工人,不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不需要种地,不需要纺织,靠着工钱就能养家糊口。

    到了晚上,煤气灯亮起,将夜幕下的大都会照得灯火通明。

    大都会里,有宽阔得可以并排跑几辆马车的下水道,排水能力极强,即便是雨季,城里也不会积水;

    有集中供水,水管接到每一户家中,只要将水喉打开,居民们都能喝上干净的饮用水;

    有公办医院,居民生病了都能到医院看病,医生医术高超,治疗大病小病不在话下,如果病人病重或者需要做手术,还可以“住院”,在医院得到妥善照顾和医治。

    有公办的各级学校,适龄儿童可以免费入学,一直读到“初中毕业”,此为“义务教育”,若“初中毕业”之后成绩不错,可以就读“高中”,最后参加科举。

    百姓的生活条件,比现在好许多,而官府也大不一样,有无数电报线从京城向四面八方延伸,无论是北面的辽东还是南面的交州,无论是西域或者东海,当天发生的事情,最迟次日就能传到中枢。

    父亲描述的这个世界太过于光怪陆离,宇文维城总觉得难以置信。

    可当儿时的玩具蒸汽船(明轮、螺旋桨)实用化后,他对父亲描绘的世界充满了憧憬。

    看向儿子,宇文维城说:“大郎,你带着弟弟们好好玩,知道么?”

    宇文旭点点头:“嗯!”

    宇文维城起身,走到一旁书案,那里堆着厚厚一沓资料,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资料。

    “蒸汽动力车辆研制计划书(初稿)”是这份资料的题目,宇文维城坐下,认真翻看起来。

    他年幼时玩过的蒸汽船模型,如今已经成为现实,那么接下来,该轮到蒸汽火车了。

    他的儿子,现在玩的是蒸汽火车模型,将来长大了,就应该如他现在见着蒸汽船实用化一般,亲眼看到蒸汽火车驰骋在大地上。

    真想....真想亲眼看看这样的世界啊!

第四百四十一章 代价

    上午,洛阳城内某酒肆,雅座内宇文温正与杨济交谈,谈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变法”,房中除了他两个,再无别人。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君臣之所以要跑到这地方来谈公务,是因为宇文温要避开起居郎,特地微服出宫,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和杨济密谈。

    起居郎,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然后有司便会根据起居郎的记录编写《起居注》,所以,起居郎如同人形录音机,如影随形跟着皇帝,将皇帝日常的言行记录下来。

    当然,听墙脚不属于起居郎的职责范围。

    宇文温和杨济是“不正常人类”,许多谈话内容不能让第三者知道,虽然在宫里谈话也可以支开起居郎,但次数多了也不好,所以宇文温今日才会出宫,和杨济谈变法。

    谈“行政区划改革”。

    周国如今的地方行政区划是总管府、州、郡、县四级制,实行多年,各级长官是文武双秩,文职、武职合二为一,州刺史、郡守均有将军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地方是这样,中枢也是如此,出将入相是这个时代的官场常态,三高官官平日里在政事堂开会处理国家大事,次日挂个军职就可以带兵出征,实际上文武之分主要体现在官职上。

    这个时代的“文武分途”虽然有了雏形,却也只是雏形。

    对此,宇文温觉得需要适当改革,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经济基础出现变化,上层建筑也要跟着变。

    以刺史为例,刺史军政一把抓,好处是效率高,无论是对付治下豪强、镇压叛乱还是抵抗外敌入侵,地方长官手握兵权、使持节都督某州诸军事是必须的。

    坏处就是一旦刺史有问题,危害性不小。

    对此,需要有人来掣肘,那就是州长史(管政)、州司马(管军)等,而州长史、州司马必须由朝廷任命,刺史不能自行征辟。

    这样的体制,实行了数百年,为什么宇文温觉得需要改革呢?

    首先是大环境:中原统一,而官军的实力强劲,装备着火炮、火铳、猛炸药,又有火轮船这种新式交通工具,意味着只要中枢不出问题,天下就不会大乱。

    既然天下承平,地方官的精力,可以更多投入到民政方面,没必要兼任武职,分心管军。

    其次是选官制度出现变化,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科举官员到地方任职,若让这些官员上马管军,难度不小。

    道理很简单,当科举选拔成为常态,大量寒门子弟入仕,到地方做官,这些人也许养得起几个幕僚(后世所称师爷),却未必养得起善战部曲。

    新官上任,没有部曲(类似后世家丁)跟着帮忙管军,没有部曲跟着上战场玩命,不要说打胜仗,不被兵痞坑死都算不错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刺史自带数百甚至上千部曲(甚至还人人有马)上任是常态,这些出身大族、豪强的刺史上任后,绝对能牢牢控制州政和军队。

    而现在,一个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带着几个青衣小仆上任,且不说会不会被老吏坑死,光凭这几个细皮嫩肉的仆人就想让军队如臂使指?

    兵痞或者老兵油子可不好对付。

    更别说就几个青衣小仆随行,搞不好在上任途中被人杀了然后冒名顶替。

    所以,宇文温一开始的设想是推动文武分途,地方官(总管且不论)偏向文职事务,最多管管治安,重大治安事件由军府负责处理。

    那么,刺史头衔里的“使持节都督某州诸军事”就该取消。

    这样好么?

    不好。

    治安事件,可大可小,但如何界定,很难分清楚,宇文温当过州官,能想象得出一旦剥离刺史、郡守的军权,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譬如,各宗族、村落为了水源地或者田地划分发生械斗,这种治安事件算大算小?

    说大,人家又不是要造反、抗税、对抗官府,不能当叛乱处置,而且宗族械斗自古以来司空见惯;说小,“参战”人员搞不好数千,死人也可能死许多,到时候地方官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没有兵的刺史、郡守又如何去制止械斗?

    如果让军府负责解决,首先府兵是亦农亦兵,平日里要种地,农闲训练,遇到战事应征出战,万一农忙时军府征集府兵去调解械斗,误了农时该怎么办?

    械斗每年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各地府兵为了解决治安事件时不时就得集结出击,耽误农时、耽误训练,万一当地府兵“番上”、不在当地了,又该怎么办?

    体制改革,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引发新问题,现有的体制也许有许多不合时宜之处,也许有些不适应新形势,但执政者也不能一厢情愿,为了改革而改革。

    地方官文武分途,可以确保中枢对地方的控制,但代价就是降低行政效率、官吏增多导致冗员,这点必须有明确的认识。

    对于宇文温的利弊分析,杨济给出的解决方案倒也很直接,那就是“以史为鉴”。

    总管府一级是最大的行政建制,现在全国有三十八个总管府,适当裁撤合并,譬如缩减到二十个左右,一如宋时的“路”,明时的“省”。

    总管府军政合一,这在当年三国鼎立(西魏、东魏、南梁,以及后来的周、齐、陈)时是必须的,但现在中原统一,可以适当调整。

    总管府建制可以保留,但总管只负责民政,军权划出去,由都指挥使司掌军权,都指挥使司下辖指挥使司,对应州一级,都指挥使司负责总管府辖境内的治安,包括平定叛乱(小规模)、民变、械斗。

    国家那么大,州郡县那么多,中枢想要监察地方官,必须在各地设立监察机构,既然有了总管府的行政区划,那么按着一比一的配置,给每个总管府设提刑按察使司。

    当然,内地总管府和边疆总管府有区别,毕竟边疆总管府面对的形势不一样,若继续保留军政合一体制,以提高行政和军事效率不无不可。

    宇文温听到这里,哼了一声:“那么,内地那些总管府,实际上是都、布、按三司鼎立的状态,对吧?”

    都、布、按三司,指的是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为明代行省中平行的三个最高权力机构,杨济见宇文温直接说破,点点头:

    “是的,民政、军政分开,辅以监察,可以防止总管府尾大不掉,确保地方官文武分途也不会导致行政效率大幅下降,但是由此会增加机构、官吏数量,这也是必然出现的问题。”

    “陛下想要文武分途,想要防止地方做大,就得承担由此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付出代价,相较而言,总管府也好、道或路也好,省也罢,不过是名称不同,其实无所谓的。”

    “陛下想要细分地方官府机构,想要加强中枢和地方对新形势的适应,这都不是问题,微臣也罢,诸位宰执也罢,都能提出不错的改革构思,唯一的问题,就是钱粮。”

    “防止地方做大,必然实行分权、文武分途,但同时还要确保行政效率,这就必然导致机构臃肿、官僚集团人数膨胀,随之而来的就是财政开支骤增....”

    “所以,变法其实没什么,无非是愿意付出多少财政开支而已。”

    “陛下说过的,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杨济说到这里,用满怀期待的眼光看着宇文温:“陛下向来生财有道,是不会缺钱粮的,那么只要钱粮准备到位,足以支撑大增的财政开支,那么变法成功指日可待。”

    宇文温正在喝茶,听到这里差点呛着:“什么?朕何时说过这种话?”

    “陛下,微臣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呐!”宇文温放下茶杯,一脸严肃:“熟归熟,若乱讲话,朕一样要治你造谣之罪!”

第四百四十二章 代价(续)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是宇文温说过的话,前提是钱足够多,然而钱不好赚,并且不经花,所以牛皮有时候可以吹,但牛皮迟早要破,故而现在他可不认自己说过的话。

    反正没有起居郎在旁边“录音”,老子出尔反尔,你能奈我何?

    宇文温如是想,杨济却已经习惯了宇文温的“厚脸皮”,所以知道如何“对症下药”:“陛下何以食言,微臣对陛下所说十分钦佩,如今朝廷酝酿变法,陛下财力雄厚,变法遇到的种种问题,必然会迎刃而解。”

    “没钱就找朕要?你为何会产生如此念头?”

    “陛下理财之术已近半步巅峰,微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呐,说世务就说世务,什么半步巅峰,这是评书里的修仙么?”宇文温眉毛一挑、促狭的说:“不知道友有何神通?若有宝贝,不如露两手?”

    “至尊!贫道所谓神通不过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上至尊的神器擎天摇钱树!”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宇文温摆摆手,将话题转回来:“民政、军政外加监察,这架构真要搭建起来,你可知官吏数量会翻几倍?”

    杨济做“掐指一算”状:“陛下,微臣觉得,怎么都要翻个三倍。”

    “那你可知如今大周流内官总数有多少?”

    “似乎近九千人。”

    “翻三倍,翻三倍!”宇文温开始敲食案,“人数翻三倍!多出来的俸禄,莫非是凭空变出来的?如今财政吃紧,朕拼了命经营还紧巴巴的,你觉得俸禄开支翻三倍很好玩么?”

    “陛下,不是还有国债么?”

    “欠债不用还的?”

    “然则....”杨济看着宇文温,一脸严肃的回答:“陛下总是要开边的,大周幅员辽阔,边疆和中枢距离遥远,迟早要给边疆大吏授权,总不能...效节度使故事吧?”

    宇文温听到这里,也看着杨济:“你是在劝谏么?”

    “陛下,是的。”

    “朕看起来很蠢么?”

    “微臣不敢,微臣不是这个意思。”杨济一脸诚恳,“然则...陛下知道节度使之祸,但...子孙可不知道。”

    见宇文温沉吟着,杨济趁热打铁:“开边或者抵御外敌,须得边疆大吏总揽军政、民政,还得抓财权,方能高效应对诸多变化,那么,朝廷迟早要差遣使职,节度边疆州郡。”

    “此职一开始必然只是临时设置,然则开边或边患不止,节度不停,久而久之,势必常设。”

    “为防节度使做大,一开始,节度使会经常调动,定期回朝任职,也不得兼任,但久而久之...必然走上李唐旧路....”

    “陛下知道节度使之祸,但,子孙们不知道,如今陛下酝酿变法,若不从制度上堵住边疆大吏做大的可能,那么....”

    杨济先顿了顿,见宇文温喝了一口茶并点头示意,便继续说下去。

    历朝历代,会根据当时的形势来制定国策,地方行政和监察制度亦是如此。

    以唐为例,御史台分左右,左御史监察中央,是为“分察”,右御史监察地方,是为“分巡”,因为王朝幅员辽阔,所以监察分巡的区域分为十道。

    派去监察的御史,称为“监察使”,后改“巡察使”、“按察使”,最后称“观察使”,意思就是作为中枢使者,观察地方行政。

    然后中枢为了更好地“观察”(监督)地方官,任命的监察使便常驻地方,由监督者变成地方官的上一级长官。

    所以,唐代的监察使,从一开始的监察,演变成后来的最高地方行政长官,但这种架构并不是正常官制,仅仅是因为朝廷需要监督、控制地方所以应运而生。

    在歌舞升平的内地,监察使统领地方行政,在边疆,监察使必须在边防重地驻留,中央朝廷需要监察使对地方事务进行随宜应付,临机决断。

    于是,强化版的监察使就变成了节度使。

    监察官演变为方镇大员,军民合一,这样的演变,其实已有先例,那就是刺史。

    刺史,就字面意义来说就是监察官,“刺”是检核问事的意思,即监察之职,“史”为“御史”之意。

    刺史一职,出现在秦,设立本意就是监察官,到了西汉,有十三刺史部,刺史作为皇帝的鹰犬,监察地方行政。

    但经过数百年演变,刺史由监察官变成了地方官,同样,唐代的监察使也经历了这一过程,变成了第一级的地方官:节度使。

    监察者变成原来的监察对象,这是历史的循环,意味着这一现象是必然趋势,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而唐代的节度使出现后,慢慢集权,治军、治民、收税、人事都渐渐集中在节度使手中。

    后果,杨济不用说,宇文温也知道。

    那么,为什么李唐的节度使会做大呢?

    很简单,外因是李唐幅员辽阔,开边战事频繁,又要防备边疆强敌,所以边疆节度使需要集权,以便随机应变,和契丹、突厥、回鹘等边境势力打交道。

    那么朝廷为了提高效率,必然就要放权,以便提高节度使的办事效率。

    这是必然的结果,否则边疆节度使遇事不得独断,事事都要请示中枢,不但贻误军机,也失去了节度的意义:朝廷派你到地方,就是要现场办公、做决定,你现在大事小事都要请示朝廷,那朝廷要你何用?

    所以,对于中枢来说,想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想要边疆大吏高效处理军务、政务,那就得放权,代价就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边疆大吏必然集权,接着尾大不掉。

    如果,节度使定期更换,定期回中央任职,并且不能同时兼任几个节度使职务,这一趋势可以缓解,却无法逆转,因为越往后,出问题的概率就越大。

    只要中枢出了幺蛾子,节度使失控是必然。

    为什么中枢会出幺蛾子?因为皇帝也会犯错。

    开元盛世前期,得天子宠幸、兼任数个节度使职务的王忠嗣,是皇帝李隆基的养子,自幼长于皇宫,深得信任,却因为奸相李林甫作梗,污其试图和太子发动宫变,被本来就猜忌太子的李隆基疏远,最后郁郁而终。

    李隆基觉得从小养大的养子王忠嗣靠不住,但却对胡人安禄山青睐有加,毕竟这位胖胖的,憨憨的,一看就是好人不是?

    后果么。。。

    “陛下,微臣说了这么多,实际上是想建言....”

    “够了!”

    宇文温摆了摆手,制止杨济说下去。

    对方接下来要说的,他明白,但一个臣子说出这种内容,不合适,如果对方奉行明哲保身,就不该说,说了,只会后患无穷。

    那么对方想说的是什么?宇文温知道。

    陛下英明神武,却不能保证子孙个个如此,到时候出了昏君,驭下失了分寸,导致边疆大吏失控,那么另一种安史之乱,是迟早会发生的。

    所以,不如趁着现在将制度建设好,在确保一定行政效率的同时,堵住边疆大吏做大的制度漏洞,日后即便子孙昏了头,有制度限制,好歹不会酿成大祸。

    所以,借鉴明代的三使司制度,可行。

    这种话,明摆着说皇帝总会有不肖子孙,所以为了防止儿孙败家,赶紧提前做好预防措施,把地方官文武分途的制度建设好,为此,付出财政负担加重的代价也值得。

    道理没错,但忠言逆耳,不要说皇帝,就是寻常人家,被别人说自己子孙迟早要败家,大部分人心里都会有芥蒂。

    寻常人家,心里有芥蒂大不了少来往,可皇帝对某个臣子有芥蒂,这臣子的前途可就堪忧了。

    杨济应该知道这一点,却依旧选择劝谏,宇文温决定还是不让对方说出来。

    他不想让杨济落个口实,日后自己老了愈发多疑,便有了猜忌杨济的理由。

    天子身处权力巅峰,是一个孤家寡人,好不容易能有个真心朋友,必须珍惜。

    “奇怪,朕忽然想起来,确实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宇文温笑起来,又喝了一杯茶,“只是,地方行政机构相互掣肘,必然导致行政效率下降...”

    “文武分途若操作不当,变成“文贵武贱”,变成宁可削弱军队战斗力,也要防止武将做大的赵宋范儿,那可如何是好?”

    “对此,你有何好建议?”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军区和政区

    “陛下所问,其实陛下应该有了答案,微臣不敢班门弄斧。www.uu234.netwww.uu234.net”

    “你为什么会有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念头?”

    “呃..微臣惶恐,那就班门弄斧了。”

    “讲。”

    杨济闻言喝杯茶润喉,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首先,因为时代不一样,所以,周国没必要‘照抄’李唐的行政区划和地方行政制度,文武分途可以提前实现。

    一如他先前建议,将全国的总管府合并、裁撤,争取降到二十个以下,然后这个一级地方行政区划,分制都、布、按三司,分别管理治安、民政和监察职能。

    总管府本身的军政职能,由十六卫大将军府管辖的各地驻军承担,一旦出现大规模叛乱,军府自然会集结府兵迎头痛击,如果还不行,中枢就调兵来平叛。

    如此一来,总管府之“总管”就名不副实,所以总管府这个一级地方行政区划要更名,至于更名为行台、道、路、省,其实都无所谓。

    每个一级行政区划的都指挥使司负责处理较为严重的治安事件,譬如剿匪、镇压小规模民变等,还承担地方官弹压辖境内豪强大户、强宗著姓的职能。

    都指挥使司直辖的武装力量是武装警察。

    武装警察的人员,可以抽调辖境军府的府兵组成,这也可以算是府兵的“番上”,因为军府和府兵是现有的,所以不存在扩编、大幅增加开支的问题。

    府兵本来就要定期到京城或者总管府治所“番上”,现在无非是“番上”后的服役方式不同。

    反正如今天下无事,这些府兵在治所驻扎也是无所事事,那么承担武装警察的责任,也同样是在发挥作用。

    布政使司负责处理民政,但在行使职能时,必须有普通警察(刑警、治安警、户籍警等)协助,负责一般的治安工作以及“执法”。

    普通警察队伍不归都指挥使司官,其组建需要新招募人手,所以会产生不小的开支,但为了确保布政使司顺利开展工作,这是必须的。

    提刑按察使司监察地方官,因为有“提刑”二字,所以还负责对地方官的案件审理结果进行“复核”(对司法进行监察),然后将复核意见同地方官的审判结果一起上交刑部。

    所以,提刑按察使司有“提刑”(司法监察)和“按察”(行政监察)职能,刑部和御史台都是其上级,那么主官为“按察”(由御史台任命),副官为“提刑”(由刑部任命),可以解决这个主次问题。

    提刑按察使司在行使职能时,也需要警察协助,那么问题来了:普通警察的直属上级是谁?

    当年参与组建警察队伍的杨济建议,由朝廷直辖的警察总机构对各级地方警察机构进行管理,地方行政区划对应的警察机构,当地主管民政的长官可以全权指挥警察,但警察机构内部人事无权过问。

    如此一来,地方分为都、布、按三司佐以警察机构,可以实现军、政分离(文武分途),又能有效维持治安,监察机构也没必要演变为新的行政机构。

    说到这里,杨济开始由衷称赞宇文温构思并实现的警察制度,他作为当事人,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警察制度的好处。

    对此,宇文温把嘴一撇:“马屁拍得极其生硬,朕听了都觉得尴尬,你自己呢?”

    杨济干笑:“陛下说得是,微臣献丑了。”

    “好,你说了这么多,朕来挑刺。”

    宇文温同样喝了一杯茶润喉,开始挑刺:“首先军府本就自成体系,有个婆婆十六卫大将军府,你现在给地方军府加个婆婆都指挥使司,让小媳妇听谁的?”

    “地方治安需要府兵,朝廷召集军队出击也需要府兵,当两者需求出现矛盾,哪个机构来协调?是不是要再加个上级机构?怕不是要叠床架屋?”

    “其次,军务由驻军承担,一旦出现武装警察镇压不了的民变和叛乱,由驻军来解决,那么好,这个‘镇压不了的民变和叛乱’的定义得由谁来下?”

    “某处宗族大规模械斗,双方‘参战’人员近万,男女老少都上阵,都指挥使觉得场面要失控,让驻军出动救急,驻军将领觉得这破事值得老子上大炮?万一事后苦主四处哭诉老子屠杀百姓,怎么办?”

    “婆婆多,小媳妇很难做的!”宇文温边说边敲食案,“你又不是没有政务经验,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杨济有些讷讷:“这不,微臣只是初步构想,先把框架提出来嘛...”

    “好吧,作为一个长....呃,朕和你分享一下经验。”

    宇文温再喝一杯茶润喉,然后将他的看法一一道来。

    他的见识远超杨济,所以,文武分途该如何实现,实际上对他来说不难,“适度借鉴”就可以。

    以国内而言,原则就是实行新式军区制,当然,具体名字有待商榷。

    军区制,其实在这个时代就有,诸如行台、总管府、都督区实际上也可以称为军区制,无非是军区和政区(行政区划)合一,军区长官兼任政区长官,文武兼备。

    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很简单,军区的军事行动,需要调集辖区内的物资,需要征发百姓服兵役、为作战服务。

    与此同时,辖区内的豪强大族、强宗著姓对于官府而言是刺头,行政官员想要“降服”这些刺头,手中没兵说话都不敢大声。

    所以为了确保军、政的高效率和降低统治、作战成本,军区长官兼任政区长官是必须的。

    代价就是军区长官容易尾大不掉。

    但新的军区制不一样,军区和政区是分离的,或者说,军区的覆盖范围和政区的范围是不同的,军区长官不会兼任政区长官,反过来也是如此。

    若重新划分政区,可以是宇文温所熟知的河南省、河北省、山东省、山西省、江苏省、江西省等省一级行政区。

    但军区却不需要这么多,一个军区的军事辖境,可以横跨几个政区。

    以周国国内而言,搞不好十个大军区就够了。

    宇文温当然不会照搬后世的七大军区,而是引入单纯的军区概念,对周国国内进行军事行政区划的划分,军区长官不管民政,也不管税收,只管军事。

    各级行政区的普通治安管理,由民政机构负责,军区长官的升迁都是在武职官体系里进行,民政长官的升迁,都在文职官体系里进行,两者不会有交集。

    如此,就实现了文武分途。

    此举杜绝了地方官割据自立的可能,但如此一来,掌管军权的军区长官不就有了尾大不掉、割据自立的可能?

    不会,因为朝廷甚至不需要控制粮食供应,只需要控制军械和火药即可。

    当火炮、火铳成为军队的主战装备,当军队实现热兵器化之后,朝廷控制住军械和火药的生产和运输,就能有效掣肘地方驻军。

    各大军区长官,不会有机会染指军器监,各大军器监(包括能制造大炮的少数几个军器监),其管理和守卫都轮不到军区说话。

    军区长官想造反,且不说首先得解决军令、军政分行的限制,就说干掉军中的监察官(监军等)也许很快,击溃地方官的武装警察队伍也许不难,但要攻打城池,就得面对城防火炮。

    与此同时,还得攻占最近的军器监以夺取火铳、火药。

    在那之前,中央派出的平叛大军已经乘坐火轮船杀到了。

    即便双方对峙,没有军器监的火药供应,叛军能撑多久?

    即便有火药供应,那么猛炸药呢?能生产猛炸药的军器监很少。

    叛军的火炮只能发射实心弹,官军的火炮能发射装填猛炸药的开花弹,两军对轰,谁先死?

    可以说,随着战争进入热兵器时代,军队对于军械和火药的依赖大幅上升,没了火药,火铳、火炮就是废铁,战斗力瞬间归零。

    而叛军不可能自己招募工匠来制造火炮、火铳、火药。

    火轮船(螺旋桨推进)的出现,让朝廷向各地投送军队的能力大幅增加,而猛炸药的出现,让中央朝廷能够保持对地方军头的技术优势。

    所以,朝廷平叛的能力翻了几倍,而军头造反的难度也翻了几倍。

    那么在此基础上(新式运输工具、武器的巨大技术差距),建立新式军区制度是可行的,而且军区不需要和政区重合,从源头上就断掉军政合一的路子。

    对外的军事行动,依旧是行军制,不需要改。

    听到这里,杨济默默点头,这种军区和政区分离的单纯军区制,确实能有效实现地方官文武分途之目的。

    “至于军区和政区要如何协调,确保驻军日常的粮草供应,当军区展开军事行动能得到政区给予的人员、物资支持,还有双方如何协调,以便高效处置突发的重大治安事件,这需要进一步的制度建设,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完的。”

    宇文温说着说着,摇头笑了笑:“说白了,想要实现不降低效率的文武分途,就得花大钱,对于历代朝廷而言,中央财政入不敷出,那么地方官文武兼备,是高效低成本行政的最优解,所以即便有做大的隐患,也只能硬着头皮实行。”

    “现在,朝廷要变法,别的不说,先说有没有钱粮,再说钱粮够不够,若财政撑不住,什么变法都没用。”

    “钱难挣,但再难朕也得咬牙撑下去。”

    杨济赶紧附和:“陛下生财有道,定然....”

    “行了,生硬,生硬!”

    宇文温做了个“停”的手势:‘朕还没说完,方才朕挑的刺,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花钱还少,信不信?”

第四百四十四章 新瓶装旧酒

    警察制度,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制度,却已经被“不正常人类”宇文温和杨济实现,在几个大都会试行了几年,那么接下来,宇文温认为这个制度可以进一步推广。m.www.uu234.net

    宇文温继续阐述自己的看法:“你已经注意到警察制度的好处,但很可惜,想得还不够远,或者说,还不敢往深处想。”

    “朕设立警察制度,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几个大都会的治安,是要一步步将这个制度全面推广,而警察,分为普通警察和武装警察。”

    “军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野战军,一种是治安军,这种强化了治安职能的军队,就是警察的强化版武装警察,可以取代州郡兵,负责辖境治安,也就是剿匪、平定各种团体事件。”

    “武装警察的指挥、管理体系,不能和军府重叠,但兵员可以,这一点,你想到了,却可以进一步,那就是武装警察的兵员虽然来自府兵,却不能是短期的“番上”,而是要服役数年。”

    “各地军府有一个时间表,确定府兵在武装警察队伍的服役顺序,服役期间,兵员听从都指挥使司调遣,只有一个婆婆。”

    “军府是府兵的征集机构,府兵今后可以有三种选择,一种是在武装警察队伍服役,一种就是“番上”,紧急时刻为国出征,二者不会冲突。”

    杨济见宇文温停下喝茶,赶紧提问:“陛下,那么,第三种选择呢?”

    “第三种?那就是当警察,军、警都是朝廷鹰犬,不可或缺,人员构成最好是良家子,府兵不正好么?”宇文温笑道,继续透露自己构思:

    “但是,普通警察要求也不简单,户籍警、治安警、刑警,对于业务能力的要求不同,所以,将来真要全面推行警察制度,警察队伍必然扩大,还要进行专业培训,如果让市井无赖充斥警察队伍,那可不好。”

    要全面推广警察制度,其人员缺口之大,竟然要动用各地军府来提供“兵源”,杨济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如此一来,忽然翻了数倍的俸禄开支,财政哪里扛得住?

    “陛下!如今朝廷财政紧张,若全面推广警察制度,财政会破产的!”

    “钱不够,可以发行国债嘛!”

    “欠债总是要还钱的!”

    不一会功夫,两个人的对白完全颠倒过来,宇文温很淡定的看着杨济,问:”依你所见,府兵的好处是什么?”

    “府兵出征时,除重兵器与战马由朝廷国家供给外,其他均是自筹,譬如备弓矢衣粮,所以很省钱。”

    宇文温两手一摊:“所以咯。”

    杨济惊讶的看着宇文温:“呃...陛下的意思,府兵若任警察,没得俸禄领的?”

    “有些许补贴,包吃住,但没俸禄,这是普通警员,如果表现好,可以有编制和俸禄,届时府兵就不是府兵,可是有正式职务的国家警务人员喽!”

    “陛下,这...这其中有何玄妙?”

    宇文温笑起来:“推广警察制度,有低成本的做法,你不要一说到扩编就想到俸禄,就想到财政破产!”

    “建立在均田制上的府兵制,好处当然就是省钱又能保持战斗力,问题是随着均田制的破产,府兵制也难以为继,那么,为何均田制会破产?”

    “自然是土地兼并,而对于府兵而言,他们为国出征、服役期间出意外,也是导致家境中落、破产的原因之一。”

    “府兵每年或者每隔一段时间要番上,或者时不时出征,对于其主官而言,自备钱粮的府兵就是肥羊,如果想办法让其横死,就能趁机吞没其钱财。”

    “甚至,当吏治败坏时,主官会想办法延长府兵的服役时间,想各种办法让其或者家人碰高利贷,于是,肥羊就到手了。”

    “加上长期的大规模对外战争,一次次的伤亡,让许多府兵家庭失去顶梁柱,老弱妇孺扛不住魑魅魍魉,自然就守不住田产,于是大规模土地兼并下,很快就能让均田制破产,府兵制随之名存实亡。”

    “这就是现实,所以,你觉得,当府兵们有了三种选择,他们愿意选哪一种?”

    这个问题问得好,杨济陷入沉思。

    很明显,大部分的府兵也许不识字,但不代表他们就愚蠢,当警察、当武装警察、当“正常府兵”,该选哪个,想想就知道该选风险低的那个。

    当“正常府兵”,一旦出征上战场,阵亡、伤残的几率很大,或者因为水土不服,死在边疆。

    当武装警察,不需要远赴边疆,如今天下太平,国内各地爆发叛乱的几率低,真要出动,也就是剿灭小股贼寇,或者镇压民变,阵亡、伤残的几率肯定比上战场小。

    当普通警察,那就是在官府“上班”,而且离家不会太远,既可以顾家,又不用去剿匪,平日里处理鸡毛蒜皮的事情,维持治安,风险进一步降低。

    那么,对于府兵来说,同样是“服役”,当普通警察可是风险最低、还能顾家的美差。

    又包吃住,有补贴(不会太多),那么当普通警察后有没有俸禄,重要么?

    所以,警察制度这个“新瓶”,实际上装的是府兵这个“旧酒”,对于府兵而言,反正都是为国尽义务,有机会选个风险低的服役方式,表现好了还可以作为警务官晋升,这不挺好的?

    如今周国气象一新,均田制十分稳定,各地军府都已构建完毕,有稳定的府兵兵源,所以真要全面推行警察制度,靠着“新瓶装旧酒”的办法,让府兵承担警察职责,其成本比杨济之前想象的要低。

    杨济想明白后,干咳一声,开口说:“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至极。”

    宇文温依旧摇摇头:“然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扩大或者新增管理机构,必然导致财政开支骤然增加,执政者想要大施拳脚,前提是有钱粮,朕与你说了那么多,若是筹措不到足够的钱粮,光靠发行国债,可不顶用。”

    “陛下圣明,大兴海贸,所以才有如今局面,想来....”

    “生硬,生硬!”

    “呃...微臣所言,确实发自肺腑。”

    “那今日你请客,你来结账。”

    “是,微臣荣幸之至。”

    一番畅谈之后,且不说往后能否实行,反正宇文温心情不错,结果他忽然发现自己坐了那么久,店家居然没上菜,刚要发作,却得杨济提醒:他们进来后忙着谈事情,根本就没有点菜。

    店伙计入内准备报菜名,杨济接过菜单让其退下,自己捧着菜单到宇文温面前,问:“陛下想吃些什么呢?”

    宇文温瞥了一眼菜单,见着上面密密麻麻一堆菜名,懒得看,直接说:“嗯,什么贵就点什么。”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叶知秋

    “客人,这是鄙店的菜品,还请过目。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包厢内,店伙计推来一辆推车,其上展示着各种佳肴,宇文温瞥了一眼,发现这些蜡制食物模型做工精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只是看,就能看得人食指大动。

    当年可是五味斋率先推出的“仿真食物模型”,现在已经流行天下了。

    宇文温收起感慨,说:“这些菜里,什么最贵?”

    “啊,客人,不如让小人为客人介绍鄙店的招牌菜?”

    “可以。”

    客人不问菜肴好吃与否,只问哪个最贵,如此豪客,店伙计可不敢怠慢,开始花样介绍本店招牌菜,当然,必须先介绍最贵的菜肴。

    其中就有海鲜。

    朝廷大兴海贸,加上有火轮船这一运输利器,所以内陆地区也能有大量海鲜供应,当然,海鲜绝大部分都是干货,其价格虽然比起以前要降了很多,但也不是一般人每日都吃得起的。

    譬如鳆鱼(后世所称鲍鱼),一枚普通鲍鱼(干鲍鱼)在内陆大城池也差不多要卖一贯钱。

    店伙计先介绍的却不是鲍鱼,而是燕窝。

    宇文温知道,燕窝作为名贵食品本来要到明清之际才流行,但现在随着海贸大兴,产自海外(南洋)的燕窝成了名贵海鲜,是南洋贸易公司的“拳头产品”。

    不过十余年时间,就成为富贵之家炫富的必备食物。

    燕窝的产地有很多,以产自南洋的燕窝为佳(南洋贸易公司的营销结果),实际就是海燕用唾沫构成的窝,根据“吃什么补什么”的原理,利于生津。

    通过成功的市场营销,燕窝是“具有滋阴、润燥和补中益气等功效,药食两用的高档滋补品”这一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所以各大食肆也纷纷推出了燕窝食品,作为名贵菜肴。

    店伙计向客人介绍起自家的冬瓜燕窝,那当然是要吹上天,结果牛皮刚吹起来,宇文温就毫不犹豫点了。

    客人如此豪爽,店伙计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继续介绍名贵菜肴,那就是海参。

    这家店的海参有来头,是产自海参崴的一等大海参,滋补效果一流,同样,产自海参崴的大海蟹,也是名贵海产。

    海参崴在北海之北,距离中原十分遥远,从那里运回来的海参和大海蟹自然是干货,而大海蟹在海参崴被捕捞上来时,要么做成“酿蟹”,要么剥壳取肉制成蟹肉干,在食肆里有不同的做法。

    与此同时,产自海参崴的熊掌,食肆也有出售,除此之外,当然还有鱼翅,食肆里的鱼翅可是从大洋里的凶猛大鲨鱼身上割下,“滋补”效果自然非常“凶猛”。

    当然,鲨鱼肉(干)也是有的。

    海参和鱼翅,同燕窝一般,本来不该在这个时代流行,却都已经流行起来,作为营销主谋的宇文温,当然毫不犹豫点了这些菜。

    他认为,想要发展航海,必须确保高利润,光靠做海贸还不行,要尽可能增加海鲜产品,尽可能让更多的人获益,而不是仅仅局限于海商。

    那么南洋诸国可以采集燕窝、鱼翅,作为等价物来购买周国的手工业制品,而周国的渔民,可以捕捉鲨鱼打捞海参,获得不菲收入。

    由此,带动国内饮食业(中高端)的发展,那么燕窝、鱼翅、海参频繁出现在长安、洛阳、晋阳的各大食肆也就不足为奇。

    店伙计如此卖力介绍店里的名贵招牌菜,宇文温自然是哪样贵点哪样,让店伙计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有些名贵的菜肴,伙计若是能推销出去,那可是有提成的。

    店伙计激动,杨济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很激动:这一顿下去,十余贯钱就要没了!

    当然,他不可能带着十余贯钱在身上,如今因为洛阳城里各大食肆都认流通券,所以几张薄纸就能解决。

    杨济此次出来,知道肯定躲不过得请天子吃饭,流通券倒是带了,就是这一下子花掉将近二十贯,让他心疼得滴血。

    然而还没完,宇文温看了看那蜡制食物模型,又问:“你们这里,有东海活斑鱼?”

    “是的,绝对是活鱼!客人要清蒸还是红烧?”

    店伙计说着说着,忽然瞥见旁边的这位面露难色,很快心中就有了数:看情形,莫非点菜的是贵客,这位是结账的主人?

    愁眉苦脸的模样,怕不是兜里的流通券撑不住了?

    能当店伙计的人,自然脑子灵活,见着面前这位点菜客人一个劲点贵的,有了计较:“客人,这东海活斑鱼,做起来麻烦,就怕等的时间太久...”

    宇文温听得伙计这么一说,点点头:“既如此...那算了,就这般吧。”

    那一瞬间,杨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店伙计这么“懂事”,他决定多介绍人来这里消费。

    他不是付不起二十贯钱,也吃得起这种山珍海味,但是平日里粗茶淡饭惯了,一顿饭费不了多少钱,现在一顿吃个差不多二十贯,真是心惊肉跳。

    店伙计推着推车离开,督促厨房准备菜肴,宇文温笑眯眯的看向杨济:“朕在宫里,都不怎么吃山珍海味,今日得英国公盛情款待,总算可以大饱口福了。”

    杨济听得这话,哭笑不得,宇文温身为天子,想吃什么会吃不到?

    你自己抠门不舍得吃,现在趁着有人请客就可劲点贵的!

    杨济心中嘀咕,又听宇文温问:“你可带了怀表?”

    他当然带着怀表,听宇文温说让他开始计时,不由得纳闷:“陛下,微臣愚钝,不知为何要计时?”

    宇文温反问:“你平日都不吃山珍海味的?”

    “微臣粗茶淡饭惯了,山珍海味很少吃。”

    “那你觉得,把熊掌做好,做得色香味俱全,需要多久?”

    杨济闻言思索起来,他要是吃熊掌,自然是吃得起的,但很少吃,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担心把儿子的口味养刁了,那可不好。

    但熊掌那么厚,煮起来要入味,肯定得花不少时间。

    一般而言,食肆若有熊掌这种耗时较长的菜肴,食客必须提前预定,食肆才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确保用文火慢炖使得做出来的菜肴质量有保证。

    否则,有饥肠辘辘的散客到店点了熊掌,却要过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吃到,这道菜哪里有销路?

    或者,食肆知道诸如熊掌这种菜需求量大,所以即便没有客人预定,每天都会卖出一定数量,所以会提前准备,让散客点了之后,不需要等多久就能上菜。

    想到这里,杨济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陛下的意思,是洛阳城里的饮食业兴旺,从一个侧面证明工商业兴旺?”

    “大概吧,算是一叶知秋,未必十拿九稳,但不会差太多。”

    宇文温把玩着空茶杯,继续说:“你是知道的,富贵人家,决计不会在外面的食肆招待客人,因为这太寒酸,也太失礼。”

    “招待贵客,当然是在自家宴客厅进行,仆人如云服侍,由最好的厨子,做出各类佳肴,佐以各类美酒,然后还有歌伎、舞伎表演助兴,宾主尽欢之后,还要招待客人在客房住下。”

    “如有必要,还会让侍女甚至侍妾陪着客人入睡,这,才是富贵人家宴客的排场,若是到食肆摆酒,会被人嗤笑家道中落。”

    “为什么呢?因为人家会认为你用不起暖气、空调,养不起好厨子、歌伎、舞伎和许多仆人,烧不起果木木炭,备不起名贵食材..”

    “置办不了上好的餐具,甚至连像样的宴客厅、客房都没有,没有能力维持体面的排场,只能扣扣索索到食肆宴客。”

    “那么,常到食肆消费并且经常点山珍海味的人,会是什么人呢?自然多是些南来北往的商贾,加上一些没法在家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反正不会是升斗小民。”

    “所以,中高档饮食业的发展,必然伴随着工商业的发展而发展,朕点个熊掌,可不只是为了一饱口福。”

    宇文温说着说着,又说回之前的话题:“要变法,要文武分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得有钱粮,没有钱粮,任何变法都维持不下去,然而靠着农税,够么?”

    “加税是不行的,农民活不下去就要造反,所以,必须开源,靠海贸市舶税,靠工商业税。”

    “海贸,一定要继续做大,这可是摇钱树,朝廷必须主导,谁敢在海贸上偷税漏税,谁就必须倒霉!”

    “而国内的工商业必须快速发展,如此一来,朝廷除了农税,还可以收商税、矿税,财政收入连年大量盈余,手里有了钱,哪来那么多破事?”

    这个说法,杨济认同,不过他对通过熊掌的上菜速度来反推工商业兴旺程度有疑问。

    宇文温见杨济一脸不信的模样,笑起来:“要不,你也点个耗时长的菜试试?那东海活斑鱼也不算贵,一尾十贯起而已,现杀现做...”

    杨济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又开始滴血,紧张的连连摆手:“陛下!活斑鱼有甚好吃的?还是莫要点了!”

    “怎么?鲜活海鲜都吃不起?大周英国公混到如此凄凉地步了?”

    “不不不,微臣,微臣此次出来,带的流通券不多,实在是囊中羞涩....”

    “囊中羞涩的意思,是暗示待会结账时,朕也要出点钱是吧?”

    “不不不,微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第四百四十六章 知秋一叶

    “去年全年,保险业的利润增长率是百分之三十五,同比增长为正,原因有很多,排在首位的增长原因,是去年黄河水患,民间看空,故而购买保险的客户大增。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然而,各地州郡积极抗洪,使得预期中的开闸泄洪或洪水泛滥的的情况没有发生,各保险商社的赔付额度比预期小许多,所以,利润增长较快。”

    “今年,黄河水情稳定的可能性很大,长江水情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发生险情,所以,今年的保险业利润增长率必然下降,但盈利是肯定的,因为海贸规模依旧在持续扩大。”

    “海贸对保险的需求持续增长,是保险业盈利的保证,各主要贸易航线的海运船队规模持续扩大,对于保险的需求很大,譬如...”

    充作会议室的侧殿里,皇家产业月度例会正在进行,皇后、诸妃与会,诸妃对各自管辖产业的财务状况向皇后进行汇报,而“职场新人”太子妃韦氏亦在列。

    此刻,她听着陈修容(陈)汇报保险业的财务情况,只觉听得十分吃力,对方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合起来的各种名词,真的有些晦涩。

    再看看诸妃面前案上放着的厚厚资料,韦氏赶紧喝了杯茶压惊。

    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是皇家产业将来的当家人,所以有必要提前熟悉、参与皇家产业的管理。

    自从被姑婆(婆婆)带入门后,韦氏被皇家产业的巨大规模所震撼,她以前只知道皇家富贵,却不知道皇家是如此另类的有钱。

    天子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财富理所当然,然而她的夫家仅是靠自家产业而不是天下贡赋,就能坐拥无数财富。

    皇家不需要靠各地贡品,不需要各地赋税,甚至不需要动用国库,就靠皇家的产业收入,便可维持巨大开支还能有盈余,可以说她的舅姑(公婆)就像是一对极其富有的产业主。

    是财富王朝的统治者。

    皇家产业的规模之大,不仅几乎涵盖了韦氏所知的各主要行业,还有一些产业涉及的行业,是她之前闻所未闻的。

    而这些默默无闻的产业,却能带来惊人的利润。

    譬如仿真食品模型,皇家的仿真食物模型作坊,是有名的老字号,也是第一家从事这门行当的作坊,每年在各大都会和商埠的营业利润,加起来是个惊人的数字。

    又譬如轴承,这是一种不起眼的转动部件,但需求量很大,对于质量(耐用性)的要求也很高。

    无论是马车用的轴承,还是火轮船用的轴承,亦或是各种机械装置上用的各种轴承,轴承工场每年的产量都保持着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增长率。

    随之而来的利润,让韦氏看了账簿只觉得不可思议。

    轴承是这样,各类“化工场”也是如此,这些“化学工业制品”工场,生产着五花八门的产品,用途有很多,甚至涉及到“军工”。

    不仅如此,皇家产业之中,大部分都不是“独资”,而是和其他合作者“交叉持股”,也就是说,皇家产业里有许多小股东。

    与此同时,许多韦氏所知并非皇家产业的知名工场和商号,皇家也有持股。

    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皇家和权贵、将领、官员、各地豪强以及豪商名下产业、商号都已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宛若一团乱麻。

    这团乱麻,是一个远超君臣关系的利益关系网,形成了一个规模大得可怕的利益集团,出身京兆韦氏的太子妃,自己就身处这个利益集团之中,先前却浑然不知。

    韦氏只觉自己宛若一片树叶,当自己身处大树之上、和许多树叶在一起时,还不知道树冠有多大,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何时节。

    直到那一天,她变成枯黄落叶缓缓飘落,离开了树冠,看着地上大量的落叶,看到满树枯黄,才知道秋天来了。

    这样庞大的利益关系网,每年都会产生巨额利润,让皇家与合作者们赚得盆满钵满,与此同时,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还会依法缴纳大量商税。

    由此造成的影响,首先是朝廷税收(商税)持续快速增长,其次,就是这个利益集团内部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资金流动。

    这些资金流动会产生大量的“财务报表”,由此导致账簿内容十分繁杂,需要管理者按月进行大量的核算工作。

    以前,韦氏觉得姑婆(婆婆)成日里召集后妃开会是闲得无聊,无非是找借口敲打诸妃,现在轮到她参与其中,看着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和账簿,只觉得心惊胆战。

    产业的控制,财务的管理(管账)是重中之重,韦氏以前每次入宫向姑婆请安,经常看见姑婆在看账,现在她也开始帮忙,而姑婆分给她的账簿,让她感觉时间不够用。

    所以,她也和姑婆一般,一有时间就拿着账簿看,还得提笔写“总结报告”。

    现在不过是帮个忙,就忙成这样,韦氏不敢想象自己将来接过这副重担之后,得承受多么大的工作量。

    她的舅公(公公)让诸妃分管产业(管账),所以姑婆肩头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将来舅公变成“先帝”,诸妃分管的产业基本上就要正式“分家”,但韦氏知道归于太子继承的产业依旧十分庞大,她一个人不可能管得过来。

    所以,得也让那几个女人来分管么?

    宇文维城当然有小妾,个个样貌出众,为宇文维城生下子女,韦氏作为正室,自然对小妾严防死守,所以不愿意让小妾们有机会掌握财务(财权),哪怕只是碰一下都不行。

    但现在一看皇宫产业的巨大规模,每年那巨大的对账工作量,她心中打起了鼓。

    她可以找娘家人来帮忙,问题是皇家产业不许外人管账,她作为皇家的儿媳不是外人,但她的娘家人就是外人。

    这是舅姑定下的规矩,太子也深以为然,而且有现成的后宫诸妃分管产业的先例,那么日后,也必然是按着规矩来。

    当太子登基后,皇家产业会迎来第一次分家,也是最后一次分家,所以,届时她让诸妃来分管产业,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来,她就会像自己的姑婆一样,每月召集诸妃开会,进行工作汇总、对账,等到有了太子妃,再手把手带其参与进来。

    “现在,由太子妃殿下进行汇报。”

    司仪的说话声打断了韦氏的思绪,她见着姑婆和蔼的看着自己,稳了稳心神,端正坐姿,翻开书案上的资料,说道:

    “今年一月,南洋贸易公司的财务概况如下....”

第四百四十七章 推销

    夜,书房,身着短衫、“七分裤”和拖鞋的“服妖”宇文温,坐在靠背椅上,翘着二郎腿,就着灯光看资料,一脸严肃的表情。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他面前是高脚书桌,书桌另一边椅子上坐着身穿优雅裙装的陈。

    陈的坐姿是典型的“女式左侧点式坐姿”,所谓优雅裙装,当然是颇有情趣的后世职业裙装,勾勒出美人那迷人曲线,而她一双长腿裹着黑色针织长袜,脚蹬高跟鞋,同样展示着妩媚风采。

    此刻,陈见着宇文温如此严肃表情,有些局促。

    然而宇文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资料上,看着看着,问:“陈驵主?”

    “嗯..余东主有何疑问?”

    “贵商号的‘旱涝保收险’,其保险条款里,似乎有很多陷阱呐!”

    化身‘陈驵主’的陈闻言一愣,随微微一笑:“余东主,鄙号怎么敢设陷阱嘛,”

    “呵呵,那我问你。”化身‘余东主’的宇文温将资料反过来,放到书桌上,推到陈面前,指着上面已经被他用炭笔划了横线的一行字:

    “那好,旱灾、涝灾要如何界定?”

    “我的棉花种植园面积,在黄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可万一黄州地界总体而言降雨正常,反倒是我那地方雨水多,内涝了,这怎么算?”

    “官府认为当月黄州没有涝灾,可我的种植园却真是内涝了,到时候找你们索赔,怕不是要碰一鼻子灰?”

    “还有,旱灾怎么界定?是按官府记录的降雨量标准来判断么?你们的保险条款对此语焉不详,是写保单的人不负责、有错漏,还是居心叵测?”

    面对‘余东主’咄咄逼人的质问,陈明显有些紧张,强忍着不安,看了看保单,随后按‘回答套路’,对对方的质疑进行解答。

    这个回答套路,她背得滚瓜烂熟,但面对大嗓门又有些“苛刻”的‘余东主’,她的底气弱了许多,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本来已经背熟的答案,越急就越记不起来,说到后面,已经乱了方寸。

    不过陈总算是把答案大致背出来,但‘余东主’明显不满意:“你怎么回事,话都说不利索,刚入行?你们陈掌柜派你来,是看不起我余某?”

    “不不不,只是鄙人、鄙人初来乍到,还...还请余东主包涵...,”

    “包涵?呵呵....”宇文温说着说着,开始用手轻轻拍书桌:“我包涵你,谁包涵我?那好,我再问你!”

    宇文温拍书桌的节奏开始加快:“到六七月,棉田开始结铃、结桃,结果碰到连日阴雨导致棉桃腐烂,进而导致棉花大幅减产,这样的情况,属于涝灾么?属于你们保险理赔范围么?”

    陈满耳朵都是宇文温拍书案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催命铃声,弄得她心惊肉跳,却不得不回答:“啊...那、那、那是..是的...”

    “是什么!”宇文温的说话声高些,使陈愈发紧张:“啊..是,是属于理赔范围...”

    “理赔?你不介绍如何分清楚这棉桃霉烂是因为连续降雨所致,还是因为虫害或者施肥不当导致,张口就说理赔,这是先骗我签保单后再耍赖是吧!”

    “不不不..鄙号、鄙号...”陈急得语无伦次,浑然忘记如今只是‘模拟推销保险’,真把宇文温当成‘余东主’,把自己当成‘陈驵主’。

    “啪!”的声,宇文温猛拍书案,对着陈一吼:“好大胆,竟敢诓我钱财!说!幕后主使是谁!老子要报官,把你们全都流放到澳州!”

    这一拍、一吼,吓得陈身体一哆嗦,愣愣看着‘余东主’,眼眶瞬间就红了,随即捂着嘴哭,泪如雨下,接着浑身颤抖:“不不不,我不是骗子,我不是骗子....”

    宇文温看着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没有丝毫“恢复正常”的意思,干咳一声,早就在外等着的陈赶紧走进来。

    她和陈的打扮类似,同样身着凸显身材的裙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身份设定为某保险商社分号掌柜的陈,见着“怒目相视”的‘余东主’,又看看哭得的‘陈驵主’,近前后妩媚一笑:

    “哎呀,我家小陈说错什么话了?竟让余东主如此生气?”

    “生气?你们两个以卖保险为幌子,合伙诓老子钱财!等着被官府流放澳州吧!”

    “哎呀!谁敢诓骗余东主哟....”陈说完,径直坐在宇文温身边,正要靠过去,却被宇文温一把推开:“做什么?少来这一套!”

    这场面很尴尬,陈愣愣的看着姑姑给自己救场,而陈却依旧笑着,继续靠上去:“哎呀,小女子不坐在这里等着给余东主掐几下消气,怕不是要被流放澳洲了..。。”

    “得得得,老子掐你作甚!”

    ‘余东主’一把将“陈掌柜”推开,陈依旧很淡定,起身坐到陈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姑姑来救场,陈总算有了主心骨,低着头,不敢看暴怒的‘余东主’,默默听着,听姑姑和对方周旋。

    “好,老子再问你们一次,你们的保险条款那么多陷阱,是不是存心骗老子的钱!”

    “哎哟,小女子哪里敢诓骗余东主的钱财?”陈依旧笑眯眯的,说话声音软绵绵,煞是好听:“余东主是能够通天的人物,不要说在黄州,就是在山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有谁敢骗余东主,余东主只要一句话,骗子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小女子弱不禁风,又怎么敢和余东主玩心计呢?”

    “呵呵...”

    ‘余东主’冷笑着,虽然依旧是一副臭脸,但总归没有像方才那样凶神恶煞,陈偷偷瞥了对方一眼又低下头,听姑姑如何安抚对方。

    姑姑的方法和她不一样,根本就不对保险条款做太多解释,而是一个劲的谄媚,说对方是如何的人脉深厚,说对方是如何的手眼通天。

    所以,她们买保险的,又怎么敢对余东主下套,更别说商号要在黄州打开局面,得立下信誉,若是能得余东主的认可,这买卖才能在黄州做下去。

    那么,她们没有必要也不敢和余东主玩心眼。

    总而言之说一千道一万,她们姑来黄州卖保险,没胆子也没理由诓骗余东主的钱财,如果余东主对保险条款不满意,那就按着余东主的意思来改。

    陈听着听着,又偷偷瞥了几眼‘余东主’,发现余东主居然被姑姑哄得眉开眼笑,先前那气势汹汹的“报官抓人、把你们流放澳州”已不见提,反倒开始和姑姑聊起人生。

    姑姑果然厉害!

    陈如是想,又因为入戏太深,不敢和‘余东主’对视,于是低下头,然后愣住了。

    她看见姑姑裹着黑色长袜的右脚,已经脱下高跟鞋,向前伸,借着书桌的掩护,伸到余东主脚边,然后用脚去摩挲对方的脚,还不断往上挪。

    这是明显的挑逗,而先前把姑姑推开的余东主,居然没有回避。

    书桌下,两人的脚不安分起来,书桌上,两人却谈笑风生,仿佛桌下的事情都没发生。

    陈看着如此刺激的‘推销场景’,愣住了,就这么定定看着,脑袋一片空白。

    宇文温见着陈看到了他想让其看到的情景,觉得时机一到,于是干咳一声,停止“演戏”,陈赶紧把脚收回来,穿好高跟鞋,轻轻抚摸陈的背:“傻瓜,莫要哭了,还当真了?”

    “你明白了吧,推销保险可不容易,不仅保险,所有推销或者跑业务的人,都不容易。”宇文温和蔼的说着,完全没有方才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

    陈默默地点点头,经过此次身临其境的“模拟推销”,她是切身体会到推销保险有多么不容易。

    事情的起因,在前几日的月会,她作为分管保险的‘财物主管’,认为保险推销员(循其他行业惯例,统称为驵主)的开支过于奇怪,不好管理,建议改革。

    驵主们每月都会“报账”,报账的名目里有“招待费”、“活动费”等,都是推销保险时产生的特别费用,包括收买目标左右人物,包括招待一些必要人物等。

    陈认为这是一种很严重的财务漏洞,因为作为财务管理者,完全无法核实这种开销的真实性,那些驵主们完全可以夸大开支,多报账,欺骗商社,中饱私囊。

    对此,陈的建议是严格限制驵主们的报销额度,而对这个建议,皇后不置可否。

    陈觉得委屈,会后向宇文温抱怨,倒不是抱怨皇后不采纳她的意见,而是抱怨自己的想法得不到理解。

    宇文温听了抱怨,没有吭声,而是提了个建议,找来陈,连同陈,三人模拟了一次保险推销的情景。

    宇文温和陈的表演功力十足,让没有保险推销经验的陈不由自主入戏,饱受“惊吓”和“震惊”,切身体会到驵主们推销保险有多不容易。

    随着工商业的蓬勃发展,旧有的‘驵主’一词,已经有了‘业务员’、‘推销员’的意思,所以,新兴的保险行业,其保险推销员(一般是推销员的头目),也被称为驵主。

    当然,现实里各保险商社不会用女子来做驵主,但驵主们推销保险时,免不了请风尘女子用美人计,面对形形色色的客户,依旧免不了吃喝应酬,免不了疏通关节,免不了各种委曲求全。

    “你要记住。”宇文温让陈坐到自己身边,握着对方的手,缓缓说着:“做买卖,关键是拉业务,若没有业务,或者客人上门,你的产品再好,又有何用?”

    “所以,业务量大不大,要么靠东主的人脉,要么靠驵主们拉业务,那么,即便知道驵主们有时会贪便宜,虚报账目,只要不是太过分,东主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驵主们虚报的账目,就当是东主默许的辛苦费,不然,你若是驵主,像狗一般去舔客人,好不容易拉得业务,相关费用想报个账,财务还唧唧歪歪,把你当贼防,心里痛快么?”

    面对宇文温的提问,陈当然摇摇头。

    “还有,咱家的大小产业,从没有哪家会仗着东主是皇家,就来个店大欺客,把业务当成是给对方的赏赐,没有一家是这样。”

    “驵主们为了拉业务,要陪笑脸,要和客户套近乎,花天酒地,甚至为了打通关节,还得向目标客户左右施以小恩小惠,以便对方帮着敲边鼓。”

    “所以,咱家的大小产业,除了少数几个必须垄断的产业外,其他产业之所以生意兴隆,不是靠强买强买,不是靠以势压人,完全就是靠着技术过硬、产品物美价廉,加上驵主们卖力拉业务、四处推销,才把买卖做得兴隆!”

    “你想想看,如果咱家产业的行事作风是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因为背景大,无人敢惹,所以,即便产品质次价高,即便掌柜、伙计、驵主态度恶劣,也不会影响生意。”

    “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工匠、技术员们不会把心思放在生产上,因为产品质量无论好坏一样卖得出去。”

    “掌柜和伙计面对客人的态度就是爱理不理,人家多问几句就会不耐烦,因为他们没必要笑脸相迎,客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买东西,不买还不行。”

    “同样,驵主们也不屑于拉业务、搞推销,反正强卖嘛,你们敢不买老子的东西,是不是想倒霉?”

    “长此以往,后果是什么?咱家的产业,其成员素质、才能低下,产品毫无竞争力可言,全都是无能的废物,完全是靠着皇家背景做买卖,是店大欺客的毒瘤!”

    “这样的毒瘤,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譬如轴承。”

    “如今能生产高质量轴承的工场已有数家,竞争也很激烈,而竞争再激烈,咱家的轴承工场依旧是业内第一,靠的是产品质优价廉,靠的是售后服务完善,而不是强买强卖。”

    “如果,咱家的轴承工场仗着背景强买强卖,必然会扰乱市场,让那些本分经营的轴承工场赚不到钱,纷纷关门,那么大量劣质轴承充斥市场的后果,是什么?”

    “靠优质轴承保证低故障率的四轮马车,其使用成本上涨,于是陆地运输的成本也跟着上涨,而需要用到大量轴承的火轮船,以及火轮船航运业,也是如此。”

    “一个不思进取,靠着强买强卖就能赚钱的垄断型商社、工场,会直接让这一行完蛋,那会砸掉多少人的饭碗?让多少百姓承担不必要的额外成本开支?”

    “竞争是必要的,各行各业都必须有合理竞争,才能实现双赢,如果有仗着背景强买强卖的垄断型商家、工场出现,那这一行就完了。”

    宇文温说到这里,一脸严肃的看着陈和陈:“你们都要记住,咱家的产业,不许靠皇家背景来挣钱!必须是靠着过硬的产品质量和技术、服务,成为各行各业的佼佼者!”

    “皇后总揽产业管理,这一点把握得很好,你们俩也得多注意,管账时,莫要觉得自家商号牌子硬、产品不愁卖,就觉得驵主们的开销可以随意压缩,如此心态不好。”

    宇文温不停地说,陈不停地点头,她没想到夫君这么认真的教导自己,心中感动,面颊泛起幸福的红晕。

    陈这般低眉顺眼的娇羞模样,让宇文温看了只觉赏心悦目,眼见着夜色已深,他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呐,这单保险,我觉得还行,不过呢.....”

    宇文温再度化身‘余东主’,笑眯眯的看着这对姑:“不过呢,这几日也有别家商号来推销保险,各家条件都差不多...就不知鄙号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呢?”

    听到这话,陈的脸更红了,而陈很快便进入‘状态’,又变成了妩媚的‘陈掌柜’:“哎呀,鄙号确实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特殊服务是有的...”

    “喔,那陈掌柜的服务有多特殊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推销(续)

    “滚!滚出去!”

    “再敢走进来,老子打断你几个的狗腿!”

    院子里,在愤怒的咆哮声中,护院们一拥而上,将几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围住,然后向外推,当中一名年轻人,向着那发出咆哮的中年人拼命喊着:

    “蔡东主息怒,且听李某一句...”

    “滚出去!”

    相互推搡间,几个年轻人被棒大臂圆的护院们往院外推,带头的一位身材魁梧,前胸后背和手臂满是纹身,见着这位姓李的青年拼命叫喊,为难的低声劝:

    “李驵主,我家东主正在气头上,你还是走吧,莫要让我等难做。顶 点 X 23 U S”

    “王兄!还请帮忙跟蔡东主说一句,就说....”

    “哎哟,李驵主,东主如今谁也劝不住,还是请回吧。”

    “王兄,王兄!”

    被称为李驵主的李念,是顺兴船场的驵主,即业务员,而他身处的这家商号,名为“永丰”,专营航运和码头装卸,东主是年逾知天命的蔡明理。

    如今蔡明理咆哮着赶人,虽然喊着再敢走进来就打断狗腿,然而手下护院却不敢真这么做:东主就是说气话,谁要是脑子有病真把这几位的腿打断了,顺兴船场的东主发起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见着就要被推出大门,李念拼命抱着廊柱,扯着喉咙喊起来:“蔡东主!李某要是话都没说完这么走了,回去必然被打断腿扔到街上啊!!还请蔡东主可怜一二,让李某先把话说完呐!”

    他抱柱干嚎,护院又不好硬扯,那满身纹身的“王兄”硬着头皮转去请示,不一会满头大汗跑回来,和李念说:“李驵主,我家东主有请。”

    说完,特意叮嘱:“老弟!你可就饶了兄弟们把!这话说完就赶紧走,莫要再纠缠了,不然东主发怒,兄弟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李念拱拱手:“多谢王兄周旋,小弟感激不尽,小弟知道分寸,放心、放心!”

    随后带着几个同伴,径直往里走去。

    见着怒气冲冲、脑门青筋暴跳的蔡明理,李念不顾众目睽睽,扑通一声跪地,膝行上前,一把抱住蔡明理的左腿,哭喊起来:“蔡东主!是李某错了!!”

    坐在高脚坐具椅子上的蔡明理,恶狠狠盯着李念,如果可以,真想一脚将李念踢翻,然后一拳打爆对方狗头,但不行。

    打狗还得看主人,李念不算什么,但顺兴船场可不一样,这可是有靠山的大船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

    但你们讹老子的血汗钱,老子记下这个仇了!

    蔡明理怒气冲冲的看着李念,而李念嚎了几句后说:“蔡东主!这件事,是李某的错,还请给李某一个弥补的机会!”

    “机会?让你再坑老子?嗯?老子看起来很蠢是么?”

    “不不,蔡东主是明白人,不然何以带着兄弟们闯下如此产业?这件事,是李某错了,李某也不多说,只想把坏事变好事...”

    “好事?”蔡明理怒极而笑,站起来,“上次,老子就是信了你的鬼话,才上了当,三十万贯就这么扔水里了!”

    蔡明理一边指着站在左右的老伙计,还有门外院子里的护院,一边说,:“这都是兄弟们的血汗钱,每一文都得来不易,老子一时不慎,被你个兔崽子坑了,你还有脸说坏事变好事?”

    “蔡东主,李某是错了,没有任何借口,可原因,不是李某故意使诈,谁也不知道那螺旋桨这么快就实用..我家东主说了,这祸是李某闯出来的,李某若是不想办法亡羊补牢,就打断李某的腿啊!”

    “好啊,你的腿怎么还好端端的?”

    “这不李某就等着在蔡东主处认完错,回去受罚呢....”

    李念依旧抱着蔡明理的腿,趁着对方还未气得失去理智,赶紧说下去:“这新式火轮船一出,旧有的明轮船必须改装,所以...”

    “所以老子还得额外多花钱,给刚买的明轮船改装是吧?”蔡明理看着李念,两眼都在冒火:“你们,你们卖给老子马上就要过时的明轮船,这新船刚到手,还没跑几趟,就得花大价钱改装!”

    “你做这种亏心事,不怕....“

    他话还没说完,李念立刻喊道:“蔡东主!这改造事宜,在谁家船场排队都得排许久,这期间,蔡东主的明轮船,一样和其他船行的明轮船跑航运,怎么能说跑不了几趟就得改装?”

    “蔡东主是知道的,这明轮改螺旋桨,虽然是必然,可得花时间,毕竟改装的配件少,等着改的船多,官府的船必须先改,等轮到民船,今年都不一定轮得到....”

    “老子信你个鬼!”

    “蔡东主信不信李某说的话,没关系,尽可去外面打听,别处不说,跑淮水航运的各家船行,谁敢拍着胸脯说,今年就能把船改了?”

    蔡明理闻言盯着李念,良久,说道:“起来说话!”

    “多谢蔡东主。”李念站起身,弓着腰:‘李某错了事,必须知错就改,现在,就有个亡羊补牢的办法....”

    “如今各大造船场,正在组织技工到黄州参加培训,学会如何建造新式火轮船,学习如何改装明轮船,待得技工学会了,并且改装配件到货,船场马上就能开工...“

    蔡明理反问:“怎么,你的弥补办法,就是让老子的船先改造么?”

    “不敢说第一,但排在前头是肯定的....这改装,恐怕要到明年,如今李某说的弥补,是已找了几家商号,初步说动对方同意,由李某代为效劳,帮其寻找船行承接货运..”

    “蔡东主若有兴趣,李某改日牵线,把这事定下来。”

    蔡明理闻言沉吟起来。

    船行要承接货运才能有钱赚,这点毋庸置疑,而李念今日之所以有这一出,完全是一件意外事件所致。

    去年初冬,螺旋桨推进的新式火轮船在洛阳成功试航,没过多久,这艘名为“利川号”的新式火轮船又顺利通过三门砥柱之险。

    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其航速要比使用同样蒸汽锅炉的明轮船要快很多,这意味着在相同耗煤量的情况下,新式火轮船比明轮推进火轮船走得远、走得快。

    一旦新式火轮船开始推广,原有的明轮船就会被淘汰。

    这个结果,其实上各地从事火轮船航运的人大多知道,因为早在几年前就有风声传出,说新式火轮船迟早会面世。

    但谁也不知道这螺旋桨推进装置何时实用化,没人知道新式火轮船何时面世,所以许多船行和船主依旧购置明轮船,抓紧时间跑航运挣钱。

    大家觉得,与其年复一年等新式火轮船出现,还不如抓紧时间购置明轮船跑航运赚钱,位于钟离的“永丰”船行东主蔡明理,就是其中之一。

    这就像一场赌博,“下注”购买明轮船跑航运,只要赶在新式火轮船出现前回本,甚至连改装费都提前赚够了,那这场赌博就算是赢了。

    如果输了,那就愿赌服输,再掏钱把明轮船送去船场改装。

    蔡明理不介意赌,因为他就是因为敢赌,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于是,上门推销明轮船的李念,作为顺兴船场的驵主,成功说服蔡明理下订单,购买新船。

    蔡明理为了尽快获得新船,还全额支付购船款,结果就在契约签订、购船款在柜坊转账到顺兴船场的次日,钟离城里的报纸都在说,新式火轮船试航成功。

    蔡明理看了报纸差点就气晕过去,虽说愿赌服输,但他认为背景深厚的顺兴船场一定事前就能听到风声,知道新式火轮船即将实用,结果李念却故意欺瞒,骗他花钱订购即将过时的明轮船。

    一想到自己和兄弟们的血汗钱就这么被人骗了,暴跳如雷的蔡明理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原是陈国一名队主,当陈国灭亡后,国破家未亡,眼见着兄弟们伤的伤、残的残,还拖家带口无以为继,眼巴巴看着自己,蔡明理把心一横,带着兄弟们上码头扛包。

    钟离是淮水要津,随着天下一统,两淮再无战事,于是淮水航运快速发展,被战火摧残的钟离也很快兴旺起来,而码头则成为寸土寸金之处。

    组织人手在码头当苦力扛包,不是光有力气就行的,等着吃这碗饭的人很多,竞争激烈,所以苦力队伍之间会发生矛盾,最后演变为流血冲突。

    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蔡明理及其兄弟们,靠着玩命在钟离码头站稳脚跟,好歹保住饭碗,养活自己和家人。

    随后,稍微认识些字、有点见识的蔡明理决定赌一把,建立船行,将老伙计们组织起来跑航运,同时兼顾码头装卸,大家拼搏数年,总算是积累了不少血汗钱。

    然后加上贷款,购买了明轮推进的火轮船来跑航运。

    蔡明理带着兄弟们拼命,终于拼出个名堂,好不容易还清贷款,有了像样的明轮船船队,结果就在他满怀憧憬,决定再赌一把的时候,被人坑了。

    当然,这是蔡明理的看法,若不是顺兴船场靠山不一般,他真想把船场给砸了,把下套骗他的李念绑上石头沉江。

    吃了个大亏,却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蔡明理,只能打掉牙和血,连个年都过不好,面对老伙计们眼巴巴的目光,只能强颜欢笑说“无妨”。

    蔡明理对李念是恨之入骨,对方几次上门要“解释”,全都被他命人赶出去。

    而李念就像苍蝇一般,成日里厚着脸皮绕着船行飞,非得要向蔡明理“解释”,现在,解释过了,蔡明理的气也消了一些。

    新式火轮船开始推广,可见明轮船没几年好蹦,但现有的火轮船要改装,两淮以及江南几个大的造船场忙不过来,这一点蔡明理多有耳闻,故而李念所说“民船改装要到明年才排的上”,极大概率是真的。

    那么,若他的船行这一年时间多跑航运,也是有机会将购船款赚回来的。

    但这很难,因为各家船行要赶在新式火轮船大量投入航运前,抓紧时间用现有明轮船挣钱,所以航运竞争激烈,能保住老主顾都已经不错了,又如何敢奢望开拓新客户。

    现在,李念给永丰船行拉来买卖,虽然不可能就此赚回购船款,但好歹有了新客户,如今是年初,若运气好,靠着这些新客户,说不定能多赚不少钱,即便不能将购船款赚回来,赚回改装费倒也不错。

    即便赚不了多少钱,加上李念这又哭又喊、又是认错又是跪地、膝行抱腿哭的做派,蔡明理忽然觉得“情有可原”。

    原本在蔡明理看来极度可恶的李念,厚着脸皮磨了数月,好歹磨得蔡明理的怒火消了许多,眼见着这位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李念便来了个“打蛇随棍上”。

    向蔡明理推销顺兴船场的改装服务。

    淮水流域,能造火轮船的船场屈指可数,顺兴船场就是其中之一,而这几个造船场相互间竞争激烈,随着螺旋桨推进装置实用化,各家船舱都派人到黄州学习相关建造及改装技术。

    已有的明轮船,往后都会改装成螺旋桨推进的蒸汽船,所以巨大的商机就在眼前,从今年开始,一场空前激烈的竞争在各家造船场爆发。

    无论是改造旧船或者建新船,各家造船场都要尽可能稳住现有客户,然后招揽新客户,于是驵主(业务员们)倾巢而出,不断向各家船行及船主或者有意从事航运的商贾进行推销。

    作为顺兴船场上一年度的“年度最佳业务员”,李念自然要先把老主顾永丰船行稳住。

    现在,李念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好说歹说才把蔡东主稳住,见着对方愿意听自己说下去,他赶紧向手下使眼色:“赶紧的,把资料拿上来。”

    几个小年轻心惊胆战了许久,好歹守得云开见月明,见着事情有了转机,赶紧将准备好的资料从挎包里拿出来。

    李念接过资料,恭敬的捧给蔡明理:“蔡东主请看,这是鄙船场的改装方案,费用方面,也有几种方式解决.....”

    蔡明理看看李念,又看看左右几个老伙计,见着大家点点头,“哼”了一声,把资料推开:“这一页一页的都是字,看得眼花。”

    “哎呀,是李某疏忽了,那李某就念念...”

    李念翻开资料,殷勤的介绍起改装服务来。

    一转眼,就是半个多时辰过去,李念一行告辞,得那位满身纹身的“王兄”送出门。

    他们从刚进门的人人喊打,到现在的礼送出门,实现了大反转。

    几个新入行的业务员,见着驵主成功将宛若暴怒猛虎的蔡东主“降服”,还趁机成功推销了船场的改装服务,不由得钦佩至极。

    面对手下的恭维,李念笑着摆摆手:“你们呐,好好努力,多学着点,将来一样能行!”

    “想要做推销这行,首要一点,就是要脸皮厚!”

    众人纷纷附和:“对,前辈说得对!”

    这些后辈听不听得进去,李念才不管,他只需要顾好自己就行,不过干推销这行必须脸皮厚,倒是真的。

    去年冬天,他就是在明知火轮船即将试航成功的情况下,还糊弄消息不灵通(相对)的蔡明理,赚得对方全额付费下订单,订购即将过时的明轮船。

    就是靠着这一单的提成,李念成功赚到了足够的聘礼,请最好的媒婆,为自己说得一桩满意的婚事。

    现在,他厚着脸皮磨,终于把蔡明理“搞定”,待得真签了契约,那么这一单的提成可不是个小数目。

    届时,给自己和新妇换个大宅子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排队

    河道上,一艘明轮船轰鸣着前进,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岸边有水车在缓缓转动,将河水提到岸上水渠,灌溉着这些水田。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船上乘客们多为青壮,又有妇孺掺杂其间,许多人纷纷靠着栏杆,看着两岸,一个个惊讶不已:

    “怎么辽东种着水田?庄稼泡在水里还能活?”

    “有多稀奇嘛!这就是水稻,你没见过水稻?”

    “不能啊!春天冰雪化了的时候,河里的水最冰凉,水稻哪里受得了?在冀州种水稻的收成可不好,怎么在比冀州还冷的辽东就能种了?”

    “对呀,辽东不是很冷么?怎么种水稻也能种活的?”

    满怀着憧憬“闯辽东”的人们,看着一望无际的水田只觉难以置信,而组织乡亲们来辽东开荒的“郑当家”郑林,笑眯眯的进行答疑:

    “大家说的没错,辽东气候寒冷,开春时冰雪融化,河水冰凉,若是寻常稻种以此种河水灌溉,很难成活,但是....”

    “冷水稻就不一样了,官府推广的冷水稻种,在辽东一样可以种得很好,所以大家都看到了,临河农田种的都是水稻。”

    “不过呢,这冷水稻的种植也有讲究,虽然稻种耐寒,但如今种田用的是插秧法,稻种是在较暖的水里发芽成苗,然后再将秧苗插到水田里。”

    “这冷水稻在辽东是一年一熟,虽然比不得江南的交州稻一年两熟,但亩产也是不错的!”

    有人问:“郑当家,辽东种的庄稼都是水稻么?可俺们之前没种过呀!只会种粟、麦。”

    “大家不要担心,我说过了,临河的农田好灌溉,所以种的是水稻,其他地方种的是粟、麦,当然,因为有抽水机,所以旱地也不缺水,大家尽管放心!”

    “郑当家!辽东这里的旱田能用马耕么?”

    “当然,辽东的平地多,旱田可以用马耕,配上轮犁,一日可以耕许多亩...大家都用过轮犁,这和在冀州差不多!”

    欢声笑语中,许多人再次看向两岸景色,看着一望无际的青葱水田,畅想着美好未来。

    辽东是个好地方,这是官府反复向河北百姓宣传的说辞,然而一开始没多少人信。

    首先,百姓们轻易不想离开家乡,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大家就想待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不要说隔海的辽东,就说临近州郡,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

    孤身出远门,一去不回的几率很大,更别说跨海去苦寒的辽东,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就是去送死。

    其次,自古以来官府的信用可不怎么样,对于百姓来说,谁信官府谁活该倒霉。

    若信了官府的话,背井离乡,没有亲友相助,没有宗族庇护,肯定会被贪官污吏肆意欺负、剥削,很可能半路死了,连个死讯都传不回家乡。

    所以,谁去闯辽东?

    当然是大户们去闯辽东。

    大户们组织开拓团,到辽东闯荡,数年之后,辽东的情况渐渐为大家所知,官府说辽东好,报纸说辽东好,许多人不信,可当地去辽东闯荡的人回来后说辽东好,大家就慢慢信了。

    乡里乡亲的,说的话总比外人说的话可靠不是?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去辽东,并向家乡亲友诉说自己在辽东的亲眼所见,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闯辽东”不是去送死,在各开拓团“当家”的鼓动下,许多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朝廷说了,辽东各地免租至少三十年,那么早去开荒,自己就能早日过上好日子!

    加上从河北去辽东十分便利,在永济渠乘船到燕津,然后乘船渡海抵达辽东,路上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一开春,便有许多百姓踏上了“闯辽东”的旅程。

    现在,即将抵达沈州州治沈阳的这批“开拓者”,只是无数“闯辽东”队伍中的一支,大家满怀憧憬踏上这块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准备开始新生活。

    河道前方,一座冒着滚滚浓烟的城池,赫然耸立在大地上。

    这不是城池失火,而是大量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船上乘客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座辽东新城,见怪不怪:冒烟的无非是烟囱,要么是各种蒸汽机械的烟囱,要么是火轮船的烟囱。

    这年头一个城池没有浓烟滚滚(炊烟不算),说明就是个小地方。

    沈阳,据说就是汉时辽东郡的侯城,后为高句丽所据,朝廷收复辽东后,重建早已破败的候城,因为新城位于小辽水北岸,而小辽水又名沈水,故而取名“沈阳”。

    沈阳是沈州州治,下辖数郡,除了玄菟郡的抚顺城(玄菟故城),其他郡县城池全都是新城,居民绝大部分来自河北或者青齐等地,是开拓者们奔赴辽东各地旅途中一处重要的中转地。

    火轮船缓缓驶入沈阳港,船员拿着纸皮大喇叭在过道上来回走动,高声呼喊:“沈阳到了,沈阳到了!请大家收拾好行李,排队下船!”

    一路上充当讲解的郑林,招呼着乡亲们收拾行装,仔细提防三只手。

    他还拿出带着统一图案的裆,让大家穿上,防的是一会下船后,人潮汹涌,有人走散,找不到队伍。

    火轮船缓缓靠泊码头,排队等着下船的人们,见着码头上一片繁忙的景象,只觉眼花缭乱:高大的起重机,不断起吊着各类货物,又有大量青壮装卸着各类散货,到处都很热闹。

    不远处,是一座座小山,那是堆积如山的煤炭,几乎占据了港区的一半。

    “大家跟着我来,跟着我来,注意看小旗!”

    郑林举着小旗不断摇着,走在前面,带着乡亲们下船,行走在码头上,指着那一座座煤山,说道:“这是上游抚顺运来的煤炭,源源不断,所以沈阳城不缺煤,周边地区也不缺。”

    “不缺煤,火轮船就能动起来,将来这些明轮船改装,去掉明轮,速度会更快,届时从辽口和沈阳之间的交通更便利,还会有火轮船横跨渤海,从辽口去燕津,两三日就能走到!”

    “郑当家,这火轮船没了明轮,要如何动起来?”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哎。”

    “那..跨海的火轮船何时通航?”

    “哎哟,这新式火轮船是去年年底才有的,今年得官府的船先改装,至于民船的改装,最快也得到下半年...如今等着改装的明轮船那么多,在船场都不知要排多久....”

    说话间,大家已经接近出口,却见通道栅栏左右两侧,也有许多人和他们一般,背着大包小包,排队跟着前方举着小旗呼喊的人,等着从前方出口出去。

    不同的队伍,隔着栏杆对望,看着对方穿着的样式统一裆,心中瞬间明白:原来都是闯辽东的。

    萍水相逢的人们,开始打招呼:“老兄,敢问你们这是去哪里?”

    “俺们就到沈州,你们呢?”

    “俺们去长春,先到沈阳等人。”

    “长春,就是茶啊冲吧?那地方可冷得不行,你们要在那儿过冬么?”

    “不知道啊,到秋天时,看看再说吧...”

第四百五十章 排队(续)

    沈阳城郊,沈水畔,抽水站内,蒸汽机抽水机轰鸣着,将大量河水抽进大水池,而河水又从水池出口流入水渠,沿着水渠向岸上各地农田流去。www.uu234.net

    沈州刺史李涡,饶有趣味的看着新式抽水机,又看看摆在一旁的抽水机剖面模型,亲自动手去摇那摇把。

    随着摇把转动,这宛若蜗牛壳的新式抽水机内的叶轮也开始旋转,仿佛一个旋转的风车般。

    “这一转,就能把水转出来....还真是神奇啊....”

    李涡感慨着,一旁的李阿宝笑道:“可不是么,螺旋桨旋转可以推动船只前进,叶轮旋转可以抽水,以前谁能想得到?就只想到竹蜻蜓能飞。”

    “阿宝,你知道原理?”

    “大概知道吧...殿下成日里嘀咕,这不知道也得知道了...呐,你看看这叶轮,转得这么快,就是离心的作用,所以这新式抽水机唤作离心式抽水机,跟原来的唧筒式抽水机不同...”

    奉命督运军火到辽东的开府将军李阿宝,顺便给老熟人李涡带来民用机械,现在开始讲解“离心式抽水机”的抽水原理。

    他俩作为天子潜邸旧人,已经各有前途。

    自辽东之役结束,两人凭借军功各有任用,李阿宝成了“李开府”,李涡则如愿以偿,成为了“李使君”,如今在沈州任职,为了尽快让沈州发展起来,绞尽脑汁。

    朝廷对辽东开发十分重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随着移民越来越多,辽东各州郡的局面渐渐打开,但因为朝廷承诺过三十年不征收租庸调,所以辽东总管府的财政主要靠朝廷支援。

    不过随着商业兴盛,商税成了辽东总管府的主要税收来源,与此同时,随着抚顺煤矿等几个大型煤矿的开采,官府的财政状况正在好转。

    有了充足的煤炭供应,意味着各类蒸汽机械可以大规模推广,且不说去年年底出现的新式火轮船何时能出现在辽东,就说新式抽水机的出现,让辽东各州郡的新开农田能得到更有效的灌溉。

    作为刺史,就得劝课农桑,而要把田种好,无论是水田还是旱田,必要的灌溉都必不可少,那么抽水机越“厉害”,沈州地区的农田灌溉面积就越大,所以李涡十分关注新式抽水机的推广。

    但这“离心式抽水机”是去年才出现的,据说其技术还是源于对螺旋桨推进装置的研究,如今中原各地都需要将唧筒式抽水机换成抽水效率更高的新式抽水机,而新产品供不应求,辽东这边得排队。

    李涡看着李阿宝,打趣道:“我说李开府,幽州工场的新式抽水机能不能多出点货?沈州这边不够用啊!”

    李阿宝则板起脸:“这新式抽水机,哪里都不够用,殿下写了批条,让幽州工场特地匀了十五台给李使君,够意思了,再多,那是没有的!”

    “要不李将军再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哪能呢?殿下总共为辽东总管府特批了三十五台,再多就没有了,再说殿下就要回京任职,没空管喽。”

    李涡闻言疑惑:“殿下要回京了?不镇守幽燕了?”

    “殿下回京任职,和镇守幽燕有冲突么?再说,其他几位殿下,还都排队等着出来历练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随员无法插话,因为两人说的话题涉及燕王还有几位皇子,只有潜邸旧人才能在公开场合大概说说。

    不过大家反倒觉得李使君能得燕王照顾是不错的事情,亏得李使君和燕王有旧,所以沈州官府才能插队,从幽州工场那里获得十五台新式抽水机。

    要知道一台新式抽水机的抽水量能顶旧式抽水机数台,到了沈州,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当然,若是那新式火轮船也能插队先要,可就太好了....

    。。。。。。

    沈阳城内西侧,西武库,一个个长条木箱被人从库房里抬出来,整整齐齐码在地上,一些身着制服的“髡兵”,和一些正常打扮的布衣男子穿梭其中,时不时用撬棍将木箱打开,拿出一杆杆崭新的火铳。

    这些火铳都是双管猎铳,制作精良,每五杆装在一个木箱里,以干稻草填充其间作为缓冲,每杆猎铳的铳口都塞着一团纸,以保护铳管,燧发机关也有油纸包裹,该有的保护一应俱全。

    高士达随意拿起一杆猎铳,掂了掂分量,抛给一旁的随从:“马上去验一下。”

    随从拿着猎铳,在一名“髡兵”的带领下转到隔壁靶场试铳,带着高士达选铳的一名“髡将”,看看其他正在抽检猎铳的人,拍拍高士达的肩膀,说道:

    “老高,让你手下利索些,赶紧验完货拿了走人,外面还有其他当家排队呢!”

    高士达咧嘴一笑,把手一摊:“知道,但规矩总是要走一遍的嘛!”

    “没错,老规矩,十抽一,你们订的长短猎铳一百杆,抽十杆验货,完事拿着铳和火药走人,动作利索些,老子今日还要交二十单货!”

    高士达闻言看看外面,又看向对方:“二十单?我说老贾,这做皮毛生意的队伍又多了多少?”

    “呐,你这是在套话,老子就当听不见。”

    “别别,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嘛。”高士达嘿嘿一笑,拍拍对方肩膀:“改日我请你喝酒。”

    “谁稀罕你那酒....得了,你动作利索些,把家伙准备好,带着兄弟们赶紧出发,再晚些,各路豪杰的队伍可就杀到了。”

    “这不能吧?先来后到,粟末水地区的规矩,可是官府和公司定的,后到的还敢乱来?”

    “你都说了,官府和公司定的规矩,有谁敢乱来?这不,人家是去黑水的地盘....”

    听到这里,高士达来了兴趣:“黑水?听说公司要那什么...什么‘勿谓’什么‘不孕不育’?’”

    “是勿谓言之不预也,什么不孕不育!”那‘髡将’瞪了高士达一眼,咧嘴笑起来:“就是‘老子砍你之前先提前说一声,所以你不要说老子动手是搞偷袭’!”

    “这帮黑水,桀骜难驯,给脸不要脸,居然敢袭击公司的探索队,真是不知死活!”

    “两千多人,围攻不到百人的探索队,围了一个月,还不是给咱们的人成功突围了?就这点实力,也敢和公司叫阵!”

    高士达继续打听内幕消息:“那,公司这是要动兵了?”

    “还用不着公司的队伍出手,几位大当家,和八旗的几个旗主一起出击,到黑水去立规矩,往后,那里也是公司的贸易区了。”

    “所以最迟明年,毛皮的收购价会下调,不过呢,公司总是不会亏待大家的,老高,你们的定居点如今规模不小了,是该到官府备案,你也当个城主嘛!”

    “备了案,最好争取一下,让官府在你那里设个驿站,有驿站可就有了商路,你手下能人那么多,搞多几个产业,那也是来钱的营生。”

    高士达边听边点头,对方所说,也是他所想。

    他扯队伍到辽东做皮货买卖,又组织人手到辽东开荒,几年过去,如今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定居点也像模像样,是该换个身份,由“高东主”变成“高城主”了。

    他拍拍对方肩膀,由衷的说道:“老贾,你这恩情,高某记下了。”

    “记下了?你那帮手下怎么回事,验个货也要那么久?那么久连一声响都没听到!”

    “还老手?老子还有二十单货要交,外面一帮人排队等着进来,没时间和你们磨叽!”

    高士达闻言讷讷,赶紧扯起嗓子吼:“兔崽子们,动作快点!!!”

第四百五十一章 黑水

    清晨,粟末水,岸边冰雪消融,一片斑驳之间点缀着许多翠绿,河面上原本冻得严严实实的冰面此时已支离破碎,碎冰随着河水向东而去。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北岸,鹅城,城南码头处浓烟滚滚,数艘靠泊在码头的火轮船正在“预热”,蒸汽锅炉点火烧水,为一会的航行做准备,又有许多苦力忙碌着,将大量物资搬运上船。

    码头上,许多男子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等着登船,他们要么背着猎铳,要么带着弓箭,身上穿着棉袄,手里拿着热腾腾的炊饼,一边吃一边嬉闹。

    不远处,“刘城主”刘霸道正和几名‘髡人’交谈,瞥见自家队伍闹哄哄的,面上挂不住,让身边随从去管管,随后继续和几位熟人打听事情。

    “公司真要在整条黑水流域立规矩?”

    几位髡人(北洋贸易公司的武装人员)答道:“那是,规矩不定下来,这买卖还怎么做?黑水各部桀骜不驯,无法无天惯了,觉得做买卖太麻烦,还不如直接抢,不给他们点教训,还以为我们是待宰肥猪!”

    “那这皮货的行情?”

    “哎哟,刘城主,你可就把心稳稳地放回去,公司总不会亏待大家的,不是么?皮货多了又怎的,不愁卖嘛,价格能低多少哟!”

    “不过呢,如今各地豪杰蜂拥北上,不要说长春,就是鹅城,肯定会越来越热闹,刘城主不赶紧提前布置一下?”

    “那是,那是,鄙号在鹅城的邸店,入夏就要开张了,届时还请几位赏光!”

    “好,好!一言为定!”

    忽然响起的汽笛声,打断了谈话,刘霸道向几位拱手告辞,带着队伍登船。

    见着手下上了船,好奇的东张西望,刘霸道懒得管,回头看岸上,看着浓烟滚滚的鹅城,心中满是憧憬。

    他如愿以偿成了城主,移民定居点成了“城”,不仅开垦出大量良田,还有了官府设的驿站,财路是打开了,但还不够,所以他不能待在城里一门心思做城主。

    皮货买卖,是他亲自管的大买卖,每年都要带着队伍到粟末水流域狩猎,同时还会和粟末各部做买卖,换得对方手中的毛皮。

    队伍必须亲自带,才能凝聚人心,若老是让二当家、三当家效劳,久而久之手下就只知道二当家、三当家,不会再记得大当家。

    同样,他得每年都在各部族首领面前露个脸,巩固一下交情,免得被人给忘了。

    与此同时,鹅城这里得赶紧布置,不然就跟不上趟。

    鹅城,位于粟末水北岸,南据长春大概有五百多里路,因为这里被人称为“天鹅聚集之地”,故而得名。

    鹅城和长春不一样,不是官府直辖的城池,是北洋贸易公司的一个重要贸易据点,经过数年的发展,其规模越来越大,因为具备拱卫长春的重要作用,朝廷似乎打算在鹅城驻军,直接管辖。

    作为粟末水流域重要的贸易据点,鹅城届时必然会更加热闹,刘霸道觉得自己若不先占些好地段,真是对不起自己率先闯辽东的辛苦。

    汽笛声再起,火轮船缓缓离开码头,向着西面上游方向缓缓而去,当船只经过港区西侧时,西端码头上聚集的大量人马,其规模之大让刘霸道及手下看得目不暇接。

    这些人马也是即将登船,不过目的地和刘霸道一行不同:刘霸道是要去粟末水上游地区,方向是西,而这些人马,是要顺流而下,方向为东,前往粟末水下游。

    在那里,粟末水将汇入黑水,而黑水流域,就是黑水的地盘。

    。。。。。。

    粟末水与黑水交界处,贸易据点粟黑堡,迎来了开春后的第一批来客:自粟末水上游鹅城过来的补给船队,以及作为前锋的第一批援军。

    血迹斑斑的码头上,人们正在卸货,登岸的王金称看着这些血迹,问一旁的“髡将”常四郎:“我说,那帮鸟人一直都不消停?”

    “当然不消停,就像闻着腥臭的苍蝇一样,成日里在周围晃荡,热闹得紧。”

    常四郎满不在乎的回答,看着下船的“义兵”们,砸吧着嘴说:“老王,你带来的人,可不能有怂货,在这鬼地方,怂货可活不长。”

    “俺老王可不会带怂货过来....这地方不错,怎么就成了鬼地方嘛,只要公司把那帮鸟人打服,定下规矩,皮货买卖做起来可不得了。”

    “打服?你想多了,这帮鸟人根本就说不通,老子派出去谈判的人,被他们砍了手脚扔回来,妈的!!”

    说着说着,常四郎骂起来,眼睛闪烁着火光:“多好的小伙子,就这么血淋淋的回来,不住的嚎,老子亲手给他个痛快,然后杀了二十个野人陪葬!”

    “除夕那天晚上,这帮鸟人也不消停,深夜里搞偷袭,想要摸进堡里,被儿郎们一阵打。”

    “这样也好,大过年的,大家守在堡里无聊得紧,这帮鸟人来骚扰,咱们就有了乐子,老子带着人,在堡外伏击,隔三差五就能杀几个。”

    “这些鸟人,确实够狡诈,眼见着走沼泽过来老是倒霉,便想着烧码头,引我们出来。”

    “他们狡猾,老子也不蠢,照样阴死几个,连同之前的死鬼,都吊起来做成风干腊肉...呐,看看那边,那架子上架着的,就是了。”

    王金称按着常四郎指的方向,果然在码头外沿的架子上,看见许多吊着的“腊肉”,一眼看去十分“壮观”。

    如今是开春,所以尸体的腐烂速度不快,但即便如此,码头上还是能闻到些许血腥味。

    至于这臭味是那些“腊肉”发出来的,还是码头上故意不擦掉的血迹散发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王金称来说,这种血腥味实在是太好闻了,让人闻过之后只觉得兴奋,而袭击粟黑堡的黑水各部,无论人数有多少,全都拿这孤立无援的堡垒无可奈何。

    因为粟黑堡守军有火炮、火铳,所以根本就不怕这些以兽骨为箭镞的野人,王金称觉得,大量出产皮货的黑水流域,被这些野人占着太可惜了。

    闯辽东数年,王金称发了家,不仅移民定居点由“寨”升格为“城”,他的队伍也翻了几倍,有人负责种田,有人负责狩猎,而王金称一直带着队伍做皮货买卖,买卖也越做越大。

    北洋贸易公司要在黑水立规矩,王金称马上自告奋勇,主动请战,要为公司出一份力,如今带着全副武装的亡命之徒们来到黑水畔,可不是吃斋念佛的。

    码头上的血迹和腥臭味,正好给大家提提气!

    王金称敢带人来陌生的黑水流域,当然不是简单的胆大,他知道公司还请来几位八旗旗主带兵助战,这几位旗主的部族本来就是粟末部族,对黑水不算陌生,大家齐心协力,在黑水流域发大财的概率可不低。

    “老常,这附近的部落,女人多不多?”

    “女人?”常四郎看着王金称,促狭的笑起来:“这里的女人,怕是几年都不会洗一次澡,蓬头垢面的,骚得很,兄弟们能硬起来?”

    “女人嘛,吹了灯不都一样?兄弟们在家乡憋得慌,来辽东闯荡,不就是为了发财、抢女人?再说,骚也有骚的好处,那鸡屁股不也骚,大把人喜欢吃!”

    王金称在老熟人面前说起话来不避讳什么,大家都是厮杀汉,说话直来直去多痛快,他们来这里就是要发财、抢女人,不然刀头舔血做什么?

    常四郎拍着王金称的肩膀,笑起来:“说得好!老子也喜欢吃鸡屁股!儿郎们在堡里憋了一个冬天,都快憋出火来,如今好了,大家一起搭个伙,大干一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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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