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不堪入目
黄河,大瀑布河段,因为有大瀑布天堑阻碍,火轮船无法通行,所以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的船只,都在大瀑布上下游转运港靠泊,船上人员及货物通过陆路转运。
上下游转运港之间已经有铁轨连接,对向各一对铁轨,极大缓解了大瀑布河段的交通瓶颈问题,而巡边归来的天子御驾,其人员及物资也经由大瀑布河段有轨马车转运。
在骑兵的胡伟霞,天子所乘“专列”行驶在轨道上,车轮压过铁轨的接缝处,发出有规律的“咔噔、咔噔”声,装潢豪华的车厢里,宇文温和尉迟炽繁对坐,相视无言。
车厢内再无他人,“咔噔”声不绝于耳,夫妻俩就这么对坐,之间的案上摆着一本书,包装很寻常,而封面上写着“少妇白娘子”五个大字。
这个书名,看上去没什么,好像说的是如今正热门的故事“白蛇传”,毕竟故事女主角就叫做白娘子。
如此书名,不用“白蛇传”而是用“少妇白娘子”,无非是为了引起读者关注,毕竟“少妇”二字有些别样意味。
确实有别样意味,尉迟炽繁盯着宇文温,想要听对方的解释,因为她知道出版这本书的书社,和宇文温有关。
然而并没有解释,宇文温就这么笑眯眯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尉迟炽繁眼眶一红,捂着嘴就要哭。
宇文温见状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就哭了?”
“呜呜呜....”
宇文温见皇后哭起来,赶紧起身,坐到尉迟炽繁身边试图安慰,结果刚坐下,尉迟炽繁起身坐到对面,坐到宇文温原来坐的位置。
夫妻俩掉了个位置。
尉迟炽繁心中委屈,哭起来:“妾这些年...不分嫡庶...一直....一直用心教育孩子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结果....结果一本书就毁...放开、放开!!”
宇文温施展“轻功”再次换位,赶在尉迟炽繁起身前坐到对方身边,然后不顾对方挣扎,将其用力搂住。
“一本书,有什么能耐,能把三娘的心血都毁了?嗯?”
“呜呜呜呜..”
尉迟炽繁只是哭,她真觉得心中有万般委屈,自己多年来费尽心血教育孩子,结果心血却被身为父亲的宇文温毁于一旦。
前几日,尉迟炽繁得“细作”密报,说某皇子最近在偷偷看一本书,那书好像不对劲,以至于皇子行为诡异,似乎自己偷偷用手那什么。
用手那什么,指的是一种行为,尉迟炽繁得知后大惊,却不好强行收缴,免得伤了儿子的颜面,于是趁着水陆转运、行李装卸的机会,让“细作”把那本书偷了出来。
只是随便一翻,尉迟炽繁就觉得此书十分淫秽,因为不仅内容淫秽,插图也不堪入目。
怪不得儿子看了之后会用手那什么,以至于这几日精神有些萎靡不振,而尉迟炽繁之前以为是儿子休息不好。
这本书的内容如此不堪入目,却是正规书社公开发行的商品书,据说市面上有售,而尉迟炽繁知道这书社的后面,有宇文温的影子。
所以事情很明显,当阿耶的心术不正,授意某书社出版淫秽书籍牟利,结果祸害到自己儿子身上,这不是作孽是什么?
尉迟炽繁作为嫡母,在对待嫡庶儿子时,除非涉及要紧的利益之争,一般情况下都尽可能一碗水端平,无论嫡庶,她都用心教育。
结果多年辛苦教育成果毁于一旦,儿子学坏了...
尉迟炽繁今日寻了个机会,和宇文温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但偷看淫秽书籍的皇子是哪个却没说,因为她不想让宇文温对未经世事的儿子有偏见。
她拿着这本名为“少妇白娘子”的书来找宇文温要说法,结果宇文温一脸“我没错”的表情,让尉迟炽繁悲从心中来。
“你看你,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哭,这不是白哭么?”
宇文温一手搂着尉迟炽繁,一手拿起那本书:“你当真看完这本书了?”
伤心欲绝的尉迟炽繁都不想和宇文温说话,更不想看这淫秽书籍的内容,把头扭到一边。
又被宇文温强行“扭”回来:“三娘!把书看完,然后向为夫道歉!你甩的这个黑锅,为夫可不背!”
尉迟炽繁挣扎着,奈何力气不够,被宇文温按着,被迫一页页看起书来。
这本书实际上只有女主角,那就是新婚的白娘子,本来和夫君过着婚后的辛福生活,但貌若天仙的白娘子引来好色之徒的觊觎。
觊觎者为了得到白娘子便开始下套,让其夫君沾上高利贷。
一沾上高利贷,小夫妻便身不由己,白娘子被人奸污,随后走上不归路。
先是沦为一个人的情妇,又变成数人“共用”情妇,一个个觊觎白娘子美色的衣冠禽兽,用各种手段将其占有。
其占有过程和细节描写十分细致,让人看了血脉贲张、呼吸急促,要紧的场景还配有插图。
虽然插图没有把男女**画出来,但欲盖弥彰的插图,让人配合文字看了,完全是火上加油。
可想而知,生理正常的男子这本书,基本上都会欲火焚身,要么找女人发泄,要么就靠手“那什么”。
尉迟炽繁当时拿到书后,只是随手翻了翻就看不下去,不是欲火焚身,而是怒火焚身她苦心教育出来的孩子,被这本书给带坏了!
如今被宇文温强迫,一页一页的看,尉迟炽繁委屈得眼泪水直流,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却不可能发泄出来,只觉怒火攻心,眼见着就要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结果看到书尾,却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连心也是拔凉拔凉的。
滔天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压抑,心好像被无形的锤子击中,出现无数裂缝。
那个从贞洁烈妇堕落为人尽可夫的白娘子,有了身孕,产下一子,但却不知生父是谁。
那些玩弄过白娘子的衣冠禽兽,以及拿妻子抵债、曾经山盟海誓的夫君,此时也翻了脸,将母子赶出门。
走投无路的白娘子,在阖家团圆的除夕之夜,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在雪地里徘徊,看着万家灯火,却无依无靠。
白娘子绝望之下,抱着孩子投水自尽,打捞上来之后,母子俩紧紧拥抱的遗体,被全页插画展现在读者面前。
看到这一幕的人,但凡有点良知,心灵必然受到强烈震撼,一开始看书看得某处发硬、只觉欲火焚身的读者,此刻必然全“发软”、心都凉了。
拿着这本书看得浑身发热的读者,会在心里有负罪感,因为他们对白娘子的意淫,也算是逼死白娘子的罪行。
这个本性善良却因为貌美而遭人染指、堕落的女子,是被书中的夫君、衣冠禽兽们,以及对着书用手“那什么”的读者一起逼死的。
“把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人看,这是悲剧,而悲剧,会让人深刻反思。”
宇文温合上书,看着尉迟炽繁:“高利贷害人,这个道理没错,然而朝廷光靠说教,又能有多少百姓听得进去?”
“即便将高利贷害人妻离子散的案例汇编、出版,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有兴趣看?”
“想要控制舆论,想要用好舆论这个工具,就得掌握人性。”
“人性是什么?食、色,性也。”
“这本书,看名字像是小黄书,看内容是小黄书,看插图是小黄书,所以可想而知销量会有多大。”
“无数男子,偷偷摸摸看书,然后看得欲火焚身,要么找女子发泄,要么靠手,把自己想象成书中人物,用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动作、在不同的场景来享用白娘子,可谓愉悦至极。”
“这样的代入感很强,所以,到了最后,当白娘子抱着不知生父是谁的儿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读者的心也颤抖起来。”
“当白娘子抱着儿子投水自尽,母子遗体紧紧相拥的场面,读者看过后但凡有良知,只会为自己的龌蹉感到羞耻,因为逼死白娘子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身影!”
宇文温越说声音越响亮:“我认为我们的儿子都有良知!所以,偷看这书怎么了?用手那什么又如何?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想男女之事是不可能的!”
“看书看到后面,他们会难受得几天睡不好,然后反思,这可比什么说教都有效!”
尉迟炽繁听到这里,默默点头,擦了擦泪水,有些讷讷:“呃...是妾误会夫君了...”
“三娘做得也不错嘛,知道照顾儿子脸面,没有强行缴书,不然儿子怕是没脸见人了...”
宇文温握着尉迟炽繁的手,颇为高兴的说着,事情很明显,偷看此书的皇子,不是尉迟炽繁所出,而作为嫡母能体谅庶子脸面,可见尉迟炽繁有多用心。
“呐,这年纪的孩子,就是对异性有想法,你也莫要太紧张,赶紧的,趁着时间还不长,把书悄悄放回去,给儿子来个心灵教育,可不比你我成日里唠叨要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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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许愿
早晨,阳光映亮窗帘,也映亮了房内的一对人影,恩客许文宝,此时正与风月场小娘子风流快活,一起重温“剧情”,激情十足。
所谓剧情,来自一本奇书《少妇白娘子》,在这本书里,貌若天仙的少妇白娘子,被不同男人用不同的办法“染指”。
其中许多剧情都让人血脉贲张,尽可能“复原”这些剧情,让看过此书的恩客们尽兴,是目前关中各要津风月场的流行做法之一。
当然,白娘子那凄凉的结局,小娘子和恩客们自然是不会提起的。
此刻,许文宝再次“入戏”,把身下小娘子当做白娘子,奋力耕耘着,最后一阵哆嗦,抱着小娘子喘气。
不行了,无论是钱囊还是身体,都快要被掏空了....
许文宝如是想,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又想起书里白娘子的风情,
看过此书的许文宝,对结局深恶痛绝,整本书对他而言大体就像山珍海味,结果吃到最后,居然发现盘子里有一泡屎,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觉得此书作者太过分了,虽然有如此结局是想说高利贷害人,但以这种方式“发人深省”,简直就是在给读者喂屎。
许文宝认为,本来可以称为“名著”的一本书,就是因为这个结局而让人大倒胃口。
但这因为结局喂屎的书,他看过之后不能忘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和小娘子们“温习”一下。
不知不觉,时间差不多到了,孙文宝起身,在侍女的帮助下更衣、梳洗,留下浑身瘫软的小娘子继续躺在榻上。
服侍恩客的小娘子们,因为晚上不得好好入睡,所以白日里大多在补觉,本来许文宝也能如此,但今日不行,因为他还要乘船去晋阳。
虽然那船是自己的船,但靠泊码头是要计时收费的,时间一到,即便只是超时五分钟,也得交钱,虽然这钱不算多,但也是钱。
许文宝匆匆用了早膳,向“干娘”告辞,带着随从走上街道,向不远处的渭口码头而去。
不一会,便来到码头上自家火轮船靠泊的泊位。
此刻,另一位船东武士已经领着船员在忙碌,烟囱里冒出浓烟,看样子已经在预热。
火轮船不是一点火就能动起来的,需要“预热”,也就是给锅炉点火加热,把水烧开了,那明轮才能转动,这是火轮船的特点,许文宝很清楚。
但再深入一些的技术问题,他就不懂了,火轮船的船务,全靠好友兼搭档武士来主持。
两人就在甲板上交谈起来,武士知道老伙计昨晚在风月场潇洒,所以见着对方一脸睡眠不足的模样也不多问,把几件要紧的事情说了,张罗着开船。
武士和许文宝当年规划的梦想,如今已实现,有了自己的火轮船,跑运,开始了新的财富之旅。
而这个财富之旅,有了个开门红。
之前,天子巡视河套,走黄河水路北上去丰州,轮船招商局为此调拨大量船只保障天子出行,武士和许文宝的这艘船也在其列。
此次征调是有偿的,各船主作为轮船招商局的雇员,会获得对方支付的部分“预付金”,以便有充足费用参与这次运输行动。
在轮船招商局的统筹安排下,此次运输行动圆满完成,没有出什么纰漏,而待得不久前天子返回关中,轮船招商局很快就将“尾款”发放给各位船主。
武士和许文宝的航运买卖刚开张不久,就接了这么个大买卖,钱袋鼓起来,信心那是蹭蹭往上窜,很快就备好一船货,要尽快将其运往晋阳。
港务引水船吹响汽笛,武士和许文宝的火轮船也以汽笛回应,船只在武士的驾驶下,缓缓离开泊位,跟着引水船向港外驶去。
武士是“航运专业”出身,在技术学校深造,然后上船实习,一直都很努力,所以技术扎实,无论是驾船还是维护锅炉,都是好手。
许文宝在一旁看着好友驾驶这个庞然大物驶入黄河航道,见着庞然大物被驾驭得服服帖帖,心中佩服不已,他们两个努力多年,终于如愿以偿,而未来,会更加美好。
武士见许文宝一脸倦容,要“赶”对方去船舱睡觉,许文宝却“赖”着不走,在驾驶室里和武士聊天:“听说啊,将来明轮要淘汰了?要换成什么螺...桨?”
“嗯啊,据说螺旋桨的推力更大,能让船走得更快。”
许文宝闻言紧张起来:“那...我们的船岂不是就要落伍了?”
“不打紧,轮船招商局那里说了,将来螺旋桨真要实用,现有明轮船都可以改的,毕竟这船型,当初设计时就预留有改造位置了。”
听得武士这么说,许文宝一脸茫然,技术问题他完全不懂,不过武士说没问题,那就应该没问题。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期盼呐,将来真要换下明轮,改装螺旋桨,这船得有多快?”
武士一般把舵,一边回答:“这不清楚,各种说法都有,不过大家都觉得,真要实用了,怎么说都得提速五成以上。”
“嚯!竟然这般厉害!将来真要如此,怕不是连那砥柱都能闯一闯?”
“嗯,我觉得可以闯。”
黄河中游航运,上下游各有一道天险,使得航道中断,以渭口方位而言,一是上游大瀑布,二是下游砥柱山。
大瀑布是绝对无法克服的,但砥柱之险却不一样,虽然称之为“险”,却不代表不能行船,只不过砥柱山河段水流湍急又有众多暗礁,靠人力驾驭的船只稍有不慎就会倾覆或者触礁沉没。
即便如此,也有技艺高超的船工能驾驶船只通过砥柱之险,只是若以大规模航运而言,穿越砥柱山河段的风险太大,不划算,所以需要水陆转运。
将来,若真有了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想来靠着力大无穷的机器驱动,船只无论上水、下水均可以从容通过砥柱之险,到时候,航运的前景会更加光明。
说不定,从晋阳出发的火轮船,可以直达下游黄河入海口,或者入永济渠、通济渠,抵达燕津或者广陵。
许文宝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武士则思念家乡的妻儿。
这几日,武士情绪低落,原因是看了一本书,这书的名字叫做《少妇白娘子》。
一开始,他看书看得血脉贲张,结果看了结局之后,白娘子母子相依的“遗像”,使得他心情极度压抑,深深感受到人世间的恶意。
这本书的作者,是要以白娘子的凄惨遭遇来揭示高利贷的罪恶,而早知道高利贷害人的武士,揪心的是这对母子的结局。
他不由得想到还在家乡的妻儿,真怕哪天母子就这么无助的死了。
武士这几年在外奔波、跑船,虽然也有往家里汇钱粮,但妻子操持家务又要拉扯儿子,必然十分辛苦。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经常在外跑船,免不了和风月场的小娘子做个露水夫妻,一想到妻子在家操劳,自己在外快活,武士心中多有愧疚。
“我....”武士忽然说话,许文宝见状倾听。
武士许下愿望:“我想在晋阳置办房产,把妻儿都接到晋阳住,过好日子。”
许文宝一拍大腿:“好哇!我就买个隔壁或者附近的宅院,两家人住得近,相互也好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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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旋转的魅力
洛阳皇宫,处理完政务的宇文温闲来无事,便于书房摆弄起一个装置,这装置方方正正,宛若寻常梳妆盒大小,正面有几个小窗口,还有一排旋钮,侧面则有一个摇把。
前不久,宇文温北巡归来,没有回长安,而是东出潼关到洛阳,准备和家人在这里待到明年春暖花开再西返。
洛阳皇宫不能总是空着,而宇文温没有太多行宫,所以隔一段时间就要在长安、洛阳两地轮换住一下,算是调整心情,顺便节省开支。
他在两京之间走动,不仅家眷跟着,文武百官也得跟着,这本身就会产生大量费用,但比起关东物资输入关中的巨额运输成本,这就算不上什么了。
虽然如今有了火轮船,有了水陆转运避开砥柱之险的轨道,海量物资西运的“物流成本”依旧不小,这就是现实。
当宇文温带着文武百官在洛阳暂居时,自关东汇集的海量物资,只需要运抵洛阳即可,省去了不少运输成本,所以,他时不时到洛阳居住,是个省钱的办法。
当然,这和历史上唐朝皇帝因为关中人口超负荷导致粮食短缺、不得不带着文武百官到洛阳“就食”不一样。
宇文温专心致志操作着那装置,宛若孩童把玩一件宝贝玩具,爱不释手,一旁帮着整理书籍、奏章的萧九娘和尉迟明月见状觉得奇怪。
她们觉得宇文温成日摆弄的这些装置,大多稀奇古怪,好像从来没见实用过,所以都不知道意义何在。
不过宇文温如今拿在手中的装置,大有来头,名为“手摇式机械加减计算器”,可以进行加减法的计算,计算时需要使用者摇动摇把。
此刻,宇文温就时不时摇那摇把,盒子正面上的小窗口不停有数字出现。
这些数字,是“西阳数学”的0、1、2、3、4、5、6、7、8、9,共十个。尉迟明月在一旁看了看,发现这计算器果然有些实用价值。
如果,在频繁进行大量累加、累减的计算作时,用这种计算器计算,比用算盘算数省力。
因为累加、累减实际上是重复计算,计算规则不变,仿佛打铁一般,只要不停的锻打就行。
既然锻打铁器可以用机械替代人力,那么累加、累减有机械装置帮忙,人就不需要反复的拨算盘珠子。
对于尉迟明月的看法,宇文温很认同:“没错,税吏们在收税时,需要进行大量繁杂却重复的累加或者累减,虽然用算筹和算盘也行,但有了计算器,能够提高效率。”
“打算盘,噼里啪啦的十分爽快,可大量繁杂又重复的加减计算,其计算量依旧会让人疲惫,有了加减计算器,替代手指拨算盘,计算速度就上来了。”
“当然,这种计算器的适用场合,目前主要就是税收计税,其他大部分行业,目前来说算盘足矣。”
萧九娘对这种神奇的计算器十分感兴趣,问起其中奥妙,宇文温便让两人坐在身边,开始进行“科普”:“这计算器的运作原理,其实和钟表差不多,靠着旋转的齿轮来实现。”
“一个十齿齿轮,代表着十个数字,齿轮转一圈,拨动另一个齿轮进一位,即为十进制。”
“第一个齿轮代表着个位,第二个齿轮代表着十位,第三个齿轮代表百位,以此类推。”
听到这里,萧九娘问:“可是,齿轮转起来,如何实现转一圈,拨动另一个齿轮动一下?”
“道理很简单,却又不简单。”宇文温提笔在纸上画起来,“一开始,谁也想不出如何实现这个转动、进位,后来嘛,你们看看这个齿轮。”
纸上,宇文温画了一个十齿齿轮,这个齿轮有一个齿略长,旋转一圈后,凸出的长齿刚好拨动相邻的另一个齿轮。
这就代表着“进一位”,萧九娘和尉迟明月看了恍然大悟。
宇文温继续说:“正转累加,反转累减,结构就是这么简单,还有另外一种组合,那就是同轴单齿,原理是一样的,当然,实际应用时会复杂一些。”
“如今,车床、镗床、明轮等旋转加工机械用的转速测量器,靠的就是这个原理来计数,当然,计算行驶里程的里程表,也是靠着记录车轮的转动圈数来实现的。”
“同理,风速表,各种流量计,也是这个结构。”
见着尉迟明月举手,宇文温问:“明月有何疑问?”
“这个计算器,若计算....”尉迟明月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数字,“若计算99999+1,那么就要转动....五...六个代表不同位数的齿轮...摇那摇把要多大力气?”
“会不会因为用力过大,导致这些齿轮被摇坏了?”
尉迟明月管账管了那么多年,经常进行大数字计算,所以对于这种计算十分敏感。
宇文温闻言一愣,看着尉迟明月,赞许的点点头:“明月说得没错,这就是计算器在实际使用时会遇到的问题,如果单纯靠累计进位,计算大额数字时,摇起来吃力不说,万一动作太大,齿轮组崩坏都有可能。”
“所以,需要一个特别的‘擒纵器’,按需要,‘擒纵’各个位数的齿轮,临时构成结构简单的齿轮组进行进位,即省力,又保护齿轮。”
“这个擒纵器原理有些复杂,为夫画不出来,但你们若是看了结构运转,会发现这擒纵器的结构也复杂不到哪里去,但是...”
“这看起来简单的结构,历经二十多年,才由一个钟表匠实现,而采用了这种擒纵器,会导致齿轮组无法反转,也就是只能加不能减,一个问题解决了,却引发新问题。”
“对此,许多工匠的解决思路,是设计更巧妙的装置来切换齿轮组的旋转方向,却引发更多的新问题。”
“工程设计,结构越复杂,出错的几率就越大,可结构越简单,设计的难度就越大。”
“这个问题,工匠们绞尽脑汁都解决不了,后来是一位精于计算的天文学者,巧妙解决了这个问题,你们猜猜,他想出的是什么办法?”
尉迟明月和萧九娘是今天才知道有加减计算器这种装置,所以怎么可能知道那个天文学者是如何解决问题的。
但萧九娘从“精于计算”这四个字里,大概猜出个端倪:“莫非,是改变计算规则?”
“没错。”宇文温点点头,对于萧九娘的思维敏捷表示佩服,“不是大幅增加新结构,而是增加了一个计算规则,原理简单,但解释起来很麻烦,为夫就不多说了。”
“无数人的心血,二十多年光阴,才有了今日这加减计算器的问世,可真是得来不易。”
宇文温摩挲着加减计算器,仿佛摩挲的是一个宝贝,感慨着:
“虽然,目前只有加减计算器,距离实现加减乘除四则计算器还很远,但是,旋转的齿轮组,让精于机械结构的工匠和精于理论计算的学者联系在一起,这样的组合,威力是无穷的。”
“旋转的竹蜻蜓能飞起来,旋转的水车、风车能提水、推动石磨,推动旋转的传动轴能够带动机器,旋转的明轮能够带动船只前进。”
“旋转,可以实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旋转的魅力,真的让人欲罢不能,碧如这个....”
宇文温摆出一个模型,萧九娘和尉迟明月看了,发现是夫君经常鼓吹的“船舶螺旋桨推进器”。
宇文温摇动手柄,以人力驱动让那螺旋桨旋转起来:“当船舶螺旋桨真的旋转起来时,世界,就会变得愈发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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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打孔的艺术
阳光明媚的清晨,寝宫里卧榻上,张丽华好不容易才和宇文温分开,见着这位呼呼大睡,没有打扰,她轻轻掀开被褥,光着身子挪到榻边。
捡起落在地毯上的睡袍穿上,转身将被褥扯起,给宇文温盖好,随后开始梳洗。
因为今日不用上朝,有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昨晚宇文温肆无忌惮,和侍寝的张丽华“鏖战”许久才消停,现在双腿发软的张丽华因为有事偷不得懒,不得不早起。
她在外间正对镜梳妆时,有宫女在一旁低声询问该放什么曲子,张丽华想了想,说了个曲名,宫女应诺,走到一旁的音乐柜旁,拿出一卷纸带,放音乐柜的“进带口”塞。
与此同时,转动音乐柜顶部的水平旋转摇把,开始上发条。
不一会,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音乐柜里传出,张丽华让宫女为自己梳头,全神贯注听着这悦耳的音乐。
听听哪里音调不对,及时进行调整。
这是她亲自谱写的曲谱,今日就要交稿,因为求学社的新一期期刊《知音》,会刊载她的成果,为天下间无数纸带音乐盒/音乐柜送去新的“程序”。
所谓“程序”,就是打孔纸带,确切的说是纸带上的“孔谱”,天下间的纸带音乐盒/音乐柜,只要接入打有同样“孔谱”的纸带,就能奏响同样的音乐。
音乐盒/音乐柜,如今广受欢迎,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食肆、乐坊,人们用餐、聚会、游戏娱乐时,用音乐盒/音乐柜放音乐的做法都十分流行。
正是因为如此,一个好的纸带音乐盒曲谱(孔谱),会很快流行起来,而制作这样的曲谱,工具很简单:打孔器,纸带(特定尺寸)。
只要自己有音乐盒/音乐柜和相应工具,自己在家给纸带打孔“谱曲”,不仅能自娱自乐,还能和亲友分享美妙的音乐。
所以,如今的文人雅士,流行消遣之一就是自己在家给纸带打孔,谱写美妙动听的曲谱。
大家又以《知音》为交流平台,和天下各地的爱好者一起,分享自己精心“编写”的曲谱,以及自作音乐盒/音乐柜的心得。
张丽华能成为求学社《知音》期刊的“特约撰稿人”,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实力:张丽华通晓音律,很快便掌握了“打孔的艺术”。
她精心“编写”的打孔纸带曲谱,有三首已经成为入选《知音》评比的“年度热门金曲”,而现在这一首曲谱发表之后,她有信心能获得好评如潮。
身处禁中的张丽华,是天子禁脔,不可以轻易出宫、与人交往,却可以通过期刊《知音》,与天下间的音乐爱好者进行“学术交流”。
这样的交流很精彩,丰富了张丽华的精神生活,所以她一有空就给纸带打孔制作曲谱,并定期向求学社投稿。
笔名“逍遥子”的张丽华,好不容易在《知音》这个交流平台上有了一大群“知音”,所以她很珍惜自己的“声誉”,每一曲要投稿的曲谱都不容有任何闪失。
虽然现在“演奏”的这首曲子她之前已经试听过几次,但今日不再次确认,心不安。
不知不觉,音乐结束,忽然有掌声响起,张丽华循声望去,却见是宇文温在鼓掌。
“不错,这音乐真的不错,今年的年度热门金曲,一定会有一席之地!”
宇文温由衷赞叹着,在梳妆台旁坐下,张丽华赶紧起身,亲自为宇文温梳头:“妾打扰陛下休息,真是...”
“无妨,也该起来了。”宇文温说完,打了个哈欠,看着镜中倒映的张丽华容貌,十分满意。
尤物就是尤物,即便年纪大些,其容貌和风情依旧不是胭脂俗粉能够比的。
且不论张丽华当年作为陈国贵妃时的作为如何,自从成了宇文温的女人,就一直在努力取悦他,不仅注意保养肌肤,还坚持健身以保持迷人曲线,随时都处于最佳状态,以确保让宇文温尽兴。
闲暇时,张丽华会为他编音乐,用打孔器制作打孔纸带,也就是编写曲谱,再用音乐盒/音乐柜演奏。
这样的享受,宇文温觉得确实不错,无论是吃饭、看书还是忙事情,耳边都有美妙的音乐循环“播放”,而这音乐时不时就有“更新”,确实为他的生活增色不少。
还有,在美人谱写的音乐“伴奏”下,尽情“享用”美人,也让鱼水之欢平添不少趣味。
张丽华一直都这么努力表现,且表现不错,所以宇文温觉得自己不能太小气。
张丽华成为《知音》的忠实读者和特约撰稿人,是征得宇文温同意的,而她的笔名“逍遥子”,还是宇文温帮忙取的。
至于稿费,张丽华也不差这点,就当做赏钱,留着日常打赏用。
宇文温见着张丽华的精神生活和“业余生活”很充实,由衷高兴,当然,他不会担心张丽华来个“精神出轨”,因为这位女子很聪明,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拿着长长的打孔纸带,宇文温认真看了片刻,十分佩服张丽华的音乐才能:换成他,可是玩不来。
用打孔器给纸带打孔并不难,难得是将这孔眼作为工具,编出一曲美妙的音乐。
音乐盒的结构,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从一开始的滚筒(转盘)音乐盒,演变为纸带音乐盒,其关键之处,就是用打孔的纸带,取代了带突点的滚筒(或带长短齿的转盘)。
打孔纸带移动,孔眼带动钩子,钩子另一端拨动音梳上的簧片,簧片便会发出声音,不同音调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是美妙的音乐。
这样的改变,能让音乐盒“演奏”更复杂、持续时间更长的音乐,又因为曲谱可以自己动手打孔制作,所以纸带音乐盒才会大范围流行起来。
在宇文温看来,打孔纸带却有别样的意味:这意味着人们可以编写出机器能够“读懂”的程序。
爱好者为纸带音乐盒谱曲,可以称为打孔的艺术,而对于宇文温来说,用打孔纸带驱动音乐盒,这种做法,还有更广阔的空间。
想到这里,宇文温握着张丽华的手:“呐,下午,为夫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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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打孔的艺术(续)
洛阳城内某纺织场,宇文温带着张丽华现场参观,他要参观的机器,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是最新式的提花机,由蒸汽机驱动。
提花机作为一种纺织工具,古来有之,作用是在织布(或者丝绸)的时候,就连带着将图案也一起织出来,这和向织物上印图案的“印花”不一样。
因为提花工艺原理的要求,提花机运行时需要织工和提花工进行协作。
在无数人的努力和改进下,提花机在两汉之际有了突破性进展,出现了“花本式提花机”,又称花楼。
花本式提花机,用线制花本“贮存”提花过程,再用衢线牵引经丝开口,在织物上织出对应图案,这其中的关键,就是“花本”,若对应后世的名词,花本就是“程序”。
没错,程序。
东汉时,中原的提花机,就已经有了“程序”的概念,织物上的图案,在还没织出来时,就已经“存储”在花本里。
其制作方法,是根据产品尺寸规格,和经纬刻度比例用经、纬线将图纸上设计的纹样,运用“挑花结本”的工艺技法手段,把它编结为“花本”。
然后运用花本上机,与机上牵线、经丝的作用关系提经织纬来完成图案的编织。
宇文温所熟知的程序,是用“0”和“1”编写的,在他最初的概念里,只有近、现代机械才会用到程序。
而在东汉时,纺织技术的发展成果之一,就是纺织工已经用经线、纬线来编写程序(花本)。
在这样的奇思妙想面前,他被震撼得目瞪口呆。
随着水力纺织机械的出现,花本式提花机(花楼)也有了水力驱动,当蒸汽机出现,自然就用上了机器动力,生产能力大幅增加。
但即便如此,依旧需要工人来进行“提花”操作:
提花机运行时,需要有提花工站在“楼”上,费力地将丝线一根一根提起、放下,如此才能织出精细复杂的图案,整个过程,就好像演员在操纵牵线木偶。
人的体力和精力是有限的,在高强度且声音嘈杂甚至湿热的工作环境下,提花工在提花机上操作,速度有限,轮流换人也无法有效提速。
很显然,阻挡提花机进一步提升产能的技术瓶颈就在这里,那么,这个瓶颈能否突破呢?
对于宇文温的问题,张丽华当然不知道答案,但她很聪明,大概能猜到一点:她不管纺织产业,但宇文温却带她来这里参观,还卖了个关子...
联想到上午,宇文温对音乐盒的打孔纸带的一番感慨,张丽华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会说破,装作毫无头绪。
果不其然,她这一头雾水的模样,使得宇文温的讲解**极大爆发:“嘿嘿,突破瓶颈的办法,一开始大家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可当有人提出解决方案后,原来...你看!”
两人所处的这台新式提花机前,几名工人忙碌着,将一条特殊的带子展开。
这条带子,是由许多打着密密麻麻孔眼的板子并联而成,工人如同给音乐盒“喂”打孔纸带一般,将这带子“喂”给提花机。
机器轰鸣声中,提花机不停运转,一副带着精美图案的布匹渐渐成形,在这过程中,不需要提花工站在提花机上,不停“操纵”经纬线。
目睹这一“奇迹”的张丽华,心中无比震惊,不由自主抬手捂住嘴:这是真的?!
提花机,她以前见过,虽然没有亲自操作,却见过提花机运作时,织工和提花工忙碌的模样,现在,在没有提花工协助的前提下,提花机真的“提花”了。
张丽华惊讶不已,而宇文温看着这台投产才一个月的机器,心中激动万分,挥舞着右手,高声说道:“这是无数人心血凝结的成果!从花本式提花,变成打孔板式提花!”
“这项关键技术的改进者,同时是打孔纸带音乐盒的爱好者!”
“由线编织而成的花本,被由孔洞组成的打孔板取代,同样是蒸汽机驱动,一台打孔板式提花机,比起需要提花工操纵的花本式提花机,产能扩大了二十倍,足足二十倍!”
宇文温呼喊着,声音越来越高,甚至要盖过机器的轰鸣声:“打孔的艺术,演变到了极致,那就是编程的艺术啊!”
和打孔纸带类似的穿孔纸带,也叫指令带,是早期计算机的信息媒介,有孔表示二进制的“1”,无孔表示二进制的“0”。
早期计算机,就是靠着穿孔纸带来实现数据输入、输出、存储,直到后来磁带的出现,穿孔纸带才被取代。
现在,由打孔板控制运作的提花机出现了,那么...
意味着早期计算机即将诞生,接下来可以研制原子弹、发射卫星了?
宇文温可没有那么疯狂,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但用打孔带/板控制机器进行一些高强度但重复性强的工作,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目标。
小到纸带音乐盒,大到打孔板式提花机,都可以靠着打孔、带孔的纸带/板子实现对机器的控制,大幅提升生产速度。
精心制作的打孔带(打孔版板并联而成),可以让提花机“自动提花”,并且在织布的时候不停“复制”相同的图案,而打孔带能够“存储”的图案信息,要比花本多很多。
其他方面,打孔带的“复制”,也比“复制”花本要容易一些。
在扬州广陵“编程”成功的一种提花图案,其“孔谱”写在纸上,寄到益州成都,成都的工匠可以根据这个“孔谱”,将打孔板制作出来。
于是成都的纺织工场,可以织出和广陵工场一模一样的图案来。
那么,设计图案的织工,不需要用针线来缝制花本以“存储图案”,而是用打孔器来“编写程序”,将更加复杂精美的图案“存储”起来。
其他工场花钱购买“孔谱”,就能在织物上织出相同图案。
毫无疑问,从总体而言,打孔板/带/卡控制机器进行“自动运转”的技术实用化之后,会直接导致整个纺织业有突破性发展。
通过打孔进行编程,用“程序”控制各种纺织机器,不同程度的减少人力,降低工人的劳动强度,提高生产效率。
张丽华听了宇文温几近于语无伦次的说明,已经能想象到周国纺织业的未来。
以提花机的产品而言,生产成本减为原来的几分之一,图案却比原来还要复杂、精美数倍,这样的产品对内大规模倾销,足以让国内绝大部分用“旧式”提花机生产的小作坊破产。
若是对外大规模倾销,周边国家的纺织业,必然会被周国纺织品摧毁。
这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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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宫锁孔眼
清晨,皇宫沐浴在晨曦之中,公共食堂里人声鼎沸,即将‘上班’的宫女和杂务们,正在抓紧时间吃早餐,当然,男女食堂是分开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但对于“三班倒”的宫女和杂务而言,只有上班和下班,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许多人匆匆吃完馒头、热粥,走出食堂,往“打卡处”赶去。
“打卡处”为考勤处的别称,宫女和杂务们“上班”、“下班”都要进行考情,也就是“打卡”,如此才能计算工钱,实行奖惩。
上班迟到、下班早退的当然要扣钱,而“全勤”的人会有奖励。
距离上班时间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打卡处”的闸口,渐渐排起队伍,不过因为闸口很多,足以容纳短时间内聚集的大量人群通过,所以队伍不是很长。
身着统一服装的宫女和杂务(男女服装不同),分男女在不同的闸口进行“打卡”,他(她)们来到“打卡机”前,将手中的一张带孔金属片按照正确方向插入“打卡机”内。
考勤人员摇动打卡机的摇把,人力驱动机内滚筒状的墨刷旋转,墨刷刷过金属片,墨水透过孔眼,留在另一侧的纸带上。
于是,一个带着员工工号及孔眼“图谱”的印记就留在了纸带上,若时间到,纸带会变成红底。
带孔金属片抽出来时会有墨迹,完成打卡的宫女和杂务用旁边挂着的抹布一抹,便能将卡片收好,继续向前走。
这样的“打卡”方式速度很快,比提笔记录工号、班组、性别要快很多,所以一会儿工夫下来,打卡处便门可罗雀,宫女和杂务们开始“上班”。
自明德元年以来,无论是长安皇宫、洛阳皇宫,还是同州行宫、西阳行宫等,禁中(皇宫)的用工(仆役)制度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用“劳务派遣”部分取代了旧有的用工制度。
皇宫(包括行宫)需要大量宫女、杂务来维持运转、服侍贵人,实行了新制度后,大部分的宫女和杂务,全都成了“劳务派遣人员”。
禁中会向某商社发布用工(用人)需求,于是某商社就招募人手,以劳务派遣的方式,将自己的雇工派到皇宫,提供各种服务。
这种制度,和旧制度完全不一样,导致一系列的变化。
首先,这些劳务派遣人员不是“奴”而是雇工,身份是良民,所以不会入贱籍,也正是因为如此,不会有“阉人”这一“工种”。
当劳务派遣人员占了皇宫用人员额的多数时,皇宫对宦官的需求自然就大幅下降。
其次,作为雇工,无论男女都是签有用工契约的,一般是实习期三个月,然后签订正式契约,务工四年,到期后是否续约,要看个人及商社双方的意见。
第三,基于劳务派遣人员的情况,这些“合同工”基本上不会接触到皇宫核心区域,很难有机会接触到帝、后以及各妃主、皇子。
第四,因为是“契约工”,每四年一换,所以是“铁打的商社流水的雇工”,某商社每年都会招工,而签了约的女雇工成为宫女后,不会终老皇宫,不会影响终身大事。
无论男女,至少都不会一辈子就被变相软禁在宫里了。
对于良家女子而言,即便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到某商社做“劳务派遣”,在皇宫当“契约宫女”四年,出来后也就二十岁出头,年纪虽然大些,也不会耽误自己嫁人。
因为有过在皇宫做事的经历,这样的小娘子在媒婆那里可是抢手货,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对于寻常家庭出身的男子而言,有一个在宫里长过见识、又知道各种规矩的良家女做妻子,可是“内当家”的最佳人选。
而对于女方来说,这只是“保底”,“劳务派遣”在宫里做事,往上有极大的“发展空间”。
首先,作为雇工到皇宫做“劳务派遣”的工钱不错,其次,“劳务派遣”期间雇工是有假期的,也可以请假(批不批视情况而定),假期内来去自由,所以不会和亲人分别太久。
甚至还可以辞工,但得付违约金。
最主要的一点,入宫后,虽然机会渺茫,但若能被某位皇子看中成了妾,那可是不得了的好事,堪称飞上枝头变凤凰。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契约宫女努力表现。
时值上午八点,今日不用上朝的宇文温,和陈来到宫内某办公区,查看劳务派遣人员在宫内的务工以及管理情况。
陈分管的事务之中,有一项就是对劳务派遣人员(契约宫女)的监督,而负责提供劳务派遣的商社玉兰社,账目的核对也归她管。
玉兰社在宫里有办公地点,随时根据宫里管事的要求,协调劳务派遣人员的工作安排以及处理各种突发事件。
而打卡考勤,是玉兰社的内部事务,属于雇主对雇工的考勤管理,和皇宫无关。
陈在“办公室”处理事务,宇文温内外转了一圈后,饶有趣味的研究打卡考勤机,又看看作为员工身份卡的打孔金属片,颇为满意。
这可是黄州大工场如今流行的考勤方式,玉兰社顺应潮流,理所当然。
有镂空数字及孔眼的金属片,是员工的“工作卡”,实际上“存储”了员工的正式工号、隐藏工号、班组编号、工种及性别信息,就像打孔纸带存储了音乐盒曲谱一样。
这样的孔眼卡一般每季一换,熟悉“孔眼语法”的考勤人员,看着记录孔眼信息的纸带,很容易就能从员工手册查出打卡人的名字,进行考勤。
而正是这样的孔眼卡,将宫门牢牢“锁”上,无数满怀期盼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民女,被孔眼卡挡在了皇宫核心区域外。
她们基本上没机会见到皇子,更别说见到天子。
好好“上班”,四年期限到了,回家结婚,过正常人的生活,大好年华不会就这么耗在皇宫里。
宫女也是人,应该有美好的未来;宦官不可或缺,但能少些就尽量少些。
这就是宇文温的想法,已经付诸实施,十几年来,效果不错。
而这些满怀期待“签约入宫”的契约宫女,其实还是有机会的。
她们几乎不可能接触到皇子,却有一定的机会(不会太高),被担任侍卫甚至千牛备身宿卫皇宫的贵族子弟看中,成为对方的妾,那也是飞上枝头变天鹅了。
即便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作为劳务派遣人员,契约宫女们依旧有机会找到佳婿:玉兰社关心员工,会定期举办聚会,让女工和禁军中未婚士兵有机会在正经场合接触。
当然,这种聚会接触必须符合礼制,男女双方的家庭出身,充当媒婆的玉兰社事前会调查清楚。
男女双方在聚会上看对眼后,也得“发于情、止于礼”,不能私定终身,在玉兰社的见证下,汇报各自父母,获得许可,方能完婚。
此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禁军士兵都是良家子,家中多有良田,所以也是契约宫女们择偶的不错选择,而契约宫女自己的优势也不少,故而双方都有强烈的“相亲需求”。
正是因为种种原因,对于寻常人家女子而言,成为契约宫女也算是条不错的选择。
负责劳务派遣的玉兰社,每年都会在长安、洛阳、西阳等地招工,不愁找不到合适的雇工。
因为劳务派遣的相关事务十分繁杂,还要对契约工进行日常考核、管理,所以玉兰社上上下下都没几个闲人,即便只负责对账的陈也忙得够呛。
宇文温今日在玉兰社的办公现场走了一圈,对于玉兰社的现状以及皇宫用工制度的改革成果很满意,他这么折腾,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为了三个字:人情味。
皇宫用工,现在大部分实行劳务派遣制,所以不会再有大量男子净身入宫做宦官,也不会有大量宫女十六岁入宫,熬到六十岁才得以出宫。
这就是人情味,宇文温觉得宫里的用工制度,好歹要有些人情味,无论男女,大好年华不该被锁在宫里。
他希望,到了许多年后,宫里不会有太多白发宫女,孑然一身,只能回味明德年间自己的大好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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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破解
午后,随便吃了个午餐的宇文温,在办公室里东摸摸西看看,同样用完午餐的陈则在办公桌处对账,侍女将食盒端走,房间里只剩下他二人。
宇文温坐在长椅上,饶有趣味的看着陈。
随着高脚坐具的流行,如今在非正式场合,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了高脚坐具(椅子等)、高脚书案(桌子),陈现在使用的就是办公桌、办公椅。
此刻,她一边认真翻看账本,一边提笔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将她那精致的五官映得愈发明艳。
宛若柳叶般的细眉时不时紧蹙,小嘴偶尔轻启,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亦或是口算什么数字,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旁边放着的茶已经不冒热气,却一口没喝。
陈身着便服,上衣下裙,是这个时代女子常见装扮,至于“办公室套装”,那是晚上服侍宇文温时才会穿起,但即便如此,陈这认真工作的样子,还是让宇文温眼睛一亮。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职场丽人正在加班加点赶进度,对方是如此认真,以至于他都不好意思发出太大的声音,就怕打断了陈的思路。
认真工作的人,会有一股蓬勃向上的精神气,宇文温看着认真工作的陈,生不起丝毫邪念。
美人风情,有很多种方式享受,不一定要将对方压在身下。
宇文温收起思绪,拿起一份资料看起来,今日无事,在这里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资料是玉兰社的内部管理制度,很详细的规定了各部门的职能,以及一整套的管理流程,体现了所谓的“公司化管理”。
也使得皇宫里的“生态圈”,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正如一座森林是一个体系分明的生态圈那般,皇宫也是如此,帝后、妃主等皇族生活在最顶层的树冠,那里有明媚阳光、鸟语花香,可以看到无限美好的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往下,是一根根树干,是各受宠宦官、宫女等管事的“生态圈”,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无限风光,但距离树冠近,总会有斑驳阳光从枝叶出漏下来。
再往下,是地面,这里很难有阳光照射,为落下的树叶、果实、粪便所覆盖,天长日久,变成了腐殖层,无数蝼蚁和爬虫在其间繁衍生息、艰苦度日,很难有机会爬上树干、沐浴阳光。
这些蝼蚁、爬虫,就是普通的宦官、宫女。
而这样的底层“生态圈”,才是皇宫“生态圈”的主体。
曾经,这样的底层“生态圈”十分黑暗,令人痛苦不堪。
这样的“生态圈”,自幼入宫的李三九再熟悉不过,他当年就是个饱受欺凌的小宦官,见惯了各种阴暗面。
“老人”欺负甚至虐待“新人”,动辄打骂,抽耳光、体罚是家常便饭,许多心理扭曲的宦官和宫女,喜欢虐待他人以取乐。
普通宫女、宦官,吃的一日两餐和猪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菜是烂菜梗,肉是臭肉,煮饭的粟、麦、米则是陈粮,砂石又多。
吃不好,住也不好,平时干活累得半死,吃不好住不好,一生病就只能硬扛,扛不住便凄凉离世,一张破席子卷了,随便葬在城外某处。
不仅如此,围绕着后宫佳丽,其亲信宫女、宦官会形成小团体,相互间会倾轧,连带着让普通宫女、宦官倒霉,有时候甚至“人在房中座,祸从天上来”。
在这种扭曲的生活环境下,正常人的心理也会渐渐变得扭曲。
这些人受过的羞辱、折磨、剥削,会变本加厉释放到后进者身上,至于各种羞辱、折磨方式有多么令人发指,宇文温当年听李三九隐晦的提起过。
侮辱,当然是心理或者身体上的侮辱,其“花样”之多,让宇文温深恶痛绝。
而各种潜规则盛行之下,皇宫里时不时有几个宫女、宦官失踪,根本就不算事,这意味着“皇宫的基层失去控制”,也是宇文温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他入主皇宫,就绝不允许这样的扭曲继续下去。
各种陈规陋习,就像一把把锈迹斑斑、散发着臭味的锁,想要破解,费事费劲,所以还不如将其舍弃,另起炉灶。
那就是劳务外包,由独立运营(相对而言)的商社玉兰社,组织人员对皇宫进行“劳务输出”,提供必要的基础服务,让基层宫女、杂务,变成商社的雇工(劳务输出人员)。
这些“契约宫女”、“契约杂务”的日常管理,由玉兰社全权负责,在宫里“上班”时出了纰漏,宫里管事只需要向玉兰社反应,相应的处罚,由玉兰社按规章制度进行。
玉兰社对雇工实行集中管理,各项规章制度健全,统一考勤,有集体宿舍、公共食堂以及医疗所,还有一套完善的人事管理制度,将雇工在非上班时间阶段和皇宫有效“隔离”。
雇工每日到了上班时间便入宫,下班后出宫,上下班都有考勤,若是有人在宫里上班期间失踪或者出事,管理者很快就会发现,光是这一条,就能将各种罪恶扼杀在萌芽状态。
与此同时,雇工下班后在宿舍区生活,不在宫里大小管事的控制之下,又每四年一换,让宫里的大小管事没了奴役下人的机会。
在这种专业化(相对而言)的管理下,昔日宫里那些压迫底层宫女、宦官、杂务的各种潜规则和陋习,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实行劳务输出制度后,不敢说从此皇宫底层没有一丝阴暗,但如今的大周皇宫(包括各行宫),底层“生态圈”的风气大有改观。
正思索间,宇文温听得脚步声起,抬头一看,却是陈拿着账簿等资料走到一旁的文件柜,看样子是要开锁后存放文件。
“这么要紧的账簿就放在这柜子里?”宇文温有些疑惑,走到陈身边,却见她要打开的是装在文件柜下层的一个“安全柜”。
安全柜,即后世保险柜在这个时代的名字,陈正要打开的安全柜是全金属制作,分量十足,也十分坚固,一个成年人要搬动十分吃力,更别说要带着安全柜飞檐走壁。
安全柜的锁具也如后世保险柜一样,是转盘刻度密码锁,飞贼在偷窃现场极难破解。
这个时代的锁具,一开始还是以传统的簧片锁为主(千年经典,长命锁的原型),但当宇文温名下的工坊开始“发明”后,锁具的发展十分迅速。
转盘刻度密码锁,就是新式锁具之一,随着安全柜的大规模热销,这种锁具也广为人知,那些知识跟不上时代的飞贼,根本就无法以技术手段破解这种锁。
现在,陈轻轻拨动转盘,不一会便打开安全柜,将账簿放了进去。
再将安全柜锁好,松了口气:“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万无一失?”宇文温听了这句话,眉毛一扬:“这安全柜的款式,好像有些年头了?”
陈点点头,笑盈盈的说:“是呀,有许多年了呢。”
这一笑,让人只觉赏心悦目,不过宇文温的关注点却在那安全柜上:“过时的产品....哼哼,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为夫的手段!”
陈见着宇文温命人去拿听诊器,不由好奇起来:“二郎这是要?”
宇文温揉搓双手,一副要大施拳脚的模样:“呐,一会为夫让你大开眼界,看看这万无一失的安全柜,是如何被为夫破解的!”
陈对此难以置信,因为她听说这安全柜的锁具很坚固,不知道密码的人,根本就无法打开,所以脱口而出:“这..这不能吧?”
“嘿嘿,一会你便知道了。”
夫妻生活需要调剂,宇文温要在爱妃面前“炫技”,毕竟,这转盘刻度密码锁,他也算是“发明人”之一,对其破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还专门练过破解秘技。
见着陈一脸不信的表情,宇文温信心满满:“你拿着怀表计时,且看为夫将这安全柜破解要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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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惊喜
夜,寝宫,尉迟明月一脸警惕的看着宇文温,而宇文温此刻蹲在墙角,仔细研究着一个小柜子。
这个小柜子名为“安全柜”,如今是“财务总监”尉迟明月用来存放账簿及贵重物品的容器,为精铁制作,沉重又坚固。
安全柜如今是商品,黄州和长安有几家老字号专门制作出售、安全柜,每个安全柜的造价不菲,却深受市场好评:这样的安全,对于有钱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若以传统的锁具,根本就防不住飞贼,而那种没有钥匙就绝对开不了的锁具,只有遇不可求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那么,明码标价、质量对得起价格的“正规商家出品”安全柜,自然就成了热销产品。
尉迟明月用的安全柜,是去年的最新产品,不可能有人能够技术破解,但她看着宇文温宛若一只绕着米缸的硕鼠,对安全柜不怀好意,心中焦虑,毫不犹豫派人向姊姊求救。
姊夫一定是被谁迷惑了,要夺走我的财权!
尉迟明月如是想,心中焦虑。
今晚不是尉迟明月侍寝,但宇文温忽然跑来她的寝宫,说要看安全柜,尉迟明月觉得心中不安,认为有危险即将降临,所以只能去搬救兵,也就是叫姊姊过来救场。
现在,宇文温蹲在地上,让尉迟明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时,宇文温忽然发话:“四娘。”
尉迟明月有些紧张的回答:“哎?”
“密码呢?”
果然要密码了!怎么办!
尉迟明月心中一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距离姊姊赶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她要尽可能拖延:‘呃..妾想想...’
宇文温见着小姨子/小妾眉头紧蹙的模样,忽然觉得赏心悦目,不过他现在的关注点不是这个:“不用,且看为夫手段!”
尉迟明月只见他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个听诊器,将听筒贴在安全柜那转盘刻度密码锁边,随后一边拨动转盘,一边认真听。
转盘刻度密码锁,是最新式的锁具,大量运用在安全柜上,对于只知道传统锁具的窃贼而言,这种锁若不知道密码,是根本就无法在短时间内靠技术破解的。
当然,暴力破解另说。
作为转盘刻度密码锁的“联合发明人”,宇文温对于这种密码锁的破绽很清楚,那就是这转盘转动时会有细微的声音,当转到正确位置时,声音会有不同。
这种不同的声音一旦出现,意味着当前转盘转到了正确的数字,那么,可以去试第二个密码数字,直到把所有密码都试出来,将锁具“解锁”,打开安全柜。
这些声音,光靠耳朵是听不到的,所以需要借助听诊器。
然而即便有听诊器,未经训练的人依旧听不出名堂,不过这难不倒宇文温:他可是练过的。
而且,今日他就把陈认为万无一失的安全柜打开了,现在也不例外。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炫技”,是宇文温小小的孩子脾气,他也想在尉迟明月面前露一手,所以才兴冲冲跑过来,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宇文温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已经拼尽全力的“倾听”,转盘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都听不到异响。
惊喜看来是不给不出了。
放下听诊器,宇文温想认怂,却差点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面前有两个尉迟明月。
定睛一看,原来一个是姊姊,一个是妹妹。
“三娘怎么也来了?”
宇文温起身,坐在榻上,赶来救急的尉迟炽繁强忍心中不安,上前问道:“二郎怎么想起来查账了?”
“查账?我为何要....”宇文温看着姊妹俩,忽然回过神:“嗯?四娘是不是做贼心虚,不敢让为夫查账?”
尉迟明月请得姊姊救急,自然靠着姊姊圆场,尉迟炽繁笑道:“四娘是以为夫君要收走账簿,拦又拦不住,只能求妾这做姊姊的来做个见证。”
“见证?”宇文温觉得莫名其妙。
“嗯啊,这账簿不能轻易离手,毕竟明月管着帐,责任重大,万一账簿转了一趟回来,不慎有了缺漏,那四娘可担当不起责任。”
这就是所谓的“财务制度”,宇文温能理解,见着尉迟明月误会自己,请来姊姊当救兵,心里觉得好笑,摆了摆手:
“嗨,为夫就是想给四娘一个惊喜,把这安全柜破解了,让四娘知道,安全柜的更新换代很快,账簿这种重要资料,要存在最新的安全柜里。”
‘这哪里算是惊喜哟!’尉迟炽繁如是想,不过宇文温有时候近似于小孩子的异想天开,确实让她觉得心中温暖。
她看看那依旧完好的安全柜,随后坐在宇文温身边,促狭的说:“那么,余大侠,请问这安全柜为何依旧大门紧闭?”
“呃....”
面对尉迟炽繁的捉弄,宇文温不着恼,反而很快进入角色,做百思不得其解状:“花主,此柜大有来头,似乎用了墨家机关术,不才一时间未有头绪。”
被称为“花主”的尉迟炽繁亦做思索状:“哦?吾闻墨家机关术已经失传数百年,如何在这崭新的安全柜里用上了?”
“花主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大兴机械之道,无数能人异士重出江湖、大显身手,制作出各种精妙机械、器具,其中若有墨家传人,倒也符合情理。”
“这可如何是好?”尉迟炽繁眉头紧蹙,“此柜装有要紧之物,若无法取出、及时交到天子手中,天下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尉迟明月在一旁见着姊姊姊夫(夫君)如此入戏,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捂着嘴,忍俊不俊:“好嘛,夫君要开柜子,妾开就是了。”
她向安全柜走去,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外表像管子的钥匙,这让宇文温看了为之一愣:“钥匙?不是密码么?”
“嘻嘻...”
尉迟明月把钥匙在宇文温面前晃了晃,也不多说,来到安全柜前,用那管状钥匙,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插了进去,宇文温见状无语。
却见尉迟明月将钥匙一拧,只听“啪嗒”一声,安全柜那装着转盘刻度密码锁的前门轻轻打开。
宇文温定睛一看,发现里面又有一个小门,上面也有转盘刻度密码锁。
他心中疑惑重重,走到安全柜前,仔细打量着第一道门,良久,差点破口大骂。
‘靠!这第一道转盘刻度密码锁是假的!’
‘故意形成思维误区,让人把注意都集中在这假锁上,而忽略了侧面那用钥匙开启的锁具!’
‘难怪我听了那么久都听不出异响!’
‘哪家老字号出的安全柜啊!这不是坑贼么....‘
‘对喔,安全柜不就是要想办法坑贼的么....‘
宇文温发现自己居然中招了,哭笑不得,他本来想给尉迟明月一个惊喜,结果是对方给他一个惊喜。
他捏了捏尉迟明月的面颊,质问:“四娘,方才见为夫忙得满头大汗,怎么都不提醒一下。”
“夫君又没问...”尉迟明月说着说着,抱住宇文温的手臂,面颊泛起红晕,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夫君方才如此唐突,让妾和姊姊都受惊了。”
受、受惊?
宇文温听出了言外之意,尉迟明月这明显的撩拨,撩得他心中邪火蹭蹭就窜起来,不过今晚不行,因为这是“插队”行为,不能纵容。
宇文温正要破解尉迟明月的“攻势”,却听外间有宦官禀报,说工部有急报。
这大晚上的有急报,可见确实很急,然而不是兵部急报,反倒是工部的急报,宇文温对此就有些纳闷了。
尉迟炽繁见状,试探着问:“二郎,莫非是什么大工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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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知己知彼
上午,政事堂,天子宇文温、太子宇文维城,及三高官官均在座,各人手中拿着资料,面前案上亦有厚厚一沓资料,政事堂中央位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有山川河流,以及代表州郡城池的小屋。
沙盘里插着许多小旗,代表着不同的意思,而工部的官员,此刻正在向天子、太子及政事堂诸公,讲述严峻的黄河防汛形势。
自入夏以来,黄河流域及其支流流域地区降雨量大增,朝廷设在各地的观星台,承担着观测雨量的任务,有详细的观察记录支撑这一说法。
降雨量大增,必然导致黄河水位从关中河段开始上涨,传递到下游,水位只会更高。
根据这两个月各处对黄河中、下游水位的观察,及对其主要几条支流的水位观察,都说明现在的黄河,中下游水位已超过历年同期的正常水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明德元年起,黄河下游流域首次面临水患威胁一场规模不小的水灾大概率会发生。
预计受灾地区,囊括自荧州河段起、直到黄河入海口止的下游沿岸地区,与此同时,下游各主要黄河支流流域,也会不同程度受灾。
用地理名词来说,就是河南大部、河北中南部地区以及青齐西北部地区,大概有四十多个州会受灾。
届时,一旦黄河水位暴涨导致洪水肆虐,以上地区必然化作汪洋,大量农田、村落被毁,不止导致今年粮食歉收甚至绝收,往后数年可能都缓不过来。
但最要命的不止于此,受灾地区一旦化作汪洋,大概会有数百万人流离失所,一旦处置不当,灾民要么因为爆发瘟疫而大规模死亡,要么因为种种原因,被心怀叵测之徒煽动,随后爆发大规模动乱。
一旦发生这种事,必然动摇国本。
虽然这一切如今还没有发生,上涨的黄河水位,如今还在安全范围内,但种种迹象表明大水灾未来大概率发生,收到急报的宇文温哪里坐得住。
当晚收到工部急报,次日也就是今日立刻召集宰执商议对策。
当务之急是做好防汛工作,做好提前部署,让黄河沿岸地区立刻动员起来,调集人力物力做好防汛准备,沿岸地区官府要立刻检查堰坝,看看有无隐患。
如果发现隐患,必须立刻补救。
其次,是抗洪工作的部署,虽然最好的办法是靠着堤坝将洪水挡在外面,但这样的愿望一般很难实现,或者悉数实现:总会有沿河地区的堤坝决口,导致洪水汹涌而入,部分地区受灾。
所以各州郡必须做好洪水来袭后的抗洪工作。
其中包括将粮食、物资以及重要财物转移到地势较高之处,然后提前储备抗灾物资,并且立刻向境内百姓发布水灾预警,让百姓们心里有数,提前做好防汛抗灾准备,尽可能减轻损失。
第三,就是赈灾,黄河发大水,这样的天灾基本上人力难以阻止,无非受灾地区多还是少的问题,那么当灾情发生,朝廷就必须进行赈灾,从各地调集粮食、物资,赈济灾区灾民。
第四,重建,当大水退去后,灾区重建工作必须抓紧,尽快回复农业生产,协助灾民重建家园,不然灾民无家可归又断了生计,就会变成流民四处流窜,迟早要酿成大祸。
第五,防疫,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洪水退去,满地狼藉,大量的井水被污染,大量动物、人的尸体腐烂发臭,这都是潜在的疫病源。
如果在进行重建时忽略了防疫,一旦爆发大规模瘟疫,必会酿成人间惨剧。
林林总总,要做的工作很多,耽搁不得,所以刻不容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乱,否则只会自乱阵脚、事倍功半。
宇文温今日召集宰执议事,没指望当天就议出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这样的会必然会开上几次,每次都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最后汇总起来,才是个完整的解决方案。
所以,今天会议的目的是了解现状,让宰执们统一意见,首先做到“知己知彼”。
所谓“知彼”,就是要认识到今年夏秋黄河爆发大水灾是不可避免之事,还要知道大概的受灾地区和范围。
如此一来,开展防汛、抗洪抢险、赈灾及灾后重建、防疫的筹备工作,大家才能有的放矢。
所谓“知己”,就是要知道在面对这样的天灾时,朝廷能做到哪一步,手头上掌握的人力、物资,到底有多少,也就是说,面对即将到来的天灾,己方的动员能力到底有多强。
以及,己方承受损失的底限在哪里。
现在,工部提供的资料里,就有相关内容,其内容虽然一叠纸就能大致交代清楚,但却是凝聚了无数人十余年的努力。
那么,朝廷眼下家底到底有多厚呢?
第一,完善的降雨、水文观测体系。
对降雨量的观察,可以初步预测旱灾和水灾,对于水位的观察,可以预测水灾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一套观测体系,朝廷已经有了,所以才及时发出预警。
第二,大型水利工程。
这包括黄河中下游流域地区、主要支流流域地区的水利工程,主要就是黄河大堤,以及主要支流水系的河堤,甚至包括一系列大、中型堰坝(水库)。
这些堰坝承担着丰水时蓄水、干旱时放水的调节功能,在黄河防汛、抗洪时,可以发挥巨大作用。
自明德元年以来,朝廷大兴水利,无论是黄河大堤还是各处河堤,以及各种大、中型堰坝都修了不少,现在到了要紧关头,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不仅如此,永济渠、通济渠这两条巨大的人工运河,实际上也有承担着黄河分洪的作用,若能确保永济渠、通济渠的泄洪能力,不仅运河沿岸地区不会受灾,还能能降低黄河下游地区决堤的风险。
因为来自中游的大量河水,被两条运河分流,那么下游水位上涨的速度就不会那么快,黄河大堤承受的压力就没那么大,受灾地区面积必然变小。
当然,若处置不当,不要说分洪,两条运河自己也会水位骤增,导致沿岸地区爆发水灾。
第三,抗洪、赈灾的粮食及物资储备。
这一点倒不用担心,因为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周国的粮食产量大增,河南、河北地区的主要几个大型官仓都存储有大量粮食以及布帛,遇到灾年可以就地开仓赈灾。
这些大型官仓在选址时经过认真勘测,虽然建在水运便利之处,但全都建在地势较高之处,即便四周沦为一片汪洋,仓库也会安然无恙。
储粮充裕,而外粮同样充裕:因为有一个巨大的粮食产地毗邻河南,那就是山南荆襄的汉沔地区。
汉沔地区的大开发已经历经十余年,当年开辟出来的大量农田,如今已由生田变熟田,正是粮食产量快速增长的时候,每年都有大量粮食外销,销往河南。
今年长江流域地区降雨正常,汉沔地区亦是如此,所以秋天必然丰收,届时,大量粮食完全可以通过叶宛运河大规模输入河南以及河北(南部地区)。
与此同时,荆襄地区的官仓也存储着大量粮食,如有需要,也可以用于赈灾。
不仅如此,洞庭湖区、彭蠡湖区的粮食有盈余,同样可以借助便利的水运输入河南,所以,在河南大部、河北南部大规模受灾、粮食几近于绝收的情况下,朝廷也有能力外调粮食赈灾。
河南、河北本地官仓储粮,来自荆襄(包括汉沔地区)的粮食,加上淮南、江南(包括彭蠡湖区、洞庭湖区)粮食的支援,至少从纸面数字上看,完全有能力养活河南、河北的灾民。
一直撑到明年秋收。
这样的底气,来自于十余年的开荒种地,来自于已成规模的火轮船船队。
更别说还有交州稻米可以北运,赈济河南、河北东部以及青齐之地(黄河下游地区)的部分灾民。
朝廷手中有充裕的粮食,有充裕的运力,赈灾能力是很强的。
无数的数字,一一列成表格,展现在宰执面前,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宰执们忽然觉得有些错愕。
虽然有关数字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机密,而这十几年来,国力的发展有目共睹,但真要仔细一看,却发现有些不一样。
正如自家孩儿天天见,不觉得个子长得快,但拿出不同时期的身高尺寸一比,才猛然发现:原来儿子长得这么高了!
现在,看着工部提供的统计数字,宰执们有同样的感觉:
原来,大周的国力已经增长到如此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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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成色
一张巨大的舆图,悬挂在政事堂内,上面绘制着黄河下游地区的草图,但和常见的草图不同,这张图上都是许多闭合的圈状图案。
配合插着大量彩旗的几块沙盘,此刻,工部官员向天子及宰执们陈述大概的泄洪区在何处。
泄洪即排泄洪水,是个治水术语,一般指由于持续性强降雨导致堰坝(水库大坝)超水位,为避免水漫洪溢,或堰坝溃塌而造成严重的灾害,这个时候就要开闸向下游地区排水。
同理,当黄河发生大水灾时,为了保住某个河段周边地区不受洪水侵袭,必须依靠别的地区分流洪水,以牺牲这些地区为代价,保住重要地区。
此即为丢兵保帅,这些被牺牲的地区,就是泄洪区。
虽然黄河流域水利工程规模很大,但谁也不能保证各地黄河大堤都能将急剧上涨的水位挡住,一旦水位超过极限,与其大家一起倒霉,不如牺牲一些地方,保其他地区平安。
这就涉及到泄洪区的划定,届时这些地区将会变成一片汪洋,建筑受损甚至被摧毁,而农田也随之淹没。
被洪水淹没的农田,可能接下来数年都恢复不了,导致农业生产大受影响。
从明德元年起,针对黄河流域的水利工程,是在工部的统一规划下,按照一个整体来建设的,所以,泄洪区也是提前规划好的。
这些泄洪区,不是随意划定,而是根据现场勘查结果,综合史料,经过认真比对、讨论,最后才确定。
随着今年爆发大水灾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宰执们必须知道这些泄洪区的情况,然后尽早做布置,疏散泄洪区的百姓。
不疏散不行,明知道这些地区会被洪水淹没,却任由百姓在原地生活而不作为,到时候洪水铺天盖地而来,生灵涂炭,这就是作孽。
可是,万一事态没有严重到必须开闸泄洪的时候,就提前把泄洪区的百姓疏散走了,就会造成劳动力短缺,抗洪时没有充足的劳力征调,本来不会垮塌的河堤垮了,这责任算谁的?
对此,工部当然有“预案”,那就是在泄洪区进行勘察,测量各地的“等高线”,标定出“海拔较高”的地区,作为各地百姓的避难营地地址。
为什么说是“海拔较高”而不是“地势较高”?因为这涉及到一个技术问题。
因为参照物的不同,各地区地势的高低是相对而言,若要从全局来判断某几个地区之间的地势高低,这个时候就需要统一的参照物,那就是海平面。
水往低处流,无论是长江黄河还是淮水,最后都流入大海,此即海纳百川,说明海的“地势”是最低的。
那么,以海平面为统一参照物,在各地测出来的“海拔高度”,对于从全局来判断黄河中下游流域哪里“高”、哪里“低”,是很有帮助的。
自明德元年来,工部的勘测队伍,走遍河南、河北,将黄河中下游流域及其主要支流流域的地区进行了“摸底”,初步将各地的海拔高度测量出来,并且绘制了“等高线”。
等高线,就是某个地区海拔高度相同的区域,用闭合的线连起来,这种线就是等高线,宛若树的年轮一般。
有了这种等高线地图,人们可以轻易判断出大片区域内,其中哪几个地区的地势(海拔)较高,真的发生大洪水,人们到了这个地区避难就会万无一失。
道理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实现却很难,因为这必须建立在大量有效的现场勘查数据之上,而现在,天子和宰执们看着的册子、挂着的舆图还有沙盘上插着旗帜的地区,都是无数勘测人员多年心血的结晶。
有备无患,正是多年来的认真准备,所以当险情到来时,政事堂会议上,工部官员能拿出详实的数据,让天子和宰执们在拟定防汛、抗洪、救灾政策时,有第一手的可靠资料。
早已规划好的泄洪区,也有了早已规划好的避难区域,又称“避水高地”,当地州郡县官府可以提前调集人力物力,在避水高地建立临时避难处,然后将百姓提前疏散到这些地方进行安置。
这些避水高地大多在本州、郡、县境内,所以,官府疏散百姓后,依旧可以将青壮组织起来,投入到防汛、抗洪避难区域。
与此同时,各州郡县的治所,全都有城墙,即便多为夯土城墙,但墙基经过加固,即便被洪水浸泡,短时间内也不会垮塌,所以同样可以作为居民避水的去处。
而各州、郡治所的库房,经过新建、扩建、改建,全都位于地势较高之处,甚至还人工堆起高台,抬高地基。
这些库房所处位置都标定过“海拔高度”,防的就是大洪水浸泡。
仓库安全、家属得到妥善安置,青壮们才会安心,官府组织青壮抗洪,粮食、物资充足,大家才没有后顾之忧。
这一切,都是整个黄河中下游流域抗洪体系的一部分,历经十余年建设,才有了如今的成果,但这是纸面上的数据,虽然有司历年都有检查,但真实情况如何,需要确认。
正如军队自古有吃空饷的陋习一样,库房管理同样存在假账的问题,可能一座粮仓,账面上存储粮食十万石,可实际上里面只有三万石。
可能某粮仓账面上登记仓里存储的是去年入库的好米,可实际上极有可能是放了七八年的陈米,其中还有许多霉变,根本就不能吃。
这都是极有可能存在的问题,虽然有司每年都会抽查,但今时不同往日,若不仔细过一遍,那么基层贪官污吏的欺瞒行为,会直接导致政事堂诸公在决策时出现重大偏差。
按账面上的数字,宰执们会以为某州存粮五十万石,足够救济灾民,于是决定不需要调集外粮救急,结果等到灾民饥肠辘辘,排队等着粮仓放粮时,却发现粮仓里空空如也。
如此一来,很容易出事,一出事就是大事,所以在防汛的同时,必须抓紧时间进行排查,看看可能受灾州郡的库房实情如何。
一旦发现问题,必须及时补救。
也许,在排查过程中,会出现诸如“火龙烧仓”、“阴兵借粮”的诡异事件,但这种龌龊行为可以事后追查,当务之急就是要摸底,做到“知己”。
宇文温对吏治不敢掉以轻心,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些汇总上来的数字一个个都没问题,但十余年的励精图治,他不认为实际情况会差得太多。
为了抗洪,自明德元年起,朝廷就开始大兴水利,不仅黄河流域,还有长江及淮河流域也是如此,宇文温觉得自己投入了那么多钱粮,搞出来的水利工程不可能是豆腐渣工程。
但一切都以事实说话,他要好好看看,明德年间大规模新建的抗洪水利体系,究竟成色如何。
如果,真要是豆腐渣工程...
好,我认错,下罪己诏!
届时那些大大小小的狗官,一个两个都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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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广而告之
清晨,细雨绵绵,洛阳街头,奔走的报童一手撑伞,一手举着手中报纸奋力挥舞着,与此同时高声呼喊:“号外,号外!黄河水情危急!”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让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有人掏出铜钱,从报童手中买下一份报纸,立刻看起来。
看着看着,眉头紧锁。
旁人见了心生不安,而面对询问,买报人却大多不吭声:花钱买的报纸,凭什么免费给陌生人看。
当然,也有大方的,将“号外”的头条新闻简要说出来:“官府说,这段时间各地老是下雨,再这么下去,黄河下游怕是要发大水了。”
“发大水!”
听到这新闻的人大吃一惊,想要追问,却见买报人不愿多说,心中焦躁之下,索性喊那报童近前,自己掏钱买一份报纸来看。
自入夏以来,不要说其他地方,就是洛州地区,下雨就很频繁就很多,且不管黄河水位上涨,就是洛阳城外洛水,其水位大涨也是人所共睹。
现在,听得报社正式刊载新闻,说朝廷都认为黄河发生水患的可能性很高,不由得斗升小民不关注。
随着报童冒雨在街头巷尾奔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大新闻,而“黄河可能发生水患”的消息,很快就被过往行人传向四方。
私第,正在吃早餐的郑通看着刚送到的报纸,报纸上“黄河水患风险增大”的标题分外显眼。
作为尚书右仆射,郑通位列宰执,是皇朝国策的决策者之一,所以对于这个形同“旧闻”的“新闻”不感兴趣,但这消息能够刊载在报纸上公开发行,是政事堂的决议之一。
经过数日讨论,朝廷已经拟定了一系列的防汛、抗洪、赈灾应对方案,并且立刻布置下去,还对如何让黄河中下游地区百姓知道可能发大水的消息,进行了激烈讨论。
一种看法认为,如果大规模宣传“黄河极可能发大水”的消息,会导致各地恐慌,届时带来的一连串问题,会对朝廷防汛、抗洪工作造成何种影响,不得而知。
为了稳妥起见,有人认为目前不宜宣传,只需要让各地官府心里有数即可。
若接下来黄河水位确实上涨到了危险限值,那么各地官府张榜公告也不迟,不会耽误百姓转移,也不会给流言以发酵的时间。
正所谓三人成虎,若朝廷现在就公布消息,可能消息传来传去,由一开始的“黄河可能发生水灾”,变成后来的“黄河发大水,淹没中下游无数良田,无数百姓丧生。”
这样一来,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严重影响官府开展防汛、抗洪工作。
而另一种看法认为,如此随着交通便利(航运)、各种消息渠道的完善,朝廷完全有能力将正确的消息快速发布出去,并让大量百姓知道正确的消息。
以朝廷诏令和邸报、各地官府张榜公告的“官方消息渠道”,加上报纸、商会、行会、商队镖队以及各城池酒肆、食肆说书人等“民间消息渠道”,将黄河水情广而告之。
“官民结合”,这样的消息传播渠道是很可靠的。
消息越早公布,就能尽可能挽回许多不必要的损失,而朝廷主导舆论,在短时间内就把消息传递给百姓,如此便不会让那些流言蜚语有扩散的机会。
也是从一个方面向百姓展示朝廷的信心:黄河水位尽在朝廷掌控之中,无论是防汛还是抗洪,朝廷都胸有成竹,大家没必要惊慌。
朝廷要展示信心,这样百姓才会对朝廷有信心,若朝廷行事遮遮掩掩,讳莫如深,那就不要怪百姓疑窦丛生,到处传谣言。
这是天子的说法,所以三高官官们很快达成共识,决定有策略的公布消息,让各地官府和百姓重视防汛和抗灾。
所谓有策略,是指“预热”,一开始,先让大家知道眼下因为多雨,导致黄河水位上涨很快,所以“有可能”导致黄河出现水患。
第二阶段,可以发布消息,说因为近期各地多有降雨,导致黄河水位临近警戒线,所以发生水患的可能性增加。
第三阶段,发布消息,称因为黄河水位达到警戒线,所以防汛形势严重,大家要注意。
第四阶段,称因为黄河水位线超过警戒线,逼近红线,所以抗洪形势严峻,大家要时刻注意当地官府的布告,提前将财产转移到较高地势,以防万一。
最后,就是最危急的时刻:某某河段黄河大堤有决堤危险,请大家听从当地官府指挥,立刻进行疏散、转移!
这样的“预热”,可以让百姓有个逐步接受的过程,不至于一开始就听到“黄河即将发大水,大家不跑就要死全家”,由此吓得手足无措,到时候什么破事都冒出来了。
这就是舆论的威力,如何用好,对于朝廷来说是个必须重视的问题。
黄河水情进展,朝廷要广而告之,引导舆论,绝不给谣言的编造、传播以生存空间。
但什么消息能说、什么消息不能说,也得把握好度。
譬如,关键时刻是要靠开闸向泄洪区泄洪,这个预案如今是严格对外保密的。
所以,经过几次会议,政事堂拟定了一个大方案,并得御准,决定针对此次黄河水情,组建“山东治水大使”使司,全权负责此次黄河防汛、抗洪抢险、赈灾等一应事务。
山东,指的是太行山以东,实际上囊括了黄河下游流域地区,以及砥柱山至洛阳的黄河中游河段地区,治水大使使司行辕定在黄河边上的滑台,使司直接统筹黄河流域所有州郡的防汛、抗洪、赈灾事宜。
其中还包括各种消息的公告,以及各地救灾物资的调拨、转运,治水大使本人,直接向天子汇报治水的诸般事宜,并持节仗外出,紧急时刻可以调动当地驻军投入抗洪。
如有不听号令的将领,开府将军以下,包括带将军号的郡守,治水大使可以先斩后奏。
郑通放下报纸,将早餐吃完,管家适时出现,向他禀报说车驾已经准备完毕。
郑通点点头,起身更衣,他要换上官服,以山东治水大使的身份,到正在筹建的使司办理公务。
一转眼,三十年过去,当年在江陵街头摆摊算命的落魄梁国小吏,如今已是皇朝宰执,踌躇满志的郑通,以尚书右仆射本官,领山东治水大使差遣,和躁动不安的黄河周旋。
三十年的历练,天子的有力支持,外加雄厚的国力,让郑通对此次治水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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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纠结
夜,大雨瓢泼,东宫,书房,太子宇文维城正就着煤气灯的火光看资料,探手去拿茶杯,茶杯却被人先拿起来了。
宇文维城转头一看,却是太子妃韦氏在为他斟茶。
“怎么还没休息?”
“妾见书房还亮着灯,便过来看看。”韦氏将茶斟满,关切的问:“二郎,注意时间,莫要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
宇文维城点点头,对着韦氏笑了笑:“为夫知道的,你先去睡吧。”
“好,妾告退。”
韦氏离开,房中只剩下宇文维城,还有候在外间的宦官。
宇文维城喝茶提神,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面带忧虑,随后放下茶杯,继续翻看起资料。
降雨越来越密集,宇文维城不用看急报,都能感受到黄河水位上涨的速度,以洛阳河段今日水情来说,黄河水位已经离警戒线很近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爆发大水灾已是必然,无非是受灾情况有多严重的问题。
于是,另一个问题就浮现了:朝廷这十来年修筑的水利设施,到底能不能扛住此次大水?
如果有十足把握扛住,那就不需要泄洪,如果没把握扛住,那就早早疏散泄洪区的百姓,结果现在的情况确实不上不下,刚好位于两者之间。
这就导致政事堂诸公无法下最后的决心:是全力以赴、调动人力物力上堤坝,无论如何都要保得各地平安,还是如壁虎般断尾求生,以牺牲泄洪区为代价,降低黄河水位,保得其他地方安全。
如此纠结的心情,宇文维城也有,说实话,大家都希望朝廷这十几年的投入有最大化的回报,那就是水利设施挡住洪水,让黄河中下游地区都平平安安。
毕竟被水淹过的农田,很可能数年都恢复不过来,
但没有人敢保证这庞大的水利设施能够完全挡住洪水,否则一旦硬扛结果看不下去,迫不得已泄洪,泄洪区的百姓却没有得到及时疏散,必然酿成人间惨剧。
这可是要留名青史,被后人唾骂的!
谁也不敢负这个责任,也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所以,目前决定的方案,是“见机行事”。
黄河沿岸各地都要防汛、抗洪,一旦黄河水位上升到某个高度,无需多想,立刻泄洪。
此次防汛、抗洪,宇文维城是旁观者,按说不需要为此操心,但他得了父亲布置的“功课”,要全程关注此次防汛、抗洪、赈灾的全过程,故而不能真的作壁上观。
自明德元年以来,中原虽然有小灾小难,却没有大水灾发生,无论黄河、淮水还是长江,虽然汛期也有险情,但从来没有到如今黄河水情这么令人坐立不安的地步。
可想而知,若此次水灾能平安度过,或者损失较轻,那么渐渐稳定下来的人心会更加稳固,朝廷的声望会愈加壮大。
若此次灾情造成巨大损失,首先意味着十来年的投入未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其次会让人心浮动,河南、河北遍地灾民的惨状,必然会让野心勃勃之辈起心思。
自西晋永嘉之乱以来,天下纷争数百年,南北朝对峙的局面,不过是二十年前才结束,所以,许多人还不习惯中原一统的现状,心中依旧蠢蠢欲动,想要做那乱世枭雄。
宇文维城知道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也许尚为草莽,或者已是官吏,甚至已经身居要职。
这些人正在冷眼旁观,看看天下大势是不是真的趋向“分久必合”,若有什么天灾**导致天下震动,那么,届时各种魑魅魍魉就要冒出来了。
宇文维城作为皇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当然不想看到国本动摇的局面,所以,即便是旁观,他也入戏很深,面对着当前局势,纠结不已。
到底是全力以赴“全保”,还是断尾求生,牺牲泄洪区,保其他地区?
。。。。。。
夜,宇文温就着煤气灯火光看舆图,杨丽华在一旁帮忙整理资料,座钟指针已经指到十一点,但两人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
虽然此次黄河防汛、抗洪、赈灾事宜已经由山东道治水大使使司负责,但宇文温心中有事,哪里真的能当个甩手掌柜,所以依旧关注着黄河水情。
眼下,朝廷的处境有些左右为难,或者说有些纠结。
这种纠结,类似于后世的高考考生报志愿,自己的分数刚好到一本线,如果不报个一流大学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努力,然而靠着这刚过线的分数报一流大学的专业,万一不中怎么办?
复读?
最稳妥的办法,是报二流大学的一流专业,但这个考生又不甘心:明明分数都上了一本线了喂!不拼一下,人生的小目标什么时候实现?
所以,政事堂诸公实际上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朝廷这十来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耗费巨资修建了那么完善(初步)的水利设施,不拼一下实在是不甘心。
但拿百姓的命来豪赌,这太凶残了,赌钱赌输了还可以再赚,赌命赌输了,命可真就没有了,更别说这些命是以数十万计。
宇文温不是暴君,也不打算修炼邪门歪道之术,不需要用数十万生灵搞什么“仙丹炼成阵”,三高官官们也不敢拿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生命开玩笑。
所以,泄洪区的百姓,绝不可以当做筹码。
那么,到底是硬抗“全保”,还是断尾求生,牺牲泄洪区,保其他地方?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前者,因为泄洪区被黄河水淹没之后,很可能数年都恢复不了农业生产,历史上的黄泛区,基本上都会由原先的丰产之地变得凋零起来。
但对于宇文温来说,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理智告诉他,心存侥幸的后果,就是后果严重,如果全力动员预定泄洪区的百姓守堤坝,一旦堤坝扛不住决口,大水一冲,就是人财两空。
土地被淹了,好歹数年后能恢复,人要是死了,起码二三十年才能恢复。
宇文温看着资料,眉头紧锁,最后长叹一口气,随后眉头舒展。
见杨丽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宇文温摆摆手:“不必了,收拾收拾,睡觉。”
杨丽华闻言一愣:“哎?二郎想通了?”
“想通了,关键时刻就泄洪,大不了朝廷发债券,筹集资金赔偿泄洪区的百姓,还有相关利益者,咱们不玩心跳,该泄洪,就泄洪。”
宇文温起身,伸了个懒腰:“要是什么都不舍得,全流域硬扛导致水位过高,全线各地都有决口的危险,那是何苦来哉?”
“什么都要保,很可能什么都保不住,届时遭受的损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发债券,欠的钱就靠海贸补,钱没了可以赚,人没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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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保险
阴雨连绵,屋檐下落水成帘,常秀站在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地上汇聚成潭,不由想到黄河水情,于是心中烦躁起来。
正如报纸所说,入夏以来各地降雨连绵,黄河水患再无法避免,不仅黄河发大水已成必然,连带着沿线支流流域地区发生水灾的可能也越来越大。
一旦发生水灾,常秀的大片棉田,恐怕就要遭殃了。
想着那大片棉田有可能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吞没,常秀的心就在滴血,他的棉花种植园好不容有了如今的规模,眼见大半年的努力,到了秋天就能得到丰厚回报,结果....
济州有越来越多的棉田,棉花种植业给许多庄园带来丰厚收益,常秀的庄园也是其一,大家努力扩大棉花种植面积,还采取了许多措施防范水灾,可当水灾的规模扩大到黄河泛滥,那就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若真是让滚滚黄河水将棉田摧毁,且不说土地要数年才能恢复,就说秋天要如期交货的棉花真没了,违约金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常秀作为积年行商的老手,在定契约的时候自然考虑到天灾因素,所以发大水这种“不可抗拒因素”出现,违约金不会高得让他倾家荡产。
但损失惨重是肯定的,常秀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房里。
房里,仆人们刚刚收拾完毕,方才有客人到,常秀热情招待对方,但席间的谈笑风生,消除不了他心中忧虑,现在随便找了各位置坐下,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常秀之子常宏,刚刚送走客人,转回来,见着父亲眉头紧锁,来到身边,低声问道:“父亲,若真是没有底,那不如....”
“不如什么?”常秀抬起头,看着儿子。
“不如就在梁驵主那里买保险吧。”
常秀起身,来回走动,问:“你也这么觉得么?”
“保险嘛,花钱买安心不是?”常宏看着外面的雨景,有些无奈:“这雨断断续续的下,河堤总有一天撑不住,若买了保险,真发了大水把棉田淹了,还可以找梁驵主索赔,好歹能抵消一些损失。”
方才登门拜访的客人,是“和顺兴”商社的梁驵主,对方是来向常秀推销“保险”,也就是常秀若为其棉田缴纳一定金额的“保险费”,万一真发洪水把棉田毁了,“和顺兴”会赔偿损失。
赔偿金额以及相关事宜,会在双方签订的“保险单”上逐条注明,不得不说,这种“保险”业务,对于面临水灾的庄园主很有诱惑力。
常秀看着儿子,良久,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会做亏本买卖?”
“父亲的意思?”常宏闻言眼睛一亮,却又不敢确定自己所想:“莫非....”
“天底下,无论是谁,打开门做生意,那都是想赚钱的,和顺兴商社就是做保险买卖起家,人家要赚钱,靠的是保费,以及次数尽可能少的‘理赔’....”
常秀说着说着,将目光转向门外:“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认为济州一带被水淹的可能性小,所以才这么热情的到处推销保险。”
“也就是说,他们认为风险小,所以蠢蠢欲动,道理,和海贸是一样的。”
“和顺兴”商社是一个很特别的商社,光听名字就觉得很吉利,而这家商社从事着一门新兴行业,那就是“保险”,一开始,其服务对象是众多的小海商。
许多小海商,并没有自己的可靠船队或船只,所以要做海贸就得雇船运货。
出海有风险,风险还不低,很可能一支满载货物的船队,半路碰到什么意外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对于委托运货的海商来说,这就是不小的损失。
当然,海商在办理货物托运的时候,可以花钱“保货”,船队收了这额外的费用,一旦承运的货物出现意外,就得按照事前约定,赔偿钱财给客商。
然而,不是随便哪只船队都有这样的财力开展“保货”业务。
风险摆在那里,如何在风险面前确保各自的利益,是商贾和船主的一种博弈,也就是对赌。
这种对赌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是“保险”:你雇船运货,我来赌这船平安抵达目的地交货,于是你压钱,待得结果分晓,船平安,钱归我,若半路出事,我加倍赔偿给你。
海贸需要这样的对赌,于是专门经营“保险”业务的商社应运而生,和顺兴就是其中翘楚。
保险商社会根据航线、船只情况、船队实力,收取海商的保费,定下契约(保险单),“赌”船队此次出海能够将货物平安送到目的地。
如果一切顺利,保费自然就归商社所有,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会划归船队;如果船队不幸出了意外,商社就按照“保险单”上的约定,对海商进行赔偿。
这就是“保险”,商社在赌,赌船只出海不会发生“危险”,而船只出海面临的风险越大,保费就越高。
随着海贸大兴,保险这一行业开始蓬勃发展,慢慢的,不止航海有保险业务,就连种植业也有了保险。
种植园主担心天灾导致庄园歉收,没关系,找“和顺兴”等商社买一份保险,定下契约,一旦真的发生天灾导致歉收或者绝收,还可以靠着保险商社的“理赔”获得不菲的赔偿。
可灾情若没有发生,那么保费自然就归商社所有。
这也是一种赌博,博弈双方根据对“险情”发生几率的看法,来决定要不要进行对赌。
那么,换一个角度来说,以此次黄河水情而言,如果“和顺兴”判断济州大部地区很可能被大水吞没,那么他们若还在济州开展保险业务,那必然亏大本。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常秀的看法是,既然和顺兴敢在济州卖保险,那反倒说明济州受灾的可能性会比较低,如此一来,他们家就没必要买。
因为常秀知道“和顺兴”背后的靠山可是通天的,对方一定是从长安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确定济州出事的概率很低,所以才会如此胸有成竹。
对此,常宏不太敢确定:“可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和顺兴的靠山再大,也不敢保证济州就不会发大水吧?”
“没错,所以人家是在赌,而且是有了一定把握才会赌,那么,咱家要不要赌呢?”
常秀说完,看着儿子片刻,苦笑:“和顺兴和另外几家保险商社都是财大气粗,这些年做海贸保险发了大财,本钱足,敢赌!”
“人家是大庄家,就算这次赌输了,也伤不了筋骨,而我们,输得起么?”
“呃....”常宏想说输不起,但按照父亲的分析,感觉济州遭灾的可能性相对较低,所以他觉得好像可以赌一把,赌济州不会发大水。
毕竟按着梁驵主方才算的一笔账,他家要是给棉田“上保险”,保费可不低。
这笔钱能省下来,当然最好不过。
可万一赌输了,济州真发了大水,把他家棉田都淹了,结果自家每买保险,那么就只有损失,没有赔偿。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至于让常家倾家荡产,但家族接下来数年缓不过气是必然的。
那么,到底该不该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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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保险(续)
绵绵细雨之中,站在河堤上的通济渠转运使李纲,看着滚滚黄河水,眉头紧锁,入夏以来,荧州地区的降雨量相对往年十分频繁,让人心烦不已。
荧州是这般,其他黄河沿岸地区也大多如此,所以黄河水位快速上涨事实必然,而上涨的水位,也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无论是身在长安的天子、政事堂诸公,还是黄河边上讨生活的什斗小民,大家现在最关心的事情,自然就是黄河水情。
黄河水患,千百年来都是令人头痛的问题,不过这二三十年来,黄河中下游流域总的来说频发的是小灾,大规模水灾是没有的。
看着眼前的滔滔黄河水,李纲只盼大水灾不会发生。
将视线从河面上收回,李纲转头看向一旁。却见那根水位标尺上,上涨的黄河水已没过刚化好没多久的警戒水位线。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纲转头看向身边吏员,说道:“传令,开闸!”
“开闸!”
“开闸!”
“开闸!”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吏员们的接力下,沿着河堤向不远处的船闸传去,不一会,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规模庞大的通济渠黄河船闸处传出巨大的水流声。
随着闸门开启,大量黄河水涌入水位略低的通济渠内,汹涌向东南而去。
这是抗洪预案之中的一步,当荧州河段黄河水位达到一定高度后,通济渠黄河船闸就要开启,将通济渠作为分洪通道,分流一部分黄河水。
李纲来到船闸边上望楼,上到最高层,看着通济渠船闸处汹涌流水,又看运河向下游。
按照计算结果,当通济渠船闸开启到特定位置时,会有“定量”的黄河水涌入运河,向下游而去,最后汇入淮水,完成分洪。
但用通济渠分洪也有风险,一旦分洪流量控制不好,会导致通济渠及其主要地表支流水位急速上涨,在沿岸地区引发水灾。
为此,通济渠转运司组织技术人员进行了大量计算,算出了一个“每日安全流量”。
理论上来说,只要通济渠黄河船闸“放进来”的黄河水,每日(十二时辰,即二十四小时)流量不超过这个“每日安全流量”,通济渠沿岸地区就不会有事。
这个“每日安全流量”,李纲再熟悉不过,因为他自己就拿着计算资料仔细琢磨、验算,确定无误之后,才上报朝廷。
现在,就是这个数字接受考验的时候,理论毕竟是理论,能否经受住实践的考验,就是李纲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船闸下游一里外运河河面上,有一艘火轮船在激流中巍然不动,其船头有两条铁索,末端分别固定在左右两岸,和船身形成一个“丫”字,使得船只稳稳“定”在运河中心。
李纲拿起千里镜,仔细看着这艘船。
虽然他看不清船上人员在做什么,却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转运司的吏员,此刻正在水文测量船上测量河水流量。
河水流速乘以该河段的“截面积”,就能得到河水的流量,而眼前这测量船所在河段的“截面”是个“矩形”,于是根据矩形的面积公式,该河段的“截面积”等于长(河宽)乘以宽(水深)。
测量船上有许多水文器材,其中包括测量水流流速的“流速仪”,只要测量船一直“定”在这个河段,就能不断地测量出河流的“实时”流量。
李纲就需要这种“实时数据”,来把握船闸的开合,毕竟通济渠是来“帮忙”分流黄河洪水,而不是一起倒霉的。
同样的情景,在黄河对岸也在上演,永济渠转运司,同样开闸分洪,用永济渠分流黄河洪水,并且密切关注分洪的流量。
一如先前的预警那样,因为入夏以来黄河中游流域的大范围降雨,黄河下游水位果然上涨到危险的程度,现在,朝廷手中唯一能依靠的手段,就是靠通济渠、永济渠分洪。
但因为永济渠流域降雨量也不小,所以分洪量相对要小一些,于是分洪重任就落在通济渠“身上”。
对于通济渠的分洪能力,李纲是颇有底气的。
通济渠沿线及主要地表河流,之前都建有几个大、中型堰坝,这些堰坝按照朝廷的要求,已经提前开闸放水,腾出“库容”,协助通济渠分流洪水。
一旦通济渠引入的黄河水过多导致水位快速上涨,那么这些已经腾空的堰坝,会“吃进”大量洪水,确保通济渠安全。
通济渠本身也是个完善的水利工程,这就是李纲的底气,根据计算结果,通济渠能分走不少的黄河洪水,将其“转移”到淮水流域。
黄河中下游流域今年降雨多,但淮河流域的降雨量却很正常,所以有相对充裕的“容量”,容下一部分黄河洪水,而这种“北水南调”的壮举,全靠有了通济渠才能实现。
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修起来的永济渠、通济渠,并不仅仅是运输人员、物资的运河,还是一个围绕黄河的巨大水利工程之中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
朝廷正是有了这两条大型运河作为依靠,才有信心应对黄河水情。
然而,如果洪水太多,通济渠和永济渠都无法削弱“洪水”,朝廷最后的选择,就只能在下游地区泄洪,牺牲预定的泄洪区,保全其他地方。
李纲不想看到这一幕出现,所以,他对通济渠寄予厚望,希望这上千里长、连通黄河及淮水的大运河,能给下游地区“上保险”。
保险一词是新词,指的是一个新行业,李纲却觉得这个词不错,保险保险,保证不发生危险,他就希望黄河下游地区,全都平平安安,渡过此次水情。
正思考间,有吏员匆匆而来,交来测量船刚算好的通济渠流量,以及下游地区各水文观测站的流量数据。
李纲认真看了几遍,让随从将数字记在小本子上,随后吩咐:“快,立刻上报治水使司。”
“那,卑职抄送一份给城里....不知....”
“城里?”李纲闻言一愣,随即摆摆手:“抄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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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刺激
荧阳,和顺兴分号内,议事厅里,数名男子正围在一张大图边热烈讨论,人人手中拿着资料,议论着当前黄河水情,时不时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又或者拨动算盘。
他们手中的资料,来自官府,其上记载着黄河中下游地区、永济渠、通济渠的水文数据,都是最近几日统计上来的。
自从通济渠黄河船闸开闸分洪已有五日,这五日来通济渠的水位逐步上升,不过还在安全线内,而黄河水位也在上涨,不过上涨速度已经减缓。
很明显,随着通济渠、永济渠的开闸分洪,黄河下游河段水情稍微好转,但只要中游地区又下起大雨,黄河水位上涨速度必然会恢复。
当然,各地降雨量的统计数字也会及时送到和顺兴等几家保险商社手中,他们虽然是民间商社,但靠山硬的好处,现在就显露无疑。
从官府那里获得水文数据,这种行为倒不是泄密,毕竟各家商社是花钱(集资)买数据,时值黄河即将发大水的时候,他们“卖保险”的行为,对于稳定人心多少都有些作用,这是官府乐于看到的。
天灾,非人力可以抗衡,真要发了大水,遭受重大损失的灾民除了欲哭无泪别无选择,不过手里拿着“保险单”的人还能索赔,多少心里会好受些,戾气自然就不会那么大。
而商社拿到了“实时数据”,可以更好地进行“风险评估”,及时采取各种应对措施。
现在身处议事厅的人,都是几家保险商社的“技术骨干”,共同对当前黄河水情进行“风险评估”和预测,尤其要判断洪峰大概何时、何处出现。
洪峰是一个水文词汇,指的是洪水爆发时,一次洪水或整个汛期水位或流量过程中的最高点,形象点说就是一道大波浪。
这道大波浪经过哪处河段,哪处河段的河堤就面临最大的考验,熬过去了,那当地官府就可以松一口气,若熬不过去,溃堤,破口而入的洪水会淹没一切。
所以,如何预判洪峰的位置、经过各地的可能时间,是防汛、抗洪时官府需要做到的。
洪峰的出现和河水水位、流速有关,需要大量的“实时数据”来进行判断,但一切的前提,是要有基本完善的水文观测体系。
自明德元年起,朝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建设成体系的水文观测站,使得观察各主要河流汛期洪峰成为可能。
但也只是可能,因为这需要各地观测站不断地观察水文参数(水位、流速等),官府才能勉强判断发大水的河流里,洪峰大概出现在什么位置,其移动速度也只能靠估算。
整体而言,当前水文观测体系对于洪峰的预测,早不了几天,若某处河段的河堤确实不行,即便官府提前知道洪峰要过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加固到扛住洪水的程度。
即便如此,对于从事保险业务的商社来说,能够预测洪峰的位置,对于己方是很有好处的。
和顺兴等商社敢吃“保险”这碗饭,靠的当然不仅仅是胆大,没有看家本领,谁也端不起这种饭碗,否则迟早破产。
他们的底气之一,是算数。
确切的说,是一种复杂的算数,卖保险形同赌博,但不是单纯的赌博,首先商社要有靠山,同时还能有效进行“风险评估”,以此拟定相应的“赔率”。
“风险评估”不光靠经验,还涉及到大量数字的搜集、汇总和计算,以便对各种风险进行大概估计,然后划定不同的风险级别,拟定不同的“赔率”。
通过算数等综合手段,确保商社在“卖保险”这个经营活动之中避免大量赔付,只要精密布局,就能确保利润。
如今雨还在下,各地还在防汛,这个时候许多心中惴惴的庄园主,是极有可能购买保险的潜在客户,所以对于和顺兴等商社而言,如何更好地从这些把他们当傻瓜的庄园主身上赚钱,是必须把握的商机。
而关键点就在洪峰。
只要洪峰一日不出现,意味着黄河下游发大水的风险依旧存在,只要有风险,就会有商机,卖保险的商家要把握商机,就得把握洪峰的出现时机。
那么,洪峰出现了么?
没有。
虽然通济渠和永济渠已经开闸分洪,黄河荧州河段的水位上涨速度虽然放慢,但依旧在上涨,上游地区依旧有零星降雨,看样子水位还有得涨。
通济渠沿线的几个大型堰坝(水库),如今已开始蓄水,再过一段时间,为了保障通济渠沿岸地区安全,很可能通济渠的分洪流量会缩减,永济渠亦是如此,届时新增加的黄河水就只能往下游而去。
到时候,朝廷为了顾全大局,往泄洪区开闸泄洪是大概率事件。
届时,各家商社在拟定泄洪区出售的保险,都要“理赔”。
这样的结果会出现么?
如今在研究黄河水情的人们暂时还不知道,因为天威难测,老天下多少雨,不是凡人能过问的。
但他们对各地修建的水利设施有信心,对朝廷防汛、抗洪的决心有信心。
也对自己事前的判断有信心。
靠着做海贸保险起家的商社们,已经习惯了“玩心跳”,和航海的巨大风险比起来,黄河发大水的风险再高也就那样。
他们既然能从海贸保险上赚钱,自然就能从黄河水情里赚钱,只要最后的结果不是黄河下游地区全都变成一片汪洋,各家商社就不会亏钱。
这就是保险的魅力,十分刺激,但却不是单纯的赌博。
当黄河发大水已经变成人所共知的“事实”,若有人兜售“保险”,那么对于各地庄园主来说,这就是傻子送钱上门,没道理有便宜不占。
对方惦记的是“赔偿”,而商社们惦记的是对方的“保费”,相互算计之下,似乎机会平等,但事前做过“风险评估”、精心拟定“赔率”的商社们,从总体而言是绝对不会亏的。
如何靠卖保险赚大钱,可是一门深厚的学问,许多人不明白其中道理,还以为和顺兴等商社都是胆大包天的赌徒,却不知时代已经变了:
卖保险,刺激归刺激,却可以赚大钱!
正讨论间,有人匆匆赶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河北永济渠流域地区有大范围降雨,永济渠转运司为了确保运河沿岸地区安全,已经关闭永济渠黄河船闸,停止分洪。
黄河下游分洪重任,现在基本上都压在通济渠“肩上”了。
那么这个重任,通济渠还能扛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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