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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二章 粪如朝露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让长安城披上银装,雪后街道上,行人和马车来回穿梭,来去匆匆的行人之中,微服出宫的宇文温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头看着地面,仿佛是在找掉落地上的铜钱。

    然而,宇文温想找的是马粪。

    他要看看,长安城内街道上,马粪的存留时间大概是多久。

    一辆马车经过,在前方店铺旁停下,车主下车,往拉车老马脖子上挂了个竹箩筐,然后转到车厢卸货。

    那老马优哉游哉的吃着箩筐里的干草,不一会愉悦的打了个响鼻,然后开始拉屎。

    虽然屁股后挂着粪兜,但很明显这粪兜兜不住所有的马粪,宇文温眼睁睁看着几坨马粪擦过粪兜落在地上,新鲜至极,还冒着热气。

    他停下脚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马车,还有地上那几坨马粪。

    车主忙着卸货,然后和店家算账,看来两人是老相识,还聊起天来,不一会钱货两清,车主笑眯眯的掂了掂钱袋子,将其收入怀中,随后上车,扬长而去。

    留下冒着热气的马粪。

    宇文温见状,默默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身后,陪伴他出宫的宦官李三九也看了看手中怀表。

    便装护卫们在四周警戒,当做不知道天子在干什么。

    收好怀表后,宇文温开始东张西望,避免过往行人看出他在关注几坨马粪。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洒在宇文温的脸上,他看着明亮的天空,开始想事情。

    天下城池,无论大小,都会面临一个很严峻的卫生问题:人畜随地大小便,使得城内街道臭烘烘。

    虽然像样的城池都会有排水渠,但以这个时代的市容管理水平而言,面对随地大小便,基本上是放而任之。

    到了夏秋季节,高温加降雨,使得腥臭的污水四处蔓延,地面弥漫着屎尿和污秽之物,加上泥泞,使得城内卫生状况很差,很容易引发流行疾病。

    这样的情况,在近代以前,中外都是如此,无论是浪漫之都巴黎,还是天子脚下的四九城,随地大小便的情况是司空见惯,沿街住户甚至还直接将屎盆子里的黄白之物往街道上倒。

    小地方的城池,卫生状况差,若发生瘟疫,病死的人大概千余,像长安这种数十万人口居住的大都会,一旦发生瘟疫,那可不得了。

    宇文温继位以来,对于长安市容的整治十分用心,还下大力气修筑各种排污渠、下水道,修建“公共厕所”,借助警察制度对市容进行严格管理。

    所以,如今的长安,不再有人敢当街大小便,或者直接便盆往街上倒屎尿,卫生状况极大改善。

    然而人好管,牲畜却难管,且不说牛羊猪、鸡鸭鹅,每日进出长安的大量马匹都会拉屎,这对于市容管理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即便强制每匹马都要在屁股边上挂粪兜,却只能缓解,而不能根治。

    若只管人不管牲畜,市容一样糟糕,长安城的马匹数量很多,承担着繁重的代步、拉车工作,还有官车标配牛车,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粪便,甚至比人粪还多。

    不管的话,卫生问题依旧严重。

    那么,该怎么管理呢?

    管理办法很简单,罚钱,谁的牛、马在街上拉屎就罚钱,罚金还不能低,金额要让牛、马的主人觉得是在割肉。

    这办法不错,但实行起来很麻烦,成本也不低。

    首先,得有类似“城管”的队伍,每天都在各个里坊、街道巡视,发现牛、马随地拉屎就追上去罚钱,这活不能让巡警承担,不然严重干扰警察维护治安的本职工作。

    其次,每个“城管”小队人数不能少,不然面对“刁民”,势单力薄的一两个人怕是压不住,而且多几个人,也多几个监督,免得有人私吞罚金。

    第三,即便“城管”人再多,遇到了特殊人群,同样头痛。

    什么是特殊人群?当然是官宦人家,尤其那些权贵之家,出个门都一大帮人跟着,那么多坐骑当街拉屎,小小“城管”那里有胆量追上去罚钱?

    长安是国都,权贵多如狗,纨绔满地走,小小“城管”在这些人眼中,搞不好连马粪都不如,又如何“执法”。

    虽然有了警察巡街,权贵子弟们不敢放肆到当街打人,但卑微的“城管”们哪里敢招惹官宦人家,因为对方事后随便报复一下,他们搞不好就得全家倒霉。

    这是现实,花钱维持规模不小的“城管”队伍来制止牛马当街拉屎,可行性很差。

    于是,有司想了另一个办法。

    “快看,这边有,这边有!”

    几个稚嫩的童声,吸引了宇文温的注意,他循声看去,只见前方街道上,闪出几个孩童。

    有男有女,大概六七岁年纪,身上穿着有许多补丁、洗得发白的衣裳,脚上穿着旧布鞋,手中拿着布袋、木片,还人手一根树枝。

    见着地上那几坨新鲜马粪,快步过来,熟练的用树枝将马粪“撩”到当做铲子的木片上,然后将其倒入布袋中。

    布袋鼓囊囊,看来之前已经装有马粪,而几个人各自手中布袋看来“进帐”不少。

    遗落在地上的马粪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痕迹,宛若朝露般,诞生没多久消失了。

    粪如朝露,想来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宇文温正想掏出怀表看时间,注意力却放在孩子们的身上,随后动作停下来。

    这些孩子脚穿破洞布鞋,还可以看到鞋子前端露出来的脚趾,身上衣裳打着许多补丁,无论男女,面色微微发黄,看来营养不是很足。

    那满是补丁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单薄,如今刚入冬,也许还能熬,但再冷些,恐怕够呛。

    “快,那边又有马拉屎了!!”

    孩子们欢呼着,快步向前方跑去,宇文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长安城,天子脚下,都有穿不暖、吃不饱的孩子...

    这是什么盛世啊....

    宇文温想着想着有些出神,一旁的李三九见状,低声问:“陛下?”

    “嗯?何事?”

    “时间是五分三十秒。”

    “嗯?嗯,不错,不错,这办法好。”

    宇文温收起思绪,继续向前走,李三九默默跟在后面。

    为了有效管理长安市容,解决牛、马等牲畜随地拉屎的问题,有司想出了两个办法,其一,在长安各城门及城内主要路口设“检查岗”检查牛、马。

    每匹牛、马,屁股后面都必须挂着粪兜,不挂,每匹牛、马罚钱一百文。

    如此一来,可以有效提升牛、马挂粪兜率,而在城门及主要路口设岗查粪兜,一来节省人手,二来会让官宦人家自觉遵守这一规定。

    但这办法治标不治本,所以还得加上另一条。

    官府有偿收购粪便,牛、马、猪、狗、羊粪等等,一斤一文钱。

    如此一来,许多人便自发收集街道上遗落的粪便,对于贫困家庭而言,发动孩子去街上拾粪便,也是获得收入的一个途径。

    哪怕一天只挣回来几文钱,也都是赚的。

    对于官府来说,虽然花了钱,却能确保街道上的粪便得到及时清理,总体而言,比维持一支规模庞大的市容管理队伍要划算。

    宇文温今日亲眼见证了几坨马粪的“存活时间”,切实感受到这种有偿收购粪便做法的有效性,但看着那几个衣着破旧的孩子,有些默然。

    很显然,明德年间的所谓“盛世”,只存在于官员的奏章之中,身为天子的宇文温,任重道远。

    盛世,现在只是个形容词,还是比较夸张的那种,而不是事实。

    长安城里,还有孩子缺吃少穿,别处就更不用说了。

    对此,宇文温当然不会太过自责,因为贫困问题即便是在后世都无法彻底解决,他又何德何能解决?

    但是,他不能也不该沉浸在一片赞美之声中,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如今真的就是“明德盛世”,可以高枕无忧。

    沉浸在开元盛世之中的唐明皇李隆基,懈怠了,于是尽情享受人生,玩起儿媳,任用佞臣,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宇文温看着眼前街景,长叹一声:“前车之鉴呐!”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好啊!

    “陛下今日去了何处?”

    “回殿下,陛下去了东西市,走走看看,体察民情。”

    “唉,你们陪着陛下出去,一定要仔细着些,莫要让什么人惊了圣驾。”

    “殿下放心,大家都知道的。”

    “你们明白就好...对了,这是那人家的资料,你仔细看看,看看那家的娘子,合不合适。”

    暖殿,皇后尉迟炽繁一边看账本,一边和李三九交谈,而李三九是坐着的。

    宫里那么多宦官,也就只有李三九能够坐着和皇后说话。

    或者说,即便李三九已经不在宫里任职,但他的身份和地位,不是其他宦官能够比的。

    今日宇文温微服出宫,在长安城里转了半日,李三九全程跟随,虽然尉迟炽繁知道夫君不会出去拈花惹草,但还是放心不下,担心有什么市井无赖惊扰圣驾。

    长安城里人口众多,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尉迟炽繁总怕有什么外地来的无赖当街行凶,伤了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尉迟炽繁多次听宇文温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结果宇文温自己却会偶尔微服出宫,到城里转转,体察民情,亲眼看看市井小民的生活现状。

    所以尉迟炽繁不知该怎么劝,只能吩咐李三九等人,护卫天子时多用点心。

    实际上,她觉得夫君没必要出去,长安城里百姓的生活如何,只要找李三九问问就行了。

    李三九虽然是宦官,却跟了她夫妇许多年,当年护着她从皇宫出来,随后当了管家,一直兢兢业业,忠诚可靠,值得信赖。

    虽然李三九如今明面上只是个没有宫内职务的宦官,但实际上管着一支队伍,是天子的耳目,知道许多事情,所以尉迟炽繁觉得宇文温没必要亲自去体察民情。

    但她拦不住,只能叮嘱身边人多用心。

    李三九因为有官职,还时不时领差遣出京办事,所以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不再如当年那样,随时在帝、后面前听令,所以今日趁着对方在宫里,尉迟炽繁自然要多交代一些事。

    顺便说一下婚事,当然,新郎不是李三九,而是其子。

    李三九自幼贫苦,家里养活不了,只能净身入宫混口饭吃,亲人是死是活,早已无从知晓。

    尉迟炽繁见着李三九为了自家辛苦那么多年,担心对方老了无依无靠,便让李三九挑了两个孤儿,收为养子,延续香火,将来为李三九养老送终。

    生怕李三九不会照顾孩子,尉迟炽繁还派了一名年长侍女,作为“奶娘”的替代者,为李三九照顾两个年幼的儿子,教导这两个孩子读书、嘘寒问暖,承担母亲的责任。

    还为李三九备下家业,安排管家、仆人,让李三九有一家之主的模样,使其宦官的身份渐渐淡化。

    如今是明德十四年冬,李三九的养子,最大的已有十四岁,可以开始考虑婚事了,但李三九却不急,或者说毫无头绪。

    李三九作为宦官,没有人生伴侣,也不打算误了谁家好女子终身,所以未有养子前,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过,

    又因为作为王府管家、宇文温和尉迟炽繁的心腹,李三九还掌管着一支秘密队伍,所以他不会也不能与任何人交往过密,以至于虽然熟人很多,但没有任何人称得上是他的至交好友。

    更别说,他是一个宦官,那些讲究门当户对的人家,大概不会愿意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宦官的养子。

    当然这不是说没人愿意和李三九联姻。

    以李三九的特殊地位,当然有人会为了别样目的和他联姻,但这样动机不纯的联姻,不是李三九想要的。

    他只想儿子能有个好媳妇,但无法确认潜在的亲家们,其联姻动机如何。

    如此一来,儿子的婚姻大事,李三九真不知该怎么办。

    尉迟炽繁知道李三九的难处,便操起这份心,她知道以李三九的身份,可能官宦之家未必愿意嫁女儿,但再怎么样,也得给李三九说个好儿媳。

    关中、关东的官宦人家看不上李三九,没关系,那就从山南或者黄州出身的官员里找。

    不求什么高官,只要家境好,亲家人品好就行。

    李三九作为当年的王府管家,和许多黄州出身的官员都很熟,这些官员至少不会像别人那么歧视李三九,所以尉迟炽繁决定做媒,从中撮合。

    初步的人选已经有了,尉迟炽繁今日就是把人选告诉李三九,还找好媒婆及相应人员,协助李三九给儿子办喜事。

    亲家翁,是李三九的熟人,那就是现任岳州刺史全有。

    全有,是当年宇文温就任巴州(后来的黄州)刺史时的一个小小州兵,可以说是潜邸旧人,为人忠厚老实,妻子也是如此。

    全使君如今家有儿女,给两个儿子娶的媳妇,都是寻常人家女子,没有什么攀高枝或者发达了看不起昔日街坊的做派。

    其小女正好到了出嫁年纪,尉迟炽繁与其夫人一提,对方觉得也合适,事情就这么初步定了,如今就看李三九这边的意思。

    李三九对全有一家很熟,首先他和全有打过多年交道,知道对方为人,毕竟全有也曾担任过王府侍卫。

    其次,李三九统辖的秘密队伍,专门监视百官,所以他对全有一家的情况很熟悉。

    甚至不需要看尉迟炽繁递来的资料,全有夫妇的情况,以及他两个儿子亲家的情况,全都在李三九脑海里浮现出来。

    天子自潜邸时起编制的一张大网,李三九掌管了一部分,所以,文武百官的基本情况他门清,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全有夫妇,确实是好亲家,李三九离座,向皇后叩拜:“奴婢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关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快起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尉迟炽繁笑道,“若无疑问,那就和亲家谈好,定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

    “是,是...”

    李三九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儿话,见皇后身边堆着的账簿很多,没敢打扰太久,很快告退。

    走在回廊间,想着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李三九那习惯性板着的脸,现出些许笑容。

    迎面走来几名宫女,前方一人是“总管”柳叶,两人碰面,点点头,擦身而过。

    柳叶作为贵妃自幼伴当,和皇后自幼伴当翠云一般,迄今未嫁,谢绝了各自女郎的牵线搭桥,一心一意陪伴在女郎身边。

    这是个人的选择,李三九管不着,而他一个宦官,已经有家了。

    有儿子,儿子要娶亲,还会有后代,等他老了,能享受到含饴弄孙的温馨生活。

    百年之后,逢年过节,他的儿孙会在灵位前焚香祷告,供奉冷猪肉。

    有家的感觉,真好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指望

    汽笛声中,刘文静看向舷窗外江面,只见一艘客船从长江驶入汉口(汉水入江口),进入汉水,j就在眼前。

    而自己乘坐的船只则正好相反,从汉水顺流而下,经汉口进入长江。

    汉口处繁忙的航运,使得各船的航速都快不起来,加上春风吹得旌旗招展,所以刘文静可以清楚看到对面那客船上,打出的是谁家旗号。

    坐在另一侧的刘文起,看了看那旗号,饶有趣味的说:“原来是李观察家的迎亲队伍啊。”

    “是啊,据传是皇后亲自说的媒,可不简单。”

    刘文静说完继续看书,忽然想起了什么,交代弟弟:“你在外不要议论这事,没必要,知道么?”

    “知道,知道。”

    刘文起说完,继续打量着外面李家迎亲的客船,船上应该有新娘及其随员,还有嫁妆,以及随行护送的护卫们。

    观察使李三九,其子迎娶岳州刺史全有之女全氏,这件事去年年底就定了,如今开春,李家迎亲的队伍应该是到黄州接了新娘,然后送新娘返回长安完婚。

    很正常的一件事,如今火轮船越来越多,所以大户人家出行、迎亲,走水路的话都会包下一艘或者多艘火轮船,但刘文起知道,观察使李三九给儿子娶亲,意义非凡。

    李三九是阉人,当然不可能有亲生儿子,一般讲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不太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宦官的养子,因为这有损清誉。

    但这位李观察,是天子潜邸时的管家,地位非同一般,据说早在大象年间就跟随天子,是潜邸旧人之中,心腹中的心腹。

    即便如此,按说也不需要皇后来做媒,因为给宦官说媒,对皇后的名声有负面影响。

    但事情却发生了,那么,这位李观察有什么资本,值得皇后如此拉拢?

    这个问题,刘文起觉得兄长一定知道答案,但刘文静不说,也不会说,刘文起自己倒是琢磨出一二。

    皇后因为娘家的事情,承受着巨大非议,但皇帝对此态度坚决,皇后地位稳固,所以谁也不敢说废后,以免招来皇帝的怒火。

    那么皇后本人,还特意讨好皇帝的亲信,就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是为了太子。

    太子表现不错,但庶出的大皇子燕王同样惹眼,在幽州总管任上政绩突出,而三皇子魏王也是如此,在并州总管任上做的不错。

    太子被兄弟前后包夹,皇后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尽一切可能拉拢皇帝身边亲信之人,争取更多的人给太子说好话。

    或者,至少不要说太子的坏话。

    此事涉及皇位之争,寻常臣子谁掺和谁就容易倒霉,刘文起当然不敢掺和这种事,他身为工部小官,也没资格掺和这种事。

    却不妨碍刘文起猜想,猜想这位观察使李三九,到底为天子管着什么事。

    同样是观察使,观察使李三九“观察”的目标,明显和观察使刘文静“观察”的目标不一样。

    新任淮南道观察使刘文静,奉旨前往淮南,“观察”(主持)淮南各州郡大索貌阅、输籍定样,刘文起顺道搭便船去鄂州,而观察使李三九,却没有什么具体“观察地点”。

    李三九是作为天子的耳目在“观察”,其观察使司看起来都在忙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使司的设置更像是个幌子,暗地里的“观察工作”,另有其他见不得光的人来办。

    那么,这些见不得光的人,队伍规模有多大,大到皇后都要为太子争取呢?

    刘文静见着弟弟若有所思的模样,大概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放下书,再次交代:“为兄说过许多次,议论时政可以,但话题不要涉及禁中....”

    话还没说完,刘文起插话:“更不要涉及太子和皇子....兄长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你有空东想西想,为何不想想本职?夏口江面的浮桥,不修不行,修了又会阻碍航运,如何两全,是件头痛的事情。”

    “这么头痛的事情不想,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作甚?”

    说到这里,刘文静开始絮絮叨叨:“这浮桥该怎么修,众说纷纭,你到了夏口,仔细勘察,若时机合适,不要随大流,单独给出个可行的方案,一旦获得采纳,不就有出头的机会了?”

    “浮桥要耐用,便于维护,而维护成本尽可能低,还得方便‘开口’,让江船从容通过后,又要容易‘合拢’,这许多问题要解决,足够你想得茶饭不思...”

    “是是是,兄长说的是....”

    刘文起敷衍着,兄长要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他知道自己恐怕在仕途上进展有限,毕竟竞争太激烈,而他以学官入仕,将来肯定比不过科举入仕的新官僚。

    但兄长就不一样了。

    刘文静是天子潜邸旧人,前途无量,明德年以来,到南中历练多年,光这份资历就很“硬”,如今又得差遣去淮南“观察”,想来事毕之后,下一步就是大用。

    所以,与其自己努力,还不如在兄长这棵大树下乘凉,日后自己儿子想要有好前途,过了科举考试这关,可都指望“伯伯”了。

    兄弟俩正交谈间,听得外面汽笛声此起彼伏,透过舷窗看去,却见自己乘坐船只已经驶入长江,江面上船只如梭,各自按着航行规则避让,所以汽笛声不断响起,相互间提醒对方注意安全航行。

    江面上的火轮船很多,有南北对进,有东西对进,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鲫,刘文起看着如此壮观景象,不由得咋舌:“我前年来夏口,没见如此多的船啊?”

    “一年跟一年不同,如今的夏口,可不得了。”刘文静说着说着,举了个例子:“夏口港的人员、物资吞吐量,自火轮船投入航运到去年年底,已经翻了五倍,所以,不修过江浮桥是不行的。”

    “不是火轮船摆渡不过来,实在是需求量太大,靠轮船摆渡,港区对船只的调度数量有上限,不可能无限制增加,所以朝廷还指望修浮桥,连接大江南北,缓解航运负担。”

    “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即便提不出什么好办法,跟着同僚一起,把这件事情做好,同样是不错的,多积累年资,日后也多一丝升迁的机会。”

    说到最后,他还重点强调:“不要老指望兄长给你遮风挡雨!”

第三百五十五章 应用题

    工部官署,议事厅内,关于鄂州夏口长江浮桥修建方案的论证会正在进行,若不是天子在现场,这辩论就会演变成激烈争吵,各方案支持者就差挽起袖子咆哮了。

    长江浮桥,顾名思义就是横跨长江的浮桥,听起来是个很宏伟的工程,但不是前无古人,因为在后汉初年,割据蜀地的公孙述为阻止汉军走水路入蜀,就在三峡出口处修建了浮桥。

    此桥形同水上关隘,将长江江面封锁,故而得名“江关浮桥”。

    到了后汉末年,天下三分,蜀汉灭亡之后,晋军在蜀地造船然后顺流而下攻打吴国,吴军就在江面上拉起横江铁索,试图阻拦。

    所以,在长江上修建浮桥,以当前时代的技术水平而言不是难事,但这浮桥一旦修好,就会把江面“锁住”,意味着航运中断。

    这种结果是不可接受的。

    譬如黄河航运,为了确保火轮船的畅通无阻,黄河上原有的浮桥全部拆除,但夏口长江浮桥是必须要修的,所以在确保浮桥通行能力的同时如何兼顾航运,成了技术难题。

    一个技术难题,不同的人(技术队伍)给出不同的方案,几个方案孰优孰劣,就是在场官员们争论的焦点。

    在一旁旁听的宇文温,现在不需要发表什么看法,只需要听取各方意见,知道各方案的利弊。

    论证会不止开一次,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浮桥的修建要慎重行事,最后论证结果还得在政事堂讨论,由政事堂诸公拿主意,最终由宇文温点头。

    而他要考虑的问题,首先是这条浮桥在长期使用前提下,尽可能降低使用和维护成本,所以,不能仅仅关注浮桥的建设成本。

    建设成本高,但后续使用、维护费用较低的方案,和建设成本低、后续使用、维护费用高的方案相比,不一定就差。

    其次,修建过江浮桥,不是单纯的一个修桥行为,宇文温还要考虑其后承载的重任,那就是服从“新夏口”的长期规划。,

    基于整个夏口城的规划发展,在此前提下考虑长江浮桥的修建,才是宇文温必须拿主意的事。

    鄂州夏口,即后世武汉三镇之武昌(武昌之名现在还未西移),位于长江中游,又是汉水与长江交汇之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后世有一个名号,是为“九省通衢”。

    从夏口出发,循长江水道行进,可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向北溯汉水而至豫陕,或经洞庭湖南达湘桂,可以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天然的航运枢纽。

    自火轮船投入航运,加上鄂州、黄州的冶金、制造业进一步发展,夏口港的人员、物资吞吐量,短短数年已经翻了五倍,按照当前航运调度水平,夏口港已经无法支撑如此巨大的人员、物资转运任务。

    一味地扩大港口面积、增加泊位是不行的,因为没有无线电,无法对众多进出港的船只进行统一调度和管理,港区越大,泊位越多,进出的船只就越多、越乱。

    大量满载货物的火轮船,在港区内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这种场景光是想就让人胆战心惊,只要一发生碰撞事故,很容易造成重大伤亡。

    若有大船沉没在进出港口的航道上,那么整个夏口港就瘫痪了。

    夏口城的发展十分迅速,原有格局有些不合适,所以需要重新规划,港口也是如此。

    不仅在江南夏口要有港口,在江北汉水入长江口处也得有转运港,以及容纳平民定居的城池。

    一切,就如后世的武汉三镇一般,由三座城池(汉口、汉阳、武昌),合为“夏口”这一个都会。

    夏口城要一分为三,那么夏口港也要一分为三,承担不同的航运任务,而南北两岸的港口之间,也得有一个高效的人员、物资转运方式,确保客运、货运的通畅。

    南北两岸人员、货物转运的艰巨任务,光靠火轮船摆渡有些吃力,因为涉及到多级转运,每增加一个转运环节,就降低转运效率,所以为了维持高效的转运效率,需要建设跨江浮桥。

    有了浮桥,长江南北两岸的马车,直接拉着货物及人员走浮桥过江,这可比经由航运过江方便、快捷,也可以有效分担南北港口之间的航运负担。

    所以夏口长江浮桥是必须修的,问题是浮桥本身会截断航道,那么解决的办法,就是让浮桥具备“开、合”功能,即能确保马车通行大江南北,也要确保东西航行的船只能够通过浮桥所在江面。

    如何在尽可能低成本的前提下让浮桥具备“开、关”功能,就是各建桥方案的不同之处,宇文温仔细看过这些方案,只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对此,宇文温的要求严格起来,要求各修桥方案不得泛泛而谈,必须用数据来说话。

    譬如浮桥的承载能力、通行能力,以小时作单位,必须计算出每小时能容纳的车流量(马车)是多少,而每辆马车的载重上限是多少。

    这种计算还包括对未来一段时间内通行量的预测,建起的浮桥,得考虑未来十年的过江需求,所以计算时还得考虑城市发展和工商业发展所带来的客运、货运“增加量”。

    譬如浮桥开、合所需时间是多少,要开多大的“口”、这个口要开多久,才能确保航运的通畅运行,又不会让浮桥的“中断”状况持续太久,影响南北两岸的人员、货物往来。

    譬如浮桥修建的费用概算(造价),还有维护成本的测算,必须列出计算明细,供“评委们”核查、质询,不能泛泛的说,更不能搞“钓鱼工程”。

    所谓“钓鱼工程”,就是在工程报价时报较低价格,实施之后却不断加价,以至于最后的工程总造价比原来高了许多。

    宇文温可不想做冤大头,加上为了推广“应用数学”,才对大型工程进行严格的“数据化”,一切都要以数据说话。

    数学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没有数学,科学发展不起来,而只有大量的应用需求,才会刺激数学的发展,一条过江浮桥,宇文温要将其变成一道“应用题”,让工部官员们的数学素养,在这项工程之中得到显著提高。

    将来,所有大型工程的论证,都要深度“数据化”,要让科举中设立的“明算科”有存在的意义,当数学(算术)真正和科举融为一体,那么新时代的科举,才不会走上考八股文的老路。

    想着想着,宇文温精神抖擞,但看着眼前的几个修桥方案,却犯了难:

    每个方案都有大量数据作为支持,证明该方案具备可行性,各方案看起来都不错,那么,作为决策者,该怎么选?

    这种事,不可能靠投骰子来决定结果,宇文温看来看去只觉得头痛,喝茶提神之际,忽然想起了“和蔼可亲”的政事堂诸公。

    对喔,这种事,不是该由你们这些中老年人来头痛么?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外交和浮桥

    皇宫,太极殿外东侧,东堂,刚下朝的宇文温,与中书令王、礼部尚书刘焯继续商讨事情,第一件,就是皇朝使者出使东海倭国之事。

    去年,倭国遣使周国,现在,周国要派出使者,在对方使者的陪同下,前往倭国。

    使者此去,会携带国书,这国书该怎么写,很关键,所以“相关人员”之一的中书令王、礼部尚书刘焯,需要聆听天子的教诲,把握“核心思想”,确保国书达到应有的效果。

    两国礼尚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周国和倭国交往却又不那么简单,其关键之处,就是两国究竟要以何种地位进行交往。

    倭国当然不配和周国平起平坐,但对方不会自认为周国属国,那么以周国的观点,可以认为:你这海外撮尔小国不识好歹,莫要遣使来丢人现眼了!

    但基于现实考虑(海贸),两国有加深交往的必要,于是双方国书里,如何自称及称呼对方,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为了这件事,宇文温的心腹张鱼,奔走于两国之间,最后作为宇文温的代表,和倭国权臣苏我马子作了种种细条,为双方遣使互访拟定了解决方案。

    连接两国的外交桥梁,搭起来了。

    去年秋天,倭国使者带来的国书里,倭王的开场白是“东海国王致书中原至尊无恙”,然后在国书里,先说了一通场面话,献礼若干,表达愿两国通好之意,末了,含蓄的请求封赏。

    现在宇文温决定,周国的国书,就着倭国国书定的调子,以“中原至尊”问候“东海国王”为开头,说一通场面话,申明两国通好之意,末了,给予对方封赏。

    封赏之一,赐金印,上书“周委倭国王”,这个做法,是依后汉故事。

    封赏之二,封倭王王子(实际就是王太子)厩户为“征夷大将军”,自辟属官、筹建军队,为周天子征发东海虾夷(倭国东境的虾夷部落)。

    而倭国和虾夷诸部的战争,早就延续数百年了,此举不过是周国正式认可倭国的行为是“正义之举”罢了。

    宇文温给王和刘焯把这个调子定下来,之后国书该怎么行文,那就是中书省和礼部的事。

    之所以如此安排,当然是费了一番苦心,宇文温既然不打算和倭国翻脸,又要给倭国权臣苏我马子以助力,帮助对方“刷政绩”,便要以如此方式搭建两国交往的桥梁。

    不然,倭王要是敢在国书里说什么“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宇文温是要发飙的,那么使者还不如不来。

    既然倭国遣使,国书就得模糊用语,以方位“东海”代称,倭王是为“东海国王”。

    对方不想自认周国藩属,不想称周国皇帝为唯一“天子”,以维护倭王在国内的无上地位,可以,宇文温不计较些许虚名,那么对方就以方位称呼周国天子为“中原至尊”。

    这样,就巧妙绕过了两国实际地位关系,给双方都留有足够余地以对内进行“解释”。

    其次,周国赐予倭国国王“周委倭国王”金印,实际上是重申了倭国国王的地位、身份,等于说废话,但倭王得到了这枚金印,可以骄傲的向国内臣子宣称,自己的王权获得了“中原至尊”的认可。

    最后,最关键的一点,周国封倭国王子(王太子)厩户为“征夷大将军”,这是最关键的一件事。

    在这个前提下,周国使者到倭国京城,倭王不必亲迎,只需要让身为储君的王子(王太子)代为效劳,叩谢“中原至尊”对自己及大王的封赏。

    如此一来,倭王可以回避,由储君接国书,礼节上的难点就绕过去了。

    征夷大将军一职,是周国所封官职,所以,受封征夷大将军的倭王王子,名义就成了周国臣子,别国储君成了周天子的封臣(名义上),天朝上国就有了面子。

    周国朝廷喉舌可以将其鼓吹为“倭国已臣服皇朝”,而倭国朝廷喉舌同样可以鼓吹“太子得中原至尊看重”,虽然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相对的,倭国王太子得了这个封赏,多了个金光闪闪的大义名分,讨伐起“东夷”(虾夷),多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不是我们倭国看你不顺眼(想抢你们的地盘),是大周天子看你不顺眼,让我来讨伐你!

    对于国内贵族而言,倭国王太子得中原天子“看重”,被任命为周国大将军,谁要敢不听调遣...

    那就是对抗大周朝廷!(王太子一方的说法)

    对于倭国来说,储君得了中原王朝封赏,即表示中原王朝对储君的认可,这种认可并没有将倭王“矮化”为周国藩王,因为将来太子继位,依旧是尊贵的大王,而大将军一职,自然由新任王太子继承。

    倭国王位变动,不需要向周国朝廷报备、同意,因为倭国不是周国的属国。

    倭国需要报备的,是“征夷大将军”这一职务的变动。

    如此安排,可谓两全其美,反正宇文温没打算和倭国翻脸,礼节上做出些许让步,算不了什么,毕竟周国没有让对方和自己平起平坐。

    可想而知,极力主张两国通好的倭国权臣苏我马子,为倭王讨得“周委倭国王”金印,又为王太子讨得“征夷大将军”封赏,在国内的声望必然大涨。

    宇文温这种扶持别国权臣、影响别国对外政策的做法,王深表赞同,他任市舶使期间,对倭国国情比较了解,认为这样处置,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但有一点担心。

    那就是倭国王太子有了“征夷大将军”这个封号,将来以此对付舅公苏我马子,那该怎么办?

    如今的倭国国王是个女人,也就是位女王,为前任倭王王后,是苏我马子的外甥女,而倭国王太子厩户,是女王的侄子,为苏我马子外甥之子,都算是一家人。

    然而,王权不能容忍权臣,前任倭王身为苏我马子外甥,依旧对自己被掣肘感到不满,最后被舅舅先下手,派遣刺客干掉了。

    当然,明面上苏我马子和刺客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人有证据说刺客是苏我马子所派。

    王知道,如今的倭国王太子,才能卓越,声望很高,若是这位要对付权臣舅公,靠着周国封号“征夷大将军”,可以拉拢更多的贵族,那么日后若真的翻脸时,胜算就大了许多。

    “倭国内政,朕懒得管,不过,谁敢动苏我氏,谁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有多高,那要看朕的心情,这一点,倭国国内会知道的,王卿无须担心。”

    宇文温又定了个调子,王和刘焯再无疑问,他们知道,因为倭国是皇朝重要的“贸易国”,所以天子希望两国加深往来,不打算翻脸。

    真要翻脸,那也是以后的事了,首要之务,是把辽东开发好并解决高句丽,再视情况来处置与百济和新罗的关系,倭国只要自己不作死,周国才懒得管那么多。

    第一个议题结束,第二个议题开始,宇文温命人推来一个浮桥模型,开始征求两人的意见。

    这模型,是夏口长江浮桥建设方案中的一个桥型,是经过数轮论证会后,高票通过的两个方案之一。

    此浮桥以江中鹦鹉洲为“踏板”,横跨长江南北两岸,为了方便船只通航,设了三个门式通航孔,可以在不“截断”浮桥的同时,通过升降门式通航孔中的桥板,让船只通过。

    上水、下水航道各对应一个通航孔,又有一个通航孔作为备用,相关设计颇为复杂。

    宇文温没有精力看设计方案,所以把任务交给了王和刘焯。

    王作为中书令,实际上就是天子在政事堂的代言人,所以要对天子的意图了若指掌,或者为天子建言献策,那么“选型”重任是逃不掉的。

    而刘焯精通数学,所以宇文温要让这位“能人”帮忙,评估一下该浮桥方案的可行性。

    两位“老年人”看着宦官端来厚厚一沓资料,面色凝重,宇文温却很轻松的问:“如何,这解决方案是否可行,五日后,朕要听听二位卿家的意见。”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对劲

    长安西市,便装出门的倭国使者小野妹子,以黄州调的官话,和店家讨价还价,购买产自澳州的鳄鱼皮,几位随员见他和周国商人如此流畅的交流,佩服得紧。

    小野妹子的名字听上去像是女子,但实际上是个中年男子,他根据自己名字的汉语发音,取汉名为“苏因高”,在周国黄州留学多年,所以说话带着黄州调。

    因为有了留学经历,所以小野妹子对于周国风情十分熟悉,此次作为倭国使者(正使)到长安,出色的完成使命,再过不久,就要陪同周国使者前往倭国回访。

    临走前,他自然要在长安好好转转,带着即将留在长安“留学”的同胞,好好熟悉一下这个天下第一的大都会,顺便买一些周国特产带回去。

    他这几位同胞是第一次来中原,被宏伟壮丽的长安城所震撼,居住人口数十万的周国都城,其规模之大,远超这几位的想象。

    不要说长安、洛阳,就是他们登陆中原时见到的第一座中原城池莱州黄城,其城池规模之大,已经足以和王京媲美。

    更不要说一路西进时乘坐的火轮船,让第一次见到蒸汽机械的倭国使者们惊得手足无措。

    周国的一切,让他们难以理解,两国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几乎让倭国使节团成员们的自尊碎成粉末,他们无奈的意识到一个现实,那就是周国实力之强,已经不是海东诸国可以抗衡的。

    独独有一人,没有因为沿途所见所闻坐立不安,那就是小野妹子。

    小野妹子在黄州留学期间,已经被各种所见所闻震惊得无以复加,所以现在自然见怪不怪。

    在他看来,周国国都长安纵然宏伟,代表着中原大国的脸面,但黄州西阳城却代表着周国那华丽羽毛下强壮的肌肉和利爪。

    城外江面上来回穿梭的火轮船,城内外各类大型工场,各种动辄三四层楼高的民宅建筑,还有每晚座无虚席的州学通宵阅览室,无一不从侧面反映出周国雄厚的实力。

    他无法向同胞描述西阳城的繁荣以及蕴含的实力,只能让同胞们亲眼看看周国国都长安的繁华,让大家坚定信心,在周国好好学习,将中原的各类文化知识带回国。

    这是厩户王子、苏我大臣的愿望,希望倭国向周国学习,推动国家变革,增强国力。

    小野妹子也希望自己能长留周国,但他有王命在身,身不由己,只盼此次出使能够有个圆满结局。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小野妹子让随从将店家打包好的鳄鱼皮拿上,自己带着同胞继续逛街,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许多深目高鼻的胡人时不时迎面走来,看看临街酒肆里搔首弄姿的胡姬,大家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来到一处酒肆,小野妹子要了个雅间,请同胞们坐下喝酒缓缓,然后又让随从买来几份报纸,给大家看起来。

    即将在长安留学的倭国学子还有沙门,出国前经过培训,能够简单读、写汉字,但能力有限,所以看报纸有些吃力,所幸些许字认不出来,不妨碍他们看个大概。

    小野妹子见着大家认真看报,不住叮嘱:“长安城里有报纸,定期发行,大家日后多看看,足不出长安,就能知道周国发生的事情。”

    “我们是外国人,要遵守周国官府的规定,他们的警察局管得很严,大家若未获许可,轻易不要擅自离开长安或者留学地,因为各地官府对于外国人都管得很严。”

    “我知道,大家对火轮船、起重机、抽水机很感兴趣,但请不要在没有周国官员陪同情况下去打听相关事宜,因为这样会被周国官府当做贼抓起来。”

    “总而言之,在周国留学,就请大家遵守周国官府的各项规定,这些规定,相关人员会慢慢跟大家说。“

    “对方既然允许我们来留学,能教授的知识自然会教,不想教授的知识,我们就不要去碰....”

    说到这里,小野妹子特地强调:“周国官府,不会为了体现什么‘热情好客’,就对外国人格外开恩,要有什么事犯在警察手里,他们一样会抓人,把人关起来坐牢。”

    “长安城里的贵族、大官都不敢招惹警察,你们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话,同胞们听不听得进去,小野妹子无力去管,该说的都说了,他已经仁至义尽,周国的国力之强,不是倭国可以抵抗的,所以触怒周国官府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为妙。

    他作为“周国通”,自然是同胞发问的对象,此刻,许多人一边看报纸,向他请教报纸上提到的地名,还有事件。

    譬如“南中”是哪里,“岭南西道”又是何处,“河套”是什么地方,“科举考试”是怎么举办的,小野妹子知无不答,尽可能向同胞们介绍周国的风土人情。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的小野妹子喝酒润喉,见着大家看报纸时不时露出震惊的模样,有些无奈。

    周国的国力太强了,周边国家与之相比,就像三、四岁孩童和成年人站在一起那样,让人生不起一丝对抗之心。

    对方只要动动手指,其他人就会坐立不安,而周国采取怎样的态度对待倭国,如今是倭国上下最为关注的事情。

    此次周国使节回访,如无意外,会封倭国厩户王子(太子)为“使持节、征(虾)夷大将军”,而厩户王子会以储君的身份,亲自迎接周国使节、拜谢封赏,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若能实现,意味着主张两国交好的苏我大臣其声望会愈发高涨,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大王或继任大王(太子)和权臣家族苏我氏之间的关系,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而在小野妹子看来,征夷大将军这个封号,似乎意义不一般。

    按照他的理解,征夷大将军这一封号,以后应该是本国太子的固定封号,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父子相传,当太子继位为大王,那么征夷大将军的封号,就要由新任太子继承。

    但周国一方对此的态度却不明确。

    也就是说,对方似乎没打算在国书里明确规定,征夷大将军这一封号,只有倭国王子(太子)或者王族男子有资格继承(世袭)。

    那就意味着,征夷大将军的封号,将来也可以是倭国王族以外的贵族(军事贵族)获得。

    这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毕竟征夷大将军只是个虚名,有没有这个封号,倭**队一样要讨伐虾夷。

    但小野妹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就意味着,日后苏我家族可以通过一系列手段,让与其友好的军事贵族被封为征夷大将军。

    然而,苏我氏权倾朝野,其盟友有没有这个虚名,又有什么区别?

    国内贵族,可以为贤明的厩户王子获此封号欢欣鼓舞,但非王族(王子)之人获得这个封号,实际上没什么用。

    小野妹子觉得是自己酒喝多了才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报童的呼喊声,声声入耳:“新闻特刊,新闻特刊,突厥出大事了!突厥出大事了!”

    呼喊声吸引许多路人驻足观望,有人上前购买“特刊”,小野妹子让随从也去买了一份回来,仔细一看,发现果然是不得了的新闻:

    突厥(东突厥)的大可汗启民可汗病逝,突厥遣使入长安通告噩耗。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对劲(续)

    私第,张鱼和登门拜访的李三九交谈,两人都是天子潜邸旧人,熟得不能再熟,所以没有什么场面话,寒暄几句便直接切入主题。

    李三九此来,当然不仅仅是叙旧,张鱼即将陪同皇朝使节前往倭国,肩负天子赋予的特殊使命,天子之前已经仔细交代,今日忽然又有些叮嘱,便让刚好在宫里的李三九代为传达。

    “陛下的意思,国使抵达倭国京城后,对方的厩户王子,必须按事前约定的那样,亲自出迎,拜谢封赏,如果对方病了,那就等病好了再进行相关仪式,决不许对方糊弄过关。”

    “那时限呢?”张鱼问。

    “两个月,逾期不候,”李三九说到这里,淡淡一笑:“亲自出迎、拜谢封赏要不了多少力气,若是‘病’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张鱼点点头:“既如此,我知道了。”

    公事说完说私事,李三九前阵子给儿子(养子)娶亲,他为数不多的友人们纷纷应邀喝喜酒,并送来贺礼,张鱼送的贺礼异常贵重,李三九事后就有回礼。

    此次登门又带着礼物,再次感谢友人当日送给他家那大大的面子。

    “嗨,大家都是潜邸旧人,那么客气作什么。”张鱼笑着摆摆手,“那年我儿子娶亲,你也送了大礼,扯平了,扯平了。”

    “话不能这么说,一码归一码。”李三九将带来的礼物取出,原来是一张狮子皮,观其完好程度,可称得上上品。

    他将狮子皮展开,说道:“海上风浪大,产自波斯的狮子皮,给五桅船主当披风,恰到好处!”

    按传统说法,虎乃百兽之王,但又说狮比虎更厉害,一张狮子皮做的披风穿在身上,寓意再明显不过,张鱼是个明白人,知道贵重宝贝的送法有讲究:

    “哎哟,老李,这宝贝可得进献给陛下,我可不敢收。”

    “狮子皮又不止这几张,陛下看不上,太子殿下那是听了就摆手,所以我进献的狮子皮,陛下都赐给了几位大将军做披风,剩下一张,陛下让我自己披着算了...”

    “我又不上战场,要这威风何用?思来想去,五桅船主纵横两洋,穿个狮子皮披风倒也不错....”

    一番推让,张鱼收下礼物,和李三九边喝酒边谈,过了半个多时辰,李三九告辞,张鱼看着这狮子皮,琢磨起来。

    做人要谨慎、低调,这是张鱼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的事情,几位大将军战功赫赫,披着狮子皮披风,那是应有的威风。

    而他一个跑船的,披这狮子皮...

    所以这狮子皮不能留着自己用,不然显得太张扬。

    不如..就送给倭国权臣苏我马子?

    张鱼如是想,但他觉得对方也不会留着自己用,因为这太张扬了,所以到头来,搞不好就转送给倭王。

    这无所谓,反正他送礼,收礼的人怎么处置礼物,是对方的事。

    张鱼让仆人将狮子皮收好,转到书房,看着报纸,再次沉思。

    突厥(东突厥)的启民可汗去世,其子继位,新可汗会不会老老实实维持两国关系,需要认真观察,所以朝廷未来这几年的精力,都会放到西北面。

    那么,对于东面,就会求稳,避免两面作战,透支国力。

    倭国这边同样要求稳,故而天子以防万一的想法没错,但张鱼依旧认为,倭国不太可能把周国使节回访一事弄砸。

    但李三九特地到他这里传话,张鱼知道自己必须提前出发,赶在使节团抵达倭国前,先和倭国权臣苏我马子再次确认相关事宜,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想到倭国国内局势,张鱼有些头痛,突厥汗位变动,天子更加没精力理会倭国局势,朝廷也不会为此分心。

    但天子又要确保一向亲近中原的苏我氏一族地位不坠,所以私下里必须对倭国国内局势施加影响。

    具体操作者就是张鱼,所以国使此次回访若真的不顺利,对于朝廷来说没什么损失,但对于张鱼而言,就是一项重大失误。

    事情办砸了,不见得天崩地裂,但之前的一番布局,恐怕就要推倒重来,张鱼可不想己方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

    倭国国内暗流涌动,把持大权的权臣苏我马子,并不能完全压制反对者,这是因为倭国国情不同,苏我马子权力再大,也不能走到受禅称王那一步。

    他即便再怎么掣肘倭王,甚至不惜让其“暴毙”,却总要扶持王族中人继位,这就形成一个巨大的隐患:苏我氏和王族无法决裂,当他去世,新一代苏我氏的家主,还能不能掣肘倭王,压制反对者们?

    所以,倭国国内贵族之中,依旧有立场坚定的“王党”,仗着苏我氏无法赶尽杀绝,在权力斗争规则内与苏我氏对抗。

    那么,在即将到来的周国使节回访一事上,这些“王党”应该不会借机搞事把事情搅黄、让苏我马子到手的大功劳鸡飞蛋打,因为这件事明显对王族更有利。

    征夷大将军这个封号,对于倭国王子(王太子)确实有明显好处,没道理王党会阻挠,而苏我马子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却权衡利弊,选择推动这件事成功。

    倭国国内没有谁希望此事泡汤,所以,天子真的是多虑了。

    张鱼觉得这就是关心则乱,因为册封征夷大将军一事,是己方一系列布局的第一步,专门针对倭国国情定下的策略,决不能出错。

    倭国的官制有些特别,文(行政)、武(军队)、祭祀、财政,其对应官职分别由不同的家族世袭,而苏我氏实际上是分管财政的家族,从明面上来说无缘军职。

    军职,之前是物部氏及其追随者的囊中之物,即便后来物部氏族灭、势力集团瓦解,苏我氏的成员也无法将军职夺过来,这就是倭国官制的门道。

    苏我马子控制大权,靠的是尽可能拉拢更多的贵族,形成以其为首的势力集团,但围绕军职(兵权)的争夺,王党因为有倭王及王太子的支持,优势很大。

    所以,前任倭王不是死于宫变,而是死于刺杀,这就和苏我氏无法牢牢把持兵权有关。

    那么,以周国的角度来看,要确保倭国的立场一直是“友善”,就得巩固苏我氏的地位,采取一系列措施,但不能明着来。

    种种布局的第一步,就是册封倭国王子(太子)为征夷大将军,于是,“征夷大将军府”必然出现。

    有了征夷大将军府,那么倭国对虾夷的军事行动,都会归于大将军府来实行。

    贵为王太子的厩户王子,是国家储君,不可能远离京城带兵出征,所以,军事行动自然要由大将军府所属佐官代为效劳。

    因为苏我氏不是军事贵族,所以苏我氏族人无法在军府任要职,作为府主的王太子,必然优先提拔王党成员担任入大将军府内要职。

    可以说,征夷大将军府的出现,对于倭王、王族而言是“利好”,他们可以将苏我氏势力集团的核心成员排挤在大将军府外,将大将军府变成王族直接控制的讨伐虾夷军务官署。

    如今倭国和周国(市舶司、北洋贸易公司)合作,购买兵器铠甲,武装军队,走海路讨伐虾夷,可想而知开疆拓土的机会大增,而加入大将军府的王党成员,必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倭王、王太子扶持王党成员在讨伐虾夷的战争中刷军功,然后名正言顺提拔、高升,于是己方实力增加,在和权臣苏我马子的对抗中渐渐扭转劣势。

    虽然不至于彻底挤垮苏我氏,但倭王遇刺身亡这种事,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了。

    苏我马子已经快六十岁,王太子却还年轻,他可以熬到苏我马子去世,而新一代苏我氏家主对朝政的掌控力只会下降,那么从长期来说,对王族十分有利。

    张鱼推演到这里,结果很明显:册封征夷大将军一事,对倭王、王族是一大“利好”,整件事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是么?

第三百六十九章 礼物

    下午,鸿胪寺,宇文温在查看鸿胪寺准备的礼物,这些礼物,将是周国使节册封倭国王子时,赐予对方的物品,其中就包括旌节,对应册封头衔中的“使持节”。

    以周国官名而言,某州刺史,使持节都督某州军事,是当前刺史受命时的头衔,其中的“使持节”,就是手持旌节、代表皇帝行使地方军政权力。

    旌节,即旌旗和节仗,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周国既然册封倭国王子(王太子)为“征夷大将军”,那么征夷大将军的旌节也得赐予对方。

    除了旌节,还有身为征夷大将军的全套行头,也得一并赐予。

    首先是“征夷大将军印”,还有调兵虎符,这些象征意味浓厚的标志物品必须有,实际上对方用不用另说。

    其次,既然是官职,有了官印还得有官服,征夷大将军作为周国的封官,即便一辈子都不会来长安朝见,朝服却是一定要有的。

    同样,朝服配套的装饰物也得有。

    朝服有了,常服自然不能少,戎服同理,至于这三套官服合不合身倒无所谓,毕竟对方可能都不会穿几次。

    第三,作为大将军,铠甲、武器也必须有,所以,宇文维民命兵部精心准备了铠甲、兵器,以便让“征夷大将军”能抖起威风。

    铠甲有四套,第一套是实战全身甲,札甲形制,甲叶冷锻,坚固非常;第二套是实战软甲,环锁铠形制,可以和第一套配合着穿,也可以单独穿。

    第三套是礼仪甲,绢甲形制,为绢布制作而成,穿在身上极其华丽,却没有防护功能。

    第四套铠甲也是礼仪甲,具备简单防护能力,是黄铜甲叶所制札甲,穿上去之后金光闪闪,整人就像是个金人,极尽奢华风范。

    人的铠甲有四套,可以根据穿着者的身体尺寸调节,马的铠甲也有一套,不过马铠是按照周军战马常见尺寸制作,到了倭国适不适合当地马匹尺寸就不得而知了。

    铠甲齐备,武器也得有,那就是“三仗”:弓箭,槊、刀盾。

    这全都是制作精良的兵器,弓是牛角弓,箭是雕翎箭,箭镞、槊头和刀俱为钢制,带着流水纹(酸蚀纹路),十分漂亮。

    刀鞘和夹铁檀香木盾做工精美,更像是工艺品。

    这些装备在身上披挂完毕,那就是个披坚执锐的猛士,然而对方是否会带着这套装备上战场,那可就不一定了,因为这些装备的象征意味更大一些。

    也许,对方收了这些服装、铠甲、兵器,只是将其收藏起来,但接受了“征夷大将军”这个册封,那就意味着“上钩”。

    征夷大将军在倭国(后来的日本)历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实际的执政者,宇文温提前“借鉴”这一构思,当然有别样用心。

    然而,征夷大将军一职,从临时设立的高级军官职位,转为所有武人的最高首领需要很长的演变过程,按照倭国目前国内情况,后世的幕府将军时代,基本上很难提前出现。

    没有幕府将军存在的政治、经济土壤,设一个“征夷大将军”,没什么用。

    所以,宇文温如此安排的主要目的,并不指望幕府将军出现,而是别有所图,要让苏我氏的地位更加稳固。

    仔细检查了一遍礼物,他很满意,让人将其重新装箱。

    至于鸿胪寺给突厥(东突厥)准备的礼物,宇文温就不看了,登上马车回宫。

    他坐在马车里,想着突厥的相关事务。

    去年年末,熟悉突厥国内事务的长孙晟去世,到了今年年初,突厥(东突厥)启民可汗去世,这对好朋友相继离开人世,代表着周国和突厥(东突厥)的关系,走进一个新时代。

    启民可汗之子、阿史那咄吉继位,称始毕可汗,新可汗会对周国采取何种态度,直接影响到两国未来关系的走向。

    始毕可汗遣使向他告哀,他在表示哀悼的同时,也得派遣使者去草原,祝贺这位新可汗登基,那么使者自然要携带礼物。

    有司自然会准备礼物,双方使节往来,好听的场面话都会说,两国关系将来是好是坏,却要看实力对比。

    不仅看周国和东突厥的实力对比,还要看东西突厥之间的实力对比。

    东突厥这边,自启民可汗返回草原收拾残局,如今国力已经恢复,可以说,伤口痊愈,一切如初。

    相比之下,西突厥却走了下坡路,国内纷争不断,铁勒诸部等实力强劲的部落与西突厥离心离德。

    这个局面,对东突厥十分有利,东突厥可汗若是能够挥师西进,统一东西突厥,那么当年那个草原大帝国,必然死灰复燃。

    所以,周国不会允许这样的局面出现,那么东突厥和周国的利益需求必然出现根本性的冲突。

    此其一,其二,周国的北部防线,已经推进到阴山山脉一线,兵锋直指碛南(漠南)草原,也就是东突厥的腹地,试想一下,一个人成日里被一把利刃顶着胸膛,心里能好受?

    在阴山一线驻防的周军骑兵,随时可以出击,将东突厥“腰斩”,那么作为一个脑子正常的执政者,始毕可汗在己方羽翼渐丰的情况下,就不可能不提防周国。

    如此一来,即便两国边贸发展迅速,但利益诉求的巨大矛盾,迟早会激化,于是战争不可避免。

    只是没人知道双方翻脸的日子,何时到来。

    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当年随其父来过中原(晋阳、长安),所以知道周国的国力、投放军队的能力今非昔比,所以对方至少这几年不管乱来。

    至于以后,那就难说了,因为狼王必须为狼群利益着想,不然随时会被群狼撕咬致死。

    更别说周国已经开始在阴山山脉北麓地区修筑堡垒群,这种行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何用意,年轻气盛的始毕可汗,还有羽翼渐丰的贵族们能忍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对方当可汗不容易,得为国家利益着想,宇文温对此表示理解,然而农耕国家和游牧国家的矛盾,是不会因为“相互理解”而消失的。

    他现在不趁着国力强盛之际解决草原问题,万一将来中原陷入多事之秋,那么突厥趁火打劫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所以与其自己倒霉,还不如别人倒霉。

    没人喜欢战争,但当战争不可避免,那就得积极备战,争取成为胜利者。

    那么,现在的周国,准备好了大规模开战了么?

    准备好了,你们想找死就来呗。

    想到这里,宇文温哼起歌,看着窗外景色,心情不错。

    朝廷控制河套地区,靠的是有火轮船支撑的黄河中游航运,这是科技发展的贡献,不枉费他耗费人力物力搞科研。

    河套地区牢牢控制在手中,使得朝廷对草原的兵力投放能力有了质的变化,攻守之势异也。

    但他现在不想主动挑起战争,因为随着时间流逝,河套地区会建设得更加完善,过几年,阴山山脉北虏的堡垒群就初步建设完毕,届时动手胜算会更大。

    所以宇文温不急,该急的是始毕可汗,对方若要狗急跳墙,会从哪里进攻,宇文温大概也能猜出来。

    两国边境,自东向西绵延数千里,阴山一线及河套地区属于中间位置,戒备森严,各类要塞、堡垒一应俱全,突厥军队若敢来犯,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中间不好走,那么东面走辽西或者幽燕,西面走陇右,就是无奈选择。

    考虑到西突厥的存在,东突厥军队走陇右南下不太可能,因为这意味着侧翼和后路很容易被对方威胁。

    若向东进攻辽西,且不说啃不啃得下营州柳城,此举根本就威胁不到周国核心区域。

    所以,从阴山山脉和燕山山脉交界处突入幽州,绕过阴山山脉防线,威胁周国富庶的河北地区,这一作战的可行性相对较大。

    然而,要进攻幽州,先得突破以云州为核心的云州防线(大概是后世大同到张家口地区),突厥军队想要短时间攻破装备有火炮的堡垒群,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你们不服,又能如何?

第三百七十章 风吹无尘雨无泥

    阴雨连绵,水雾将长安城笼罩起来,街道上行人寥寥,因为地面湿滑的缘故,行驶中的马车都不约而同放慢速度,最后停下来。

    拥堵起来的街道,使得排列成队的马车们停在原地淋雨,位于其中一辆马车上的王越,等得有些不耐烦,看看怀表,发现马车停下已近有二十分钟。

    他扯响铃铛,待得马车外的随从靠近车窗,低声问怎么回事,随从赶紧回答:“郎主,前方有马车故障,道路暂时无法通行,警察已经来了。”

    听到这里,王越“嗯”了一声,端坐不动,没再问什么。

    这条街道足够宽阔,可以让两辆马车对向交错行驶,按说不该因为一辆马车故障,导致整条道路拥堵。

    不过既然警察来了,想来无论什么原因,拥堵的情况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他闭目养神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透过车窗看向外面。

    看着街道上的朵朵水花,以及汇聚成溪、流入排水渠的大量雨水。

    曾几何时,下雨天街道泥泞就是常识,然后大量粪便、泥水、雨水混杂在一起,让街道变成一个大粪坑。

    然而,这种常识渐渐地在一些地方消失了。

    他还记得,自己年轻时,跟着掌柜行商,穿州过郡,去过各种各样的城池,每个地方的街道绝大多数是泥路,其中还包括建康城。

    建康城内,大部分街道同样是泥路,天气干燥时,强风吹过,吹起一阵尘土,到了雨天则是满地泥泞,以至于穿着高齿木屐出门,都会弄得满脚泥。

    这种情况,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人觉得有何不对,没有车马代步的人们在雨天出行,必然狼狈不堪。

    走在泥泞湿滑的道路上,一不留神就会因为脚下打滑或者踩到深坑而摔跤,或者被过路车马激起的泥浆弄得一身脏,这样的生活场景,王越再熟悉不过。

    等到他成了掌柜,出门在外有车马代步,雨天出行时就不那么狼狈,但从没觉得这种情况需要改变。

    直到去了西阳。

    那年,西阳城城内的主要街道开始“硬化”,又疏浚、开挖了许多排水渠,即便连下几日大雨,街道上都不会有一片泥泞、人畜粪便到处漂浮的场景。

    行人雨天出行,打着伞,光脚穿着木屐,从城东走到城西,虽然脚上也会脏,却只是略脏,不会一脚泥泞。

    大雨过后,地上也不会遗留大量漂浮物或者粪便,街道干干净净,大部分漂浮物都随着雨水流入下水道,流到城外去了。

    西阳的街道,雨天无泥,晴天风吹无明显扬尘,令人印象深刻。

    现在,长安也是如此了。

    当年长安故城还在时,王越来过多次,后来新长安建成后,他也来过多次,新旧两个长安,城内大部分街道都是泥路。

    有几次下大雨使得街道泥泞,让上朝的官员无法顺利入宫参加朝会,导致当日朝会取消,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可笑,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接连数日大雨,加上排水不畅,会让城内道路泥泞湿滑,宛若水潭,甚至连牛车、马车都无法通行,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即便是当年的建康也不例外。

    但从明德元年起,就不一样了。

    正如西阳街道一般,长安的街道也开始“硬化”,变成水泥路面,然后官府疏浚、新开挖了许多排水渠、下水道,城内市容焕然一新,雨天人们出行,方便得很。

    再没有发生下雨导致道路泥泞、使得朝臣无法上朝的事情发生。

    与此同时,得益于干净的街道、随处可见的公厕、通畅的排水渠和下水道,城内的卫生状况得到了极大改善,尤其是平民聚居的里坊,街头巷尾不会成日里蚊蝇成群、臭气冲天。

    想着想着,王越有些感慨,这一切,都是因为同一个人的坚持,才有了让人惊叹的变化。

    然而,硬化路面、建设完善排水沟渠所需巨额费用,足以让种种改善市容的构想化为泡影,毕竟人口数十万的长安城,想要维持一个干净的市容,所需投入的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也只有那个人,能舍得投入这么多钱财,整顿长安市容。

    外面传来马鞭挥舞的声音,马车缓缓移动,继续向前走,王越看了看怀表,确定从拥堵开始到现在,过了大概三十分钟。

    车窗外、街道旁,堆积着许多木箱,还有一辆坏了车轮、车身倾覆的马车,车边有几名男子正和多名警察交谈着。

    看样子是这运货马车倾覆,倒下的箱子散落地面,才使得街道拥堵。

    若没有警察现场维持秩序、疏导交通,恐怕还有得堵。

    自从长安城里有了警察局,警察带来的好处同样很明显,然而推行警察制度也需要巨额开支,若不是财政收入充沛,朝廷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维持一支精干、高效的警察队伍。

    说来说去都是钱的问题,要不是当今天子有本事弄钱,无论是“风吹无尘雨无泥”的长安街道,还是“维持治安、打击犯罪”的警察队伍,都不可能出现。

    就在王越感慨之际,马车缓缓停下,他看了看窗外街景,发现距离自己府邸还有一段距离,却不知为何马车停下。

    正奇怪间,见前方道路有许多人,看样子是士兵,自家府里仆人打着伞匆匆而来,不顾地面湿滑,一路小跑跑到车边,低声禀报:“郎主!陛下如今在府里!”

    “什么!陛下来了!”

    王越闻言大惊,顾不得许多,拉开车门跳下车,接过雨伞便往前跑,仆人紧紧相随。

    前方有禁军设卡,所以马车才停了下来,王越一路小跑,跌跌撞撞的跑向自家府邸,禁军将领认得王越,赶紧搀着他一起往府里走:“王使君莫要急,慢些走。”

    王越之前外放任刺史,如今回京述职,见着是熟人,赶紧问:“陛下怎么来了?”

    “连日下雨,陛下出宫巡视街道排水情况,记得王使君今日回京,就顺道到府上看看....唉哟,王使君,按时辰你也早该回到了,怎么回事?”

    “这不路上堵车了么。”

    “堵车?怎么会堵车?”那禁军将领问道,“一会可得向天子好好说说,怎么雨天车少反倒堵车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后路

    私第,临时起意登门的宇文温,与刚回来的王越交谈,其子王栎亦在旁边,尊贵的客人端坐上首,身为臣下的主人在一旁侍奉,陪着说话,王夫人则在外忙着张罗便饭

    男主人不在家,客人登门,让女主人陪着说话,这种事情传出去,只会让粗胚认为宇文温是专门挑日子上门,对年近五旬的王夫人有什么不良企图。

    数百年来那么多昏君,肆无忌惮者多有上门奸淫臣妇之恶行,宇文温可不会让人有机会造谣,所以即便王越不在,他到王家的前提,是有王越之子王栎作陪。

    王栎在宫里担任侍卫,还是千牛备身,宇文温此次出宫巡视街道排水情况,王栎伴驾,天子半路上起意,到王家坐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现在,见着风尘仆仆的王越,宇文温顺便问起对方在任上的经历,算是提前对王越在任上的表现进行考核。

    王越如今在益州总管府治下龙州任刺史,加上明德元年以来的一系列仕宦经历,王家已经完全实现了由商贾之家到官宦之家的转变。

    而他作为潜邸头号大掌柜的地位,实际上已经消失不见。

    乍一看上去,是王越圣眷渐衰,不再是天子亲信近臣,所以宫中产业再不得经手,只能外放做官,也就是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不要在天子面前晃来晃去碍眼。

    实际上,王越知道这是天子的恩遇,让他家渐渐摆脱“商贾市侩”的身份,日后,大家就记得“王使君”,对于“王员外”、“王大掌柜”渐渐淡忘。

    而天子的另一层用意,就是给他家提前安排后路。

    作为为天子掌管产业的近臣,王越知道日后新君即位(如果他能活到那时)自己必然要靠边站,因为新君必然会有心腹之人来管理庞大的产业,或者由皇后来管,不会需要他这个老家伙。

    届时,只会经营产业的他,没有其他“使用价值”,就只能回家养老了。

    所以,与其在那个时候失势靠边站,不如现在就“转行”,把自己原先管着的产业尽早交接,然后专心在刺史任上历练,靠着政绩积累年资。

    将来新君即位,若缺可靠人选任要职,反倒还可能会想到他们这些外任过刺史、接受过历练的“老人”,若不想用,也无所谓,因为那时自己老了,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天子的良苦用心,王越明白,这算是天子给常年经商的潜邸旧人们提前安排后路,让大家在仕途上积累年资,将来新君即位,还能靠着“循资格”的选官制度继续自己的仕途,不至于人走茶凉。

    所以像刘平、李方这些当年以商贾身份为天子做事的人,如今都已经如王越一般,成了刺史,从“员外”变成“使君”,不再为发展工商业而四处奔波,而是一心一意做官。

    当然,各自家中产业是不会就此放弃的。

    交谈了大概半个时辰,宇文温开始说起其他事来:“你家糖果铺的小食,着实不错,尤其那九制陈皮,风味别具一格...”

    “朕听说了,各轮船招商局为名下客船采购小食,你家的九制陈皮必是其一,深受商旅欢迎...”

    “能把小小陈皮做出大买卖,真是不简单。”

    王越赶紧回答:“陛下见笑了,这只是雕虫小技...”

    “那可不一样,家庭作坊自作食品出售,一天卖个十几斤,和工场化大规模批量制作、一天卖个数百上千斤相比,这完全是两回事。”

    宇文温说着说着,又开始偏题,虽然王越如今已是刺史,但其作为产业主,宇文温还是不忘提点对方:

    “食品工场以先进工艺、设备批量制作腌制食物,如何确保品质稳定很重要,还得确保卫生,无论是腊肠,火腿,果脯,还有话梅、陈皮,都是如此。”

    “因为市场需求很大,你们要在确保品质和卫生的前提下,尽可能扩大产量,不光是为了挣钱,还是为了带动就业。”

    “你家的九制陈皮越好卖,用工需求就越旺盛,而且对橘皮的需求量会越来越高,那么种植橘子出售,就成了许多农户生财的途径....”

    “橘林面积越大,需要的人手就越多,所以,这些农户也会雇人,同样创造了就业机会。”

    “其他食品加工工场也是如此,实业发展,能够带动下游相关产业一起发展,造福更多的人。”

    “朝廷一直都在鼓励发展实业,但还不够,接下来会推出一系列优惠政策,仅以食品加工业而言,诸如轮船招商局之类的机构,会加大食品的采购,你们要抓住商机,适当扩大生产规模。”

    “但是,生意要做,污水不能乱排,要是污染了地下水,导致周边百姓饮用水出问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前的问题,现在又来了,处理起来更麻烦。”

    话题转化之快让人错愕,不过王越早就习惯了,所以能够跟上宇文温的思路,他知道对方是在以黄州西阳为例,讲污水排放的问题。

    黄州西阳因为各类制造业、食品加工业发达,所以水污染的问题十分严重,曾经严重到激起公愤。

    印染、制革、屠宰、造纸废水又黑又臭,直接排放到河里、江里,不但弄出大量死鱼,还弄得江水、河水连牲畜都不愿喝,百姓看在眼里,怒火那是蹭蹭蹭往上窜。

    加上西阳的常住人口剧增,已经飙升到十万户以上,按每户五口人计,就是五十万以上的常住人口,论起人口规模,西阳城如今仅次于长安、洛阳、邺、晋阳。

    西阳城每天都有大量腥臭污水排放,官府努力了许多年,采取了各种手段和措施,最后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供水、净水、排水体系,才解决了这一困扰大家多年的问题。

    这套体系,如今已“移植”到长安,为的是确保长安的饮用水安全,宇文温还为此做出了牺牲,在城北开了污水总排放口。

    长安城的地势,总体来说是东南高、西北低,所以全城的污水汇聚起来后,最自然的去向就是往北流,然后流入渭水。

    而长安城的北侧是皇宫。

    有谁愿意住在污水排放口附近?

    污水沟又臭,蚊虫又多,臭味扑鼻且不说,蚊虫叮咬多了,搞不好会得什么奇奇怪怪的病。

    如果有得选,谁也不愿意住在污水排放口附近,更别说皇帝。

    然而皇宫必须在正北,也就是要有“坐北朝南”的气势,绝对不能搬迁,所以当初建设新长安城时,全城的污水排放是个大问题,对此,设计者们给出了解决方案。

    那就是把污水往渗井里排,靠渗井来处理污水。

    渗井,是在地层中开凿立式孔洞,将地面水和上层地下水引向更深的地下层,符合自然渗水规律,是一种立式地下排水设施。

    新长安的水源主要是地下水,城中近百个坊,每个坊宛若一座小城,坊内住着大量居民,开凿大量水井取水,十分方便,而坊内产生的污水,就往各自坊内的渗井排放。

    虽然渗井确实有过滤污水的作用,但这种物理过滤只能将肉眼可见物过滤,却滤不掉可溶性污染物,以及细菌。

    长安故城(汉长安城),原先就是主要靠着在城里打井取水、在城里以渗井排水,结果数百年下来,地下水水质恶化,不得不另外选址建城。

    那么,同样是打井取水、以渗井排水的新长安,因为人口剧增,大量工场、食品加工场的出现,排放的污水水量及污染程度都会大幅增加。

    不需要等数百年,可能数十年后地下水水质就会劣质化。

    即便水还能喝,却会影响居民健康,因为喝熟水的生活习惯,可能还需要两三代人的积累才会形成。

    虽然宇文温活不到那个时候,但他要给子孙后代留一条后路,所以只能投入资金搞污水治理,将黄州西阳的那一套给排水体系“移植”到长安。

    确保长安城的“可持续发展”。

    在这个时代搞水污染治理看起来很可笑,但却是实实在在面临的问题,数十万人聚居的城池,一旦因为饮用水受污染而爆发瘟疫,那可不得了,无论贵贱都躲不掉。

    于是长安城有了污水总排口,城内所有污水会经由水泥排水渠汇聚起来,从位于城西北角的污水总排口排出城,进入城外的“净湖”(实际上类似大型化粪池),最后排入渭水。

    “净湖”和排放口的位置距离皇宫都不算远,所以宇文温一家可以说是住在一个大型露天化粪池附近。

    虽然有碍观瞻,但为了子孙后代,宇文温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水往低处流,顺其自然最好,虽然有抽水机可以改变污水流向,但由此产生的运行成本,会伴随长安到永远,所以,能省则省。

    不过还好,净湖周围种植了大量草木,如今已成郁郁葱葱的树林,湖水虽然腥臭,但有了树林的“过滤”,即便刮起西北风,皇宫里也闻不到什么明显异味。

    树林里有鸟群栖息,湖畔的蚊虫,没机会飞到皇宫。

    宇文温作为皇帝,为了长安城的污水治理做出让步,要是谁还不识好歹乱排污水...

    “真要有谁敢乱排污水,朕要杀鸡吓猴,王使君有空,可得多提醒一下友人。”

    “是!微臣一定谨记在心!”

第三百七十二章 新瓶装旧酒

    雨未停,一直下,将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让人一眼看去,不由得想起烟雨江南,而在皇宫御苑小戏台上,正在演出的戏剧,其场景正是烟雨风情。

    “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经典的歌声旋律中,千年蛇精白素贞,其千年前的救命恩人转世化身许仙,在“西阳城外西湖畔石桥”相遇,开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曲折爱情故事。

    台下,皇后尉迟炽繁、后宫诸妃及外命妇们,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十分入神。

    与此同时,坐在中间靠后位置的宇文温,时不时侧头和旁边的杨济低声交谈,新戏《白蛇传》上演,宇文温和杨济作为“幕后主创”,自然要时刻关注“市场反应”。

    杨济的夫人冼氏如今也在座,所以杨济出现在现场倒也不显得突兀,面对台上那“新瓶装旧酒”的《白蛇传》戏剧,他只能装作很感兴趣。

    《白蛇传》,据说最初见于明末的《警世通言》,故事背景是南宋绍兴年间,说的是千年蛇妖化作美丽女子,名为白素贞,及其侍女小青,在杭州西湖偶遇书生许仙,同舟避雨后一见钟情。

    白蛇逐生欲念,欲与书生缠绵,便嫁与许仙,婚后经历诸多是非,白娘子屡现怪异,许仙惊疑不定。

    镇江金山寺高僧法海赠许仙一钵盂,令罩其妻,白素贞、小青被钵盂罩住后显露原形,法海遂将钵盂置于雷寺峰前,令人于其上砌成七级宝塔,名曰雷峰,永镇白、青于塔中。

    这个故事后来演变为凄美的爱情故事,故事应该早就有了,所以得益于数百年来无数人对故事的提炼,《白蛇传》故事脍炙人口。

    以至于后世有了个经典的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让宇文温记忆犹新。

    每当《千年等一回》、《渡情》等歌曲响起,大家就知道暑假到了。

    现在确实是夏天,眼前表演的戏剧,正是“深度借鉴”《白娘子传奇》故事大纲而得,还有经典的配乐、歌词,基本上都是宇文温弄出来的,杨济则负责改写剧本。

    杨济在那个时代,看过《警世通言》,知道白娘子的故事,所以改编起来得心应手。

    而朝廷如今实行科举,有了“状元”的称号,所以许仙和白素贞之子才能成为“状元”,在雷峰塔前叩拜母亲,孝感天地,让白素贞得以脱困,一家团圆。

    如此,故事得以完整“面世”,并改编成戏剧。

    这是要向全国各地推广的戏剧,所以尽量不用什么高难度的“特效”,以降低演出难度,以便让更多的戏班能够上手,然后在各地进行表演。

    经过戏班的刻苦排练,如今完整的《白蛇传》已经正式公演,今日就是“首演”,地点就在皇宫里。

    宇文温见女眷们看戏看得入神,戏台效果不错,台上演员“说唱”的曲调又是自己熟悉的旋律,心中高兴,话就多了起来,和杨济频繁交谈。

    宇文温作为天子,杨济作为十二五大将军之一,两个人居然折腾起戏剧来,如此不务正业,怎么看都不像话。

    “当年”南击后梁、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的晋王李存勖,建国称帝、功成名就后沉缅声色,治国乏术,用人无方,纵容皇后干政,重用伶人、宦官,疏忌杀戮功臣,没几年就死于兵变。

    如今,难道宇文温要“重蹈覆辙”?

    当然不是,朝廷有教化百姓之责,作为天子,宇文温当然要想办法更好的教化百姓,那么通俗戏剧就是最好的手段之一,许多大道理用戏剧形式表现出来,百姓较为容易接受。

    若靠照本宣科的训导,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们,听都不一定听得懂,又有谁会往心里去?

    更别说戏剧对于丰富百姓的生活有不可或缺作用,终日为一日两餐奔波的人们,多有不如意的时候,需要有娱乐渠道缓解各种负面情绪,暂时忘记人生的种种不如意。

    那么参军戏(相声雏形)、杂技、戏剧,就是抚慰百姓的一剂良药,所以,宇文温不是自娱自乐、沉迷酒色之中,编戏剧不是玩物丧志,是在履行职责。

    多年的演出编剧经验积累,让西阳锻炼出许多经验丰富的戏班及编剧,实际上需要宇文温亲自动笔的时候越来越少,也许再过几年,就不需要他“深度借鉴”,而是有真正原创的戏剧剧目出现。

    真到那个时候,也许他才真正有机会用心看戏,不然,总是看“新瓶装旧酒”,还得装作看得很入神的样子,真的很累。

    然而,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因为他看过的影视剧,在有生之年都不会“重现”了,当前科技,和后世的高科技相比差太远了。

    。。。。。。

    傍晚,独坐书房的宇文温弹起琵琶曲《十面埋伏》,弹指之间,千军万马倾巢而出。

    为了《十面埋伏》编曲而殚心竭虑的郑译,早已去世多年,这位字正义却一点也不正义的琵琶专家,为《十面埋伏》的成曲做出了杰出贡献,不然,以宇文温的水平是无法将其“复原”出来的。

    《十面埋伏》的演奏为独奏,乐曲激烈,震撼人心,表现的是楚霸王项羽被汉军包围时走投无路的场景。

    宇文温弹着《十面埋伏》,想的却是另一个末路英雄,后唐庄宗李存勖。

    李存勖又名李亚子,年轻时骁勇善战,立下战功无数,完成了对父亲、晋王李克用发的三矢之誓,击破契丹,攻灭后梁、前蜀,平定河北,建国称帝。

    却死于兵变。

    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皇帝,按说应该和其他王朝的开国皇帝开创一番宏图伟业,怎么就死于兵变了呢?

    这是五代特殊背景下发生的事,对于宇文温来说,道理却不难想明白:皇帝对军队失去了控制力,曾经的常胜主帅,已经压制不住底下的骄兵悍将了。

    “前车之鉴”,让人警醒,琵琶声停,宇文温若有若思,将琵琶放好,转身来到书案前坐下,开始构思适合改编成剧本的故事。

    适合给士兵们看的故事。

    百姓有娱乐需求,将士们也有娱乐需求,朝廷要教化百姓,皇帝同样要教化将士,一定要大头兵们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什么是忠义廉耻。

    所以,他还不能懈怠。

    笔杆子不能停,思想的灌输决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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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僵尸

    陡峭的山壁上挂着无数悬棺,看上去密密麻麻,如同苍蝇停在一面墙壁上,虽然杂乱无章,却构成了宛若蜘蛛网的栈道,一直通向峡谷深处。

    “石塔西”探员华生,和同伴们踩着腐朽的棺木,在悬棺栈道里来回跳跃、攀爬,小心翼翼前进,下方是无底深渊,上方是峡谷顶端宛若一线的天空,昏暗无光。

    峡谷幽暗,能见度很差,沿着悬棺栈道前进的人们,个个头戴特制铁盔,盔前镶嵌一颗夜明珠,能将四周十余步范围照亮,大家就靠着夜明珠的光照,在悬崖峭壁间前进。

    峡谷深处传来“呜呜呜”的呼号声,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异兽在咆哮,看不见尽头的峡谷深处,宛若巨兽张开的大口,正等着化生一行人走进去送死。

    狂风之中有哭笑声传来,声音尖锐无比,仿佛有人桀桀怪笑,随后掩面痛哭,影影绰绰间,有些许黑影在峡谷间掠过,随后在华生等人上空盘旋。

    在夜明珠那暗淡的亮光中,一张张怪异人脸在半空中显现,仿佛一个个妖魔鬼怪俯视着悬棺栈道上的不速之客,“喜笑颜开”,即将张开血盆大口扑下来。

    随行的小道士,掏出符纸,随后口中念念有词,将符纸向空中一抛,却见自己烧起来的符纸化作一只只火鸟,呼啸着向怪脸飞去。

    惨叫声中火光大作,被符火点燃的怪脸纷纷向外飞走,原来是一群人面纹大蝙蝠,想要袭击猎物,却被道法驱散。

    然而人面纹蝙蝠没有飞远,依旧在附近盘旋,不时发出怪叫,似乎是在呼唤着什么。

    不一会,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峭壁上的悬棺群里,似乎有悬棺开始躁动。

    走在最前方的华生,看见下方一个悬棺,棺盖忽然缓缓向后挪动,随后露出内中僵尸。

    那僵尸呻吟着,用宛若朽木的双手将棺盖向后(腿的方向)推,推到一半,坐起来,一双空洞的眼洞,定定的“望着”华生,随后咧嘴一“笑”,样貌十分恐怖。

    “啊!!”

    吴柳生惊叫一声,挣扎着起来,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并不在遍布悬棺的峭壁上,而是在营房大通铺里。

    左右躺着的是同袍,不是悬棺。

    眼前一人,一手提着裤腰带,一脸惊讶盯着自己。

    那是什长,不是什么僵尸。

    上厕所归来的什长,盯着吴柳生问:“小子,你鬼哭狼嚎的作甚?尿出来了?”

    “啊?没...没....”吴柳生好一会才回神,知道自己方才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和傍晚听的故事有关。

    “小子,没事不要乱喊,要是把大家都吵醒了,你可就完蛋了。”什长凑过来,拍拍吴柳生的肩膀:“怎么,被那《南中虫谷》的故事吓到了?”

    “没,没!我就是....做了个梦”

    “行了,没事就赶紧睡,明日一早还得早操。”

    什长回到自己铺位睡觉,吴柳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躺下,扯着薄被盖好肚子。

    现在是夏天,所以天气很热,夜里也是如此,实际上许多人不盖被子都能睡,毕竟睡在营房里不会被夜风直吹,不用担心着凉。

    吴柳生躺着,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陡峭山壁,还有密密麻麻的悬棺,以及各种怪物,以及那个对着自己笑的僵尸。

    今日晚饭过后,大家听说书先生讲《南中虫谷》,这个故事是那什么《华生探案异闻录》中的一个故事。

    故事内容十分刺激、惊险,主角华生作为“石塔西”探员,专门去办一些奇奇怪怪的案子,疑凶都不是正常人,要么会法术,要么根本就不是人。

    另一个故事《无头将军》也是如此,吴柳生和许多士兵一样,对这种神怪故事既害怕又想听,听的时候津津有味,事后就会做噩梦。

    被吓醒之后发誓再也不听了,然后晚餐后说书先生继续说的时候,依旧听。

    听完继续害怕。

    故事真的不错,所以才那么吸引人,吴柳生作为府兵,随着军府队伍“番上”(定期轮值),从家乡乘坐火轮船到长安宿卫。

    平日里出营守城门、在城外巡逻,在营里除了操练,就靠着看戏剧、听故事打发时间,戏剧、故事那么精彩,又如何能错过。

    在戏剧、故事里,吴柳生知道了许多事情,懂得了许多道理,知道天子英明,知道朝廷有诸如“石塔西”探员华生这样的能人异士解决各种“疑难杂症”,知道南中、辽东、南洋的许多事情。

    还知道什么叫忠君爱国,什么叫礼义廉耻,虽然故事的开头都会说“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但大家都觉得无风不起浪,如此精彩的故事,必定是有“故事原型”。

    且不说《华生探案异闻录》这种神鬼故事,就说《三国演义》的故事,便让将士们听得如痴如醉。

    大家都觉得这可是后汉末年天下三分的历史,总不能是骗人的吧?

    一想到《三国演义》,吴柳生就就来了精神,据说明日会有戏班来表演《三英战吕布》,那戏很好看,可千万不能错过。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尿急,尿急就要上厕所,吴柳生爬起来,下了通铺穿好鞋,正要出门,见着外面黑洞洞的,又想起了那幽暗的峡谷。

    虽然他听的是文字故事,但说书先生将现场说得活灵活现,让吴柳生自行想象出华生一行进入的峡谷是什么模样,所以现在,冷汗又冒出来了。

    外面的漆黑之中,似乎有无数妖魔鬼怪潜伏,就等着他出去,然后扑上来。

    吴柳生想躺回去,但尿急憋不了太久,他又不可能在营房里解决,所以....

    正纠结间,忽见一旁坐起个人,低声和他说起话,原来对方也想去厕所出恭,正好搭个伴。

    有人作伴,妖魔鬼怪就不那么可怕了,两人出了营房,就着外面道路的灯笼光照,向着厕所而去。

    成排的营房,如今都是黑灯瞎火,一个个黑乎乎的窗户内,仿佛有鬼怪在向外张望。

    军营里,老兵们最喜欢说鬼故事吓唬新兵,吴柳生这一队新兵,就听过不少鬼故事。

    所以大家晚上起夜都要结伴,为此经常被老兵嘲笑,不过据说过一阵子会有夜间操练,也就是“练胆”,大概操练过后大家就不会怕鬼。

    将军说过,军营里杀气重,将士们都是壮小伙,阳气也重,所以是鬼怕军营,军营里绝无可能闹鬼。

    两人不停地给自己壮胆,眼见着厕所就在前面,里面还有灯光,不怕一脚踏空猜到屎坑里,正要快步上前,却见前方道路上,现出一队人影。

    那队人影走在没有灯光的路段,队伍没有打灯笼,走动之余那些人似乎在跳跃,如此诡异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渗人。

    那一瞬间,吴柳生和同伴只觉得眼前一花,场景变换,变成自己听过故事里那惊悚的场景:群山峻岭之间,赶夜路的旅人,发现前方道路上,迎面走来个赶尸人。

    赶尸人正赶着一队僵尸走夜路,僵尸走起路来,据说是一跳一跳的。

    “僵....僵....”

    吴柳生话都说不利索了,也不觉得尿急,仿佛那一大泡尿都变成冷汗流出去,两人吓得面色惨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按照故事里的说法,这种时候若是大喊大叫,僵尸闻到了人吐出来的阳气便会“诈尸”,循着阳气就扑过来。

    两人就这么无助的站着,看着僵尸向自己走过来,待得对方走到有光照的路段,发现竟然是巡夜的队伍。

    带队将领见着这两位呆呆的站在路边,不由觉得奇怪:“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此作甚?”

    “僵...将军!我们上厕所!”

    “上厕所就快去!站在这里吹夜风,是怕不会着凉生病?”

    “是,是!”

    吴柳生和同伴赶紧向前跑,刚跑了几步被巡夜将领喊住:“跑什么跑!前面有绊马杆,小心着些!”

    吴柳生闻言向前方地面仔细一看,隐约看到有几道绊马杆,有膝盖那么高,随即心中明白:这是为了纺织有人夜袭军营而设的障碍,对方若策马冲进来,必然要在这里被绊倒。

    人要经过这种高度的绊马杆,可以跨过,可以一脚踩着木杆过去,或者直接跳过去,所以远远看着,这队人就是跳着前进。

    和僵尸一样。

    想到这里,吴柳生松了口气:真是吓死人,我还以为有僵尸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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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水鬼

    御苑,太液池,数艘船只停泊在湖面中心,船上烟囱冒着黑烟,甲板上人们围成圈,当中几个男子正忙碌着,在旁人协助下往身上穿奇怪装备,天子宇文温,带着儿子们在一旁围观。

    他们在近距离观看“水鬼”下水,其实就是水军的潜水员在进行日常训练,只不过训练场所由渭水水寨训练场变成了太液池。

    压缩空气科技的发展,使得潜水气罐成为现实,于是背负气罐潜水泅渡的潜水员,就成了水中特种作战兵种“蛙人”,携带便携式水雷的蛙人,可以在水中潜泳数里,将水雷安置在目标处,定时引爆。

    目标物可以是船只、水面设施或者堰坝,蛙人第一次投入实战,就是在讨伐高句丽的战争中,效果不错。

    正因为潜水蛙人是前所未有的水下作战兵种,神出鬼没,所以别称“水鬼”。

    如今中原安宁,江河湖泊里没有需要“水鬼”进攻的目标,所以他们更多的任务是检修船只、水坝、桥墩、栈桥。

    因为长时间潜水是一项要求很高的技术活,经验丰富的“水鬼”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培养出来的,所以军队和轮船招商局都一直在培养“水鬼”,维持足够数量的“水鬼”队,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宇文温和儿子们看着潜水员们穿上潜水服、脚蹼、潜水镜,然后背上气罐,接好呼吸装置,变成一个个“蛙人”,然后等待命令。

    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拿出几个巴掌大的纯白瓷盘,分别向不同的方向奋力扔出去,使其落入水中。

    待其沉没,“水鬼”们记下方位,登上小船,各自划到瓷盘落水的位置,然后背向外坐在船帮上,向后倒,倒栽入水中,消失不见。

    直到这时,憋着满肚子疑问的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开向父亲请教问题。

    问题有很多,其一就是为何“水鬼”们先穿着贴身针织衣物,再穿潜水服。

    “道理很简单,水越深,水温越低,潜水员在低温的水中如果不做好保暖,容易失温,影响水下活动范围和时间。”

    宇文温说完,示意儿子们看刚提上来的深水采样器,指着采样器内的温度计:“看看,三丈水深,水底温度比水面低了许多。”

    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点点头,又看向甲板上忙碌着的人们。

    一个形同大钟的潜水装置“潜水钟”,此时被吊机吊起,其顶部是粗硕的铁链和杜仲胶管,侧壁有圆形玻璃窗,坐在里面的人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

    两名潜水员穿上特制的潜水服,这种潜水服宛若厚厚的连体衣,有带着金属配重块的靴子,在旁人的协助下,潜水员往头上戴圆滚滚的金属潜水头盔,变成另一种“水鬼”。

    头盔面部有圆形玻璃窗,潜水员戴上头盔后,外人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其面容,这就意味着“水鬼”下水之后,也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情形。

    头盔后部有长长的杜仲胶通气管,缠在“水鬼”腰间,看起来长度至少有数丈。

    两名“水鬼”在旁人的协助下,来到金属制的潜水钟旁,从其底部钻进去,随后在其侧壁小玻璃窗处向外招手示意。

    机器的轰鸣声中,吊机悬臂转到船舷一侧,将潜水钟探出去,绞盘转动起来,将铁链和胶管放长,使得潜水钟缓缓入水,渐渐消失不见。

    不一会吊机旁的电铃响起,那是位于潜水钟里的水鬼向水面提示自己已经准备完毕。

    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赶紧拿出几个巴掌大的带花纹瓷盘,往潜水钟下水处附近水面扔去。

    扔完之后,继续向父亲请教问题。

    问题同样很多,首先就是“潜水钟有何用处”,种种提问,难不倒宇文温。

    “诸如检查桥墩、水坝等水下作业,因为水底视线不好,耗时很长,动辄两三个小时,所以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需要潜水钟这种潜水装置协助水鬼们工作,道理就像乘坐马车节省人力一般。”

    “潜水员们带着大量工具乘坐潜水钟下潜、上浮,能节省不少体力...”

    “他们戴着潜水头盔,其通气管与潜水钟内气阀连接,而潜水钟自己也有通气管,与船上气泵连接,船上的气泵靠着蒸汽机带动,将空气源源不断输入,使得水鬼们能在水下长时间活动,毕竟气罐的储气量有限。”

    “潜水钟因为有充足供气,所以能在其中点蜡烛,使得沉在水里的潜水钟发光,让离开潜水钟活动的潜水员知道潜水钟的位置。”

    “你们想想,无论是河、海港口,检查栈桥桩时,潜水员们一根根的仔细检查,需要花多少时间?若有通气管一直在岸上供气,省去多少麻烦?”

    “供气泵还有双人手摇式,一艘海船装了手摇式供气泵,采珍珠的人可以戴着潜水头盔下水,靠着通气管供气,能在海底多待一些时间,多捞一些珊瑚、珍珠贝。”

    “可不要小看了这套设备,两洋贸易公司,还有轮船招商总局,每年都要采购许多,进行大量水下作业,事半功倍。”

    宇文温滔滔不绝的说,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不停点头,潜水实在是太有趣了,但他们却不敢下水。

    不是没下过导致不敢下,而是因为下过水,才害怕。

    他们曾经头戴潜水头盔,靠着通气管供气,跟着父亲从太液池边下水,往池(湖)中央走,越走越深。

    那时,只有头顶水面荡漾着光芒,四周一片漆黑。

    虽然有“水鬼”护卫左右,兄弟俩还是觉得害怕,总觉得漆黑一片的水中,似乎有什么水怪潜伏着,就等着他们一不留神,游过来大开杀戒。

    所以,自从那次体验之后,兄弟俩就再也不敢潜入水底。

    不过看着别人潜水倒是挺有意思的。

    没过多久,潜入水中摸瓷盘的“水鬼”(蛙人)纷纷回来,兄弟俩投出去的纯白瓷盘一个不少的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吊放潜水钟的吊机传来铃声,待得吊机将潜水钟吊起,从潜水钟里出来的潜水员,也将带花纹的瓷盘一个不少的交出来。

    作为此次训练的考官,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给“水鬼”们打了满分。

    宇文温看着这些本不属于“古代”的潜水装置,心中宽慰。

    随着生产力和科技的发展,使得水中作业的需求越来越大,他耗费无数资金研究出来的“潜水科技”,本来随着战争的结束,就要鸟尽弓藏,如今有了“第二春”,真是意想不到。

    奈何,技术水平还是太低,否则就能做出脚踏动力推进潜水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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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引光奴

    夜,寝宫,张丽华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她化身“石塔西”探员练红绫,在诡异虫谷之中为掩护上司华生撤退,手持连发火铳以及利刃,孤身和一只怪物周旋,最后失足坠入深渊。

    深渊里,有无数巨大黑影在扭动,见着上方有活物坠落,欢快的呼喊起来。

    这个梦太过真实,让她惊出一身冷汗,睁眼一看,原来自己好好躺在榻上,今日所看《南中虫谷》故事太过惊险刺激,以至于让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然而喘息声依旧,从耳边传来,她转头看去,借助窗外透入的微弱灯光,看见影影绰绰间,身边两人缠在一起,不停动作着。

    待得云消雨散,张丽华静静等了一会,随即起身,将滑落一旁的薄被拿起,给两位盖上,随后低声说道:

    “二郎,妾去端水来。”

    听得背向自己的宇文温“嗯”了一声,张丽华探手往榻边小案摸去,摸到一个纸盒,随即裹着薄被坐在榻边,就着昏暗光线,将纸盒打开,从中拿出一枚“引光奴”。

    “引光奴”实际上是一根细木梗,形如牙签,顶端裹着“药引”,张丽华捏着“引光奴”末端,将其裹着药引的头部往纸盒侧面涂层一划,只听“嚓”的一声过后,什么也没发生。

    又划了几下,一团火光忽然在“引光奴”顶端绽放,随即燃烧起来,照亮张丽华的面庞。

    容颜依旧的美人,小心翼翼拿着“引光奴”,将其靠向榻边小案上烛台,将蜡烛点亮。

    借助烛光,张丽华看清榻边景象,将搭在一旁的睡袍拿起,松开裹在身上的薄被,将睡袍穿上,以免光着身子去拿水时着凉。

    寝殿里开着“空调”,气温微凉,张丽华到外间端来温水,回到卧榻,却见宇文温坐在榻边,看着烛光发呆。

    红晕尚未消退的陈,软软的躺在榻上,双眼迷离,仿佛已经失去意识,张丽华快步上前,将薄被披在宇文温身上:“二郎,莫要着凉了。”

    “嗯。”宇文温喝完水,看着蜡烛,又看看烛台旁放着的“引光奴”,问道:“方才你划了几下才点燃?”

    “妾记得好像是四下。”

    “四下....”

    宇文温闻言若有所思,打开纸盒,拿出一根“引光奴”,在纸盒侧面划起来。

    就一下,“引光奴”顶端便绽放出火光,随后开始燃烧,宇文温注视着这团跳跃的火光,直到其即将烧到末端才张口吹灭。

    点火成功率忽高忽低,看来质量还不稳定....

    宇文温如是想,搂着张丽华躺下,却没吹灭蜡烛,反倒和怀中人交谈起来。

    “这火柴的销路,感觉不理想,依你所见,原因何在?”

    “二郎,这引光..这火柴好是好,却有些尴尬,寻常人家用不起,也不需要,而用得起的人家,实际上用火镰也行....”

    两人讨论起来,一旁慢慢回过神的陈,听着听着,也起了兴趣。

    引光奴,是一种引火之物,是以硫磺染薄木条制成,陈小时候随着母亲在宫里做事时,就经常见人用引光奴引火。

    但引光奴自己不会燃烧,需要靠明火点燃,然后作为小火把,点燃其他易燃之物。

    这就是陈知道的引光奴,而现在,有了新式的引光奴,名为“火柴”。

    火柴,据说其前端也裹着硫磺为主要成分的“药引”,而装着火柴的纸盒,其侧壁为薄木片,外侧覆盖着一层药剂,据说其中混杂着玻璃粉,以便“摩擦生热”。

    火柴在用的时候,是用手指捏着尾端,然后将火柴头往纸盒侧壁涂层一划,因为“摩擦生热”使得涂层和火柴头“摩擦生火”,于是火柴自己就燃烧起来,不需要额外的明火。

    这种“摩擦生火”,未必划一次就能成功,所以需要多划几次。

    有时候运气不好,一根火柴划到顶端药引都没了,也不能成功点火,所以需要拿出另一根来划。

    对此,陈有使用经验,所以她觉得,既然火柴的点火率飘忽不定,那还不如用火镰,毕竟火镰的价格比一盒火柴要低,还没有失火的危险。

    火柴不安全,一盒火柴放在兜里,人走来走去的时候,这火柴自己就有可能烧起来,也就是自燃。

    陈不知道火柴自燃的原因,若让她选择一件引火之物带着出门,她宁愿选火镰,也不愿意要会自燃的火柴。

    这种新式“引光奴”,是不久前才正式销售的,对于陈来说她不需要关注如何引火,因为这种事自然有侍女们去忙,所以其销路如何,不需要知道。

    现在听得旁边两人议论,看来火柴的销售前景黯淡。

    黯淡就黯淡,卖这种小玩意又能赚多少钱呢?

    “这不是能赚多少钱的问题。”宇文温对张丽华的疑问做出回应,当然,身边陈的想法他是不知道的。

    “火很重要,煮饭、驱寒、烘烤衣物都需要火,如何在没有明火的情况下便捷、快速生火,是很重要的事情。”

    “火柴不完善,点火率不稳定,这都不要紧,那就继续改进,售价偏高、不如用火镰,那就想办法改进制造工艺,降低成本....”

    “不过你说的没错。”宇文温用力搂了搂张丽华,“火柴对于平民而言,不是必须之物,他们也不会花这冤枉钱去买...“

    “而对于富贵之家来说,郎主不需要关心如何点火,那么负责点火的仆人,没资格要求购买价高的火柴、却不用便宜的火镰。”

    “如此一来,想要推广火柴,必须为其创造强烈的需求,那就是....”

    说到这里,宇文温坐起,有些唏嘘。

    在没有打火机的时候,他觉得火柴的最大用途之一就是点烟,不然抽烟者想要优雅的点起一支烟,总不能蹲在角落里用火镰点火。

    然而,烟草原产美洲,中原现在是没有烟草的。

    没有烟草,自然就没有香烟,那么有钱人基本上不需要随身携带(或者仆人携带)火柴点烟。

    没了老烟枪,火柴怎么卖?

    想着想着,宇文温思维发散:

    烟草,辣椒,治疗疟疾的金鸡纳,还有玉米、土豆等,这些好东西全都在美洲,但距离“发现”美洲还遥遥无期,那么是不是要组织船队东征,开启“伟大航路”?

    “二郎,小心莫要着凉了。”

    张丽华的提醒,让宇文温回过神来,想要躺下,却见食指上有印痕,想来是划火柴时留下的,他把手指在张丽华面前晃了晃:“拿张纸来。”

    张丽华睡在外侧,榻边小案上放着“餐巾纸”,宇文温的意思是让张丽华拿纸来擦一下手,未曾料美人坐起身后,直接张口将他手指一含。

    然后一吮。

    这一下,弄得宇文温如同触电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本来已经熄灭的“火种”,瞬间被“引光奴”张丽华点燃。

    不知死活的妖精,你别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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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引光奴(续)

    早上,吃完早餐的宇文温在殿内看奏章,因为昨晚休息不好,所以现在哈欠不断,眼见着精神不济,便将奏章放旁边一方,躺在榻上小憩。

    还好今日不用朝会,所以他可以如此补觉,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宇文温作为一个俗人,免不了被体似酥的佳人“仗剑”砍倒。

    青春靓丽的陈,年长却风情万种的张丽华,二人构成的“组合”,“杀伤力”很强,让宇文温欲罢不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而自己开的后宫,无论如何也要养活,宇文温为了“养家糊口”,必须想办法多赚钱。

    美人们的日常开销要花钱,各自子女成家立业要花钱,譬如张丽华为他所生的女儿宇文桂英,去年出嫁时,他和张丽华便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宇文温如今作为年轻的祖父、外祖父,又是宗族之长,逢年过节都要给后辈们备下礼物,正所谓家大业大开销大,若不想办法多赚钱,总不能去盘剥百姓、敲骨吸髓。

    一想到养家糊口,困倦消失得无影无踪,宇文温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继续看奏章,来自延州的奏章,让他看得入神。

    这是个好消息:延州的当地特产,在无数人的努力下,终于成功“升级”了。

    延州地界,自古有一种黑色“脂水”从地下冒出,如同溪水般流淌,这种黑色脂水被称为“石脂水”,可以直接点燃,在汉时就有记载。

    “石脂水”其实就是石油,其初级提取物,就是猛火油。

    汉时的上郡高奴县,如今的延州广安县,是周国境内唯一可以较为容易且大规模开采的油田。

    后来,北宋时沈括就在著作里提到延州石油;后世,中国的第一口陆上油井,应该也是在那地方。

    宇文温自登基之后,投入人力物力,在延州广安正式开采石油,经过多年发展,终于建立起了一套集石油开采、提炼、精制于一体的初级石油工场,专门生产猛火油。

    也只是生产猛火油。

    石油是工业的血液,不仅是动力燃料,也是重要的化工原料,但宇文温有自知之明,不会奢求什么提炼柴油、煤油、汽油,他只想要猛火油,用来打仗。

    无论是西方的“希腊火”,还是东方的猛火油,都是“古代”科技提炼石油的常见初级产物,周军装备的各类火油弹,其猛火油主要来自广安。

    又有产自南洋番邦的石油(宇文温怀疑那番邦所在地区是后世婆罗洲),被南洋贸易公司当做特产运回国,在广州番禹初步提炼成猛火油,要么供应军需,要么当做灯油对外销售。

    比起海外“进口”,延州广安才是最可靠的猛火油产地,所以宇文温对于广安的猛火油制造场十分重视,现在,制造场有了新产品。

    宇文温打开随着奏章一起送到的木匣,只见里面有数根蜡烛,拿起一根就着阳光仔细端详,发现蜡烛的颜色偏黄,却又和蜂蜡所制蜡烛的黄色不同。

    蜡烛,是用蜡制成的照明物品,在这个时代,蜡烛的蜡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为虫蜡,二为蜂蜡。

    鲸脂油也能提炼鲸蜡,但有价无市,自古以来,多为帝王使用,所以不算常见的蜡。

    虫蜡为白色,是一种类似于白蚁的昆虫分泌出的物质;蜂蜡为黄色,又称黄蜡、蜜蜡,是蜜蜂的一种分泌物。

    无论是哪一种蜡,收集起来十分费事,因为需要大量的虫或者蜂不断分泌蜡质,才能“集腋成裘”,以其制作蜡烛。

    所以,蜡烛是不便宜的照明物,平民家庭买得起却用不起,只能靠油灯照明,而富贵之家炫富的一个做法,就是点起大量蜡烛,将厅堂照得如同白昼。

    宇文温将手中蜡烛放在烛台上,拿出一盒火柴,将火柴划燃,再用其将蜡烛点燃,看着跳跃的火光,满是欣喜之色。

    从现在开始,蜡烛的普及不再是痴人说梦!

    对于宇文温而言,从石油中提炼猛火油的技术,源自三十年前,那时的他为了生存,拼命想各种歪门邪道提升战斗力,而较为容易实现的石油初级提炼产物猛火油,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黄州(巴州)没有石油,全靠跟奸商外购,还好这种被称为“石脂水”的物质,时常被海外番商当做特产,带到中原(江南)销售,所以宇文温的小作坊,才有原料提炼猛火油。

    经过多年的发展,提炼猛火油的技术员们,渐渐发现石油的多种特性,这些特性之一就是蜡化。

    存储石油的容器、或者有石油流动的管路装置,时间久了,其内壁有蜡状物,如果不处理,很容易堵塞管路,或者让容器“变脏”。

    那么,如何消除这种蜡状物、高效率提炼猛火油,是技术员们要解决的问题。

    要消除蜡状物,就得对其进行了解,才能有针对性的配置“消除剂”,于是在“了解”许多年后,技术人员意外摸索出一套人为提炼蜡状物的方法。

    然后,替代虫蜡和蜂蜡的新产品石蜡出现了。

    现在宇文温点燃的蜡烛,就是用石蜡制成,虽然提炼工艺不能确保石蜡的颜色“纯正”,看上去黄中略带黑色,但对于宇文温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

    因为他一直认为,以如今的技术水平,用石油提炼出猛火油就已经是极限,至于其它副产品,无非就是沥青状物质,拿来铺路都会污染环境,根本就没有用。

    但是,持续多年的摸索,让技术人员摸索出了石蜡的制取方法。

    随后发现,用石蜡制作的蜡烛,同样可以点燃,和虫蜡、蜂蜡蜡烛没有区别,只是这种蜡烛的生产成本不低,是市售虫蜡、蜂蜡蜡烛的数倍。

    看上去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但广宁工场的技术人员,从建场开始,花了十余年时间,改进、优化提取工艺,将石蜡的提取成本大幅降低。

    现在,根据奏章所说,一根石蜡蜡烛的制作成本,是一般蜡烛的三分之一,而产量,却可以初步达到月产数万根。

    火柴没有照亮的“钱途”,现在被另一种“引光奴”照亮,宇文温看着跳跃的烛光,两眼同样闪烁着光芒。

    虽然这种蜡烛的卖相差了点,但在宇文温看来,石蜡蜡烛和冰晶玉洁的美人一样,是那么的明艳动人。

    看着蜡烛,他真想说:你以为躲在黑乎乎的石油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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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