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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七章 菊花刺史

    “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做《西行记》,以员外郎的经历为基础,将极西之地的风情写出来,适当‘借鉴’,弄一些神神怪怪的传说,要有爱恨情仇..”

    “喜闻乐见的那什么....倒贴的番邦美貌公主必须要有,然后跌落悬崖得奇遇也要有,还有....”

    “本作主角必须有帮手,以便协助主角逢凶化吉,其一,是神通广大的神猴,性格暴躁,却急公好义;其二,是贪吃好色的猪妖,专门误事的猪队友;其三,是大智若愚的沙陀...”

    “求学社独家版权,原著作者嘛,当然是某某氏,至于王员外郎,既然不介意,那他的名字就省了...序言一定要强调‘本作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灯光下,宇文温兴致勃勃的说着,他打算从王世充西行经历中寻找商机,适度‘借鉴’一下《西游记》,弄出一本畅销小说出来赢利。

    正构思着剧情,却被正在忙着整理书案的萧九娘打断:“二郎,王员外郎历尽千辛万苦,才把那宝贵的花带回来,总该有正式些的赏赐吧?”

    宇文温反问:“金一千两、银万两、大宅一座,太寒酸了?”

    “不,妾是说朝廷的奖赏。”

    “啊,这个嘛,升官是必然的。”

    宇文温沉吟着,他今日没有立刻封官,不是对王世充有什么意见,实际上是在维护自己定的规则。

    官员的任用、提拔,全都要按着制度来,那就是要走完相关流程,让有司评定王世充的功劳,按制度升迁,不能因为皇帝一时兴起,就直接封官许愿,这样不好。

    反正王世充立下的功劳必然会得到应有奖励,不急在一时,再说宇文温也想让这件事,变成一件旁人无法挑剔的好事,免得被人诟病,说王世充完全是“献花升官”。

    若他当场就许个刺史给对方,那么王世充搞不好就被人戏称“菊花刺史”,是个佞幸小人,而他宇文温就成了滥授朝廷要职的昏君。

    想到“菊花刺史”一词,宇文温忽然心中一动,看着貌美如花的萧九娘,思绪万千。

    在隋唐演义的某个故事版本里,隋大业年间扬州有异花“琼花”开放,将此事上报朝廷的奸臣王世充,以此获得昏君杨广的任命,成为“琼花太守”。

    当时的隋国废了州一级建制,实行郡县制,所以大业年间的太守,等同于刺史。

    前有琼花太守,今有菊花刺史....

    宇文温干咳一声,将思绪拉回现实,除虫菊若是真的,那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大规模种植后,制作成蚊香或者驱蚊虫剂,不仅可以杀蚊子,还以对付跳蚤、臭虫,对于提升公共卫生水准有很大的帮助。

    更重要的是,有了蚊香,中原移民到岭南定居就有了一个护身法宝,不会被蚊子叮得苦不堪言、疾病横行,加上蚊帐,足以确保移民的“存活率”。

    毫无疑问,除虫菊是好东西,用除虫菊制作成的驱蚊虫药剂必然大卖,那么,专利问题随之而来。

    按照安吐罗所说,王世充要将除虫菊献给朝廷,正如前汉张骞通西域,为中原带来大量西域作物那般只为利国利民,所以,将来以除虫菊制作的驱蚊虫药剂,不会申请什么专利。

    这主意是安吐罗做主,还是王世充自愿,都已经不重要了,精明的人,自然不会要什么“专利”,因为皇帝的青睐,可比什么专利费要高得多。

    想着想着,宇文温开始琢磨起王世充的任用来,这位立了大功,还勘察了极西之地罗马、波斯的国情,功劳是实实在在的,却不是开边灭国的军功,那么...

    高几级的京官?往上跳级的话,急切间也不好安排...

    果然是要变成“菊花刺史”么?

    。。。。。。

    “陇右渭州虽然是中州,却不能小瞧了,那可是陇西李氏郡望所在,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到任之后,火候如何拿捏,一定要想清楚。”

    “还有,渭州为秦州总管府辖州,宇文总管是天子潜邸旧人,自幼时起的伴当,那可是心腹中的心腹,你受他管辖,可得上心些。”

    “多谢恩公提点,还请恩公详细说说这位宇文总管的事情,下官也好心里有个数。”

    “王使君,如今怎能以‘下官’自称?你我可都是平级喽!”

    “恩公哪里话,若没有恩公,下官哪里能有今日....”

    “不,这是王使君用十余年心血换回来的,安某不敢贪功。”

    “恩公在上,王某敬恩公一杯...”

    私第,豳州刺史安吐罗正和新任渭州刺史王世充交谈,虽然二者年纪相差不大,但王世充一口一个“恩公”,让安吐罗虽然嘴上说“无需如此”,但心里总是觉得舒坦。

    作为一个经商多年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是王世充的奉承,不过好话谁都乐意听,所以也就不再坚持。

    王世充孤身(出发时带了随从)前往极西之地,历经艰辛,花了十余年,勘察罗马、波斯国情,又带回异花“除虫菊”,此事现在朝野皆知。

    天子的赏赐且不论,王世充带回花种栽培后种出来的植物还没开花,药效无从验证,所以在王世充觐见天子后数日,吏部根据王世充勘察极西之地的功劳,给出了铨选结果:

    升任渭州刺史。

    说不上是直步青云,还被人戏称为“菊花刺史”,但谁都知道一旦朝廷确认了异花的“药效”,如此大功还会让王世充的资历有进一步累积,对于仕途是很有帮助的。

    最关键的是,天子很高兴,这比什么都重要。

    王世充知道自己得了这个任命,是天子在考察自己的能力,他用身处险境十余年换回来的富贵,可不能就此止步,所以在赴任前,趁着安吐罗还没有返回豳州任上,赶紧请教一些紧要的事情。

    秦州总管宇文十五,是天子潜邸家奴,自幼起的伴当,这层身份可不得了,王世充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讨好天子,首要一步就是得学会如何讨好宇文十五。

    常言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王世充判断宇文十五的行事风格,应该和天子有些相近,但他之前无缘得与这位天子家奴出身的内臣打交道,所以只能求助于安吐罗。

    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免费,所以王世充拿到手还没焐热的金银,就有一部分作为礼物,转到安吐罗手中了。

    安吐罗知道这种话题有些敏感,天子耳目众多,他不确定自己身边有没有,又不能把仆人都支开,否则真要有耳目,天子必然起疑,认为他两个在密谋什么,那可就不妙了。

    这种情况下,也许隔墙有耳,所以话不能说得太直接。

    “王老弟,日后和宇文总管打交道,千万不要想着走捷径,认真做事最好。”

    “你要记住一点,宇文总管眼中看到的你,就是天子眼中看到的你!”

第三百三十八章 震惊!

    岐州洛邑以西,渭水峡谷,走马上任的渭州刺史王世充,看着依山开道的渭水峡道惊叹不已:以前,渭水峡道可都是窄窄的栈道,车马通行不易。

    现在这条宽阔的官道,可以让两辆马车相对而行还绰绰有余,全长四百余里,沿着渭水峡谷一直向西,直达陇右秦州州治上封,于去年才全线贯通。

    沿途破山裂石,逢水搭桥,骑马轻装赶路走完全程,只需四日。

    这意味着,传递紧急公文和军情的驿使,昼夜兼程赶路,只需一日便能从峡谷西端的上封赶到东端洛邑。

    如此宽阔的道路,可以让兵马调动起来更加方便,一旦陇右秦州有变,那么朝廷大军从关中西进,就不必走原先的陇山道。

    不需要绕一个“几”字走远路入陇右,而是截弯取直,经渭水峡谷直达上封。

    这条崭新的官道,许多路段可以说是在陡峭山壁上直接开凿出来的,但王世充难以想象仅凭人力,要如何在坚硬的石壁里开凿出如此之深的路宽。

    感慨之余,他问随行吏员:“朝廷修这条峡道,用了猛炸药吧?”

    “回使君,确实如此,若无猛炸药,仅凭人力,根本就无法在峡谷两岸陡壁开凿出如此道路...”

    那吏员讨好的介绍着,还扯上了另一条道路:“使君,从洛邑西南入蜀的散关道,也都是靠着猛炸药扩宽,千年栈道如今大部都是坦途,走起来可是方便得紧。”

    “原来如此....”王世充看着这条道路,看着路上绵延不绝的马车、旅人,有些失神。

    秦州上封即古之天水,岐州洛邑即古之陈仓,当年崎岖难行的关中入陇右渭水峡道、关中入蜀地散关道,如今都已变成坦途,天下真的大变样了。

    王世充离开中原十余载,再回来时,竟有沧海桑田之感。

    首先,他跟随粟特商队穿越草原抵达阴山山脉后,发现官军已经牢牢控制了阴山一线,将整个河套地区收入囊中。

    经由白道进入山脉南麓丰州地区,州治绥远商业之繁荣、规模之庞大让他不敢相信,而到了港口,看见冒烟的火轮船和起重机,王世充直接就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两种吃煤且力大无穷的机器,让他想起了神话里的妖魔鬼怪。

    随后乘坐火轮船南下,一路上他一直睡不好,不光是因为吵,还因为被所见所闻震惊。

    黄河大瀑布处那水陆转运铁路,瀑布下游黄河河道上繁忙的火轮船船队,以及渭口转运港那密密麻麻的港区起重机、堆积如山的货物、煤炭,让王世充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他就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农民,见着车水马龙,高楼广厦,震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却和他出发前的长安城有了明显变化,变得愈发繁华、热闹以及“奇怪”。

    不止长安城,前日路过的岐州洛邑,城池规模比以前大了许多,也繁华了许多,身处渭水峡道、散关道汇聚的洛邑,商队接踵摩肩,沿街邸店鳞次栉比,让以前来过洛邑的王世充甚至产生了错觉:

    这是洛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显而易见,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又有奇人异士相助,才能有如此之多的奇技淫巧改变人间,不然无法解释这十余年来关中发生的巨大变化。

    王世充边走边想,看着穿行在山壁间的峡道,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威力巨大的猛炸药,拿来开山修路都有如此效果,若用在战场上,谁能挡得住?

    连山都可炸开的猛炸药,岂是是血肉之躯能抗衡的?

    无论是外敌入寇还是有人造反,装备精良的官军,可以沿着宽阔的官道,或者乘坐火轮船走水路出击,势不可挡。

    朝廷兴科举,笼络天下学子,又兴海贸,财源广进,交通便利,物产丰饶,正如一轮朝日,冉冉升起。

    天子年富力强,掌握着这一切,为臣子者想要荣华富贵,最便捷的办法,果然还是得讨好天子才行!

    王世充如是想,他当然想要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也不枉费自己到世上走一朝,但该如何讨好天子,确实得仔细琢磨一番。

    男人,当然少不了美人相伴,那么送绝色美人?

    王世充听说后妃们个个貌若天仙,甚至连皇后都是绝色美人,想来这套行不通,他就怕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美人,天子都看不上,还白白惹来皇后记恨。

    天子不缺美人,但要消受美人风情,怕是会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么就献西域奇药“强身”、助兴?

    王世充回想了一下那日觐见天子时所见,天子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没有什么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想来不需要什么奇药“强身”、助兴。

    要不送奇珍异宝,或者各种奇异装置?

    王世充觉得比起火轮船、起重机,夏天的“空调”、冬天的“暖气”,天下怕是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奇异装置能引起天子的兴趣。

    或者弄什么祥瑞?

    感觉天子不好糊弄,搞不好弄巧成拙...

    王世充琢磨着,心事重重,忽然听得水声大作,仿佛走入河中,不由得抬起头看去,发现自己骑马走上一座大桥。

    横跨渭水的大桥。

    随行吏员见着王世充惊讶的模样,赶紧介绍起来。

    新修的渭水峡道,大部分路段位于峡谷南岸,沿着渭水河道前行,但在此处,河道忽然急转,宛若一个倒过来的“几”字,且拐弯处南岸山壁陡峭,于是修路时截弯取直,直接靠两座大桥让峡道穿过这个急弯。

    两座桥梁,均为砖石所筑,又用“水泥”粘合,牢固异常。

    虽然两座横跨河面,却不会影响航道,因为渭水上游河道多浅滩,根本就不能行船,无所谓架桥影响船只通行。

    说着说着,吏员指着前方热闹的城池说到:“使君,这两座桥梁之间、河流急弯内的突出山坡,如今已是热闹市镇,有驿馆,有官军堡寨,还有邸店、客栈,热闹非凡呐!”

    王世充看看天色,见着日上中天,临近午时,知道一会定要在这处驿馆吃个便饭,于是继续策马前行。

    穿过热闹的路边集市,看着往来旅人、商贾熙熙攘攘,只觉有些吵。

    忽然,在一片喧嚣声中,他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卖报,卖报,秦州快报!上封城郊棉田出异状,真相令人震惊!”

    棉田出异状?莫非不是杀人抛尸?或者令人发指的罪行?不然怎么会有令人震惊的真相?

    王世充如是想,他想知道“令人震惊的真相”是什么,便示意随从去寻那报童买一份报纸,随行吏员想要劝阻已是晚了。

    见着王世充满怀期待的接过报纸,吏员心中一叹:唉,天杀的报社,成日里“震惊、震惊”,标题不要那么吓人行不行!

第三百三十九章 棉花都督

    “兰州报社出的报纸都是糊弄人的,成日里编一些夸大其词的新闻标题,没想都快到关中,买份报纸来看,还是上当了!”

    “薛都督这是少见多怪了,就是到了长安,那报纸的标题都是耸人听闻,不如此,何以吸引客人来买?”

    “不是,这官府也不管管么?”

    “管?如何管?人家报纸的标题看起来是很夸张,却又没有歪曲事实不是?无非是话说一半,剩下半截不说,勾起路人好奇心罢了,闹到官府那里,人家报社也有也说得过去的道理嘛...来来来,干了这杯酒!”

    客栈,于旅途偶遇的故人们正在把酒言欢,一方,是来自长安的李镖头,押镖从长安出发,前往陇右兰州,在渭水峡道双桥城,遇到了故人、兰州金城的薛东主。

    薛东主单名一个举字,祖上是河东人,即河东薛氏,后来父辈迁居兰州金城,便在当地安家落户,父子两代人苦心经营,已是家财巨万的当地大户。

    薛举骁勇善射,为人豪爽,喜欢交结边地豪杰,是有名的“薛庄主”。

    镖行走镖,自然要和沿途各地大户搞好关系,常年押镖行走兰州金城与关中长安之间的李镖头,自然和热情好客的薛庄主有不错的交情。

    今日,双方在有着东西大桥的“双桥”偶遇,少不了要喝几杯,席间,薛举说起报纸,那是咬牙切齿,却不见把手中报纸撕掉。

    当然不能撕,因为报纸上刊登着许多消息,从上面能知道许多事情,无论是官府的通告,还是商讯,亦或是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报纸上都有。

    尤其是商讯,对于薛举来说可得时刻关注。

    随着陇右织造司的成立,薛家如许多陇右大户一般,开了棉花种植园,随着棉田面积越来越大,“钱”景也是越来越光明。

    所以,薛庄主变成了“薛东主”,和镖行打交道次数越来越多,与李镖头的交情自然进一步加深。

    但现在,薛东主已是“薛都督”,因为薛举协助官军讨伐吐谷浑立下功劳,所以编入军府,得授“帅都督”,成了官军将领,如今奉命入京,到兵部公干。

    薛举如今是官,所以没有官身的李镖头见到了薛举,可得自称“草民”,但薛举不会摆架子,一如既往的与对方称兄道弟。

    薛举这几年通过看报纸,以及与李镖头等人及行商打交道,得知了关中还有更多的商机,所以他想给自家的棉花种植园寻找新的财路,除了给陇右织造司供货,再找几位“合作商”。

    对此,李镖头倒是能牵线搭桥,因为镖行东主们也经营其他产业,同样需要稳定的棉花来源。

    但在那之前,李镖头必须提醒一下对方:“不是李某信不过薛都督,如今不仅棉布供不应求,原棉亦是如此,鄙行东主们,谈的都是大买卖,薛都督的种植园,拿出来的原棉好歹有这个数?”

    李镖头比了个手势,让薛举看了心跳加速,随后一口应承:“可以,且不论薛某家中庄园能否出产这么多棉花,若定了契约,必然能够按期交货!”

    产量不够,可以买别家种植园的棉花来凑,这对薛举不难,而他家的种植园一直都在扩大,过两年,这个数就不会是问题。

    谈到棉花,李镖头问起薛家种植园的情况,并提到一点:江南、岭南的棉花种植园,已经大量用生口(奴隶)做工,成本大幅下降,利润明显增加。

    对此,薛举有些无奈,陇右的棉花种植园,目前主要以雇工为主要劳动力,谁都知道生口用起来省钱,问题是之前一直不好弄到足够的数量。

    当然,绑架路人做奴工也不是不行,但如今官府盯得紧,大家不想惹麻烦。

    年初,官军讨伐吐谷浑,薛举亦带着部曲助阵,此次作战官军斩获无数,但美中不足的是,抓的俘虏不够分,因为陇右各种植园都急需生口,僧多粥少。

    还好,朝廷响应陇右“民意”,酝酿在西海地区实行特别政策,也就是允许大家捕捉生口,大张旗鼓开展生口买卖。

    作为兰州当地大户,薛举当然要为朝廷分忧,其他人亦是如此,无论是官、军还是民,都在摩拳擦掌。

    这件事具体怎么个操作法,须得大家一起议个“草案”,然后朝廷“定稿”,故而薛举和许多豪强大户出身的军府郎将和各地贤达,前往秦州议事。

    然后选出几个军民代表去长安,到兵部接受询问,薛举便是其一,大家拿定主意,一定要让朝廷放心,相信边地豪杰会踊跃“拥军”,协助官军作战,为国分忧。

    边地豪杰如何为国分忧,李镖头管不着,但他听到一些风声,如今正好碰到故人,顺便透露一二:

    “薛都督,不是李某多嘴,陇右的棉花可得想办法扩产,据说朝廷又和突厥的可汗们约定,增加边市里棉布、棉花的买卖份额,可陇右各地种植园慢吞吞的扩产,我这旁人看着都着急。”

    薛举听到这里,拍着食案:“谁说不是呢?可种棉花、收棉花、棉纺都得大量人手,到了丰收时节各家都在招短工,还不一定招得齐,你说这叫什么事?”

    薛举说起棉花,完全没了边地豪侠的模样,从“薛都督”变成了“薛东主”,但很快就变回来。

    “不过不碍事,朝廷既然开了口,那西海吐谷浑还有诸羌,自然有大把人争着帮助官军去收拾,抓了生口往种植园一扔,就不用成日里求来求去招短工。”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薛举絮絮叨叨起来,话越来越多,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结交豪杰,当然是想要经营人脉,以便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关键时候是什么时候,一言难尽,但现在很明显不是“那个时候”,如今种棉花是不错的赚钱营生,而他入了军府当了帅都督,就意味着往仕途发展有望。

    这条路看起来走得通,所以薛举的别样心思就少了许多,往后率军入西海地区征战,那可是公私两便,正合他心意。

    然而,他们这些新晋军府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因为家中多有棉花种植园和棉纺织工场,被人讥讽为“棉花都督”。

    棉花软绵绵,所以“棉花都督”听起来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这让薛举十分不快。

    其他人也不喜欢这个戏称,所以大家觉得,日后入西海地区征战,除了抓生口,怎么着都得抓几个吐谷浑的“名王”、诸羌酋帅回来,方显陇右、河西豪杰手段。

    喝得一身酒气的薛举,扯着李镖头发誓:“老李,你作证,我..嗝...我,一定要立个大...功劳,让这帮长舌鸟人也震..震惊一下!”

第三百四十章 冰糖法司

    汴州东郡,白马津,港区一片繁忙,南来北往的商旅在此聚散,又有大量货物在此装卸,所以随着火轮船运输的兴旺,白马津已成为一个繁华的市镇。

    汽笛声中,一艘渡船靠泊码头,船上乘客排队下船,沿着通道向外走去,栏杆的另一边,等着登船的人们也排成队,一上一下,井然有序。

    出口处,刚下船的三个年轻人驻足而立,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邸店,仿佛是三只掉进米缸的老鼠,两眼放光。

    “这边,先去这边,不然耽搁久了,东西都卖光了!”

    田嘉禾低声说着,带着同伴周孝节、周绍德向前走,径直往前方一个挂着“直线穿过数个圆圈”图案做招牌的邸店而去,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直线穿过数个圆圈,这个图案代表着“冰糖葫芦”,所谓“冰糖葫芦”,是将野果用竹签串成串后蘸上糖稀而成的一种美食,因为糖稀多用冰糖,故而得名。

    冰糖葫芦不一定用野果,山楂、荸荠、橘子都可以,其中尤以山楂做的冰糖葫芦最为可口,吃起来又酸又甜,让人回味无穷。

    三人来到店前,见着排队买冰糖葫芦的顾客排成长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田嘉禾掏出怀表看看时间,随即招招手,一名随从凑上前:“郎君有何吩咐?”

    “你,在这里排队,冰糖葫芦每样来六串!”

    被田嘉禾点名的随从赶紧问:“郎君,万一卖断货怎么办?”

    “你看着办,有多少买多少。”

    田嘉禾交代完毕,带着同伴转到不远处的食肆,要了个二楼临街雅座,就座后熟门熟路的向同伴介绍:“这家食肆的驴打滚、千层糕等小食,都是远近闻名....”

    三只馋虫点了许多小食,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田嘉禾见着同伴点头称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待会,冰糖葫芦来了,定让二位吃得尽兴!”

    “嘉禾,那冰糖葫芦果真比黄州的还好?”

    周绍德问道,田嘉禾点点头:“当然,这白马津翟记食铺的冰糖葫芦,可比黄州的冰糖葫芦还要好,我也是偶然吃过一次,才知道的....”

    田嘉禾是家中幺子,父亲田益龙为天子潜邸元从,如今领兵镇守黎阳粮仓,而黎阳和白马津隔河对望。

    跟着父亲住在黎阳田嘉禾,经常借着外出打猎的名号,偷偷跑到黄河南岸白马津,吃这里的各种美食。

    反正黄河两岸通了火轮船,田嘉禾偷溜到南岸白马津吃饱喝足再回北岸黎阳,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在他看来,南岸白马津的小食可比北岸黎阳津的小食美味得多。

    用来招待友人,再合适不过,其实他可以派人过南岸来买小食带回去,但如此一来就没了“偷吃”的别样刺激。

    友人,当然指的是相熟的周绍德、周孝节。

    周绍德之父周法明,如今任幽州总管司马,也是天子潜邸元从,而周孝节为周发明族子,是周绍德远房堂兄,两人前往幽州蓟城,路过黎阳。

    但他们前几日经过白马津时,因为住的是驿馆,吃的是驿馆饭菜,根本就没出来转转,故而未曾在街边食肆用餐,现在一吃,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边吃边聊中,田嘉禾问起家乡情况。

    他的家乡,当然是黄州西阳,不过随着父亲在黎阳暂居已有数年,期间偶尔回去了几次,而周绍德、周孝节这几年都在黄州读书,所以对黄州的情况颇为熟悉。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读书,田嘉禾问:“绍德,你们读了几年书,如今北上游历,不考科举了?”

    “考什么科举,我们读书是为了知古,为了看兵书,男子汉嘛,功名须得马上取!”

    周绍德说到这里,颇为不屑的补充:“成日里缩在屋里读书,在故纸堆里折腾学问,无病呻吟做一些酸掉牙的诗,这算什么?”

    田嘉禾闻言有些疑惑:“那你们可以去读军校嘛,毕业了入新军,一样驰骋沙场....”

    “对,可家父让我和孝节先去军中见识见识,摸爬滚打一段日子再去军校,说是免得读书读傻了变成纸上谈兵的赵括....”

    交谈间,田嘉禾有些失落:“你们真好,可以从军,我几个兄长都从了军,结果轮到我,家父就说田家缺个进士,让我读圣贤书,考科举。”

    “看书就看书嘛,在黄州多好,非得让我到黎阳来,说是怕我不用功...”

    周家堂兄弟做同情状:“哎哟,你可真惨呐!”

    不知过了多久,随从带着买来的冰糖葫芦入内,一个个野果被冰糖“冰封”,晶莹透亮,让人看了食欲大增,周绍德和周孝节吃了几口,由衷称赞:

    “果然不错,这糖咬起来清脆,不粘牙。”

    “那是,这家的冰糖葫芦,不到半日就会卖光,来晚了可就没得吃。”

    田嘉禾兴致勃勃的说着,有些感慨:“比黄州的还好,就不知店家用了何种手艺,将冰糖葫芦做得如此好吃。”

    三人在厢房里边吃边聊,隔壁,公干路过白马津的汴州法曹翟让,看着窗外对面自家店铺生意兴隆,心中高兴,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翟让是汴州人,作为法曹,得个“翟法司”的称呼,不过是个小官,俸禄也算不少,但因为朋友多,时常迎来送往,所以手头很紧。

    想靠歪门邪路弄钱,贪污受贿什么的,上官盯得紧,风险太大,做买卖又没门路,如此可难倒了翟让。

    所幸妻子琢磨出个做冰糖葫芦的方法,做出来的冰糖葫芦好吃不粘牙,这才有了发财的机会。

    白马津是南北枢要,商贾聚集、旅人众多,是生财之地,翟让在白马津盘下一个铺面开食铺,主卖冰糖葫芦,加上果脯、蜜饯等零食,一个月赚的钱,比他一年的俸禄还多。

    白马津翟记食铺的冰糖葫芦很有名,所以有人私下里戏称他为“冰糖法司”,对于这个不褒不贬的诨号,翟让不太喜欢,但有了赚钱的营生,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手头宽裕了,迎来送往阔绰许多,所以现在他有闲钱在食肆请客,而不是在自家店里摆酒。

    门外响起说话声,随后侍奉门口的随从引一人入内,翟让赶紧起身,迎客人入席:“老常,可不容易请到你啊!”

    来人笑道:“翟法司,食铺生意兴隆,真是恭喜!”

    “嗨,小本生意,何足挂齿,来来来,这边请!”

    日兴昌柜坊驵主常浚,是翟让的大贵人,多亏对方借了一笔资金,又从中运作,使得翟让能在寸土寸金的白马津盘下一家铺面,才有了生财的机会。

    常浚还牵线搭桥,使得翟让和大卖家做起买卖,能够以优惠价格购买优质白砂糖和新鲜瓜果,才能一直保持“翟记食铺”冰糖葫芦的口碑。

    有了冰糖葫芦做招牌,带动了其他果脯、蜜饯的销路,所以“翟记食铺”的生意才愈发红火。

    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很快就闲谈起来,翟让此次请客,是外出公干路过白马津,得知常浚刚好在此,就请对方吃个便饭。

    顺便打听一下求学社的情况。

    翟让有儿子了,虽然还没满周岁,做父亲的却开始为儿子的未来考虑,那就是到了年纪,请好先生给儿子开蒙。

    翟让知道自已这辈子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一定要努力读书,参加科举,考中进士,当官。

    这好先生得去天下闻名的求学社请,但具体怎么行事,翟让不知道,所以向常浚打听打听。

    见着这位做父亲的如此心急火燎,常浚笑道:“翟法司莫要心急,数年后,求学只会越来越便利,求学社的先生,不会短缺的。”

    “可家家子弟都在备考科举,就怕....“翟让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僧多粥少”,到他儿子要开蒙时,求学社的先生不够“分”。

    对于翟让的担心,常浚哈哈一笑:“翟法司,朝廷办学政,师资力量只会越来越雄厚,正如经过浚仪的火轮船只会越来越多,哪里会请不到人。”

    道理是没错,见常浚说不必担心,翟让放心许多,推杯换盏间,酒意上涌,又看了看对面自家店铺前排起的队伍,心中高兴,不由得浮想联翩。

    一个儿子还不够,老子还要多生几个,全都去读书考科举!

    媳妇生不过来,那就纳妾,一起生!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书袋将军

    风轻云淡,阳光明媚,大片棉田里,绿叶浓密,其间有点点白色,那是朵朵棉铃即将开裂,远远看去,就像是白花即将绽放。

    “但是,棉花不是花,至少你现在看到的像白花一样的东西,不是花,而是棉絮...”

    棉田边,年轻的徐世摘下一个棉桃,向到访的好友单雄信解说着:“老说棉花棉花,其实说的都是棉絮,这么说吧,棉树确实开花,但那是前一段时间的事,如今早谢了。”

    “这棉桃就是棉树的果实,不过这果实和桃果不同,桃果的果肉可以吃,而这棉桃的果肉,就是棉絮...你看看,里面这小小的籽,就是棉籽。”

    “再过一阵子,这棉桃会完全裂开,那时棉絮绽放,看起来就像花朵一般,常说的棉花,指的就是这个。”

    同样年轻的单雄信接过那棉桃,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啧啧称奇:“原来如此,我先前一直以为棉花棉花,就是一朵朵棉树开的花...”

    看向前方大片棉田,他又问:“你家棉田如此之大,棉花摘起来怕是很费事吧?”

    “那是,摘棉花可是体力活,累得不行,去年我...咳咳,我家人手不足,必须雇人来摘才行。”

    徐世差点把自己被罚摘棉花的事情说出来,想把话题转到别处去,单雄信却疑惑道:“你家不是有许多僮仆么?还得雇人摘棉花?”

    “当然,人手不够,必须雇人,包吃住,然后摘一斤棉花两文钱,一个成人每日至少能摘六七十斤...”

    单雄信估算了一个雇工一日的工钱,悚然动容:“那不是一日就得给工钱一百余文?寻常务工,一日工钱也就二、三十文呐!”

    “那有什么办法,这活可累了,工钱低了谁来?”徐世弯腰摸了摸面前的棉树,向单雄信比了比高度:“你看看,高度过膝,还未及腰,摘棉花得弯着腰,一摘就是大半日,腰累得慌...”

    “这么大的棉田,光靠家里仆人、佃农来摘,忙不过来....”

    徐世一边说,一边带着单雄信向远处院子走去,他今年已满十五岁,按照传统,可以上阵打仗了,毕竟“十五从军征”。

    然而满心想要驰骋沙场的徐郎君,被父亲泼了一盆冷水。

    徐世自幼喜读兵书,骑马射箭,舞刀弄棒,父亲徐盖倒没什么意见,也乐见儿子立志马上取功名,只是觉得如今时代变了,儿子读的那些兵书有些过时,要从军,必须先上军校。

    对此,年少气盛的徐世不服,觉得读那破军校就是浪费时间,说不得出来后变成纸上谈兵的赵括,还不如直接从军,在军中摸爬滚打。

    如今朝廷号召大家闯辽东,他就想求父亲动用人脉,给自己谋个军府的帅都督、都督当,带着兵去辽东或辽西闯荡,结果父亲把脸一板,只说从军可以,但必须先上军校。

    纵然有万般不愿意,徐世也得听父亲的安排,如今在家温习功课,准备考军校。

    考试有文考、武考,武考对于徐世来说不是问题,但文考就有些麻烦,虽说军校里还有“文化课”,但学生必须具备基础的学识,其中之一就是算术。

    “笑话,这就是笑话,从军还得先舞文弄墨,考试合格,这不是笑话么?”徐世抱怨着,满是不甘的表情:“古来名将,哪个不是带兵打仗打出来的,到学校读书,就能打胜仗了?”

    “呃,令尊见多识广,想来别有深意...”单雄信其实赞同好友的说法,但他年纪轻,没多少见识,所以说不准徐父如此安排是对是错。

    徐世十五岁,他也没比对方大多少岁,说白了都是黄毛小子,如今这世道变得太快,许多人都适应不了,因为难以理解的东西太多。

    别的不说,就说火轮船,这种喷烟的怪船到底是怎么靠烧煤便能动起来的,单雄信和许多亲友就是弄不明白。

    单家的家境还算可以,不然他也无法练得如此健硕身材,更无法练习骑射、马槊,但亲友里却没有当官的人,所以面对社会的剧烈变化,大家都茫然无措,但徐家就不一样。

    徐世之父徐盖是官员,在多个地方任过职,见识不是一般的多,徐家是曹州最先铲除麻田种棉花的大户之一,当时许多人对此不解,待得数年后棉花、棉布热销,大家才恍然大悟。

    见着好友一脸不乐意的模样,单雄信劝道:“如今官军都用上了火器,这可是自古从未有的兵器,想来日后打仗,和以前是不同了,军校教授的学问,想来与此有关...”

    “譬如,若以寻常兵法,你要如何用火器排兵布阵?或者说,敌人有了火器,你要如何破?这可是兵书上没有的。”

    一说到打仗,徐世就来了精神:“这有什么?兵器就是兵器,两条腿的步兵,能斗得过四条腿的骑兵?”

    “管他用什么兵器,只要是兵,要不要吃粮?马匹要不要吃草?我要是手头上有精骑若干,不和他正面交锋,专断粮道,这仗还打?”

    “火器怎么了,骑兵才是最厉害的!怎么用骑兵,去军校学就能学出来了?古来名将都是靠打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

    “读书读出来的将军,要么,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要不就是书袋将军....你愿意做书袋将军么?”

    面对徐世的发问,单雄信当然说“不愿意”,不过他真想知道那火器有多厉害,真想知道是不是有了火器,马槊就没用了。

    身备三仗、左右驰射,是骁勇武将的标准,单雄信弓马娴熟,善使马槊,梦想着驰骋沙场,以此建功立业。

    结果现在听说火器很厉害,一个光腚小孩或者柔弱女子拿着火铳,“砰”的一下就能弄死披甲锐士,这种说法,让单雄信难以接受。

    他不愿相信弓马娴熟的武人,会被妇孺轻易打死。

    但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去过辽东的人都说,无论男女老少,拿着火铳打野兽,那叫一个爽快。

    管他猛虎、熊罴、野猪,火铳“砰、砰、砰”过去,全都得死。

    单雄信不止一次听人这么说过,可见火器威力真的很大,那么,他苦练出来的一身本事,是不是就作废了?

    从今往后,真就是军校出来的书袋将军,才能打胜仗了么?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吃!

    汽笛声声,浓烟阵阵,黄河上火轮船穿梭着,南岸津,商旅云集,南来北往的人们,经由津渡过黄河,前往各自目的地,津南一里外的城,由此成为过往旅人的落脚处。

    自元魏时起,便有“河南四镇”之说,这四镇均位于黄河南岸,自西向东为洛阳(金墉)、虎牢、滑台、,称为黄河防线要害,为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太平,昔日黄河防线上最东端的要地,现在已是重要商埠之一。

    来自黄河中上游地区的货物,在津卸下,然后向南北输送,亦或是顺流而下抵达黄河入海口,在港区装上海船,运往南洋或者辽东。

    又有来自辽东或外洋的海船,趁着夏秋之际河水大涨,由海入河抵达,卸下大量辽东特产及海外奇珍异宝。

    作为水路要津,津、城合一的,这十余年间发展很快,常住人口和城池规模都在快速扩大,让第二次来的宇文士及感慨着“日新月异”。

    从长安出发到济州探亲的宇文士及,在洛阳乘船顺流而下抵达,前来迎接的家仆早已备好马车,载着宇文士及往不远处的城而去。

    却未入城,绕城而过,沿着官道往南走。

    宇文士及之兄宇文化及任济州刺史,得知弟弟过来,特地在州治城外庄园做好安排,为弟弟接风洗尘。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走出数里远,宇文士及看着窗外景色,不由惊叹:‘城外竟然种有如此之多的棉花?’

    “三郎君,正是如此。”陪着宇文士及同坐一辆车的老仆答道,“如今棉花、棉布热销,各地纷纷将麻田转为棉田,毕竟麻布卖不起价钱,而棉布炙手可热。”

    ”先停一下,我要看看。“

    老仆看看怀表,确定时间充裕,拉响铃铛,马车缓缓停下。

    宇文士及下了车,站在路边,举目远眺。

    天上,大雁东南飞,官道上,商旅们来去匆匆,道路两旁篱笆内是一望无际的棉田,田中碧绿已为一片雪白覆盖,朵朵棉桃绽放,宛若点点白雪。

    此时日上三竿,采摘棉花的人们默默劳作着,无论男女都头戴草帽,手上戴着手套、袖套,腰缠布袋,一个个弯着腰,在棉田里忙碌。

    摘棉花的人群里,不乏儿童的身影,成人摘棉花需要弯腰,但儿童不需要,无论男童女童,同样戴着草帽、手套,拎着布袋,将摘下来的棉花放进袋子里。

    老仆见三郎君饶有趣味的看着棉田,适时在一旁解说。

    秋天是农忙时节,大家本就忙得团团转,但如今多了棉花要收,所以济州各地出现季节性的用工紧缺现象,家家户户但凡还能动的人,白日里全都出动,要么收庄稼,要么摘棉花。

    即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因为无论老少,摘一斤棉花都是两文钱,所以许多无地的平民家庭,父母带着儿女一起到棉花种植园摘棉花。

    一个三口或四口之家,一天能摘将近一百五十斤棉花,这就是三百文钱的收入,雇主还包吃住,忙上一个月,虽说腰都要累断,却等同于净赚九贯钱。

    九贯钱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可是不得了的收入,如今粮价、布价(麻布)低,赚了这笔钱,足够确保过个好年。

    但对于种植园主来说,每斤棉花两文钱的采摘成本,汇集起来让人心疼得滴血,每亩棉花田的棉花产量平均有五百斤斤,花在摘棉的成本,就是一千文。

    如有三百亩棉田,那就是三百贯的采摘成本,还不算给摘棉工包吃住的开销。

    “区区三百亩,就得花三百贯?这么多?”宇文士及有些心疼的说。

    他当然心疼,因为公田里种的棉花,很大一部分将是兄长的收入,但雇短工摘棉花,却要兄长额外开支。

    州刺史、郡太守、县令及相应主要官员,到任后,会在当地有一定数量的公田(公廨田),其上产出(主要是粮食),就作为官员的一部分俸禄。

    如今粮价走低,且外粮供应充足,所以青徐之地许多公田都改种棉花,以便让官员获得实惠。

    公廨田平日里有官奴打理,但摘棉花时急需大量人手,然而官府不会为此额外分配官奴,所以只能由官员们自己想办法雇人。

    一亩棉田,雇工摘棉花的成本至少一千文,让向来不当家的宇文士及都觉得心疼不已,但这笔钱不花不行。

    如今是摘棉花的季节,到处都在招短工摘棉花,待遇不好,雇不到人。

    宇文士及在长安,知道陇右棉花、棉布在关中热销,也知道淮南、江南的棉花种植面积很大,却没想到连济州也种有这么多棉花。

    感慨之余,他不好在路边待太久,上车继续前行。

    很快,马车来到一处庄园,宇文士及下车后,在老仆的带领下,转到一处院子,见到了兄长宇文化及。

    身着便服的宇文化及,身材消瘦,面色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尚可,兄弟俩见面,一番寒暄之后,宇文士及见着兄长面色不好,有些关切的说:

    “兄长某要劳累过度,保重身体。”

    “无妨,为兄好得很!”宇文化及笑道,说话中气不足,面上却泛起病态的红晕,让宇文士及见了愈发担心。

    兄弟俩就在院子边上凉亭里坐下,说着家事。

    宇文化及有妻儿,也在,此时却不见踪影,这让宇文士及有些纳闷,却不好问嫂嫂和侄儿为何不在此处。

    宇文士及向兄长说起长安家中情况,兄弟俩的父亲宇文述,年初刚随军讨伐吐谷浑,如今在京为官,虽然上了年纪,却身子硬朗,气色不错。

    结果反倒是长子宇文化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样子,极大可能先父而去。

    宇文士及对此十分担心,却不好多嘴,兄长肯定是患病了,但具体患的什么病,请了名医来看,却说不清楚。

    “今日为兄给你接风洗尘,特地准备了一道美食。”宇文化及说完,拍拍手,不一会数名仆人过来,提着已经生好火的炉子,还有厨具、餐具等物品。

    仆人将一个水壶放在炉子上烧,壶中的汤水应该是已经提前烧过,不一会便有热气从水壶嘴冒出来,散发着淡淡香味。

    宇文士及见一人牵着头驴走进来,拴在一旁木桩上,又捆住四肢,不由觉得奇怪。

    “为兄准备的这道菜,唤作‘活浇驴’...”

    宇文化及开始向弟弟介绍‘活浇驴’是怎么制作的,宇文士及听着听着,面色一变。

    活浇驴,就是将一头驴拴住,食客想吃驴身上那个部位的肉,厨子会将驴身上那个部位的皮剥下,露出里面的肉。

    然后用滚烫汤水不断的浇灌、烫肉,直到把肉烫熟,然后把肉割下来给食客吃,因为是活剥驴皮、直接烫肉,这样的驴肉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

    食客一边吃着驴肉,一边听着驴子惨叫,可真谓是色、香、味、声俱全。

    听到后面,宇文士及后背凉飕飕的,看着旁边被固定住的活驴,终于知道为何嫂嫂和侄子要回避。

    “兄长,如此吃法太...”

    “太什么?”宇文化及瞪着弟弟,见着弟弟胆战心惊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这道菜,大把人吃,你为何不敢吃!”

    “不不,不是,这,这太...”

    “说,吃哪里,马上就烫与你吃!”

    见着弟弟胡乱指了一下驴子,宇文化及示意厨子动手,接风宴便在可怜驴子的惨叫声中开始。

    宇文化及看着抖抖索索的弟弟,不由得想到了去世多年的二弟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若在,肯定不会如此..

    唉...

    时光流逝,转要三十年过去,宇文化及早已放弃为弟弟报仇的念头,因为他能保住小命就已经不错了。

    如今是明德十四年,那个人当了十四年的皇帝,没有对他动手,想来已经不屑于动手。

    宇文化及无暇庆幸,因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一直在服用“上师”赐予的神药,在一次次获得极度愉悦的同时,身体渐渐地垮下来,如今即将油尽灯枯,怕没有几年好活。

    很明显,上师的神药有副作用,但宇文化及不后悔,因为神药能让他飞上九天,其中愉悦,恐怕常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

    他这十几年一直为上师做事,上师给予的回报也不错,积累起来的财富,足够他妻儿过上好日子。

    只是父宇文述依旧健康,宇文化及自己却要先走一步,儿子年纪还小,世子之位,很大概率是弟弟宇文士及来继承。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宇文化及知道儿子年纪还小,日后还得靠叔叔来庇护,以免被外人欺负,甚至被母族占便宜。

    所以,宇文化及希望弟弟能够像样些,别成日里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

    现在,刚烫好的驴肉端了上来,宇文化及见着弟弟满头大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在怕什么?”

    “不不不,不怕,不怕”宇文士及说话声音都变调了。

    “那好啊,动筷子,吃!”

第三百四十三章 响马巡警

    官道上,往来商旅行色匆匆,向着各自目的地而去,虽然道上人马众多,但商旅们依旧小心谨慎,心中暗暗提防,以免被人暗算,最后丢了性命。

    如今天下太平,但不代表出门远行就万无一失,虽然乱兵没了,也没有什么巨寇横行州郡,但有远行经验的人都知道人心难测,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因为旅途上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路边耕地的农夫、河边摆渡的船夫甚至过路商旅,都有可能临时起意杀人越货。

    尤其是自己被人盯上后,对方会不动声色尾随,到了僻静之地,立刻动手杀人,完事把尸体往哪个山沟一扔,化作白骨都不一定被人发现。

    所以,出门在外的旅人,在路上一般都会很小心,绝不露财,若有女眷也要遮挡面容,免得招来觊觎。

    即便如此,路上真碰到不怀好意之人,也是九死一生,对方既然敢动手,事后必然要杀人灭口,所以为了尽可能确保安全,出行的人们都会尽可能结伴而行,人越多越好。

    不止是半路上有个照应,投宿住店也是如此,孤身或者三两人上路,很可能哪天就在某个黑店“消失”,肉被人剁了当成猪肉做菜,死了都没得一个全尸。

    正是因为出远门风险很大,所以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不远行就尽量不要远行,实在要出门,又找不到多少同伴同行,就只能多烧几炷香,祈求佛祖保佑自己平平安安。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酷热难当,在这没有驿站、村落的荒郊野外,商旅们想要歇息避过日头,就只能在路边找个有树荫的地方纳凉,待得日头没有那么“毒”再继续赶路。

    但也有人继续向前走,就是不知这些人是真正赶路的旅人,还是贼人的同伙,提前跑到前方通风报信。

    前方,是济州、兖州交界处,这种“两不管”的地方最容易出事,真要有贼人拦路抢劫,往往选择两州交界处动手,事后真要有苦主到官署击鼓鸣冤,两州官署之间很容易扯皮,查起案来多为不便。

    想到这里,在路旁树下纳凉的商旅,看着过往行人,看着同样在附近道路休息的人们,各自心中提防。

    忽然远方官道上尘土飞扬,看样子有许多人骑马往这边而来,人数还不少。

    没有打出旗号,莫非是马匪?

    纳凉的人们紧张起来,不一会,随着马队靠近,阵阵铃铛声传来,许多人听得清楚,随即松了口气:是巡路响马来了!

    巡路响马,是官府的马队,不是官军,名为“骑马巡警”,平日里在官道上巡视,穿郡过县,维持道路治安,震慑沿途宵小。

    因为“骑马巡警”胯下坐骑都有铃铛,跑起来响个不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所以民间俗称“巡路响马”。

    巡路响马的巡警被称为“响马”,和那些拦路抢劫、杀人越货的马贼可不一样,多为巡视路线沿途郡县良家子,大多弓马娴熟,技艺了得。

    因为通晓风土人情,又算是给出行的乡亲保平安,所以“响马”巡视起来十分认真,态度也很好,没有耀武扬威、恃强凌弱的举动。

    疾驰而来的巡路响马,人数近百,见着这里聚集众多商旅,放慢速度,缓缓接近,趁着人多,有几人便扯着喉咙喊起来:“大家莫要惊慌,我等为官府巡警!巡查道路,捉拿贼人,保一方平安!”

    “如果发现谁人不对劲,只管与我说!”

    “大伙纳凉休息莫要误了时辰,免得日落时赶不到前方驿站,只能在荒郊野岭冒险露宿!”

    呼喊声中,许多旅人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些“响马”,只见骑马健儿人人都穿着统一服色,而且人人着甲。

    甲外穿着裆,前胸后背都有一个大圆圈,白底黑字写着大大的“巡”。

    “响马”们胯下骏马毛色不一,但雄健有力,非一般劣马滥竽充数,又跟着许多无人骑乘的备马,驮着铺盖等杂物,应该是为了野外露营而备。

    至于武器,无非弓箭、佩刀,但也有人带着马槊。

    其中一人浓眉大眼,年纪轻轻却身材魁梧,身备三仗,手中马槊透体乌黑,有见识的人能认出这是军中骁将常使的“盘铁槊”,其人一看就是骑战好手。

    这般武备,若对上马匪,想来如砍瓜切菜般容易,旅人们见着传言中的“响马”如此精悍,自然放心不少。

    烈日当空,巡视自此的“响马”们自然也要休息一会,却没有和商旅争夺纳凉之处,自己在野地里竖起凉伞纳凉,吃干粮的吃干粮,饮马的饮马。

    带队巡视济兖官道的巡警长王青山,见着那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轻轻摩挲着盘铁槊,走上前,问道:“义贞,这槊还使得惯么?”

    “还行,头儿,这槊可真奇怪,到底是如何制作出来的?”程知节问道,他是济州东阿人,字义贞,所以对方以字相称。

    “那就是在槊杆上缠铁丝,没什么奇怪的。”王青山看着这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又问;“先前所说,你意下如何如何?以你的本事,做巡警是屈才,不如为国效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嗨,我这粗鄙之人,考什么军校嘛...万一考不过,岂不是丢人?”程知节嘿嘿干笑,不置可否。

    “哈哈,你若是粗鄙之人,如何给自己改名‘知节’?”王青山拍拍对方的肩膀,继续动员:“义贞,你的一身武艺,可不能浪费了。”

    “虽说如今官军都用上了火器,但骑兵冲锋陷阵,依旧得靠马槊,你善使马槊,不该一辈子埋没在乡里。”

    “头儿老是鼓动我去考军校....”程知节看着上司,双眼闪烁着光芒:“莫非有别的意思?”

    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王青山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没错,没错!你可知道,给军校招生,咱可是有提成的!”

    “举荐一个人,若合格,那就是一贯的提成呐!”

    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程知节愣住了,见着上司认真的模样,他噗嗤一声笑起来:“头儿,你可真逗啊!”

    “嗨,我是说真的,这钱不拿白不拿,再说,你是块好材料,年纪轻轻,刚好二十,赶紧到军校打磨打磨,将来一定是名将!”

    “到时候说不得做个封疆大吏,届时可得照应照应老王我,还有小王,你说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哎哟,头儿莫要说了,什么封疆大吏哟,我这还不知去哪里闯荡哩。”程知节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上司打的是这种主意,他算是放心了。

    “所以要去军校哇!义贞,赶紧的,你去报考,考进去了,咱就有了一贯钱的提成,日后你发达了,可得念着我的好!”

    “头儿,别,别这么催,我再想想...”

    “莫要想了,赶紧的!”

    “头儿莫要激动啊,这拉拉扯扯的,大伙还以为我犯了事...”

    面对上司的‘热情相邀’,程咬金只能答应下来,因为实际上确实已经心动了。

    他本名程咬金,小时候不觉得这名字有何不妥,长大了就觉得很尴尬,于是给自己改名为“程知节”。

    至于父亲为何给自己取这个名,程知节大概猜到原因:父亲心灰意冷,希望他莫要踏足仕途,一辈子做个富家翁即可。

    他的曾祖父、祖父还有父亲,都是魏国(东魏)和齐国(高氏齐国)的官员,所以程家本是官宦人家,后来父亲在济州任上时,齐国灭亡,随后没了任用,赋闲在家。

    那时程知节还未出生,不知父亲遭受了何等样的打击,后来只记得父亲从未跟他说将来一定要做官,光大程家门楣。

    程家虽然衰败,却依旧是济州东阿大户,所以才养得程知节孔武有力,练得弓马娴熟,使得一手好槊,家中有部曲,在乡里的名声不错。

    父亲无意官场,郁郁而终,但程知节却有抱负,想要重振家声,光耀程家门楣,然而现在天下太平,官军又装备了火器,似乎他的一身武艺都没了用处。

    只能做个响马巡警,护卫乡里,但程知节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如今朝廷号召大家闯辽东,他琢磨着不如募集家乡健儿,到辽东闯闯,正要策划,上司王青山动员他去考军校。

    此刻,程知节看着手中盘铁槊,满怀期待的想着未来,喃喃自语:“去军校...真的能出人头地么?”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无头将军

    济水缓缓向东流,经过济州州治南端,故而所处之地是为济北郡,济水又往东,过齐州州治历城,因历城位于济水南端,故而所在地区是为济南郡。

    历城多泉水,城西南郊外有泺水,源自地泉,奔流向东北,入大明湖,大明湖西有大明寺,平日香火鼎盛,时值庙会,寺外更是热闹非凡。

    庙会一隅,戏棚处聚集大量百姓,男女老少聚精会神的看着戏台。

    戏台上演员正要表扬“西阳戏”,据说是从长江边上黄州西阳兴起的戏剧,如今有戏班在历城表演,而演员讲的都是当地方言,所以颇受百姓欢迎。

    现在即将上演的一出戏剧,名为《无头将军》。

    这名字十分骇人,却又简单直白,让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们都知道戏里讲的是“无头将军”故事,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引得男女老少纷纷来看。

    无头将军,一听就知道是神怪故事,那么这无头将军说的是什么,大家自然是要一探究竟。

    人山人海中,只听戏台上配乐凄厉,仿佛夜过坟地听那鬼哭狼嚎,虽然烈日当空,许多人却觉得周身发凉。

    帷幕落下,旁白声起: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随后,旁白开始进行剧情简介。

    本剧主角名叫华生,原为孤儿,为道观道长收养,长大后还俗,报效朝廷,成为警署探员,在国都长安城内石塔西面官署供职。

    华生得上级差遣,带着几名手下前往辽东,调查几起命案。

    要说那辽东地界,发生命案自有当地官府处置,何以要京城派人来办案?

    原来这几起命案非比寻常,据说受害者均被凶手割去头颅,而凶手却是个刀枪不入、行踪诡异的无头将军。

    据当地官府调查,有目击者称,此“人”无头,身着铠甲,将军打扮,骑着一匹怪马,手持大斧,腰挂长刀,来去无踪,一旦现身,必要人命。

    无头将军行凶时高呼“还吾头来!”,将受害者杀死后,用斧头砍下头颅,放到自己脖子上,狂笑而去。

    旁白说到这里,观众们只觉毛骨悚然,而戏台上,探员华生不远千里抵达辽东,来到事发之地,那位于“黑风谷”外的一处移民定居点:周家寨。

    周家寨,为周姓大户率领的移民团所筑,由此得名。

    移民们响应官府的号召闯辽东,在此开垦荒地,有火铳、火炮防身,多次击退流贼、猛兽袭击,本来一切顺利,未曾料招惹了无头将军。

    寨民接连为其伤害,当地官府派出人手甚至官军,多次搜查邻近地区却未有所获。

    而每当官军离开,那无头将军便会行凶,都是夜间行动。

    探员华生在周家寨内外仔细调查,初步判断出那无头将军出现的规律,因为其袭击目标多为夜间守夜者,用飞爪将人扯下箭楼再杀死,于是定了个计策。

    华生亲自守夜,等那凶物现身。

    “夜幕下”,凄厉的配乐声中,一个无头骑士从密林中“现身”,现场观众见着果然是个“无头将军”,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就看探员华生要如何擒拿这凶物。

    结果英勇探员居然直接用特制火铳射击,这火铳用的是西域玄铁打造,准头极佳,又有法力高深道长加持,百步距离必中且能破二十重甲,只有京城警署才装备。

    华生独坐箭楼,一击“命中”无头将军,却听其“惨叫”一声,调转马头便跑。

    事先埋伏的手下放出猎犬,很快便将无头将军擒获,结果发现这凶物原为人扮,其人,是高句丽细作,装神弄鬼,袭扰周国移民,以便制造恐慌。

    其所穿铠甲十分坚固,故而寻常弓弩乃至火铳都打不穿,由此让人误以为是不死之身。

    戏演到这里,台下许多青年观众觉得十分无聊,大家慕名而来,想看的是正道大战无头凶物,结果前面极力渲染了许久,却居然只是高句丽细作装神弄鬼。

    如此剧情,让人觉得失望。

    还好看戏不用买票,不然早有人随手抄起家伙就往戏台上扔,但打赏肯定是没有了,正当大家准备喝倒彩时,事情起了变化。

    被俘的“高句丽细作”,只认了三起凶案,至于其他数人之死,矢口否认。

    大家都认为是细作死鸭子嘴硬,打算将其押到官府严加拷问,结果次日晚上,又有无头将军出现,趁着夜色靠近周家寨,掏出飞爪,要将箭楼上值夜者扯下。

    却被其一铳射中。

    原来华生判断高句丽细作所说无误,认定凶手还有其他人,再次设伏,现在设伏成功后,指挥寨民追击,于密林深处将其围住。

    未曾料,这次碰到的对手,竟然真是刀枪不入的“无头将军”。

    居然连特制火铳都打不死!

    激战中,几位寨民陆续被那无头将军杀害,台下观众眼睁睁看着那无头将军捉住一人,往半空一抛,然后抓住两腿往两边一“撕”,将人撕成两半。

    见着台上扮演寨民的演员被“撕”成两半,台下许多人尖叫起来,眼见主角一方伤亡惨重,观众们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紧要关头,主角亮出一把长剑,却是御赐上方斩马剑(旁白说的),而他之所以被上级派到辽东,就是要用这天子御赐宝剑斩妖除魔。

    华生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龙吟声起,那宝剑化作一道光出鞘,“嗖”的一声,将那无头将军连同胯下怪马劈成两半。

    宝剑真的化作一道光出鞘!真的把那无头将军劈成了两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此刺激的现场,让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是在看戏,仿佛自己就真的身处辽东周家寨外,深夜里那漆黑的树林之中。

    看着足智多谋的探员华生,与那凶残的无头将军对决,用天子所赐宝剑斩妖除魔!

    正当大家以为凶物完蛋,却听怪叫数声,那已经变成两瓣的无头将军,居然连人带马又“合并”在一起,活动自如,高呼着“还吾头来”,向主角扑去。

    如此诡异景象,让许多人脑袋一片空白,见着戏台上华生和无头武将死斗,无不紧握双拳、呼吸急促。

    华生数次挥舞宝剑,将无头武将劈成两半,但那凶物随后又屡次“合并”,完好无损,妥妥的不死之身。

    力战之下,华生身上多处受伤,但无头将军愈战愈强,眼见着又要把人一抓往半空一抛,然后抓住两腿一撕...

    许多本来坐着的观众都急得站起来,后排观众顾不得叫骂,拼命踮脚探头看戏台。

    就在这时,只听华生大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第三百四十五章 无头苍蝇

    一声大喝过后,只见主角咬破舌尖(旁白说的),以鲜血喷在御赐上方斩马剑上,然后一剑刺中无头将军胸膛,将其定住,在不得动弹。

    然而其“人”不死,总不是个办法。

    华生随后口中念念有词,一掌拍到对方胸前。

    配乐响起,帷幕降下,旁白声起,却是主角使出读心术,进入无头将军的回忆之中(换场景)。

    那是后汉末年,天下三分,辽东为公孙氏占据,公孙氏向曹魏称臣,却又叛服无常,后曹魏大军讨伐公孙氏,公孙氏一名大将在战场上力战而亡,头颅为魏军割下。

    数日后,将军竟然死而复生,心中不忘家中妻儿,想要回家却怕吓着对方,便要寻回头颅,却找不到,于是游走在辽东旷野之间。

    因为身为死物,见不得阳光,所以无头将军昼伏夜出,寻找自己头颅,找了数百年。

    数百年过去,将军想要见妻儿一面的执念,转化为对头颅的执念,已经忘了初衷,甚至忘了自己生前居于何地,姓甚名谁。

    而他那头颅,当然是永远都找不到的。

    配乐响起,帷幕降下,旁白声起,情景转到现实(原先场景)。

    以读心术探得无头将军往事的华生,又借助道法与其交谈,与其作了约定:为无头将军找到妻儿下葬处,一家团圆,从那以后,不得再危害人间。

    随即,华生接过无头将军递来玉佩,那玉佩为其妇所求护身符,却见华生咬破手指,以指血在玉佩上画符,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玉佩忽生双翅,如同鸟儿飞上空中,众人跟着这玉佩向前走,走了“数日”,来到一处废墟前。

    那是一座城池废墟,荒废百年,边上已是乱葬岗的坟地里,众人在玉佩落下的地方,发现并在一起的两座墓,墓碑所刻墓主名讳,无头将军仔细看过,想起是自己妻儿名字。

    原来其妻儿左等右等,等不到夫君/父亲归来,相继过世,就葬在此处,若无华生神通了得,根本就找不到。

    心愿已了的无头将军,向华生鞠了一躬,道谢后手握玉佩,抱着妻儿墓碑,呢喃起来。

    他呢喃的声音,好像是歌,又好像是倾诉,配合着悲伤的背景音乐,让现场观众不由得心中发酸,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片刻后,无头将军身体光芒大作,随后化作点点光芒,烟消云散。

    真的就在观众面前化作点点光芒,凭空消失了!

    帷幕落下,旁白声起,说探员华生顺利解决无头将军案,返回长安复命。

    帷幕再起,演员谢幕,许多被结局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观众大声喝彩,无数铜钱如雨般飞向舞台,砸得演员们抱头躲避。

    道法高强的“石塔西”探员,胆大又足智多谋,手握天子御赐尚方斩马剑,奔走四方,斩妖除魔,保一方平安。

    在神秘的辽东森林,与具备不死身的无头将军斗法,而那无头将军虽然凶残,却对妻儿一往情深,为见妻儿最后一面,竟然执念数百年。

    如此精彩的表演,让观众大呼过瘾。

    全场喝彩声如潮响,无论男女老少都鼓起掌来,声势之大,让庙会其他地方相形见绌。

    许多观众挤向前台,问班主和演员这戏何时还有,班主眼见着围上来的人都快要把戏台扒了,赶紧扯着嗓子喊:“大家莫要着急,本戏班会在历城常驻,就在永丰里的戏棚表演,欢迎大家赏脸!”

    观众们久久不愿散去,和闻讯赶来的其他人说着剧情,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意犹未尽。

    人群中,两名男子向外走去,见着大家议论着“辽东”、“无头将军”,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色,转到一旁茶水摊。

    历城本来没有多少人喝茶,但这十来年间,不知从何时起,茶水铺多了起来,于是历城百姓慢慢习惯喝茶,这种廉价的饮料,已经成为百姓中不可缺少之物,所以庙会临时摆出来的茶水摊生意很好。

    许多刚看完《无头将军》的人,来到茶水摊喝茶,议论着方才的剧情,个个说起辽东,都面露神往之色。

    且不说戏里的辽东,就说现实中的辽东,因为齐州有许多人闯辽东的缘故,加上官府行邮政,让大家渐渐知道辽东的具体情况,所以不再感到陌生和害怕。

    辽东很冷,野兽也多,但有了棉衣、火铳,那都不算事,有官军在辽东守着,人还有高句丽人不敢乱来,所以在辽东努力拼搏,真的可以闯出一片新天地。

    这种看法,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许多无地贫民,都响应朝廷号召,参加各类移民团到辽东闯荡。

    那两名男子连喝几碗大碗茶,喝着喝着,当中样貌文静的男子叹了口气:“唉,看来大家的魂,都被辽东勾了去。”

    “那..我们怎么办?”另一人问道,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样貌文静的王薄,看着好友孟让,苦笑着摇摇头:“养着一大群人,再这么下去,总是会坐吃山空...”

    孟让闻言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都是齐州人,世代务农,王薄家中略有余财,便用心结交各地豪杰,待得时机一到,便要起事,争一个偌大的富贵。

    这可不是王薄、孟让痴心妄想,而是认为现实如此。

    自明德元年以来,河南、河北粮价、布价逐年走低,官府却放任不管,任由奸商盘剥农户,正所谓“谷贱伤农”,持续十余年的粮价走低,已经让农户们活不下去了。

    不仅如此,朝廷还大兴土木,连年征战,王薄认为官府必然在各地大规模征发劳役、兵役,让越来越多的百姓家破人亡。

    百姓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将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掀翻,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

    所以熟读史书的王薄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认为天下即将大乱,那个倒行逆施的昏君,必然众叛亲离,于是提前准备,也好等时机一到就起事。

    孟让对王薄的判断深信不疑,于是两人到处收拢无业游民,暗中积聚力量。

    结果左等右等,距离天下大乱遥遥无期,许多靠种地已经难以为继的农民,纷纷到各地商埠务工,而且务工所得比种田所得要高许多,于是粮价、布价低的缺点,反倒成了优点。

    大家都忙着务工,或者到辽东闯荡,眼见着官府倒行逆施、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没有发生,这下轮到王薄的处境不妙了。

    他家略有田产,但因为受粮价、布价走低的影响,实际上收入大受影响,养着许多无所事事的闲人,快要坐吃山空。

    若是带着队伍去抢劫,首先官府盯得紧,官军也不好招惹,还有各地巡路响马,同样不是好相与的,这打劫干不成,靠着田地所出又养不起许多口人,眼见着人心涣散,队伍就要散伙。

    心急如焚的王薄和孟让,想不出对策,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打听消息,想要知道当今世道到底怎么了。

    他们在历城待了一段时间,见着城里百业兴旺,大家都忙着养家糊口,没什么人聚在一起抱怨天道不公。

    又听街头巷尾谈的都是什么“闯辽东”、“跑船”、“南洋鸟粪卖出金价”,王薄和孟让知道现实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大不一样。

    现在,看了《无头将军》,见大家都对辽东神往不已,王薄知道,自己那“富贵买卖”是做不成了。

    但他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队伍,不能就这么散掉。

    看看好友,他下了决心:“不如,也去辽东闯闯?”

    “啊呀,如今可是秋天,去辽东就是冬天了。”孟让有些为难的说着。

    “那不正好么,在辽东过冬,先适应适应,计划好,去官府登记、要块地,一开春,就能开始干活,”

    王薄边想边说,又看看戏棚,有些神往:“你说,那辽东果真有无头将军么?”

    “哎哟,开场时不是说了么,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可是....”王薄面露期待,“可是辽东,好像还真是个好地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 故人

    历城东门,十余骑兵缓缓入城,随后向着城内而去,策马走在街上,东张西望,一人下马,问街边店家:“劳驾,怀智里如何去?”

    那店伙计见着这位语气和蔼,仔细说起如何去那怀智里,见着人走了,他摸摸头:“怎么今日老是有人问如何去怀智里?”

    正在算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离去的士兵,说道:“没见人家胳膊上缠着白布?那是来吊唁的,好像怀智里那边有人办丧事呢。”

    “可怀智里没住着什么官宦人家...如何连军伍之人也来了?”

    “想什么呢,做事!”

    店伙计忙着做事,那十余骑兵继续前行,按着方才伙计所指,很快便转到怀智里,远远见着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白幡,知道那就是此行目的地。

    众人正要过去,又有十余骑从后过来,看样子也是要走同一个方向,士兵们先来,不打算让,待来人接近,领队士兵赶紧下马,迎上前,向当中一位中年人行礼:“张使君。”

    身着便服的张定发,如今是沧州刺史,见着眼前几个士兵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却是青州总管来护儿帐下亲兵,问了几句,发现各自要去的地方竟然相同。

    两拨人汇作一拨,向着前方那门口挂着白幡的民宅而去,到了挂着“秦府”牌匾的正门,向门童道明来意,不一会,便有父子二人匆匆而来,将来客迎入府内。

    为父者,花甲年纪,其妻日前去世,远道而来的张定发,以故人身份前来吊唁。

    为子者,二十出头,身材挺拔,孔武有力,样貌端正,因为母亲去世,所以身着孝服,远道而来的士兵,以同袍身份前来吊唁,另外,也是作为上级的使者,替上级前来吊唁。

    吊唁该说的话、该走的礼节走了一遍,两辈人各在一处,交谈起来。

    已到知天命年纪的张定发,看着白发苍苍的故人秦季养,有些感慨岁月不饶人。

    秦季养,名爱,以字“季养”行于世,祖父及父亲,都是魏国(东魏)、齐国官员,秦季养出仕时,为齐国成阳王斛律武都的录事参军。

    斛律武都之父斛律光,为齐国宰执。

    斛律光之女斛律氏,为齐国皇后,斛律家是齐国顶级权贵,满门贵戚,当年,年轻的张定发,作为斛律光的部曲,自然认识世子斛律武都的佐官秦季养。

    当然,那时两人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一眨眼,近四十年过去,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齐国灭亡,而在斛律家倾覆后沦为马匪的张定发,如今是天子潜邸旧人,任沧州刺史,以本官领利津令(利津为黄河入海口),管理港区事务。

    而秦季养自齐国灭亡之后便赋闲在家,不问世事,再未踏足仕途,到现在已有三十年,所以只是寻常平民。

    机缘巧合下,在黄河北岸沧州任职的张定发,得知故人秦季养定居一河(黄河)之隔的齐州历城,于是抽空登门拜访,和故人联系上。

    然而,当年就没有什么密切交情的两个人,如今一大把年纪了,按说不可能有什么深交,秦季养自齐国灭亡便不再为官,也不会因为故人身居要职,就为自己谋什么出路。

    但他一把年纪可以不问世事,却得为儿子着想,总不能让子孙一辈子为布衣。

    所以既然张定发热情拜访,秦季养也乐得谈起当年的“交情”。

    不久,在张定发引荐下,秦季养之子秦琼从军,在青州总管来护儿帐前听命。

    秦琼自幼习武,弓马娴熟,擅使马槊,从军后参与剿匪屡立功劳,颇受来护儿重视,如今秦琼之母去世,来护儿特意派人到历城吊唁。

    这些人,就是如今在另一边和秦琼交谈的士兵们。

    秦琼在来护儿帐下人缘颇好,又骁勇彪悍,为人豪爽重义,所以有许多朋友,不过如今秦府办丧事,大家不可能谈笑风生,又不时有亲友前来吊唁,于是张定发和士兵们很快告退。

    临走前,张定发和“世侄”秦琼交谈起来:“叔宝,令尊年纪大了,不可悲伤太过,你好好陪着多说说话,其他事,有世叔在,不用担心。”

    “侄儿知道,多谢世叔前来,侄儿感激不尽。”秦琼答道,送张定发出门。

    对他来说,这位“世叔”出现得有些突然,因为父亲可从没提起过当年还有个交情不浅的友人,说实话他想不明白这位张使君为何要极力引荐他。

    不过得了机会从军,这倒是实实在在的,按说自家也没什么金山银山,让这位张使君处心积虑设陷阱害他。

    秦琼想不明白,实际上张定发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何天子会对齐州历城一个小伙子起兴趣。

    他和秦季养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即便知道对方还活着,实际也没必要如此热情上门“叙旧”,更何况他作为沧州刺史,不能轻易离开辖境,跑到别的州郡走亲访友,甚至吊唁故人。

    如果别的刺史这么做,早就被御史们弹劾得满头包,但他却可以例外,因为这是天子特别许可的。

    为的,就让这位年轻的小伙子能够继续发展。

    齐州为青州总管府管辖,张定发引荐“世侄”秦琼从军,在青州总管来护儿帐下听命,但没有对来护儿说破,这也是天子的意思,想要看看这个年轻人的“成色”如何。

    秦琼表现很好,“不明真相”的来护儿对其称赞有加,也不枉费张定发的引荐。

    本来,秦琼这两年的历练已经够了,不用张定发旁敲侧击,对秦琼颇为赞赏的来护儿,也要推荐这个年轻人就读军校,结果其母去世,事情就耽搁下来。

    张定发担心本来已经为秦琼铺好的发展道路中断,加上他和秦季养已经攀上了交情,便趁着吊唁之机,到秦家转转,给这父子俩鼓鼓劲,让对方知道,他这故人/世叔依旧靠得住。

    秦琼要为母亲守丧,一切就只能等到丧期结束再说,张定发想着这位年轻的“世侄”,不由得感慨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秦季养自齐国灭亡之后便不再为官,但为了儿子的前程,认了他这找上门来的故人,只希望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张定发对天子的眼光绝对信任,所以,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应该前程无量。

第三百四十七章 故人(续)

    朔州招远,城内烟囱林立,冒出滚滚浓烟,大量民宅、邸店之中正在运转的“空调”,需要消耗许多煤炭,而朔州产煤,所以大家可劲的烧煤,才有了如此“奇观”。

    不明就里的人,在城内外远远见着,还以为招远失火,而尚在城郊的商旅,见着前方浓烟滚滚,就知道招远即将到了。

    官道上,数十骑兵疾驰而来,见着道路中间商旅络绎不绝,没有高呼“让道”,而是走下野地,直接绕行。

    道上旅人见着这些骑兵在铠甲外穿着的裆服色,知道是官府所派巡路骑兵,保官道沿途平安。

    骑兵们入得城中,到军营交接之后,一个个脱下铠甲,依旧身着戎服,一齐出了辕门,往城北走去。

    招远城内熙熙攘攘,商旅络绎不绝,城北是有轨马车车站,站前更是人山人海,士兵们在人群之中费劲前行,看着眼前拥挤道路,不由得冷汗直冒。

    车站前的市集,挤满了大小邸店,每家店都是生意兴隆,可谓寸土寸金,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在这都有出售,士兵们掂量着手中钱袋分量,一咬牙,向市集“杀”去。

    有轨马车,据说之前只有在那长江边上的黄州、鄂州地界才有,但如今代地朔州也有了,自招远城北出,折向西,在群山之间蜿蜒近二百里,直达黄河边上。

    自朝廷经营河套,在阴山山脉一线驻防重兵,本来是边境的朔州,忽然变成了“内地”,加上黄河中游航运有了火轮船的支撑,关中与河套之间大量人员、物资往来走的都是黄河,朔州招远“北地重镇”的地位很快丧失。

    然而,朔州煤炭矿藏丰富,招远周边就有不少煤炭矿脉,所以大大小小的煤矿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煤炭集散地”的新身份,让招远重新热闹起来。

    招远出产的煤炭,不仅要供应本州各地越来越强烈的需求,还要西运,运抵黄河边上,供应给“吃煤”的火轮船,为此,朝廷不惜耗费大量财力修建了从招远西行自黄河东岸的铁道“朔河铁路”。

    为此,不但动用威力惊人的“猛炸药”开山劈石,还需要大量的铁料来铸造铁轨。

    并、朔地区本就产铁,而铁冶采用了鄂州大冶传来的“焦炭炼铁”技术,产铁量大增,所以才有了“朔河铁道”的建成通车。

    黄河中游火轮船航运,靠着朔州煤炭的大规模供应,愈发兴旺起来。

    朔河铁道不仅给黄河航运带来好处,也强烈刺激了朔州的煤炭业发展,每天都有大量的煤炭经由铁道运往黄河岸边,与此同时,又有大量外地特产、海外奇珍异宝,通过航运、轨道运输进入招远。

    所以,拎着钱袋在车站前市集大采购的士兵们,很快就拎着大包小包挤出人群,往城中某处而去。

    三转两转,来到一处里坊,坊边有座铁匠铺,时值正午却上了门板,板上贴有红纸,上书休业缘由:铺主有喜,自本月十三日起,休业三日。

    拎着大包小包的士兵们,驾轻就熟转到前方一处民宅前,门童见着他们来了,笑眯眯迎上来,引着客人入内。

    走进大院,却见院里摆了许多高脚大圆桌,有许多客人就坐,主人还未出迎,当中已经就坐的十余人,见着士兵们来了,瞬间沸腾起来:“迟到了,罚酒、罚酒!”

    原来是兴和镖行的林镖头一行,和士兵们是老相识,双方随即笑骂起来。

    正热闹间,户主出现,却是个二十岁出头、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年轻人,到访的士兵见状,纷纷上前行礼:“尉迟都督,某等祝贺都督喜得贵子!”

    “哈哈,你们迟到了,罚酒、罚酒!”

    尉迟融笑道,接过部下的贺礼,示意仆人把酒坛扛上来:“你们一人一坛,不喝完不许走!”

    士兵们也笑起来:“都督,一坛酒哪里够,怎么都得两坛起嘛!”

    “小子,这酒可是烈酒,你们先喝完一坛再说!”尉迟融舒展双臂,把部下“赶”入席,随后向在座宾朋高呼:“人都到齐了,喝酒喝酒!”

    主宾把酒言欢,酒过数巡,尉迟融让妻子苏氏抱着儿子出来,和大家见见面。

    看着满堂宾客,看着妻儿,他只觉心中温暖异常,如今儿子有了,妻子又持家有道,成家立业中的“成家”,算是圆满完成。

    接下来,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妻儿取“立业”。

    尉迟融虽然姓尉迟,但他家和当年的奸臣尉迟没有关系,连远亲都不是,毕竟大象年间,故蜀王之子尉迟谊任朔州刺史时,就没和他家认亲。

    这不奇怪,因为尉迟融曾祖父、祖父都是魏国(东魏)、齐国官员,和西魏、周国的尉迟家族本就没什么亲戚关系。

    再说,即便有些许关系,他们这破败家族,当年也攀不上故蜀王(尉迟迥)家族,

    齐国灭亡之后,尉迟融的祖父还做过周国的济州刺史,没多久便病故,尉迟融之父也英年早逝,于是年幼丧父的尉迟融其境遇不怎么样,年少时以打铁为生。

    但他父亲的故人苏谦,却没有忘记“世侄”,虽然尉迟家已经家道中落,不再是官宦人家,“世侄”已变成铁匠,出仕无望,苏谦依旧将女儿苏嫁给尉迟融。

    得了妻族的支持,尉迟融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小铁铺渐渐扩大,后来又遇到了大好人兴和镖行的林镖头。

    林镖头是并州人,在鼎鼎有名的兴和镖行做事,是押队镖头,见识多、交际广,某次来尉迟融的铁铺订做佩刀,一来二往就有了交情。

    镖行派出镖队运镖,行走各地,马匹的马蹄多有磨损,所以要给马掌钉上马蹄铁,时不时要换,而与尉迟融相熟的林镖头,牵线搭桥,让尉迟融的小小铁匠铺,成了兴和镖行的“马蹄铁供货商”。

    有了这个大客户的订单,“尉迟铺主”的铁匠铺名声大作,生意兴隆,规模很快扩大,因为人手充足,所以尉迟融不必再亲自打铁。

    但他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见着家境好转,便有了投军建功立业的心思,却没有门路,因为老丈人已去世。

    而热心的林镖头,有门路。

    代地毗邻草原,又有崇山峻岭,所以贼寇多,即便官军在各要地筑垒建寨,外防突厥内防贼寇,依旧时有商旅遇袭,所以官府决定组建“巡路响马”,剿除马匪。

    尉迟融得林镖头引荐,靠着兴和镖行作保,当了“巡路响马”的队主,带着部下数次击破马匪,清剿贼寇,立下不少功劳。

    他凭借出色表现,入军府,任都督。

    既然有了正式军职,尉迟融便按着如今流行的做法,以字代名,因为字敬德,所以,朔州军府都督尉迟敬德,会再接再厉,为朝廷效命。

    此刻,尉迟融在席间向林镖头敬酒,再次多谢对方的屡次相助,豪爽的林镖头不以为意,拍着尉迟融的肩膀,半醉半醒的说着:

    “敬德!你善使马槊,弓马娴熟,当个都督是大材小用了!”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没有想过到军校深造?”林镖头用力拍着尉迟融的肩膀,“为天子讨伐四方不臣,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啊?这....”尉迟融心中有些期盼,却有些疑惑的问:“军校不都是官宦子弟才能去的?”

    “谁说的?良家子弟、军中将士表现出色者都可以去,但要通过考试...”林镖头看着尉迟融,忽然笑起来:“敬德,你...学问如何?”

    这一问,尉迟融尴尬起来,他只能说认得字,学问是谈不上的:“呃..莫非做不得童生,就不得考军校?”

    “那倒不是,不过呢....”林镖头哈哈笑起来,“入了军校,必须学读书写字,还要学算术,毕竟世道不同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马杀鸡

    夜色深沉,灯火摇曳,帷幕轻摆,卧榻阵响,姊夫和小姨子的零距离接触,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光着膀子的宇文温咬紧牙关,全身紧绷,哼哼起来。

    见着姊夫/夫君似乎很舒服的样子,面色红润的尉迟明月加快了动作频率,双手紧握上方双杠,用力踩着宇文温的后背。

    “呃....呃...呃...”

    宇文温哼哼着,觉得自己快要被踩散架了,硬是咬牙顶着,小姨子/小妾一双玉足踩在后背,本来是很舒爽的一件事,而现在,每踩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在开裂。

    好不容易熬到时间结束,接受踩背按摩的宇文温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不过随后而来的舒适感,确实别有不同。

    累得轻轻喘气的尉迟明月,给宇文温揉着背,满欢期待的问:“二郎,舒服么?”

    “嗯,舒服,很舒服。”

    尉迟明月听得自己一番努力得姊夫/夫君认可,十分高兴:“那力道合适么?还要再用力一些么?”

    “呃....不用了...这样就行了....”宇文温说完,忽然有一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四娘,先休息休息,喝些水,莫要累着了。”

    “好。”

    尉迟明月去喝水休息,宇文温趴在榻上,慢慢舒展四肢,仿佛一只趴在岸边晒太阳的鳄鱼,时不时动动。

    他不是被小姨子给踩伤了,纯粹是要舒展筋骨,适应踩背按摩带来的强烈刺激。

    按摩可不能乱来,不然按出内伤很麻烦,踩背按摩更是如此,这种源起南洋的按摩法,传入中原后,很快就风靡起来,让幕后策划者很满意。

    幕后策划者当然就是宇文温本人,他弄出这种按摩法,纯粹是为了给医馆找到一条生财的财路,促进“服务业”的发展。

    推拿按摩,古来就有,但是用脚给人进行“踩背按摩”却很罕见,宇文温给这种按摩方式取了个异域风情很浓的名字,那就是“马杀鸡”,托名南洋密医按摩法。

    “马杀鸡”本是后世按摩推拿的音译,并不是专指踩背按摩,但这名字简单,听过之后很好记,就被宇文温“发明”出来。

    正如后世各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洗头屋”、“按摩屋”一般,踩背按摩“马杀鸡”,这种新颖的按摩方式,很快就超过了医馆的范畴,进入风月场。

    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用一双玉足给恩客按摩,这种别样又暧昧的刺激,使得恩客们趋之若鹜。

    在各大都会及商埠,风月场纷纷推出“马杀鸡”服务,使得这种按摩法流行起来,长安也不例外。

    当然,尉迟明月学的“马杀鸡”技法,那是正经的医馆按摩法,经过医师(女)指点,又经过多次实习(实习对象是宫女),是合格的毕业生,不会把宇文温踩出内伤。

    宇文温本来对这种按摩不是很感兴趣,但尉迟明月这么努力服侍他,他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服务,方才被踩得痛苦难当,现在趴了一会,只觉周身舒服得紧,心情大好。

    心情当然大好,各级军校即将迎来新一届学员,在这些学员之中,可是有不得了的人物。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对照原本历史的时间线,时代已经从南北一统前夕,来到了隋末变乱将起的时间点,对此宇文温百感交集。

    隋末乱世英雄辈出,名讳为后世家喻户晓,但对于当时的百姓而言,战乱是巨大的灾难,一将功成万骨枯,未来王侯将相们的脚下,都是无辜百姓的累累白骨。

    惨剧不能重演,但英雄也得有用武之地,所以宇文温费尽心思,策划两全之策,精心布局,如今进展颇为顺利。

    “不稳定因素”们,要么去辽东,要么下南洋,而未来的英雄豪杰们,已经走在不一样的道路上。

    那么,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宇文温翻过身躺着,看着上方承尘(天花板),继续思考。

    如果历史的轨迹依旧,“今年”应该是大业五年,随着永济渠、通济渠的完工,隋王朝的国力达到巅峰。

    志得意满的隋帝杨广,即将开始新的一项宏图伟业,那就是讨伐高句丽、收复辽东。

    然而,如日中天的王朝,实际上已经隐患重重,骄傲的天子自我感觉良好,不恤民力,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各地暗潮涌动,不满和愤怒正在聚集。

    所谓的天下太平,不过是火山爆发前的短暂沉默而已。

    自视甚高的杨广,就像一个蹩脚的“马杀鸡”医师,自诩技艺了得,认真且用力地给客人(国家)按摩,想要让客人强身健体,然而实际上客人已经被他踩得内伤叠加,即将散架(崩溃)。

    帝王的宏图伟业,即将开始的辽东之役,对于百姓来说,就是沉重的兵役和劳役,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

    黄河下游,齐郡(此时的齐州)人王薄,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与同郡好友孟让一起,在长白山聚众起事,拉开隋末乱世的帷幕。

    而现在....

    据有司奏报,齐州人王薄、孟让,组织移民团,到辽东开荒去了。

    想到这里,宇文温眉毛一扬,虽然义军领袖“林登万”有无数化身,但能把未来反王礼送出境、给英雄豪杰安排好发展道路,这种暗中操控全局的感觉,挺不错。

    但距离高枕无忧还太早,有杨广的“前车之鉴”在,宇文温可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不扰民,他即便再怎么想出巡都忍了,因为宇文温知道,即便有了火轮船,天子只要一出巡,必然会加重沿途百姓的负担。

    为了不扰民,他即便在几个行宫都呆腻了,也没打算营造新宫,以供自己和家人逍遥快活。

    岭南的荔枝好吃,他忍,为的就是不劳民伤财,搞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各地名贵特产不会定为贡品,防的就是当地官府趁机加派,压榨百姓。

    他一直在竭尽全力自律,各种完全没有益处的奢侈享受一概免谈,还费尽心思扶持新利益集团,搞利益输送,照顾各方利益,尽可能把一桌酒菜做大,让大家都能吃饱,不至于造反。

    为了争夺舆论控制权,宇文温甚至还亲自动笔,绞尽脑汁编故事,和潜在的敌人们争夺舆论,那《无头将军》故事就是其一。

    做皇帝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要是还有人要造反....

    宇文温想到这里,目露寒光:酸决,妥妥的酸决,炮决太便宜反贼了!

    老子要把反贼扔到浓硫酸池子里当众酸决!

    “二郎?可以开始了么?”

    尉迟明月的轻呼,让宇文温回过神来,见着小姨子/小妾结束了中场休息,心中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趴下。

    “四娘,十五分钟,再踩十五分钟就停,好不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午后,皇宫,宇文温与入宫觐见的杨济交谈,杨济之前在河套地区操练军队,忙得不可开交,前日刚回到长安,今天就被宇文温召入皇宫问话。

    “这《西行记》,你何时能修改好?”

    杨济闻言面露难色:“陛下,微臣军务繁忙,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宇文温堵了回去:“那就加班呗。”

    完全是一副吝啬东主要求掌柜、伙计无偿加班的嘴脸,杨济对此只能表态:“微臣明白,定会在期限前,将初稿修改好。”

    “你要抓紧,这本书,明年开春一定要出版,至于版权...算你四成。”

    “陛下,微臣岂敢与陛下分版权....”

    “无妨,反正《西游记》不是朕写的,如今借鉴一二,你出了力,就该有。”

    晚唐诗人李商隐,曾做诗《贾生》,说起汉文帝召见名儒贾谊的事情: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如今,周天子召见“杨生”,不问苍生问“西游”,让“杨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宇文温大概能猜出杨济心中所想,特地强调:

    “这件事很重要,你莫要不当一回事,舆论讲的是潜移默化,不然光靠官府张榜宣传,措辞各种假大空,你觉得百姓能听进去多少?”

    “百姓基本上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文字,只会听故事,或者看表演,所以朝廷的宣传,要在这两个方面做文章。”

    “戏班的表演,说书人讲故事,那就是最好的宣传方式,《西游记》的故事,一开始也没那么复杂,全靠无数说书人完善,才逐渐成形。”

    “从唐初的《三藏法师传》,到明初的《西游记平话》,再到后面吴承恩的《西游记》,历经数百年的积累、提炼,这样一部名著,受百姓欢迎是显而易见的事,怎么能不好好借鉴一下?”

    “让百姓知道,西域原来有这么多国家,有这么多风土人情,这些国家也很富庶,地域辽阔,有山有水,不是什么去了必死之地。”

    “将来朝廷经营西域,出征将士还有百姓们才不会畏之如虎,唱什么《无向河中浪死歌》...”

    听到这里,杨济一愣:“陛下,莫非要对河中用兵?”

    河中地区很远,在连突厥都没搞定的情况下对河中用兵,那是要出大事的,杨济就怕这位志得意满,飘飘然,不顾一切搞什么“河中之役”。

    “你想太多了,贪多嚼不烂。”宇文温很淡定的喝了杯茶,“南中、岭南、辽东,都还没有消化,湖广熟都没做到,河中?等你儿子为朕的儿子效命时再说吧。”

    杨济听了,赶紧认错:“是微臣妄言了....”

    “但提前做宣传,总是没有错,而且,你不要老是把目光放在陆地上。”

    宇文温说着说着,又开始宣传海权无敌:“去波斯,不一定要走陆路,走海路也是一样的,若以做买卖而言,更方便。”

    “三宝太监下西洋,那么大的船队,可以运载多少货物?这些货物若以马队、驼队转运,运得了么?”

    “货物是这般,军队也是如此,一万兵马去波斯,走海路,只需要提前布置沿线港口,备好物资,那么风信起,就可以出行,半年时间就到,若走陆路,你觉得这一万兵马能走到波斯?”

    眼见着宇文温越说越偏题,杨济赶紧点头称是:“陛下说的是,那么,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如今朝廷以棉布作为部分俸禄发放,你收到的棉布质量如何?是留着自家用,还是变卖换钱?”

    “回陛下,微臣所得棉布质量上佳,家中不缺钱,不需要将棉布变卖。”

    “这样啊....那你可有耳闻,谁家对这棉布有说法?”

    “陛下,仅以微臣而言,未听到什么抱怨。”

    “你军务繁忙,那好....”宇文温沉吟着,瞥了杨济一眼:“朕与你个差遣。”

    “微臣领命。”

    “你都不知道朕给的是何差遣,怎么就领命了?”宇文温忽然笑起来,“朕继位以来,一直未曾严格清查户口、田亩,不是软弱无能,是为了不折腾。”

    “现在,时机成熟,政事堂诸公已经达成共识,朝廷是该理一理户籍,查一查田亩,那就是大索貌阅,输籍定样!”

    大索貌阅,输籍定样,概括来说就是清点户籍,核实每户人家的健康、丁口状况,然后根据核查结果定税、征税,目的是将隐户和隐田清点出来,增加国家税收。

    杨济听到这里,神情凝重:“陛下,是仅仅河北一地,还是?”

    “天下都是,大周有多少户籍,有多少丁口、田亩,每年该缴纳多少租庸调,必须弄清楚。”

    宇文温拿出一沓资料,向杨济交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朕花了十来年时间,派人测绘土地,明察暗访收集州郡户籍资料,如今有了较为详细的数据汇总,你们就拿着资料去,仔细梳理清楚。”

    杨济接过资料看起来,宇文温继续说下去,仔细清查户籍、田亩可是一件大事,他准备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开始了。

    周国自大象二年开始,动荡不安,一直折腾到宇文温继位,朝野内外才算真正稳定下来,但一系列遗留问题,让清查户籍、田亩的必然举措不得不缓行。

    连年内战,百姓需要修生养息,而各种免租税政策,使得全国范围内的清查户籍、田亩行动变得有些尴尬,所以自明德元年以来,朝廷虽然也有清查户籍、田亩,但进行得不是很彻底。

    现在,随着时机成熟,是该认真梳理一遍,为此,宇文温从继位伊始,就一直在准备,甚至连宣传也都提前进行了。

    编各种鬼神志怪故事,然后改编成戏剧,靠戏班在各地演出,对百姓们做宣传。

    将清查户籍、田亩的好处,巧妙的通过戏剧、说书向观众宣传,以鬼神故事吸引观众,让大家在看戏、听故事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接受这种宣传。

    宇文温一直认为舆论宣传要发威,必须靠潜移默化,他编《无头将军》的故事,就是让观众在看戏的过程中了解辽东,而《西行记》则是让百姓知道西域。

    至于南洋,有《刺马》,而南中,也需要一个配套的故事。

    这个故事,属于《华生探案秘闻录》系列故事,主角就是《无头将军》的主角、“石塔西”探员华生。

    当然,故事依旧得他亲自动笔。

    对于天子的“不务正业”,杨济不知劝还是不劝,因为对方歪理一大堆,说是说不过的。

    见着这位如今神秘兮兮表示南中故事已经有了,还改编为皮影戏,杨济有些好奇:“陛下,不知这故事说的是什么?”

    “保密,保密。”宇文温笑眯眯的说,“不过名字倒是可以透露...”

    “还请陛下透露一二?”

    “那就是...《南中虫谷》!”

第三百五十章 对韭当割

    御苑,小戏台上正在表演戏剧,剧情进入关键阶段,后宫妃主们看得入神,刚走到门口的宇文温,见着如此情形,直接“擦门而过”,转到另一边的小凉亭去了。

    时值深秋,天气凉爽,所以坐在凉亭下的宇文温感受着秋风到也惬意,干坐着有些无聊,便开始琢磨事情。

    方才和杨济一番交谈,提起棉布,宇文温当然不是闲来无事这么问,随着棉花种植面积的不断扩大,棉布取代麻布,已成必然趋势。

    虽然棉布、麻布各有优点,但总体而言,棉布吸汗、柔软、适应性更好,必然胜过麻布。

    再过得十来二十年,周国境内棉种植全面取代麻种植,将会成为现实。

    而按照历史的轨迹,棉布取代麻布,成为寻常百姓使用的布料,要到元明之际。

    历史的进程提前了将近六七百年,不是宇文温多有能耐,而是他改变了“传统观念”而已。

    在这个时代,棉花被称为“吉贝”,棉布被称为“吉贝布”,域外番邦时有进贡,所以中原朝廷,对这种布料不能说很陌生。

    却将其当做域外特产,从未想过要在国内推广种植棉花,然后推广棉纺织。

    吉贝(棉花),只是花园里的一种观赏花而已。

    麻纺织,已经在中原存在了数千年,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布就是麻纺织而成的布,正如吃饭要用筷子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官府向百姓征税,收的都是实物税,包括田租(粮食)、布帛(丝绸、麻布)或者丝(生丝)麻(麻纤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有谁想过把形如观赏植物的吉贝(棉花)当做税来征收。

    因为没有用。

    直到宋元之际,有黄道婆流落崖州(海南),从当地人那里学来了棉纺织技术,还有相关的纺织设备,才将成熟的棉纺织技术带入中原。

    到了明初,朝廷开始大规模强制种植棉花,棉布全面取代麻布才成为事实。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棉纺织对于中原而言是舶来品,还是民间自发引进的先进纺织技术,历代朝廷并没有想过主动引进,随即便在南北朝时期就知道吉贝布,但中原的棉种植、纺织发展很缓慢。

    而现在,宇文温只是补上了这一环节。

    朝廷主导“技术引进”,那么棉纺织的推广自然要比民间自发引进快很多,而眼下的棉纺织技术,来源也确实和“历史上”一样,源自琼州(海南)。

    而琼州本地的棉种植、棉纺织技术,当然也是舶来品,是海外番商带来的,其最终源头,来自天竺。

    棉花的原产地之一就是天竺(印度),那么棉纺织、棉印染技术,在这个时代自然是天竺最强,宇文温本人当然不知道相关技术,所以中原棉业能有如此快速的发展,当然是靠“技术引进”。

    以已经很成熟的水力纺织(麻纺织)技术为基础,组织技术人员攻关,加以改进,使得棉的水力纺织得以实现,于是,纺织业的“无缝连接”成功,棉布的时代即将到来。

    听起来很容易,数百字就能概括,但宇文温为了实现这个“小目标”,花了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又有几个皇帝在位时间超过二十年?对于皇帝们来说,有空做什么不好,闲得无聊引进技术发展棉纺织业?

    种棉花还不炼仙丹,不说长生不老,多活几年不更好,棉布做得到么?

    从宇文温南征岭南开始到现在,过了二十年,无数人为此呕心沥血,才有了如今的成就,不是他随便动动嘴就有的。

    宫女端来小食、美酒,宇文温在凉亭里自饮自酌起来,这种情况下,应该吟诗助兴,诗有现成的,那就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魏武帝曹操的《短歌行》,开头几句用在此时再合适不过,宇文温喃喃着“对酒当歌”,琢磨起当前局势。

    对韭当割,韭菜们,我的刀磨好了,收割的季节到了!

    宇文温所说的“割韭菜”,实际上源于后世股市用语,庄家是收割者,那么散户就是割一茬长一茬的韭菜。

    现在,庄家是朝廷,韭菜们就是各地大族,其中包括世家门阀。

    中央朝廷和地方大族的经济内战已经进入第二阶段,为了从经济上打击世家大族庄园,“西军”(长安朝廷在西)用持续多年的低粮价、低布价,打得“东军”(河北、河南、两淮在东)内伤累累。

    但战局现在开始“胶着”,步步败退的庄园主们,求生**很强,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已经适应了新形势下的经济战争。

    对应新兴的雇佣制农场,许多传统庄园开始蜕变为新式佃农制庄园,或者宗族庄园,以低人力成本种植经济作物,顽强生存下来。

    所谓低人力成本,就是庄园主以完全人身依附的佃农(签了长契甚至卖身契的佃农),进行低成本的农业生产,同样开始种植经济作物,实现盈利,然后用利润购入粮食和布匹。

    另一种蜕变的庄园,是以宗族为单位实行经营的庄园,族长将族人组织起来,同样以低人力成本种植经济作物,一样实现了盈利,然后购入粮食和布匹。

    完全人身依附的佃农,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而宗族内部,那些没有勇气离开家乡、宗族到别处务工的人,同样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不需要工钱。

    而且宗族还会嘘寒问暖,生病了出钱请医生,急用钱的话,宗族也会出头,可谓人情暖人心,让许多人愈发不愿离开家乡、宗族。

    另一边,雇佣制农场,农场主(商社)必须给雇工发工资,这笔工资除了确保对方养家糊口还得有盈余,用人成本自然要比完全人身依附的佃农和宗族族人高。

    而雇佣制农场的农场主还得承担土地租金,甚至包揽土地所有者的租庸调,所以无形之中在成本上就竞争不过蜕变的两种庄园。

    于是,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作为“西军”主帅,宇文温必须采取措施,打破僵局。

    他可以动用资源,对负隅顽抗的“东军”实行“经济制裁”,让这些庄园种植出来的经济作物卖不出好价钱,甚至实行歧视性税收政策,让对方的经营成本暴涨,导致经济作物总得越多亏得越多。

    但宇文温认为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这形同宣布对方为“非国民”,然而河北、河南、两淮的庄园主也是周国百姓,并不是他要实行**消灭的对象。

    传统的庄园主们,面对新形势选择适应,还成功了,这意味着对方是想做体制内的顺民,而不是狗急跳墙要造反。

    地头蛇们要做顺民,宇文温求之不得,更别说他一直强调相对的公平竞争,没道理自己又做运动员又做裁判。

    他扶持的利益集团,必须是在激烈竞争中获胜的佼佼者,所以不可以怕竞争,既然传统的庄园主们适应了第一阶段战争的打法,那么接下来的打法必须换。

    如此,庄家才能愉快的割韭菜。

    新打法,当然就是棉花种植,“西军”的雇佣制农场,将会大规模种植棉花,直接绕过麻种植、麻纺织,开辟新的战场。

    而要靠棉花种植盈利,可不是有地就能做到的,因为棉花种植的技术含量很高。

    棉花分种类,有的品种其棉絮过细或者过短,纺出来的纱线,细了容易断,粗了织出的布就不够柔顺,典型的例子,就是西域高昌国种植的棉花,因为棉絮纤维质量不好,所以棉布“粗糙”。

    所以,优质的棉种必须是长绒棉,这样的棉花,必须从天竺引进。

    然后,棉花的种植,对于中原农民来说是个陌生领域,各生长阶段如何施肥、如何防涝防旱,如何防虫害,都没有传统经验可以借鉴。

    第三,棉花纺织、染色技术,也和麻纺织、染色技术不一样,虽然机器看起来差不多,但没有相关技术指导,纺出来的纱线很容易断,染色的棉布很容易褪色。

    良种、种植、纺织、染色技术,目前当然掌握在“庄家”手中,“西军”可以拿到“会员价”。

    且不说纺织、染色,雇佣制农场,可以弄来良种、有技术人员指导棉花种植,那些蜕变的庄园,想要通过种植棉花盈利,就得花钱买良种和技术,而他们肯定拿不到“会员价”。

    各种土农药,也得花钱来买,不买,自己是绝对配不出来的,到时候棉田遭了虫害,没有土农药驱虫,就等着歉收甚至绝收。

    如此一来,这些不得不跟风种植棉花的庄园,其增加的技术成本,抵消了低人力成本的优势,被“西军”带节奏的“东军”,只会“一步错、步步错”。

    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成为整个棉花纺织行业的原材料“供货商”,再也无法脱身。

    变成韭菜,任由庄家收割。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人参几何

    夜,皇子宇文维新看着案上盘子里放着的一支人参,陷入沉思,他不是在想这人参该如何吃,而是要以这支人参为题目,写一篇作文。

    不是诗词,不是歌赋,是纯粹的说明文,字数不得少于一千字。

    对一支人参进行说明,这不难,问题是说明文字要超过一千字,让宇文维新觉得十分郁闷:他就算东扯西扯,都扯不到这么多字.

    父亲又要求“言之有物”,不许胡乱写一通凑字数,种种要求,真的难住了宇文维新。

    写来写去,也就写得三百余字,距离千字还差得远。

    眼见着时间所剩无几,宇文维新只能放下笔,放弃“挣扎”。

    在一旁看书的宇文温,见着儿子认输,放下手中书本,问道:“很难么?”

    “嗯....”

    宇文维新点头认输,做母亲的陈开始抱不平:“这一支人参就要写千余字,也太难了吧?”

    “不难,仅以写作技巧而言,一个刀笔小吏,对着这人参写个千字文章不在话下,五郎写不出来,是因为词汇量不够,又不会说车轱辘话。”

    宇文温说到这里,开始教育儿子:“日后你出镇一方,和下面的吏员打交道,千万提防这些人在公文里跟你说车轱辘话。”

    他以人参为例,开始“炫技”:“夫人参者,非花非草,非金非石,集天地之精华,处极寒之山壤....”

    “既非东海之草木,亦非西洋之异果...”

    “南梁陶通明(名医陶景弘)有诗云:三桠五叶,背阳向阴,欲来求我,椴树相寻...”

    “懿德嘉猷,润兹金石,扬名不朽,其在斯乎...”

    宇文温一口气说了千余字内容,听得宇文维新瞠目结舌,他词汇量确实不够,听得父亲硬是把“人参”二字演化为千余文字,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父亲督促你们用功读书,不是说日后要靠做学问治理一方,你们的学问不够,将来怎么和胥吏斗?碰到个两个积年老吏,互相推诿争功,一个个巧舌如簧,让你评判一二,该怎么办?”

    家中排行第五的宇文维新,j距离出镇一方为时尚早,但听得父亲这么一说,用力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见着那人参,宇文维新好奇问道:“阿耶,这人参确实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么?”

    宇文温闻言反问:“你阿姨怎么说的?”

    “阿姨说人参是好东西,能延年益寿。”

    阿姨,是庶出子称呼生母时用的称呼,当然,长大之后的孩子,知道嫡庶之别后,私下里还是会喊生母“阿娘”,宇文维新的母亲陈,对人参的功效深信不疑。

    宇文温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说什么“科学”,点点头,答道:“人参能安神定魂,滋补身体,延年益寿应该是可以的,至于起死回生....世间可没有长生不老之人。”

    “那,那些得道高僧和道长呢?”

    “人家只是年纪大,气色好,至于什么活了数百年,呵呵,可有户籍凭证?总不能他说活了多少岁,就活了多少岁吧。”

    宇文温时刻不忘给儿子灌输“科学思想”,“反迷信”:“江湖术士的骗术,你们也知道了不少,道理都是一样的,什么长生不老,都是扯谈。”

    宇文维新的问题依旧有不少,譬如人参是不是会成精,据说挖人参得先用红绳将其茎拴住等等,宇文温对此都一一作了解答。

    当然,为了维持人参的神秘性,他都会说即便没有实证,都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见着夜色已深,宇文温让儿子早些休息,起身离开,向自己寝宫而去,陈交代儿子几句后,快步赶来,两人走在灯火阑珊的小路上,边走边谈。

    宇文温吩咐道:“人参这东西,不要供成神药,该用就用,莫要囤积太多。”

    “可是,这许多名贵人参,总不能切片泡茶呀。”

    “那你斟酌着办,实在吃不下,我与皇后说,多送些出去。”

    “那...这人参,真就没有太多功效么?”陈极其相信人参的药效,但见着宇文温不置可否,立场有些动摇。

    “这个嘛,说不清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宇文温的话,让陈心中稍定。

    陈如今分管库房,其中包括药材,当然这分管指的主要是管账,不过陈名下也有不少人参,主要是送给自己母亲,以防不时之需。

    而宇文温觉得人参这种药材没必要储存太多,因为即便人参有奇效,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囤积多了没用,还不如适当“变现”。

    人参的功效,即便是在后世也争议颇多,宇文温不是什么专家,不好妄下断言,但人参作为滋补品想来是没错的,所以认为该吃就得吃。

    更何况,每年从辽东运来的人参,真的太多了,总是当宝贝一般珍藏,皇宫都快变成人参铺。

    人参到底能不能起死回生,其实宇文温不关心,但他依旧把“辽参”的概念炒作起来,为的就是开发辽东。

    要吸引百姓闯辽东,那辽东总得有一些高价值的特产,能给移民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还得见效快,那么号称可以“起死回生”的人参,自然是少不了的。

    只要挖到一支百年或者千年山参(号称),转手一卖就是数千贯甚至上万贯的收入,如此暴利行业,比淘金还要夸张,足以刺激百姓前往辽东碰运气。

    宇文温觉得,如果“挖参热”能为开发辽东带来兴旺人气,极力鼓吹人参能气死回生又有何不可?

    有钱得不行又很怕死的富贵人家,就需要百年甚至千年人参来保命,对于他们而言,花钱再多都不是问题,就怕想花钱都花不出去。

    动辄上万贯才买到的人参,吃到肚子里,心都定了许多。

    这种钱不赚,宇文温觉得就是犯罪,无论如何,辽参的招牌必须打响,然后当做另外一把刀,用来割韭菜。

    许多地主老财,扣门得很,有铜钱就拿去窖藏,平日里穿手纺麻布所制衣物,衣食住行也没那么多讲究,完完全全的传统庄园主做派,自给自足,守着土地过日子。

    想让这种人多花钱,比登天还难,但不要紧,人性自古不变,那就是越老越怕死,只要拿准这个人性弱点,就一定能赚钱。

    后世,那么多针对老人的保健品为何如此热销?道理很简单,老人们想要多活几年,于是再扣门的老人,为了延年益寿,毫不犹豫把多年积蓄拿出来买保健品。

    至于上层人物,当然就疯狂追捧各种“大师”,当年风行一时的气功、特异功能,流行起来的原因不外乎此。

    在科学发达的后世都是这样,在封建时代,更是如此,无数帝王迷恋仙丹,究其根源就是希望多活几年。

    站在人世巅峰的皇帝都不能免俗,地主老财们又何以置身事外?

    面对一支能够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百年、千年人参,谁能捂得住钱袋子?

    然而割韭菜的刀还不止这一把。

    壮阳的虎鞭,可以确保男人宝刀未老,即便不需要多生几个儿子传宗接代,面对年轻貌美的续弦和小妾,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痛苦,很好受么?

    所以,辽东出产的生猛虎鞭,数百贯到上千贯一根,买还是不买?

    然后,泡酒后具有壮筋骨、强腰肾、祛风寒药效的虎骨,客官要不要来几斤?

    人参、灵芝、虎鞭,一套“辽东名贵特产”下来,韭菜有多少割多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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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786/ 第一时间欣赏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作者:米糕羊所写的《逆水行周》为转载作品,逆水行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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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