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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完美平衡

    饭后,宇文温漱完口,拿来尉迟明月的发言稿,他想知道小姨子/小妾在会上发言时间那么久,所说内容是毫无意义的废话,还是言而有物。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发言稿洋洋洒洒足有数万字。

    居然还有提纲。

    宛若写作文一样,发言稿先有提纲,然后分有细纲,对应要说的内容,宇文温大概浏览了一下,发现从总体来说,这个发言稿提到的内容,是环环相扣的。

    他有些佩服的问:“明月,为了准备这发言稿,花了多少时间?”

    “两天而已,很快的。”尉迟明月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模板都有了,按着框架把想说的一一列进去,然后把相应的事例也放进去,然后分段小结,最后是汇总,完事。”

    宇文温听到这里默默点头,看来尉迟明月是锻炼出来了,不过他看着这发言稿,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也就是因为在纸上写字方便,你才会写那么多,若还是竹简记事的年代,光是用刀往竹简上刻字都能累断手,真那样,看你还有那么多废话!

    今晚是尉迟明月侍寝,但因为要抓紧时间写总结,所以她现在还没空服侍宇文温,宇文温坐在一旁,看着尉迟明月那认真提笔写字的样子,笑了笑,自己拿起资料看起来。

    资料的内容,是有司今年关于河南地区的社会调查汇总,根据这些汇总,宇文温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河南出现了新“物种”。

    新物种是什么?

    新地主。

    传统的地主,其大小庄园是自给自足,自己种粮食,自己种葛麻纺布,自己种树、养马,豢养庄客、部曲做护卫,解决衣、食、住、行,大地主甚至可以做到闭门为市。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庄园经济,除非有自己庄园无法出产的物资,才会用粮食和布匹作为货币外购。

    那么新地主,则完全不一样。

    新地主的庄园,除了部分土地依旧种植粮食“保底”,其他土地都根据市场需求种植诸如油菜、棉花、菽(大豆)、时蔬等经济作物,完全是以参与市场销售为经营庄园的主要目的。

    或者,在其基础上,开办各类作坊,雇佣工人,参与到日益发展的社会经济中去,成为新的社会体系中一员,不再是闭门成市的传统庄园。

    除去山南荆襄之地不说,河南、淮南、江南,因为军事和政治原因,“顽固势力”被宇文温铲除过几轮,所以现在以上地区,新地主的比例很大,人数上不是简单过半而已。

    这些新地主,有的是从旧地主转变过来,有的是当年凭借军功获得土地的外来户,然后在各种因素的促进下,开始茁壮成长。

    长到现在,终于成了气候,于是开始有了政治诉求。

    这正是宇文温所希望看到的。

    新地主的产业,需要参与到商品流通中去才能盈利,需要雇佣大量劳动力,所以反对旧地主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赞成“谷贱伤农”,迫使农民出门务工。

    但前提是朝廷里有人支持他们的主张,或者有自己人在朝廷当官,影响决策。

    所以,科举恰逢其时。

    新地主们通过转变经营模式,从快速发展的河南、两淮、江南经济以及海贸中获得超乎以往的利润,有足够的财力购买教材、辅导书,请来优秀的老师,让自己的子弟、族人脱产读书,一门心思备战科举。

    实在不行,还可以“投资”,花钱培养那些家境贫寒但资质不错的异姓读书人,甚至通过联姻来笼络有望中选的读书人。

    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新的官僚集团会形成,那就是科举官僚。

    这样的科举官僚是寒族出身,却和出身于旧地主的寒族科举官僚不同,基于自身阶层利益考虑,政治诉求也完全不同。

    出身旧地主的官僚,奉行的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不喜欢风险,不喜欢人员流通,希望百姓老老实实呆在家乡,被土地束缚,主张“父母在、不远游”,也不喜欢朝廷对外扩张。

    但出身新地主的官僚完全不同,他们的诉求,和传统的士大夫以及传统寒族地主有着明显分歧,而这种分歧,可以被皇帝加以利用,实现政治制衡的目的。

    宇文温为了预防“统一并发症”,需要解决许多不稳定因素,其中之一,就是压制权贵,所以需要一支可靠的政治力量。

    这种政治力量,按传统来说是宗室,但问题在于历史的发展表明,宗室用起来很棘手,重用则迟早内讧,疏远则皇权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完蛋,真的是左右为难。

    但现在,有了源自新地主的科举官僚,只要过上十来二十年时间,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如历史上的科举官僚倾向于依附皇权那样,通过科举考试当官的寒族子弟,天然的就和门阀、大贵族站不到一起,而这些人作为新地主或者新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自然要争取更多的政治权利。

    或者争取影响决策,让国家政策更加偏向于自己所代表的利益集团。

    如此一来,出身新地主的科举官僚,在官场内形成规模后,必然和代表着保守势力的大小官员以及权贵、门阀世家出身的官僚发生政治上的角斗。

    所以作为皇帝的宇文温,可以让这种科举官僚唱白脸,压制权贵。

    这就是他的规划,且不说日后有没有海外分封,仅就国内而言,宇文温认为没必要实封儿子镇守地方,因为这样做的话,他去世后,兄弟相残的可能性很大。

    燕王宇文维翰坐镇幽州监视河北,魏王宇文维宁坐镇并州监视河东,是为了压制当地地头蛇,他们没有封国在当地,且总管职务不会世袭,到了一定年限就会调任回京,由别的皇子继续接任。

    这就是循资格里的差遣使职,对于宗室同样适用,皇子(宗室)们出镇地方,就是领了差遣或使职,只要皇帝撤销任命,就得乖乖回来。

    如此安排,算是日后兄弟间相处的一个保障,宇文温知道自己去世后,儿子们要如何相处,他已经管不着,所以能做到的,就是开个好头、定好规矩。

    新君靠着科举官僚压制京城权贵,给宗室差遣压制地方,必要时授予兵权以拱卫皇权,灵活性很大,如果觉得某个宗室在外不稳,可以收回任命,宗室便只能乖乖回来。

    还不放心,那么新君也可以考科举官僚制衡宗室。

    皇帝靠科举官僚压制权贵、宗室,不代表国策会走上老路、日趋保守,因为这些科举官僚代表的利益集团,本身就有扩张的需求,需要更多的原材料产地和倾销市场。

    宇文温觉得,在这样的安排下,宗室在外做大的可能性很低,没了这种风险,大概新君会对宗室们宽容些。

    当然,若是新君冷血无情,依旧不依不饶屠戮宗室,宇文温那时早就不在人世,哪里还管得了。

    这么一番精心设计下来,完美的政治平衡就出现了,那么他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未必。

    晋武帝司马炎,为低能的太子司马衷设计了一套政治架构,内有双外戚家族辅佐新君并且互相制衡,外有宗室八王拱卫京师,震慑各门阀世家以及各地地头蛇,堪称完美平衡,结果呢?

    所以,宇文温知道自己再怎么精心设计,未必十拿九稳。

    晋武帝为儿子设计的政治平衡崩盘,明太祖为孙子设计的政治平衡也崩盘,那么,当他百年后,若儿子不争气玩脱了,政治平衡崩盘后,内战爆发,历史还会重演么?

    不好意思,真要爆发内战,胜利者还是我的儿子,别人没有任何机会!

    宇文温放好资料,眼睛看着前方墙壁,仿佛看向不存在的虚空。

    他有儿子,有很多儿子,名讳全都记在宗籍上,但还有个儿子,名讳不为人知。

    那是他的私生子,就在世人面前,却没人意识到那是他的骨肉。

    这个私生子会护着兄弟们在内战中获胜,没有人打得过。

    私生子的名字,叫做....

    黄州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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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没想到

    上午,一身素白的司马令姬,入宫于命妇院拜见皇后尉迟炽繁,与她一同入宫的命妇还有不少,但都身着命妇服饰,所以司马令姬的装束显得格外显眼,又有些失礼。

    但事出有因,所以皇后不会怪罪,其她命妇也能理解。

    去年,司马令姬的舅公(公公)去世,所以吴明、司马令姬夫妇要守丧,为期三年。

    吴明丁忧,为生父刘桃枝守陵,虽然他还是没有改回“刘”姓,但对生父已经没有芥蒂,所以要尽最后的孝道。

    本来司马令姬也该在家守丧,奈何她是当家,家中产业要操持,儿子也得管教,所以不得不“破例”,身着素服成日里内外忙碌。

    吴明是典型的甩手掌柜,在任时只管公务,如今也不管其他事,家中事务全都是司马令姬做主,所以忙得团团转的司马令姬,时不时还得入宫拜见皇后。

    又不能穿红戴绿,只能一身素白。

    若按着其她命妇的性子,总是要私下里说些怪话,不过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所以大家都不会说什么。

    所谓“自己人”,当然是指命妇们各自的夫君,都是当年黄州出来的“老人”。

    这些“老人”,有的是天子潜邸故旧,有的是追随天子(潜邸时)征战的将士,反正就是跟着天子一路走来的追随者。

    所以命妇们当年还不是命妇时,在黄州时期就多有来往,相互关系不错,又有“业务来往”,所以哪里会对司马令姬冷嘲热讽。

    “天竺的长绒棉,纺出来的棉布质量确实不错,针织品更是明显,南司已经和天竺诸侯谈妥了,明年春夏,运抵中原的棉花会增加五成,大家要准备好。”

    “天竺各国对纸张的需求很大,稍后南司会发布采购公告,有空的话多关注一下,或者提前备货。”

    “南司正在和骠国接触,如果进展顺利,会派出队伍沿着其国内大河北上,看看是否如古籍所说,真有从骠国入南中的古道可以通行,这件事,一旦确认,南中那边可就热闹了。”

    “倭国的硫磺矿扩大开采,明年北司的进口额,大概会增加三成,所以不用担心硫磺短缺,导致漂白剂不够。”

    皇后尉迟炽繁,贵妃杨丽华、德妃萧九娘、淑妃尉迟明月,和在座的命妇们议论着当前“商情”,她们口中的“南司”、“北司”,指的是南北两洋贸易公司。

    根据不同事务,现场分为三个“讨论组”,分别以皇后、贵妃、德妃为中心,时不时有“跨组讨论”。

    这一场会见,实际上是例会,可以说是黄州产业主们之间的“商务会谈”。

    如此聚会,是源自多年前的惯例,在皇后(西阳郡公夫人/西阳王妃)尉迟炽繁主持下,各命妇(家中产业掌管者)齐聚皇宫(公府/王府)分享商机,统一共识,共商大计。

    正如宇文温没精力管产业运营,得由尉迟炽繁来管那样,命妇们的夫君都在为朝廷效力,忙得很,家中产业,都是她们来管。

    所以围绕着皇后,有一个特定的小圈子,这个小圈子,涵盖了以黄州为核心的产业集团,小圈子的成员,都是管理着各类产业的外命妇们。

    司马令姬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她即便还在守丧期,却不得不入宫参加这个小圈子的例行聚会,因为家中产业需要和许多同行“对接”,协调下一步的经营规划。

    这就是命妇院的特别例会。

    小圈子的规模在扩大,参与的成员(外命妇)越来越多,不止司马令姬等外命妇十分看重这个小圈子,皇后尉迟炽繁也是如此。

    她知道,夫君用利益将无数人捆绑在一起,而这些人的夫人们,其中有命妇身份的人,如果管理家中产业,就必然会进入这个小圈子。

    那么她要利用这个小圈子,团结诸位外命妇,以此影响各自的夫君。

    她这么经营,为的是争取更多的人支持宇文维城做太子,将来即位称帝。

    这是尉迟炽繁的战争,为了儿子绝不能输,所以一直很注意维系这个小圈子,学夫君的做法,用利益将外命妇们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借此机会,尽可能将其夫君还有儿子们,捆绑在太子身边。

    然而因为产业牵扯太多,贵妃杨丽华、德妃萧九娘都必须出席,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尉迟炽繁拉来妹妹尉迟明月,姊妹同心,严防死守。

    历经多年的发展,这个小圈子的规模十分惊人,尉迟炽繁看着眼前众多外命妇,只觉有些眼花。

    不知不觉间,夫君口中的“黄州集团”,没想到竟然发展到如此规模了。

    会议进程十分紧凑,容不得尉迟炽繁发呆,不过现在是妹妹尉迟明月主持讨论,所以尉迟炽繁得以想别的事情。

    “三娘,你知道么,黄州集团呐,不得了哎!”

    这是前不久某日,宇文温喝得迷迷糊糊时说的话,尉迟炽繁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听到后面,悚然动容。

    “三娘,黄州...啊.....有煤铁复合体,年产铁一千万斤...可以制作无数铠甲兵器,可以批量生产各种口径火炮!”

    “有日兴昌做渠道,汇通天下,融资能力一流,富可敌国!”

    “实业众多,能够生产各种产品、物资,小到绣花针,大到火轮船!”

    “有汉沔、洞庭湖、彭蠡湖粮仓,不愁粮食不够吃!”

    “有两洋贸易公司做海贸,有河南、两淮、江南甚至河北做市场,赚回来的钱,比朝廷的租庸调不差多少!”

    “你想想,你想想,谁要敢造反,只要把黄州地区的产业工人组织起来,用大冶出产的铠甲、火铳、火炮武装起来,穿着黄州出产的戎服,吃着汉沔的粮食,乘坐黄州制造的火轮船横扫天下,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

    “什么关陇集团,什么河北豪强世家,什么边境豪族,在产业化的黄州集团面前,狗屁都不是!”

    想到这里,尉迟炽繁不由觉得紧握双拳,她原以为夫君搞产业做贸易纯粹是为了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笼络人心,没想到这个所谓的集团发展起来,居然变成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所以,这也是太子最大的依仗。

    即便再多的人反对她和宇文维城,但只要有了黄州集团出身官员的支持,宇文维城的太子之位就稳了,这一点,尉迟炽繁确认无误。

    将来,宇文温去世,宇文维城即位,要是有奸臣作乱,那么黄州集团,就是最好的“保镖”。

    尉迟炽繁一心想着儿子,想要让儿子多亲近一下“故旧们”,但宇文维城如今在陇右,等着收拾吐谷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没法和儿子细说。

    看看左右,尉迟炽繁觉得与会的人还少了一个。

    是时候让太子妃韦氏参与例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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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心思

    秋风卷落叶,洛阳皇宫里,太子妃韦氏正在向舅姑(公婆)请安,因为她刚结束守丧不久,所以面色有些差,皇后尉迟炽繁怕儿媳身子不好昏倒,赶紧让其坐在一旁,陪着自己说话。

    韦氏之父韦冲,去年病逝,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太子妃韦氏倒不用守够三年孝,但这一年来确实是粗茶淡饭,所以尉迟炽繁担心儿媳身体不好也情有可原。

    韦家这两年有些倒霉,先是韦冲去世,后来是韦冲小女儿去世,所以只剩下韦冲遗孀,及其女儿、太子妃韦氏,儿子韦挺。

    今日,结束守丧的韦氏带着儿子宇文旭进宫,小家伙才两岁多,来时路上睡着了,尉迟炽繁心疼孙子,便让孙子先在侧殿歇着。

    作为“爷爷”,宇文温觉得有些无语,他结婚很早,所以在后世还是大龄单身青年的年纪,现在就做了爷爷,总是觉得怪怪的。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陈为他生的儿子宇文维平,年纪还比宇文旭小,那又如何?

    宇文旭年纪还小,所以宇文温没有宣布孙子为皇太孙,而宇文旭的名字,是其父宇文维城取的,若日后要立储,可能要更名,以免因为避讳,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那是以后的事,宇文温不会烦恼。

    想着想着,他的大腿被人掐了一下,见着身边坐着的尉迟炽繁宛若没事人一般,继续和儿媳交谈,于是心中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若在这里,尉迟炽繁和儿媳大概是没法好好交谈,便借口看看孙子,先行离开。

    他有孙子,还有个孙女,那是燕王宇文维翰的女儿,作为一个当了“爷爷”的人,宇文温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走到殿外,看着萧瑟落叶,他觉得有委屈:明明,我这年纪和大龄单身青年差不多嘛....

    转到侧殿,宇文温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宇文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宇文维城,往事历历在目,觉得很温馨。

    儿孙满堂,是所有人的愿望,不分贵贱。

    所以,他当然希望自己儿孙满堂,子孙后代全都过上好日子。

    问题是这么一来,历经数代人之后,宗室规模越来越大,全都供着,会把国家吃垮的。

    明代的一个教训,就是宗室成了国家沉重负担,到了明末,宗室人口数万,理论上要发放给宗室的俸禄,已经超过了朝廷财政收入。

    这么多宗室,内部又贫富悬殊,富的撑死,穷的饿死。

    诸如福王这样的大藩王占据大量良田,据说河南的土地都不够这位占的,但有的宗室连该得的俸禄都被拖欠,甚至穷困潦倒、负债累累。

    这样的教训发人深省,宇文温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降爵减俸”。

    首先,出五服就不算宗室,使宗室不至于数量过于膨胀。

    然后宗室的爵位,每传一代就降一等,立军功另外再说,这样也省得日后供养不起,大家都难受。

    同时,给不继承爵位的宗室以适当自由,可以参加科举,可以经商,可以迁徙,靠本事自谋出路,养家糊口。

    说白了就是分家,不要老是让本家供着。

    一想到分家,宇文温就想到了儿子们。

    真要实行降爵减俸,燕王、魏王、楚王,传到下一代,没有军功,就会变成燕国公、魏国公、楚国公,以此类推,变成郡公、县公....

    宇文温想着想着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好凄凉。

    所以不如分封海外,让王爵世袭。

    分封到海外,自立门户,不用受中枢官僚的气,自己在封国优哉游哉过日子,还可以作为“备份”。

    一旦中原有事,海外藩国要勤王是来不及的,但至少能作为“备份”,将家族香火延续下去。

    同理,海外藩王无法干涉朝政,无法威胁本家,那么作为天子,想来会对这些藩王放心不少,不会成日里担心对方搞宫变抢江山,手足相残发生的概率降低。

    这么一推演,宇文温感觉分封可能造成的后果,就不那么严重。

    不能把所有儿子都封出去,可以选几个能力出众的,培养好班底,然后分封到海外建国,其他儿子留在国内,看将来需不需要为新君效力。

    问题是,谁出去、谁留下?

    封到海外的儿子,万一水土不服死了...

    想想后宫某位佳丽穿着红衣吊死在自己寝宫前的场景,宇文温只觉得后背发凉。

    。。。。。。

    “你要带太子妃管产业,那就得慢慢来,不要一下子扔太多事情给对方做,不要把太子妃吓得知难而退了。”

    “还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让太子妃管产业是吧?日后儿媳翅膀硬了给你脸色看,你找谁哭去?”

    “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阿娘,这可是司空见惯的事,婆媳要是闹别扭,你莫要以为棘郎铁定会帮你说话!”

    “你把产业死死攥在手里,她有求于你,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得对你和颜悦色,等到临终了,再传给儿媳,这才是稳妥之策。”

    夜,宇文温趴在榻上,一边享受尉迟炽繁的亲手按摩,一边和对方闲聊。

    听尉迟炽繁说要开始栽培太子妃,让韦氏参与到皇宫产业的管理中来,宇文温不反对,却觉得没必要栽培太过。

    道理很简单:自己时值壮年,还有妻妾帮忙管着产业,要等儿子当家,儿媳再接管产业也不迟。

    但他不好明说,只能委婉的劝,让尉迟炽繁莫要太过热心,以至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尉迟炽繁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她当然要栽培儿媳,但在宇文温面前一个劲说想让儿媳尽快接班,表现得这么“目光短浅”,纯粹是为了带节奏:

    “二郎,澳州现在应该可以试着开发了么?据说澳州南境有草原,又有大河,定居不错,可以种田,也可以牧羊,应该不错的吧?”

    “嗯,这是不错的主意,问题在于,开荒需要多年才能把生地变成熟地,而且养羊的话如何盈利?运羊毛、奶酪回中原,那成本不低哟!”

    “不需要外销,可以自给自足嘛,定居的移民,可以在澳洲南境草原放牧,自给自足,就像草原上的牧民一般。”

    尉迟炽繁其实是想带节奏,让宇文温不知不觉中认为把燕王封到澳州去比较好。

    她倒不是对宇文维翰有意见,相反,对方也算是她带大的,所以不存在让庶长子去海外送死的恶毒心思,她就是想确保嫡子的地位稳固。

    燕王若果成了“澳王”,在澳州封国优哉游哉的,自给自足过日子,其实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宇文维翰不会成为太子的备份,因为只有宇文维乾才可以。

    孙子年纪小,尉迟炽繁就怕万一老天不开眼,太子英年早逝,太子之位空着,所以必须确保嫡次子宇文维乾成为太子。

    虽然按着宇文温的态度,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宇文维乾“补位”没问题,但尉迟炽繁还是要防万一。

    宇文温不知道枕边人此时所想,却对其构思不感兴趣,澳州天远地远又荒凉,正常人谁愿意跑那鬼地方放羊,真要放羊,就近去河套多好。

    见着尉迟炽繁在纸上谈兵,宇文温觉得很有必要给对方指点一下:“你的想法太幼稚,澳州那地方是可以开发,前提是得科技发展起来,那得很多年以后了。”

    “这地方不在主要海贸航线上,又没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可以种粮食、种植经济作物,除了鳄鱼皮、袋鼠皮,都没什么特别有商业价值的特产,所以眼下作为贸易据点和流放地比较合适。”

    “澳州目前真是荒凉,说鸟不拉屎倒不至于,可你想想,就算有鸟屎,那又有何....”

    话说到这里,宇文温忽然停住,瞪大眼睛,尉迟炽繁见他如此模样,觉得奇怪:“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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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宿便

    冬去春来,南洋大海,碧波荡漾,海天一色,由三艘三桅硬帆海船组成的船队,此时正抢风航行,几乎是迎着东南风,向东南方向前进。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海船桅杆上飘扬的旗帜,表明这是一支隶属于南洋贸易公司的船队,而他们前进方向数里外,是一片岛礁。

    数个露出海面的礁盘,环绕着一座小岛,仿佛众星拱月一般。

    岛礁所在海域水位较浅,吃水较深的大海船若过于靠近,会有搁浅的危险,所以三艘海船缓缓放下船帆,使得船速也渐渐放慢。

    担任旗舰的第一艘船上,林成裕收起千里镜,看着船员将甲板上的小船移出船外、缓缓放下,紧了紧背包,翻过船舷,沿着权做梯子的绳网爬下大海船,坐到靠泊在海船边的小船上。

    陆续又有数名船员登上小船,然后一起划着桨,将小船向小岛划去,另两艘大海船也各自放下一艘小船,小船的目标同样是前方海岛。

    海浪此起彼伏,小船有些颠簸,林成裕一手扶着船帮,一手拿起草帽给自己戴上,然后系好帽绳,饶有趣味的看着前方海岛。

    这座岛并不大,却是岛礁群中唯一大岛,对于船员们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片岛礁处于广州入洋口屯门海域东偏南数百里的海面上,所以往来南北的海船大多会经过附近海域。

    面前这片岛礁,因为位于屯门海域的东面(偏南),所以别称“东沙”。

    于是东沙岛礁群里唯一的岛,被渔民称为“大东沙”,或者依据其宛若残月的形状,称为“月牙岛”。

    渔民出海打渔一般不会深入大洋,但一不留神走远了,时常靠泊大东沙(月牙岛),因为这岛虽然不大,在上面打井却能够打出淡水来,是渔民们一处重要的淡水补给岛。

    现在,林成裕一行人即将登陆大东沙,却不是来收集淡水的。

    小船距离岛屿越来越近,林成裕靠着肉眼就能看见岛上有茂密的椰子树林,又有大量海鸟在小岛上空盘旋。

    海鸟数量之多,以至于船只上空都有不少鸟儿在上下翻飞。

    时不时“噗嗤”一下,居高临下给船只和船员留下“礼物”。

    那是黄白相间的鸟屎,落在人的衣物上,留下一道道屎痕,船员最烦鸟屎,因为经常弄得船甲板一片狼藉,然后大家就要清洗。

    洗甲板倒也罢了,鸟屎若落在桅杆和帆布上,清理起来很麻烦,如果可以,大家都想捏着鼻子忍,当做没看见。

    然而南洋贸易公司的规定很严格,直属船队的所有船只必须随时保持整洁,所以各船船长都会安排船员定期刷甲板搞卫生,那么无处不在的鸟粪就很让人讨厌。

    不仅商船的船员讨厌鸟粪,出海的渔民也不喜欢鸟粪,因为渔民们都认为被海鸟拉的粪便砸中会带来晦气。

    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说这可能是海鸟给海怪做的标志,标明猎物:海怪会首先吃身上有鸟粪标记的落水之人。

    因为不喜欢鸟粪,所以渔民们出海时靠泊海岛,即便是阴天,也会带着草帽,挡住从天而降的鸟粪,如今划船靠近大东沙的船员们也不例外。

    随着船只渐渐靠近岛屿,头顶上盘旋的海鸟越来也多,大家所戴的帽子,上面已经“伤痕累累”,林成裕已经能闻到头上传来的淡淡臭味。

    大海之上,许多新罗棋布的礁盘、小岛,都是海鸟的栖息之地和落脚点,大东沙也不例外,林成裕常年在南洋跑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岛屿边沙滩,有一座简易栈桥,船员们将船只靠在简易栈桥,早已等候多时的几名士兵协助船员将船拴住。

    一行人上了岛,来到椰林之间,却见岛上此时已有许多男子挥动铁镐在挖地。

    林成裕作为“观察员”,是登岸小队的领队,他奉公司之命,要对正在试开采的大东沙进行现场观察,看看公司热切关注的“宿便”是怎么回事。

    头上戴着的草帽,散发着淡淡腥臭味,林成裕顾不得那么多,看着脚下层叠的海鸟宿便,有些迟疑的问:“这么硬,会不会是石头?”

    “不会,这是海鸟积年宿便凝结而成的石头,不是珊瑚碎片,也不是一般的石头,”

    大东沙勘探负责人热情介绍着,怕林成裕不相信,从地上敲了一块宛若石头的宿便,弄碎,摊在手心,向林成裕讲解:

    “海鸟吃的是海里小鱼,粪便里必然有鱼刺,还夹杂着羽毛,请看这里...”

    “这海岛栖息着大量海鸟,每日都会落下大量鸟粪,千百年来,积年宿便早已风化,堆积在一起,凝结成石...“

    “虽然风化的宿便看不出鱼刺,但是....”

    那负责人让人拿来几块看上去完全不像鸟粪的碎石,然后当着林成裕的面舔了几下:“既然是宿便,那么总是有一股味道,这味道可不是一般石块有的。”

    见着对方舔海鸟宿便,林成裕不觉得反胃,向着小岛深处走去,看着岛上已经风化的海鸟宿便如此之多,在地上堆积不知道有多厚,有一种身处粪坑的感觉。

    去年秋末,市舶司那边忽然关心起南洋诸岛礁,据说是对海岛上可能存在的海鸟宿便起了兴趣,这让大家觉得纳闷:

    南洋海域岛礁众多,其中一些海岛确实有大量积年海鸟宿便,这是常识,市舶司之前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过了那么多年,忽然关心起来了?

    因为有这层缘由,南洋公司很快组织人手,开始调查南洋海域之中,哪几个海岛上海鸟宿便多,并且适合进行大规模“开采”。

    忙碌了一个冬天,如今刚开春,公司就确定了几处海岛,其中尤以大东沙最为合适,因为这里的海鸟宿便多得很,又靠近广州,所以交通运输相对方便。

    从番禹扬帆的海船经由屯门入洋,直接往东(偏南)航行数日,就能抵达大东沙,装满海鸟宿返航,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市舶司的要求,是找到可以当做矿脉来开采的海岛,以此大量获取海鸟宿便这种“矿石”。

    如此大动干戈,据说是因为这种宿便可以拿来肥田。

    对此,林成裕觉得有有些难以置信,粪便能肥田他知道,但这种早就风化成石头的海鸟宿便,其肥力恐怕早就已经没有了。

    所以用来肥田能有多少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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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前景

    “大东沙岛地势平缓,一旦风暴来袭,寻常建筑恐怕难以幸免,无论是宿舍、仓库,都必须加固,又因为身处大海之中,水汽腐蚀严重,用料必须以砖石为主。”

    “同理,栈桥必须牢固,不然风暴过境,必为海浪摧毁。”

    “岛上打井确能打出淡水,但日后驻岛人员大增,水井出水量恐怕不够,所以,搭建集雨设施蓄水势在必行,这些设施,同样需要加固以防风暴。”

    “为防海寇,须有士兵驻防大东沙,以保开采人员及设备、物资、粮食安全,兵力至少一百,让贼人难起心思..”

    “故而卑职认为,在大东沙建立堡垒,将宿舍、仓库、蓄水设施囊括在内,再安装火炮数门确保安全,此举十分必要。”

    “鉴于大东沙位于主要航线上,卑职建议,于大东沙建永固栈桥,灯塔,观察站,作为航线上一处正式站点使用,而不仅仅是开采海鸟宿便。”

    会议室里,接受质询的林成裕侃侃而谈,他坐在高脚坐具椅子上,手里虽然拿着资料,却根本就没看,因为各种数据及要说的内容,都已牢牢记在心中。

    在他面前,是坐在“一”字型高脚书桌后的几名中年男子,个个板着脸,不苟言笑,看着手中资料,偶尔发问。

    林成裕昨日刚从大东沙回到番禹,今日就接受董事们质询,心中琢磨着大东沙开采事宜真不简单。

    通常,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需要惊动“上面”。

    现在董事们如此重视,林成裕琢磨着恐怕整件事的起因,是天子在过问,所以从南洋市舶司到公司,一级级下来都不敢懈怠。

    然而这种积年海鸟宿便,真的有什么肥力么?

    林成裕想不通,但不会多嘴问,他只需要履行职责、完成任务就好,而自己连夜加班写出来的资料,内容很详实,如今见着董事们没问什么很奇怪的问题,暗暗松了口气。

    不一会,质询结束,林成裕告退,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下班时间到。

    广州番禹,是南洋贸易公司总部所在地,在总部上班的雇员很多,林成裕三两下收拾好桌面,关好门,赶在人潮汹涌前,“冲”出大门。

    他和随行仆人交代了一些事情,让其拿着零碎东西先回家,自己沿着街道向前走,应约赴会。

    街道上车水马龙,许多满载货物或者人的四轮马车来来往往,街道两边行人接踵摩肩,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番禹作为天下闻名的大都会,一直都很热闹,随着海贸大兴,朝廷大力开发岭南,如今的广州番禹,早就脱胎换骨,几年又是一副新模样。

    对此,林成裕深有体会。

    他作为南洋贸易公司的雇员,在番禹定居了差不多十年,亲眼目睹这些年番禹的快速发展。

    加上得火轮船开始投入航运,使得作为货物集散地的番禹,发展速度更快,外城廓已经多了一圈,为了区分新、旧两道城郭,有了“内廓”、“外廓”的称呼。

    番禹的发展前景一片光明,吸引了天南地北的商贾来定居,所以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听见蜀地、关中、河北口音,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而公司的相关事务也来越繁杂,所以林成裕刚从大东沙回来没几天,很快就要前往别处“出差”。

    朝廷改革选官制度,实行“循资格”,其中包含了差遣、使职制,官员领了差遣外出公干,就是“出差”,南洋贸易公司这种官督商办的大商社,自然要紧跟潮流,所以职员们到外地办事,都称为“出差”。

    十字路口处的钟楼正点报时,林成裕习惯性掏出怀表对时,然后加快脚步向前走。

    转过一个街口,林成裕来到一处酒肆前,守在门两侧的胡人侍者见他走近,热情的推开门,用带着口音的官话说道:

    “欢迎光临!”

    。。。。。。

    酒过数巡,林成裕和友人们喝酒喝得满面红光,他们都是寓居广州的外地人,在这里任职、经商,或者跑船,所以天南地北的事情都知道一半。

    半桶水晃起来最响,所以谈起各种奇闻异事,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林成裕本来要吹嘘的“海鸟宿便”,其实在番禹城里并不是秘密,所以大家都有所耳闻,故而吹不起来,他一边和陪酒的胡姬**,一边听着友人说“西洋”的故事。

    西洋,当然是南洋以西的大洋,这个区域包括了骠国、狮子国、天竺诸国,还有极西之地的波斯和罗马(拂)。

    如今,南洋贸易公司与天竺诸国的贸易开了个好头,前景不错,直接购买大量香药、宝石、棉花,然后把中原的特产和手工业制品卖给对方,各取所需。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除此之外,和波斯国的海贸也做得有声有色,唯一的缺憾,就是波斯和罗马已经交战,波斯国要求南洋贸易公司中断与罗马的贸易。

    大概是七年前,罗马国的皇帝遇害,据说只有太子逃到波斯,投奔姊姊、姊夫去了,弑君者成了新皇,也就是伪帝。

    遇害的罗马皇帝,其女婿是波斯的王中王,当年是靠着岳父派兵助阵,才击败逆贼回国复位,这下女婿于情于理都得帮助小舅子复位。

    罗马国事变之后没几年,两国便打起来。

    波斯随后切断了罗马国和中原的海上贸易航线,中原的船队到了名为“东方之门”的波斯海港后,就不能再往西走,因为再往西,是罗马国的阿非利加总管府(中原对罗马政区名的代称)海域。

    东方之门港口的波斯官员,会盯着每一艘靠泊的中原海船,而波斯的战船也会在海面上巡视,阻止各国海船西进。

    如此做法持续至今,已有数年之久,使得南洋贸易公司本来规划好的一条商路,刚建立起来就断了。

    提起这件事的友人,刚从东方之门回来,说起波斯和罗马之间的战事,不住摇头:“都打了几年仗,两国不分高下,波斯的王中王,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扶助小舅子复位。”

    “按说有大义名分在手,那流亡的罗马太子总是能吸引国内老臣来投,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局面一直打不开....”

    “我在那边待了大半年,当地官府看得紧,轻易不能远离,就只能和当地的撒拉逊部落做买卖,想偷偷出航西进都不行。”

    说完,喝了一杯酒,他做神秘状:“我听说啊,罗马国的阿非利加总管,一直都不待见伪帝,不听伪帝号令,不服对方调遣,和对方派来的军队打过几场,看样子,迟早要起兵勤王!”

    一听到“勤王”,大家来了精神:“真的么?那阿非利加总管果真要辅佐太子杀回京城复位?”

    “大概是吧,反正都听人这么传。”那人开始添油加醋,加入自己的想象:“说已经筹办白盔白甲,起兵后,全军将士都要穿着白盔白甲,给先帝戴孝呢!”

    林成裕听到这里,噗嗤一笑:“这不是如那汉高祖给义帝发丧、起兵讨伐楚霸王故事么?”

    “对头!”

    “哎哎哎,听你这么一说,莫非这总管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可难说....来来来,喝酒喝酒!咱们醉翁之意就在酒!”

    极西之地的局势,和中原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罗马国的太子能不能复位,其实大家不关心,关心的是南洋贸易公司何时能够和罗马国做买卖。

    毕竟,多和一个大国做买卖,这西洋海贸的前景才会愈发光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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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前景(续)

    浈水,一艘火轮船自南向北缓缓航行,是为逆水行舟,这是一艘人货混装的客船,载客量为二百人,从广州番禹出发,前往浈水上游的韶州曲江。

    客船名为“广浈十八号”,是往返于定期广州番禹和韶州曲江的定期船之一,上水时(逆流北上)平均航速十八里,昼夜航行,中途停靠沿岸主要城池加煤、下客、卸货,两日半就能走完近六百里的路程。

    到曲江“出差”的林成裕,此时一边看着舷窗外风景,一边和同事闲聊着。

    火轮船的航行速度快,不需借助风力,但航行时很吵,所以导致船上乘客晚上睡觉睡不好,林成裕等人想看书却看不下,只能聊天。

    现在,聊的内容是客船上的客舱分级。

    船上客舱分三等,最低一级的三等舱,乘船条件简单,虽然座位是“卧铺”,却是在公共大舱室内,没有隔间,客船提供的一日两餐比较简单,只是确保不饿肚子。

    乘客想要“方便”,只能去公共厕所。

    二等舱在二层甲板,无公共大舱室,全都是小客舱,一日两餐相对较好,每个客舱有六个“铺位”,睡觉时舱门可以关上,有独立厕所。

    头等舱在三层甲板,饮食不错,小客舱里分为内外两间房,有独立厕所,乘船体验相对而言是最好的。

    头等舱的票价可不便宜,是按客舱算,不按铺位算,若不是南洋贸易公司和轮船招商局签了协议,花钱买“月票”,使得出差职员可在定期船上坐头等舱,林成裕和同事们可不舍得花这笔钱。

    然而最便宜的三等舱船票,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松消费的,除非有什么急事,要赶时间北上,不然一般平民根本就不会乘坐火轮船出行。

    所以,定期船的主要目标“客户”基本上都是商贾,还有各商社的雇员,随着广州地区发展越来越快,南来北往的商贾也越来越多,对于火轮船客运的需求不小。

    虽然从番禹乘船走海路去中原也比较方便,但海船出海要看风信、天气,还得看季节,又要避风暴,时间不定、风险高,所以许多人选择走内河往来南北。

    即便有市场需求,客船不一定能保证每次出航时有足够的“上座率”,也就是铺位空得太多,以至于船票收入过低,低过出航成本,导致客船跑一趟就亏一趟。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要延期开船,确保有足够的乘客才能不亏本,然而定期船既然名为“定期”,就是无论“上座率”如何都得按时出发,所以定期船最稳定的盈利来源,是“顺便”运输的货物。

    这一点,林成裕和同事很清楚,因为南洋贸易公司和轮船招商局下辖船队有长期合作关系。

    定期船既然有“定期”这个特性,那么对于物资流通行业来说,就是很稳定的一个运输工具,所以南洋贸易公司、大小商社甚至官府,都极其需要定期航班。

    官府的邮传以及面向民间的邮政,各种公文以及普通信件都要往来南北,定期发船的定期船正好提供便利,确保邮件能够按时收发。

    或者驿使携带不是很紧急的公文登船,按时抵达目的地,不会就为了送一个人得额外调拨船只。

    对于商社或镖行来说,运输某些高价值但数量少又赶着发货的货物,总不能等凑够一船的货物再出发,于是相关人员带着货物乘坐定期船前往目的地,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定期客船主要是靠着长期客户的货运订单盈利,平民百姓往来大庾岭和广州,基本上靠的是帆船(在浈水顺流而下),和走陆路(自南向北)。

    为的就是省钱。

    大家正交谈间,船只进入浈阳峡,林成裕和同事欣赏着峡谷两边壮丽景色的同时,注意到那条著名的浈阳峡栈道。

    浈阳峡栈道,于十几年前建成,建成后为自南而北的人员、物资流动创造了有利条件,当年,林成裕就多次走过这条栈道,对于栈道的繁忙深有体会。

    但是,当火轮船出现后,浈水航运迎来了突破性发展,大宗货物从岭南前往中原,不再为逆水行舟导致成本太高而头痛,大量火轮船终日忙碌,运输无数货物北上。

    以前,商队自南向北运货走的是陆路(借助栈道过浈阳峡),从番禹到曲江怎么都得半个多月,若靠火轮船运货,最多四、五日,可以缩减大量运输成本和时间成本。

    所以有了可靠的上水航运后,浈阳峡栈道的地位一落千丈,前景变得暗淡,当年那种商队头尾相接、夜里整条栈道火把通明的壮观景象渐渐消失。

    栈道变得冷清,但官府每年为了维护栈道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却不少,所以许多人认为这条栈道应该废弃,节省开支。

    种种建议,使得浈阳峡栈道濒临“死亡”,但最后还是顽强的活下来,原因倒也简单:

    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火轮船的船票,所以,官府决定维持一条可靠的交通线,让囊中羞涩的百姓还有小商小贩们能够往来南北。

    哪怕是他们全程都靠双脚走完,也得有这么一条路,所以浈阳峡栈道废存与否,不能光算“经济账”。

    譬如朝廷如今大力推广的邮政,明显很难盈利,却依旧有条不紊的推行,原因就是天子认为“通邮”和“通路”,是朝廷义不容辞的责任。

    朝廷不能光收租庸调,还得为百姓办实事。

    这个说法,到底是天子说的还是旁人穿凿附会,以林成裕的卑微身份当然无从得知,但他知道,自己能和远在河东的亲友通信,是明确无误的事实。

    他在岭南的生活情况,家乡亲友知道得很清楚,而家乡的现状,林成裕也能有所了解。

    邮政和交通,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外面的世界,大家开始知道岭南广州虽然气候炎热,却不是来了就必然会死的烟瘴之地。

    所以,这几年愿意到岭南广州闯荡的人越来越多,而已经落寞的浈阳峡栈道,依旧有行人往来。

    林成裕觉得,依旧“活”得好好的浈阳峡栈道,表明了朝廷开发岭南的决心,所以,在发展前景一片光明的番禹,确实有置办房产的必要。

    番禹城的常住人口快速增加,所以房价一直在涨,不趁此良机来个低买高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到了!到了!

    机器的轰鸣声中,戴着耳塞加耳罩的林成裕从睡梦中醒来,从枕头下摸出怀表,就着舷窗外透入的点点光照看了一会,发现是早晨六点四十。

    外面天色露白,看来太阳即将东升,林成裕扯下耳罩和耳塞,倒在铺位上回神。

    没了耳罩、耳塞,机器的轰鸣声徒然增大,林成裕用被褥把头一蒙,发现没什么效果,叹了口气,再次起来。

    他难得做了个好梦,到了最要紧的时候竟然惊醒,如今美梦是回不去了,只能起来洗漱。

    同房间对面铺位上,一名同事戴着耳罩睡得正酣,看来正在做梦,很快洗漱完毕的林成裕坐在窗边小台旁,看着外面若昏暗的江景。

    天地昏暗之际,江边有点点火光,看上去像是渔火,但林成裕知道那是航标灯。

    船只夜航实际上很危险,因为夜幕阻挡了船员的视线,若无火光标示,夜航船只很容易撞上暗礁、浅滩甚至江岸。

    所以为了确保浈江航运的效率,轮船招商局和沿江各地官府合作,在要紧处设航标灯,确保夜航的船只能够平安航行。

    林成裕正看得入神,耳边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随后有声音从外面传来:“曲江快到了,曲江快到了!”

    原来是船员来通知到岸消息,林成裕随后问:“还有多久到?”

    “不到半个时辰,不到一个小时!请及早收拾行李!”

    林成裕回了一声“知道”,逐一摇醒同事,大家乘坐火轮船出行有经验,所以都戴着耳塞、耳罩入睡,这种时候光靠喊可不一定有效果。

    因为提前梳洗完毕的缘故,林成裕不需要争厕所,他穿戴完毕,转出客舱,来到走廊上,扶着栏杆,感受微寒江风拂面,继续看着江景。

    现在是春天,本来江上风就大且冷,加上太阳还没出来,江风带着寒意实属寻常,不过风再大,对于林成裕来说都没有海风猛烈。

    前方,浈江一侧,群山之间,隐隐约约现出一片灯火阑珊,一眼看去,仿佛是天上群星落在凡间,林成裕看了许久,发现那原来就是曲江城。

    确切来说,是曲江城边码头,因为水陆转运繁忙,所以港区有时候会彻夜点起火把,方便人们装卸货物。

    韶州,即原先的东衡州,州治曲江位于武水、浈水汇合处,是岭南东部地区的北大门,往返中原和岭南的商旅,无论走的是水陆还是陆路,都必然经过曲江。

    从广州来的货物到了曲江,沿着浈水往东北方向走,便可直达大庾岭下,翻过大庾岭,就进入洪州总官府地界。

    若从曲江沿着武水往西北方向走,可以翻越蔚岭,进入潭州总管府地界。

    正是因为地处要冲,曲江这些年商业发展得很快,又有许多外地百姓翻越大山南下,在曲江定居,或者继续沿着浈水南下,前往广州番禹。

    由于曲江是货物的水、陆集散地,所以朝廷在曲江设关卡收商税,是广州总管府最重要的一道关隘,也是朝廷在岭南商税的重要来源之一。

    因为曲江地区水、陆关隘聚集,又是韶州州治,所以民间提起曲江,就直接以“韶关”代称。

    林成裕知道如今曲江城里常驻居民超过了两万户,称得上“上州”,这可是以前谁也没有想到的。

    原本一座小小州城,如今变成繁荣商埠,城池面积越来越大,城内熙熙攘攘,身处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中原城池,丝毫没有所谓“岭南烟瘴之地、人丁稀少”的情景。

    客船距离码头越来越近,鸣响汽笛,向乘客通报:曲江到了。

    。。。。。。

    西海以西,伏俟城,当阳光从东面群山中漏出,将城廓染成金黄色时,困守城中的周军,赢来最后的时刻,无数吐谷浑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步骑混杂,发动凶猛进攻。

    伏俟城为吐谷浑王城,但这城其实就是土围子,城墙与其说是用来防御敌人,还不如说是作为牲畜的围栏,所以坚固程度不比中原大城,历经风吹雨打,早已多处崩坏。

    持续数日的攻防战,让四面城墙的破口处尸体狼藉,临时用树枝扎起来的木栅,根本就派不上太多用场,箭矢将近射完的周军,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兵,只能选择肉搏。

    周军主将张定和,身披血迹斑斑的铠甲,手握强弓,站在城头指挥部下和扑上来的敌军交战,他和将士们已经多日未能好好休息,此时面对敌军发动猛烈攻势,唯有浴血奋战。

    一支羽箭飞来,命中张定和脑门,所幸他头戴只露双眼的铁盔,这一箭未能刺破铁盔,皮毛都没伤到,张定和随后弯弓搭箭,将那个放冷箭的敌兵射倒。

    顾不得找遮蔽物,继续弯弓搭箭和敌军对射。

    主将身先士卒,部下没有苟活的道理,周军将士奋力迎战,好不容易打退敌军此次进攻,但城外号角连绵,如潮退去的敌兵重新集结,新一轮进攻即将开始。

    身披两重甲的张定和,被箭射成刺猬,却不过受了皮肉伤,他站在城头四处眺望,只见天地苍茫,四周都是敌兵,没有自己想看到的情景:援兵未到。

    北面有大旗,看样子是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所在之地,张定和估算了一下距离,又看看敌军兵力,只能长叹一声。

    月前,他率军追击慕容伏允,追到这里,却被对方设下的伏兵重重围困,没有水源,没有额外食物,全靠将士们用随身携带的水和干粮硬熬。

    水喝完了,口渴得厉害,那就喝尿,实在不行就杀马喝血。

    熬到现在,就算人还有体力,箭矢都快用光了。

    援兵迟迟不见,接下来....

    还没等张定和多想,号角声起,吐谷浑兵再次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张定和看着部下们,看着一个个身上带伤的厮杀汉,迎着大家那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开始吧!”

    蜂拥向各处破口冲来的吐谷浑士兵,陆续发现自己前方破口处出现小车,小车随后咆哮起来,喷射着火光。

    随着骑兵出击的轻炮,在憋了多日之后,终于可以肆意倾泻散弹。

    做工简陋的盾牌,在金属弹丸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血肉之躯为腥风血雨笼罩,如潮攻势瞬间崩溃。

    死里逃生的吐谷浑兵,看着周围一片残肢断臂,吓得呆若木鸡,随后扔下武器掉头就跑。

    张定和忍住了率骑兵追击的冲动,决定继续死守城池,守到迂回的友军抵达,本来按照约定,友军最迟今天就该到了。

    结果不知何故失期,所以张定和决定靠着火炮和敌军对峙。

    箭矢不多,但火药尚够,张定和就怕慕容伏允被这火炮一吓,解围而去,那么战前拟定的诱敌之策,就是白忙活一场。

    对方之前是在诈败,他知道,所以是佯做冒进追击,如今辛辛苦苦引来伏兵,结果迂回的友军失期,让张定和有些气恼。

    太阳东升,号角声又起,张定和举目望去,果然见吐谷浑各部兵马收缩,看样子是要撤退。

    他气得扯下头盔就要往城墙上砸,却见西南方向尘土飞扬,随后有数朵烟花在半空绽放。

    如此情景,让周军将士瞬间热血沸腾:友军到了!

    张定和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将头盔又戴了回去,向着欢呼雀跃的部下高声喊道:“上马!上马!此战定要活捉慕容伏允!”

第三百三十九章 死也不会放过你!

    寒霜遍野,野草枯黄,雪山脚下草地上,追击吐谷浑某部的铁勒薛延陀部骑兵,同数倍于己的伏兵交锋,虽然渐渐处于下风,却依旧顽强奋战。

    双方骑兵在草地里混战,时不时有人坠马,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两军将士混杂在一起。

    薛延陀兵浴血奋战,但人数上的优势,使得战局渐渐变得更有利于吐谷浑一方,薛延陀也可汗乙失钵,见着战况危急,号令部下聚集起来。

    士兵们将死马堆积成墙,缩成圆阵,再将长矛插在地上,矛尖对外,作为鹿角,和重重围困的吐谷浑军交锋。

    薛延陀兵带着充足的箭矢,又身着铁甲,于是凭着手中强弓不断射杀逼近的吐谷浑兵,对方披甲率不高,所以在对射中占不了便宜。

    若以马弓骑射,射程不够薛延陀的步弓远,所以战局僵持,薛延陀军渐渐稳住阵脚。

    但他们所在位置没有水源,吐谷浑一方有兵力优势,只要一直围困,围上一段时间,薛延陀兵就只能杀马饮血,没了马,最后想跑都跑不掉。

    身处阵中的也可汗,见敌兵暂时停止攻击,让部下抓紧时间清点人数,看看伤亡如何,他自己身上插着几支箭,都顾不得上处理。

    看着部众个个带伤,身上多少都插着箭矢,也可汗感慨战况激烈的同时,不由得庆幸铠甲足够坚固。

    周国制作的铠甲坚固异常,内软外硬共两套穿在身上,一般流矢根本就射不透,这场激战,若不是薛延陀兵都穿着铠甲,恐怕交战没多久便要伤亡过半。

    看向外面,见着吐谷浑兵正在打扫战场,阵亡薛延陀士兵身上的铠甲,被吐谷浑兵逐一剥下,然后当场穿上,此情此景,让也可汗有些无奈。

    看着属于自己部族的铠甲被人当做战利品剥下、穿上,一会就要来打自己,也可汗是真的心疼,毕竟这些铁甲都是好不容易从周国手中拿到的。

    这一战过后,都不知道能俘获多少,也不知道周国还不会不会给予额外的奖励。

    也可汗收起思绪,他部族的实力还是差了点,所以攻打吐谷浑时,得拉着契部一起动手,才能确保大获全胜。

    若有契部在,现在哪会被敌人围住。

    去年,也可汗听从周国指挥,拉着契部一起出兵,走大斗拔谷入西海地区,打了吐谷浑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收获颇丰。

    俘获男女数万,牲口数万,极大扩充了两个部族的实力,而周国随后追加的犒赏(兵器、铠甲),也极大鼓舞了部众的士气。

    周国这是拿薛延陀部、契部当棍子,敲打不听话的邻居吐谷浑,这一点也可汗很清楚,但他愿意为周国当鹰犬,毕竟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去年的进攻,似乎没让吐谷浑清醒,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并没有向周国服软。

    也可汗听周国的大官提起过,说周国的储君年底在西海东面的什么“陇右”等着,等慕容伏允上门请罪,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动静。

    所以,今年周国要求也可汗继续南下,从北面攻打吐谷浑,以策应从东面攻入西海地区的周军。

    这个主意好,也可汗准备大干一场,从吐谷浑获取更多的人口和牲畜,尽可能壮大自己的实力。

    但契部的易勿真莫贺可汗担心此次南下后,突厥(西突厥)趁虚而入抄他们的后路,届时进退两难,部众离散,一切都完了。

    所以契部此次没有发兵,现在,也可汗就只有硬着头皮带领部下死守,扛到迂回的周军到来为止。

    想着想着,他有些焦虑,按照事前和那周国姓李的行军总管所作约定,双方分头出击,薛延陀部在明面上追击可能是诈败的吐谷浑军,周军在暗地里迂回,最后来个内外夹击。

    现在,吐谷浑军果然是诈败佯输,引他入埋伏,现在他和部下在这里死守,若周军赶不及救援,怕是要死在这里。

    或者,那李总管故意迟迟不来,等他们斗得精疲力尽,薛延陀部完蛋了,吐谷浑一方也伤亡惨重,然后周军才过来捡现成的?

    也可汗越想越不安,但为了稳定人心,只能强作镇定,在阵中来回走动,时不时给部众打气:“不要慌,周军很快就来了!”

    “周军一来,我们便内外夹击,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说是这么说,也可汗依旧忐忑不安,看看渐渐升到头顶的太阳,心中诅咒着:“姓李的,你若是见死不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

    “哈啾!!”

    李靖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醒来,梦里,他正在长安东市逛街,看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眼都花了。

    守在一旁的部将,见他醒来,赶紧问:“总管,莫要着凉了,这鬼地方一生病很麻烦的!”

    “行了行了,就是鼻子痒....几点了?”李靖问完,揉了揉鼻子,看着没有月光和星光的夜空。

    “凌晨六点了。”

    听到这里,李靖把裹在身上的毛毯一掀,坐起身,身上铠甲甲叶摩擦,发出细微响声。

    他看看周围,除了值夜、看马的士兵外,其他将士都裹着毛毯席地而睡,因为处于凌晨的缘故,地上夜草已近出现白霜。

    如今是春天,中原春暖花开,但西海地区依旧寒冷不已,尤其到了半夜,在野外露宿的人一不留神就容易着凉,但他们不能生火取暖,就只能靠着裹毛毯硬扛。

    李靖搓了一把脸,低声吩咐:“马上叫大家起来,抓紧时间啃干粮,准备出击!”

    “是!”

    李靖猫着腰来到土坡顶部,看向远处的火光闪烁,问值夜的士兵:“如何,他们晚上动手了么?”

    “回总管,应该没有真打,只是时不时吹号角,做出要打的样子,应该是在折腾薛延陀部,让对方不得休息。”

    士兵说完,期盼的看向李靖:“总管!咱们昨日袖手旁观,现在是不是要动手了?”

    “没错!薛延陀部的也可汗撑了一日,官军再不出击,他怕不是要咒我军不得好死...”

    李靖说完轻轻笑起来,看向远处的吐谷浑营地,就像猎人看着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

    你们很会跑是吧?本总管今日不打击溃战,要打个歼灭战!

第三百四十章 卷土重来

    河湟谷地,湟水河畔,绵延数里的大营内热闹非凡,西海道行军元帅行辕在此扎营,使得因为战乱变得人烟稀少的西平故地变得热闹起来。

    大帐内,西海道行军元帅、太子宇文维城正在看舆图,他麾下几位行军总管在西海地区驰骋,已经搅得吐谷浑鸡飞狗跳。

    各行军都有捷报传来,又俘获大量男女及牲口,此次作战可谓势如破竹。

    如今缺的,就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抓住吐谷浑的可汗慕容伏允。

    押回长安,献俘太庙....

    当然,若活的不行,死的也不错。

    宇文维城正畅想间,主簿郑元匆匆入帐,为他带来前方刚传来的战报:行军总管薛世雄、张定和,追击慕容伏允千余里,大破敌军,俘获无算,但还是让慕容伏允溜了。

    “慕容伏允又跑了?跑到何处去了?”宇文维城有些失望的问,郑元回答:“具体踪迹不知,可能是西逃入党项羌的地盘去了。”

    郑元顿了顿,补充:“党项拓跋部和慕容伏允联姻,所以,慕容伏允若逃入党项羌的地盘,必然去找拓跋党项。”

    “果然还是西逃入党项么?”宇文维城叹了口气,党项羌的地盘太远,以官军如今的后勤供应,根本就无法对党项羌用兵。

    郑元见着太子在沉吟,深怕这位脑子发热,下令官军继续追击,赶紧提醒:“殿下,我军将士千里追击,已是竭尽全力,若再勉强作战,恐怕会为敌所趁....”

    “郑主簿,寡人可没说要追击。”宇文维城笑着摆摆手,“一切如战前军议那般,见好就收。”

    郑元闻言放了心,他以鸿胪寺卿本官领了“差遣”,作为行军元帅主簿随军出征,虽然作战谋划是元帅长史来主持,但太子要是乱来,作为佐官无论如何都得劝阻,不然回去难“交差”。

    此次讨伐吐谷浑,太子明摆着是挂元帅职衔刷军功,这是天子最看重的头等大事,要是搞砸了....

    郑元可不想去澳州开荒,见着太子没什么吩咐,赶紧告退去忙别的事情。

    宇文维城继续看舆图,不一会,长叹一声。

    西海战事已定,他也差不多要回长安了,一切如战前所料,官军全取河湟谷地,恢复鄯州故地,然后给予吐谷浑惩罚,好好教训对方一顿。

    如此一来,也不枉费宇文维城在陇右待了半年。

    去年秋,宇文维城巡抚陇右,顺便等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遣使谢罪,然后采取进一步措施。

    结果被铁勒薛延陀部偷袭的吐谷浑,硬是不服软,虽然慕容伏允遣使到陇右求援,却不愿过多表态,上门谢罪更是别想。

    于是按照既定计划,宇文维城就地被任命为西海道行军元帅,麾下有行军总管宇文述、薛世雄、张定和、李靖,以及助战的铁勒薛延陀部,要教训一下吐谷浑。

    教训而不是灭国,是这次用兵的主旨,因为要灭吐谷浑不容易,对方的生命力如野草一般顽强,不是打了一两次胜仗就能解决的。

    朝廷也不能同时对多个方向用兵,所以此次出征,宇文维城知道自己必须见好就收。

    收复河湟谷地,歼灭对方一部分兵力,然后俘虏一些人口、牲口作为战利品即可,至于攻占没什么用的吐谷浑王城伏俟城,纯粹是为了有个象征,向世人表明周国已经惩罚了吐谷浑。

    现在,各行军总管战绩不错,是时候收兵,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他就可以班师回朝。

    至于吐谷浑....

    对方必然卷土重来,所以西海以西的伏俟城可以放弃,官军接下来只需要守住河湟谷地即可。

    专心经营几年,待得时机成熟,就能再次对西海用兵。

    宇文维城想到这里觉得有些遗憾,他的军营体验,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

    身为太子,本来就不该长期远离京城,而作为国之储君,将来即位是名正言顺,所以实际上不需要军功来额外证明什么。

    所以,这次之后,他已经不需要带兵出征,即便是名义上挂帅也没必要。

    那么此次西海之行,搞不好就是宇文维城军旅生活的绝唱。

    当然,这应该算好事。

    宇文维城走出大帐,看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帐篷,觉得颇为不舍,统帅大军的感觉,确实不错。

    整座大营,是在湟水边上,围绕西平故城遗址搭建,宇文维城来到遗址旁,看着残垣断壁,看着旁边缓缓流淌的湟水,又看看两侧巍峨群山,忽生沧海桑田之感。

    据说前汉武帝元狩年间,汉军西进河湟谷地,于湟水畔设西平亭,隶属金城郡管辖,自此就有了“西平”的建制。

    后汉建安年间,分金城郡设西平郡,管辖河湟谷地,郡治西平。

    到了晋末天下大乱,西平郡相继为前凉、前秦、后凉、南凉、西秦、北凉、西凉所据(有时名为西都),到了元魏时,西平均为鄯州治所。

    到了元魏孝昌年间,西海地区的吐谷浑强盛,常年袭扰鄯州,故而作为鄯州治所的西平风声鹤唳,于是治所西移至乐都,西平城荒废,渐渐化作废墟。

    现在,身为太子的宇文维城率军驻扎在故西平废墟边,代表着中原朝廷卷土重来,鄯州州治将会回到这里,面貌一新的西平城即将拔地而起,有骁勇善战的军队驻守。

    河湟谷地是西海地区东面门户,只要朝廷牢牢控制西平,就能控制河湟,那么西海地区的吐谷浑就不能轻易袭扰陇右、河西。

    所以宇文维城觉得用“西海锁钥”来形容西平再合适不过,待得西平城重建完毕,驻军便可随时出击西海,让吐谷浑各部无法聚集力量东进,以此保得陇右、河西安宁。

    当然,吐谷浑若要袭扰河西,可以走古道翻越天山山脉,不一定走河湟谷地,但只要官军驻扎在西平,对方就不能肆无忌惮出击。

    如何经营西平、经营河湟谷地,不是宇文维城要操心的事情,因为父亲早有安排,但他知道后汉时的羌乱,几乎把当时的朝廷都拖垮了。

    后汉时诸羌生活之地,其中主要一个区域就在河湟至西海间的地区,他在想,数百年过去后,如今的朝廷,能够有效经营河湟,治好吐谷浑这个顽疾么?

第三十百四十一章 人

    “郎君是关中人?”

    “我确是关中人,跟着家里掌柜到兰州行商,出来见识见识。”

    “郎君一定是嫡出吧,行商人家,庶出子弟十五、六岁就跟着出来长见识了。”

    “呃....老丈说得没错...”

    金城市集一隅,一身便装的宇文维城,此刻化身关中来的“余郎君”,和一摆地摊卖药材的老汉闲聊。

    老汉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沧桑,坐在地摊边的石块上,宇文维城买了一些药材,随后坐在另一块石头上,跟对方打听起兰州风情。

    聊着聊着,宇文维城发现对方的经历很丰富,当过几次兵,随军讨伐吐谷浑。

    老汉十五六岁时,还是魏国百姓(西魏),被官府征发从军,作为青壮输送粮草,当时魏军和突厥联合,从凉州出发,向南翻越天山山脉,攻打吐谷浑。

    其实是突厥的可汗想要袭击、掠夺吐谷浑,而魏军只是作为协同,魏军之所以不走河湟,就是想给吐谷浑一个出其不意。

    后来过了二十多年,到了建德年间,也就是三十多年前,周国讨伐吐谷浑,是太子(宇文)挂帅出征,老汉当时已是中年,被官府征发,随军出征。

    官军到西海边上转了一圈,攻下吐谷浑王都伏俟城,大军驻扎在伏俟城和西海之间,为了补充食物,还从西海里捕鱼,那鱼没有鳞片,吃起来味道鲜美,到现在,老汉还在为这美味感慨。

    宇文维城对此深有同感,因为他这次出征,也吃过西海里捞起来的无鳞鱼。

    有一个认真的倾听者,老汉的话越来越多,那一次出征,他冻伤腿落下残疾,走路不便,故而之后再没被征发从军,期间经历了隋国,后来,朝廷又换回来,和吐谷浑的关系时好时坏,靠近河湟的河州三天两头遇袭,而在河州以东的兰州,相对要好一些。

    说到这里,老汉感慨道:“哎呀,官军此次出击,那西贼依旧西逃,等官军撤了,肯定是要卷土重来的,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是呀,只盼经此一战,吐谷浑能老实几年...”宇文维城附和着,他当然不会跟对方讨论这种问题,就是想知道最真实的百姓生活情况。

    主政者想要熟悉民情,不能只靠听官员上报,因为各级官僚很可能基于不同目的,报喜不报忧,或者有意识的误导,所以必须时常到民间走访。

    在民间走访,自然要隐去身份,最好扮作寻常商旅,这样才能和百姓好好的交谈,从闲聊之中,听到百姓内心所想。

    这是宇文维城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技巧,但微服出巡有风险,很可能因为和泼皮无赖或者游侠儿发生冲突,导致横尸街头。

    即便性命无忧,断手断脚或者脸上留下伤疤,总是不好。

    所以微服出巡要有个度,得注意保证自身安全,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要老想着如江湖游侠般行侠仗义,随便与人起冲突。

    这也是父亲的交代。

    宇文维城此次微服出巡,自然有便装侍卫在一旁保护,不过在这集市上,谁也不会想到皇太子居然会和一个老汉坐在一起聊家常。

    老汉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到自家情况,颇为骄傲,他虽然瘸了一条腿,却儿孙满堂,日子不能说过得舒舒服服,但温饱总是可以做到的。

    家中没有多少田地,只能留给长子,其他儿子们自谋生路,有的做佃农,有的做樵夫,顺便采些药材回来,他攒够一定量,就拿布一包,背到城里摆摊卖。

    摆上大半日,能卖多少卖多少,卖得些许铜钱,买些日用品回去。

    他家距离金城不远,所以即便慢慢走,早出晚归是没问题的,如今兰州地界颇为太平,半路上也不怕什么强人拦路抢劫。

    听得对方说“太平”,宇文维城问:“老丈,入城或者在市集摆摊,官府收税么?”

    “不收,都不收,就是得在市集指定位置摆摊,毕竟人家商铺是要交租金的嘛,当然要在最好的位置....”

    “如今城里铁钉怎么卖来着?常见的那种...”宇文维城边问边手指比了比尺寸。

    “一文钱五颗钉,便宜着哩。”

    “猪呢?小猪,五、六个月大的小猪。”

    “不用买,家里养着哩。”

    “那若是卖,作价几何?”

    “总得卖个两百文,但那也不能卖,得养大了,过年杀了吃肉。”老汉说到这里,兴致勃勃的说下去:

    “养猪卖,还不如摘棉花,待到秋天,棉田一片白,园主们心急火燎雇人摘棉花,那才是务工赚钱的好时候..“

    “雇一个摘棉花,无论老幼都包吃住,然后摘一斤棉花两文钱,小子一日能摘二三十斤,成年人一日能摘六、七十斤,熟手摘得更多...“

    “那么多棉田,棉花一茬一茬的开,忙上一两个月,那是多少钱?可不比养猪卖划算?”

    “但就是累,老汉我是腿脚不便,腰也吃不住,所以就去不了,家里儿孙、媳妇们去棉田摘棉花,每日从天亮忙到天黑,忙上一个月,累得腰都要断了...”

    “棉花不高,成年人要摘棉花得弯腰,你想想,从早弯到晚,那有多累?老人家可吃不消。”

    “腰累,手也遭罪,棉花要一朵朵摘,可叶子硬,很容易扎破手、磨破手,又划破衣裳,真是辛苦...”

    宇文维城听得老汉絮絮叨叨说着,忽然一惊。

    陇右织造司设立多年,其纺织工场如今以纺织棉布为主,而棉布十分受欢迎,所以陇右地区的棉花种植面积逐年递增。

    各地但凡能保证粮食供应,多出来的田地或者新开荒地,大多种了棉花。

    棉花种植园很多,越来越多,所以种植园主雇佣大量人手,这一点,宇文维城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

    而棉花到了丰收季节(秋天),须要人力采摘,这点宇文维城也知道。

    但他不知道种植园主为了棉花采摘,居然在包吃住的前提下,要给雇工开出这么高的工钱。

    换句话说,棉花采摘这个“工序”,是棉花种植园成本较高的一个环节,因为辛苦又不可或缺,于是种植园主只能“高薪”雇佣人手打短工。

    因为棉田面积越来越大,到了摘棉花的季节,居然出现了用工紧张的局面,种植园主为了及时摘棉花,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实在人不够,家中护院、仆人都一起上。

    这意味着什么?

    一,随着棉花种植、纺织业的发展,对于人力的需求十分旺盛,棉田要打理,棉花要采摘、搬运,这都要靠人力,而现在,陇右地区开始出现季节性的人力紧缺现象。

    二,对于种植园主来说,奴隶制种植园,比雇佣制种植园划算,因为同样“包吃包住”,奴隶不需要工钱,再苦再累也得干活,而雇工随时可以不干,还不好打骂太过。

    奴隶,对于种植园主而言就是低成本的生产工具,想要更高的利润,就得需要更多的奴隶,高强度的压榨下,奴隶寿命有限,于是,要经常“更换”。

    那么,数量充足且便宜的奴隶从哪来?

    想到这里,宇文维城有些失神,此次官军西征,俘虏吐谷浑丁口数万,牲畜十余万,俘虏们除了一部分奖赏给踊跃助战的铁勒薛延陀部外,如今全都被战前踊跃“拥军”的陇右大户们瓜分一空。

    宇文维城当时还奇怪,觉得陇右好像不缺人手,怎么就争着抢着要俘虏,毕竟这些吐谷浑部众不会种地,放牧的话很可能会跑。

    现在看来,是他忽略了棉花种植、纺织这两个行业。

    西海地区虽然荒凉,没有什么重要矿产,但对于已经大规模种植棉花的陇右地区来说,西海最宝贵的财富不是牛羊,而是人。

    确切的说,是奴隶。

    所以,吐谷浑以及西海诸羌、番族,从鸡肋变成了鸡腿,若再有类似汉时的羌乱发生,那么,官军出击,恐怕就不会亏损,把俘虏们卖给种植园主,显而易见有利可图。

    说不定,吐谷浑这处溃疡,会被名为“棉花”的秘方治好。

第三百四十二章 给脸不要脸

    根治吐谷浑这个顽疾,靠着棉花种植园就能事半功倍么?

    回到长安的宇文维城,向父亲提出了这个疑问,对此,宇文温很高兴,特地叫来五郎、六郎(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旁听,而他给出的答案是:

    “别的办法都不好使,唯独这个办法有较高的成功率。”

    “不然,朝廷一次次发兵西海,吐谷浑一次次往西跑,对方本来过的就是游牧生活,无所谓,但官军呢?别的不说,出击一次要死多少马?”

    “所以,得另辟蹊径,让朝廷每次对西海用兵,都能有明显的收益,不求回本,至少不要亏那么多。”

    “若为了那些牛羊,多一点不多,少一点日子照过,但人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宇文维城默默点头,而的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则似懂非懂,宇文温可不管,儿子的“三观”必须“正”,所以他一有机会就得给儿子“洗脑”。

    虽然皇位只有一个,但医疗水平低下的这个时代,最后坐上去的人未必就是宇文维城,所以宇文温觉得儿子们都必须具备基本的政治素质,不能除了太子之外,其他儿子当猪养。

    吐谷浑的问题,其实数百年前就存在了,所以宇文温为了让宇文维屏和宇文维行更好理解,把话题扯远了些。。

    上溯到后汉(东汉)。

    后汉时期的羌乱,持续近百年,拖得后汉朝廷几乎破产,为了筹集军费,朝廷不停的加派赋税,后果就是百姓不堪重负,然后大家一起唱: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是天经地义,你们要记住,永远记在心里!”

    宇文温在讲解以前,先定了个“造反有理”的调,免得儿子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真就是天生贵种,子子孙孙都该吃香喝辣,做人上人。

    随后,他把羌乱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自问自答:

    “羌乱持续近百年,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出在西羌各部人口众多,他们要活下去,就要离开聚居地向外迁移,相对富庶的河西、陇右,就是诱人的新天地。”

    “对于中原朝廷来说,诸羌威胁边疆,必须武力驱散,然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每打一场仗,都要消耗大量钱粮,可诸羌怎么都打不完。“

    “战争只见大量投入,没有多少回报,天长日久,朝廷自然撑不下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羌人杀光,然而这根本做不到。”

    “人是活的,知道你来者不善,那就跑,人家过的是游牧生活,本来就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城池,漫山遍野跑,你又如何追?”

    “诸羌在苦寒之地生活,练就亦民亦兵的本事,逃跑半路上还设伏,追兵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然后等你的军队撤了,他们再回来,反反复复,耗到你财政破产。”

    说到这里,宇文温把话题转到眼下:“吐谷浑就是如此,一跑起来,那就是上千里距离的跑,在西海那鬼地方,条件恶劣,官军追起来很辛苦。”

    “吃不好,睡不好,急切间找不到水源,就只能杀马饮血,你们莫要以为这好玩,这是在打仗,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对方居无定所,官军出击,宛若挥拳去砸半空中的皮球,打不破球,只能将其打跑。”

    宇文维城对此深有体会,宇文维屏却举起手,见父亲点头,便问:“那为何不筑垒呢?用堡垒群把对方的地盘都都占了。”

    宇文温答道:“这主意不错,但成本高昂,朝廷根本就承担不起。”

    “那练一支强军呢?就像虎林军那般。”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支强军,输一场就会伤筋动骨,多练几支,同样要花很多钱粮,最关键的问题,你要如何确保这几支常年在边疆征战的军队忠于朝廷?”

    宇文温的反问,让宇文维屏无言,以其见识,无法就这个问题和父亲争论下去。

    “无论是后汉的西羌,还是如今的吐谷浑,难以解决的原因,是朝廷的投入和产出极不平衡,每次用兵耗费巨大,但收获寥寥,长此以往,财政必然吃不消...“

    “在西海地区派遣军队常驻,少则无用,多了承担不起,所以,首先得控制河湟,堵住吐谷浑东犯的通道。”

    “以西平为中心,辅以数个要塞,各要塞均装备火炮,让吐谷浑无法突破防线,然后组织百姓在河湟谷地定居、种田,那里土地肥沃,确实是块好地方。”

    宇文温就着西海地区(包括河煌谷地)的草图,给儿子们上战略课,当然,太子早就上过了,现在是温习。

    “要在河煌谷地做到粮食自产自足,养活驻军及家属,与此同时选定合适地点,在西海周边修筑要塞,将防线外移,让吐谷浑从无法进入河湟,到无法接近西海。”

    “接下来,将防线继续外移,在水草丰美的湖泊及主要水源地筑要塞,把西海及其周边主要湖泊地区,变成朝廷控制下的牧区。”

    “驻军平日可以牧羊补充食物,或者让商社募集牧民,在各个牧区放牧,既然吐谷浑各部能靠着西海自给自足,没道理官军不行。”

    宇文维屏看到这里,急得举手,然后问:“可是筑垒不是很耗钱粮的么?朝廷在西海筑垒,就算养羊、放牧,总是亏本的吧?”

    “没错,这是必须付出的成本,就像开设纺织工场必须先购置纺织机一样,这是先期投入,不投入,买卖做不起来。”

    说到这里,宇文温指着陇右地区的草图:“陇右地区的棉花种植面积越来越大,纺织成的棉布,供不应求,所以棉花种植和纺织,需要大量人手。”

    “采摘棉花,这可是个体力活,因为十分辛苦,所以必须开出高工钱才招得到人,同样,将棉絮和棉籽分离,也需要大量人手来处理,工钱也不能少...”

    “为了降低成本,增加利润,对于种植园主和纺织工场主来说,用雇工不如用生口(奴隶),你不用,人家用,那么你就竞争不过对方。”

    “于是,荒凉的西海地区就有了个重要的资源,那就是人。”

    宇文温循循善诱,让儿子们开窍:“后汉时,对于中原朝廷而言,西羌是负资产,穷,又不好管,和诸羌作战,抓了俘虏,编入户籍吧,全都是夹生饭,再说中原也不缺人,若杀了,只会积累更多仇恨,不死不休。”

    “但现在不一样,对西海地区用兵,可以当做是‘采矿’,我们要采集的矿物是人,也就是说,对西海地区用兵,就是为了抓生口。”

    “生口买卖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不要为了虚名,就打肿脸充胖子,因为稳住了西海地区,陇右才安宁,这是最重要的,些许污名又算得了什么?”

    “生口买卖有两种做法,一是组织捕奴队去抓,第二,就是和各部做买卖,从对方手中买生口,那么这些部族自然就会相互攻伐,用对方的部众,为自己部族换得中原的各种手工业制品。”

    “如此一来,无形中让西海各部相互为敌,拧不成一股绳,也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宇文温一番长篇大论,儿子们听得明白,不过宇文维城又想到了一件事,犹豫片刻,问;

    “父亲,那..是不是之前朝廷和吐谷浑交好、开边市,也有拉拢对方一起做生口买卖的用意?”

    “没错,吐谷浑可以和朝廷合作,攻打西面诸羌抓生口,再加上羊毛、奶酪制品,以此换得中原的各类特产、手工业制品,这是双赢的局面,很容易想明白。”

    “吐谷浑各部贵族,也就是那些‘国人’,可以靠着边市稳稳过上好日子,如果发展得好,到时候把伏俟城扩建成大城池,有砖瓦房住,天冷有热炕躺,那多好!”

    宇文温说着说着有些恼火:“但吐谷浑各部贵族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和皇朝做买卖太费事,还不如直接抢!”

    “这就是给脸不要脸!“

    “没关系,他们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土法上马

    午后,长安郊外御苑里,宇文温和家人正进行“夏游”,在溪流边的草地上搭起凉棚,准备“野餐”,而太子宇文维城,此刻带着弟弟妹妹在溪边玩耍。

    身着便服的宇文维城挽着裤腿,和同样装扮的弟弟们在溪中忙碌着,他们所在位置,是溪流中一处小水潭边上(下游出口处)。

    大家捡来石块,在溪中垒起一道“溢流坝”,使得上游溪水渐渐汇集,小水潭面积变大,岸上旁观的人们,可以看到水潭里有鱼儿游动。

    一旁,宇文温将某种植物的枝叶、根茎放到石臼里搞烂,使其汁液流出,因为数量很多,所以宇文温忙得额头都渗出汗珠。

    忙了一会,让儿子们过来,将这些搞烂的枝叶、根茎,以及涮洗石臼的水,一起往水潭里倒。

    片刻后,一条鱼翻着肚皮浮出水面,没过多久,更多的鱼翻着肚皮浮到水面上,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挣扎,却如同喝醉般“东倒西歪”。

    “鱼醉了,鱼醉了!!”

    小家伙们欢呼起来,看着被醉鱼草“醉倒”的鱼儿翻肚皮,浮在水面,顺着水流漂到石块垒起的“溢流坝”边,男孩们随后拔腿便往小水坝边跑,要把这些“喝醉”了的鱼抓起来。

    宇文维民冲得最快,选中一条最大的鱼,却因为不好抓,忙碌了半天,弄得一身水都没法稳稳抓起,几次让鱼儿滑落水中。

    眼见着其他人都有了收获,抓着鱼往回走,情急之下,索性把整条鱼抱在怀里,兴奋的往岸上跑。

    小女孩们兴奋的看着兄弟们抓鱼,一个个激动不已,宇文温见着儿女们欢呼雀跃的模样,自己也很高兴,看着手中拿着的毒鱼藤,十分满意。

    毒鱼藤含有的汁液,可以把鱼毒翻、无法动弹,但“毒”字太刺耳,于是又称“醉鱼草”。

    毒鱼藤能毒鱼,但被毒鱼藤毒死的鱼,人吃了却没事,所以毒鱼藤的实用性很强,当人们面对野外生存挑战时,若没有工具,也可以靠毒鱼藤来捉鱼。

    毒鱼藤生长在南方,长安是没有的,宇文温特地命人在御苑里种植,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儿子们能度过有趣的童年,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鱼抓上来了,接下来要烤,而烤鱼就是午餐,这也得皇子们自己动手,不过杀鱼的场面有些血腥,公主们转到一旁竹林,去看熊猫(食铁兽)。

    这头公熊猫去年差点被“遣返原籍”,最后在长安“落户”,住在这里的竹林,除了没有配偶,过得惬意至极。

    熊猫有名字,是皇子们“投票”选出来的,名为“墨白”。

    因为“墨白”虽然看起来蠢萌,实际上很凶,所以大家只能在围栏外看,不许进入竹林接触,所以小公主们拿着水果往围栏里扔,喂熊猫。

    “墨白”惬意的吃着水果,陪在几个小公主身边的白狗“小小白”,对着那黑白之物叫个不停。

    当年陪伴尉迟明月的小白狗“小白”,已经寿终正寝,而“小小白”是其后代,继续陪伴着尉迟明月,以及各位小皇子、小公主。

    宇文温看着“小小白”,又看着在一旁树上聒噪的白鹦鹉“一撮毛”,忽然冒出个念头:

    据说鹦鹉长寿,那么这鸟儿,莫非能比我活得长?

    收起思绪,宇文温见着妻(妾)儿(女)们其乐融融的场面,很满意,转到庄园另一侧,来到一大片农田边上。

    他看着满目青翠,面色很“阳光”,和阴沉沉的天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关中地区,传统粮食作物是粟、麦,水稻相对少见,而这座庄园里,不仅种着着粟、麦,也种着水稻。

    粟、麦、稻混杂在一起,这种“混搭”风格,使得这片地区显得有些奇怪。

    但既然这里都是实验田,所以一切都理所当然。

    宇文温今日带着家人出来游玩,实际上也想顺便看看鸟粪石施肥实验的进展如何。

    年初从南洋“大东沙”等小岛采集的鸟粪石,已经送到番禹、龙编、扬州、襄平以及穰城、邺城、洛阳、长安进行实验,要看看施加了不同配比鸟粪石的农田,其增产效果究竟如何。

    长安的实验田就在这里,如今是夏天,距离秋天不远,所以宇文温很关心实验情况,现在见着施加了鸟粪石的农田里,庄稼长势不错,心里颇为高兴。

    当然,光看庄稼长势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因为作为对比的普通农田里,粟、麦、稻同样长得不错。

    即便为时尚早,宇文温对于实验结果依旧有信心,因为“鸟粪石是天然高效肥”这一结论,是经过事实考验的。

    鸟粪石,是海鸟宿便风化后形成的石状物,含磷量很高,在没有化肥工业的时代,是天然的高效肥,如果能大量开采,对于提高粮食产量很有帮助,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以宇文温那忘得差不多的外国地理知识,只知道南美国家秘鲁的海岛、南太平洋岛国瑙鲁是著名的鸟粪石产地。

    然而这个时代距离“发现”美洲还遥遥无期,瑙鲁在南太平洋哪个位置也不知道,所以宇文温根本就没惦记鸟粪石。

    但是,南洋诸岛之中,某些岛屿有大量海鸟聚集,以至于千百年积累下来的鸟粪,风化成了石头。

    渔民们对此司空见惯,所以没当回事,故而在市舶司汇总的南洋风情中,诸如“大东沙”等小岛的描述,多以“岛上无人定居,海鸟聚集”的词语描述。

    没特地说“岛上有海鸟宿便”,就像官方公文里不会说长安城平民聚集区地面屎尿横流一般。

    当然,现在的长安城,不会有路面屎尿横流的情况,而宇文温是因为去年秋天一次交谈中,说到了“鸟不拉屎”,随后想起海鸟总不能只在瑙鲁这个海岛拉屎,才想起打听南洋诸岛有无鸟粪石。

    于是,诸如“大东沙”这样的海岛,有了重要的经济价值,开采出的鸟粪石,将会作为“土化肥”,用于农业施肥。

    但海岛上的鸟粪石,不可能用在周国那么多农田上,若千里迢迢运到长安或者内地,产生的成本足以抵消增产带来的利润。

    所以,在实际应用时,鸟粪石这种“土化肥”用于沿海地区农业增收比较划算。

    宇文温在田边观望,田里有技术员在喷洒农药,防治病虫害,当然,为了确保实验效果,有无施加鸟粪石的农田,都必须喷洒农药。

    这个农药,当然不是化学制品,而是“土农药”:多为蓖麻叶汁液,或者毒鱼藤根茎叶汁液的稀释品。

    随着印刷业快速发展,金属活字印刷术极度依赖油墨,而油墨多以蓖麻油为主要成分,于是各地蓖麻的种植面积很大,那么,以蓖麻叶为原料制备的“土农药”,就成了农业增产增收的利器。

    同理,来自南方的毒鱼藤,在民间就被人用来除虫,效果还是可以的,于是,在朝廷的大力推广下,蓖麻、毒鱼藤,成了大规模种植的经济作物。

    粮食丰收,粮仓充实,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增产增收,国家才会稳定。

    所以,“土化肥”鸟粪石,“土农药”蓖麻、毒鱼藤,是宇文温费尽心思找到的宝贝。

    对他而言,为了农业增产增收,土法上马又如何?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适应

    军营,铳声此起彼伏,宇文温在场边看着虎林军火铳兵操练,这支他一手缔造的军队,已经成军近三十年,看着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宇文温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

    皇权,建立在兵权之上,皇帝的一个本色身份,就是最高军事统帅,即便不能御驾亲征、指挥大军驰骋沙场,也得牢牢把持兵权。

    当皇帝无法控制军队,那么皇族的末日也快要到了。

    宇文温牢记这一点,平日里有空就会到军营里转转,而虎林军军营是他必去的地方,这支军队撑起了他的宏图伟业,一起走过将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还要继续陪着他走下去。

    以虎林军为模板扩建几只的军队,已经在各地撑起了重任,宇文温看着已是知天命年纪的主将李石磨,有些感慨的问:“老李,你的孙子不打算读书考科举么?”

    李石磨摇了摇头,答道:“回陛下,末将是个粗人,一家子都是粗人,读不了书,只知道骑马射箭,所以那不成器的几个孙子,将来一定要上军校,继续为国效命。”

    “不用这么急,先请个先生来开蒙,如果真是读书的苗子,那可得好好培养,苦读十余年,凭本事中选当官,不也是给你脸上添光?”

    宇文温说到这里,看着将领们,笑道:“你们呐,儿子一个两个都从军,不去读书考科举,那要让黄州书坊出版的参考书怎么卖?一套黄州州学习题集要卖五六贯钱,乡里乡亲的,不帮衬一下么?”

    诸将闻言笑起来,现场气氛十分轻松,当年的虎林军将士,如今都已高升,要么当将军,要么当刺史、郡守,作为天子元从,都有了不错的发展。

    大家都有了妻儿,有了家业,然而自己的爵位,只能由长子继承,其他儿子、孙子想要有个好前程,就得另外想出路。

    出路,宇文温已经给部下们准备好了,文的出路就是读书考科举,这一条路比较稳、安全,但需要看个人天赋和努力。

    武的出路就是入军校,经过各级学习,毕业后进入军队,继续为国效力。

    上战场,当然有风险,而且风险不小,但这是获取世袭爵位的唯一途径,因为宇文温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立军功,不得封爵。

    虽然世袭爵位会逐代降等,连皇子都不例外,但靠着立军功封妻荫子,也是平民改变自身命运的一条途径,这条上升通道必须有,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读书的天分。

    而国家,不可以重文轻武。

    若子孙后代才能平庸,文、武途径都走不通,还可以选择经营产业,或者靠着“投资理财”,获得可观的收入,至少做个富家翁是没问题的。

    这是宇文温给予的回馈,让自己的追随者们和子孙过着好日子。

    在火铳的轰鸣声中,话题很快转移到操练上,宇文温看着士兵进行排队射击操练,不是看个大概,而是看其动作。

    火铳兵完成一次射击,需要完成一整套动作,其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那就跟不上全队人的节奏,甚至造成火铳射击时哑火,这可不行。

    在战场上,面对逼近的敌人,火铳兵给火铳装填弹药时,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所以很容易动作变形、不到位,要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就只能靠多练。

    把全套动作练成条件反射,那么当士兵身处血腥战场上、脑袋一片空白时,也会下意识的操作火铳,而不是吓得手忙脚乱。

    所以,即便训练火铳兵需要消耗大量火药,朝廷也舍得投钱,仅以虎林军为例,每个火铳兵,平均每月都要实弹射击一百发,还不算模拟练习。

    道理和练习射箭一样,熟能生巧。

    但光练习单兵操作不行,射击纪律也得练。

    此刻,手持火铳的士兵们列成三横队,在军官的指挥下进行“三段击”,这是火铳兵必须操练的科目,没有下令就射击,或者有人擅自开火自己也跟着开火,这是严重违纪行为,会受到处罚。

    没有命令不得射击,是必须严格执行的战场纪律,道理同样和射箭一样:万一敌军还没进入有效射程就放箭(开火),这就意味着浪费了一次宝贵进攻机会。

    弓箭手射箭速度很快,好歹还有补射的机会,但火铳复装填需要时间,所以面对敌军骑兵的冲击,这一轮射空,意味着本队可能扛不住冲击,全军覆没。

    所以,火铳兵的作战极其强调听号令射击,平日操练,当军官即将发令时,会有人故意用手铳射击,要是有哪个士兵跟着开火,就要倒霉。

    除此之外,还要操练队形。

    操练内容,包括队形变换,譬如快速组成空心方阵,或者横队变纵队(追击队形),以及纵队变横队(紧急接战队形)。

    队形,本来就是行军布阵要练的内容,但虎林军如今操练的队形,是基于热兵器作战这一前提,当火炮和火铳出现,打仗的方式就不一样了。

    无法适应这一新形势的军队,在战场上就别想胜利。

    火铳兵未得命令不得开火,而为了保证命中率,在战场上列队前进的火铳兵,行进期间即便有人倒地,也不得逃跑,或者躲闪。

    走到据离敌人数十步距离内,在军官的指挥下,士兵平端火铳,统一射击,这种僵硬的战术被戏称为“排队枪毙”,是典型的滑膛火铳时代战术。

    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这种作战方式十分可笑,感觉很容易就能破解,然而事实上,西方列强,就是靠着这种看起来呆板的战术,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国家。

    冒着敌人的远程攻击列队前进,伤亡再大、距离敌军再近,没有命令不得开火,临阵脱逃格杀勿论,这种冷酷的战场纪律,就是西方列强军队获胜的关键。

    一杆滑膛火铳,射击精度不佳,所以需要许多人列成横队齐射,才能保证命中率,为了这个前提,需要严格的军纪,适应不了,同样别想打胜仗

    对此,宇文温比任何人都明白,但如今处于冷热兵器交替的时候,全火器部队,在某些地形的战场上,却未必能够击败手持长矛、弓箭、刀牌的军队。

    譬如下雨,譬如山地战,那么,如今的虎林军以及新军,士兵们操练的内容比较多,既要适应火铳的战斗方式,也要兼顾冷兵器白刃战的战斗方式。

    所以,弓箭还不能退出战争舞台,而冷、热兵器结合的需求,使得一项战场新技艺出现。

    刺耳哨声响起,军官们的呼喊声起此彼伏:“上刺刀!上刺刀!”

    火铳兵们从腰间拔出环套式刺刀(套筒刺刀),熟练的将其装上火铳前端,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爆发出如潮的呼喊声,端着上好刺刀的火铳向前突击。

    当年手持长枪迎着敌人突击的虎林军将士,此时手中握着的是“短矛”(上刺刀的火铳),但冲锋气势一如既往让人热血沸腾。

    没有勇气进行白刃战的军队,绝不可能获得胜利,宇文温看着自己的兵,紧握双拳。

    我的军队,已经适应了时代潮流,反贼们,你们适应了么?

第三百三十五章 乱世枭雄

    早晨,阳光明媚,身着睡衣的宇文温坐在窗前,有些睡眼惺忪,一股没睡醒的模样,同样穿着睡衣的杨丽华已经梳洗完毕,坐在他身后,拿着梳子帮着梳头,扎发髻。

    这几日宇文温带着家人在城郊御苑“夏游”,就住在御苑里,所以不需要上朝,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睡懒觉,打了几个哈欠后,渐渐清醒过来。

    想起现在是月末,便问:“明日又要开会了吧?”

    “嗯,事务繁杂,不开会是不行的。”

    “这会,不会是流于形式、白白耗费时间吧?”

    “哪能呢?”杨丽华轻轻一笑,“那么多产业,皇后只能总揽,若不定时听大家的汇报、统一步调,这家可不好当。”

    宇文温“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女人们有事情做,消耗大量精力,宫斗的“强度”就不会那么大,那么后宫起火的几率就会很低。

    “和谐后宫”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一点宇文温很清楚,女人多了是非就多,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宫都一样。

    尉迟炽繁拉着妹妹“严防死守”,重点盯防对象就是杨丽华和萧九娘,这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为了儿子,所以宇文温理解,不会因此觉得皇后姊妹人品不好。

    杨丽华和萧九娘知道自己被皇后及其“帮凶”盯着,于是采取“防守反击”策略,不会主动招惹皇后姊妹,但皇后姊妹俩要是挑刺,该反击的必然反击。

    她们同样不是和皇后姊妹有个人恩怨,依旧是为了儿子,当然,做母亲的这么坚持,是为了给儿子争取更多的合理利益,不是为了太子之位。

    至于没有儿子的张丽华,“威胁程度”小,陈和陈虽然生了儿子,但对太子的威胁不大,所以不是皇后的重点盯防对象。

    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取决于宇文温,只要他保证嫡子的地位,尉迟炽繁的心就定,不会风声鹤唳,其她人也不会有为儿子争位的想法。

    道理和治国一样,君主贤明,那么有才能之士便是治世能臣,若是君主昏庸、倒行逆施以至于天下大乱,那么这些人就是乱世枭雄。

    这一点,宇文温很清楚,所以绝不会在其她人面前,议论起太子的事情,不然后妃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平添许多是非。

    后宫佳丽多,以男人的角度来说是很“爽”,但以一家之主的角度来说,意味着责任翻了几倍,宇文温想着想着,有些出神,忽然觉得腰间一紧,面颊一热。

    原来是杨丽华从后抱住他,然后亲了一下面颊。

    “一转眼,都差不多三十年了呢....”

    杨丽华感慨着,宇文温点点头:“嗯,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一般呐...”

    老夫老妻的,昨晚才折腾过,不至于现在又死灰复燃,杨丽华很快起身去安排早膳,宇文温独坐窗前,看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白色菊花。

    菊花是很常见的观赏花卉,这盆菊花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但宇文温知道,这和一般的菊花不同。

    这不是中原原生的菊花,来自极西之地,之前从未见于中原,所以没有正式名称或者俗称,若按照惯例,既然这菊花来自西域番邦,就该叫做“胡菊”。

    但根据其特性,宇文温知道这花的名字应该叫做“除虫菊”。

    没错,大名鼎鼎的除虫菊,花瓣和根茎里含有能杀虫的化学成分“除虫菊酯”,以其制成蚊香或驱蚊剂,可以有效驱蚊、杀蚊,比起艾草香强很多倍。

    中原百姓移民岭南、交州,靠着蚊帐和除虫菊制成的蚊香防蚊、驱蚊、驱虫,可以极大降低染上疟疾等恶疾的几率。

    所以,除虫菊和鸟粪石一样,是大自然的馈赠,但为了找到它,宇文温等了许多年。

    现在如愿以偿,却得来不易。

    。。。。。。

    午后,宇文温在御苑行宫接见豳州刺史安吐罗,“商而优则仕”的安吐罗,在宇文温登基后踏入仕途,如今是“安使君”,正经的官宦人家,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了。

    商人再富裕,出行的排场都比不上官员,如今,“安使君”的官威可是大大的有,成日里坐牛车(魏晋以来的官车主流配置)出行,派头十足。

    安吐罗是天子潜邸故交,又立过不少大功,甚至协助当时的王妃和世子和宇文温团圆,所以有此待遇理所当然。

    不过皇朝流内官也有胡人出身的官员,譬如有名的御史骨仪,所以深目高鼻的安吐罗,倒不会太引人注目。

    此刻,安吐罗正在向宇文温详细介绍“除虫菊”的实验情况,以便用事实证明,他向天子进献的“胡菊”,真的具备强力除虫功效。

    实验记录,安吐罗现在已经带来了,宇文温会让人誊抄一份,然后用安吐罗提供的“除虫菊”进行实验,以印证对方所说,若真的确定了除虫特效,宇文温不吝于重赏。

    除虫菊,是开发岭南、交州、南洋的利器,宇文温觉得对“引进者”重赏理所当然,而安吐罗不敢独揽大功,特地向天子推荐那真正的立功者。

    兵部职方员外郎,王世充。

    在外等候多时的王世充,得天子召见,诚惶诚恐来到御前,向天子行礼:‘微臣王世充,愿吾皇千秋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宇文温看着面前这深目高鼻的“亚中年人”,饶有趣味的问:“员外郎,朕听安使君说,你为了寻找这能驱虫的菊花,扮作粟特商贾,不畏艰辛,到极西之地的罗马和波斯寻找了将近十年?”

    “回陛下,此乃微臣份内之事,臣子为陛下效命,何来艰辛之说....”王世充中气十足的说着,“微臣供职兵部职方司,本就有了解番邦风情之责,前往极西之地勘察,职责所在,理所当然。”

    “微臣当年听安使君闲谈时提起,说极西之地有异菊,可灭杀百虫,于是留了心,多方寻找,所幸天佑大周,让微臣找到这种菊花,带回中原....”

    王世充侃侃而谈,巧妙的把自己的功劳列出,却又不忘提及安吐罗的举荐、指点,说话滴水不漏,两面讨巧,宇文温听了,只觉果然是个人才。

    ‘以隋炀帝那猜忌、多疑的性格,你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深受信赖,真不愧为乱世枭雄。’

    宇文温如是想,却不动声色,时代不一样了,他不会照着“名单”一个个定点清除,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他倒行逆施,搞得民怨沸腾、天下大乱,那么即便杀了王世充、李渊、窦建德,依旧会有赵世充、吴渊、张建德冒出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他要是成为明君,那么再多的枭雄,这一世也只能老老实实做治世能臣,如果他连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说什么大展宏图?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用人之道,宇文温看向诚惶诚恐的王世充,问道:“员外郎这十年都在西域度过,那就将极西之地的情况,为朕详细说说?”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海捞针

    傍晚,行宫,宇文温赐宴,让豳州刺史安吐罗和兵部职方员外郎王世充在御前用膳,这是莫大的荣耀,两人陪着天子一起用膳。

    席间,王世充继续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王世充本姓“支”,祖父是西域胡人,定居关中,其父因为年幼丧父,母亲改嫁王姓人家,于是改姓“王”。

    和许多关中人一样,当年杨逆作乱时,王世充曾经在隋国效力。

    但那时的王世充很年轻,不过是军中一裨将罢了,在动荡的时局中随波逐流,到了明德年初,供职兵部职方司。

    王世充有深目高鼻的样貌特征,加上祖籍西域,所以和关中的粟特胡商多有来往,于是,和粟特商贾出身的安吐罗搭上了关系。

    一次偶然的机会,王世充从安吐罗口中得知天子正在寻找能驱除蚊虫的西域菊花,但谁也没见过这种花,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种花产自西域何处。

    西域,是指种中原以西广阔的地区,地域之大,超乎常人想象,想要在如此广袤的天地找到能够“除虫”的菊花,宛若大海捞针。

    想要出人头地的王世充,听安吐罗说天子对这种异菊十分感兴趣,决定动身前往西域,为天子寻花。

    他的样貌本就与粟特人类似,而粟特商队的足迹,向西直达罗马国的国都君士坦丁堡(音译),所以,混在粟特商队里西行,不会引人注目。

    安吐罗本身就是粟特人,世代经商,和粟特同胞关系不错,要给王世充安排安排,不成问题。

    而安吐罗是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可以提供一些资料给王世充以做参考:朝廷派出人员去极西之地寻找异菊,所以这些人计划要去的地方,王世充不必去,节省时间。

    准备充分的王世充,以粟特人身份,随着粟特商队西行,开始了寻找异菊的漫漫征程。

    他随着粟特商队西行,穿过东西突厥领地,翻越葱岭进入河中,然后继续西行,进入波斯国境。

    波斯国地域广阔,王世充主要是在内陆寻觅异菊,因为沿海地区已有朝廷派出的人在搜寻,他四处打听,又实地勘察,没发现能够驱蚊虫的菊花。

    各地百姓也没有用花制成驱蚊虫药剂的传统。

    王世充还在波斯国都泰西封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他和天南地北的商人交谈,试图打听出哪里有这样的菊花,听来各种传,真假不知,思来想去,还是毫无头绪。

    他继续西行,穿越撒拉逊沙漠,进入罗马国的阿非利加“总管府”,在那里也住了一段时间,在绘制山川河流走势的同时,也在打听异菊的传闻。

    依旧没有发现。

    一段时间后,王世充在阿非利加的著名海港亚历山大港(音译)乘船,浮海北上,抵达罗马国都君士坦丁堡。

    在罗马国本土,王世充探查当地风情的同时,不厌其烦的打听哪里有可以驱蚊虫的花朵。

    为此,他曾经乘船西渡,进入罗马国“龙兴之地”罗马故城所在半岛,那里如今为蛮族占据,王世充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收买当地酋帅,才得以在四处巡游,寻找异菊。

    却无功而返。

    王世充又贿赂、讨好罗马国的大官,随着罗马军队北上,抵达王朝北境、蛮族聚集的大森林边缘地区,寻找异菊。

    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罗马国的一支边军造反,然后扯旗南下,向着国都进军。

    时间,大概是明德七年末左右。

    罗马国时局动荡,他一个外来者,虽然学了当地话,却几近于语言不通,罗马官府乱成一团,他讨好的那名大官,在变乱中族灭,没了依靠的王世充只能随波逐流。

    颠沛流离之下,王世充甚至沦落为乞丐,沿路乞讨,辗转来到罗马国东北境草原地区,没多久便沦为当地草原部族的奴隶。

    还好他会粟特语,样貌和粟特人差不多,而那里的草原部族,和西突厥多有来往,也和粟特商人打过交道,族里有通晓粟特语的人。

    于是,被当做粟特人的王世充,境遇有了改变,因为有从军经历,所以他靠着几次成功的出谋划策,获得部族酋帅信任。

    正如中原王朝饱受草原部族袭扰一般,罗马国也受到这些草原部族的侵袭,恰逢罗马国内乱,老皇帝被弑,弑君者成了伪帝(新君),国内乱成一团,于是边境部族自然要去占便宜。

    世事无常,陷入内战的罗马国内贵族,雇佣边境民族骑兵作为打手,参与到内战之中,王世充所在部族亦是其一,所以,他居然成了罗马官军。

    罗马新君得位不正,大贵族们多有怨言,相互间攻伐,东面的波斯国又乘火打劫,波斯的王中王,以遇害罗马皇帝女婿身份,带着出逃的太子,兴师问罪。

    大敌当前,罗马国内消停了些,各势力的相互攻伐没那么激烈,那么雇佣军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外来助战部落纷纷离开,王世充所在部落亦是如此。

    就在这时,王世充发现了能够驱蚊虫的菊花。

    当时他所在位置,位于罗马西境的濒海地区,当地农户采摘野地里到处都是的白色野花,晒干了喂牲畜,有这些干花堆积的牲畜栏,牲畜很少受蚊蝇袭扰。

    这种情况,当地人早就知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但大家都认为是神明响应了自己的祈祷,保佑牲畜平安,所以从没人当一回事。

    罗马国有国教,上至贵族下至贱民都虔诚信奉,所以当大家都认为牲畜平安是神明保佑时,自然就不会对能驱除蚊虫的野花感兴趣。

    如获至宝的王世充,搜集了许多干花,还有许多野花种子,带在身边,随着部族东返回到草原。

    在那里,他试种这种野花成功,而晒出的干花也确实有驱蚊虫的效果,搞烂花瓣、根茎后所得汁液,兑了水,喷在人畜身上,也有驱蚊的效果。

    那时,大概是明德十年左右,身处极西之地大草原的王世充,随着那部族逐水草而居,抽空培育这得来不易的除虫野花。

    随着时光流逝,有了许多种子。

    他孤身一人,无法返回东土,也许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却依旧在等,等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一支来自河中的粟特商队抵达这片草原,王世充赶紧和对方的首领接触。

    这支粟特商队的首领当然不认识王世充,但王世充能说出东西商路上的一些实情,又自称是祖上定居中原的粟特人(同州安氏),于是花钱为他赎身,一起东返。

    就这样,在亲友及兵部官员以为王世充客死他乡的时候,十余年后的明德十四年春末(今年春末),王世充回到长安。

    他在大海里捞针,找到能驱除蚊虫的菊花并将其回来了。

    听到这里,宇文温感慨不已,且不论王世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如此壮举,确实值得他敬佩、

    在异国他乡漂泊十余载,历尽千辛万苦返回中原,光是这份执着和毅力,就说明其人之坚韧。

    王世充带回来的干花,已经交给安吐罗进行实验,实验报告如今就在宇文温手中,而王世充带回来的花种,也已经开始种植。

    待得确定效果显著,这个大功劳,是必须重赏的。

    若现在就赏,万一种出来的花没什么特效,那不是...

    但安吐罗作保,想来此事十拿九稳....

    想到这里,宇文温拿定主意,王世充作为兵部官员,只身探索极西之地,将罗马国内情况摸得个大概,比当年的使团要了解得更清楚,此是大功一件,同样要褒奖。

    “员外郎,你勘察极西之地大功一件,又带来驱蚊异菊,利国利民,朝廷自然会按制予以犒赏。”宇文温看着王世充,缓缓说着。

    “不过朕还要额外赏赐...员外郎想要何赏赐?”

    听到这里,王世充赶紧离席,叩拜:“陛下!微臣为朝廷效命,为陛下分忧,实属份内之事,怎敢以此求赏!”

    安吐罗闻言笑道:“员外郎此言差矣,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员外郎立了大功,以此为份内之事不求赏赐,陛下若准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陛下赏罚不公呢。”

    安吐罗这么一说,王世充诚惶诚恐:“微臣惶恐,未曾想到...”

    “无妨。”宇文温摆摆手,想了想,说:“朕的赏赐,金千两,银万两,长安大宅一座,御马监内,任员外郎挑选骏马十匹!”

    王世充闻言泣不成声,不住叩拜:“谢陛下赏赐!”

    这位是由心而发还是在演戏,宇文温不在乎,自己只需要做到有功必赏就行。

    他要让天下英才知道,只要有正才实干、立下功劳,那就一定会得天子任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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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