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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七章 碰面

    寒风呼啸,雪花飞舞,阴山山脉南端,迎来入冬第一场雪的绥远,已为一片雪白覆盖,大队马车行驶在积雪的街道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在黄河封冻、航运停止前抵达丰州的最后一批货物,要赶在期限到来前运抵阴山山脉北端的武川城,所以即便漫天风雪,车队也不得休息。

    来自中原的茶叶、食盐、各种日用品,还有棉衣、棉被等御寒衣物,全都装在一辆辆四轮马车上,等着抵达最终客户手中:如今已到武川附近过冬的突厥部落,就等着这些物质送达。

    经过数年的发展,年轻的绥远城常住居民超过一万户,这还不包括驻军及其家属,所以城内人气很旺,商业兴盛,即便已经入冬,街道两侧的邸店依旧生意兴隆。

    店里的顾客和伙计,看着穿街而过的车队,没有丝毫惊诧的表情,因为这样的情景在之前经常出现,绥远的繁荣得益于旺盛的边市需求,过往的车队越多,说明未来的日子会变得更红火。

    绥远城南有黑水,西南入黄河,自从黄河(中游)航运开通,黑水入黄河口处变成一座大港,在通航季节里,每天都会有火轮船抵达,运来大量货物。

    货物之中包括茶叶、食盐、蔗糖以及各类手工业制品,在港区卸货之后,经由绥远进入白道,翻越阴山山脉,抵达北麓的武川,然后销往草原。

    与此同时,又有草原以及丰州出产的奶酪制品,还有数不尽的绵羊抵达港区装船,前往下游的关中等地,每艘火轮船跑一个来回,全程都满载货物,为船主带来丰厚的利润。

    得益于兴盛的边贸,绥远以及九原等位于“外套”的河套城池,人气越来越旺,许多边地豪商都在这几座城池开设邸店,专营边贸。

    又因河套之地即可放牧又能种地,吸引了大量中原百姓来此开荒种田或者放牧,这些人之中有的是移民,有的是被称为“雁人”的雇工。

    雁人,指的是这些雇工在开春时来到河套种地,秋天即将入冬时返回家乡,待得来年开春再返回河套,就像大雁一般。

    但现在,随着河套地区开发程度的加深,大量荒地变成了良田,当地出产的粮食加上火轮船运来的粮食,足以支撑大量驻军和居民,所以曾经秋去冬来的“雁人”,已经成为各城的常住居民。

    街道边,年轻的周绍范站立不动,听随从说绥远这几年的发展,他一身戎装,是新军冬装,所以和驻军将士看起来有所不同。

    周绍范看着缓缓驶过的车队,在想车上装的茶叶有没有自家茶园的茶叶。

    自从朝廷决定大兴边贸,和突厥(东突厥)约定开展边市,绥远的发展日新月异,茶叶的销售量逐年暴涨,还是翻倍的那种暴涨,让两淮,江南的茶叶愈发供不应求起来。

    他家有茶园,规模还不小,然而面对巨大的市场需求,光是应付老客户的订单就已经竭尽全力。

    掌柜们看着上门询问有无茶叶的行商失望而归,那是一个心急如焚,奈何新开的茶山要出茶得等上几年,所以许多茶园只能看着大量铜钱从门前哗啦啦流过去,却无法往兜里装。

    “郎君?”

    随从的提醒,让周绍范从畅想中回过神来,他继续向前走,拐过几个街口,来到丰州总管府官署门前。

    在站岗士兵面前,周绍范制止随从上前,自己向吏员递交名帖,对方入内片刻,再转出来,面带惊讶,却没有多问,领着周绍范入内,其他随从也跟着入内。

    吏员在前方引路,带着周绍范于官署里转来转去,最后转到总管所在公廨处。

    小隔间里排队等候拜见总管的人们,眼睁睁看着这位后来者直接插队进去了。

    房内,丰州总管周法尚正在办公,听得门口有动静,放下笔,看向来人。

    进门后的周绍范,恭敬地行礼道:‘父亲,孩儿有礼了....’

    “坐。”

    “是,父亲。”

    周绍范在书案对面坐下,身板很直,周法尚看着幼子一身“军校生范”,很满意。

    “如何,到丰州来,还习惯么?”

    “父亲,孩儿习惯,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为父正在办公,只有五分钟时间。”周法尚说完,看了看座钟,“你们到武川历练,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要多用心,知道么?”

    “知道的,兵部给我们安排了任务,任务完成不好,实习成绩就要受影响...”

    周绍范简要的说了一下自己此次和军校同学到武川“实习”的事情,实际上他父亲周法尚是知道的,因为既然军校生要到丰州总管府辖境“实习”,作为总管不可能不知道。

    但那是公事,军校生抵达绥远,处于“作战行军状态”,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擅自离队,否则视为“临阵脱逃”,周绍范只能趁着队伍在绥远短暂停留,提前请假,得批准后才出军营。

    跟着父亲派来的随从,到总管府官署给父亲问安。

    军校生的“毕业实习”,如今有四个去处,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东是辽东,南是交州,西是陇右和西海交界处,北是草原,具体来说是阴山山脉、白道北端的武川附近地区。

    在这里,实习的军校生要实地学习如何在茫茫草原上行军、打仗,为将来做准备。

    这个将来是多久?没人知道,因为突厥(东突厥)如今臣服,也许往后许多年都不会有战事,但作为武人,就得随时做好打仗的准备。

    周法尚和儿子说了一会话,看看时间,不忘交代:“将来要想打胜仗,必须知己知彼,知己就不说了,知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你到了草原,有机会的话,要多和突厥各部贵族打交道,有空就多想想,若自己是突厥可汗,要如何应对中原骑兵,毕竟在草原上打仗,和在中原不同。”

    周绍范点头称是,父子俩数年未见,全靠书信往来,见面后只有区区五分钟时间说话,他见着时间差不多,赶紧说:“父亲在绥远多保重。”

    “好。”

    周绍范告退,周法尚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有些感慨。

    陛下想要培养新一代来平定草原么?

    可我们这一辈人还能打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碰面(续)

    大漠,雪白之中掺杂着土黄,黄沙与白雪,代表着炽热和寒冷两个极端,如今融合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矛盾,而这种矛盾,正是铁勒薛延陀部也可汗乙失钵此时的心情。

    之前他派出使者,前往东面周国瓜州探探消息,使者回来时,带来了好消息:

    周国的大官正好在瓜州,会见西域诸国使节以及胡商,鼓动大家多来瓜州做买卖,所以欢迎也可汗到访。

    也可汗不敢贸然前往,再派使者前去洽谈具体事宜(摸底),然而对方继续“热情相邀”,邀请他本人去瓜州碰面。

    所以,也可汗如今在纠结该不该去。

    他就怕落得数年前,百余名铁勒首领在聚会时被屠杀一空的悲惨下场。

    乙失钵为铁勒薛延陀部首领,而铁勒各部臣服于突厥(西突厥),后来实在受不了西突厥的严酷剥削,多有怨言。

    时值西突厥达头可汗败亡,泥厥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取而代之,泥厥处罗可汗认为铁勒各部有叛乱的倾向,于是借着召集铁勒各部首领议事的机会,将与会的百余名铁勒首领杀害。

    对方如此残暴,让铁勒各部敢怒不敢言,但“敢怒又敢言”的薛延陀部首领乙失钵咽不下这口气,和契部的首领歌楞一道率部出逃,自立汗国。

    歌楞自称易勿真莫贺可汗,乙失钵自称也可汗,带着薛延陀部在燕末山一带定居。

    为了部族的发展,也可汗操碎了心,率领部众四处出击,试图臣服一些小部落,让其归顺自己,以便壮大实力,或者讨要一些好处,稳定部众人心。

    在这过程中,他曾经率部东进,进攻周国的瓜州地区,结果吃了个大亏,伤亡不小。

    这种时候,该服软就得服软,也可汗很快派出使者向周国请罪,并表示愿意归顺周国,寻求庇护。

    实际上就是想要些好处,弥补损失。

    周国对此不置可否,没有进一步表态,却也愿意和也可汗展开边市,但薛延陀部没太多可以贩卖的货物,所以双方的关系不冷不热。

    现在,周国有大官在瓜州,对于也可汗来说是一次机会,如果能借此机会从周国捞到一些好处,那再好不过,可万一他去瓜州州治敦煌,被对方抓住一刀砍了....

    敦煌又称“鸣沙”,也可汗如今就在距敦煌百余里外的沙漠里扎营,他要去敦煌,策马疾驰一日便到,但犹豫了数日,依旧拿不定主意。

    现在,看看部众们那期盼的目光,看看寒风中破败的一顶顶帐篷,也可汗知道自己必须冒这个风险,否则日子在这么过下去,会越来越困难。

    若能以表面臣服,从周国那边弄回来一些好处,对于鼓舞人心是很有帮助的,而也可汗意识到西突厥的泥厥处罗可汗之所以放着他不管,是因为还要对付东突厥的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启民可汗)。

    再过几年,等泥厥处罗可汗缓过劲来,恐怕不会放过胆敢自立的薛延陀部、契部。

    想到这里,也可汗一咬牙,向左右说道:“备马!去敦煌!”

    。。。。。。

    “步迦可汗还活着?在西海?”

    “没错,不过‘步迦’这个汗号是僭称,可汗应该称其达头可汗才对。”

    “啊...是小汗弄错了....”

    “无妨,可汗既然愿意为皇朝效命,本官自当上奏天子陈情,只是先前多有误会,恐怕天子想要看看也可汗是否诚心实意...”

    敦煌官署内,奉命西行招抚西域诸国的大使裴世矩,正与到访的铁勒薛延陀部也可汗交谈,当然,因为语言不通,双方的交谈通过通事进行。

    也可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敦煌后,发现城里有许多国家的使节,还有许多胡商,于是心定了许多,因为周国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了他。

    和这位姓裴的“天使”碰面后,也可汗很快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先前不知所踪的西突厥步迦可汗(达头可汗),竟然躲到天山南麓西海地区的吐谷浑去了。

    面对也可汗请求归顺(寻求庇护)的请求,裴世矩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让薛延陀部进攻对周国不敬的吐谷浑,最好抓获大势已去的达头可汗,以具体行动展现诚意。

    当然,若薛延陀部觉得没把握,还可以拉契部一起动手。

    吐谷浑的实力,也可汗有所了解,他觉得即便自己单干,给吐谷浑的慕容可汗一个“惊喜”应该没问题,而进攻吐谷浑,即便抓不到达头可汗,能够趁机抢掠大量人口牲畜也是不错的。

    但为了更有把握些,确实最好拉着易勿真莫贺可汗(歌楞)一起出兵。

    '只是如此以来,总得先有些好处拿到手,不然心不定啊....'

    也可汗如是想,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见这位姓裴的周国大官面容和善,看上去像是个大好人,而且说话也和气,于是琢磨了片刻,勉强开口:

    “小汗愿意为大周可汗...天子效命,只是..只是现在手头有些紧,眼下又已入冬,若来年春天动手,过了冬要补膘的马儿,总是要多吃些草....”

    反正就是“我愿意出头打吐谷浑,但打仗前能不能给点好处应付一下”的意思。

    对此,裴世矩早有预料,天子派他西行,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守株待兔,等也可汗自己找上门来接触,然后许以一些好处,驱使对方为周国效命。

    天子决定,以薛延陀部(最好加上契部)为奇兵,翻越天山山脉,自北而南向西海地区的吐谷浑发动背后袭击。

    现在,对方期期艾艾的开口要甜头,裴世矩当然不会拒绝,己方早已备下的好处,是也可汗无法拒绝的。

    他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说道:“可汗,三百口铁锅,六百领铁甲,一千柄铁刀,铁镞箭矢万支,不知可否让贵部勇士胆气大涨?”

    “啊?铁、铁、铁....”也可汗被惊喜惊得话都说不利索,待得听到这位周国大官重复了一遍(通事又翻译了一遍)后,激动得起身就要磕头,被裴世矩扶住。

    裴世矩不认为扶持薛延陀这种游牧部族是好事,迟早养虎为患,更别说还送铁甲和兵器,但周国如今有火器,那么局面就不一样了。

    有火炮拱卫的敦煌城(鸣沙城)固若金汤,即便有数万身着铁甲的敌兵来犯,在火炮面前也只能血流成河,至于野战,在火器面前,铁甲也就那样。

    所以,送些许铁甲、兵器,过去是资敌,现在没什么大不了,对方不老实,日后自然有官军来收拾,裴世矩目前的任务,就是让薛延陀部当一条听话的猎犬。

    “可汗,天子很想看看贵部的表现如何,所以,西海之事,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几近于喜极而泣的也可汗,几乎要拍着胸膛保证:“天使请放心,来年定要让吐谷浑好看!”

第三百一十九章 洽谈

    倭国,京城,苏我氏邸,权臣苏我马子正与到访的“五桅船主”张鱼交谈,两人是老相识,所以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话,直接切入主题,谈起当前现状。

    现在已经入冬,而今年一年,倭国和周国(市舶司、北洋贸易公司)的合作一如既往的非常愉快,双边贸易额比前年增长了五成,前景一片光明。

    来自中原的茶叶、丝绸、布帛、香药、蔗糖、纸张、书籍、铁锅,还有各种手工业制品,深受倭国国内各阶层人士欢迎。

    而倭国出产的黄金、白银、各类海产以及硫磺,同样是周国大量需求的货物。

    其中,以硫磺的需求增长最快,因为周国的纺织业、造纸业要用硫磺给纺织品及纸张漂白,所以硫磺用量很大(另一重要用途是火药)。

    对于倭国来说,开采硫磺可比开采、提炼白银方便得多,产量也多得多。

    所以硫磺成了双边贸易中倭国最拿得出手的货物,倭国靠着硫磺,从周国(北洋贸易公司)换回大量日用品。

    而两国合作的一个“大项目”,今年成绩斐然:双方对倭国北方大岛虾夷地的攻略十分顺利

    大量捕获到的虾夷人(又称毛人),为倭国贵族们的庄园以及矿山增加了不少劳动力,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苏我马子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

    甚至那些旧贵族们也开始软化立场,在许多不是那么重要的朝政上,不在选择和苏我马子针锋相对。

    对此,苏我马子很满意,所以,来年的“捕奴”事务必须加强,他要在今年结束前和说话绝对算数的张鱼谈妥相关内容。

    其次,被虾夷占据的“关东地区”,倭国朝廷必须取得实际性的进展,这需要周国(北洋贸易公司)的帮助。

    倭国本岛,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型大岛,倭国朝廷实控的地区是西半截,而大岛的东半截为虾夷占据,双方势同水火,不可能握手言和。

    东西交界处,有倭国设立的几个关隘,所以倭国朝廷实控的地区称为“关西”,虾夷占领的地方称为“关东”。

    如何将国土向关东拓展,是历代倭王关心的事情,但关东地区地形复杂,诸虾夷部落人多势众,所以对关东地区的扩张,进展一直不是很大。

    现在,苏我马子决定借助周国(北洋贸易公司)的力量,在接下来对关东地区用兵时,军队走海路,绕过虾夷重重设防的陆地区域,直接在其后背沿海地区登陆。

    在登陆点构筑堡垒,然后以此为据点,对虾夷发动进攻,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这一构想,需要强大的水师作为支撑,倭军的水师难挑大任,所以苏我马子想依靠周国(北洋贸易公司)进行。

    周国的海船,充当运输船,为倭国运送人员及物资,因为虾夷基本上没有像样的战船,所以这件事实际上风险不大,船队只需要提防海上风暴即可。

    与此同时,倭国需要大量精良的铠甲、兵器武装士兵,以便在和虾夷的作战中获得更大优势,这些铠甲和兵器,希望能从周国购买。

    对此,张鱼表示并无原则上的问题,但具体细则,得由公司相关人员到倭国洽谈。

    而接下来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倭国计划向周国派出使节,相关事宜,需要提前和周国方面沟通,以求做到双方都满意。

    两国交往,实属寻常,之前倭国不是没派过使节前往周国,但现在情况有些不同。

    周国已经统一中原,实力雄厚,那么倭国遣使,要以何种合适身份来进行官方的交流?

    倭国一方,要如何称呼周国皇帝?

    而倭国国王,要如何自称呢?

    若周国遣使入倭国,倭国要如何接待来使?是倭王出迎,跪接周国国书,还是周国使节在京城将国书转交给倭国方面官员即可?

    对于周国而言,倭国就是“撮尔小国”,自然是没资格平起平坐的,这一点倭国方面也明白,不敢奢望什么,只是想以较为体面的方式,得周国一个封号。

    基于国内政治考虑,苏我马子希望使节此次出使长安,能为倭国国王讨回一个过得去的封号,而不会被过度“矮化”。

    毕竟,两国如今处于很默契的沉默期,官方往来全都通过市舶司、北洋贸易公司进行,所以能回避“倭国究竟是不是周国藩属国”这一敏感问题。

    如果是,那就意味着倭王王位的更替,都必须得到周国的认可(册封),就倭国国内的现状而言,谁敢推动这件事,谁就要倒大霉。

    所以,两国交往时的礼节和国书措辞,就成了关键。

    苏我马子当然不敢激怒周国天子,但也希望周国能够以一个比较体面的方式,给倭国国王一个过得去的“面子”。

    说白了,苏我马子极力主张两国互派使节,为倭王争取一个过得去的封号,此事一旦圆满完成,作为促成者的他,就可以借机刷声望。

    但为了避免政敌找到借口攻击他“让大王受辱”,所以要提前和周国这边沟通,看看口风如何。

    张鱼并不是周国的礼部官员,但作为周天子的心腹,苏我马子知道自己可以借助张鱼和周天子沟通,看看能否得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等到双方都谈好细节,倭国才会正式派出使节。

    如果实在不好办,那就维持现状,双方心照不宣,默默地开展双边贸易即可,正式的官方往来,就“以后再说”。

    为此,苏我马子写了一封亲笔信,请张鱼代为转达,上呈周国天子御览。

    这件事,张鱼插不上嘴,只能担任信使居中跑腿,而他此次来倭国,也顺便给苏我马子带来其侄女的家书。

    尉迟皇后的弟弟尉迟嘉德,在倭国博多寓居时,纳苏我马子的侄女苏我氏为妾,苏我氏为尉迟嘉德生下男丁,如今一家人都在中原相州邺城为故蜀王守陵。

    苏我氏的亲笔信,由张鱼转交到苏我马子手中,待张鱼返回中原时,会把苏我氏父亲的回信一并带回去。

    而苏我马子还有一件事,想通过张鱼探个口风,那就是当百济和新罗爆发大规模战争时,周国会持什么态度?

    是居中调停,还是帮其中一方(新罗)?

    作为一个经历多年政治斗争的人,苏我马子当然知道这种问题很难得到正确答案,但还是要问,因为他必须尽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以便在以后的朝议里占上风。

    百济和倭国关系密切,不要说百济和新罗是仇敌,倭国和新罗也势同水火,一旦百济和新罗爆发战争,倭国必然站在百济这边。

    如果有需要,还会出兵。

    在倭国国内,谁在这个问题做出错误选择,谁就要倒霉,即便势力再大,也会众叛亲离。

    问题是一旦新罗向周国求援,周国的决定,会决定海东局势向何方发展。

    苏我马子看着张鱼,正色道:“张船主,此事事关我国国策,鄙人需要得到一个准确消息,以免为政敌所趁,举族倾覆,再无可挽回...“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张船主一定给鄙人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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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取舍

    难波津,众多小船之中,三艘五桅帆船靠泊在码头,高大的桅杆,细长的船身,洁白的船帆,使得这三艘帆船宛若立在鸡群中的仙鹤般,格外显眼。

    船上飘扬的白蔷薇旗帜,表明了船只的身份:隶属于周国市舶司的船,谁敢打主意谁就要倒霉。

    难波津作为倭国的重要海港,距离京城不远,所以外国船只一般不得随意进入倭国内海、靠泊难波津,但这几艘周国的海船例外。

    忙碌的码头上,张鱼一边向前走,一边和几名男子低声交谈着,这些人是北洋贸易公司的掌柜,常驻难波津,办理各种事务,以便协调双边贸易更顺畅的进行。

    张鱼时不时会来倭国京城,所以每次到难波津,都会交代掌柜们一些事情。

    来到一艘五桅帆船边上,他停下脚步,和掌柜们说了大概半个小时,才登船。

    站在甲板上,回头看了看码头上繁忙的景象,随后走进船舱。

    北风阵阵,船上水手忙碌起来,解缆绳,张罗着升帆,又有一些小船靠上来,凭着人力划桨,或推或拉,使得三艘五桅帆船依次缓缓离开码头。

    船舱里,张鱼看着海图,又看看窗外景色,陷入沉思。

    前几日,面对倭国权臣苏我马子的询问,张鱼根据天子的意思,直接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苏我氏是大周在倭国唯一的朋友。”

    苏我马子问的是一旦百济和新罗开战,新罗向周国求援,周国的真实态度是什么,而张鱼的答案看上去完全和问题不相干,但实际上却切中要害。

    潜台词,就是无论倭国国内发生什么变故,周国都会大力支持苏我氏(苏我马子),这个“支持”的含义很广,足以确保苏我氏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答案,对应苏我马子所问问题的深一层意思。

    苏我马子作为权臣,如今牢牢控制着倭国朝政,但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因为倭国特殊的国情,苏我马子也不能受禅称王成为倭王,所以有可能阴沟翻船。

    这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张鱼听说过一件倭国的往事,那是数十年前,倭国在半岛南端的立足点“任那”,被新罗侵占,消息传到倭国,引发政局大变。

    当时的倭国权臣大伴金村,被政敌苏我稻目、物部尾舆以此为理由群起而攻之,黯然失势,显赫一时的大伴氏退出权力中枢。

    大伴氏衰败,苏我氏和物部氏取而代之,而苏我稻目就是苏我马子之父,所以苏我马子可不想重蹈大伴金村的覆辙。

    周国实力之强就像一头老虎,而海东诸国实力最强的高句丽勉强算是只狼,更遑论其他国家,若周国要动手,想灭谁就能灭谁,甚至连倭国都不能幸免。

    所以,无论周国要如何处置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只能默默接受结果,苏我马子就算提前知道周国会采取什么政策也无济于事。

    对方之所以发问,强调“以免为政敌所趁,举族倾覆,再无可挽回...”,潜台词就是想知道一旦有事,周国天子会不会“保”苏我一族。

    所以张鱼知道这才是苏我马子最关心的事情,是基于现实的考虑,因为百济何去何从,牵连着倭国国内局势。

    倭国和百济长期保持友好关系,说是没有缔结盟约的盟国都不为过,而倭国和新罗水火不容,所以百济和新罗一旦开战,倭国必然站在百济一边。

    一旦百济和新罗再次爆发战争,实力大损的高句丽,大概率站在百济这边,因为两国王族都是扶余王族后裔,同一个祖宗,所以,新罗在和百济的战争中前景堪忧。

    然而以周国的立场,是要维持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旦新罗面临亡国的危险,不可能袖手旁观。

    周国若参与到这场纷争,百济对周国的敌意必然大增,连带着倭国也会如此。

    这样一来,一向主持和周国友好往来的苏我马子,必然会被朝中政敌借机发难,若百济亡国,他就得为此负全责。

    这个时候,如果周国明确表态,谁动苏我氏,谁就是在自寻死路,那么对准苏我氏的刀剑,瞬间就会消失。

    苏我马子想要知道的答案,张鱼已经给了,那就是苏我氏是周国在倭国“唯一的朋友”,这是天子的意思,没有丝毫偏差,至于对方信不信,张鱼不知道。

    他只知道天子很看重对倭贸易,轻易不想断掉。

    自明德元年以来,朝廷大兴土木,开凿两条大运河、开发南中、汉沔地区、对突厥用兵、对高句丽用兵,还开发辽东,一直都不停。

    为了体恤民力,朝廷多用奴工,奴工都是从捕奴队手里买来,那就要花许多钱财,这些钱财从何处来?

    靠那相对来说少得可怜的租庸调肯定不行,只能靠海贸。

    海贸是暴利,本质是做买卖,既然是做买卖,就有买有卖,中原的产出,在海外不愁销路,问题是诸番邦的“支付能力”大多不行。

    双边贸易,最理想的状态是双方各有所需:甲方的货物是乙方大量需要的,而乙方的货物也是甲方大量需要的。

    这样的双边贸易,有着很好的发展前景,那么对于周国(甲方)来说,倭国就是一个优质的乙方,是个大客户。

    双边贸易,不说香药、白银这种奢侈品(高价品),就说周国的日用品,譬如纸张、瓷器、布帛、香皂、铁制品,在倭国一直畅销,周国国内大量作坊和工场,就靠着对倭贸易稳稳赚钱。

    作坊和工场效益好,就雇佣更多的工人,创造大量“工作岗位”,让无数因为“谷贱伤农”而纷纷务工的农民找到了养家糊口的饭碗。

    与此同时,倭国出产的硫磺,产量极大,是周国极度需要的物资。

    硫磺可以用来制火药,可以作为原料制作漂白剂,漂白布帛和纸张等,还可以用来制备十分重要的“硫酸”。

    所以周国国内对于硫磺的需求是爆发性增长,即便国内有硫磺出产,也需要从倭国大量进口。

    就是因为这样,双方的贸易一旦中断,对于周国来说,会有些难受。

    虽然没了倭国市场,海贸的收益一样不小,也不会从此就没了硫磺,但这种事能免则免,能不翻脸尽量别翻脸。

    然而为了海贸利益,就放任海东局势失控,这也不是天子想要的结果,所以想了个办法来“两全其美”,那就是向倭国权臣苏我马子表态,有必要时为其撑腰。

    张鱼听天子分析过,灭了倭国、将其纳入治下的构想,近期来看不划算,因为朝廷开发南中、河套、辽东,要长期投入人力物力,若再加上个倭国故地,国力扛不住。

    即便打下来、分封皇子镇守都不行,因为驻军必然陷入无休止的平乱之中,短期内只有投入、没有收益,只会透支周国国力。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要有取舍,最好支持一个亲近周国的权臣控制倭国,这样做最划算。

    周国若真要灭了百济,倭国再害怕也得屈服,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用的挣扎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这就是小国的命运,不服也得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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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在乎

    雪后初晴的上午,耽罗,海港旁市场,一如既往热闹,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热火朝天做买卖,中原、南洋以及海东各国的货物在此集散,然后经由海路运往不同的目的地。

    新罗商人崔明浩,进入市场后首先买的是产自周国的铁锅,很快便换得一箱箱铁锅装车,向码头驶去,他让随从押货装船,自己则继续在市场里转悠。

    铁锅是必须要买的,因为回国后要交付给官府,如果数量不够,以后的海贸就没他什么事了。

    看着各邸店内琳琅满目的货物,崔明浩颇为动心,来自周国的丝绸、瓷器、玻璃制品、纸张、书籍、蔗糖,都能在新罗卖上好价钱,但很可惜,他资金不足,只能优先买铁锅。

    周国的铁锅是铸铁锅,质量很好,是不错的炊具,但对于新罗来说,却是优质铁料的重要来源,所以出海的商人,必须想方设法为朝廷购买更多的铁锅。

    这些铸铁锅运回国后,大部分会敲碎,然后投入炼铁炉熔化,冶炼成熟铁,以此制作兵器和铠甲。

    毕竟,贵族们用的铁锅有限,而贱民是不需要铁锅的。

    新罗有铁矿,但铁产量不够,当周国不禁对外销售铁锅后,大家发现买铁锅回去熔化、冶炼成熟铁,比自己开采矿石、冶炼要划算得多,于是周国铁锅就成了重要的优质铁来源。

    满载着海产、人参、牛黄、茯苓、手工艺品的新罗海船,靠泊耽罗之后,随船商贾首先要确保能买到足够的铁锅,以便完成朝廷分配的定额,而像崔明浩这种新入行的商贾,定额会多些。

    只有表现好,才有机会继续做海贸,崔明浩好不容易才获得资格出海,可不想让自己之前的一番努力白白浪费。

    那么,万一到了耽罗,发现市场里铁锅的供应不足,那该怎么办?

    等,等新一批周国铁锅运抵耽罗,买够了定额规定的数量,才能启程回国。

    海东诸国想要购买中原的特产和各类制品,只能到耽罗的市场做交易(倭国例外,因为有博多港),所幸在周国北洋贸易公司的经营下,耽罗市场里来自中原的货物十分充足,不会让各国海商等太久。

    其中就包括铁锅。

    崔明浩看着各邸店里各种尺寸的铁锅,有些感慨,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下脚步:他看见路对面邸店门口有几个百济人。

    地对方也注意到他,双方目光交错,各自当做没看见。

    新罗和百济如今是敌国,所以商贾们即便在耽罗这第三方的市场里碰面了,也会尽可能减少接触,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曾经,两国都担心对方商贾在耽罗恶意购买铁锅,以便让另一方买不到,所以开始一段时间紧张不已,双方商贾到耽罗,第一件事就是抢购铁锅。

    不过后来大家发现,周国铁锅的供应充足,要多少有多少,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来。

    后来高句丽的商人也来耽罗买铁锅,让大家对周国销售铁锅的行为觉得纳闷:这铁锅我们买回去是拿来做什么的,你们会不知道?都不管的么?

    然而周国真不管,耽罗的贸易市场里,各中原商贾的邸店大量出售铁锅,海东各国见着既然周国完全不在乎,那么自己凭什么不买?

    买铸铁锅回去熔了炼熟铁,可比自己开矿炼铁划算,而周国要的东西,对于海东各国来说,又不是很难弄到。

    新罗商贾,用来与周国商贾做买卖的货物,有人参、茯苓、天麻、牛黄等贵重药材,有海带等海产,尤其后者,沿海地区多得是,只要派人去捞就有。

    到了冬天,还有一种几乎不要太多成本的特产冰,同样能拿来做买卖。

    据说遥远的南洋气候十分炎热,冬天是不会下雪的,夏天又热得要命,所以对于冰块的需求量很大,崔明浩难以理解冰块在遥远的南洋能卖出什么价钱,他只知道今年冬天自己有得忙了。

    脚步再次停下,崔明浩看见邸店挂出的招牌上,画着一只鲸鱼。

    来自琉球的鲸脂,是很好的灯油,点起来会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味,所以深受贵族们的欢迎,竞相用来攀比。

    崔明浩决定买些鲸脂,带回去贿赂一下贵族们,以便为将来扩大船队行个方便。

    进到店内,面对精通新罗语的店伙计和掌柜,崔明浩装作意兴阑珊的样子,正要询问鲸脂的价格,目光却被柜台后货架上展示的商品所吸引。

    那是一串珍珠项链,每一粒珍珠都是黑色的,在特意点起的烛火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崔明浩被这串项链所吸引,不由自主问道:

    “这项链是?”

    “客官,这串项链,所用黑珍珠产自琉球,颗颗圆润饱满,十分难得。”伙计笑眯眯的介绍着,“客官,了解一下?”

    。。。。。。

    “黑珍珠项链,宫里不缺,妃主们更喜欢南洋的彩色珍珠,不过你们既然准备了,那就照样运去长安。”

    “宫里有煤气灯,陛下说过几次用鲸脂点灯太浪费,所以数量下次可以再少些。”

    领事馆里,路过耽罗的张鱼正与为皇宫采办物资的市舶司吏员交谈,因为是新人接手,所以张鱼必须提点一下。

    市舶司的一项使命,就是为宫里采买海外奇珍,当然,这项使命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为皇宫自有门路获取各类奇珍异宝。

    但市舶司作为官方机构,设立时就有为皇帝采买海外奇珍的职能,所以每年都会向宫里输送一些海外奇珍,以显示相关人员“尽职尽责”。

    张鱼交代完相关事宜,对方告退,他自己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桅杆林立的耽罗港,拿起一份统计表,仔细看起来。

    新年就要到了,今年耽罗市场的铁锅累计销售量已经初步统计出来,至同比去年至少增长三成。

    倭国因为有博多港可以直接和周国(北洋贸易公司)做买卖,所以倭国海商不会到耽罗购买铁锅,那么这个统计数字意味着,更多的铁锅被新罗、百济、高句丽买回去熔炼成熟铁,然后制成兵器和铠甲。

    产自中原的铸铁锅,成了这三国最便利的优质铁来源,所以各自军队将士手中的武器更加锋利,铠甲更加坚固。

    于是,半岛三国之间爆发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张鱼知道一件事,实力受损的高句丽,这两年一直在修养生息,憋着股劲要弥补损失,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对方有很大概率选择联合百济,对新罗发动进攻,这种进攻会很猛烈,以便赶在周国反应过来前,从新罗这边获得实质性好处。

    新罗当然意识到这种危险,所以暗地里加强备战,以确保战争爆发后,边疆城池能够撑到周国出面,逼迫高句丽和百济退兵。

    所以,铁锅畅销是必然,而大规模向外邦销售铁器的行为,本来形同资敌,但对于军队与已经装备火炮的周国来说,不在乎。

    一口铁锅,外销的价格,是国内销售价格的两倍以上,卖得越多,商家赚得越多,于是国内铁锅的销售可以薄利多销,受益的是国内百姓。

    至于国外,半岛三国竞相买铁锅熔了炼铁备战,好得很,最好将来一番恶战,打得脑浆都溅出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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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口碑

    徐州狄丘,利国制铁所内浓烟滚滚,浓烟来自如林的烟囱,期间又有许多炼铁高炉闪烁着火光,热气和蒸汽机械释放的蒸汽,使得整个制铁所热气腾腾。

    新年的雪花如柳絮飘落,似乎还未落地,就在半空被热气融化。

    贯穿整个场区的铁路上,大量有轨马车来回穿梭,不断运输着铁矿石或煤炭,往返于各个高炉之间。

    东南盐铁观察使郝吴伯,身着“工作服”,戴着藤盔,在制铁所吏员的陪同下,在一处高炉旁参观,看看铁线的生产全过程。

    此时高炉正好出铁,出的是熟铁,粘稠的铁水明亮异常,缓缓流入碗状大型容器,然后从其底部圆孔慢慢流出,形成圆柱形通红铁条。

    铁条经由导引槽进入水平的输送槽,温度开始下降,一名拿着长铁钳的冶炼工,钳住已经成形的铁条前端,将其导入拔丝机中。

    拔丝机内有数块带孔钢板,从前到后排列,每个钢板的孔逐渐缩小,所以铁条经过拔丝机后,会变成特定直径的铁丝。

    郝吴伯眯着眼仔细观察,可以清楚看见明亮的铁条在拔丝机内向前移动,最后缠绕在前端一个滚筒上,变成一卷卷铁丝。

    整个过程,都是冶炼工操作的拔丝机在大发神威,不需要人力拔丝,机器运转时发出的轰鸣声,让郝吴伯和旁人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

    另一旁,又有一座高炉出铁(熟铁),粘稠的铁水在方形水平槽里向前缓缓移动,温度下降后渐渐成型,变成明亮的厚铁板。

    方槽内有无数旋转的滚轴,可以让绵延不断的厚铁板向前移动,不需要人力拖曳。

    其前方是热轧机,内有钢制轧辊,每两个一对,可以将厚度较大的热铁板轧成较薄的铁板。

    热轧机长度有十余丈,内有钢制轧辊十对,这些靠着蒸汽机带动的轧辊,可以将进入热轧机铁板的厚度轧到原来的四分之一。

    通红的铁板在热轧机中穿行,上方不时有水雾喷出,喷在铁板和轧辊上,变成大量蒸汽,在一旁观看的郝吴伯,只觉一阵阵热浪迎面扑来。

    他看着变薄的通红铁板在方槽中继续前进,亮度渐渐变暗,然后被蒸汽机驱动的“切刀”切成统一尺寸的长方形小铁片。

    这些铁片最后落入一个大水缸里“淬火”。

    待得出炉的熟铁都变成淬火后的铁片,冶炼工们将其捞起,放在一个个簸箕里,转入下一道工序:打孔。

    被打孔机打出四到六个孔的铁片,就成了一枚枚铁甲叶,

    郝吴伯走出热气腾腾的厂房,只觉外面凉爽异常,他和随员直接坐上一辆过路的有轨马车,转到与利国制铁所一墙之隔的徐州军器监。

    军器监内的制甲工场,制甲工正在用皮条将一枚枚甲叶缀起来,编织成铁兜鍪和札甲,或者将铁线紧密缠绕在固定尺寸的圆铁棒上,然后从侧面一刀过,得了一枚枚铁环,然后将其串起来,“编织”成环锁铠。

    编织甲叶和铁环,不需要太大的力气,所以制甲工中多有妇女。

    无论男女,都按照规定带着小帽、袖套,身着工作服,坐在高脚坐具上,在自己的“工位”上专心致志工作。

    郝吴伯在工场里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制甲工抬起头往他这边张望,陪同参观的军器监吏员识相的解释,说员工都是领“计件工资”,所以大家都赶着多做些,没空东张西望。

    郝吴伯看着旁边一位埋头编制环锁铠的妇女,问那吏员:“这些妇女,是合同工还是临时雇来的?”

    “下,这些都是合同工,无论农忙农闲,都得来军器监上班,不然要付违约金。”

    “她们吃住都在军器监?”

    “中午都在监里用餐,至于晚上,视情况而定,一般来说,家近的晚上就回去,第二日上班时再来,家远的,到工休日时才回去。”

    郝吴伯点点头,又问:“是食宿全免么?”

    “是的,所以许多员工为了多挣钱,选择加班,毕竟场里有煤气灯,晚上照明不错的。”

    “女工也是如此?”

    “女工亦是如此。”

    “她们不回去,你军器监就不怕其家人或婆家打上门来?”

    吏员听到这里,笑起来:“一开始是有人闹,不过一来男女宿舍分开,女工宿舍都是健妇巡视,男子不得入内,别人挑不出毛病....”

    “二来,这些女工在军器监加班,每月赚的工钱也不少,谁又会和响叮当的铜钱过不去呢?”

    “那么...”郝吴伯想了想,再问:“这些女工,领工钱时,愿意领金银陌么?”

    “下,领工钱时基本上没人愿意要金银陌,毕竟没见识,都怕吃亏。”

    郝吴伯没有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北洋公司下的订单,必须按期按量完成,不要因为这些铠甲、兵器是卖给倭国,就想着偷工减料,不然市舶司找上门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请放心,徐州监制作的甲仗,向来口碑好,质量必然有保证!”吏员恨不得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无论北洋还是南洋的订单,徐州监的产品,都能让客户交口称赞!”

    “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掉以轻心,决不能有伪劣产品!”郝吴伯一边向厂房外走,一边叮嘱:“倭国还好说,毕竟老客户,可天竺那边,南洋公司的掌柜们好不容易和沿海诸侯攀上关系,要是产品太差,那些诸侯翻脸....”

    “下请放心,徐州监的兵器、铠甲绝对没问题!”

    “好,本官拭目以待。”

    一行人向军器监外走去,陪同参观的吏员,见着郝吴伯心情不错,便打听起来:“下,某等听说天竺那边铁矿很多,为何还要向皇朝...南洋公司订购铠甲、兵器?”

    对于这个问题,郝吴伯倒是知道答案:“天竺铁矿多是不假,然则如今四分五裂,群雄逐鹿,沿海诸侯治下铁产量未必够,所以需要外购。”

    “皇朝的铠甲制作,因为用了机器,所以成本大幅降低,又因为制作精良,所以天竺沿海地区那些诸侯愿意花大价钱购买。”

    说到这里,郝吴伯补充:“当然,在天竺,人家不认皇朝的铜钱,做买卖,都是用香药、象牙等名产付账。”

    “天竺出产许多香药,价格低廉,那些诸侯又常年打仗,能抓许多奴隶充做货款,皇朝的环锁铠质量好又管够,当然要往天竺倾销。”

    “南洋公司若能跟这些诸侯打好关系,日后就能多进棉花,这也是要紧的货物,所以,你们交付的铠甲、兵器,质量一定要好。”

    “把口碑做出来,往后订单会更多,你们要多用点心,不要偷工减料坏了名声,为了点蝇头小利,把大主顾都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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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造不如买

    新罗,国都金城,城傍冶铁场,十余辆马车在大院里缓缓停下,等候多时的苦力们一拥而上,将马车上的木箱卸下,开箱之后,从中拿出一口口分量十足的铁锅。

    产自周国的铸铁锅,没有砂眼,铁质很好,是很不错的炊具,所以在新罗很受欢迎,但即便价格再便宜,也只有贵族或者有钱人家才用得起。

    对于身份卑微的匠人、平民或者贱民出身的苦力而言,这样的铁制炊具可以当做传家宝,然而他们绝对买不起。

    开箱后取出的铁锅,经过计数后扔在一块空地上,然后有苦力抡起大铁锤,将其逐一砸烂。

    “砰、砰”的声音中,铸铁锅们支离破碎,让一旁候着的人们看了心疼得直咋舌。

    被砸烂的铁锅,变成大小不一的碎铁块,苦力们提着竹篓上前,将铁块收集起来,然后运到不远处的炼铁炉,将其投入炉膛。

    新罗有铁矿,但开采铁矿石炼铁的全部成本,比购买周国铁锅炼铁的成本要高些,所以金城的冶铁场,现在基本上都是以周国出产的铁锅为炼铁原料。

    所以这些在平民眼中看起来珍贵无比的铁锅,在朝廷看来就是炼铁原料而已。

    因为西贼(百济)、北贼(高句丽)蠢蠢欲动的缘故,朝廷正在加紧备战,所以想尽一切办法筹集铁料,铁锅再好,也得砸烂、熔了,锻造成各类兵器。

    一箱箱铁锅,变成一堆碎铁块,投入炼铁炉后,变成明亮的铁水,待得铁水出炉,工匠们忙碌起来,分工协作,开始锻造。

    熟铁铁水粘稠,所以很难灌入泥范铸造成形,需要铁匠们分取不同分量的熔融熟铁,经过不停锻打,将其锻打成刀、剑、矛头等兵器。

    而新罗从周国商人手中购买的铁制品,除了铁锅,还有大量铁钉,铁锅是按数量计,铁钉却是按重量计。

    运到冶铁场的铁钉数量很多,多如牛毛,根本就没办法数,只能按重量来估算数字,这些铁钉相对来说价格便宜而且质量好,所以新罗国内的需求量很大。

    但各种需求也得给武备让路,不然官军若打了败仗可不得了,所以运到新罗国内的铁钉,很大一部分运到冶铁场,打造箭镞或者甲叶。

    用铁钉打造箭镞,过程很简单,把一根笔直的铁钉放在铁砧上锻打,将其从“一”锻打成“<”。

    接着,又拿一根铁钉,借助小火炉加热,与那已成“<”形的铁钉合在一起,锻打成“→”形,不一会,一枚箭镞便锻打成形。

    产自周国的铁钉,质地优良,用来打造箭镞,再方便不过,两枚铁钉可得一枚箭镞,锻打起来很简单,一般的铁匠学徒都能做。

    至于铠甲的甲叶,一般至少需要用五枚铁钉来叠打制造。

    铁匠首先将铁钉烧红,然后将其锻成扁钉,将至少五枚扁钉头尾相互交错着锻打在一起,一枚甲叶就此成形。

    用工具将边缘毛刺挫平,再给甲叶钻孔,最后便能制成一枚坚硬的甲叶。

    甲叶要用绳子串起来,才能编织成铠甲(札甲),而一般的麻绳不是很耐磨,想要铠甲相对耐用,就需要用皮绳来编甲。

    皮绳实际上就是从一张皮上切下来的细皮条,制作起来不算困难,却有些费事,而如今冶铁场铠甲作坊所用的皮绳,大多购自周国。

    产自周国的皮绳,质量不错,据说价格也很低廉,所以对于新罗来说,与其自己养猪牛羊取皮、裁皮绳,还不如买。

    但札甲时不时要换皮绳,总归有些麻烦,所以铠甲作坊不仅仅制作札甲,还制作环锁铠。

    环锁铠,就是用铁环套扣缀合成的铠甲,又称“锁子甲”,不需要皮绳,而铁环的来源,当然也是铁钉。

    可以说,借助与周国的贸易,新罗获得了可靠的优质铁料来源,虽然因为不具备拔铁丝的技术能力,很难自己大批量自作铁环,但因为有了源源不断的铁钉供应,新罗军队中环锁铠的装备率快速提升。

    环锁铠的优点是相对贴身,防刀砍的能力不错,但质量一般的环锁铠防箭矢的效果却不怎么样,所以冲锋陷阵的锐卒一般要内穿环锁铠,外加一领札甲。

    坚硬的铠甲,锋利的武器,是军队打胜仗的保障,随着西、北二贼入寇的可能性越来越大,金城的冶铁场也越发忙碌起来。

    冶铁场外,前来视察的新罗国王金白净,坐在马车里,听跪在外面地上的官员介绍冶铁场情况,他一边听,一边把玩着一枚铁钉。

    金白净关心备战事宜,所以决定到冶铁场看看具体情况,但作为高贵无比的新罗王、圣骨血脉,他不可能和低贱的贱民混杂在一起,为了不影响冶铁场的运转,就只能在外听汇报。

    听得铠甲、兵器产量稳步上升,金白净很满意,但对于冶铁场依旧琢磨不出如何拔铁丝有些无奈。

    周国的铁钉再便宜,终究不是免费的,若新罗国内能够用较低成本冶炼熟铁,大批量生产铁丝、铁线,就没必要过度依赖和周国的海上贸易。

    沿海地区那些地方豪族就不会有做大的可能。

    想到这里,金白净又有些担心,新罗的地方豪族,因为不在骨品之中,所以不可能进京当官,只能窝在自己的家乡。

    但现在,沿海的地方豪族,可以靠着做海贸积累财富,朝廷能从周国那里购买铁器,这些大族同样可以(偷偷买)。

    朝廷可以从周国购买粮食以及各类手工业制品,这些大族同样也可以。

    再这么下去,沿海的地方豪族,财力和武力越来越强,但其成员却因为血脉的缘故,依旧无法进京做官,所以心中不满肯定会越积越多,久而久之,就容易出事。

    金白净不是没想过禁海,只允许朝廷的官船出海做海贸,但一来朝廷水师不堪用,二来考虑到西、北二贼随时都有可能入寇,朝廷需要稳定、笼络地方大族的人心,所以禁海一事只能作罢。

    而且,习惯了和周国做贸易的京内、京外贵族、豪族,已经渐渐离不开周国销售的各类奢侈品、日用品,整个国家同样如此。

    金白净知道,如今因为周国(北洋贸易公司)大规模销售铁制品,其中就包括锄头、镰刀、铁镐、铲子,所以新罗国内出现了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与其辛辛苦苦开采铁矿石冶炼、锻造农具,还不如直接买周国的舶来品。

    譬如铁钉,若是靠铁匠慢慢的锻打,一名铁匠一天都造不出多少根钉子,但从周国买,那可是一船船的铁钉随便买,数量以亿计。

    造不如买,就是如今的现状,若不是周国不怎么对外销售铠甲,新罗恐怕都要外购铠甲以节省成本。

    既然造不如买,那么禁海就是妄想,即便地方豪族不吭声,京里各骨品的贵族恐怕都不答应。

    金白净想到这里,看着手中铁钉,听着外面官员的汇报,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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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造不如买(续)

    “叮”的一脆响过后,一支羽箭落地,候在一旁的士兵跑上来将其捡起,只见箭头微卷,再看看那稻草人“穿”的铠甲,看到箭矢命中出的甲叶只是留下白点。

    这一箭射中甲叶,不要说破口,连明显的凹痕都没有。

    七十步外,一名样貌英俊、身着锦衣的年轻人缓缓走上前,片刻后在一道横线边上停住,此时他距离稻草人大概五十步远。

    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头沾着白灰的羽箭,年轻人弯弓搭箭,瞄准稻草人,很快便撒放弓弦。

    羽箭射中稻草人的“左前胸”处铠甲,箭头一凝,箭尾却向前一“翻”,连带着整支箭都“翻”过稻草人。

    士兵上前查看,发现箭矢命中处,铠甲甲叶有凹陷,看得出甲叶变形,却没有破。

    那年轻人继续向前走,从五十步距离来到三十步距离,射出一箭,这一箭终于“钉”在铠甲上,但士兵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箭矢只是刺透甲叶些许。

    年轻人再向前走,来到二十步距离,射出的箭成功刺穿稻草人身上的铠甲,但箭头依旧未能深入太多。

    这意味着在实战中,身着这铠甲的士兵,在混乱战场上即便被流矢射成刺猬,只要没有被射中诸如眼睛等要害,就不会丧失继续作战的能力。

    若这名士兵先穿上一件环锁铠,再穿上一领这样的铠甲(札甲),冲阵时存活的几率会大很多。

    在一旁观看射箭的新罗王金百净,看向旁边侍立的年轻人们,问道:“如何,这是中原皇帝赠送的宝甲。”

    这些名为“花郎”或“花郎徒“的年轻人躬身答道:“陛下,这宝甲果然坚固异常,胜我国铠甲多矣。”

    金百净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但我国工匠就是做不出如此坚固的铠甲。”

    “一会,你们再看看,中原皇帝赠送的宝弓,有何种威力。”

    金百净说完拍了拍手,那名射箭的年轻人走回最开始的地方七十步距离处横线,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把造型略微怪异的弓。

    这张弓,远远看去和其他弓没什么区别,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在这弓的两侧弓梢处,各有一个转轮,而弓弦在这两个转轮之间绕来绕去,不是简单的连接弓梢两头而已。

    那名年轻人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一根弓弦处,拉弓、瞄准,随后撒放。

    “嘭”的一声过后,羽箭直接射中稻草人前胸、钉在上面,士兵上来检查,发现箭头已经刺穿甲叶些许。

    在五十步距离上,年轻人用这弓再射一箭,羽箭直接射透铠甲,不要说箭头,就连前端箭杆都没入稻草人躯体内寸余。

    这张弓的威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花郎们见着大王示意他们去试一下这中原宝弓,纷纷围了上去,拿起旁边摆着的另外几张弓,开始试射。

    花郎,是新罗贵族中的青少年武装团体,其成员称“花郎”或者“花郎徒”,首领则称为“花主”,或者“风月主”。

    贵族青少年加入花郎组织后,会聚在一起习武,还要学习作诗、作画、音乐,必要时奉命出征,或者在重大仪式上演奏乐器、进行才艺表演。

    当然,在仪式上承担这种职责的花郎,必须样貌俊美,风度翩翩。

    对于新罗王来说,花郎组织是巩固王权的重要工具,吸收贵族青少年入花郎进行培养,也是拉拢贵族人心的一个手段。

    当然,花郎们可不是徒有虚表的花瓶,真要上了战场,是一支可靠的精锐战力,金白净为了提防西贼(百济)、北贼(高句丽)联手入寇,在积极备战的同时,也注意加强花郎们的操练。

    今日能够在金白净身边侍奉的花郎徒,都是花郎之中的佼佼者,个个善骑射,所以拿了中原宝弓一试,很快发现宝弓的不同之处:

    弓弦拉开之后,想要维持引而不发的状态,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众所周知,一张弓的弓力越强,射箭者开弓所需要的力气就会越大,而开弓之后瞄准目标时,为了维持引而不发的姿势,要消耗大量臂力。

    如此来,瞄准不能持续太久,以一来会白白浪费力气,二来手臂会发抖,影响射箭的准头。

    但现在,给如此强弓开弓所需力气比想象中小,开弓之后瞄准目标,可以多瞄准一会,因为维持瞄准的姿态,对于拉弓弦之手(右手)不是太大的负担。

    如此诡异特性的弓,花郎们刚上手时还有些不习惯,但射了几箭就能适应,因为维持开弓状态不会太费力,所以能够从容瞄准目标,保证命中率。

    那么,在两端弓梢各加一个转轮,就能有如此神奇效果?

    花郎们惊叹之余,仔细端详弓上的转轮,发现这些宽度有拳头大的转轮并不是实心轮,而是宛若车轮的镂空轮。

    金白净见着花郎们很快便适应了宝弓,心里十分高兴,让大家近前,示意随从讲述这中原“滚轮弓”的相关。

    之前,新罗使者出使周国,周国皇帝赠了十领宝甲和十张宝弓,让使者带回新罗,这宝弓的威力惊人,让人看过试射之后赞叹不已。

    如此威力巨大的弓,若能大量装备军队,那么官军在和西、北二贼交战时,获胜几率必然大增,所以必须能够自己制造。

    这种弓的结构很简单,无非就是在弓梢末端各加一个滚轮,再把弓弦于其中绕一绕,想来制作起来不会太难。

    所以,金白净让能工巧匠照着周国赠与的宝弓进行仿制,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结果折腾了一段时间后,虽然制作出仿制品,但仿制品威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问题的关键,似乎出在滚轮上。

    周国宝弓上的滚轮,实际上不是端正的圆形,而且其圆心有些偏,是为“偏心轮”,工匠们照着模样锻造出来的滚轮,用不了多久就会崩裂。

    这种滚轮材质应该是精铁甚至是钢,所以能在镂空状态下保持足够的强度,新罗工匠试图用实心铁轮替代,却发现威力相较于一般的弓没有多大提升。

    所以,这种“滚轮弓”看上去结构简单,但很难制作,即便制作出替代品(实心滚轮),威力也不如预期。

    如此战阵利器,想用却造不出来,如何是好?

    没关系,造不出来,可以买。

    向周国(北洋贸易公司)买,只要新罗付得起货款,想买多少,对方就能卖多少。

    金白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们,忽然插话:“然而这种弓价格不菲,朝廷置办不起许多,只能优先装备给花郎!”

    “尔等是朕的锐士,是高贵的骨品武人,应该用上最好的弓,为朕和朝廷,击退一切来犯之敌!”

    “朝廷向周国订购的三百张宝弓,不日就要运抵京城,尔等要勤加训练,磨砺射术,日后二贼入寇,尔等定要在万军之中,一箭取敌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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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财源广进

    案上摆着一张带着滑轮的弓,宇文温将其拿起,虚拉弓弦,做弯弓搭箭状,瞄准窗外屋檐下挂着的鸟笼,鸟笼实际为开放式,白鹦鹉“一撮毛”正在笼里啄米。

    宇文温“撒放”弓弦,无形之箭凭借意念之力“离弦而去”,准确“命中”白鹦鹉。

    不对,是指挥大军围攻新罗牛鸣山城的高句丽大将“某某某”。

    宇文温将滑轮弓收回,轻轻摩挲着弓身,脑海里幻想着万军之中一箭射死敌军主将的那种心奋之情。

    按市舶司探得消息,这位被射杀的高句丽大将,据说武艺了得,当时,为了鼓舞攻城将士的士气,亲临前线指挥。

    为了让将士们能看见他亲临前线,还穿得胡里花哨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主将,结果被百余步外山城上的新罗神箭手一箭射死。

    一百余步的距离,已近超过寻常弓箭的有效杀伤射程,所以这位大将肯定没想到自己会被射死。

    他这一死,加上新罗援军即将抵达,高句丽军只能撤退,被围的牛鸣山城,终于化险为夷。

    牛鸣山之围化解,高句丽的南下攻势无以为继,只能全军徐徐北撤,而没了高句丽军的侧翼牵制,憋足劲向东突击的百济军队,只能拔营后撤,撤入己方国境。

    今年春天突然爆发的高句丽、百济夹击新罗之战,在夏末草草收场,双方(三方)尚未遭受重大损失,战争就结束了。

    而不远千里跑到中原告急求援的新罗使者,前两日才刚抵达洛阳,国书都没来得及上呈。

    半岛局势恢复平静,看来至少能维持一两年时间。

    宇文温收回思绪,继续端详着手中的滑轮弓,琢磨着要不要再往新罗多卖个百来张。

    据说,牛鸣山城新罗神箭手狙击高句丽主将时,用的就是来自中原的宝弓(滑轮弓),若传言属实,也不枉费周国往新罗销售这种强弓。

    宇文温知道真正的滑轮弓在原本历史里要到“现代”才出现,威力巨大,按照分类,应该是“现代复合弓”,虽然结构看上去简单,却凝聚了许多现代科技的成果。

    所以,他这种外行无法在这个时代将真正的滑轮弓“发明”出来。

    现在的滑轮弓,与其说是“现代复合弓”的劣质山寨版,还不如说是历史上北宋神臂弓的仿制品。

    北宋的神臂弓可是大名鼎鼎,号称有效射程达到二百余步,别称“偏架弩”。

    但因为没有具体图形流传后世,所以神臂弓到底什么模样,是异形弩还是异形弓,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相关争论,类似于非洲斑马到底是“白纹黑马”还是“黑纹白马”。

    根据“偏架弩”中“偏架”(不是水平放置)这一形容词,有一种观点认为神臂弓是装有滑轮组甚至箭台的弓。

    无论这种观点正确与否,滑轮组确实可以省力,所以即便宇文温不是什么弓箭专家,也认为往弓上加滑轮,只要设计合理,就能省力。

    同一个人,在力量不变的前提下,借助滑轮能开弓力更强的弓,开弓之后瞄准时,也可以较为省力的维持瞄准状态更长一些时间。

    原理肯定没错,但想要实现却不容易,给弓加滑轮,如果不能确保可靠性和有效降低成本,那就和画蛇添足没区别。

    经过多年摸索,周国的少数几个军器监,可以制作出类似神臂弓效果的滑轮弓,当然,有效射程虽然增加,却达不到二百余步的夸张距离,大概有效射程在一百余步左右。

    东西是做出来了,问题是比寻常弓箭多出数十步射程的优势,实际上在战阵上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到。

    “临阵不过三(轮)矢”,滑轮弓最多能让弓箭手多射一两轮箭,一张弓的价格却是普通弓的两倍以上,日常携带、收纳、保养却很麻烦。

    造价翻倍,麻烦增多,战斗力却没有翻倍,所以滑轮弓除了少量装备神射手、执行精确狙杀任务,就只能在打猎时炫耀,没有太多用处。

    宇文温为了开发滑轮弓,投入许多人力物力和资金,如今产品沦为鸡肋,必须得把亏空补回来,所以想到了“军售”,靠卖滑轮弓“回本”,而军售的对象,就是新罗。

    按照既定国策,让海东半岛上高句丽、百济、新罗互相牵制,对于周国来说是最佳选择,因为三国忙着混战,周国就可以从容开发辽东。

    设想是不错,但现实却不如意,高句丽和百济已经走到一起,共同对付新罗,而海对面的倭国,本就是百济的盟国,不参合进来就不错了。

    现实的情况是新罗要面对西面、北面之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遣使到长安求援,这种时候若周国不作为,半岛平衡很容易被打破。

    若周国直接下场,派兵出击,三国之间的平衡同样维持不下去,所以适当加强新罗的军备,让其能够抗下两国的进攻,倒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火器是不能卖的,所以卖滑轮弓,让新罗弓箭手在和敌人对射时有优势,守城也能多守几个月。

    滑轮弓的技术难点在滑轮,这滑轮必须用钢来制作,还得加工成奇怪的形状,为此要用上特制工具,所以购买者想仿制,很难低成本做出威力相近的仿制品,还不如买。

    现在,滑轮弓在实战中的表现不错,想来新罗会追加订单,但军售光靠小小的新罗市场可不行,无法为相关产业带来可观利润。

    所以要卖箭镞,争取达到月销售箭镞一百万枚。

    一百万枚箭镞,听起来很夸张,但仅仅洛阳军器监,箭镞的月产量就有十万枚。

    宇文温转出房间,来到隔壁院子,走进机器轰鸣的厂房。

    厂房里,是洛阳军器监新投产的箭镞批量制作机器,造价十万贯,蒸汽动力,五个人操作,全力开动时,日产新式破甲箭镞三千余枚。

    各主要军器监新投产的机器,得先回本才能为朝廷赚取利润,必须接大订单以销售新式箭镞,目标市场为天竺诸邦国。

    这种破甲箭镞的形状是圆柱底座、三棱头(带血槽),短却锐利,为无数次实验优化的结果,专破札甲甲叶,破甲效果很好,射无甲目标杀伤力也不错,又适合用机器批量制作,每枚成本二文。

    出厂价,每枚五文,运抵天竺后,优惠价每枚三十五文(折成铜钱计)。

    在动荡不安、诸侯相互攻伐的天竺,各诸侯领地内铁匠制作箭镞的成本,折合成铜钱计,最低都要五十文,破甲效果还差。

    强烈的价格反差,会让诸侯们明白什么是“造不如买”。

    各诸侯买了南洋贸易公司供应的箭镞,让工匠往箭杆上一装,再粘上箭羽,就能拿来用,抓紧时间超度无数罪孽深重之人。

    然而,这种箭镞的形状决定了对锁甲类铠甲的破甲能力较弱,南洋贸易公司销售的环锁铠便是其一。

    宇文温看着轰鸣的机器,看着哗啦啦落入簸箕的箭镞,脑补了一段对话:

    “敌兵有环锁铠护身,身中十余箭,却依旧活蹦乱跳,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紧,有专破环锁铠的破甲箭镞,客官了解一下?”

    “那么,万一敌兵内穿环锁铠、外穿札甲怎么破?”

    “破甲利器滑轮弓,还有专用破箭镞,客官了解一下?”

    想到这里,宇文温眉毛一扬,天竺那边“天下大乱、多国纷争不休”,各诸侯领地又有大量香药、棉花产出,购买力很强,简直是军售最佳市场。

    眼前,箭镞落入簸箕、相互间撞击发出的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是铜钱之间的撞击声。

    厂房外,吃饱喝足的白鹦鹉“一撮毛”,飞入厂房内,落在宇文温肩膀上,听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扯着嗓子喊起来:

    “啊!财源广进,财源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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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食铁兽

    洛阳,五金坊内喧闹无比,各种金属撞击声、蒸汽喷涌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机器运行时发出的轰鸣声,制钉场内,燕王宇文维翰站在庞大的制钉机前,看着操作工将一卷铁线的前端引入机器中。

    这卷铁线宛若一个大水缸,分量十足,j据说有数百斤重,想要扯动其上铁线,得用上蒸汽动力,所以整套制钉设备配套安装有蒸汽机。

    燕王宇文维翰对蒸汽机不陌生,幽州州治蓟城内开设的工场里,少不了蒸汽机的身影,但“制钉机”是首见,所以他很感兴趣。

    当年在黄州时,宇文维翰就参观过制钉作坊,黄州的制钉作坊产量很大,全力生产时,一天能制作铁钉上万枚。

    之所以能做到如此惊人的生产数量,是因为作坊将制钉分为拔丝、切割、磨尖、打出钉尾几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专门的工匠负责,大家分工协作,所以生产速度很快。

    现在,这套制钉机实际上就是将以上几个步骤用机器完成,而操作工主要负责确保机器运转正常、出现故障及时停机处理即可。

    具体流程,大概就是机器先将长长的铁线切断,切成长度统一的断铁线,随后进入一个圆盘,然后夹紧,让铁线随着圆盘转动,被磨具磨出钉尖。

    接着这些铁钉的另一端被机器“挤”出钉尾,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但每个工段都需要人在一旁适当操作。

    正是因为还需要人来操作、监督,所以制钉机不能独自运行,生产能力是每日(八小时)制钉(最普通的钉子)二百斤左右。

    产量之所以用重量而不是数量来描述,是因为数量太大,最普通尺寸的钉子大概每一千颗重三斤,换算过来,就是一台机器每日(八小时)制钉六万六千六百余根。

    如果机器增多,产量对应翻倍。

    日产铁钉六万余颗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种机器,是精工院开发箭镞制造设备的副产品,本来是军工机械,改变用途后才推向“民用市场”。

    这样一台机器体积庞大,但只需要五个人操作,天下各主要制钉场若以机器生产铁钉,可以大大节省人力开支。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各地制钉场的产能要不要扩充、要不要以专用机器来生产铁钉,得先算一笔账。

    如果各地市场不需要那么大数量的铁钉供应,制钉场购置“制钉机”以增加生产能力就是浪费钱。

    现实是各地对于铁钉的需求,靠着分工协作的人力制钉场就能满足,故而各地制钉场不需要上制钉机,所以一开始,这种机器是没有应用前途的。

    但后来,当铁钉大规模销往海外时,制钉机就有了用武之地。

    海东诸国,南洋诸国、天竺诸国,对于铁钉的需求很大,两洋贸易公司去年一年向国内制钉场开出的订单,累计铁钉需求量以“万斤”为单位。

    广阔的海外,不是蛮荒而是市场,其产生的巨大需求,让“半自动制钉机”重获新生,所以即便造价昂贵(近十万贯一台),制钉场购置以后靠着海贸的巨大订单都可以快速回本。

    往后,刨去机器折旧和运行费用,基本可以保证明显盈利。

    宇文维翰听市舶司提起过,说广州番禹制钉场,上了十套这样的设备,扬州广陵制钉场,上了八套这样的设备,莱州黄城则有三套。

    三地制钉场瞄准的是“海外市场”,要趁着有海贸大订单赶紧扩充产能,用货款回本,之后就是开着机器挣钱。

    所以宇文维翰觉得,幽州的制钉场,也得赶上这趟东风。

    他任幽州总管至今,即便中间挂帅东征高句丽,战事结束后还是回到幽州总管任上,为了发展幽州,充分借鉴“黄州经验”。

    幽州已经有新开铁矿,产量逐年增加,虽然比不上大冶制铁所这种“怪物”,但幽州的铁产量已经可以在当地推广铁制农具、工具,并支撑起对外贸易。

    有了铁制农具,百姓可以开垦更多的农田种粮食;有了铁制工具,兴修水利事半功倍,大量农田得到灌溉,粮食产量增加,就能养活更多的人。

    人多了,人气就旺,发展工商业恰逢其时,然后靠着永济渠和燕津出海港口,又有辽西边贸和辽东开发,再加上海贸,宇文维翰觉得幽燕地区还发展不起来,那就只能说他无能。

    按照“黄州经验”,冶炼和制铁行业,需要大量人员参与,能够以此带动当地发展,然后在此基础上发展实业,吸纳无地平民务工,让这些人能靠着务工养家糊口,不会聚集在什么鬼地方成日里想着造反。

    宇文维翰这几年派人拼命探矿、开矿,然后请来大冶制铁所的技术骨干指导建新式炼铁高炉,终于让幽州出产的铁制品渐渐有名,出产的铁锅、铁犁,被民间称为“燕锅”、“燕犁”。

    现在,海贸对于铁制品的需求量大增,宇文维翰觉得又是个好机会。

    他现在趁着回京述职兼探亲的机会,在洛阳实地考察新式制钉机,若没有问题,就赶紧向朝廷申请,订购十套机器,尽快扩充幽州制钉场的产能,争取拿到更多的订单。

    想到这里,宇文维翰看着眼前的机器,只见操作工准备就绪,随后扳动闸门。

    机器轰鸣起来,一端不断的“吸入”铁线,机器中部各活动部件开始运作,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被机器截断的铁线,经由导流槽进入一个圆盘,打磨时溅射出许多火花,在一旁看去仿佛火树银花。

    这些被磨成针的铁线,另一端被机器强行挤出扁平的“尾巴”,最后被机器“吐”出来,整个过程除了需要人工操作时停顿了一下,可以说是行云流水。

    宇文维翰伸手拿出一根铁钉,手指感受着铁钉的余温,看着这快速“吸入”铁线的机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机器,就像一只食铁小兽般,“食量”还不算大。

    那么更大的食铁巨兽们,每天得吃掉多少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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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食铁兽(续)

    午后,洛阳宫,御苑,观景阁里,宇文温和即将返回幽州的儿子宇文维翰座谈,谈话间,宇文温看着书案上的炼铁高炉模型,向儿子提起一个消息:

    “大冶制铁所,到今年十一月,预计出铁量就会达到一千万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宇文维翰答道:“孩儿知道,若按去年的数字,这意味着大冶制铁所一家的铁产量,就比其他铁冶产量之和还要多。”

    “没错,但就在二十年前,全国的铁产量,才一百余万斤。”宇文温说完,指着这个高炉模型:“二十年间,铁产量翻了几倍,冶铁能力总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二十年,冶铁工艺不停改进,耗费无数钱财,还有无数人的心血,无数技术难关被攻破,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这炼铁高炉就是最重要的成果之一。“

    “大冶制铁所的炼铁高炉,单座高炉日出铁量最高可达万斤,需要消耗大量燃料,靠烧木炭是不行的,所以,必须烧焦炭,必须强力鼓风,你看看这里...”

    “烧煤比烧木炭火力强,但用煤来炼铁,含硫量大,铁会变脆,所以要用焦炭,也就是闷烧过的煤炭,这需要额外建炼焦工场...”

    “火要烧得旺,就得鼓风,鼓的风还得先预热,确保炉温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林林种种,都是技术难点,解决起来不容易。”

    宇文温说着说着,仿佛一个父亲在夸自己的宝贝儿子:“所以,你莫要小看这座炼铁高炉,它的技术含量很高,贵是贵,但值得。”

    “现在,你说说,大冶制铁所发展成如此规模,意味着什么?”

    面对父亲的提问,宇文维翰想了想,说:“这意味着,相关产业的发展也很迅速,大冶制铁所就像一匹马,拉着一车人向前走,带动了许多周边产业...”

    “对,这就是煤、铁复合体的威力,尤其是焦炭炼铁,只要攻克技术难关,可比用木炭炼铁高效多了,你在幽州,要继续按着这个路子发展...”

    “辽西边贸,铁器很好卖,而辽东开发,需要大量铁制工具,这都是幽州铁冶行业的机会。”

    宇文温一如既往给儿子们宣扬“煤铁复合体”的威力,因为他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儿子们能接过接力棒,继续向前跑。

    “洗脑”要持续以恒,宇文温就怕自己一不留神松懈了,让腐儒把儿子们的思路带歪,日后想改都改不过来。

    所谓“煤铁复合体”,指既临近铁矿,又临近煤矿的工业布局,然后还得交通便利,以便矿石运输及产品外销,历史上晚清时期创办的汉冶萍公司,大概能算是这种复合体。

    “汉冶萍”其中的“冶”(大冶)代表铁矿,“萍”(萍乡)代表煤矿。

    以汉冶萍公司为模板建立的大冶制铁所,冶炼场地却在大冶,省去了“汉”(武汉三镇之一的汉阳),今年的铁产量终于能达到一千万斤,真的很了不起。

    但是,周国现在一年的铁产量,比不过明初永乐年间的铁产量。

    永乐年间,一年的铁产量大概在两千万斤左右,这个数字是杨济琢磨了许久,从“生前”所听各种传闻之中推算出的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是永乐年间某一年的全国铁课数(铁税,直接用铁做实物税),铁课大概是按五抽一来收(百分之二十),以此反推,得了年铁产量近二千万斤的数字。

    如此估算出来的产量,数据存疑,但好歹有出处,而明代的“斤”,和此时的“斤”肯定不同,所以这个数字仅供参考。

    即便如此,宇文温也觉得成就感满满,唯一的遗憾是以目前的冶炼技术,依旧不能稳定炼钢,但这无伤大雅。

    他拼了命经营大冶制铁所,并以此为模板,推动各地冶铁业的发展,随后催生了诸如徐州利国制铁所这样的“小怪物”出现,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铁产量暴增,导致铁价下降,为推广铁制工具提供了有力支持,农民可以开垦、耕种更多的田地,这意味着粮食产量的增加,长期收益就是人口快速增长。

    其他各种铁制工具的推广,让社会各阶层都受益。

    铁产量上来了,铁制工具的价格自然就走低,但对于许多平民来说,因为囊中羞涩,依旧舍不得买铁锅。

    所以为了让百姓都用得起铁锅,周国采取“双价格制”,靠着高价(相对)对外出口铁制品,以此获得的丰厚丽人,来补贴在国内亏本销售铁制品造成的亏损。

    铁产量暴增带来的利好,可能要到数十年后才能全部彰显,宇文温觉得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但现在一定要打好基础,为了刺激铁产量进一步增加,所以要继续发展铁制品出口贸易。

    最好能发展到年出口铁制品一千万斤的水平,以此带动国内铁器普及,那时候的周国,若能做到百姓家家都有一口铁锅、一把菜刀该有多好。

    百姓家里有菜刀怎么了?怕人家拿着菜刀造反?

    宇文温经常这么问儿子,他认为普及铁制品是社会发展的必要基础,所以没必要防这防那的,还要让儿子们意识到铁制品出口的好处,不要日后被人忽悠,觉得搞禁售铁器才是正道。

    周**队有了火器,没必要担心周边番邦买铁形成严重威胁,相反,他认为靠着外贸才能确保较高的行业盈利,进一步刺激铁产量增长,带动其他行业发展,进入良性循环。

    世界那么大,物美价廉的周国铁制品,一定会有不错的销路,那些无力大规模冶铁的番邦,就是一个个饥肠辘辘的食铁兽,什么铁制品都要。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铁锅。

    一口铁锅销往海外,对于制造商来说是数倍的利润,卖得越多,赚得越多,铁钉亦是如此,这样的利润足以让矿主和冶主们激动万分,由此增加的税收,也会让朝廷满意。

    朝廷要增加收入,与其不断加税、盘剥国内百姓,还不如扩大外贸,从外国人身上赚钱,这也是宇文温要灌输给儿子们的观念。

    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宇文温不忘交代:“唐山冶现在铁产量不怎样,但你不要小瞧,那地方大有可为,努力几年,一定会大变样。”

    “有铁冶自然有军器监,你是宗王,过度干涉军器监事务不好,有‘瓜田李下’的嫌疑,所以若对铁冶有什么改进建议,向朝廷上书,一定要按制度来。”

    “虽然海东三国买了铁锅、铁钉去,大部分都是熔了锻造兵器,但不能因此就弄劣质产品外销,口碑一旦砸了,想重建就很难,你是方镇大员,多派人抽查铁制品,省得有人偷工加料中饱私囊。”

    “还有,那....”

    宇文温话还没说完,窗外传来哭喊声,他循声望去,却见御苑里似乎乱起来。

    宇文维民和宇文维礼此时正在御苑里玩耍,宇文温顿觉不妙,快步走了出去,宇文维翰紧随其后。

    宇文维民和宇文维礼今年都刚满十岁,得各自母亲心疼,要是出了什么事,宇文温都不知道陈和尉迟明月会哭成什么样子。

    他有些担心,来到花园里,见着宇文维民和宇文维礼哭丧着脸,身上却没什么伤口,宇文温松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两个小家伙似乎受了惊吓,咿咿呀呀说不清楚,带着弟弟们玩耍的宇文桂英,惊魂未定的指着旁边铁围栏内一头动物,有些害怕的说:“它...它..它把黑旋风吃了!”

    “嗯?黑...旋风?”

    宇文温闻言纳闷,他不知道‘黑旋风’是什么玩意,看向围栏内,却见铁栏杆内那毛色黑白相间的动物,正是蜀地进贡的食铁兽(熊猫)。

    这蠢萌蠢萌的熊猫此刻坐在地上,嘴里咀嚼着什么东西。

    嘴角沾着些许血迹,看来吃的是动物,而不是竹子。

    “阿耶!这食铁兽不是只吃铁和竹子的么?它怎么把黑旋风给吃了啊?”

    宇文维民哭喊着,抓着宇文温的衣襟不住摇:“我养的黑旋风啊,好不容易养大的!”

    “啊....”宇文温想起来了,‘黑旋风’是宇文维民养的宠物竹鼠。

    他差点想说“节哀”,但好歹把话吞下去,慢慢问清楚缘由。

    宇文维民和宇文维礼刚才在看食铁兽,本来投喂竹子喂得好好的,结果竹鼠‘黑旋风’从宇文维民手上跳下地,溜进围栏里,被那食铁兽一巴掌拍死,然后往嘴里放。

    宠物就这么被吃掉,把宇文维民和宇文维礼急哭了。

    “没事,没事,再养一只就好了...这食铁兽,怕是和那黑旋风是前世冤家....”

    宇文温忽悠起儿子来,让儿子以为宠物竹鼠“黑旋风”被食铁兽吃了是“前世注定”,然后让宇文桂英带着两个弟弟转到别处玩耍。

    随后,他看着围栏里蠢萌的熊猫,开始琢磨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这熊猫是公的,孤零零一个,宇文温觉得总不能再抓只母的过来作伴,在宫里养一辈子的话花费不菲,所以觉得还不如运回“原籍”放生。

    宇文维翰在一旁看了看,觉得这被父亲命名为“熊猫”的食铁兽颇为有趣,但有一事不明,便问:“父亲,这食铁兽名为‘熊猫’,可怎么看都更像是熊而不是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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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义务

    上午,多云,洛阳城南,洛水畔聚集着大量人马,楚王、皇子宇文维乾,在此拜别父母及家人,随后南下,经三鸦道入荆襄,再一路南下进入岭南西道。

    游子远行,慈母依依不舍,皇后尉迟炽繁握着儿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宇文温站在一旁连话都插不上,觉得有些尴尬。

    抬头看看天,却见一队大雁南飞,如今秋高气爽,正是候鸟南飞过冬的时候,这一去,要到来年春天才北返。

    宇文维乾去年任岭南道观察使,在桂州总管府、容州总管府、邕州总管府地界走了一圈,如今再度南下,这一去却没那快回来。

    因为他要镇守岭南西道,一去就是许多年。

    做出这个决定的宇文温,面对泪眼婆娑的尉迟炽繁,气势上低了一筹,所以现在就只能在一旁当背景。

    宇文维乾是尉迟炽繁所生嫡次子,按照尉迟炽繁的想法,次子到烟瘴丛生的岭南镇守,形同流放不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就此阴阳两隔,所以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

    但不乐意也得乐意,因为宇文温做决策绝不会受这种干扰,他认为皇子就该肩负重任,为了拱卫皇权,尽义务,出镇边疆。

    现在母子话别,宇文温将视线转到一旁的洛水,看着潺潺流水,思绪飞到数千里之外的南方。

    岭南西道,就是后世的广西地区,如今的岭南西道,朝廷想要进行有效统治是难上加难,因为这里完全没有直接管辖的政治、经济、文化基础。

    真要有所作为,按正常来说,需要大规模开荒、移民,需要做很多事情,至少持续数十年的投入,才有可能初步做到基本的行政管辖。

    不仅如此,生活在这片广阔区域内的俚、僚、峒等众多部落,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中原朝廷收编为民,可想而知会时不时爆发各种变乱,消耗朝廷大量精力。

    为了解决这问题,可以选择按照“历史进程”来办,设羁縻州,任命当地豪族酋帅做地方官,只要这些人明面上服从朝廷即可。

    然后羁縻制慢慢演化为土司制,朝廷根据实际情况,不断瓦解各地土司的势力,待得时机成熟,便“改土归流”,将世袭的土官变成朝廷任命、定期轮换的流官。

    于是,广西地区终于归入朝廷实控。

    不错的流程,并且是历史证明可行有效的办法,但有个小问题,那就是耗时。

    时间是多久呢?

    一千年。

    宇文温可以选择顺应“历史潮流”,羁縻岭南西道地区,但他觉得既然火炮提前数百年出现,又有了蒸汽机和火轮船等利器,那就没必要浪费大好时光。

    所以,岭南西道的开发,不需要走老路子。

    国力有限,要开发一各地区,前提是开发这个地区后获得的收益为正,那么改换一下思路,开发岭南西道的难度就不一样了。

    把岭南西道当做一个特大号的甘蔗种植园来经营,又当做食盐、铁制品、手工业制品的倾销市场来开发,许多问题迎刃而解。

    装备着火枪、火炮的军队,乘坐火轮船扫荡岭南西道各主要水系沿岸地区,随后而来的开拓团,在新天地安家落户,开辟种植园。

    与此同时,商贾们乘坐满载货物的火轮船,同样可以“扫荡”各主要水系沿岸地区,和各地愿意合作的酋帅做买卖。

    各地种植园出产的蔗糖,经由水路外运,外加商队经商所得,聚集成让人眼红的利润,刺激更多的人进入岭南西道,开辟更多的种植园或者定居、经商。

    那些不缴纳租税的羁縻州对于朝廷而言是鸡肋,但可以缴纳大量商税的种植园和贸易据点却是下金蛋的鸡。

    贸易据点会发展为城镇,吸引更多的移民定居,而大大小小的种植园发展起来时,对于廉价劳动力的渴求,自然使得生口贸易快速发展。

    大大小小的捕奴队,会自发的深入各地扫荡诸蛮,空出来的地方,又可以开辟更多的种植园,或者安置更多的移民。

    这就是以开辟种植园、建立产品倾销市场为目的的新型扩张,完全遵循人类对暴利的追逐本能,辅以坚船利炮,可以将千年的进程大大缩短。

    具体能缩短到什么程度,宇文温不知道。

    但为了这个政策能贯彻下去,他需要派儿子去岭南西道镇守,手握军、政大权,一旦有变,立刻就地调集兵马平乱,省得有人玩养寇自重的把戏。

    这不是分封而是差遣使职,名为“岭南西道布政使”,所以不会有实际的封国,布政使司驻地设在柳州,桂、容、邕三总管听候调遣。

    布政使司配属相应的佐官,佐官们算是得了差遣,在新实行的循资格制度里,到岭南西道任职,是快速刷年资的好机会,而这些官员,在布政使司任职的期限是五年,到期就回长安,不是流放。

    为了防止时间久了,镇守岭南西道的皇子变相割据,其布政使的差遣同样有时间限制,为期八年,时间一到就回长安,同样不是变相流放。

    然后皇子或者宗室轮流上任,尽义务并作为表率,入烟瘴之地为国效命。

    所以,第一任岭南西道布政使的最佳人选,就是身为嫡出皇子的楚王宇文维乾。

    首先,宇文维乾家中排行第四,大郎、燕王宇文维翰任幽州总管,镇守幽燕之地,身负监视河北的重任,当然不能动。

    二郎宇文维城是太子,免谈;三郎、魏王宇文维宁任并州总管,镇守晋阳要地,同样不能动,所以接下来就是四郎宇文维乾。

    其次,宇文维乾去过岭南西道,对那里的情况很了解,回来之后,提出了边境豪族有可能养寇自重的担心。

    儿子有见识,宇文温当然很高兴,而年轻的宇文维乾需要锻炼,所以去岭南西道镇守,就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而且宇文维乾作为兄长,也应该去岭南开荒,为弟弟们将来到岭南“轮值”打好基础,八年时间,足够让宇文维乾做出响当当的政绩,也省得窝在长安混日子,混久了变成废物。

    待得任期一满,宇文维乾就能回长安,靠着实打实的政绩去挑大梁,接受新的任用,届时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就是宇文温的安排,既要让儿子接受锻炼,也照顾到母子俩的感受,不会让儿子娶了边疆,一辈子都不得回来。

    尉迟炽繁听得儿子只是去岭南八年,心定了些,好歹没有以泪洗面。

    现在,母子俩依依不舍的话别,宇文温还是插不上话,又看看左右,看看几个儿子,还有几个侄子,目光最后落在弟弟身上。

    今年春末,侍中(门下省主官)杨素于长安私第病逝,宇文温下令为其风光大葬,追赠相州总管。

    杨素去世,那么故杞王宇文亮生前的遗愿,宇文温现在终于可以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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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棘手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御书房,宇文温和堂弟(弟弟)宇文交谈着,宇文即将以淮南道观察使的身份外出,借着此次公干之机接受锻炼,为将来接受进一步任用做准备。

    未满二十岁的宇文还很稚嫩,许多事情可能会因为没有经验而处置不当,所以宇文温特地向弟弟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观察淮南,自有佐官负责具体事务,而宇文温向宇文交代的事情,是经过黄州西阳、登门拜访逊帝时,有哪些礼仪需要注意。

    逊帝年纪和宇文相仿,在西阳过得很好,但因为身份敏感,所以处于“大隐隐于市”的状态。

    作为受禅者,宇文温要尽可能让逊帝淡出朝野视线,让逊帝处于软禁状态,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但又要每年遣使去探望对方,以便让朝野内外知道逊帝还活着,过得不错。

    自宋、晋交替后,历代禅让帝位的皇帝都不得好死,但宇文温不想为难自己的“前任”,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处置。

    逊帝虽然不是皇帝,但上书天子(宇文温)时不称为表,宇文温回复时也不称诏,所以宇文以观察使的公职身份、宗室藩王身份去拜访对方时,不能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这一点,虽然观察使司佐官同样会提醒,但宇文温还是要多说几句。

    宇文是故杞王宇文亮的幼子,宇文亮生前的遗愿,是将宇文过继给邵国公宇文胄为嗣子,延续邵惠公宇文颢的香火,这个遗愿,直到前不久,宇文温才达成。

    他登基十二年,拖了这么久才办,不是因为不上心,是因为此事有些棘手。

    大象二年时,因为天元皇帝宇文去世,大权为外戚杨坚把持,周国随后爆发内战,时任荧州刺史的邵国公宇文胄相应蜀国公尉迟迥的号召,被前来“平叛”的长安朝廷军击败。

    兵败之际,被杨素追斩。

    杨素后来成了隋臣,还率领轻骑袭击过先帝宇文乾铿的车队,被护驾的宇文温击退。

    后来隋国灭亡,先帝宇文乾铿和权臣尉迟决裂,南逃时得杨素父子大力协助,所以杨素摇身一变,成了救驾功臣,地位就不一样了。

    所以,当宇文温受禅称帝后,想要完成生父意愿,把堂弟(弟弟)宇文过继给故邵国公宇文胄为嗣子,就会出现一个棘手的局面:

    宇文要不要报父仇,不报仇,那就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要报仇,那就把杨素砍了?

    宇文不杀杨素是为不孝,杀了杨素,那么又引发另一个问题:杨素是救护先帝的功臣,先帝都不追究杨素的以往,现在杨素被人砍了,宇文温不管,那就是不把先帝当回事。

    要是管,怎么处置宇文?无论怎么处置,只要不是杀头,采取什么措施,都会被人诟病高举轻放。

    这件事情很棘手,所以宇文温在等,等杨素去世,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现在杨素去世,一切水到渠成,所以前不久,在楚王宇文维乾离开洛阳之后,宇文温以宗长的身份,将宇文正式过继给已故的宇文胄做嗣子。

    故杞王宇文亮和宇文胄是堂兄弟关系,所以此举很合礼制,而宇文温以皇帝的身份,将为国捐躯的宇文胄追封为邵烈王,那么宇文自然就成了邵王。

    此事已毕,足以告慰故杞王的在天之灵,宇文温也算是完成了一项大事。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宇文告退,宇文温起身在房里转了转,看向窗外景色,看着看着入了神。

    宇文宗室的人丁开始恢复,算是从灭族的危机中缓过来,当初差点被杀绝,如今总算有了开枝散叶的势头,这对于巩固皇权而言,是件好事。

    皇权需要宗室来帮忙巩固,所以宇文温的三个侄子,除宇文尚在国子监读书,宇文理(现任杞王)、宇文已有任用,而邵王宇文也将得到任用。

    这几位只要不作死,那就可以作为清贵的宗室贵族,舒舒服服过完一生,至少宇文温在位期间是如此,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底线,不为其他,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弟弟和侄子们,这辈子也只能是个清贵却无太多实权的宗室贵族。

    因为宇文温有儿子,儿子还很多,没道理扶持侄子而不用儿子。

    燕王宇文维翰、魏王宇文维宁、楚王宇文维乾,现在都开始挑大梁,过几年。陆陆续续还有其他皇子成年,所以宇文温可不缺帮手,毕竟上阵父子兵。

    燕王宇文维翰坐镇幽州,一旦河北出事,幽州军可以和朝廷平叛大军呼应,沿着永济渠南北对进,平定叛乱。

    魏王宇文维宁坐镇并州,镇守晋阳重地,和关中相互呼应。

    楚王宇文维乾,在岭南西道历练,顺便震慑岭南豪族,一旦有事,可以就地平叛,或者顺流而下,支援下游的广州总管府。

    当然,宇文维乾任满回来后,这一职责会由其他皇子承担,而宇文温想清楚了,等宇文维乾回来,就要在朝中任职。

    宗室在外镇守,防的是当地豪族坐大或者方镇大员尾大不掉,宗室在京为官、掌权,防的是京城权贵搞政变,所以宇文温仗着儿子多,两方面都做了安排。

    随着儿子们陆续成年,他的布局会越来越稳,所以不需要靠侄子和弟弟,靠自己的儿子们就能做到。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看上去局面稳得很。

    然而,这样的布局在他去世后,大概率会崩盘。

    宇文温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信任,但不代表新君会对自己的兄弟或者叔伯信任有加。

    道理很简单,宇文温扶持儿子们巩固皇权,万一玩脱了,某个儿子拱掉太子上位,日后逢年过节,宇文温的牌位前,照样有儿子、孙子上香,供奉冷猪肉。

    若太子被兄弟拱掉,或者继位后被推翻,自己父子被斩草除根,逢年过节哪里有冷猪肉吃?

    所以,宇文温布的局,只适合他自己,不适合即位后的太子。

    父亲在世时,兄友弟恭,一片和谐;等老头子嗝屁了,兄弟几个抄家伙就上,打得脑浆都溅出来。

    民间寻常人家,兄弟几个争家产都能变成仇人,皇族兄弟争帝位,不死不休。

    至于内讧结局会是西汉的七国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侯景之乱后萧梁宗室互相倾轧,还是杨隋的兄弟相残、李唐的玄武门之变、明初燕王靖难,都已经不重要了。

    扶持宗室,宗室势必尾大不掉,威胁皇权,最后内讧。

    不扶持宗室,皇权孤立无援,为门阀世家、武勋或外戚所夺。

    数百年来发生的种种事件,使得如何任用宗室成为一件棘手的事情,现在,这个问题就摆在宇文温面前,轮到他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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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分家

    傍晚,用膳时间到,但会议尚在进行中,皇后尉迟炽繁主持召开的“季度会”,丝毫没见结束的征兆,后宫诸妃带着大量账本、资料与会,轮流发言,聆听皇后的训导,恐怕会还得开上半个多小时。

    皇宫的产业有很多,每个产业的规模都不小,作为正室的皇后,当然总揽皇家名下所有产业,但因为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按照规矩,各产业由其她女眷分管。

    作为皇后和妃嫔,女眷们当然不需要亲临一线,她们要做的就是管账、核账对人事任免把关,然后每季度都要开会,协调相关事宜。

    到了年终,就得协助皇后编制“财务报告”,以便尉迟炽繁向宇文温汇报。

    这就是如今大周后宫的别样体制,被宇文温美其名曰“制度化管理、企业化经营”,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们太闲,因为女人一但闲下来,心思就会全用到勾心斗角上。

    此刻,百无聊赖的宇文温坐在隔壁,听着尉迟明月发言,只觉得小姨子的言谈举止,渐渐有了女强人那种行事雷厉风行的影子。

    尉迟炽繁作为后宫之主,最可靠的左臂右膀当然就是妹妹尉迟明月,姊妹俩严防死守、分工协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财权紧紧攥在手里。

    尉迟明月自己分管一部分产业,又负责查账,因为有姊姊撑腰,所以查起帐来气势汹汹。

    然而她的“对手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各自管的产业,虽然账目繁杂,但基本上每季度账簿内容都是滴水不漏,不是说做假账,而是递交上来的账簿都经过多次核算,绝对不会有把柄被人抓住。

    就连“后进”陈,不知道是被谁指点过,分管产业的账目也做得井井有条,挑不出什么毛病。

    所以,宇文温记得每次开季度会,都是以“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一次团结的大会”之类的结果落幕,场面和谐得很。

    然而他的后宫真的和谐么?

    不是,

    虽然不至于出现相互投毒、下堕胎药等极端情况,但后妃之间是肯定不会“情同姊妹”的。

    想到这里,宇文温双眼空洞,看着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的阳光,忽然觉得心中悲凉。

    他不会负了尉迟炽繁,所以绝不会换皇后,也不会冷落其她佳丽,所以当他在世时,后宫没问题,但当自己去世后,这个大家庭大概就会四分五裂。

    倒不是说他死了而尉迟炽繁还活着,尉迟炽繁就会把其她后妃虐杀(尉迟明月除外),是尉迟炽繁必然收拢财权,把产业收回来交给儿子,再传给孙子。

    到时候,他的未亡人们虽然会以“太妃”的身份住在皇宫里,衣食无忧,但除了重大场合,大概平日就不怎么往来,各自过日子。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宇文温不想怪谁,毕竟天下间无不散之筵席,但该提前做的布局,就得做。

    那就是分家。

    他的人生伴侣有七位,除了张丽华,其她人都为他生下儿子,包括陈,所以,各人现在分管的产业,实际上就是宇文温先交到伴侣手中,以便日后转交给各自的儿子(女儿)。

    所以为什么诸位佳丽这么用心?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宇文温要分给她们所出儿女的家产。

    然后,宇文温还做了安排,给每个伴侣都额外准备了南北洋贸易公司的股份(仅限于分红),确保她们每年都能获得可观的收入。

    而她们有了这个股份,以后就不需要看着儿女或者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

    宇文温正值壮年,身体健康,觉得再活个三四十年没问题,但不妨碍他提前布置,为伴侣安排好后路,即便是未能生下儿子的张丽华也不例外。

    张丽华分管煤炭产业,这可是等同于摇钱树的“朝阳产业”,正是因为她没有儿子,所以尉迟炽繁才没有什么想法。

    为了维持大家庭的和和气气,宇文温已经竭尽所能,争取做到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他辛辛苦苦创下的产业,大头当然是由尉迟炽繁管,日后传给太子,现在不仅给伴侣们提前做了安排,还得安排儿子。

    儿子多是好事,但等儿子成年后成家立业,作为父亲必须给予必要的支持。

    宇文温没有什么嫡贵庶贱的想法,但考虑到太子的感受,也为了日后兄弟之间能够平安相处,他即便想要重用其他儿子,也得拿捏好分寸。

    这就涉及到一个权力平衡的问题:宗室该怎么用?

    周国经历了几次政治动荡,全都和宗室有关:晋王宇文护连废二帝(堂弟),武帝宇文邕反杀堂兄,武帝亲弟卫王宇文直叛乱,天元皇帝宇文杀皇叔、齐王宇文宪,并驱逐五位皇叔结果江山差点完蛋。

    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政治事件,使得周国的宗室问题格外突出。

    重用宗室,后果就是出了晋王宇文护;排挤宗室,就是外戚夺权,差点族灭;能力突出的宗室不得好死,齐王宇文宪被杀就是最好的先例。

    有了这么多血淋淋的事实,皇帝和宗室相互猜忌,已经没有了政治上的信任可言。

    宗室和皇帝之间不再有信任,心理上有了严重隔阂,这就是周国在政治上的致命伤,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治愈,但随时都有可能发病。

    然后引发整个国家崩溃,江山易主。

    如今周国发展迅速,国力蒸蒸日上,看上去形势一片大好,但宇文温知道若这个致命问题解决不好,等他去世,兄弟间猜忌渐深,手足相残的悲剧大概率上演。

    手足相残,还会连累到各自的姊妹甚至生母,到时候杀得血流成河,失败者被当做逆贼,连同家眷一起斩草除根。

    宇文温不敢想象,他的未亡人们因为遭到儿子牵连,被人扯着头发拖出去乱棍打死的惨状。

    所以,周国这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必须想办法解决。

    宇文温当然不会重用自己的侄子和弟弟,因为这样做对大家都好,他要头痛的是如何安排好自己的儿子们。

    老头子嗝屁了,如何分家产才不伤和气,最好由老头子生前布置好,不留下什么大的隐患。

    所以距离成为“老头子”还早的宇文温,开始为此事费神。

    此刻,想着想着,他想到了一个套路,一个喜闻乐见的套路,那就是宗室分封海外。

    把儿子们、侄子们都封到诸如澳州、吕州等海外去做实封藩王,或者干脆“发现”美洲,把儿子们封到美洲,宛若姬周天子分封诸侯那样。

    分封海外,即能确保宗亲相容、并且为国开疆拓土,又能拱卫皇权,看起来好像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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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并发症

    宇文温从睡梦中醒来,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坐榻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看看窗外,依旧是黄昏,又看看座钟,只过了大概十来分钟,而旁边,后宫的“季度会”依旧在进行。

    看看还在发言的尉迟明月,宇文温觉得有些佩服:好能说啊!

    肚子咕咕作响,宇文温觉得饿了,便示意宦官近前:“晚膳都准备好了么?”

    “回陛下,都准备好了。”

    “今晚主食是什么?”

    “呃...主食有米饭和面食,陛下是...”

    宇文温想了想,吩咐:“米饭。”

    “是。”

    宦官告退,宇文温搓了搓脸,继续等会议结束。

    他的女人们,饮食习惯各有不同,有人习惯吃面食,有人习惯吃米饭,这是不同饮食习惯带来的生活差异,即便住在一起,除非有巨大的外力扭转,否则很难改。

    饮食是这样,政治上也是这样。

    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汉末三国鼎立,归于司马晋,但统一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是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

    天下四分五裂,数百年的纷争以及南北对峙,已经让人们对于一个统一王朝不是很适应。

    这就是当下的事实。

    年纪大点(六十岁以上)的人,多少记得西魏、东魏对峙,侯景乱梁,四五十岁以上的人,多少记得周齐对峙、周国灭齐。

    所以,很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国力强盛的萧梁,是怎么被带着八百残兵南逃的侯景掀翻,末路的梁帝萧衍,悲哀感慨:“天下自我得知,自我失之。”

    人们还记得萧梁宗室是如何自相残杀,记得萧梁大将陈霸先袭杀尚书令王僧辩,把持朝政,然后取而代之建立陈国。

    还记得齐国的皇位纷争,记得周国的晋王连废二帝,记得天元皇帝暴毙,外戚夺权,差点就取而代之。

    记得陈霸先唯一的儿子陈昌在回国途中“不幸落水身亡”,记得宣帝陈顼是如何夺了侄子的位置。

    这一切,大家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数百年的纷争、南北对峙,一朝统一,但许多人并不认为这是必然,不认为从此天下一统,又是一个延续数百年的王朝。

    这些人,可能是关东高齐故地豪强、世家、旧人,可能是江南大族、陈国遗民,或者是关中郁郁不得志的文官武将,大家都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所以,都在冷眼旁观。

    他们在旁观,看年轻有为的天子(宇文温),是否如梁帝萧衍那样年老昏庸,“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或者太子继位后,是否会如天元帝那样短命。

    或者,当宇文温去世后诸子是否内讧,正如萧梁宗室相互残杀那般。

    真要是那样,机会就来了。

    没道理齐神武、周太祖、陈武帝能做到的事,我做不到。

    宇文温想到这里,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深思。

    大分裂之后的统一王朝,基本上都是短命王朝,扫平七国的秦是这样,结束三国乱世的晋是这样,结束南北朝的隋也是这样。

    问题出在哪里?

    当分裂日久,大家都认为这很正常,若有人强行“逆天改命”,要改变这个现状,那就得承受反噬之力,这股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大分裂之后的统一王朝都是二代而亡。

    这说法好像哪里不对,因为结束五代乱世的宋不是二代而亡。

    宇文温觉得宋的情况有些特殊,赵宋击败了中原各国,却没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若要抬杠,可以说赵宋没有统一天下。

    其次,且不说烛光斧影内幕如何,赵匡胤没能把皇位传给儿子,而是被弟弟赵光义接了皇位,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二代而亡。

    大分裂之后的统一王朝,二代而亡,这说明了分裂的天下再次统一时,会如同大手术后产生的并发症那样,产生“统一并发症”。

    “统一并发症”一旦发作,是会要命的,实现了统一的王朝,要承担反噬之力,随后陨落,为新朝做嫁衣。

    所以,秦、隋成了过渡王朝,汉、唐成了受益者,而三国归晋,没过多久就是数百年的战乱。

    那么周国会不会为人做嫁衣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宇文温越想越精神,要应对这个问题,那么首先得确定这所谓的“反噬之力”是什么。

    一言难尽,简单来说,他觉得是观念和政治惯性。

    当大家习惯了天下多国鼎立,忽然间被糅合在一起,各利益集团的诉求、利益得不到顾全,自然心生不满,于是不臣之心就有了。

    而对于统一天下的王朝来说,忽然吸收了大量的别国百姓、文武官员,如何妥善处置是很棘手的事情。

    以现在为例,对于民间来说,关东百姓习惯的是邺城朝廷,江南百姓习惯的是建康朝廷,长安朝廷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太陌生。

    对于那些降官而言,要如何融入到胜利者的官僚体制内,也是一个问题,若长期仕途不顺,不满情绪自然就有,离心力增加。

    然后,因为统一,所以胜利国把别国的烂摊子也接过来了,一旦处理不当,就是民变甚至叛乱四起。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能够统一天下的国家,其国力必然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君主雄才大略,是强势的皇帝,即“雄主”。

    于是雄主多猜,然后太子就不好当。

    皇帝强势,太子表现太好,招来猜忌,然后被废;太子表现不好,失宠被废。

    接班人不稳,最后上来的新君控制不了复杂局面,于是二代而亡。

    秦始皇不立太子,结果出巡途中暴毙,为内臣赵高、外臣李斯趁机暗箱操作,于是整个王朝崩溃。

    隋文帝猜忌长子杨勇,为次子杨广所趁,杨广成功上位,猜忌弟弟们,所以杨家一母同胞的五兄弟,全都不得好死。

    至于西晋,司马炎立低能的儿子当储君,宇文温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历史”就在眼前,挑战性很大,如今的周国会不会因为“统一并发症”发作而崩溃,是宇文温面临的巨大挑战。

    他当然要采取措施应对,所以吸取了历史的经验教训,进行精密布局,以便预防。

    所以,儿子们到底要如何重用,该怎么分家,若分封,该怎么分封,都是整套应对措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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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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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