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武德充沛
阳光洒在树林里,留下一片光影交错,轻轻吹拂的秋风,让许多枯黄树叶在林间飘落,堆积在地面的落叶,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十余名女子在林间行走着,动作很轻,又有数人落在后面十余步距离,牵着许多马,紧随其后。
这些女子身着类似戎服的衣裤,外罩红色裆,脚蹬长靴,挽着发髻,又用红色巾帼将发髻包住,防止散乱。
因为许多人带着弓箭、佩刀,甚至还背着火铳,所以这些女子看上去宛若女兵,有些杀气腾腾。
林外数十步处的野地里,有几只梅花鹿正悠闲的吃着灌木丛中野果,时不时抬头望望四周,视线却为草丛和树林所阻,没发现树林里有人接近。
双方的距离渐渐缩短,大概在六十步左右距离时,一身猎装的陈停下脚步,随行健妇赶紧护在左右,其中一人将一杆装填好的燧发火铳捧上来。
陈接过火铳,看了看林外的梅花鹿,自己靠在一棵树旁,比了比高度,拔出腰间的匕首扎在树干上,然后以此为依托,架着火铳,将铳托抵肩。
动作很“标准”,正在瞄准猎物的陈,看上去英姿飒爽。
一旁,同样打扮的陈,看着姑姑准备狩猎,紧张不已,她看看林外的梅花鹿,又看看姑姑手里拿着的火铳,用双手掩着耳朵。
健妇们一脸淡定的样子,没有陈这般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陈扣动扳机,先是一阵烟雾和火光从火铳后半段的火药池窜起,然后“啪”的一声,火铳前端喷射出大量白烟和火舌。
这一声动静不小,陈吓得身体一抖,附近林子惊起不少飞鸟。
外面隐约传来哀鸣声,陈抬头看去,却见林外那几只梅花鹿四散奔逃,其中一只似乎情况不对劲,跑着跑着就一头扎在地上,挣扎了一会便没了动静。
一行人走出树林,来到那倒毙的梅花鹿旁,陈见着自己终于猎得一头鹿,松了口气:这可是陛下交代的任务,完不成要受罚的。
本来柔弱的陈,连血都见不得,却在宇文温的训练下,学会骑马射箭,而现在,还学会了用火铳打猎。
方才那用匕首扎在树干以此架火铳的方法,还是宇文温教的。
她见着陈战战兢兢不敢看染血猎物的模样,笑道:“无妨,看多就习惯了。”
健妇们很熟练的将猎物捆起来,随后搭在前来的马匹背上,一行人骑上马,向着营地所在方向缓缓而去。
刚学会骑马没多久的陈,策马紧跟在姑姑旁边,而身为姑姑的陈,也特意放慢速度,以便让陈跟上。
她看着年轻貌美又羞涩的侄女,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正如当年她极度依赖张贵妃那般,如今侄女极度依赖自己,陈当年没想到自己会和张贵妃一道,服侍同一个男人,也没想到现在会和侄女一起共侍一夫。
对于侄女陈,陈更多的是感慨,而对于陈而言,姑姑是她唯一的主心骨。
大半月前,皇后让她服侍天子,因为出了些状况而作罢,没几日,她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只是远远的用千里镜看。
父亲的容貌,和她记忆里差不多,只是沧桑了些,有了白头发。
而陈还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她的一个姑姑,正是天子妃嫔,所以,她在宫里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陈如今是天子身边“助理”,端茶送水、整理书籍、奏章,各种跑腿,一直到现在,什么都做,就是没有侍寝。
但这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她看着姑姑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那晚姑姑和天子抱在一起“动”的情景,不由得面颊泛起红晕。
一阵马蹄声从侧面传来,打断了陈的回忆,她抬头看去,却见一群身着猎装的女子策马向前方营地疾驰而去,对方也带着猎物,看来和她们一样,是满载而归。
两支队伍的距离渐渐靠近,陈看见队伍里一名女子的身影,发现是贵妃杨氏,不由得又想起某晚,贵妃和天子缠在一起的样子。
作为“助理”,陈有时要“值夜”,所以当后妃们侍奉天子时,她就在一旁候着,随时等候吩咐。
将来,就是她在榻上承受天子雨露,别的宫女在一旁候着了...
想着想着,陈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时,已经身处营地之中,天子和皇后及妃嫔们说着话,一个个都是身着“猎装”,十分威风。
宇文温看着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看着一个个血淋淋的猎物,很满意。
美女用火铳,那可是真能杀人的!
见着大家都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作业”,宇文温下令“解散”,早就等不及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们一拥而上,扯着各自母亲去看自己猎得的猎物。
实际上是猎犬捕捉到的野兔。
今日,宇文温带着家眷出游、秋狩,特地要求后妃们身着“猎装”,用火铳打猎。
一来是为了大饱眼福,看看“制服美女”的风采,二来是为了让后妃们感受一下火铳的实战威力。
他费心亲自训练后妃们用火铳,怎么都得实战一下,彰显“武德充沛”。
宇文温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回到“中军帐”,坐在胡床上,拿着一杆双管火铳,仔细端详起来。
这种双管火铳专做打猎之用,口径较大,可以用来射杀野猪、虎豹等猛兽,即便是皮厚肉糙大块头的熊罴,碰到几个手持双管火铳的猎人,没有多少胜算。
除非是偷袭。
宇文温放下双管火铳,拿起陈所用猎铳,这火铳就是正常的单管样式,名为“鸟铳”,因为铳管较长,所以射击精度不错(不太远的距离上),号称可以打飞鸟,由此得名。
但滑膛燧发火铳的精度也就那样,准头比不上娴熟弓箭手射出的箭,射速更是不行,若上了战场,火铳兵必须列队齐射,以此从总体上获得较高的命中率。
这种作战方式,就是耳熟能详的“排队枪毙”。
虽然火铳的精度不及弓箭,但却是跨时代的武器,在已经开始的辽东大开发中,无数的武装商团、移民团,装备了大量单管、双管火铳以及小型火炮。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移民团中,即便一个柔弱的女子或者少年,只要经过一两个月的训练,手持火铳就能干掉一名骁勇善战的锐卒。
一群女子,手持弓箭、刀矛,在野地里遇见数倍于己的敌人,如果逃不掉,那么即便这群女子身手再好,下场也会是被俘后遭蹂躏致死。
如果这群女子手持火铳,一人两杆甚至三杆,那就有很大概率击败敌人。
这就是科技进步带来的战斗力,火铳的最大优点,就是训练周期短,杀伤力强,不论什么武艺在火铳面前就是渣。
所以男女老幼混杂的移民团及其定居点,只要有充足的火铳、火炮和弹药,扛下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都不是问题。
“当年”,沙俄的远东殖民军,不过四百余人,就能在孤立无援的雅克萨据点,和数倍于己的清兵长时间对抗,即便伤亡惨重,残兵之后也得以平安撤离。
殖民军靠的就是火铳和火炮。
所以,宇文温要让周国在辽东的移民大规模装备火器,哪怕为此承担国内治安压力有所增加的后果,也在所不惜。
宇文温端起火铳,摆了个立姿瞄准的姿势,随后把火铳放下,看着四周景色,感慨起来。
他所处位置是长安以西的上苑,即汉时上林苑。
百年前,汉武帝就是在这里操练“羽林军”,厉兵秣马,北击匈奴。
浴血奋战的汉军将士,留下了“一汉敌五胡”的威名。
数百年过去,随着冶铁技术的扩散,随着中原陷入长期内乱,中原王朝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谁都能割几片肉的肥羊。
现在,他要让周边番邦明白何为武德充沛,让这些人回想起,被绝对武力支配的恐惧。
第二百七十三章 法宝
傍晚,宿营地里洋溢着欢声笑语,篝火堆旁,宇文温带着儿女们忙碌,动用各种工具,扎起一个个帐篷,以体验在野外露营的感觉。
这个时代的帐篷,常见样式就类似后世所称“蒙古包”,但宇文温给儿女们扎的是单人帐篷,为后世“驴友”们出行时扎的那种单人、双人帐篷。
这种帐篷扎起来十分方便,宇文温很快便为儿女们扎起一个又一个“专属帐篷”,以篝火为圆心,围成一个圈。
虽然这种帐篷内也铺着隔湿保暖的毯子,又有睡袋,可居住条件还是颇为简陋,但小家伙们却兴奋异常,因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首先,扎帐篷很有意思,更别说阿耶和自己一起扎;
其次,帐篷扎好后,自己一个人睡在帐篷里,外面灯火昏暗,又有各种古怪的声音响起,真是好可怕、好刺激....
小皇子们对于这种体验很期盼,但小公主们不敢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睡,不过阿耶给了每人三件防身法宝,有法宝在手,妖魔鬼怪来了都不怕。
法宝之一,燧发火铳一把,不用瞄准只需扣动扳机,就可以射死一切来袭的野兽,威力巨大(实际上未装填弹药)。
法宝之二,桃木剑一柄,只要隔空一挥,就能可以砍死一切来袭的妖魔鬼怪。
法宝之三,护身符一枚,只要将这护身符随身携带,野兽和妖魔鬼怪就看不到自己。
对于皇子和公主们来说,这是阿耶给的法宝,所以一定是真的,有这三件法宝在手,平添了几分胆气。
加上大家的帐篷都围着明亮的篝火,只要稍有不对劲,便可以相互“策应”,再加上外围还有宦官和宫女们值夜,安全得很。
忙碌了一阵,帐篷全都扎好,然后宇文温让儿女们围坐在一起,开始讲睡前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咒怨。
那是不可能的,他若讲这种鬼故事,会吓得小家伙们接下来几年都不敢一个人睡。
今晚,讲睡前故事的任务,由嫡母尉迟炽繁来承担,讲的是“孔二郎闯辽东”系列故事之一,“智斗黑熊精”。
系列故事的背景,当然是如今正开始的“闯辽东”(辽东开发),而孔二郎是跟着父母一道,抵达辽东开荒的移民,系列故事的主要内容,就是孔二郎在新天地里的各种奇遇。
包括和黑熊精兄弟“熊大”、“熊二”之间的各种趣事。
随着故事的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角孔二郎上,“看”孔二郎如何与黑熊精俩兄弟斗智斗勇,坐在一旁的宇文温,听着这故事,心中一叹:
也就是在说给小朋友听的故事,熊才蠢得那么好对付。
据说,人在野外遇到熊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躺下来装死,因为熊不吃尸体,若熊凑过来试探你还有没有呼吸,只要暂时停止呼吸,就能骗过对方,保住性命。
然而实际上根据猎户的说法,熊是杂食动物,吃腐食,即便真碰上个死人,也没什么忌讳,照吃不误。
而熊会摆弄自己的食物,会用带肉刺的舌头去舔,舔一下,一层皮就没了。
即便熊不舔,摆弄起“食物”来,足以让一个装死的人断手断脚。
所以,装死骗熊能保命是讹传,也就是忽悠一下小朋友,为故事的合理性找一个托词。
真要正面遇到了熊,除非能够一箭射中对方心脏,不然射再多的箭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将熊射死,反倒会激怒对方。
成年的熊一掌拍下来,连大腿粗的树干都能拍断,不存在故事里孔二郎和“熊大”、“熊二”过招还能打得有来有回的事情。
所以,真要遇到了熊,要么跑,要么玩命。
......
“嗷嗷嗷嗷嗷!!!”
咆哮声中,一头巨大的黑熊窜出树林,向着农田里耕作的男女冲去,虽然黑熊身体十分肥硕,但动作却很灵活,奔跑起来仿佛地面都在震动,气势非比寻常。
正在锄地的一名女子,见着如此凶兽迎面冲来,吓得瘫倒在地,不远处,一名男子提着锄头跑过来,试图将她拉起,然后逃跑。
然而人刚拉起来,黑熊已经逼近,两人慌不择路跑向田边一棵树,试图用树做阻碍,但那宛若人腿粗细的树被黑熊一撞,直接撞断。
在空旷之处,两条腿根本就跑不过四条腿,眼见着逃无可逃,男子将女子挡在身后,绝望的挥舞着锄头,眼睁睁看着黑熊向自己扑来。
“啊啊啊啊!”
黄二郎呼喊着,手持双管猎铳冲过来,他的父母就在眼前,无助的面对身躯庞大的黑熊,此时此刻,黑熊已经立起身,举起前肢,就要挥下。
这一挥下,他的耶娘就要没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黄二郎,在距离父母十来步位置停下,视线里只有那黑熊,下意识按着平日操练要领,猫着腰,以立姿将双管猎铳抵肩、瞄准,然后把拨片拨到“齐射”那一档,扣动扳机。
这一切在瞬间完成。
“砰、砰”两声响,双管猎铳喷射着浓烟和火舌,黄二郎被巨大的后坐力撞得向后倒飞。
与此同时,黑熊的前胸和后背各自绽放出两朵血花,随后身体为之一震。
胸膛被击穿的黑熊,心脏破裂,趔趔趄趄的晃了几下,颓然倒下,身体抽搐着,胸前伤口处,鲜血汩汩向外流。
马蹄声起,数人骑马赶来,个个手持双管猎铳,见着那黑熊似乎还有动静,正要瞄准,却被领头一男子抬手喝止:“这畜生不行了,莫要浪费弹药!”
男子姓张名金称,五官粗犷、身材结实,皮肤黝黑,面带凶相,下了马,将倒在地上的黄二郎拉起:“小子,你真行!”
“大当家...呃,熊咧?”
“死喽!被你砰砰两下打死喽!”
“啊?那...”
肩膀疼痛的黄二郎刚回过神,见着耶娘安然无恙,见着那庞然大物真就被自己射杀,擦了擦眼睛,跑上前,和耶娘抱在一起,哭起来。
张金称拿起那杆掉落地面的双管猎铳,宛如抚摸小娘子般抚摸着铳身,感受着铳管的温热,又看看那倒毙的黑熊,十分满意。
一个半大小子,就能干掉这么一头凶物,火铳贵是贵,真他妈值了!
要是没这法宝,老子才不扯队伍到辽东这鬼地方开荒!
张金称感慨着,却不忘指挥手下:“哎哎哎,莫要呆看着,大家一起动手,把这厮运回寨子里!”
“你们几个,仔细林子里的动静,莫要又窜出来什么玩意了!”
几个骑马男子答应着,其他本已惊得四散奔逃的耕田男女,见着黑熊毙命,大当家又带着手下赶来了,心中大定,赶紧跑回来帮忙。
远处,一个土木混合的寨子冒着袅袅炊烟,那是这群人的定居点,当家的首领是张金称,所以张金称被称为“大当家”。
既然要做大当家,那得有威信,行事公允,赏罚分明。
张金称走到黄二郎一家旁边,拍着黄二郎之父黄秋收的肩膀笑道:“老黄!你儿子不错,恭喜恭喜,按规矩,这猎物是你家打的,都归你家了!”
黄秋收看看那倒毙的巨大黑熊,看着正吃力搬运黑熊的人们,摸了摸头:“大当家,这事还是大当家来主持吧...“
“好,熊皮、熊掌、熊胆,都是你家的,大家帮忙把这玩意弄回去,也不容易,你就请大家吃一顿好的罢!”
第二百七十四章 法宝(续)
“老张,这张熊皮可惜了,背后破了洞,不然就能算良品,还能卖更好的价钱。”
“别,这破洞用块皮子补一补,谁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能买得起这熊皮的人家,总是有好手把关,用皮子补破洞,事前说清楚那还好,无非便宜些卖,若是糊弄人被对方发现了,那可就没回头客了不是?”
“那这....”
“这样,多给你一杆双管猎铳,还有铅子和火药,如何?”
“好吧。”
定居点内,大当家张金称和驵主陈青山谈成一笔买卖,这段时间他们通过打猎获得的兽皮,以不错的价格卖给陈青山的商队。
买卖是以物易物,双方都很满意,而前不久黄秋收之子黄二郎打死的那头黑熊,其毛皮也买了不错的价格。
黄秋收一家老实巴交,不会谈买卖,张金称为其做主卖熊皮,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多出来的一杆双管猎铳及铅子、火药,就是张金称的“佣金”。
买卖谈完了,张金称请陈青山一行在寨子里吃个便饭,顺便拉拉关系,以便对方下次过来时,多带些好货。
定居点里有许多猎物,所以不愁肉食,拿来招待客人,不会显得寒酸。
即便寒酸,陈青山也无所谓,毕竟各定居点都是初创没多久,条件差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青山,是“北羊”的驵主,负责这片地区的各种买卖,他带领的商队,定期穿梭于这片地区各移民定居点之间,为定居点的居民带来各种日用品,顺便收购对方手中的各种出产。
这些出产多以各类野兽的毛皮为主,各定居点如今能大量拿出来做买卖的物品,也就只有毛皮。
自从今年年初,朝廷和高句丽和谈之后,辽东就处于官军的控制之下,随后而来的各类商团和移民团,纷纷冲向辽东。
大家在辽东总管府的组织下,向着白山黑水进军,不断划出属于自己的地盘,然后定居。
大多自河北以及青徐之地的移民们,想要在这地广人稀的新天地开荒,确实不容易,不过朝廷组织得当,又有各商社全力以赴,“闯关东”在头一年就进行得热热闹闹。
得益于长期的准备,在辽东定居、开荒所需的各项物资都很充足,而囊中羞涩的移民们,可以直接以赊账的方式领取各类必需品,当年就在辽东各地扎根。
而作为移民们的护身法宝,火铳和火炮(小型火炮)必不可少,销售火铳和火炮的商社,会组织移民们进行火器使用及维护的训练,一个月时间就能学会。
有了火铳,移民们在定居点附近打猎有如神助,狩猎一般的猎物用不着火铳,但遇到猛兽,有了火铳,移民们的底气就足了许多。
新开垦的荒地,想要有像样的产出得过上数年,但打猎却能轻易获得许多猎物,辽东的山山水水之间有很多野物,所以对于移民来说,农闲之际打猎,是迅速增加收入的好办法。
张金称在扯队伍来辽东时,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带来的人,多是开弓射箭的好手,定居点附近又有大山,每隔几天就到山里转一圈,猎得的猎物就能让大家吃上几日。
剥下的毛皮,可以当钱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经过的大小商队,对于毛皮是有多少收多少。
张金称想好了,在这里开荒的头几年,就以打猎来作为主要收入来源,买更多的火铳、火炮和铅子、火药,然后从清河家乡多招人,增加人手,扩大地盘。
有了地,就有了粮食,有了这些就有了家,到时候来寨子定居的人越来越多,生地变成熟地,他就到官府那儿登记户口,缴纳赋税。
换得官府认他做村主(寨主),然后继续招募移民定居,把寨子扩大成为一座城,他就成了张城主,让乡亲们都看看,张金称出息了。
他也要当地主,雇佃农给自己种地,买奴婢伺候自己,让自己和儿子孙子都过上舒服日子。
这一切,都要有武力作保障,所以如何获得更多的火铳,同样是张金称要考虑的问题,
往日里官军才准备的火铳,在辽东并不限制,但想要买火铳,要么到襄平官府那里登记购买,要么找诸如北洋贸易公司这样的大商社才买得到。
这种打猎、防身、护家都不可或缺的法宝,绝对不嫌多,但价格不便宜,更别说还得有火药和铅子,所以自己要有稳定的收入,还要和商社搞好关系,确保有稳定的货源。
张金称脑子很灵活,知道要巴结的实际上不是陈青山,而是陈青山后面的“北羊”,所以此时不忘打听,看看“公司”最近有什么“重点收购货物”。
“老规矩,就是大量收毛皮,貂皮、狐皮、鹿皮、虎皮、熊皮,有多少收多少,价格公道,你不用担心。”陈青山说完,不忘交代张金称:
“你选几个好手,放箭时射准点,莫要坏了毛皮,不然卖不出好价钱。”
“还有,熊皮、虎皮就不要勉强了,太危险,肯定得上火器,那就会打出大洞,所以风险大、收益相对没那么大,不划算。”
“我跟你说,海东以北的海参崴,那边有一帮老手,猎熊有一套,手段了得,剥的熊皮又大又完整,大多是上等品,在不要说在长安,在莱州都卖断货了,公司主要从那边收熊皮,你们呐,不要勉强。”
“别小看貂皮、狐皮,销路一样不错,价格也很高,积少成多,那也是不得了的收入,你想想,是抓一百只貂容易,还是猎一头熊容易?”
见着张金称点点头,陈青山喝了杯温水。
这处定居点,是按着“标准模范”建立起来的,土木混合结构(方便快速搭建),其内各类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还包括水井。
冬天烧起热炕,足以确保居民度过严寒。
如有贼人来袭,关上寨门,靠着壕沟、箭楼还有火铳、火炮,足以自保。
若认真经营,勤劳开荒,数年后,这里必然变成富足的村落,就不知届时这位张大当家,是不是还想着啸聚山林,做山大王。
张金称的来历,陈青山很清楚,这位是清河人,出身微寒,家徒四壁,不事生产,曾聚集亡命之徒,以打劫过往商旅为生。
可是上了红名单的人物。
如今,张金称带着手下和招募来的乡亲、游民“闯辽东”,到辽东开荒定居,陈青山暗中观察过,发现这位好像真的是在“走正道”拼家业。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许多河北地界不安分的好汉们,纷纷呼朋唤友“闯辽东”,在地广人稀的辽东地区安家落户,使得河北各州郡的治安似乎都好了许多。
朝廷似乎把“闯辽东”作为一个法宝,将河北地界上的“妖孽”收了魂,引到辽东去了。
对此,陈青山很感兴趣,他想看看数年之后,这些好汉们能在辽东闯出什么名堂来。
是羽翼渐丰之后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还是安安分分做地主?
第二百七十五章 阿舅
雪后初晴,遍布落叶、青苔的林间地面夹杂着白雪,到处一片斑驳,北风轻轻吹拂,草木摇曳,发出“哗哗”的声音,忽然一阵锣声在林间响起,打破了宁静。
锣声很吵,不一会,一个愤怒的咆哮声响起,直冲天际。
一颗大树下,树洞里窜出一头黑熊,这头庞然大物刚进入冬眠没多久,却被外边传来的刺耳噪声给吵醒,愤怒的冲出巢穴,向着声源而去。
几名正在敲锣的男子见着正主冲出来了,扔下锣掉头就跑,但逃跑的速度比不上黑熊追击的速度,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为了过冬冬眠而大量进食的熊,此时是体重最重的时候,称得上膘肥体壮,所以秋末冬初时,熊的力气也是最大的,奔跑起来强健有力,数百斤的庞然大物跑起来居然仿佛飞一般。
眼见着逃无可逃,几名男子忽然分别向两头跑去,正面让出一名手持双管火铳的短发男子,
短发男子距离黑熊不过二十来步,丝毫不为所动,持铳瞄准,随后扣动扳机。
“、!”
接连两声炸响过后,男子侧身一滚,滚到旁边,弥漫的硝烟中,黑熊中弹随后身子一颤,前肢一软栽倒地面,被巨大的冲劲带着向前滚了十余步,正好经过那男子原本站着的地方。
黑熊胸膛血如泉涌,挣扎着起身,哀嚎着往林间深处跑去,那短发男子提着火铳不紧不慢在后跟着,保持四五十步的距离。
先前那几个敲锣的男子也陆续聚拢过来,看着前方那摇摇晃晃的黑熊,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此同时,林间出现更多的人,个个都背着弓箭,甚至拿着火铳。
大家沿着血迹,跟着这负伤的黑熊走了一会,黑熊最后终于熬不住,颓然倒地。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围上去,开始处理起这头雄壮的成年公黑熊。
只是粗略估算,这家伙的重量就有将近三百余斤,若要扛着下山会很吃力,所以要肢解。
割下熊掌、剥下皮肉,然后取熊胆,将这些都装在一个个背篓里,再把熊的四肢骨取下,一并带走。
熊皮能卖出好价钱,而一张完整的熊皮能卖出高价,熊掌和熊胆自不必说,自古都是宝贝,至于熊骨,因为据说能入药,同样也很值钱。
这头熊的肢解,都是那短发男子“主刀”,其他人主要打下手,大概两炷香时间,硕大的黑熊就肢解完毕。
剩下血淋淋的骨架,还有部分内脏,遗留在血迹斑斑的地上。
按照短发男子的说法,这是用来献给山神的“牺牲”,猎人们在山神的地盘打猎,不能把猎得的猎物全都带走,总是要留一部分,以示对山神的敬意。
这个说法,得其他人认同,大家虽然不清楚猎熊有什么讲究,不过都知道要对神鬼恭敬。
作为猎人,无论如何,都不要触怒山神,不然进山之后打不到猎物事小,丢了性命那就不妙了。
一行人向着山下而去,一边走,那短发男子一边说着自己的经历:“这熊大么?你们可能觉得大,可老子在海参崴见过的熊,那才叫大。”
“你们想过没有,六百斤重的熊,站起来有多高?”
“六百斤重!那还是熊么?”众人闻言惊呼,“莫不是成精了?”
“不是成精,真就是熊,就是老人常说的人熊,站起来时,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人,可以吓得你双腿发颤,走都走不动。”
短发男子说着,指了指旁边一棵树:“诺,像这如人般粗细的树,那人熊一拍就能拍歪。”
众人惊叹着,大概想了一下那“海参崴人熊”的模样,不由的后背发凉,随后有人问:“那,张兄弟,你们是如何猎得如此凶物的?”
“只能靠火铳,还得用陷阱,不然搞不定,而且,不能用一般的铅子,要那种射进身体会变形的铅子,否则打了对穿,多了几个洞,皮毛可就掉价了....”
短发男子说起自己在海东以北那海参崴的见闻,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走出山林,来到宿营地。
宿营地里聚集了许多人,还堆积着大量猎来的野物,有鹿、獐子、狍子,其他诸如野兔之类小兽更是不计其数。。
人们正忙着处理猎物,剥皮的剥皮,烧水的烧水,忙得热火朝天,见着短发男子一行进来,大家的目光很快就聚集在背篓上露出的熊皮上。
“又得一头熊,张兄弟,你可真行!”
“哪里哪里,山里赏口饭吃。”
短发男子和同伴不住与聚过来的人打招呼,继续向里走,来到一处帐前,却见地上倒着一头老虎,数人正在剥皮。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老虎旁边,背向外,听得旁人说“张山回来了”,转过身。
“阿舅!”
短发的张山及其同伴们,一齐向这面色黝黑的男子行礼,称呼对方“阿舅”。
刘霸道看着满载而归的张山一行,哈哈一笑,迎上前,关切的问:“诸位,有没有谁受伤?若伤了,可得赶紧处理、包扎。”
不问收获如何,先问有没有人受伤,如此关怀,让张山及其同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赶紧将背篓放下,拿出熊皮,让“阿舅”过目、
刘霸道,人称“刘庄主”,刘家世代仕宦,因为喜游侠、乐善好施,时常接济江湖好汉,故而又得“阿舅”之称。
如今“阿舅”带着好汉们“闯辽东”,头一年,开荒还没开出名堂,各位好汉便在新天地如鱼得水,成日里上山打猎,飞鹰走狗之际,收获颇丰。
他们猎得的大量毛皮,被“北羊”的驵主悉数收购,换得喝不完的好酒、吃不完的粮食,让诸位好汉在定居点过起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这可比在豆子打野鸭、野兔快活多了。
如今,人人都说:果然还是阿舅有眼光!
好汉们现在都觉得闯辽东是来对了,而“阿舅”刘霸道也是如此想。
看着干练的张山,他想起数年前,派张山等人混进北洋贸易公司当髡兵的情形。
当髡兵,就得变成“髡人”,而张山这几年在髡军中历练出来了,不枉费刘霸道的一番培养,所以待得时机合适,他便让张山回来,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毕竟,刘家可不能一直守着豆子这盐碱地过日子。
豆子,为一盐碱泽,负海带河,地形险阻,自东魏以来,就是群盗聚集之地,刘霸道祖辈世居之地就在豆子边上,他特意结交游侠、豢养食客,不是钱多没处花,而是有想法。
金刀之谶,让刘霸道向往不已,所以,他觉得自己若默默无闻过一生,太虚度光阴了。
看看那张熊皮,又看看已经剥下来的虎皮,刘霸道的注意力,最后全都集中在大家背着的双管猎铳上。
火铳,那可是原本只有官军才能用的武器,威力巨大,既然现在有机会大量购买火铳,凭什么就不能试一下?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干一场
群山和原野的交界处,一处规模不小的寨子里,时不时传出铳声,寨内小校场内,许多男子正在练习使用火铳,其中还掺杂一些少年。
少年们多为十二三岁年纪,为刘家庄的佃农出身,若按往日,他们得在地里帮忙干农活,而现在,却要变成护院。
细胳膊细腿的少年,根本就练不出什么腿脚功夫,弓马娴熟就更不用想,却因为有了火铳,可以轻易射杀一名壮汉,所以可以胜任护院一职。
前提是学会使用火铳。
刘霸道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学习操作火铳,丝毫不为消耗的火药、铅子而心疼,他现在很缺人手,所以即便是未成年的男孩,也要用起来。
他带着好汉们在这里安家落户,既要打猎,又要开荒,为了避免进山打猎的大队人马不在时,寨子被人乘虚而入,他必须将妇孺也武装起来。
身体健康的婢女、男孩,不需要会技击之术,只需要学会使用火铳、火炮,就能守住寨子,这意味着他不需要额外雇佣青壮,就能利用现有人手保得寨子平安。
如此一来,才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转到一旁小院,这里有一个炼铁炉,几个铁匠正忙碌着,一头短发的张山和另几个人站在旁边,拿着几杆火铳议论着。
刘霸道走进院子,接过一杆火铳,问道:“如何,琢磨出来了么?”
张山摇了摇头:“阿舅,这玩意看着简单,做起来很难,恐怕得特别的铁料和工艺,才能锻造出有如此韧性的板簧来。”
“是么....”刘霸道看着手中的火铳,视线集中在火药池旁裸露的那个“人”字形板簧上。
燧发火铳,顾名思义是靠着燧石发火引燃火药的火铳,这种火铳的关键部件,就是由击锤、带铁砧的火帘片、火药池、扳机组成的发火装置。
火帘片是火药池的活动顶盖,对着击锤的一端向上竖起,是为铁砧,当手指扣动扳机时,击锤夹着燧石击中火帘片的铁砧,使其“开盖”的同时,击锤上的燧石与铁砧相撞产生火星,正好落入火药池里。
火药池一侧连着铳管,火药池里的火药被落下的火星点燃后,引燃铳管里的火药,铳管里的火药燃烧,把挡在前面的铅子喷出去,击中目标。
这是张山介绍的燧发火枪原理,刘霸道自己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不由得为如此精妙的机括赞叹不已,而张山说了,发火装置的关键是板簧。
板簧,是一个“人”字形的弹簧,结构很简单,具有“弹力”,能给予击锤足够的“力量”,使得整个发火装置能够顺利运转。
若板簧的“弹力”太小,击锤就打不出火星,甚至连作为火药池盖子的火帘片都打不开。
如果板簧的“弹力”太大,击锤上夹着的燧石很容易撞碎,而且会让扳机变得“坚硬”,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扳动。
最关键的一点,板簧的弹力必须持久,也就是说,不能用了几次就发软、失去弹力。
如果板簧不行,燧发火铳的“发火率”就不行,很容易“瞎火”。
那么,想要自己私下制造燧发火铳,若做不出耐用的板簧可不行。
刘霸道姓刘,当然有想法,他想囤积火器,聚集私兵,以便时局有变之际,扯起大旗,应那金刀之谶。
历来起事,兵器不可或缺,火器这么贵,若自己能制作,一来省钱,二来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结果连个板簧都做不出来。
按照铁匠们所说,板簧可能是用特殊的铁料制作出来,所以能够保持弹力,而弹力恰到好处,不强也不弱,但铁匠们摸索了许久,都做不出合适的板簧。
这么简单的板簧都做不出来,铳管更是别想。
铳管,是火铳的关键部件,看起来结构简单,就是一根中空的铁管,但想要做出来,并不容易。
刘霸道找的铁匠,个个手艺精湛,看了铳管之后,尝试着制作,试了许多办法,最后采取的是“卷制”工艺。
用这种方法来制作铳管,得先将精铁锻打成拨片,然后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使两者紧密贴实,然后用钢钻将其钻成内壁光滑平直的铳管。
这种制作方法对手艺要求很高,还得有钢钻,而每人每天只能给铁管钻进寸余深度,整根铁管需要花大概一个月才能完成。
不仅费时,还费钱,最关键是做出来的铳管依旧不耐用。
铳管不好做,好歹能做出来,但没人知道火药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火铳没了火药,就如同弓没上弦,根本就用不了,所以只能靠买。
一杆火铳售价不菲,买回来之后,还得时不时买火药和铅子,以及作为备件的板簧,没有这些东西,火铳迟早变成烧火棍。
尝试了许久,刘霸道发现私造火器是不可能的。
他一开始带着人马闯辽东,本来就是被可以买火铳和火炮所吸引,打算私下里囤积火器,然后以开荒为名聚集人马,然后静待时机。
现在,火铳是有了,火炮则只是守寨之用,若要起事,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因为官军的火炮更厉害,火铳更多。
据张山说,官军的火炮,动辄重数百上千斤,能打一到二里远,高大的城墙在火炮前不堪一击,而官军还有开花弹,血肉之躯在火炮和开花弹面前,和纸糊的一般。
所以,真要起事,下场会很惨。
最关键的是,火药控制在官府手中,一旦起事,没了火药来源,他耗费重金购置的火铳,就派不上用场。
说刘姓天子必将重新君临天下的金刀之谶,距离实现之日遥遥无期,于是刘霸道那心思渐渐也就淡了。
所以,他让铁匠琢磨板簧只是想省钱,省下购买备用板簧的钱。
现在看来钱省不了,金刀之谶也实现不了,但他带着数百人马来到辽东,在这里暂居,却发现这地方不错。
至少比豆子好多了。
与其每日白白花钱粮在豆子养着数百闲人,还真不如带着这喜人在辽东开荒、打猎,只是,随着雄心壮志的消散,刘霸道对未来有些迷茫。
总不能...老子就在这里搞个别庄而已?
如何才能大干一场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前途
火炉边,几个男子正在忙碌着,他们用坩埚盛着许多铅粒,再把坩埚放在火上加热,使得铅粒融化,然后倒入一个个模范里,待得冷却,将模范一分为二,于是得了一粒粒铅子。
用刀削去铅子之间连接的铅线,就能得到圆滚滚的铅子。
火铳的“子弹”,就是这球状的铅子,铅子必须比火铳的内径小,才能塞进去。
但又不能太小,否则会“漏气”,影响威力。
能买到的火铳,分单管、双管,单管火铳的铳径较小,双管火铳(猎铳)的铳径略大,所以这两种火铳所用铅子有区别,有时需要靠使用者自己融铅来制作不同的铅子。
相应的工具,包括模范以及手工压制铅子的“制弹钳”,都是商社在销售火铳时附送的,为买家带来了极大方便。
正在查看板簧仿制情况的刘霸道,见着这些精致的工具,不由得琢磨起那制作火铳的官府军器监,会是何等样的规模。
在辽东,火铳是公开售买的,虽然购买者必须符合一定条件,但种种规矩实际上防不了小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谁都可以购买火铳及弹药。
各商社敞开了供应火铳,官府因为控制着火药的来源,所以乐见火铳大卖,而对于刘霸道来说,既然造反没前途,那么他买那么多火铳来,好像派不上什么大用。
这些火铳平日里要定期保养,就像弓那般,闲置的火铳多了,保养的开支就上去了。
想着想着,刘霸道有些烦躁,示意张山跟他到一边谈谈,他想听听张山的建议。
张山是刘霸道派去北洋贸易公司的“细作”,混进“髡军”数年,如今见识可是不得了,所以刘霸道想让对方给他出出主意,看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
见“阿舅”问自己,张山说:“阿舅,这火铳不嫌少,若人手足,还是多多益善。”
刘霸道问:“此话怎讲?万一官府哪天掐了火药来源,可如何是好?”
“阿舅,官府无缘无故的掐火药作甚?那火铳还怎么卖?“
张山开始谈起生意经:“这是一门生意,官府靠着卖火铳、商社靠着做二道贩子赚第一笔钱,然后火铳卖得越多,对火药的需求就越大,官府每年都能靠卖火药赚钱,这收入可不低...“
“辽东这鬼地方地广人稀,朝廷又许了三十年免赋,阿舅想想,辽东官府如要有岁入,除了收商税,不就只能靠卖火铳、火药挣钱?这可是不小的收入啊,谁失心疯了掐火药?”
道理浅显易懂,刘霸道点点头,又问:“那么,方才你说....”
张山继续说:“俺的意思是,趁着大家都在犹豫,阿舅赶紧拉起队伍去打猎,做毛皮买卖。”
“毛皮买卖可不得了,一张普通的貂皮、狐皮,运到长安、邺城、晋阳、洛阳,扣去成本,都是几倍的利润,那些上品就更不用说了。”
“天底下那么多富人,得要多少毛皮才够?”
“俺们来辽东,开荒需要多年才见成效,所以,得靠毛皮打开局面,只要阿舅手上有得力的队伍,每年都能弄来充足的毛皮,和几家商社合作愉快,争取成为‘合伙人’,那就不愁火铳不够多。”
“有了火铳,拉起更多的队伍去打猎,弄毛皮,阿舅是亲眼看到的,这辽东的深山老林,可到处都是野物。”
“弄来的毛皮越多,阿舅手头上的钱粮就越多,再多招募人手来辽东开荒,定居,只要过得几年,这局面就打开了。”
刘霸道听着听着,忽然问:“届时该如何是好?到官府报备户口、田亩?”
“没错,不如此,难以更进一步。”张山说完,坦然的看着刘霸道。
刘霸道看着张山,目光犀利,好一会才说:“给官府当走狗,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阿舅,兔死狗烹,这句话总是没错的,不过,据俺所见,这些年,给公司当狗的人,可都过得不错。”
“明明说的是官府,怎么又扯到公司了?那什么‘北羊’公司又不管户口、田亩!”
“阿舅,不到官府哪里报备户口、田亩,如何让官府认定阿舅是良民、让驿站落户?阿舅跟官府的关系不好,商社和公司也不会上心...”
刘霸道闻言一愣:“驿站,怎么又扯到驿站了?”
“阿舅,有人气才会有机会,而有了驿站,一条便道就成了官道,人气才会更旺盛,而驿站周边,必然聚集人气,人多了,商机不就多了?”
“呃..你说,继续说。”
“阿舅,俺们得趁早和官府、几家商社以及公司搞好关系,把商栈、驿站定下来,可劲的招募人手,在驿站周围安家落户,渐渐聚集成小镇。”
“俺们开荒开出来的地,种果蔬也好种粮食也罢,除了自用,就可以卖给驿站和镇上居民。”
“朝廷为了开发辽东下血本,连火铳都拿出来卖,可想而知,辽东日后会越来越热闹,有越来越多的人沿着官道向前走,去开荒、落户,这就是人气。”
“镇子人气渐旺,俺们也可以在镇上开客栈、食肆、酒肆,这可是门好买卖,阿舅是知道的。”
“若是过了几年,镇子发展起来,落户的人越来越多,南来北往的商旅也越来越多,届时阿舅和商社及公司打好关系,有了人脉,还可以做分销商...”
“那时候,周边山林的猎物怕是被猎得差不多,毛皮的买卖,得到更远的地方去做,届时,阿舅就算不做这毛皮买卖,靠着镇子上的产业,一样日进斗金...”
刘霸道听着听着,眼睛发亮,做一个曾经准备起事做天子的人,他当然有些见识,张山所说,倒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他的寨子,位置不错,若和官府还有商社、公司搞好关系,争取让官道从附近经过,然后立驿站、商栈引来人气,那么接下来做起各种买卖,就有了底气。
说白了就是要有商路,而刘霸道知道,当永济渠开通,沿岸的新港口没多久都繁荣起来,所以,张山的建议真不错。
既然造反造不成,那么做个富家翁,也是不错的。
或者,凭着良好表现经营人脉,入仕当官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你整日里说公司、公司,公司靠不靠得住?”
面对刘霸道的提问,张山应对起来游刃有余:“靠人人走,靠山山倒,对于公司来说,‘业绩好’的人,才有资格得庇佑。”
张山不忘向刘霸道鼓吹北洋贸易公司的实力,“阿舅对于公司有用,遇到了事情,公司才会给阿舅当靠山。”
刘霸道看着张山,忽然笑起来:“你小子,莫不是公司派来招揽我的?怪不能那么容易就脱身回来。”
“阿舅,恕俺直言,以阿舅的实力,公司未必看得上眼,人家看的是‘业绩’。”张山笑了笑,“辽东地广人稀,做买卖的业绩,目前也就是看能弄来多少毛皮,其他都是虚的。”
“毛皮买卖赚钱得很,谁要是能让公司赚大钱,谁就有资格得公司青睐,有事情,公司会出面回护,走狗的下场好或不好,也得看郎主是谁。”
“阿舅想想,做东主的,会让自己手下能挣钱的掌柜吃亏么?”
如此直白的说法,倒也省得人费心去想,刘霸道最初打算借着“闯辽东”蓄养私兵、囤积火器,现在发现自己好像改行做买卖会比较有前途。
金刀之谶,莫非应的是老子要发大财,连佩刀都是金做的?
刘霸道如是想,急切的问:“那么..眼见着过了这个冬天,就是春暖花开,这开年第一步...”
“赶紧招人,拉队伍去打猎,做毛皮买卖积累本钱!”张山继续给刘霸道鼓劲:“趁着附近野物多,赶紧弄毛皮,然后开荒,让商队多来,聚拢人气,也好培养人脉。”
“先通商道,然后俺们开了荒做良民,和官府搞好关系,定驿站,通官道,赶在家乡那帮傻鸟回过神之前,把位置给占好。”
“再过几年,傻鸟们再来,能有个位置喝汤就不错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茶啊冲
北风呼啸,千里冰封,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耸立着一座冒烟的城池,从无数根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半空中汇聚成黑雾,在飘扬的一片雪白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这团黑雾,仿佛是城中有妖物现身的预兆,而妖物一旦入世,必然祸害人间。
城内,梁挺看了看半空中的黑烟,感受着凌冽寒风,随后沿着积雪的街道向前走,不一会停在一处临街邸店外,随从上前叩门:“老李,开门!”
门边墙上小窗露出一条缝,有人在窗后向外打量着,待其看清来人,应了声“好咧!”,不一会木门后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中年人,见着梁挺便喊了声“三郎君”,待得一行人都进来,他马上将门关上,将风雪挡在外面。
梁挺坐在温暖的客厅,看看熟悉的摆设,觉得十分无聊,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去哪都不方便,而城中又没什么消遣的地方,真是无聊得紧。
方才,梁挺出门在城里转了转,没什么“机缘”,风雪大,又不能出城转转,只能回到邸店看书。
然而他带来的书都已看过了,所以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带些书来。
梁挺一边喝着刚沏好的茶,一边看着旧报纸,这旧报纸本是拿来包茶叶的,要当废纸烧,他觉得太无聊,就拿来看,而报纸的第一版,印着硕大几个字:
大捷!官军收复襄平!
这是去年的报纸,其上内容已是“旧闻”,但对于无聊至极的梁挺来说,却是打发时间的宝贝。
今年年初,朝廷与高句丽和谈,以鸭绿水为界,而辽东便为朝廷收复,随后官府号召百姓“闯辽东”,到辽东开荒种地、安家落户。
梁挺就是“闯辽东”的人之一,但他不是自愿,而是被父亲安排到辽东的,为的是打点家里产业,在辽东抢占先机。
这“先机”可是够“先”的,不在旅顺、辽口,不在刚收复的襄平,也不在刚改名为“抚顺”的玄菟故城,而是在更北边、距离襄平将近千里远的“茶啊冲”。
也就是这里,梁挺所在的城池,当年扶余国的国都,后来高句丽扶余府的治所,周边是粟末的活动区域。
、勿吉、扶余还有上古时所称肃慎,据说都是一回事,而“茶啊冲”,据说是肃慎人祭天时候的祈福之语,音译过来就是“茶啊冲”。
扶余国的国都,据说在肃慎时代就被称为“祈福之地”,于是“茶啊冲”的称呼延续下来。
然而这地方对于中原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冬天天寒地冻,在此暂居的梁挺,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
感觉好像是被变相赶出家门一般。
梁挺放下报纸,翻看起账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那股烦躁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今年,“闯辽东”第一年,他在“茶啊冲”抢占“先机”的第一年,就给家里弄到了鹿皮六百三十六张,貂皮两百五十三张,狐皮一百八十二张,还有许多鹿茸、人参等。
运回河北出售,扣去成本,也有几倍的利润。
所以,他不是被赶出家门自身自灭,而是在给家里赚大钱。
眼见着新年将至,梁挺觉得父兄们在冀州家乡大概要过个热热闹闹的好年,而他,在这鬼地方喝北风。
随他来到“茶啊冲”的两名侍妾,如今都有了身孕,城里又没有风月场,自然就没有小娘子泻火,血气方刚的梁挺无处发泄,现在只能熬。
朝廷刚把“茶啊冲”纳入治下,城里的条件很简陋,因为距离襄平很远,所以粮食运输麻烦,如今是头一年,粮食优先供应驻军,养不起太多“闲杂人等”,所以风月场是没有的。
真想发泄,要么玩**,要么找“五姑娘”,然而梁挺没有龙阳之好,也不想浪费精血,只能熬。
熬过一个冬天,到来年二三月春暖花开,辽口海域化冰,届时大量商队北上,来到“茶啊冲”,家里送来的女人到了,他才有救。
现在,就只能看账本消磨精力。
账本上记载的一个个数字,可以说是梁挺的汗水凝聚所成,这代表着利润,也代表着他在“茶啊冲”暂居的意义。
他作为梁家子弟,要在辽地为家族开辟一条新财路,若是成了,前途一片光明。
这里是扶余国故地,北面数百里外就是“粟末水”,又称“速末水”,为粟末各部渔猎之地,这些部落对于中原方物和制品有强烈的需求,而对方手中的大量毛皮,也是中原商贾急需的热销品。
双方手里都有对方急需的货物,所以边市买卖红火是必然,今年是头一年,大家相互间还有些陌生,有些放不开手脚,往后,买卖的成交量只会越来越大。
这里的部落没见识,梁挺用玻璃珠都能从对方手中换得鹿皮,若不是为了做长久买卖,他今年能收到的毛皮还会更多。
各种在中原常见的日用品,在各部看来就是黄金白银,所以不吝用各种毛皮来换,而在商会的监督下,聚集“茶啊冲”的中原商贾,都是以较为合理的价格和对方做买卖。
为的就是立规矩、创“商誉”,为长期做买卖铺路,不能竭泽而渔。
想着想着,梁挺颇为高兴,“茶啊冲”作为官军的边塞据点,还会是一处重要的商埠,按照朝廷如今为开发辽东不惜下血本的样子来看,“茶啊冲”日后的发展会很快。
这座扶余故都,据说是皇朝疆域里最靠北的大城(暂时),比那“海参崴”还要靠北,若真的发展起来,粟末水一带,将来会有大量中原移民定居,而他梁挺也许就要成为“扶余梁氏”的始祖。
或者“长春梁氏”?
“茶啊冲”一词,登不得大雅之堂,梁挺听说官府要给“茶啊冲”改名,就按着这音译,雅称“长春”。
长春,有四季长春的意思,听起来很美,但梁挺看着外面漫天风雪,腹诽不已。
这鬼地方冬天如此之冷,若不是有棉衣和热炕,谁待得下去,哪来的四季长春哟!
第二百七十九章 竞争
新年伊始,冰雪尚未消融,贝州武城外,一处庄园内,数十男子正在操练,人人右臂绑着根红带,手中端着火铳,在教头们一对一的监督下,进行弹药的装填。
火铳的使用有讲究,而一次完整的射击,有一套严格规定的动作流程,现在,教头们就是要教这些好汉,何为正确的步骤。
而好汉们宛若刚开始学走路的幼儿,操作起火枪来笨手笨脚,要么步骤不对,要么紧张起来连左右都不分火器的操作,左右手是严格分工的。
当然左撇子例外,是要反着来。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却宛若孩童般笨手笨脚,饶是教头们见怪不怪,也急得说起话都变得粗暴,就差扯着学员耳朵大吼:“你有没有脑子啊!”
素来快意恩仇的好汉,被人如同夫子训孩童般呵斥,按说早该抡起拳头分个高下,如今却一个个哭丧着脸,如同鸡啄米般不住点头,不停重复“规范”动作。
一旁,身材魁梧的高士达看着此情此景,脸色也不好看,身边一名短发男子,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老高,你选来的人勇则勇矣,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怎么不选几个机灵些的?”
“哎,莫要提了,脑子好使的人,都想靠着永济渠经商发财,哪里愿意去辽东。”高士达抱怨着,看着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手下,无奈至极。
短发男子哼哼起来:“我可不管,你有空多鞭策一下,如此下去,可赶不上进度,老高,再过月余,燕津那边就要开港了,到时候你的人还学不会用火铳,莫非要用箭去射猛兽?”
“知道,知道!这帮兔崽子,老子明日就拿着鞭子在这守着!”
高士达骂骂咧咧,他选的这些人,弓马娴熟,可弄起火铳来,一个个都不开窍,若不是实在选不出别的,他真想让这帮鸟人回家乡拉人入伙,而不是在这里丢人现眼。
短发男子叹了口气,他姓陆名有福,一头特意留的短发,说明了他的身份:髡兵。
作为北洋贸易公司的武装雇员,陆有福如今在贝州培训各开拓团(移民团)的成员,带着手下教这些人学习如何使用火铳。
高士达这个大当家带来的学员,和其他大当家带来的学员差不多,都是蠢货,一个两个笨的可以,学用火铳,花一个月时间居然都很难学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有福把话题转到辽东:“我先与你提个醒,公司对业绩的要求很严格,你们这一去,别光顾着打猎,可得勤快些,莫要到了年底发现毛皮不够数,到时找谁补?”
“那鬼地方冬天冻得不行,不要以为冬天打猎是好玩的,得趁着天气好,赶紧把定额的毛皮准备好,结了账,之后弄来的毛皮,那就是你老高的进项了。”
“不要以为钱耐花,你几十号人,总是要在辽东过冬才不用来回折腾,这天寒地冻的,几十条汉子窝在城里打发时间,不花钱消遣,你让他们怎么过?”
“你是大当家,得带着大家过好日子,不然到了冬天,别的队伍在城里花天酒地,你的人啃炊饼喝白开水,队伍还怎么带?”
“公司有那么多毛皮猎队,竞争可不小,你得努力些....”
陆有福絮絮叨叨说着,高士达边听边点头,也就是他和陆有福有交情,对方才如此提点。
高士达是冀州(县)人,混迹江湖的游侠,曾经扯起队伍,做那剪径强人。
待得永济渠开通,高士达觉得发家的机会来了,打算拦截过往船只,这可比打劫小股商队的收入多得多,然则官军在永济渠沿岸严密布坊,这买卖可不好做。
加上运河上的船队多有“保镖”,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出身,玩起命来不比他差,又敢下死手,所以打劫的风险越来越大。
眼见着这买卖是做不成了,高士达养不活手下好汉,于是想找靠山。
贝州境内有一大泽,名为高鸡泊,内有远近闻名的“高庄主”高必达,高士达觉得自己和对方说不定是亲戚,便带着手下去投靠。
看准机会,来个鹊巢鸠占,以高鸡泊为根基,招募人马,囤积兵器,待得时局有变,趁势而起。
结果在高鸡泊里呆了一段时间,高士达发现这高庄主手段了得,其手下个个都是人才,看样子很难撼动,而自己的手下,反倒有被对方“挖”过去的可能。
这下高士达可坐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扯起来的队伍,是要以此做一番大事的,哪里能让别人吞并。
恰逢朝廷收复辽东,鼓励百姓“闯辽东”,那高庄主张罗着派人到辽东闯一闯,高士达趁机要求去见识见识,于是靠着对方推荐,联系上了“北羊”的掌柜。
高士达以组织青壮“闯辽东”的名义,到贝州武城的“北羊”分号做了各种登记,然后让手下接受“培训”,“培训”的内容之一,竟然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是学习如何使用火铳。
而教授火铳的教头们,带队头目就是陆有福。
陆有福也是冀州人,当年也是一条好汉,和高士达算是相识,后来给那“北羊”卖命当了“髡兵”,大家都以为这傻鸟必然死在海外什么地方,未曾料却混出名堂来。
高士达跟同乡打听了许多事情,愈发觉得到辽东有奔头,但他没有本钱,只会砍人,做买卖是不行的,开荒也不乐意,所以,他的队伍就成了“北羊”的“签约”毛皮猎队,到辽东专门弄毛皮。
听说辽东那鬼地方猛兽多,还有很多吃人的部落,所以朝廷允许在辽东开荒的人持有火铳,高士达觉得仅仅为了这一点,就得去辽东。
他想清楚了,到了辽东,必须办法扩充队伍,买多多的火铳,等到时局一变就造反...起事。
这几年,朝廷连年大兴土木,粮价又低得令人发指,许多农户都过不下去,把地租给商社,自己去“做工”养家糊口,高士达觉得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所以起了心思。
他要趁着“闯辽东”,多囤积火铳,待得天下大乱,就要扯旗举事,变成人上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士达觉得这话说得好,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他高士达就得家徒四壁过一辈子?
此刻,正畅想日后荣华富贵的高士达,被陆有福拍醒:“老高,想啥呢那么入神?你那手下炸毛了,不管管?”
高士达抬头一看,却见自己一个手下和教头吵起来,马上板着脸,大步流星冲上前:“嚷嚷啥,嚷嚷啥!教官的话都不听,信不信老子削你!”
第二百八十章 财路
下午,武城一隅,某民宅后院,十余名男子围成一圈,看着圈中一短发男子,那短发男子寻常打扮,肤色黝黑,脸带刀疤,看起来凶悍异常,右手拿着一个丝巾,向旁人展示过后,猛地向上一扔。
丝巾在空中展开,方方正正,缓缓飘落,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丝巾瞬间变成上下两截。
原来丝巾是被男子挥刀斩断。
旁人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惊叹不已:丝巾薄如蝉翼,要把一张舒展开的丝巾在空中斩断可不容易,这刀果然锋利!
短发男子将手中弯刀展示给大家:“这是波斯国出产的宝刀,是弯刀,自带流水纹,宛若涟漪,这纹路可不是叠锻能弄出来的,大家看看。”
阳光下,众人看得分明:这把宝刀刀身呈灰色,遍布漂亮的流水纹,层层叠叠,行云流水,煞是好看,而刀刃闪着寒光,让人见了心里发毛。
“这刀是钢刀,可有来头,其钢出自天竺,名为‘舍利克’钢,据说矿石采自深山,由烈火冶炼月余才得,运到波斯,由波斯国的巧匠以秘传技艺锻造而成,不仅削铁如泥,还坚韧无比。”
短发男子说完,倒持宝刀,将其插入旁边卡座缝隙,刀身入内三成,然后握着刀柄向旁边一扳。
“啊....”众人一阵惊呼,见着刀身已经明显弯曲,心疼不已:弯成这般,这刀要废了。
却见短发男子松开手,宝刀刀身瞬间回弹,不断摇摆,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最后回正。
他将刀从卡座抽出,再度向众人展示,大家见着这刀刀身丝毫看不出弯曲的迹象,不由啧啧称奇。
短发男子将刀收入挂在腰间的刀鞘,然后从一名昆仑奴手中接过一个长木匣,打开后,却见里面放着一把带鞘的长弯刀。
他将木匣捧到一旁的窦建德面前,恭敬的说道:“阿兄,这把波斯宝刀,可是一流货色,还请阿兄收下。”
窦建德见状大惊:“郑兄弟,这可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郑宝枝拿起宝刀,拔刀出鞘,却见刀身上密布流水纹,异常漂亮,随后收刀入鞘,再次捧到窦建德面前,躬身道:
“当年,若不是有阿兄回护,咱早死了,一把刀,又算得了什么。”
“这..”窦建德面露难色,身边一人忽然伸手接过那刀,往窦建德怀里塞:“阿兄,二驴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回来一次不容易,你就收下吧。”
“哎,你,哎...”窦建德拗不过那人,拿着宝刀:“黑闼你也是,起什么哄。”
浓眉大眼的刘黑闼哈哈一笑,拍了拍郑宝枝的肩膀:“二驴,你这次回来,可得多陪阿兄说说话,也让咱们长长见识!”
“好,咱可有一肚子话要说..来来,边吃酒边说!”
郑宝枝招呼着窦建德等人进房,各自入席,随后拍怕手,示意几个昆仑奴上酒,随后和家乡好友说起这几年的经历。
郑宝枝和窦建德、刘黑闼是同乡,自幼没了父母,跟着叔叔一家过,叔叔恶了大户豪奴,被其打成重伤,不治身亡,嫂嫂改嫁还带走了侄子。
郑宝枝咽不下这口气,把豪奴杀了,得窦建德回护,逃过搜捕,后来郑宝枝走投无路,便投了“髡军”。
接连数年都没有消息,如今回来,却已经是“南羊”的“船主”,财大气粗,要在家乡招揽人手到南洋闯荡,当年那人命官司,再没人追究。
郑宝枝的经历,让窦建德等人想起戏剧《刺马》的剧情,他们不好问小名“二驴”的郑宝枝如何在南羊发的家,只是打听起海外趣闻。
当然首先是他脸上那道疤。
郑宝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刀疤是被人当面砍的,决斗那日下雨,地有些滑,咱一不留神,差点就完了,破个相没啥大不了的。”
“决斗!是在椰城决斗?”刘黑闼忽然关心起来,其他人也是如此,毕竟通过看《刺马》,大家都知道南洋椰城有决斗的规矩。
“没错,椰城,那里没有官府,只有规矩,规矩就是单挑决斗了恩怨,生死由命。”郑宝枝说到这里,喝了杯酒,笑道:“人离乡贱,在那南洋,咱就是贱命一条,没啥好怕的!”
“可别这么说,你可是拼出来了不是。”刘黑闼真心羡慕郑宝枝,他在家乡无所事事,和对方一比,这几年根本就是在混日子。
别的不说,光说昆仑奴,刘黑闼可知道,即便是在邺城,一个昆仑奴都得卖个三十贯,而郑宝枝如今就有十来个昆仑奴服侍,这不是发达了是什么?
郑宝枝倒不谦虚,点点头:“所以,咱得回来,谢谢阿兄的大恩!来,阿兄,咱干了这杯酒!”
郑宝枝和窦建德接连干了几杯酒,随后说道:“家乡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咱知道,却帮不上忙,方才听阿兄说,如今带着大家跑船,不知可曾顺利?”
“顺利,但辛苦,也就混个饱,这火轮船伺候不来,靠着摇桨就是个累。”窦建德感慨着,没有丝毫客套。
粮价一直走低,他也撑不住了,将田地租给商社,自己出来“做工”,却不甘给人当伙计,便弄了几条船,带着刘黑闼等同乡好友跑起了航运。
然而火轮船如今愈发威风,靠着帆船跑航运,也就赚点辛苦钱,终日奔波。
窦建德知道,火轮船迟早要取代帆船,霸占永济渠航运,所以他那几条小船,恐怕撑不了几年。
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官府号召大家“闯辽东”,到辽东开荒,还允许大家在辽东购买火铳,说实话这让窦建德有些动心,而向来不事产业的发小刘黑闼,已经跃跃欲试了。
以窦建德的人脉,若要扯起数百人的队伍“闯辽东”不成问题,他觉得有刘黑闼这般雄壮的好汉帮忙,应该能在辽东站稳脚跟,但却有些犹豫,生怕官府过河拆桥。
他带着大家到辽东开荒,生田变熟地,万一官府翻脸要充公,届时可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窦建德问郑宝枝:“郑兄弟,你见识多,给咱们指条财路如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是好去处?
听得窦建德问“财路”,郑宝枝却不直接回答,而是问:“咱听说官府嚷嚷着让大家‘闯辽东’?咱家乡有人去么?”
窦建德答道:“有倒是有,只是去得不算多,大家都在观望,因为听说辽东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就怕去了回不来。”
郑宝枝:“那倒是,咱听北洋的船主说过,辽东的冬天可真是冷,人在外面撒尿,尿都没撒完就冻上了,这可不比澳州。”
刘黑闼听到这里又来了兴趣:“澳州?二驴,你可得说说,这澳州有啥意思?”
“没啥意思,虽说冬天不那么冷,但荒凉得很,内陆大片大片的荒漠,稍微好些的地方,住着土人,有些土人呐,夏日里衣不遮体...哎哟,那真是衣不遮体,一个两个黑不溜秋,全身光溜溜,没像样的衣物...”
郑宝枝说到这里,抹了一把嘴:“男的连兜裆布都不用,就用根管子把那话儿套住、女的就用树叶将那玩意挡住,晃着两坨肉就出门....“
“拿袋鼠皮还有鳄鱼皮跟你做买卖,那真是尴尬啊,咱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如此火爆的趣闻,让刘黑闼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几年,通过看皮影戏,大家对于荒凉的澳州有了模模糊糊的认识,知道当地土人有神奇的飞镖“飞去来”,知道澳州有名为“袋鼠”的硕鼠、巨鳄等等。
尤其那巨鳄,就是特大的中原猪婆龙,据说一口就能吞下一个人,是为人间凶兽。
如今听得郑宝枝说当地土人衣不遮体,女人晃着两坨肉就敢出门,真是让大家难以置信。
“大家不要想那么多,那女土人丑得很,也就吹了灯还能凑合...”
刘黑闼听出了言外之意:“哟,二驴,你把女土人都睡了?”
“那不睡怎的?你到人家部落做客,谈买卖,那部落大人让女儿出来陪睡,不睡?行啊,那就不是一家人,金矿就别想知道在哪....啊,喝酒喝酒。”
郑宝枝说漏嘴,众人听了为之一愣,一个个看向郑宝枝,郑宝枝想要转移话题,却被刘黑闼追问:
“嘿,你小子口风好紧呐!金矿?你找着金矿了?”
“不不不,这话不能乱说....“郑宝枝连连摆手。
刘黑闼闻言冷笑:“哟呵,方才还说什么乡里乡亲的,如今找着金矿了,也不透露几句,是把咱当贼防着啊?”
窦建德见着刘黑闼好像酒劲上头,说话不分轻重,赶紧插话:“黑闼!有话好好说,这种事不可以乱传!”
随后向大家招呼:“来来来,继续吃酒,吃酒。”
窦建德打圆场,不再提什么“金矿”,其他人识相,当做没听见,刘黑闼和窦建德是打小的交情,不能不给面子,也不言语,闷头喝酒。
他自幼家贫,缺吃少穿,看着大户人家的豪奴都人模狗样,心中愤愤不平,琢磨着有朝一日,也要做那人上人,奈何不得门路。
做买卖,一没本钱二不会伺候人;做伙计,受不得那气;赌钱,运气那叫差;也就拦路打劫什么的来钱快。
特别是永济渠通航后,运河上那来来往往的船只,就是一只只肥羊。
但这偏门买卖现在可不好做,且不说镖队,寻常商队的护卫一个比一个凶残,下手真的狠辣,刘黑闼这几年四处奔波,没混出什么名堂来。
如今见着当年比自己还惨的郑二驴出人头地,刘黑闼真是羡慕,却没怎么嫉妒,毕竟这是人家用命换来的,他服气,结果被人当做贼来防,真是想想就窝火。
郑宝枝见着刘黑闼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尴尬,向窦建德说道:“哎,阿兄,不是咱缺心眼,这澳州可真不是什么好去处,天远地远的...”
“咱虽说如今做起了澳洲皮货买卖,又要挖矿,得在家乡招人去澳洲帮忙,但不好招相识之人去那熬,这万一熬出有个三长两短,咱哪有脸回来...”
“那是、那是....”
窦建德附和着,未曾料刘黑闼把酒杯一扔:“屁!狗屁的澳州不是好去处!”
不顾窦建德劝阻,刘黑闼嚷嚷起来:“这几年,咱跑船,去了永济渠沿岸许多地方,眼见着皮货店里澳州鳄鱼皮、硕鼠皮越来越多,进货的商贾一个两个跟不要钱似的抢,你说澳州荒凉?”
“澳州鳄鱼皮那叫一个难看,却贵得跟镶金似的,那硕鼠..袋鼠皮又多得跟随便捡似的,澳州荒凉的话这皮货从哪来的?你们从土人身上扒的?”
“一个两个都说澳州苦,凶险,然后不停的运来皮货,还跑回来招人,糊弄谁呢!”
窦建德见着刘黑闼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场面十分难看,想要打圆场,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向郑宝枝,给其找个台阶下:
“宝枝,你是‘南羊’的船主,若是事关机密,还是莫要说了吧。”
郑宝枝叹了口气:“哎,这也不算啥机密,只是那鬼地方真的苦,咱若招了相识的乡亲去哪里吃苦,日后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你们一个劲说澳州苦、澳州苦,到底怎么个苦法,总得说说吧?”
窦建德语气平缓的说着,其他人也竖起耳朵听,想知道澳州那边到底怎么个苦法。
苦得连你郑二驴都发达了,还真是苦哦。
“你莫要支支吾吾的,就说那金矿,你到底有没有找着!”刘黑闼再次发话,众人目光再次聚集在郑宝枝身上。
“哎哟,这..这是公司的矿,怎么能说是咱的?”
刘黑闼继续追问:“你都跟那部落大人女儿困觉了,套出金矿来,还能没有份?”
“可澳洲真不是好去处,距中原近万里之遥,咱就是从淮口出发,要到澳州,得大半年时间,这一路颠簸,在海上晃啊晃的,身体差些,早在半路上晃散架了。”
郑宝枝解释着,见话已说开,索性摊开了说:“没错,如今澳州是发现了金矿,还有些铁矿,但不会有正经人愿意去那鬼地方挖矿,公司想办法弄人,但那些南洋岛夷一个两个又瘦又小,下矿熬不了几日就死,所以...”
“所以你们就回来赚人下南洋?”
窦建德闻言脱口而出,只觉得难以置信:莫非官府成日里鼓吹的下南洋,是要赚百姓去南洋做奴工?
这不是造孽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愿
郑宝枝听得窦建德这么问,答道:“阿兄,中原太远,流放犯太少,赚百姓去做奴工又有碍观瞻,所以,公司如今主要是到天竺买青壮,到澳州开荒。”
“怎么又扯到天竺去了?”
“阿兄,你是不知道,那天竺虽是一方大国,户数也多,不过数百年来一直不得消停,分成许多诸侯国,相互征伐,端的是热闹。”
“这几年,公司不是老从天竺买棉花、香药么?这一来二往的,便和天竺沿海诸侯熟稔了,人家经常打仗,时不时有俘虏,那么公司从对方手里买俘虏,倒是方便得紧。”
“如今这挖矿的奴工是不差了,可没有监工这帮奴工就偷懒,还得有护矿,不然被黑心的袭击,有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还有,如今这澳洲皮货在中原打开销路,咱打算扩充人手,也得招人...”
“然则在矿里做监工、护矿也好,去猎巨鳄、袋鼠也罢,风险不小,万一去了后悔想回来,也不是随时都能回来..”
说到这里,郑宝枝歉意的笑笑:“咱自然不能让大家趟这浑水了。”
“这不对吧?招人,怎么大老远跑回来招?岭表那边没人么?”窦建德发问,其他人默默点头,看着郑宝枝。
“咱这一嘴北音,在那南人看来,就是个外人,换作阿兄,会轻易服一个外人的管?”
“咱用那些南人做左臂右膀,好,过几年,他们抱团,合伙把咱给排挤走,或者翅膀硬了单干,那如何是好?”
郑宝枝给窦建德满上酒,又说:“这出门在外拼家业,除去患难之交,一靠宗亲,二靠乡党,澳州那鬼地方天远地远,风险太大,所以花钱招一些原本不相识的同乡,去那里撑场面,也有个照应。”
“咱回来,是花钱买命,愿意卖命的,去了澳州,日后客死他乡,咱也不怕被人骂。”
“原来如此....”窦建德举杯将酒一饮而尽,拍了拍郑宝枝的肩膀:“哎,你真是不容易。”
刘黑闼听得事情原委,立刻向郑宝枝敬酒,为方才的唐突告罪:“咱就是一粗人,暴脾气,给你陪个不是!”
现场气氛为之一松,再度欢快起来,郑宝枝说起澳州的点点滴滴:
澳州实际上是一块巨大岛屿,中间是大片荒凉的沙漠,以几个据点的经历来看,其地气候没有明显的四季区分,说成旱季、雨季比较贴切。
澳州的冬天不算冷,没有南洋诸岛的瘴气,但雨季会时不时刮飓风,南洋贸易公司设在澳州北部的几个据点,前年差点就被飓风荡平了。
那地方真是荒凉,土人基本上不种庄稼,靠着渔猎为生。
本来大家都觉得这澳州是鸡肋,南洋贸易公司设在澳州的几个据点,也就是和附近土人换些金银、特产,才有存在的价值。
至于当做流放地,只是顺带的事。
后来大家发现附近海河入口处有大量鳄鱼,内陆有许多异兽“袋鼠”,都可以剥皮,用作皮货买卖,这才打开了局面。
当地土人有时会猎杀鳄鱼、袋鼠剥皮,见用鳄鱼皮、袋鼠皮能换回许多好东西,便开始集中人力打猎,而南洋贸易公司也组织队伍,专门猎杀鳄鱼、袋鼠。
狩猎袋鼠还比较容易,猎鳄鱼风险很大,澳州的鳄鱼体型庞大,在水里却异常灵活,一个满载十余人的船只,一不留神就会被鳄鱼撞翻。
船上的人落水后,会被蜂拥而来的鳄鱼分食,那叫一个惨。
但鳄鱼皮的买卖实在暴利,所以各船主们都组织悍勇之人去猎鳄鱼,聚往澳州的队伍越来越多,而那几个据点的规模也渐渐变大。
在公司接连数年的努力下,各据点周围开垦出农田,开始种植水稻、麦子,而周边的土人部落见着这边有好处,也渐渐聚过来做买卖、聚居。
如今,又发现了金矿和些许铁矿,澳州的局面,算是勉强打开了,但因为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更像是流放之地,寻常百姓哪里愿意跑去澳州开荒。
如今,公司主要是贩奴到澳州开荒、挖矿,争取让各贸易据点做到粮食自给自足。
与此同时,让船主们想办法拉队伍,要么在海湾猎杀鳄鱼,要么组织狩猎队深入内陆猎袋鼠,与此同时,不断派出探险队,进入澳州腹地,看看澳州还有什么物产丰富的地方适合设贸易据点。
“所以啊,咱认为,乡亲们若是要出去闯,闯辽东比去澳州好多了,走永济渠去燕津,乘船北上不过数日时间就能到辽口...”
“辽东冬天是冷,但好歹有棉衣和热炕,而且人也多不少,若不想待了,或是家里有急事,回来也容易。”
郑宝枝说完,举杯向大家致歉:“不是咱不照应亲友,实在是风险太大,所以此次回来招人是花钱买命,可不敢买大伙的命。”
。。。。。。
“咱想清楚了,去澳州闯一闯!”
“黑闼,你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二驴说得没错,澳州风险大,可待在家乡,每日为两餐而奔波,这日子又如何过得下去?”
油灯旁,刘黑闼正与窦建德交谈,前几日听了郑宝枝一席话之后,刘黑闼琢磨了几日,最后决定跟着郑宝枝去澳州,还有十余名伙伴也动了心,要同去澳州闯一闯。
对此,窦建德想劝对方莫要心急,却不知如何劝,因为发小刘黑闼可是不甘寂寞的人,一直琢磨着要出人头地。
自从永济渠通航、火轮船穿梭,沿岸地区繁荣起来,大家见多了繁华,心已经静不下来了。
不要说刘黑闼不甘心,窦建德也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过了,真是想出去闯闯,可父亲卧病在榻,也舍不下妻儿,所以他出不去。
现在,刘黑闼正向他吐露心声,策划着大买卖。
“二驴不是说了么,有了家乡的帮手,他的买卖能做得更大,到时候,在公司里说得上话,上下打点好,咱在澳州剥皮,将皮货运回中原,阿兄在家乡收货转卖,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得很!”
“咱出远门,家里有阿兄照顾,放心得很,在澳州闯荡,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要咱不死,闯出名堂,到时候把产业拼出来,也让亲友过去,好过在家乡苦熬!”
“辽东可以用火铳,澳州也能用火铳,拿火铳来轰那上岸的巨鳄,总比轰猛虎安全,咱就不信,上了岸的鱼,又能蹦到哪里去!”
眼见着刘黑闼越说越兴奋,窦建德赶紧说:“好了好了,莫要老是鳄鱼、鳄鱼,你这一去,何时回来可没个准,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去辽东不好么?”
“辽东也不错,奈何没有人引路,要出人头地,得熬到何时?”刘黑闼喝了碗茶,长舒一口气,随后用手拍了拍膝盖:“咱就是不服!”
“凭啥有的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咱就得一辈子贫困潦倒!”
“这些年,谷贱伤农,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去做工,做个屁的工!老子也要穿绸缎,每日快活,妻妾成群!先扯起队伍,攒够财帛,若是天下大乱...”
“行了行了!说什么呢!”窦建德赶紧打断好友的话,“越说越离谱了,你的嘴可紧些,须知祸从口出!”
“嘿嘿,阿兄不说,谁又会只知道。”刘黑闼不以为意,“咱这一去,必要闯出个名堂,若时局平稳,咱就做个富家翁,若是乱起来...”
“咱带着队伍回来,唯阿兄马首是瞻!”
第二百八十三章 鲛鳄舞隐鳞
“澳州皮货,澳州皮货!本店新到澳州皮货,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伙计的吆喝,引来不少行人,而类似的吆喝,在西市里此起彼伏,来自澳州的皮货,有着不小的魅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顾客。
微服出巡的宇文温,此刻就坐在这家邸店内,看着伙计介绍的各类澳州皮货,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这皮货,果真是澳州鳄鱼皮做的?我看和南洋鳄鱼皮没多大差别嘛!”
“哎哟,客官真是内行呀,不过这南洋鳄鱼和澳州鳄鱼,都属一种,只是澳洲鳄鱼占的地盘好,没什么人去猎,故而长得膘肥体壮,皮质自然就好了许多....”
“是么?好在何处?”
“客官请看....”
伙计驾轻就熟的拿起一双鳄鱼皮短靴,向宇文温做详细介绍,鼓吹“澳州鳄鱼皮”其皮质是如何的好,而宇文温饶有趣味的听着。
见他如此模样,坐在旁边的杨丽华几乎忍不住笑。
杨丽华知道,伙计所说内容,可都是宇文温所编宣传澳州鳄鱼皮的用语,如今班门弄斧,一个说得天花乱坠,一个装作懵懵懂懂,简直了...
今日天气不错,宇文温忽然来了兴致,要微服出宫体察民情,让杨丽华作陪,两人换了衣物,扮作寻常夫妇,出了宫,到西市走走,顺便“逛街”。
当然,便装侍卫是必须要随行的。
如今随着南洋贸易公司从澳洲运来大量澳州鳄鱼皮,各类“澳州皮货”开始以奢侈品的身份进入各大都会,因为鳄鱼皮自古都属上等,所以来自澳州的鳄鱼皮深受追捧。
澳州的鳄鱼,据说身形庞大,宛若巨兽,想要猎杀需要冒着极大风险,所以每一张澳州鳄鱼皮都很珍贵,以其所制制品之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了。
现如今,用鳄鱼皮所制皮货,主要是皮衣、腰带、鞋履、小包为主,还有作为坐垫、挂件的整张鳄鱼皮,无一不彰显其主人的“轻奢”风格。
想到“轻奢”二字,杨丽华又想笑,她不明白宇文温是如何想出这个名词的,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在一旁“看戏”,伙计好容易夸完自家皮货,宇文温随后做恍然大悟状,当场选定三个样式,每个样式各来两双,随行女眷(杨丽华)也是如此。
一双鳄鱼皮短靴可不便宜,见着来客如此财大气粗,伙计笑得眼都眯起来,赶紧让一男一女两名鞋匠来为客人量脚,以便制作新靴。
伙计方才拿来展示的各式靴子,当然是样品,以便让客人选定样式后,再让鞋匠“量脚制鞋”。
鞋(履、靴)是这般,皮衣也是如此,但腰带、小包却是成品,可以直接购买。
制作新鞋需要时间,所以今天是交不了货的,宇文温让随从交了流通券,拿了凭据,然后留个地址,以便店家到时候“送货上门”。
伙计见着客人出手阔绰,趁热打铁问是否要留脚模,以便日后购买新鞋时,不用那么折腾。
这也算是留住顾客的手段,宇文温心知肚明,不过他不需要,因为宫中自有匠人为他制鞋。
而且他的要求,恐怕店家不敢答应,那就是新鞋得分左右,而这种要求在旁人看来是十分可笑的。
直到近代以前,无论中外,鞋子都是不分左右的,是为“左右不分”,所以鞋匠制鞋所用鞋楦,每个尺寸都是只有一只。
那种分左右的鞋子名为“鸳鸯鞋”,被视为“不正”,上不得大雅之堂,即便日常穿着,也会被人取笑。
所以,在这个时代,无论贵贱,新鞋都是不分左右,宇文温一开始不习惯,但不习惯也得习惯。
久而久之,他就不再执着,反正新鞋(履、靴)穿了一段时间,自然就会适应脚型。
而来自澳州的鳄鱼皮是珍贵之物,这一概念,也迟早会深入人心。
如此一来,万里之外的澳州,因为有大量鳄鱼,就不会显得那么鸡肋,不甘平凡的亡命之徒们,有了发财的好去处。
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澳州皮货买卖如今热门得很,有许多船主到处招人,使得河南、河北、两淮、江南的许多“好汉”纷纷应募,要到澳州去猎鳄鱼、袋鼠,发大财。
只要命硬,在澳州闯荡,最后发财是肯定的,因为澳州鳄鱼真的很多,袋鼠也很多,足够好汉们凭此积累财富,这一点宇文温到可以用信誉保证。
辽东也差不多,只要肯吃苦,回报颇丰。
而许多潜在的不安定分子到海外闯荡,走了之后,让当地治安好了许多。
这些不甘平淡又不事生产的好汉们,平日里聚众为盗,打劫往来商旅,随着各地官府严厉打击,敛去锋芒,散伙分行李跑回家乡,但依旧蠢蠢欲动。
就像藏在水面之下的鲛、鳄,静静潜伏着,等待时局有变,却又因为躁动不安,时不时扭动身子,以至于在水面上看去,水中有鳞甲舞动。
宇文温亲手主导了粮价、布价长期低迷,河南、河北均是如此,各地野心勃勃之辈,怕是等着“谷贱伤农”恶化成“民不聊生”,然后天下大乱,他们好趁势而起,所以,得防患于未然。
宇文温觉得,这些人光靠杀是杀不完的,正所谓“堵不如疏”,用火铳和暴利将这些人“疏导”到海外,作为开拓者披荆斩棘,倒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只要控制了火药,就能控制火器,所以宇文温丝毫不担心,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此良机囤积火铳图谋造反,而到海外拼搏的人们,想要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宇文温对自己有信心,他一定会让大部分百姓都能体面的活下去,如此,就不会有野心家起事的土壤。
到时候,搞不好原本居心不良的开拓者们,反倒会成为众人口中的传奇人物。
譬如,澳州鳄主刘黑闼。
这么一想,还真带劲。
宇文温走出邸店,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心情愈发不错,问杨丽华:“如何,接下来,去哪儿转转呢?”
杨丽华决定配合一下宇文温,笑道:“那,妾想买些首饰,宝石首饰。”
“好,买!”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异变
下午,逛完西市的宇文温,带着杨丽华转到顺风镖行分号,看看这个已经成立近二十年的镖行,现在情况如何。
顺风镖行分号掌柜李新禾,得宫里侍卫提前一步通知,知道天子微服出巡至此,早已做好准备,但不声张,以迎接东主巡视的排场来接待“余东主”。
宇文温确实是顺风镖行的东主之一,还是大东主,但他不怎么干涉镖行的事务,分号掌柜李新禾认得宇文温,毕竟当年在黄州,宇文温还是“宇文使君”时,李新禾就在宇文温面前混了个“眼熟”。
但其他伙计却不认得,只知道是向来不露面的大东主来了,一个个紧张起来,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东主揪住不放,丢了饭碗。
宇文温见着上门办理“业务”的客人不少,不想打扰镖行的正常运营,便让李新禾前面带路,到后院镖师们习武的演武厅里看看,顺便问些事情。
演武厅里,许多年轻的镖师正在训练,此刻进行的训练项目是躲箭,手持一把佩刀的镖师,必须在五十步距离上,化解教头所射三只箭,才算合格。
化解,可以是用竹刀将训练箭拨开,也可以直接躲闪,反正不能让训练箭射中身躯。
宇文温在一旁看了看,见着几名上场的镖师都做到了“箭矢免疫”,满意的点点头,开始问问题:“去年一年,长安分号,镖师的伤亡情况如何?”
李新禾答道:“回...东主,分号无一人死亡,伤分轻、中、重,其中又有重复,轻伤不计,中伤一百一十二人次,重伤三十六人。”
宇文温听到这里,眉头一皱:“重伤?沿途还是有许多剪径强人?”
“回东主,这亡命之徒总是有的,为了钱财,什么都不顾。”李新禾说完,又补充:“不过天下承平,如今走镖,可比当年安全多了。”
原本历史里,得官府承认的镖行(镖局),要到清(中期)才伴随着山西票号出现,而在这个时代,镖行是随着黄州工商业的兴盛而出现。
新生的镖行,既以提供安全保障的方式收取费用,护送商旅及贵重货物前往目的地,又作为各工场、商社的“合作伙伴”,为其跑腿,将各类制品(商品)送往各地交货。
第一项服务内容,就是历史上镖行(局)的“主业”,第二项服务内容,使得镖行具备了“物流公司”的特性,随着黄州工商业的快速发展,这一特性,让各源自黄州的镖行发生了异变。
虽然柜坊的发展也很迅速,来自柜坊的服务需求同样逐年递增,但相比工商业的需求,柜坊的需求就不算什么了。
黄州工商业的爆发性扩张,使得各镖行的“营业额”中,“物流”所占比例越来越大,而当叶宛漕渠、永济渠、通济渠通航以及火轮船的出现,镖行的“物流”特性愈发明显。
各镖行和各商社、工场以及签订契约,及时为其押运货物前往不同目的地,持续多年的良好合作关系,让镖行每年都有了稳定且持续增长的收入,所以客户主体是工商业,“散客”反倒退居其次。
但无论怎么发展,镖行的职业特性决定了这是个高危行业,镖师们是武装人员,必须具备足够的自保能力,以保人、货安全。
足够的自保能力,这句话限定了镖师们的装备,那就是不许携带弩、穿戴铠甲,只能携带刀、剑、长棍、枪(红缨枪之类)、盾牌、弓箭等兵器。
历朝历代,都不许民间持有弩及铠甲,这是红线。
而镖队作为武装团体,若不加强管理,很容易造成不良后果,那就是在沿途各地“恃武伤人”。
这不是宇文温自己危言耸听,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一度还引起公愤,激起不小的风波。
譬如,镖队走镖途中,见着路边几名村妇长得不错,于是镖师吹起口哨或者出言戏弄;
譬如,见着路人势单力孤,便故意大喊一声,吓得对方坠马或者呆若木鸡;
还有仗着自己人多,和路上商旅起口角然后爆发冲突,住店时把先住店的客人赶走,亦或是经过人群密集的村镇时,为了快速通过,推搡百姓。
种种“恶行”,使得地方官及百信对镖队的意见很大,经过几次大整顿及行业自律,这种情况才渐渐减少。
作为执政者,宇文温不允许任何武装团体欺凌百姓,他不会容忍权贵、世家大户、豪强们的部曲私兵横行霸道,同样也不会允许镖队发生异变,变成在各地横着走的“黑恶势力”。
押镖就押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夹着尾巴走完全程即可,不许惹事生非。
所以宇文温定下的规矩,就是镖队具备足够的自保能力即可。
镖队走镖,想要保得安全,主要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沿途打点(花点买路钱)、人脉(与沿途地头蛇搞好关系),但没有武力做基础又不行,所以必要的兵器得有。
有了兵器,还得有技艺,如此方能自保,所以平日训练不能懈怠。
宇文温在一旁看了看,对镖师们的表现很满意,转到厢房,听取李新禾的“秘密报告”:去年一年,有哪些“瘤子”开始“异变”。
镖队走镖,路线是固定的,会和沿途的地头蛇打交道,这些地头蛇,包括各种山大王和当地大户,而那些山大王,实际上是治安毒瘤,威胁着过往行人及周边村落的安全。
镖队给地头蛇以好处或买路钱,不是怕或者打不过,而是因为“划算”,毕竟若发生冲突导致镖师伤亡,这笔开销可不小,所以选择花点钱买平安。
镖队财大气粗,可以花钱买平安,但寻常百姓可没钱,即便是结伴上路,人数也不多,遇到了拦路抢劫的匪徒,下场可不妙。
作为执政者,本该将这种治安毒瘤铲除,然而以当前官府的控制能力,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这些山寨、贼窝和野草一般,除不干净。
于是,宇文温退而求其次,以镖队为耳目,探查主要道路上的“瘤子”,若这“瘤子”是良性(未成气候),就暂时留着,若是已经“异变”,马上派人铲除。
首恶斩首示众,从犯流放澳州开荒。
天下各地,“瘤子”会不停冒出来,然后“异变”,那么流放到澳州的人,就会源源不断。
现在,按照李新禾提供的资料,宇文温发现又有几个“瘤子”开始“异变”,不由得心中大喜:这是怎的,澳州开荒缺人手,你们自己作死送上门,真是体贴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应对
临近午时,散朝,文武官员陆续离开太极殿,返回各自官署,中书令王亦是其中之一,中书省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所以时间对于他来说很宝贵。
从向西阳王毛遂自荐时起到现在,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眼见着就要到花甲之年,终于更上一层楼。
王在市舶使任上兢兢业业,精心布局近十年,又作为行军元帅长史,辅佐燕王东征讨伐高句丽,立下大功,战后论功行赏,任中书令,位列宰执。
跻身宰执之列,已够资格称为位极人臣。
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仕途,王觉得自己都不能浪费时间,所以若不是宫里不得策马,他真是要骑马冲去中书省。
刚下玉阶,却有宦官赶来请他留步,说是天子召见。
王在殿外等了一会,经由宦官引领,来到东侧的东堂,得传召后入内,见天子正与四人交谈。
一人是散骑常侍许绍,一人是新任秦州总管宇文十五,一人是左卫大将军史万岁,还有一人是右骁卫大将军杨济。
如此会谈组合有些奇怪,但王能以此猜出一些端倪。
这四人是天子潜邸元从,许绍于相州刺史任上丁忧,待得三年丧期结束,立刻奉诏入京,杨济任行军总管,于辽东之役立下功,终于从营州边疆调回京城,算是风风光光回来。
至于史万岁,这些年来都在带兵,时不时出击草原,如今任左卫大将军,而宇文十五是天子家奴出身,新任秦州总管,王觉得,天子似乎要在陇右“动一动”了。
果不其然,议题正是关于陇右,宇文温今日散朝后召集心腹开小会,是要讨论一下吐谷浑的问题。
自从数年前,宇文温遣使西海,向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及贵族们威逼利诱之后,对方消停了几年,但也许是时间抚平了慕容可汗的“心理创伤”,如今这位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或者说,是吐谷浑的“国人”们又起了坏心思。
吐谷浑,其实是一个部落联盟,可汗是共主,国内许多部落首领(贵族,或称‘王’)都对国事有发言权,其中又以诸慕容氏为甚。
这些人都算是宗室,被称为“国人”,对于吐谷浑可汗有极大影响力,可汗若是违背了“国人”的共识,轻则被架空、重则暴毙或死于非命。
所以,即便慕容伏允本人也许不想和周国交恶,但那些桀骜不驯的“国人”若按耐不住要翻脸,慕容伏允也只能默认。
现在,种种些迹象表明,吐谷浑皮痒了。
这几年,周国和吐谷浑进行边市,甚至与对方分工协作:吐谷浑各部在河湟谷地种植棉花,周国陇右织造司以合理价格收购,互惠互利。
周国想以边市笼络吐谷浑的贵族们,让对方意识到和周国做买**抢劫要划算,由此化干戈为玉帛,边疆平靖。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对于吐谷浑的某些贵族来说,和周国做买卖总是不如抢来得直接。
吐谷浑的地盘,在西海及其周边广袤地区,每次遇到强敌来袭,便举族逃亡数千里之外,待得避过风头又转回来,数百年来俱是如此。
西海之地颇为荒凉,外来者多有水土不服,所以无法久待,吐谷浑的一些贵族大概由此有恃无恐,选择抢劫而不是进行边市来致富。
周国的商队、镖队,在西海、河湟地区遭到袭击的频次渐渐变多,伤亡开始增加,这让前几日还去镖行坐了坐的宇文温十分不快。
那些劫匪如此猖狂,敢把周国的商队、镖队当肥羊,宇文温可不会忍。
虽然劫匪来无影去无踪,没有明确证据是吐谷浑一方所为,但这是明摆着的事,不需要什么铁证如山。
随着时间流逝,对方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有不明身份游骑在周国河州州治罕城外游荡。
河洲位于河湟地区东面,若吐谷浑试图东侵,河州首当其冲,宇文温觉得吐谷浑既然不老实,他必须尽快应对,让对方“悬崖勒马”。
或者,赶在吐谷浑翻脸之前,主动出击,兴师问罪。
王听许绍说完事情始末,先问有无初步商议结果,或者大家有何建言。
史万岁觉得吐谷浑畏威而不怀德,必须予以痛击,才能让对方消停。
所以,他建议联合突厥,一南一北夹击吐谷浑,直接打断对方脊梁,使其十余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吐谷浑的地盘,与河西走廊隔着一道自西北到东南走向的山脉,这条山脉称为天山(即祁连山),宛若一道高墙,隔开河西走廊和西海。
中原军队若要进攻吐谷浑所在西海地区,自然要经陇右走河湟谷地,也就是从天山山脉的南段入口入西海,届时吐谷浑各部必然西逃。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只数量不少的骑兵,从天山山脉北段、大斗拔谷这个门户(相对河湟谷地,是北面)进入西海地区,可以抄吐谷浑的后路,给予对方重创。
史万岁认为,如今突厥(东突厥)启民可汗与周国友善,所以可让其出兵助战,过周国控制的河西走廊,经大斗拔谷入西海,以做策应。
当然,这支突厥军队必须由周国将领做主帅,又要有周军做监督,以严明军纪,防止这些突厥骑兵袭扰沿途州郡。
至于启民可汗会不会派兵助战,史万岁觉得对方一定会。
因为有不少传言称,败逃的前西突厥大可汗、达头可汗,众叛亲离之际,逃入吐谷浑,得其某些贵族庇护。
若启民可汗抓获达头可汗,对于进一步树立威望、稳固其国内局势很有帮助,而为了避免达头可汗死灰复燃,启民可汗也有充足的理由出兵将其赶尽杀绝。
所以,史万岁觉得联合突厥讨伐吐谷浑是不错的选择。
他这几年经常和突厥人打交道,以赫赫武功威慑不少突厥贵族,愿意作为主将,以精锐官军骑兵为骨干,率领助战的突厥骑兵万余,直接走大斗拔谷入西海。
作为偏师,策应大军主力讨伐吐谷浑。
将帅人选且不论,史万岁的提议,杨济、许绍和宇文十五都赞同,虽然朝廷如今肩负着南中开发、辽东开发的沉重负担,但为长久计,确实该给予吐谷浑以迎头痛击。
能战方能和,若一味输送好处,只会让对方的胃口越来越大,得寸进尺。
若开战,不代表要灭掉吐谷浑,而是要让对方感受到招惹周国的后果是什么,那些“国人”别老是想故技重施,抢一把就跑,以为过几年派个使者表个态、服个软就能重回故地。
总体上的战略是没什么疑问,但在具体细节上,四人各有分歧,分歧之一,就是太子该不该挂帅西征。
对此,宇文温想听一听中书令王的建议。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鱼多吃
太子挂帅,讨伐吐谷浑,此事有些眼熟,王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武帝宇文邕,召集王轨、宇文伯举、宇文孝伯等心腹大臣商议,决定让太子宇文挂帅,讨伐吐谷浑。
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小郎官,在殿外候命。
三十年世事变迁,又有一位父亲为了让儿子立军功,费尽心思布局。
王收回思绪,瞥了一眼宇文温,心中快速琢磨起来。
很明显,天子想让太子挂帅西征立军功,以此抵消燕王东征大胜归来的影响,天子觉得对太子有亏欠,所以要弥补。
与此同时,要再次向朝野内外表明,即便太子的娘家为尉迟氏,太子的地位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所以,直接下令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王接过许绍递来的资料,慢慢翻看着,以此拖延时间,也好将思路捋一捋。
他知道天子多疑却善断,所以对于这件事本不该纠结的。
太子作为储君,有大义名分在手,实际上不需要什么军功,也不需要以军功向百官证明什么,相反,若领兵出征,一旦出师不利,反倒会影响声望。
其次,太子不应长期远离京师,否则一旦有变,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王反对太子挂帅西征。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很理解天子的决定,天子有许多儿子,虽说嫡庶有别,做父亲的却都希望儿子成才,有一个好的前途,所以庶出的长子,得了东征大功。
太子本就因为娘家人的缘故,处境有些微妙,若有军功在手,也能平息一些质疑,如今燕王立了大功,很容易被人以此挤兑。
故而,太子必须要立军功,毕竟这事有前例,很好办。
但天子却不如以往那样,竟然纠结起来,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关心则乱。
按照最新的说法,吐谷浑所处西海地势很高,以至于空气稀薄,“大气压变低”,所以平原之人到了那里,很容易出现“高原反应”。
出现了“高原反应”,轻则头晕脑胀、精神不济、全身乏力,重则呼吸不畅、昏迷不醒,甚至会因为伤风感冒而暴毙。
大概,天子怕太子挂帅西征会得“高原反应”,以至于发生不测,所以在犹豫。
是这样么?
王想了想,认为应该不是。
太子挂帅,各项军务肯定是让长史等僚佐负责,若怕有“高原反应”,其本人留在河州即可,美其名曰“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不需要入西海。
许绍、史万岁、宇文十五和杨济,赞同太子挂帅西征,也提出让太子坐镇河州居中调遣,不需要亲临前线,按说正合天子之意,结果天子还要听听他的意见。
所以....
王心中计较已定,向天子提出自己的建议:不如来个‘一鱼多吃’。
他首先表态:吐谷浑是必须敲打的,但不需要灭其国,实际上也灭不掉。
那么,与其联合突厥对吐谷浑用兵,不如换个人选。
那就是让活动在天山北麓、西突厥的铁勒各部动手,以接受对方效命为甜头,让其翻越天山,从北向南进攻吐谷浑,而周国不需要动手,就等着吐谷浑的慕容可汗焦头烂额,上门求救。
届时,巡抚陇右的太子,正好居中调解。
作为条件,周国(太子)可以要求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交一个人出来,那就是众叛亲离、逃入西海避难的西突厥达头可汗。
达头可汗到底在不在吐谷浑国内,没人有十足把握,姑且判断对方在。
若事情进展顺利,吐谷浑经此一难实力大损,又顾忌铁勒各部再次南侵,所以只能向周国屈服,不敢再生事端。
其次,铁勒各部从此亲近周国,而周国可以借着扶持铁勒各部,把西突厥国内局势弄得更乱,甚至借机将西突厥弄得四分五裂都不是没可能。
第三,若得了达头可汗,交给东突厥的启民可汗,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以进一步拉拢启民可汗。
第四,太子解决了吐谷浑的问题,又说得铁勒各部投靠周国,自然声望大涨。
此即为“一鱼多吃”,比起与突厥合兵讨伐吐谷浑,好处要多得多,而周国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坐享其成即可。
王见宇文温沉吟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继续说下去。
西突厥如今内乱,治下铁勒各部又早有不臣之心,其莫何可汗实力雄劲,必然想要有一番作为。
前些年,铁勒兵犯周国凉州总管府边境,被边军击退,随后厚着脸皮遣使求和,想要投靠,如今得了一个盼头,自然会倾向于动手。
加上攻打吐谷浑能抢夺牲畜、人口,扩充实力,甚至还能击杀昔日高高在上的达头可汗,以此震慑其他部族,可想而知莫何可汗会如何的尽心尽力。
待得吐谷浑再次服软,周国可以借助铁勒各部,加速西突厥的瓦解,阻碍东突厥的启民可汗统一东、西突厥,这也是不错的结果。
“中书令。”杨济忽然发话,见着大家看向自己,便问:“铁勒之于突厥,恐怕类似突厥之于柔然,皇朝扶持铁勒,就不怕养虎为患么?”
“当年,柔然为锻奴突厥所灭,而新起的突厥要比柔然更加凶猛,若铁勒灭了突厥,即便只是灭了西突厥,恐怕其威胁也不会小。”
听得杨济质疑,王点点头:“此是自然,养虎必为患,可皇朝有火铳、火炮,还有火轮船支撑的黄河航运,在此前提下,养出来的就只会是一条脖子栓了铁链的猎犬,杨公以为如何?”
杨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史万岁思索片刻,也认可王的建议,许绍和宇文十五亦是如此。
有了火轮船支撑起来的黄河航运,使得朝廷可以高效、低成本的向河套地区输送人员、物资,甚至可以直接驻扎重兵在阴山一线,随时出击草原,或者策应河西。
有了火铳、火炮,周国在河西的州郡城池,城中军民可以据城死守,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都无所畏惧,耗上数月甚至大半年,等来援兵。
周国的国力正在快速增长,再过数年,即便铁勒真的变成了中山狼,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到时候,周国会有更多的兵力可以投入到草原。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宇文温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对于王的建议表示满意:“此策甚妙,正合朕意!”
好个‘一鱼多吃’,这下我儿子的声望可得蹭蹭蹭往上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