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逆水行周TXT下载逆水行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逆水行周全文阅读

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二章 惊弓之鸟

    黄昏,旷野里,曾经的战场上,拉着一道道步障,相互隔成一个个通道,大量被俘或者投降的高句丽士兵分布在通道里,他们身着布衣,赤手空拳,在周军士兵的环绕下,惴惴不安等候发落。

    这些高句丽士兵没能从大溃败中逃出去,被迫跪地投降,此时身陷囹吾,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也没办法反抗拥有恐怖武器的周军,只能听天由命。

    士兵们隶属于不同的建制,被俘后建制打乱,所以即便有想法,急切间也找不到熟悉的同袍。

    他们中大部分人,只是凌晨时吃过一顿,然后打了半日的仗,跑了小半日,此时又渴又饿,体力消耗大半,即使想要垂死挣扎都没多少力气。

    今日一战,他们仿佛做了一场噩梦,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如今但凡有大点的声音,许多人都会惊得四处张望。

    人心惶惶间,却见四周点起火把,然后有许多周兵押着一些俘虏,让其以高句丽语,不住大声呼喊着,宣布三件事情。

    首先,王师准备了炊饼,待会大家排队去领来吃,一人两个,还有汤水一勺,人人有份,当然,俘虏口中“王师”指的是周军。

    其次,王师欢迎大家效命,一会领了炊饼,有意效命的人,往前方白旗飘扬的地方走。

    第三,王师东征,是为了找高句丽王算账,不会为难大家,若不想效命,一会领了炊饼,自己就离开此地往东走,具体去哪里,随意,但只能空手离开。

    俘虏们听到这里,一个个惊疑不定,他们不知道周军这么做是不是故意试探。

    许多人有家眷,难以割舍,当然想要回去而不是留下,但就怕抬腿往东走,周军出尔反尔,背后放冷箭。

    但此时夜色即将降临,天色昏暗,一会领到炊饼吃饱了,天也黑了,到时候趁着夜色离开,好像也很安全。

    一想到炊饼,许多人肚子就叫起来,不由自主排起队伍,等着领炊饼,而外围的周军撤了一半,让出东、南、西面,摆出一副“任你来去自由”的场面。

    没有人拔腿就跑,而是老老实实排队,因为大家还等着吃炊饼填肚子。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吃饱了的人开始犹豫起来,一些人试探着往东走,渐渐离开,却没见周兵来追。

    于是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见着如此情形,许多正在观望的俘虏也壮着胆子往东走,走的人越来越多,三五成群、浩浩荡荡,仿佛赶集一般。

    有人留在原地,看看离开的同袍,又看看披坚执锐的周兵,犹犹豫豫,随后走向白旗飘扬的营地。

    有人带头,陆续跟随的人也多了起来。

    一旁,旁观的宇文维翰见着如此情形,心中有些激动:这可是主动投奔的人哟,可见官军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此战,官军俘虏了数万敌兵,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成了宇文维翰必须解决的重大问题。

    这么多俘虏,留着就要消耗大量粮食,还得分兵看守以防有变,麻烦得很。

    即便吸收一些俘虏补充兵力,还会剩下许多人,若运回国当奴隶卖,首先距离鸭绿水太远,需要派兵押送,期间也要消耗大量粮食养着,一样很麻烦。

    那么,不如杀光算了,以免后患,然后用首级堆京观,彰显我大周王师赫赫军威?

    对此,宇文维翰拿不定主意,几位行军总管也有不同意见,长史王则建言放人,以彰显大周王师赫赫军威。

    这主意听起来有些可笑,因为把这么多俘虏放回去,等同于放虎归山,高句丽马上就能将其组织起来,立刻又有了数万大军,今日之战,仿佛白打一般。

    如此一来,大周王师何以在高句丽军民心中树立“赫赫军威”?

    然而王有说法:释放俘虏,可以动摇高句丽军民抵抗之心。

    首先,高句丽军民对周国敌意甚重,即便其中有中原遗民,却因为与中原隔绝百年,并无故国之念。

    如果杀俘枭首筑京观,以此恐吓、逼迫高句丽军民,必然适得其反,使得高句丽军民奋力抵抗。

    他举例:魏、燕交锋,参合陂一战,魏军获胜后坑杀四万燕军降兵,要以此削弱燕国国力。

    后来,魏军攻入燕国,兵临燕都中山,连番激战,中山始终不下,城中军民穷途末路之际依旧拒绝投降,理由就是参合陂之战,魏军杀降。

    于是魏军又多花了数月时间,平添许多伤亡,才最终攻克中山,本来这是可以避免的。

    所以,王认为,即便官军所向披靡,却没必要杀俘虏立威,但留着这么多俘虏也麻烦,为长久计,不如任其离去,可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今日一战,火炮的威力彰显无遗,这些高句丽俘虏,亲眼见识了何为绝对悬殊的力量对比,火炮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已经印在心中。

    这些俘虏跑回去后,必然会被高句丽重新编成军队,他们只会将火炮的厉害传扬开,让更多的军民心中胆颤的同时,丧失斗志。

    打,打不过,还可能会死在战场上,投降的话,不会被坑杀,不会被枭首筑京观。

    那么对于普通士兵和百姓而言,即便不喜欢周国,但只要能活下去,投降有何不可?

    所以王建言释放俘虏,同时也招降纳叛,欢迎降兵投效。

    但释放时只释放普通士兵,被俘的大小将领(除了类似什长这种兵头)一律关押,这些兵赤手空拳跑回去后,高句丽不仅要花大力气将其武装起来,还得消耗大量粮食。

    这些兵已经被火炮打成惊弓之鸟,即便再次上战场,当炮声响起时,又有多少人还有勇气向前,而不是瑟瑟发抖、情况不对掉头就跑?

    由惊弓之鸟组成的军队,其他士兵必然会受到影响,那么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又能强到哪里?

    对于王的建议,宇文维翰觉得不错,于是决定释放这些俘虏,还每人附送炊饼两个。

    现在,他看着渐渐消散的人群,看着零星投效的俘虏,虽然这些人相对于总人数而言不是很多,但对于宇文维翰来说,已经足够了。

    官军的姿态已经做出来,那就是敢和王师对战的话九死一生,投降却可保命。

    他就不信高句丽军民个个都是死士,面对咆哮的火炮,一个个视死如归,誓与权贵们共存亡。

    宇文维翰有些期盼,待得此战惨败的消息传到平壤,待得宛若惊弓之鸟的败兵回到平壤,他想知道届时高句丽君臣会有何种表情。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弓之鸟(续)

    “注意,保持队形!不要走神!”

    “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布条呢?你怎么没往杆子上缠布条!一会沾了汗水、血水抓不稳长矛,是不是要用拳头杀敌啊!”

    叫骂声中,他正了正兜鍪,看看四周,只见到处都是人,抬头看看天空,却见太阳即将来到头顶,转眼间就快到中午,而战斗却还开始没多久。

    凌晨时吃了干粮,虽然当时拼命吃了许多,但根本就撑不到下午,所以最好在力气用完之前,打完这场仗。

    左肋被人捅了捅,他转头看去,却是同伴于阿毛。

    “嘿,一会若是情况不妙,咱们可得识相些....”于阿毛压低声音说着,说话声只有两人听得见,说到最后,于阿毛做了个手势。

    那手势他明白,就是逃的意思,这个字现在可不能说出来,否则要倒霉。

    但对方所说,他觉得很有道理,今天的仗,打起来肯定不轻松,方才北面那几声巨响过后,硕大的烟柱直冲天空,让人看了心惊胆战,也不知浓烟底下多少同袍已经死了。

    敌人很厉害,官军虽然人很多,但打不打得过还两说...

    正琢磨间,前方旷野,一里左右距离上,敌军一字排开的小车,忽然有火光闪烁。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于阿毛忽然胸膛以上不见了。

    不,双臂还在,但脖子连同脑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喷着鲜血的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连声都没吭,就没了。

    他被热乎乎的液体糊了一脸,耳边传来了雷鸣声。

    “轰!!”

    “噼啪!!”

    “啊啊啊!!!”

    仲小五呼喊着,挣扎着,于阿毛那没头的尸体挥舞着双臂向他扑来,他不断地后退,试图躲开这具溅射着鲜血的尸体。

    忽然双手被人按住,他动弹不得,呼喊着睁开眼睛,发现视野里是茅草屋顶。

    身边是自己的叔叔,而四周...

    他是在房间里,而不是在战场上。

    “噼啪!!”

    外面传来一声炸响,吓得仲小五一个哆嗦,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战场上,同伴于阿毛胸膛以上消失不见,只剩下喷血的胸腔。

    他叔叔和另几个人将他按住,好一会仲小五才回过神,发现外面传来的声音是打雷声,没过多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平静下来的仲小五出了一身汗,其他人见他清醒过来,陆续离开房间,叔叔安慰了他几句,也踱出房外。

    仲小五呆呆坐在榻上,想着不堪回首的一幕幕,他和同伴已平安回到平壤,却一直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火光闪烁,雷鸣声起,旁边的同伴瞬间碎裂,鲜血溅到自己身上,军阵支离破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还有喷射着鲜血的残缺身体。

    虽然大家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战兵,但如此惨状还是让大家惊恐万分,敌军在将近一里外发动的进攻,打得己方伤亡惨重。

    身上穿着的铁甲和布差不多,根本就防不了身,即便拿着盾牌,盾牌也被打得粉碎。

    雷鸣声不断响起,身边不断有人死去,一死就是一大片,脑袋、胸膛,不断破碎、不断喷射着鲜血,让仲小五等幸存者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他们懵懵懂懂的跟着人群逃亡,懵懵懂懂的被俘,然后排队领了炊饼,懵懵懂懂跟着人群离开。

    风餐露宿不知过了多久,懵懵懂懂的回到平壤,见到了家人,然后放声大哭。

    仲小五忘不了那天的惨状,其他人也是如此,大部分从萨水之战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回到平壤后,只要耳边忽然有大一些的动静,就会吓得浑身一哆嗦。

    许多人每晚都在做噩梦,梦到血淋淋的残肢断臂。

    而现在,雷声一响,仲小五就吓得浑身发抖,他没有勇气面对敌军那恐怖的武器,如果可以,不想再上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若再次身处军阵之中,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活下来。

    也许,会被那恐怖的武器撕裂身体,就像于阿毛那样。

    想着想着,身体不由自主发抖,仲小五双手捂脸,低声哭泣起来。

    。。。。。。

    大雨瓢泼,天地间一片昏暗,平壤城王宫里,高句丽王高元站在廊下,静静看着檐下水帘,一动不动,仿佛着了魔一般,左右侍从无人敢吭声。

    自从萨水之战败绩传来,高元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宫人稍有差池就被鞭挞至死,数日以来,死于非命的宫人就有二十个。

    大家都知道大王心情很差,所以个个噤若寒蝉,行事时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大王后小命不保。

    打了败仗的乙支将军逃回平壤,跪在宫门前等候大王处置,当所有人都以为大王必然杀了乙支将军时,大王却亲手抽了对方三十鞭,然后让其戴罪立功。

    但区区宫人哪里有乙支将军的地位,所以,大家只能小心翼翼,保住小命要紧。

    左右的心思,高元无从得知,他也没心思想这些,萨水惨败之后,官军精锐伤亡惨重,这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那一战,虽然周军没有杀俘虏,还把俘虏放回来了,这段时间陆续回到平壤的士兵足有数万之多,但高元知道,官军是无法在野战中顶住周军的进攻。

    对方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可以在一里距离上,轻易攻破军阵,那么即便他再集结大军和对方交战,也必然是惨败的下场。

    唯一的办法,就是依仗平壤坚城,和敌军对峙,一直耗到冬天。

    但高元不知己方能否撑到那个时候,所幸,风雨到来,持续数日的大雨,让周军止步萨水河畔。

    而徘徊在水入海口外海域的周军水师,也因为暴雨的到来,早就没了踪影。

    这些周军战船是在海上的风暴中船毁人亡,还是提前回港避开风雨,高元无从得知,只知道水方向的威胁解除,而目前正是雨季,只要风雨不断,至少周军无法渡海而来,经由水进犯平壤。

    若如此,盘踞萨水的周军,至少不会肆无忌惮直接进抵平壤城下,那么接下来的局势,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里,高元有些烦躁,高句丽自立国以来,并不是没有被敌人攻破过国都,也不是没被逼到绝境,但都顽强的熬了过去,这次,应该也能熬过去...么?

    他不知道,因为周国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和以往的敌人不同,周国的军队,可以从海、陆两个方向用兵,让己方防不胜防。

    而对方手中有威力巨大的武器,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坚,己方都很难正面对抗。

    这样的敌人,正面打是打不过的,就只能想办法熬,也许熬到冬天,对方就会撤军。

    可来年又该如何应对?

    这几年来,周国连年入寇,弄得高句丽国力大衰,高元眼睁睁看着国家衰弱下去,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眼下,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平壤城下,稍有风吹草动,就惊得他寝食不安。

    这种饱受煎熬的感觉不好受,所以必须想办法解决。

    高元决定派出使者到周军大营求和,摆出“乞降”的态度,使得周军将帅不敢自专,向长安请示,这样一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他要尽可能拖延时间,拖到入冬,先缓过今年再说。

    至于对方会不会上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第二百四十四章 驱虎吞狼

    大雨倾盆,宇文温透过窗户看去,只见外边仿佛挂着巨大的珠帘,灰蒙蒙一片,雨水打在屋顶,水花四溅,整个屋顶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

    他收回视线,拿起碗,将冰镇酸梅汤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只觉爽快无比。

    这么大的雨,能够待在房间里优哉游哉真好。

    放下碗,宇文温继续看起奏章,奏章来自海东,是跟着高句丽的国书一起来的,写奏章的人,是行军元帅长史王,其内容,是当前战时,并谈及高句丽求和一事。

    前不久,东征大军于萨水和高句丽军决战,大获全胜,高句丽君臣为之丧胆,于是遣使求和。

    行军元帅宇文维翰不敢自专,便派人护送高句丽使者入京,等候天子决断,与此同时,驻军萨水徘徊不前,就等长安这边的最终决定。

    如此,高句丽一方便能苟延残喘,靠着遣使求和这一把戏,争取数月时间来整军备战。

    以上,定是高句丽君臣打的主意,其意图如此之明显,宇文维翰居然看不出来。

    身为前线大军主帅,有临机决断之权,却被敌军玩弄于股掌之间,屁大点事也要请示后方意见,这样的主帅要么是蠢,要么是...

    另有所图。

    宇文温当然知道儿子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即便儿子蠢,也有王在一旁指点,之所以会出现如今这般情形,道理很简单:大家都在拖延时间。

    王的奏章,说的是眼下战况,因为降雨频繁的缘故,东征军只能驻守萨水以待天晴,所以,不存在被高句丽忽悠以至贻误战机的情况。

    而因为夏秋之际海上多风暴,最近一段时间莱州以北海域时不时就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船只纷纷入港避风,以至于原准备经由水进攻平壤的水师,不得不回撤。

    何时出击,不得而知。

    如此一来,两路大军于平壤城下会师的意图就无法实现,若宇文维翰等不及,直接挥师南下,这就是孤军深入,粮道过长,风险很大。

    王在奏章里建言,因为天气不利,于冬季到来前速下平壤、全据鸭绿水以南高句丽国土的方案(方案一)应该取消,实行备选方案(方案二),也就是“驱虎吞狼”。

    何谓“驱虎吞狼”?

    虎,即是高句丽,而狼,则是新罗和百济。

    战前,王向宇文温呈交的作战方案之中,就有驱虎吞狼之计,目的,是官军将鸭绿水以北地区收复,在此前提下,留高句丽一口气,使其尚有可观的战兵和国土,能够苟延残喘。

    然后适当引导,使得高句丽为了弥补在北面丢失的人口、土地,往南面去要,也就是对新罗或者百济发动战争。

    此即为“驱虎吞狼”,王认为可行性很高,因为高句丽、新罗、百济这三国积怨已久,相互之间勾心斗角,根本就不会消停。

    即便高句丽被周国打得元气大伤,不想在南边生事,但新罗和百济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可能不趁火打劫。

    而新罗和百济之间又是敌对关系,很容易刀兵相见,若两国打起来,急需补充人口、粮食、土地的高句丽也不可能忍得住不动手。

    所以,王的“驱虎吞狼”之计,就是一旦因为意外(主要是天气原因)导致海路不畅,那就索性留高句丽半条命,任其攻掠新罗或百济。

    借高句丽之手收拾另外两个国家,尤其是百济,也省得日后麻烦。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周国灭掉高句丽后,无论有没有那个想法,百济和新罗必然“兔死狐悲”,害怕周国会趁势灭国,全据半岛。

    新罗且不说,百济和倭国是盟友,百济若有亡国之患,倭国不会袖手旁观,虽然周军介意和倭军交手,但如此一来,北洋贸易公司的海贸就不用做了。

    对倭贸易,是北洋贸易公司的利润大头,而宇文温目前没打算对倭国用兵,因为不划算。

    马关条约什么的,也许将来要签,但肯定不是近期。

    他知道灭了高句丽之后,留着百济、新罗迟早是祸害,这两个国家必然想方设法挑唆高句丽遗民叛乱,消耗当地周军实力。

    一旦周国无暇东顾,他们就会趁机蚕食高句丽故地,扩充自己的实力,就像历史上新罗所做的那样。

    所以,治标还得治本,但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第一步,就是要灭掉高句丽,将其“消化”完毕。

    在那之前,如何巧妙的削弱百济、新罗,又不刺激倭国、维持对倭贸易,是宇文温必须考虑的问题,王提出的“驱虎吞狼”之计,让他觉得不错。

    让海东三国对耗,而周国收复辽东,大力经营,等时机成熟,再挥师东进。

    宇文温想着想着,将奏章放下,双手枕头,躺在榻上想事情。

    高句丽使者带来的国书,他看过了,说实话,差点被国书中的内容打动。

    但该干嘛还是干嘛,他可不会上当,至于怎么把这戏演下去,自然有人负责,他只需要看戏就好。

    王的驱虎吞狼之计,看上去可行性很高,但海东三国也不是傻瓜,所以真的可行么?

    宇文温觉得可以,因为类似的事情,可是“历史上”出现过的。

    “当年”,北宋变南宋,金国占据中原半壁江山,未曾料草原上崛起了一股兴新势力,那就是蒙古。

    金国在和蒙古的交战中连连败退,到后面已经开始穷途末路。

    这个时候,按说金国应该和南面的宋国(南宋)交好,以便集中力量防御蒙古,结果金国居然选择进攻宋国,要把在与蒙古交战时遭受的巨大损失,从宋国这里找回来。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真的出现了。

    而金国的做法,逼得宋国别无选择,只能和蒙古结盟,于是南北对进,金国灭亡。

    没了金国做缓冲的宋国,没过多少年也完蛋了。

    后世,许多人说南宋君臣短视,明明有了当年(北宋)联金灭辽反受其害的惨痛教训,却不知道联金抗蒙,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事实是金国没给宋国这样的机会,在蒙古那边吃瘪,就要从宋国这边“找场子”。

    有了这样的“历史事实”,宇文温觉得王的驱虎吞狼之计十分可行。

    拥有火炮的周军,对于高句丽来说就是不可战胜的对手,那么对方为了苟延残喘,必然要从新罗、百济身上“吸血”以便活下去。

    毫无疑问,高句丽、新罗和百济国内肯定不缺有识之士,能够看到三国相争会让周国得利,能够指出“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最后,三国必然走向互相攻伐的道路。

    待得三方斗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正义的朋友”就会现身,出来说句公道话。

    想到这里,宇文温差点笑出声,就在这时,耳边响起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却是尉迟明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尉迟明月盘着发髻、戴着金边眼镜(无镜片),身着白衬衣、包臀黑短裙,脚裹黑色针织长袜,经典的“办公室美女”打扮,妩媚异常,让宇文温看了眼前一亮。

    但随后见着那托盘,他面色一变。

    美人红唇微启,笑笑盈盈的说道:“二郎,该起来吃东西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驱虎吞狼(续)

    如果说宇文温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么“发明”电烤箱就是其中之一,这玩意造价昂贵,使用受限(需要电,电压、电流还得稳定),根本就没有任何实用化的可能.

    然而为了兑现向尉迟明月许下的承诺,宇文温还是把这玩意弄出来了,然后就倒了大霉。

    对于尉迟明月来说,这是宇文温专门为她而制作的神奇烘焙器具,喜欢得不得了,时不时就要亲自制作烘焙糕点,让大家品尝自己的心意。

    这些“心意”要么外观像坨屎,要么烘焙过度变成“碳化物”,又或者味道古怪,反正吃下去会让人觉得不适。

    于是尉迟明月的“心意”,人人避之不及,大家却不好说破,到最后就只有宇文温愿意吃。

    其实宇文温不想吃,觉得是在吃垃圾食品,但见着尉迟明月满怀期待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于是一边艰难下咽,一边昧着良心夸小姨子/小妾手艺不错。

    得姊夫/夫君夸赞的尉迟明月,愈发热衷于电烤箱烘焙,一年多以来,时不时就要亲自烘焙糕点,给宇文温品尝。

    现在,看着眼前托盘碟子里那几坨仿佛发霉饼干的“蛋糕”,宇文温耳边似乎想起了一个声音:

    大郎,该喝药了。

    宇文温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不然哪天他就会因为食物中毒身亡,于是把心一横。

    “嗯,为夫尝尝四娘的手艺...”宇文温说着说着,拿起一块“蛋糕”往嘴里放,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然后看向尉迟明月身后门口方向,仿佛是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尉迟明月见状转过头,也看向门口,就在这时,宇文温抬手往自己鼻子轻轻拍了一下。

    回头张望的尉迟明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转过头,热情的看着宇文温,看着夫君吃自己精心烘培的蛋糕。

    却见宇文温鼻子忽然流血,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

    那一瞬间,尉迟明月脑袋一片空白,此情此景,她以为宇文温吃了自己做的蛋糕中毒,所以才七窍流血....鼻子流血,那么....

    “啊...啊....”尉迟明月呆若木鸡,随后扑了上来,扶着宇文温,欲哭无泪。

    “没、没事!”宇文温擦了擦鼻子,然后一手捏着鼻子,放下蛋糕,一手握着尉迟明月的手:“没事,为夫没事..”

    见着尉迟明月已经面色发白,呼吸都要接不上的模样,他怕玩过火,赶紧安慰:“为夫一定是上火而已,上火流鼻血嘛,没事、没事...”

    尉迟明月愣愣看着宇文温,见着夫君果然没有吐血身亡,极度悲喜转换之下,捂着嘴哭起来,被宇文温楼在怀中安慰着:

    “没事,没事的,四娘莫要大惊小怪。”

    尉迟明月只是哭,她不敢想象夫君先走了,她该怎么活下去,更不敢想象夫君是吃了自己的蛋糕而死,她还怎么面对儿女,面对姊姊。

    方才那一幕实在是太刺激,以至于尉迟明月见着宇文温又去拿蛋糕,急得一手推开:“二郎莫要吃了,妾以后再也不做了....”

    ‘好啊!’

    宇文温差点就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好歹收住了,搂着尉迟明月不住安慰,然后说不干蛋糕的事。

    尉迟明月只是哭着发誓,以后再也不做烘培,一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

    宇文温搂着衣着撩火的小姨子/小妾,感受着对方的瑟瑟发抖,只觉腹部温热,一股邪火蹭蹭蹭往上窜,将美人拦腰抱起,就近往书案上一放,开始行事。

    呼吸急促的宇文温,鼻子又流起血来,惊得尉迟明月不住挣扎,想要为夫君止血。

    动手动脚间,宇文温只觉欲火焚身,不泻火是不行了,紧要关头,听得外面通传,说唐国公在入宫候见。

    “二郎,政务要紧,政务要紧..”尉迟明月挣扎着,好不容易推开宇文温,整理着衣裙:“妾今晚再侍寝...”

    “嗯?嗯...”宇文温有些恼火的哼哼着,见着尉迟明月逃也似的离开,随后发起狠来:来得好,我就找你泻火!

    。。。。。。

    “朕已经多次说过,随意筑坝会引发水患,让他们尽早拆除水坝,莫要祸害河道,结果呢?一个两个装聋作哑!”

    “未得官府许可,就私自筑坝蓄水,以致河沙淤积,河道抬高,好,好得很!”

    “他们的水碓、磨坊生意那么好,朕很欣慰,李卿,你马上带人去征税,一个水坝每月一万贯,不得拖欠,谁敢拖欠,抓起来,流放澳州!!”

    书房,宇文温拿着卷宗不住拍书案,说话声音很大,入宫觐见的工部侍郎、唐国公李渊见状赶紧表明态度:“臣请陛下息怒,此次拆坝,臣等必然秉公执法,绝不留下一座私坝。”

    “不许留,一个都不许留!”宇文温放下卷宗,抽出一份资料:“这上面有记录,你们按地点一个个拆过去,泾水、渭水支流上,那些未经官府许可就筑起的私坝,全都要拆了!”

    李渊接过资料,答道:“是,微臣遵命。”

    “光拆不行,指标还得治本,他们之所以敢私筑水坝,无非是水碓、磨坊盈利,蒸汽机的推广要跟上,让他们用蒸汽机,不要老是想着占便宜,贪图小利,却祸害乡里!”

    李渊听到这里,赶紧回答:“回陛下,蒸汽机推广事宜,并非微臣职责,此事实乃越俎代庖....”

    “嗯?无妨,你可以先打声招呼,让他们脑子清醒点。”宇文温轻轻摸了摸鼻子,继续说:

    “李卿,你要让他们知道,朝廷不是要断他们的财路,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有了蒸汽机,就不要为了省钱到处筑坝拦河,这样下去,迟早要闹水患的!”

    宇文温现在火大,原因之一是方才的好事被打断,但主要原因是关中地区筑坝拦河的情况越来越多,各地大户搞水力磨坊、水碓(水力驱动的捣米器具)盈利,为了利益什么都不顾。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沿河地区的人们筑坝拦河蓄水,用水力来驱动各种机械从事营利活动,本无可厚非。

    问题是因为关中平原地势平缓,河流的落差不大,本来河水中泥沙淤积的情况就不乐观,现在到处都有人拦河筑坝,更是人为加速了河沙淤积的速度。

    如此一来,河道上升,会引发一连串不良后果,而泾水、渭水各支流出现大规模筑坝的行为后,会导致下游河流水量变少,同样会引发严重后果。

    简而言之,这种情况如果再持续下去,就会导致水灾、旱灾变得频繁,进而引发社会动荡,民变四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各地大户私筑水坝的情况,之前不是没有官员上书陈情,请求朝廷当机立断予以取缔,而宇文温不是没有采取措施,但现在看来,他要是不把话说死,大把人装疯卖傻,当做听不懂。

    违章建筑,必须拆除,于是宇文温任命工部侍郎、唐国公李渊负责此事,在关中地区搞“拆迁”,也就是让李渊做“拆迁办主任”。

    拆除私筑水坝的同时,朝廷还要推广蒸汽机,让水力磨坊、碓房“技改”,变成蒸汽磨坊、碓房。

    平心而论,在靠近河流的地方,使用水力比使用蒸汽动力要省钱,因为水是免费的,煤再便宜也得花钱买。

    但为了确保泾、渭水系的通畅,尽可能降低水灾、旱灾的发生概率,宇文温决定推广蒸汽动力,以此在一定程度上取代水力工坊。

    此举必然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因为办水力磨坊、水碓真的很赚钱,若换成蒸汽动力,东主即便不亏损,但利润下降是必然的,因为成本增加了。

    动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比登天还难。

    但现在不一样,宇文温对付这种“既得利益集团”,有另一个实力强劲的“既得利益集团”做马前卒,轻松得很。

    那个实力强劲“既得利益集团”,就是“关陇煤炭集团”,其成员开矿采煤,就靠着煤炭大卖赚大钱,而取消水力磨坊,推广蒸汽机,必然导致各地对煤的需求量大增。

    所以拆除私筑水坝、推广蒸汽机这种事情,不需要宇文温做动员,许多官员都已经摩拳擦掌,指责私筑水坝的行为容易引发天灾,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宇文温正式下令,拆除私筑水坝之事必然没有问题,用利益集团对付利益集团,事半功倍,这就是宇文温采取的“驱虎吞狼”之策。

    关陇煤炭集团挥洒勤劳的汗水,用报国之心挖出来的煤炭,你们居然敢不买,这么不给面子,是不是想挪个位置,到澳州开荒?

第二百四十六章 走势

    下午,雨未停,宇文温也未停止处理公务,作为皇帝,他只要想,每天都会有忙不完的事情,当然,他也可以选择醉生梦死做昏君,生前逍遥快活,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但他不是那种人,所以得勤政,但作为皇帝不可能事事过问,所以只能抓大放小,现在,他看的是关于各地物价的报告。

    物价,事关百姓生活,从物价的涨跌就能看出各地百姓的生活情况如何,其中最重要的指标就是粮价。

    若某地发生天灾**,其粮价必然暴涨,涨幅越大,说明事态越严重。

    宇文温为了避免被官僚忽悠,获取物价的渠道有很多,而下面递交上来的报告,不止是简单的给出各地粮价,还给出了“同期涨跌”的比对结果,以及当地最近五年以来粮价的走势线图。

    他看着一张张走势呈持续下跌的粮价曲线图,满意的点点头,经过那么多年的持续努力,加上没有什么大的天灾,河北、河南、两淮、山南以及关中、河东的粮价一直都被人为的压低。

    随着大量农田的开坑、水利设施的完善、蒸汽抽水机的大规模应用,以及航运的快速发展,粮价持续走低是必然。

    布价同样如此,再持续个十来二十年,伴随着交通运输越来越便利,商品经济蓬勃发展,庄园制经济必然走向破产,这是宇文温想要的结果。

    他用软刀子割世家大族的肉,让对方有苦说不出,所有不改变经营模式的庄园,都要被时代的车轮碾碎。

    宇文温畅想了一下美好的未来,拿起另一份资料,那是关于煤价的统计报告。

    煤炭又名“石炭”,自古以来就被当做燃料使用,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得到普及,所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日常生活中的燃料都是柴禾,通过樵采或者购买获得。

    但随着蒸汽机、各种锅炉的推广使用,煤炭的开采量逐年暴涨,这为煤炭走入寻常百姓家创造了很有利的条件,所以宇文温要在各大主要都市推广“以煤代柴”。

    诸如长安、晋阳、邺城、洛阳这样的大都会,还有成都、广陵、西阳、襄阳等“二线都会”都居住着大量人口,每天消耗无数燃料,如果全靠樵采、烧炭,迟早要把周围的山林一扫而光。

    森林被砍伐一空,随之而来的就是水土流失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也许当代不明显,但会祸及子孙后代,所以宇文温要想办法带个好头。

    在这个时代过于强调“环境保护”没必要,宇文温要推广“以煤代柴”,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民生。

    燃料是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品,无论是烧水做饭还是生火取暖,只要用到火,就得有燃料,而对于寻常城中居民来说,获取燃料十分麻烦,即便花钱买,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在这个时代,一日两餐(朝食、夕食)是常态,平民百姓的日常,就是早上煮好朝食,吃一半,留一半作为夕食,而下午吃夕食的时候为了省柴禾,食物不重新热直接就吃了(冬天除外)。

    食物是这样,饮用水就更别提了,许多人喝的都是生水。

    如此饮食习惯,很容易患病,不是百姓不讲卫生,实在是囊中羞涩,支撑不起稍微像样些的饮食水平,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很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获取燃料成本高引发的饮食问题。

    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壮,很可能就是因为吃了一碗冷粥、喝了一碗生水便病倒了,然后没钱看病抓药,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病死,留下孤儿寡母苦苦挣扎。

    身强体壮的成年人都容易生病,幼儿和老人就更不用说,到了冬天,因为取暖所需燃料不足,许多百姓就靠着“抖”硬扛过冬,所以许多老人和幼儿很容易在冬天死去。

    这就是民生,若想改变这个现状,即便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光靠喊口号是没有用的。

    对于百姓来说,获取燃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百姓烧不起开水、用不起燃料,官府再怎么宣传喝开水的好处,再怎么宣传吃凉食的坏处,百姓也没办法照着做。

    所以,宇文温想要改善民生,就要推广良好的饮食习惯,一是在城市里推广熟水铺、酒肆,让居民能够以较为低廉的价格,获得可靠的熟水,或者熟水的替代物麦酒。

    第二,就是以煤代柴,让百姓在准备一日两餐时,有足够廉价的燃料来煮饭做菜,吃第二餐的时候,好歹热过一遍,降低病从口入的概率。

    第三,冬天时,能有足够并且廉价的燃煤供应,让大部分家庭烧得起热炕,好歹能过一个较为暖和的冬天,而不是一家人挤在一起,靠体温相互取暖。

    宇文温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声响,他知道以煤代柴的设想,不能只靠行政命令来推行,如果一个行政命令违反经济原则,那么这个命令是推行不了多久的。

    宇文温的策略,就是借助推广蒸汽机、发展火轮船航运,使得煤炭的开采、运输、销售快速增长,在各大主要都市、水陆交通线沿途形成煤炭销售网络,为各地居民带来足够的廉价燃煤。

    如果烧煤比烧柴、烧炭划算,傻瓜才会烧柴(炭)而不烧煤。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效果如何可不能光靠看奏章,宇文温还是关注煤炭价格的走势,而各地煤炭的价格,自然是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收集,然后相互印证,去伪存真。

    现在,宇文温看的就是汇总后的煤炭价格报告,然后附带着各主要地区这个季度的煤炭价格走势图。

    宇文温首先关注的是长安城内的煤炭价格,按照统计结果,本月初,长安的煤炭(河东产的普通煤炭)价格为每百斤十七文,关中产的煤炭在每百斤十五文左右。

    煤炭制成“蜂窝煤”后,每百斤售价上涨八文,制成煤球,则每百斤上涨五文。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木炭的价格,较好的木炭是每百斤三十八文,一般的木炭是每百斤三十文。

    价格孰高孰低一目了然,而且煤炭是有价有市,长安城边上几大煤场里煤炭堆积如山,城内居民购买煤炭十分方便,该怎么选,大家自然心里有数。

    长安是这样,作为煤产地的晋阳就更不用说了,而洛阳、邺城因为距离大煤矿不算远,所以煤炭价格一直走低,居民获得了廉价的燃料,而薄利多销的煤商和矿主,同样赚得盆满钵满。

    凡事有利有弊,煤炭大规模抢占传统的燃料市场,那么以卖木炭、木柴为生的人们,日子自然就不好过。

    许多樵夫的营生受到影响,这是事实,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看到这里,宇文温忽然想起了一首诗。

    放下资料,他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看着窗外屋檐下的水帘,念起诗来。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念着念着,宇文温看着窗外出神,作为最高执政者,他还是想尽可能让大部分百姓的日子变得好过些,所以,并没有赶尽杀绝。

    长安城内,木炭和煤炭比起来没有价格优势,木炭价格再怎么低也低不过煤炭,这是针对于日常生活而言,但是,木炭尤其是高级木炭的价格,却一直稳重有涨,还不愁卖。

    因为需求尚在。

    煤炭燃烧时产生的气味,不是谁都能忍受的,而据说用煤生火做出来的饭菜,会染上难闻的煤味,这让拥有金贵舌头和鼻子的贵人们难以忍受。

    加上为了和贱民划清界限,富贵人家所用燃料,是燃烧时会散发清香的果木木柴和木炭,尤其烹饪时,讲究一些的人家,不允许食物沾上任何煤味,以此彰显贵贱之别。

    当然,这种“装逼”的待遇,只有贵人们才配拥有,府里僮仆,老老实实吃煤火煮出来的饭菜。

    随着煤炭走进寻常百姓家,富贵人家有了很强烈的“装逼”要求,特意使用木柴、木炭这种价格较贵的燃料,所以,长安、洛阳、晋阳、邺城内,木炭、木柴的销路依旧不错。

    樵夫和卖炭翁们,并没有失业,而新的一种斗富方式,随后出现。

    纨绔子弟们在聚会时,流行一种比试,那就是一碟刚做好的美食摆在面前,大家轻轻嗅一下,必须说出这美食在烹饪时,炉火烧得是什么木炭。

    想到这里,宇文温不由得摸了摸颌下小胡须。

    论装逼,你们装得过我?

第二百四十七章 秘密

    皇宫一侧,命妇院,皇后尉迟炽繁正在主持酒宴,款待入宫觐见的外命妇们,虽然外面下着大雨,又湿又热,但宴客厅内清凉如春,使得主宾双方惬意至极。

    外命妇们入宫觐见皇后,是很正式的事情,一切都得按着礼制来,所以人人都身着礼服,皇后也不例外。

    按说在这个季节穿着如此隆重,时间久了必然会微微出汗,但因为厅内颇为凉爽,没人觉得热。

    如今是夏末,天气炎热,有钱人家都会以大量冰块消暑,自从有了蒸汽机驱动的风扇,消暑的手段又多了一种,但宴客厅里降温的手段却很特别,以至于让人啧啧称奇。

    皇后尉迟炽繁穿梭于席间,和外命妇们交谈着,一旁,唐国公夫人窦氏饶有趣味的环视整个宴客厅,想要弄明白这传说中的“空调”是如何降温的。

    正如冬天里有“暖气”,可以让室内温暖如春那样,夏天里有“空调”,同样可以让室内“如春”,当然,是“清凉如春”,而这种“空调”,目前只有皇宫里有。

    “暖气”、“空调”,这两样能够让室内“温暖/清凉如春”的设备,真是神奇无比,一旦用过,就让人难以忘怀。

    皇后当年向外命妇们介绍“暖气”,如今,又开始介绍“空调”,窦氏觉得,也许过不了三五年,长安城内的富贵人家,府里也必然装上“空调”。

    以她的亲身感受而言,这种“空调”给人带来的清凉,虽然比不上坐在冰鉴边上那么凉爽,却可以让整个房间降温,在人多的时候特别有用。

    “空调”是如何给室内降温的?窦氏不明白,皇后在闲谈时透露过“空调”的秘密,说降温的原理是什么“水冷、蒸发”,她听不懂。

    但她知道“空调”一定会推广,就像“暖气”那样,寻常人家用不起,但富贵之家不可或缺。

    这是必然的,因为按照皇后所说,“空调”要靠着蒸汽机提供动力进行“水帘降温”、“抽气”、“排气”,所以要烧煤,会增大对煤炭的需求,而这一点,正是天子一直在推动的。

    到时候,冬天开“暖气”,夏天开“空调”,一年到头不停烧煤,必然是富贵之家常见的情景。

    只有当“市场”对于煤的需求持续增长,那么煤炭买卖才会持续红火,进而带动采煤业的快速发展,一口出煤的井,就是一口喷钱的泉眼。

    窦氏觉得,为了让煤炭有个好销路,帝后也是很努力的在以身作则,当然,大家都乐见其成,因为煤炭买卖越好,大家的收入也就越多。

    她觉得“空调”确实是个好东西,但也有缺点,那就是运行起来动静不小。

    自从命妇院的宴客厅装上了“空调”,窦氏见识过几次,知道这种设备虽然是装在室外,但运行起来有“哗哗”的流水声。

    声音其实并不算大,但对于挑剔的人来说就是不可忍受的缺点。

    她的姑婆(婆婆)独孤氏就是这样的人。

    独孤氏脾气暴躁,极难相处,也只有窦氏能够伺候得老人家舒舒服服,而窦氏知道皇后有意向大家推广“空调”,所以想着明年给府里装“空调”,让夫君有面子,也顺便孝顺姑婆。

    但姑婆那么挑剔,她担心“空调”太吵,让姑婆成日里絮絮叨叨,所以有些纠结。

    然而正如“暖气”对于富贵之家已经必不可少那样,窦氏觉得“空调”日后也必然是富贵之家要有的装置,若唐国公府里没这玩意,会显得很寒酸的。

    窦氏不是想炫富、斗富,只是想让夫君在别人面前有面子,毕竟作为当年的八柱国之一,唐国公这块金字牌匾可不能掉色。

    但“空调”一但装了,必然不能落下太夫人,否则就是不孝,问题是万一老人家发脾气不愿用,那其他人该怎么办呢?

    窦氏正纠结间,见皇后来到面前,赶紧起身敬酒,随后和皇后交谈起来。

    天子当年尚在潜邸时,窦氏和尉迟炽繁就有交情,所以算是熟人,一转眼十余年过去,窦氏每次见到尉迟炽繁时,都会有些小羡慕。

    本就有沉鱼落雁之貌的皇后,依旧明艳动人,加上皇后的威仪,更是让尉迟炽繁显得风姿绰约,窦氏同为女人,真的很羡慕对方。

    在京的外命妇们,不仅逢年过节,每月按例都要入宫觐见皇后,而每一次在命妇院举办的酒宴上,内外命妇之中,皇后总会是那朵最美丽的花。

    或者之一。

    天子的妃嫔,同样明艳动人,皇后之妹、淑妃尉迟氏就不说了,德妃萧氏同样有倾国倾城之貌,所以大家觉得天子登基之后,后宫未增一人,真的是理所当然。

    交谈片刻,尉迟炽繁转到别处,但窦氏却没休息多久,因为贵妃来到席前。

    身为贵妃,当然和寻常妃嫔不同,皇后在命妇院设宴款待外命妇,一个人招待忙不过来,所以需要有人帮忙,帮忙招呼宾客们,所以妃嫔们自然就会陪同皇后出席酒宴。

    然而,当前几年从未出现在外命妇面前的贵妃杨氏现身时,许多年长的外命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窦氏不算年长,但她看见杨氏的面容时,同样愣住了。

    窦氏的母亲是皇朝公主,武帝宇文邕是她的舅舅,太子是她的表兄,年幼的窦氏在宫里长大,所以对于当年的太子妃很熟悉。

    当年的太子妃、天元皇后、太后杨丽华,大象二年时就已经病逝,结果竟然还活着。

    杨坚的女儿杨丽华,成了皇朝贵妃,而燕王宇文维翰,是杨坚的外孙。

    如此真相,让窦氏和当年见过杨丽华的外命妇们震惊得不知所措,但既然尚书令都不介意孙女嫁给杨坚的外孙,旁人也就只能保持沉默,装聋作哑。

    此事如此令人震惊,却没有谁会到处传,也不敢到处传,更不敢公开议论,因为激怒天子的后果,光是想都让人害怕。

    贵妃杨氏的身份,实际上并没有公开,杨丽华只是在外命妇面前露脸,没有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人当面说她就是当年的天元皇后、太后。

    只要天子不承认,就没人可以说贵妃杨氏是当年天元皇后、太后杨丽华,也就只是长得像罢了。

    但认识杨丽华的人,心里都明白得很。

    这是公开的秘密,外命妇之中,知道的人不会说破,不知道的人更是无从说起,而窦氏现在面对当年的表嫂、皇后、太后,真的有些尴尬。

    杨丽华见着窦氏,丝毫没有尴尬的表情,和她说了一会儿场面话,面色平静的转到下一席,仿佛两人是刚认识不久那般。

    窦氏见着杨丽华的背影,心中暗道幸亏她提前将这秘密透露给姑婆,不然万一独孤氏见着了杨丽华,怕不是要当场哭起来。

    自从燕王成婚之后,渐渐就有一种说法,说燕王生母、一直藏头露尾的贵妃杨氏,就是当年的太后杨丽华。

    窦氏本来是不信的,但当她见着贵妃本人后,惊得坐立不安,纠结了许久,才决定将这一秘密告诉独孤氏。

    独孤氏知道后激动万分,曾想过入宫,亲眼见见外甥女,后来却选择装做不知。

    若两人真的见面了,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更别说杨丽华、独孤氏两人身份的敏感性,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那时起,独孤氏就一直称病,没有如其她外命妇般循例入宫,不然真的在席间碰到了杨丽华,很容易失态。

    想到这里,窦氏觉得现实有些荒诞,她是聪明人,能想到一个事实:

    按照杨丽华“病逝”的时间推算,在大象二年时,尚在潜邸的天子就把太后拐走了,当时朝廷搞不清怎么回事,只知道太后失踪,于是对外宣称太后“病逝”。

    窦氏真想知道,天子当年这么胆大妄为,老杞王在世时知道这个秘密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解决办法

    夜,皇宫,夏初新落成的清凉殿前,宇文温驻足不前,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消暑“神器”,只觉怎么都看不够。

    殿侧硕大的十余个装置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一个个通风管入口处,抽风风扇隔着正方形的“蒸发箱”,将室外空气抽入管道。

    “蒸发箱”顶部不透气,四面有布帘,抽水机抽出的冰凉地下水,不停淋到“蒸发箱”上的布帘,当布帘上的水蒸发时,使得穿过布帘的空气温度降低。

    降温的空气经由通风管,进入相对密封的室内,给室内带来一阵清凉。

    又有抽风机在清凉殿顶部抽风,将受热上升、聚集于顶部的热气抽出去,并且使得室内的空气流动,不会让人有憋闷的感觉。

    这一套复杂的室内降温装置名为“水冷蒸发式空调”,简称“空调”,降温效果对于个人来说,虽然比不上直接坐在冰鉴旁凉爽,但整个房间的降温效果不错,身处其间十分惬意。

    宇文温“发明”的这套“空调”,实际上是抄的,原型就是后世已经很常见的蒸发式空调,这种空调不需要制冷剂,纯粹靠水蒸发时带走热量的原理对空气进行降温。

    正是因为不需要制冷剂,所以能够在这个时代被他“发明”出来,成为“装逼”必备之用具。

    宇文温进入清凉殿,经过双重“保温门”进入室内,只觉迎面一阵清凉,看了看挂在门口的温度计,此时室温是二十七度。

    而室外温度是三十度,内外温差只是三度而已,但在这个没有真正空调的时代,能够实现这个温差,宇文温真的很满意。

    室内,两位美人已经就绪,身着“秘书套装”的尉迟明月和陈,见他入内,赶紧迎上前来,为他宽衣解带。

    换上“居家便服”:短衫(t恤),“七分裤”,再穿上拖鞋。

    这就是宇文温的居家生活服饰,按照这个时代的观点,他的穿着就是奇装异服,简称“服妖”。

    宇文温在“家里”时,怎么舒服怎么来,当然,为了避免“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在儿女面前的衣着还是很正常的。

    但他有自己的坚持,要按着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不然这个皇帝就做得太憋屈了。

    作为皇帝,宇文温当然有更好的消暑方式,那就是选一处山地建离宫(行宫),一如后世“承德避暑山庄”那样,避暑效果肯定不错,还“环保”。

    但皇帝出行牵一发动全身,不仅嫔妃、皇子、公主要随行,文武百官也要跟着去行宫,如此一来,护卫及随从必不可少,浩浩荡荡几万人的队伍,入驻的行宫和一个城池没区别。

    这么多人的饮食起居,所需物资都要额外从京城运输,运输成本不会低,而行宫和道路每年都要维护,都是不小的开支。

    宇文温觉得纯粹为了避暑就如此折腾,太劳民伤财,解决办法就是在宫里装“空调”,这样比较省钱。

    还有逼格。

    更衣完毕,宇文温开始办正事,来到硕大的战术棋盘边,在两名秘书的协助下开始加班

    战术棋盘上分布着丘陵、河流、旷野还有红蓝两军的兵马,宇文温手持战报,对前不久的萨水之战进行“复盘”,从另一个角度来感受当时激战的情景。

    他看着战术棋盘,尉迟明月和陈从旁协助,她俩根据“战谱”,对敌我双方的兵棋进行操作,让宇文温可以专心关注于战场变化。

    之前,身在长安的宇文温收到的只是捷报,而过了将近一个月后的今天,才拿到了详细的“战谱”,随着“战谱”一同回来的,还有东征军最新的情况。

    海上风暴不断,陆上阴雨连绵,位于萨水畔的大军形同孤军,现在已经回撤至鸭绿水一线,以此缩短粮道,并摆出姿态,迷惑高句丽君臣。

    让对方以为,今年周军也就真的是春来秋走。

    前线如何操作,宇文温无需操心,他现在关注的是萨水之战官军是怎么赢的。

    这一战,两军对垒,排开堂堂之阵,军阵绵延十余里,步骑结合,若按“传统”的打法,那就是步兵对撼、骑兵伺机穿插,从侧翼突破,然后来个左勾拳或者右勾拳定胜负。

    但因为火炮的投入使用,此战官军实行侧翼突破的重任就由火炮承担,而重量轻、易于机动的轻炮,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宇文温“看着”高句丽军的南翼被轻炮击溃,“看着”绵延十余里的军阵就这么崩了,对轻炮的战场表现很满意,对行军元帅长史王的表现很满意。

    燕王宇文维翰虽为主帅,但实际指挥权是在王手中,王自称熟读兵书,胸中有韬略,但即便真的是兵法大家,却未必会正确使用火炮。

    火炮是跨时代的兵器,未见于任何兵书记载,所以火炮该怎么用,是“传统军事家”要解决的问题,宇文温觉得王也不例外。

    现在,萨水之战的结果表明,王对于火炮的运用,至少达到了“物尽其用”的效果,因为轻炮的设计初衷,就是用于战场迂回,从侧翼而不是正面击破敌军军阵。

    这种战法,适用于步阵对战,在与突厥交战时很难有机会验证“轻炮侧击”的效果,所以萨水之战是一个很好的战例,而辽东战场,正适合火炮发威。

    高句丽这个国家,宇文温觉得其国内体制很像“古典****”,依靠大大小小的山城,维持统治的同时,对外扩张。

    一旦有强敌来犯,就依靠坚城防守反击。

    若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在没有配重投石机的时代,无论是隋军还是唐军,想要啃下一座座坚固的高句丽山城,都要花费大量的兵力和时间,所以半年时间根本就不够。

    高昂的运输成本,不利的气候条件,使得中原王朝在春天出击的军队,到了秋末,就只能撤军。

    敌前撤退很考验主帅的本领,以及各部兵马的配合,这个时候,一不留神就会被追击的高句丽军搞出个歼灭战,正是因为如此,妄图毕其功于一役来收复辽东的战略,都会落得铩羽而归的结局。

    宇文温一直一直引以为戒。

    但现在,周军不止有配重投石机,还有更先进的火炮,高句丽的堡垒战术失效,防守反击连防守都做不到,更别说反击。

    即便如此,宇文温也没有掉以轻心,他没有打算今年就必须把高句丽灭掉,但辽东是必须收回来的。

    不然,对不住三十万人东征的大阵容。

    战斗复盘结束,宇文温坐在一旁思考问题,尉迟明月和陈开始收拾棋盘,两人身着“秘书套装”,曲线尽显,诱惑非常,但宇文温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

    按照作战方案,夏末以前,东征大军第一、第二批次的主攻方向是在鸭绿水两端,将高句丽国土“腰斩”,而第三批次十万人投入作战之后,主战场才在辽东。

    目标,是歼灭高句丽的辽东驻军主力,按照之前的估计,对方在辽东能够拼凑起至少十五万的大军,其中包括各部骑兵。

    高句丽立国数百年,生命力很顽强,而且立国之初,和辽北地区的扶余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居住在扶余故地的各部,对于高句丽来说,就是很好的盟友。

    即便最近几年,周国行疲兵之计,甚至还故意释放天花病毒,让辽东高句丽军民伤亡不小,助战的各部同样损失巨大,但对方依旧能够垂死挣扎,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宇文温身处长安,前线战事想操心也操心不了,如今儿子宇文维翰率军在鸭绿水畔静候时机,负责对付高句丽的“本土军团”,身在辽东的行军总管杨济,就要负责对付高句丽的“辽东军团”。

    这是杨济第一次独力承担“战略方面”的重任,官军能否在辽东取得关键性胜利,就要看杨济的指挥能力如何,宇文温对此颇为期待。

    杨济在营州总管任上,连年对边境番族用兵,整合了辽西地区部分契丹、奚(库莫奚)部落,然后以八旗军为骨干,组建了一支番族骑兵队伍。

    今年是这支军队第一次投入大规模作战,效果如何,决定了这支军队的后续发展方向。

    可以说,这是一支“模范军”,和历史上的“城傍”不同,如果效果不错,将来朝廷经略辽东、草原,就要以此作为模板进行推广。

    让那些愿意亲近中原王朝的游牧、渔猎部落,成为大周官军的马前卒。

    边境番族是杀不完的,但边患又要解决,所以宇文温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城傍”的基础上进行“升级”,尝试建立东方版的哥萨克。

    这种尝试能否成功,需要时间来验证,但最关键的第一步必须走好,所以,一切就看“项目负责人”杨济的表现如何。

    辽东战事是关键,宇文温想着想着,忽然说道:“摆棋盘,按辽东地形来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鹰视狼顾

    秋风萧瑟,吹黄遍地草木,旷野里,周军大营,行军总管杨济正在巡视营区,此次出征,军中兵员组成复杂,除了兵,多有契丹、奚等胡族士兵,他为了以防万一,经常巡营,发现问题立刻解决,不留后患。

    不同部族的士兵,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交流起来有障碍,很容易因为误会产生矛盾进而引发冲突,杨济作为主帅,不希望打仗的时候自己军中有人临阵倒戈,所以不敢掉以轻心。

    人心隔肚皮,杨济无法预测谁会心怀不满、谁会笑里藏刀、谁会临阵倒戈或者里应外合,除了布置了该有的预防手段,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一视同仁,避免不满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所谓一视同仁,就是既然打仗,无论胡汉士兵,该有的待遇就该有,不能厚此薄彼。

    扎营时,不能老是让胡兵在不好的位置扎营(潮湿、迎风等),平日里埋锅做饭,伙食要一样,不能汉兵吃的是好米,胡兵吃的是陈粮。

    既然都是大周官军,那么装备要一致,马匹的分配也要合理,同样不能厚此薄彼。

    简而言之,要把、契丹、奚族士兵当自己人,否则人家不是傻瓜,见着自己被区别对待,上战场会出力才怪。

    而一视同仁,在军法上也有体现,不能为了收拢人心,就对胡兵放宽要求,违反同样的军纪,不能汉兵打二十鞭,胡兵就可以法外开恩只打十鞭。

    杨济要做到的就是一碗水端平,但即便如此,他也不确定这些胡兵到底能有多可靠。

    自朝廷发兵东征以来,辽东烽火遍地,但截止夏末,实际上没有什么恶战,因为按照既定作战方案,夏季的主战场是鸭绿水一带,而辽东地区,是官军以疑兵牵制高句丽军队。

    到了夏末,第三批次出击的兵马抵达辽东,然后才是辽东地区真正决战的时候。

    这段时间,杨济所部兵马没有什么重大战事,所以军中胡汉士兵相处还算融洽,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候,这些参战胡兵的战斗力能有多少、会不会成为软肋,没人说得准。

    胡兵之中,八旗兵倒是较为可靠,至于其他“新附”的契丹、奚族兵,战斗意志和忠心程度,都还有待时间的考验。

    杨济作为“过来人”,当然不想己方因为仆从军阵前倒戈落得怛罗斯之战唐军的下场,所以,心里的那根弦一直不敢送。

    他在契丹族兵的营地里转了一圈,亲自查看了士兵们的住宿情况,又和士兵们交谈,听听他们有何想法。

    杨济在营州总管任上这几年,学会了语、契丹语、奚语甚至突厥语,虽然说起话来不是很流利,但好歹能进行有效的交流,所以他不需要通事,就能和普通胡兵交谈。

    正是因为这一点,杨济对于普通胡兵来说,隔阂感少了许多,加上出兵以来,军营里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所以胡兵们其实没什么可抱怨的。

    现在既然杨总管稳了,他们就想知道,何时真正的打仗,打完仗好回家。

    胡兵们所说的“家”,当然是各部族的游牧地,自从前几年杨济重新定了规矩之后,各契丹、奚部族(愿意亲近中原官府的那些部族)一年四季有了较为固定的定居地点,所以算是有了固定的家。

    在“家里”,定期抵达的周国商队,让各部族可以很便利的获取各种日用品(做买卖的方式),所以大家都很接受这样的管理形式,“家”的归属感,比起以前强很多。

    面对士兵们的询问,杨济无法给出明确答案,因为对于官军来说,辽东战事只是刚开始,很可能战事要横跨整个冬天。。

    而即便有答案,他也不可能直说,因为这涉及到保密。

    巡营很快结束,因为作为全军主帅的杨济还有很多军务处理,不可能整日巡营和胡兵谈心,在回中军帐的路上,杨济看着一面面画着鹰或者狼的旗帜,不由想起一个词:

    鹰视狼顾。

    参战的八旗兵,以不同的旗号区分建制,但旗帜上都必然画着海东青,对于旁人来说,这就是鹰。

    而参战的契丹、奚族兵,同样以不同的旗号区分建制,他们的旗帜上,都画着游牧民族最熟悉的猛兽狼。

    所以,杨济所率领的数万兵马之中,鹰旗和狼旗很常见,这就让杨济产生了“鹰视狼顾”的感觉。

    鹰视是指目光锐利而贪婪,而狼顾,是说狼在肩头不动的情况下,头能转到后背直视后方,两个词都形容人的桀骜不驯以及狠戾,这样的人若为臣子,迟早要谋反。

    按着原本的历史,在李唐中期,辽东的部族脱离中原王朝的控制,建立了渤海国,所以是养不熟的鹰。

    与此同时,在辽西的契丹人,屡降屡叛,最后尾大不掉,终于渐渐壮大,建立了辽国,所以是养不熟的狼。

    显而易见,从事渔猎生活的人、从事游牧生活的契丹人,因为生活方式、文化的不同,中原朝廷想要将其驯化为猎鹰和猎犬,从长远来看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中原纷乱,这些驯服的猎鹰、猎犬,随时会恢复野性,渤海国和辽国,迟早会出现。

    所以,身处鹰、狼之中,真的能够让其如臂使指么?

    杨济不怕这个挑战,所以对于此次出征很有信心,但从长远来看,他不确定这种改进过的“城傍”制,能否真的让鹰和狼驯服。

    所以,还是得靠中原移民来开发辽东,然后中原百姓大规模在辽东定居,通过海路加强与中原的联系,一旦有变,不需要靠什么“以夷制夷”,这种办法搞到最后,必然养虎为患。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朝廷收复辽东,而现在,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为辽东大开发拉开帷幕,他,就是拉开帷幕的那个人。

    杨济抬头看看天空,如今已是秋天,辽东早寒,所以用不了多久,就会下雪了。

    为了辽东之役,朝廷准备多年,现在,他有充足的粮草和物资支撑大军冬季作战,那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己方设下的圈套,高句丽军会不会往里钻。

第二百五十章 将计就计

    辽东城外军营,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动作整齐划一,呼喊声此起彼伏,又夹杂着号角声,听上去热闹非凡,让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高句丽军主帅、北部耨萨高建武,在校场一隅看着士兵操练,他已经在此观看了将近半个时辰,对于将士们的表现很满意。

    这些都是最精锐的士兵,无论技艺还是士气,都是数一数二的,高建武觉得有这些士兵作为官军的核心骨干,打起仗来获胜的信心都会足很多。

    如今已是深秋,再过不久就要入冬,届时天降大雪,车马通行不易,而沿海海域还会结冰,无法无法行船,想来敌军会因为粮草输送不易,就此撤退。

    高建武如是想,交代身边将领几句,转身往中军帐而去,在那里,各部首领已经陆续抵达。

    高建武是先王之子,当今大王高元之弟,任北部耨萨(耨萨为官名,形同中原都督),镇守辽东。

    如今周军入寇,他在调集兵马之余,还征召各部兵马参战,所以带兵助战的各部首领,现在都听从他的调遣。

    虽然这几年周军连年入寇,给高句丽造成巨大的人员、物资损失,但高建武此次召集的大军,依旧有十余万人之众,其中就包括助战的兵马。

    眼下驻扎在辽东城及周边地区的军队,能够拉出去野战的士兵就有将近十万人。

    然而从开春到现在,周军并未在辽东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高建武手中这十余万兵马,大半年时间都在备战,白白消耗许多粮草。

    官军将士即便不打仗,也要消耗口粮,所以这倒没什么,然而南下助战的各部兵马,连人带马日常所需都要官军来承担,所以这就是一笔额外的开支担。

    辽东地区大半年时间没打过大仗,可以说助战的人是在这里白吃白喝,成了巨大的负担。

    高建武停下脚步,看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营帐,叹了口气。

    负担再大也得撑下去,不然若是兵力不足,败给周军,丢掉辽东城,那可就不妙了。

    前几日,来自平壤的信使将大量书信送抵辽东城,对方跋山涉水,耗费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才从平壤抵达这里,让高建武知道了南面的情况。

    信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周军控制了鸭绿水流域,以至于高句丽南北交通几近中断,所幸周军无法完全控制山区,所以信使走的是山路,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来到辽东。

    信使给辽东的高句丽将帅带来了平壤的“最新”消息,高建武由此得知官军的萨水惨败,得知因为雨季到来,海上多风暴,使得周军水师离开口,而周军陆上兵马已经退回鸭绿水畔。

    虽然鸭绿水畔的周军没有撤退的迹象,但至少距离平壤远了些。

    与此同时,蠢蠢欲动的新罗、百济军队,见着己方严阵以待,没敢趁火打劫。

    老天保佑,使得战事拖延到入冬,平壤那边接下来的日子,想来会好过些。

    但盘踞鸭绿水畔的周军并没有闲着,虽然向南方的进攻停止,但向北的进攻却没有停过。

    辽东和鸭绿江之间,有绵延千里的群山,其中各要地分布着高句丽的山城,城中居民都是驻军将士及其家属,平日里渔猎或者开荒种地,使得山城形如一个个城镇,其城主,就是一方豪强。

    这样的山城,构成了高句丽的统治基础,平日里缴纳赋税,战事出兵随军作战,一旦敌军来犯,这些山城就成了一个个坚固的堡垒,有效阻滞敌军进攻。

    而现在,盘踞鸭绿水的周军,已经大规模分兵攻打各处山城,绵延群山之中,靠近鸭绿水一侧的山城,已经有过半易主,这一点,也许平壤那边还不清楚,但高建武却接连收到急报,所以心急如焚。

    他为了守卫辽东,调集大军严阵以待,结果十余万人白白等了大半年,像样的仗都没打过,反倒是“后院”起火了。

    对于辽东而言,东面的绵延群山就是后院,高建武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事前决定一旦辽东守不住,就带兵东撤,撤到群山之中,伺机收复辽东。

    现在,辽东这个“前院”没事,反倒是“后院”危在旦夕,高建武不敢想象当周军从东面翻越群山过来时,腹背受敌的辽东官军该如何应对。

    根据各种急报,高建武知道周军今年使用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种武器用来攻打山城十分犀利,原本有信心坚守数月的城主们,其山城面对周军,基本上都熬不过几日。

    对方攻打城池,就像吃瓜一样轻松,随着大量山城沦陷,辽东官军的局势开始变得艰难,虽然坐拥十余万大军,却不敢轻易分兵东进救援,因为辽水西岸,也有周**队虎视眈眈。

    这一次,对方可不是疑兵,而是实打实的数万大军,其中还以骑兵居多。

    想到这里,高建武就有些头疼,周国先前以疑兵出击,掣肘了他十余万大军,这大半年来,十余万大军除了白白消耗粮草,根本就没派上什么用场。

    现在想想,好像不该那么早集结各部骑兵,但高建武觉得如果年初自己不召集大军,恐怕周国的疑兵就直接攻过来,现在辽东城头飘扬的就是周国旗帜。

    说来说去,还是国力对比太悬殊,周国连年袭扰,导致辽东官军伤亡不小,加上农田连续多年大规模歉收,所以对于国力的消耗是很大的。

    再加上前几年爆发的一场大瘟疫,无数军民死于瘟疫,人口的损失,至少要过上十几年才能弥补回来,而周国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喘息机会。

    所以,竭尽全力凑出十余万大军的高建武已经尽力了,却对分兵进攻的周军无能为力,除了坚守辽东,根本就无暇他顾。

    他边走边想,眉头紧锁,眼见着中军大帐就在面前,强迫自己将心事藏起来,舒展眉头,走进大帐。

    帐内,各部首领见高建武进来,纷纷起身行礼,一番寒暄之后,高建武在上首坐下,开始商议军务。

    昨日,有消息传来,说辽北地区出现大量周军,袭击部落,烧杀抢掠,这让许多南下助战的首领非常焦急,因为周军袭击的区域,算是他们的地盘。

    不止首领们着急,普通兵也很着急,因为此次南下助战,家眷(主要是老弱病残)大多留在家乡,只有少数兵马护卫。

    这些了留守人员对付零星袭扰不成问题,可若是遇到了如狼似虎的周军,恐怕凶多吉少。

    所以,南下助战的人希望回师救援,为防打不过周军,希望官军(高句丽军)能够派兵随行,为他们撑腰。

    这个要求很正当,因为许多部族归附高句丽,缴纳贡品,还派兵助战,现在,该是身为宗主国的高句丽发兵保护他们的时候了。

    对于各部首领的请求,高建武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他知道己方若是处置不当,会让本来心向高句丽的部落离心离德,进而倒向周国。

    若如此,日后周国来犯,怕是愿意派兵助战的部落会越来越少。

    然而周军如此行事,必然是要以此引得己方分兵北上,然后对方在半路某处伏击。

    也就是说,周军袭击辽北,摆明了就是要设个圈套让他们往里钻。

    对于高建武来说,这个圈套就在眼前,不发兵北上,会寒了参战各部的心;发兵,一不留神就会遇伏,伤亡惨重。

    但无论如何,总是要发兵的,所以高建武和几名主要将领商量过后,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高建武当着各位首领的面,表示已经决定发兵四万,随各部联军北上,驱逐袭扰辽北的周军,大军三日后就出发,所以希望各部首领做好出征的准备。

    大军出征,令行禁止,高建武强调,出征的日期既然定了,就绝不容许有人延误。

    若有违反,军法从事。

    听得尊贵的北部耨萨做出了决定,首领们喜形于色,纷纷表示今日回去后立刻做好准备,绝不会误了日期。

    看着一张张笑脸,高建武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起来。

    周国那边,也有部落投靠,所以高建武判断,今日大帐之中坐着的这些首领之中,肯定有人暗中和周军勾结,首鼠两端,向对方通传消息。

    所以...接下来谁算计谁还不知道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 唯快不破

    午后,自东向西流淌的小辽水畔,北岸旷野里旌旗招展,回师辽东城的高句丽大军在此扎营,将小辽水北岸自新城之间的旷野挤得满满当当。

    新城位于辽东城北(北偏东)二百余里处,为高句丽国境的西北门户,其西面数百里外,就是自北向南流淌的大辽水(辽水)。

    辽水即为辽东、辽西的分界线。

    从辽东城出发,前往辽北的高句丽大军,北上途中必然经过新城,当后方传来周军入寇、渡过辽水进逼辽东城的消息时,刚离开新城没几日的军队,立刻掉头南下。

    大军主帅于新德,此时身处城外军营中军帐,看着刚收到的战报,有些错愕位于新城和辽东城之间的盖城,昨日沦陷了。

    周军只用了一日时间,就攻破了坚固的盖城,速度之快,令人震惊。

    于新德在率军北上时就知道,周军是佯攻辽北,以此迫使他们分兵,然后等北上的军队渡过小辽水之后,很可能要来个“腰斩”。

    周军可能渡过辽水东进,将他的队伍和辽东城隔开。

    只是没想到的是,对方选择的突入点是盖城,而已经做好防御的盖城居然连两天都没撑过去。

    头一天,周军兵临盖城下,次日破城,今天是第三天,于新德的大军,才刚掉头回到新城。

    盖城的位置,正好位于辽东城至新城道路中段,也就是说盖城距离南面的辽东城、东北面的新城,都是百里左右。

    周军如此疯狂行事,莫非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于新德有些不安,此次他奉主帅、北部耨萨高建武之命挥师北上,本就是将计就计,诱敌军来攻。

    他们已经策划好了,周军要么在辽水上游地区半路设伏,要么截断北上大军的归路,无论是那种选择,都应该等他这只军队远离辽东城才动手。

    结果居然选在大军距离辽东城还没到三百里时就动手,如此用兵,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于新德对此觉得很意外,周军居然敢选择盖城作为突破点,试图截断北上大军的归路,如此一来,必然面临南北两军的夹击,正常情况下谁会这么做?

    敌军主帅敢做这种选择,要么是狂妄自大,要么就是...

    有恃无恐。

    于新德觉得,对方能够一日攻破盖城,应该是使用了传闻中那种威力巨大的攻城武器,盖城守军明明已经特地加强了防御,却依旧守不住。

    而这种武器若用在战场上,恐怕威力也不小。

    所以,对方应该是有了依仗,故而有恃无恐,那么他回师南下时,一定要小心。

    于新德知道自己肩负重任,所以不容有失,方才收到急报之后,立刻下令派出骑兵南下,接近盖城哨探敌情,与此同时,将小辽水下游(西面)地区查个清清楚楚,看看有没有敌军骑兵迂回。

    若以单纯的步骑对战,他可不怕周军,因为麾下兵马骑兵众多,又有各部骑兵随行,只要谨慎些,不敢说必胜,却也不会败。

    但问题是这些人之中,有没有人私下和周军勾结、为其做内应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于新德沉吟起来,按照约定,一旦敌军断他后路,辽东城的军队,会很快北上,而他则要南下,依托沿途城池,将来犯之敌合围。

    盖城,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大队兵马行军不过两、三日路程,所以,他只要小心些,步步为营,数日后,就能和北上的军队会师。

    届时,若周军坚守盖城,在南北夹击之下未必能撑多久,所以,对方很可能会选择逐个击破,赶在己方两军会师前,先干掉其中一部。

    对方能做到这一点么?

    于新德觉得不太可能,除非对方有内应,能够来个里应外合。

    而他这里,有周军内应的可能性很大。

    正思考间,于新德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正要让亲随出帐看看是怎么回事,却有将领急匆匆入帐:“是敌军!敌军来了!!”

    于新德闻言一愣,随后脱口而出:“什么?这么快?”

    。。。。。。

    小辽水南岸旷野里,大量骑兵呼啸前进,黑旗黑甲,宛若一股黑色的浪潮向着前方涌去,一处丘陵上,行军总管杨济策马而立,用千里镜看着前方远处的新城。

    看着城外的高句丽军营。

    天子曾经对他说过,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打仗也是这道理。

    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每日的进攻半径是一百里,而步兵为主的军队,每日的进攻半径是三十到四十里,谁快谁慢,毋庸置疑。

    既然现在手上有充足的骑兵,又有可以随着骑兵快速行军的轻炮,杨济觉得自己没道理磨磨蹭蹭浪费时间。

    现在,看着猎物被套住,他当然很高兴。

    新城是高句丽的一座山城,位于小辽水北岸,城池规模不小,为高句丽的一处要地,这几年来官军出击辽东,数次兵临新城城外,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将其攻克。

    新城扼守着小辽水航道,而沿着小辽水往上游走,有汉时便存在的古道,沿着古道往东北方向而去,最后可以抵达扶余王城故地,这和沿着辽水(大辽水)北上是殊途同归。

    若在半路上折向东南,会经过汉时玄菟郡的高句丽县故址,翻越群山,可以抵达高句丽的故都国内城,也就是汉时玄菟郡的西盖马县故地。

    这条路,是从辽东东进翻越群山抵达鸭绿水畔的一条重要通道,汉时起就存在了,现在,周军必须将其拿下,以便东、西两军会师。

    新城首当其冲。

    当年那个弱小的高句丽国,最初就是以高句丽县得国名,然后慢慢壮大起来,迫使前汉时设立的玄菟郡不断西迁,由鸭绿水畔撤到辽东。

    所以,历史上有三个玄菟郡,而最后一个玄菟郡(第三玄菟),郡治玄菟故址就在眼前的小辽水边上,周军骑兵行军路线旁那一片荒芜废墟。

    高句丽占据玄菟之地后,为了防御强敌,于小辽水北岸山丘上筑山城,以这座易守难攻的山城为玄菟故地的统治核心。

    为与旧城区分,故称“新城”。

    现在,杨济看着眼前玄菟故址,又看看远处新城外的高句丽军营地,想着玄菟郡不断西迁的旧事,只觉斗志昂扬。

    数百年来,中原纷乱,前汉时设在边疆的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就像四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周边番族的不断侵袭下苦苦挣扎,最后一个个沦陷。

    现在,你们侵吞的中原故土,全都要吐出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渡河

    清晨,天蒙蒙亮,小辽水南岸,周军士兵推着许多四轮车向河边冲去,待得车辆停稳,他们熟练的将车辆“拆解”,一座座便桥就这么“长”了出来,向北岸延伸而去。

    “便携式折叠桥”,装在名为“紫骝马”的四轮马车上,因为“紫骝马”坚固可靠、越野能力强,所以这种过河便桥,可以随着骑兵一起行军。

    行军途中,遇到水较深的河流,靠着“便携式折叠桥”,可以让军队在较短时间内渡河。

    现在,便桥成了南岸周军渡河进攻北岸高句丽军的唯一通道,很容易遭到北岸敌军的破坏,所以不等桥梁抵达北岸,一些周军士兵便先行泅水渡河。

    训练有素的士兵,即便身着铠甲、佩挂武器,依旧在湍急的河流中奋力向前游去,然而他们还未游到对岸,高句丽骑兵已经杀到。

    于回师途中驻扎新城外的高句丽大军,虽然惊讶于周军来得如此之快,却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密切注意着小辽水南岸周军动态,所以见着周军渡河,很快就做出反应。

    高句丽军不打算来个“半渡而击”,他们不打算让周军在北岸站稳脚跟,所以此时快速接近河边的骑兵们纷纷弯弓搭箭,准备先射后砍。

    一字排开的骑兵气势汹汹,却被呼啸而来的金属弹丸撕成残肢断臂。

    南岸一字排开的轻炮,向北岸倾泻着散弹,这种散弹炮弹有长弹托,能确保炮弹出膛后,至少飞过一段距离,其内的大量弹丸才会散开,所以即便炮口前方河内有周军士兵,也不用担心误伤。

    两轮炮击过后,北岸高句丽骑兵已经人仰马翻、伤亡大半,幸存者之中尚未坠马的人,调转马头立刻逃亡。

    趁此机会,渡河周兵登上北岸,顾不得身上湿漉漉,拿起武器开始集结,结成一个个方阵,护卫即将靠岸的便桥。

    与此同时,更多的高句丽骑兵赶来,径直向着仓促结阵的周兵发动冲锋。

    两军即将交战,南岸的轻炮无法发炮,而渡河的周兵作为先登,早就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前两排士兵手持长矛,保持横队队型向前出击,勇敢迎向呼啸而来的敌骑。

    他们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拒马,为同袍完善阵型争取时间,并拉开足够的距离,避免冲锋的骑兵连人带马一起撞入人群之中,造成己方大量伤亡。

    渐渐逼近的高句丽骑兵在马上放箭,箭矢纷纷命中这些前出的周兵,但他们身上厚厚的铠甲挡住了箭矢,虽然几乎人人身中数箭,大部分人却安然无恙。

    排好队形之后,周兵侧身,一手持矛,矛头指向前上方,矛尾着地,另一只手掏出个油布包,用嘴咬着油布一角将其打开,掏出一把把双管手铳。

    这些双管手铳为簧轮发火,已经事前装好弹药,周兵们握着手铳,拨开击锤,然后将铳口对准来袭敌骑。

    双方距离快速缩短,接连射出几轮箭的高句丽骑兵弃弓握槊,口中不断发出怪叫,即是鼓舞己方士气,也是为了恐吓面前的周兵。

    一手持矛一手持火铳的周兵,面对越来越近的敌骑,并没有一人擅自扣动扳机,待得双方距离已经不到二十步,随着一声声“发射”喊起,爆豆般的声音炸响。

    硝烟弥漫满之中,冲锋的高句丽骑兵人仰马翻,而持矛迎接撞击的周兵,也多有被撞飞者。

    血战之中,上岸的周兵越来越多,结成的军阵也越来越“厚”,终于护得便桥完成,一些骑兵策马踏桥过河,而此时,高句丽步兵也已赶到,结成大阵,好整以暇。

    此时的形势,是周军半渡,高句丽军完全有能力趁着周军在北岸立足未稳、兵力处于劣势之际,来个半渡而击。

    这就是高句丽军主帅于新德的打算,他看着眼前粗具规模的周军军阵,毫不犹豫下达了全力进攻的命令。

    方才,敌军在南岸使用了一种武器,竟然能够攻击到北岸上的骑兵,威力还不小,这让于新德十分震惊,但现在,他觉得双方若是展开肉搏,对方那种武器就不好发威,所以不能拖延。

    一拖延,万一对方有时间把那种武器运过河,这就不妙了。

    号角声起,高句丽军阵慢慢向周军逼近,却见百余周骑冲出,迎着汹涌人潮而来。

    百骑兵,在数千甚至上万兵力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但能干扰步阵前进,侧翼高句丽骑兵随即上前拦截,却被对方轻易突破。

    当先一员周将,身材魁梧,目生双瞳,跃马挺槊,左突右冲,在其面前,高句丽一方竟无一合之将,眼睁睁看着这群骑兵呼啸而过,向着黑压压的军阵而去。

    这百余周骑先是投掷出轰天雷,然后径直撞阵。

    行进中的高句丽士兵,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忽见侧翼有敌骑杀来,一时间有些发懵,竟然被这周将领着骑兵在阵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于新德在后面见着,顿时大怒,正要下令将这群骑兵围死,却见其透阵而出。

    这伙骑兵如此一搅和,本来已经移动起来的高句丽军阵,瞬间就停滞了,等到再度调整好阵型继续前进时,对面周军阵中忽然出现几个“缺口”。

    缺口处出现许多两轮车,随后这些两轮车咆哮起来,不断闪烁的火光和冒出的浓烟中,实心炮弹呼啸着,在高句丽军阵中激起腥风血雨。

    靠着人力拖曳经由便桥过河的轻炮,只炮击数轮,就把高句丽军阵打崩,随后过河的大量周军骑兵,直接掩杀过去。

    周军步阵里,主将张须陀看着散发着热气的轻炮,松了口气,要不是战前大家议定先让轻炮过河,恐怕这一仗打起来不轻松,伤亡要大很多。

    马蹄声起,张须陀转头看去,却是方才冲阵的勇士们回来,他高声问道:“如何,还能杀敌么?”

    带队冲阵的将领,为目生双瞳的大都督鱼俱罗,他蹉跎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上阵立功的机会,此时大声回答:“末将方才只是热身!”

    张须陀闻言点点头:“好,那就用敌军首级,来祝贺官军此战大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选择

    落日的余晖漏进房里,洒在书案上,将一枚金印照得闪闪发亮,这金灿灿光芒煞是耀眼,但在高建武看来,却刺眼得很。

    这枚金印是帅印,前不久还是他亲自交到大将于新德手上,而现在,金印回来了,于新德还有其麾下大军却已灰飞烟灭。

    数日前,北上的于新德大军,经过新城之后,周军忽然渡过辽水东进,攻破新城和辽东城之间的盖城,高建武立刻集结军队离开辽东城北上。

    与此同时,于新德所部兵马也回师南下,要来个南北夹击,将周军包围。

    然而周军的动作很快,攻克盖城之后,次日立刻向新城进军,在抵达小辽水南岸后的第二日就发动进攻。

    当高建武率军抵达盖城外时,有溃兵陆续来报,说周军已经击败官军,次日又攻克新城。

    事发突然,高建武震惊之余,立刻下令南撤,好歹带着军队平安返回辽东城。

    而今日他刚回到辽东城,周军使者便送来了这枚金印,还带来于新德已经阵亡的消息。

    与此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溃兵跑回来,高建武大概知道了那日新城之战的具体情况。

    当日清晨,周军架桥强渡小辽水,官军虽然立刻拦截却未能击退对方,还好主帅随后集结兵马列阵,要给周军来个半渡而击,结果军阵却被对方用威力巨大的武器击破。

    当时兵败如山倒,但己方营寨戒备森严,又背靠新城,不是没有稳住局面减少损失的可能,结果周军之中,有兵助战,在这些人的喊话下,大营中的人起了心思。

    虽然主帅暗中做了布置,防备人临阵倒戈,但兵败如山倒之际,人心惶惶,顾不得那么多,当一些人真的阵前倒戈时,已经没人顾得上压制。

    大营很快被周军攻破,骑兵们有马倒是逃得快,步兵就只能靠两条腿跑,乱军之中,不知多少人阵亡、多少人被俘,不知道少人逃出去。

    逃到新城的将士,只是安全了一晚,次日,周军攻城,用的还是那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新城没撑过一日就沦陷,只有少数人逃出来。

    得知战况的高建武,心中顿生无力感,周军的实力,已经不是官军能够抗衡的,对方有了那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己方野战打不过,守城守不住,恐怕就只有...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高句丽自立国以来,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不是没有面临亡国之险,来犯的强敌,一个接着一个。

    汉军,新军(王莽新朝),公孙军(后汉末年盘踞辽东的公孙氏),晋军,燕军(慕容氏的燕国),这些军队,不是没有对高句丽造成严重损失,甚至还攻破过当时的国都。

    可高句丽都挺过来了。

    中原的新朝时,新朝将领杀害了高句丽的开国国王,那又如何?

    公孙氏的军队攻破过当时的高句丽王都,那又如何?

    燕军同样攻破过当时的高句丽王都,也没见高句丽亡国。

    而后来,高句丽军还与燕军在新城对峙,最后签订盟约,就此罢兵。

    所以,这一次周军来势汹汹,高句丽就会亡国么?

    高建武觉得不会,周军不过是数百年来,高句丽面对的无数强敌之一,即便局势再凶险,己方最后也肯定能顶过去,所以他现在若选择不战而降,肯定会后悔的。

    高建武给自己打气,心情恢复了一些,但他忽然想到一点,那就是周军和以往强敌的不同之处。

    对方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可以在远距离杀伤人、兵马或者攻破城墙,在这种武器面前,1官军野战也罢、守城也罢,都没有办法招架。

    想到这一点,高建武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下来,他对于守住辽东城,已经没有最初那么乐观。

    所以,是选择不战而降,还是等城破再说?

    正纠结间,有将领领着信使在外求见,信使是从东面白岩城而来,带来了紧急军情,以及城主的求援信。

    据其所述,占据乌骨城的周军沿着道路西进,即将兵临白岩城下,所以,白岩城主遣使求援,希望高建武派兵助战。

    听得这个消息,高建武不知该说什么,白岩城位于辽东城以东四、五十里处,位于绵延大山西麓,自东来的周军攻到这里,意味着辽东城的后路已经断了。

    南面、西面、北面,都是周军,高建武还打算万一辽东城守不住,他就东撤,经由白岩城进入群山之中,然后辗转北上,进入扶余府(扶余国故地),在那里伺机再起。

    现在,该怎么办?

    。。。。。。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了两日还未结束,天空落下的雪花,纷纷扬扬洒在大地上,旷野里一片白雪皑皑,而眼前的辽东城也是银装素裹。

    兵临辽东城下的周军,已经扎起营寨,黑色旗帜如林,黑色军队如潮。

    一门门沉重的大炮,在大量骡马的拖拽下进入炮击阵地,而阵地距离辽东城,还有将近一里半的距离。

    能发射二十斤重炮弹的攻城炮,射程达到二里,所以在这个距离上,周军可以轻而易举的攻击辽东城,而守军却毫无还手之力。

    几名兵架起宛若“丫”字形的测距镜,精确测量阵地和辽东城的距离,以便炮兵们能调好炮口角度,确保炮击时有较高的命中率。

    一旁,行军总管杨济看着一门门攻城炮,忽然想起了大明的红夷大炮,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收起思绪,用千里镜看着前方的辽东城。

    不,是襄平城。

    高句丽侵占辽东之后,将辽东郡郡治襄平改名为辽东城,自那时起,襄平之名便消失了。

    现在,他要用隆隆的炮声,唤醒大家的记忆,让大家想起来,眼前这座城池,原来的名字叫做襄平。

    自新城一战,已经过了半月时间,杨济给了高句丽主帅高建武机会做选择,但对方在期限到了之后,一直没有给出回答。

    这期间,自鸭绿水西进的官军,已经攻破辽东城东面的白岩城,所以辽东城此刻成为孤城,但城内数万守军依旧拒绝投降。

    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大概是想靠着守城给周军造成重大伤亡,然后再降,以便谈个好价钱。

    但杨济不会让对方如愿,所以调来攻城炮,为此,不惜多耗费一些时间。

    不一会,攻城炮准备就绪,第一发试射,炮弹就落到了辽东城内。

    随后杨济下令开始发炮,他要用一场最隆重、热闹的炮击,迎接流浪在外的孤儿回家。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时局

    “官军收复襄平,这辽东的事情,那就算定了,接下来...”

    “田兄,这...捷报上不是说,官军攻拔辽东城么?襄平?”

    “嗨,襄平是原本的名字,那可是汉时起辽东郡的郡治,高句丽鼠辈窃据中原故土,做贼心虚,才改名辽东城...来来来,干了这杯酒!”

    使邸内,扬州总管司马田六虎,正与其他同僚一道,招待来自交州的客人,这些客人是以杜为首的交州士人(豪强),刚结束长安之旅,经由扬州走海路回交州。

    天子当年尚在潜邸时,南征岭表交广,平定李万春等负隅顽抗势力,杜等当地豪强效命军前,自那以后,为大周经营交州献计献策,出力不少。

    此次杜等人奉诏入京,得天子封爵,各自成了公(县公)、候,又有官职(散秩),朝廷以此褒奖忠义之士,所以,杜等人现在是公侯,算是朝廷命官。

    他们途径扬州,然后登船浮海南下,要广陵短暂逗留等候风信,扬州总管府的官员,当然要好好招待贵客。

    此刻,外面下着大雪,而宴客厅内因为开着“暖气”的缘故,温暖如春,主宾双方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之际,已是酒过数巡。

    杜等人世居交州,虽然能说官话,但口音很重,一般中原人士大多听不太懂,需要靠着通事代为转译,所以席间有不少通事在座,但田六虎和杜等人交谈起来毫无障碍。

    当年天子南征,田六虎亦在军中效命,和杜等人打过照面,后来因为公干的缘故,多次前往交州,和杜等人愈发熟悉,对于交州口音的官话,倒也听得懂,还会说。

    此刻,他和故人相谈甚欢,时不时举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说到时局,说到辽东捷报,大家感慨万千,一眨眼十年过去,当年大家都知道朝廷迟早要收复辽东,却一直都在做准备。

    如今辽东之役官军大获全胜,看起来似乎轻而易举,实际上是十年磨一剑的结果。

    率军收复襄平的行军总管杨济,当年在岭表任广州总管,杜等交广人士,和这位杨总管打过交道,如今说起故人来,话题当然也不少。

    当然,仅靠这点交情,大家也就是酒肉朋友而已,但对于交广人士来说,杨济、田六虎等人可不同,和其他那些来自中原的官吏大不同。

    他们言谈举止之间,没有看不起岭表人士。

    岭表交广和中原相隔千山万水,位于长江南岸的江州人士,都被中原士人蔑称为“狗”,更靠南的岭表人士,则被蔑称为“狸獠”,这种侮辱性的称呼,是问谁受得了。

    虽说岭表地区如今已是周国治下,到岭表任职的中原官吏,不会当面侮辱当地人,但大家不是傻瓜,相处时间久了,能从对方的神态、语气里,感受到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以及蔑视。

    这种情况,近年来好转许多,加上海贸大兴,大量中原船只往来南北之间,南北之间交流多了,许多误会也消除了。

    但人心隔肚皮,杜等交州豪强,不清楚那些笑眯眯的中原人士,是否面上说客套话,心里却在骂他们为“狸獠”,所以总是有一些隔阂。

    对于田六虎、杨济等“故人”却不会有这种感觉。

    杨济的夫人是高凉冼氏女,在广州总管任上又多有善政,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知道杨总管把大家当自己人,事实可比什么花言巧语都有说服力。

    而田六虎等“义兵”首领出身的官员,还有南洋贸易公司的大掌柜们,那是真的把杜等岭表豪强当自己人,一起做买卖一起发财,利益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可比什么交情都牢固。

    杜等交州豪强,如今一个个都是大种植园主,名下种植园的数量及规模不断扩大,是南洋贸易公司的“合作伙伴”,是“自己人”。

    交州总管府各地种植园每年都出产大量蔗糖、蔗酒还有稻米,源源不断输入中原,而来自中原的各种物产,也源源不断输入交州。

    其中就包括冰块。

    岭表交广地区气候炎热,高温高湿,本来没有冰块,千百年来日子也照过,但自从大家享受到冰块的妙处之后,已经离不开了。

    而冰块,大多是南洋贸易公司船队运来的,要多少有多少,价格又便宜。

    经由南洋贸易公司之手,岭表交广的豪强、大族可以靠着当地产出,获取大量的中原物产,维持富足、舒适、体面的生活,而种植园出产的蔗糖供不应求,有多少,南洋公司就收多少。

    各种商品的收购价、销售价,大家一起商量着定,不会让某一方吃亏,所以杜等大种植园主,对于商誉颇佳的南洋贸易公司,信任程度那是连年增加。

    开办种植园,需要大量奴工来干活,于是杜等人,实际上又是捕奴队的东主,交州大小豪强的捕奴队,把买卖都做到南中去了。

    以捕奴这一行当来说,田六虎和杜等人是同行,却没有同行相互竞争的水火不容。

    田六虎和其他来自山南地区的捕奴队东主,已经把买卖做到了桂州、容州、邕州总管府,和杜等“南方同行”一起,为南洋贸易公司提供充足奴工,甚至相互“匀货”,以协南洋贸易公司完成朝廷下的“订单”。

    因为“业务上”有密切往来,故而以田六虎为首的山南捕奴队东主们,和岭表交广的捕奴队东主们,其往来之密切,不是外人能够想象的。

    朝廷不忌讳捕奴行为,修永济渠、通济渠等大型水利工程,还有汉沔大开发,都从“商贾”手中购买大量生口作为奴工,以此避免过度征发百姓。

    而现在,随着辽东回归中原,又一场大买卖要开幕了,作为“买卖人”,当然要关注时局。

    田六虎和杜等人,如今是以官员身份交谈,但谈得的内容却是买卖。

    “北司(北洋贸易公司的简称)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朝廷收复辽东,必然要大力经营,开荒嘛,条件艰苦,当然要靠奴工打头阵,所以,我听说...听说哈,要的奴工至少是这个数....”

    田六虎用手势比了个数字,杜等人看了眼睛一亮:“可辽东冬天不是天寒地冻么?南方的生口到了那里,怕是熬不住?”

    “无妨,习惯了就好,不是还有棉衣嘛!还有热炕....东征的官军之中,不也多有南方士兵?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可得赶紧备货....”田六虎喝了一杯酒,又说:

    “北司那边,可备了不少货,但远远不够...”

    “你是知道的,北司和倭国合作,在其北方大岛上捕捉毛人,这几年下来,总算打开局面,毛人生于苦寒之地,能耐冷,又不是辽东土著,用来开荒再合适不过...“

    “就是数量远远不够,还得南司这边补货,多多益善..你们回去后,大掌柜必然要请过去详谈的...”

    “这...”杜等人有些纠结:“种植园总是不嫌多,一直都在开荒,人手怎么也不够...你是知道的,桂管、邕管、容管地界,都开始办种植园了...你们供货都来不及,怎么接单?”

    “我们这边,族里什么歪瓜裂枣都赶出去拉队伍了,再说,我不是有儿子么?也该带队出去砍人了,老杜,你儿子那么多,赶紧拉起队伍啊!留在家里作甚?”

    “妈的那几个小混蛋一提起来我就生气!”杜说着说着话就粗鄙起来,反正别的官员听不太懂“交州口音官话”,所以他也懒得矜持:

    “就想着去龙编学堂读书,说要考试中选当官,这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考试?你儿子看得下书?谁啊这么有出息,是六郎,还是七郎?老杜,你家怕是要出几个大官呐!”田六虎哼哼着,见着杜口里骂着却是一脸喜色,于是再次举杯:

    “来,干杯,你儿子要是中选当官了,可得在龙编摆酒,我得让掌柜们去吃上三天三夜!”

    在正式场合谈论生口买卖,这种粗鄙、市侩的行为,若放在以往,那可是要被人嗤笑的,但在场其他官员不以为意。

    朝廷这几年大兴土木,多用奴工替代百姓,虽然买生口的花费很多,但花出去的钱,过了两洋贸易公司(两洋贸易公司从捕奴队手里‘订’生口,然后转售)的手,一部分变成红利,落进大小股东的钱袋。

    这大小股东,谁知道后面是哪家权贵、大官?

    所以,朝廷愈发乐于购买生口充作奴工开荒、修建大型工程,官员们在不是很正式的场合,已经不再讳言论生口买卖。

    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反正抓的生口都是番民、野人,花的是国库的钱,多嘴又不讨好,旁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在场官员们,见着田六虎和杜等人相谈甚欢,思绪不由得飞到辽东。

    坊间传闻,朝廷一旦收复辽东,马上就要进行大规模开发、大规模移民,就像南中那样,而北洋贸易公司,必然要“一如既往”为朝廷分忧。

    许多人都在想,到时候,辽东大开发会是何等样的大场面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时事

    午后,安陆,许府,形销骨立的许绍正在用餐,他不紧不慢的咀嚼食物,一名仆人在旁边念报纸,念的是头条新闻:官军攻克辽东城。

    这个消息,许绍已经在邸报上看到了,所以报纸上的新闻,对于他来说并不“新”。

    但再次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放下筷子,看着窗外院子里的景色入神。

    天子有耐心,十年磨一剑,待得宝剑出鞘,就是一击致命,辽东城下,意味着辽东局势尘埃落定,接下来就看朝廷是要留高句丽一口气,还是“除恶务尽”。

    无论这场战争最后以何种方式结束,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朝廷必然调集人力物力,大规模开发辽东,正如南中那样。

    许绍想了一会,将思绪收回,继续用餐,仆人见状接着念报纸。

    这份报纸刊发自黄州,其上所刊载的内容除了时事之外,还有许多民生新闻、商情和“广告”,如今在安陆城内已是寻常之物。

    许多人靠着报纸来了解时局,如今的许绍就是其一。

    三年前,他的父亲许法光病逝,许绍随后丁忧,将父亲安葬在安陆家乡,并于坟旁结庐而居,守了三年孝。

    这三年间,许绍不碰荤腥,在草庐里忍受着三伏酷暑、三九严寒,不问世事,家中一切事务,都由夫人打理,可以说是隐居了三年,熬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直到前不久丧期结束,他才回到府邸,开始恢复正常饮食、调理身体,与此同时,通过看报纸和邸报来了解当前时事。

    这三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引人关注的一件事,就是火轮船的实用化,随着轮船招商总局的成立,火轮船航运快速发展,极大改变了运输现状,让大家的生活改变了许多。

    许绍回到安陆城,这几日不时再城里散步,就发现了火轮船带来的巨大变化。

    安陆城外的水,成了繁忙的航道,聚集在码头边上的火轮船、巨大的蒸汽起重机、堆积如山的货物,成了安陆港的日常情景。

    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以及各地的特产,在安陆城内邸店都有出售,三年前还算是昂贵食材的昆布(海带),时不时会缺货,如今在安陆城里已是寻常可见的海产,售价低了许多。

    很多小食肆里,都有昆布相关菜色,这在三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已入冬,安陆城里冒烟的烟囱多了许多,“暖气”在安陆城里的安装量大增,终日升腾的滚滚浓烟,使得天上飘落的雪花都沾上不少烟灰。

    许绍在城中只是随便转了转,就发现这三年时间,安陆城变了许多,变得更热闹了。

    他依稀记得,从自己小时候刚上蒙学时,直到自己出仕,将近十年时间,安陆城都没有什么变化,但现在,不过三年时间,安陆城的变化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绍结束用餐,接过仆人准备好的旧报纸,从三年前起,一份份慢慢的翻看。

    他结束守孝回到府里没几日,就有天子派来的使者登门,为他带来了天子的诏令。

    天子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休息,待到来年春天,就要赶赴长安听候任用。

    作为天子潜邸元从,许绍有如此待遇,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打算在这三个月时间里,让自己的状态恢复如初,所以在调理身体的同时,多了解一下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以免自己“落伍”。

    看报纸,就是了解时事最好的办法之一,这三年来,黄州出版的每一期报纸,府里都留了一份,按照日期存放,所以许绍现在借此可以“回顾”三年来发生的重大事件,还有方方面面的消息。

    不知不觉中,一个多小时过去,许绍发现一件事,恰好打理茶叶买卖的掌柜在府里,他便让对方过来。

    见着人,许绍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如今茶叶的行情如何了?”

    “回东主,如今这茶叶的行情,可是一言难尽...”掌柜先开了个头,然后仔细向东主说起当前茶叶的行情。

    饮茶之风,自古以来只在南方盛行,而北人称之为“水厄”,黄河以北地区,基本上民间没有什么饮茶的习惯,所以茶叶在北方的销路一直不怎么样。

    但现在不同了,且不说别处,仅仅是相州邺城,每年对茶叶的需求都是爆发式增长,按照商会的粗略统计,去年输入邺城的茶叶(不分产地),已经不下八百万斤。

    这是个巨大的数字,但并不是说八百万斤茶叶,都在邺城里消耗了。

    实际上,邺城作为河北名城,是商贾云集之地,来自天南地北的物产在此集散,进入邺城的茶叶,大部分都被商贾分销别处。

    那么,这些茶叶之后销往何处?

    河北各地,还有太行山以西的河东地区。

    经过将近二十年的持续努力,喝茶能解油腻这一说法,逐渐为惯吃肉食的北人所接受,而边市的活跃,使得边疆番族也开始接受喝茶解腻这种说法,对于茶叶的需求与日俱增。

    随着永济渠、通济渠的通航,使得商路贯穿南北,又有火轮船航运,所以产自南方的茶叶,能够以更低的运输成本,源源不断输入北方。

    永济渠沿岸州郡、要津如雨后春笋出现的茶肆,提供大量廉价的茶饮料,南来北往的客商,纷纷以喝茶为解渴、提神第一选择,由此带动当地百姓纷纷喝茶,让茶叶走入寻常百姓家。

    虽然运河沿岸也有大量酒肆,提供便宜的麦酒(俗称“亳州马尿”),但茶水更便宜,所以,越来越多的百姓以茶作为饮料。

    这种喝茶的习惯一旦形成,北方各地对于茶叶的需求量暴涨,而两洋贸易公司的海外茶叶买卖,同样越做越大,南方各产茶区,每年出产的茶叶都不愁卖。

    官府乐见茶叶畅销,却不加税,加上火轮船的出现,使得长途运输茶叶的成本不高,所以这些年来,普通茶叶的售价一直缓慢走低。

    但那些好茶叶的价格,却一直在攀升,某些特别名贵的茶叶,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平民百姓喝茶解渴、提神,所以用一般的茶叶泡茶即可,但富贵人家的讲究很多,只有那些名茶才能满足需求。

    无论是沏茶自己喝,还是沏茶招待客人,富贵之家对于茶叶的品质,甚至泡茶的水质、茶具的成色,都有很高的要求。

    正是如此,茶叶的价格根据品质不同,有不同的涨跌,但总体而言,天下各地对于茶叶的需求,是逐年快速增长的。

    巨大的需求,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南方各地,每年都有无数荒山、荒地被开垦成茶园,安州地区也不例外。

    安陆城外的茶园,可以说是连接成片,每到出茶的集结,大量茶商云集安陆,大量收购不同档次的茶叶,水上的货船,首尾相连,绵延数里。

    因为茶树的栽培需要时间,所以许多新开垦的茶园,还得等上数年才能大量产出茶叶,而许府名下茶园,因为这二十年来的不断扩张,产量一直稳步上涨。

    所以这三年来,许府的茶叶买卖收益,连年递增,今年的利润,初步估计会是三年前的一倍有余。

    也就是说,茶叶的利润,按照每年三成的幅度在上涨,而这样的局面,恐怕还会持续若干年。

    听到这里,许绍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南人饮茶、北人饮酪桨的习惯,二十多年前还是“常识”,而这二十年将,那一位竟然真的把饮茶的风尚在北方造起来了。

    许绍还清楚记得,二十多年前,尚在潜邸的天子,就鼓动他和郝吴伯扩张茶园,移栽优良茶种,为将来发大财做准备。

    当时,许绍觉得这属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长远之计,得到孙辈才能实现,未曾料二十年时间,茶叶买卖的“北方市场”,还真就做起来了。

    这二十年间,传统的制茶工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煮(煎)茶改良为泡茶,茶叶的预制变成了“炒”,使得茶叶的风味有了进一步的变化。

    持续多年的推广,使得北地饮茶之风依然形成,那么当茶叶需求量暴涨时,别家还在开荒种茶树,他家早已准备就绪的茶园,直接就获利了。

    三年前,许绍在相州刺史任上丁忧,河北的饮茶风俗似乎刚现雏形,而三年后,饮茶之风竟然真的刮起来了。

    于是,茶叶的行情一路看涨,许绍从报纸上看出了这一点,而茶叶只是这二十年变化中的一个缩影。

    他在想,用二十年来推广茶叶、用十年磨一剑、用七年修大运河的天子,接下来,又要造出何等样的“势”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提速

    通济渠汴州河段(汴水),浚仪港,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巨大的蒸汽起重机轰鸣着,将大量货物从船上卸下,或者将码头上的货物吊装到船上,无数青壮在起重机下忙碌,指挥装卸的监工不停吹着哨子。

    虽然天上还飘着小雪,但码头上一片热火朝天,外加蒸汽起重机不时喷射着蒸汽,几乎都快把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身处其间的杜淹,甚至都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眼前一艘火轮船卸货完毕,杜淹看了看怀表,记下时间随后拿出小册子翻了翻。

    按照转运司提供的资料,一艘载货量为五百斛的火轮船,用蒸汽起重机卸货,平均半小时能完成,现在,他全程观察了这艘船的卸货并计时,确定耗时三十五分钟。

    还跟我说提速?呵呵,超时了,再多来几次,你们就等着受罚吧!

    杜淹充满恶意的想着,让随员将这艘船的舷号、装卸起止时间记下,以便日后汇总材料时使用。

    身为新任民部度支司主事,杜淹到河南公干,在完成本司事务的同时,还要顺便观察通济渠航运现状,回去后要将所见所闻报呈本司主官批阅。

    民部度支司,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支调岁计所出,通济渠航运涉及东南物资转运,度支司当然有理由关注。

    现在,他正在收集证据,准备找茬,一旁陪同的吏员见来者不善,手心出汗,赶紧让手下去码头督促监工,装卸速度加快些。

    这种小动作,当然瞒不过杜淹,但他不动声色,开始问一些港务相关问题。

    既然是存心来找茬,那么他就要不断问问题,对方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如果有所隐瞒,也得瞒得住他才行。

    杜淹是有备而来,事前做了大量功课,港务的相关资料看了很多,花言巧语休想蒙混过关。

    在南中那鬼地方熬了六七年,杜淹终于熬出头,如愿调回长安,在民部任职,一举超越大多数“同学”,实现了仕途上的大进步。

    但这还不够,民部内竞争激烈,表现不好的话,很容易会被人顶掉,“发配”到诸如礼部、工部这种“靠边站”的地方去。

    杜淹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就这么浪费掉,所以,要有进一步的出色表现才行。

    什么叫出色表现?首先本职要做好,其次,要会来事。

    所谓“会来事”,就是要想办法引起上官的注意,不然六部那么多官,政事堂诸公怎么会注意到他杜淹的名字?

    以通济渠航运事务为例,他在河南转了一圈,回去后在报告里说“通济渠航运一切如常”,那么报告上呈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如果,他说航运事务有种种不足之处,然后列出一项项事实,那么本司主官看了报告,必然召他去问,然后民部尚书看了,说不得让他当面陈情。

    如今,永济渠、通济渠以及各主要江河的火轮船航运,是朝廷十分重视的事情,他这么会来事,名字必然有机会在政事堂会议上被人提起。

    机会再小也是机会,若是只知道闷头当官,搞不好蹉跎十几年都爬不上去。

    杜淹当官可不是什么为民请命、造福百姓,他就是要高官厚禄,却没什么长辈提挈,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必须想办法往上爬。

    当官是一门学问,光会做事还不行,得经营。

    他是想通了,不要说当官,就是与人为仆,不会来事的话,如何得郎主注意并重用?

    杜淹奉命到河南公干,所谓“观察航运事务”,走过场的意义更大些,但他不打算应付了事,要想办法“来事”。

    杜淹在南中做事务官,知道如何对付奸滑胥吏,此时不断发问,问的都是各种数字,问得得吏员们汗流浃背,不过好歹都能说清楚。

    浚仪港每月的物资“吞吐量”有多少,日装卸量有多少,税收有多少,杜淹不断发问,问来问去,他从对方的回答中,发现一个问题。

    “茶叶的货运量和去年同比增长了三成?”

    “是的,茶叶的货运量一直都在涨,两淮和江南出产的茶叶,经由通济渠北上,再走永济渠入河北,销路那是不愁的。”

    吏员认真解答着,希望转移这位的注意力,而杜淹听着听着颇为惊讶,他本来是不喝茶的,不过在南中呆了那么多年,渐渐也就习惯了,然后再也戒不掉。

    回到长安,他发现很多同僚也习惯了喝茶,其中多有河北人士。

    本来长安也不是没有茶肆,也有官员喝茶,但他回来后确定饮茶之风在长安是真的流行开来。

    这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他是真的感受到茶叶的吸引力有多大。

    顺着吏员所指方向,他看着码头一侧正在卸货的运茶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大的茶叶买卖,茶叶却按一般货物收税,若朝廷收茶税,那能收到多少呢?

    。。。。。。

    “收税?收茶税?这和杀鸡取卵有何差别?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市场你跟我说收税?市场垮了谁负责啊?”

    “不不,妾只是疑惑而已...”

    “不不不,你这种想法很危险知道么?怎么能....哎?方才说到哪了?”

    “辽东,辽东。”

    “噢....噢对对对,辽东...我跟你说,这襄平一收复,辽东的局面就算稳了知道不....”

    寝宫里,宇文温正和杨丽华交谈,前几日捷报传来,官军攻克辽东城,宇文温十分高兴,几日来心情都很不错,经常自己就笑起来。

    当然值得高兴,收复辽东,这可是一件大功劳,虽然功劳属于东征将士,但作为皇帝,这份荣誉他也有份。

    十年磨一剑,出鞘的宝剑削铁如泥,官军收复辽东,意味着宇文温距离那个“小目标”已经很近了。

    小目标是什么?恢复两汉全盛时期疆域。

    虽然汉四郡故地尚未全部恢复,但收复辽东,局面算是打开了,接下来就要用心经营,将辽东开发好,这样一来,才能治本。

    至于高句丽....

    东征尚未结束,是否要一鼓作气将高句丽灭国,宇文温决定把这个问题交给前线将帅(实际上是长史王),由其自行判断并作出决定。

    前线的杨丽华不关心高句丽存亡,只关心儿子宇文维翰何时能班师,毕竟这一出征,都快要满一年了。

    方才她和宇文温说些事情,然后沏茶,于是话题转到茶叶上去。

    宇文温为了推广茶叶,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现在终于有了成果,茶叶买卖越来越有赚头,但他觉得还是不够。

    所以,收税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都不会收的,二十税一也好,三十税一也罢,都是杀鸡取卵的行为,他要继续努力下去,让饮茶不分南北、东西,成为不可逆转的习俗。

    这个进程,在原本的历史里,要到唐中期以后才完成,而他,希望“提速”。

    待得大家都离不开茶叶时,到他儿子那一代,就能收税了。

    想到这里,宇文温眼睛都眯起来,中唐以后,藩镇割据,唐廷就靠着东南财赋吊命,除了盐税,茶税也是不菲的收入,各地藩镇也靠着茶叶贸易生利养兵。

    “那时”边疆番邦也离不开茶叶,所以茶叶贸易的发展前景十分可观,但一百多年的自然演化太慢了,所以宇文温要“提速”。

    .这涉及到饮食习惯,靠行政命令是没太多效果的,所以还得利用商人逐利的天性,来促成茶叶贸易的快速发展。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有让茶叶买卖一直保持高利润,整个行业才会有爆发式增长,他觉得若现在就收税,反倒不好。

    想着想着,宇文温拍拍杨丽华的肩膀:“呐,雀哥在海东多待一段时间也无所谓的,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786/ 第一时间欣赏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作者:米糕羊所写的《逆水行周》为转载作品,逆水行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逆水行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逆水行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逆水行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