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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临战

    幽州,燕津,这座河海交汇处的港口,是伴随着永济渠通航而繁荣起来的新生城池,如今随着大量外来者的定居,变得人满为患。

    奉命到燕津集结的军队,于燕津城外驻扎,各军宿营地连接成片,一座座营帐宛若房屋,远远看去,只叫人误以为燕津城的规模瞬间翻了几倍。

    得益于永济渠的开通,以及火轮船的运输能力,使得大量军队和物资经由水路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抵达燕津,对此,行军元帅宇文维翰十分满意,却又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是上午,他带着佐官巡视城外一处军营,入营之后,首先看的是厕所,他要亲眼看看军营是否正确处理人、畜的排泄物,如果做得不够,马上就得改。

    燕津地区,方圆数十里范围内,分布着许多军营,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大量粮草的同时,也产生大量排泄物,这些排泄物若处理不当,会污染水源或者营区地面,时间一长很容易引发瘟疫。

    军营里人越多,瘟疫爆发时死的人就越多,宇文维翰可不想己方大军还未登上辽东的土地就伤亡过半。

    来到一排草棚前,他在外转了一圈,没有进隔间去检查,这种事由军吏去做即可,宇文维翰要看的是厕所是否正常与沼气池连通,看看“地埋式”沼气池是否正常“造气”。

    行军打仗时,宿营地产生的排泄物,一般是集中在几道长坑里,离开之后将其就地掩埋,或者根本就不管,自古以来俱是如此,但现在,却可借助沼气池,将粪便等排泄物“废物利用”。

    燕津各军营,当各部兵马尚在途中、营地在搭建时,就已经挖好了沼气池,当军队入驻,人、马的排泄物都会收集到这些沼气池中,所产生的沼气,由管路引到远处的沼气灶,点燃后发挥作用。

    沼气灶可以烧水做饭,为军营节省不小的薪柴开支,而沼气池里处理过的粪便,其中各种虫卵被杀死后,可以售与农户用来肥田。

    一车粪便,加两车水,兑成三车粪水,当做商品出售,收入马上就有了。

    雇人在燕津周边屯田的商贾,是粪水的大买家,而这些商贾之所以雇人在燕津甚至幽州各地屯田,为的就是“开中”,用屯田所得粮食,到幽州官府兑换盐引。

    商贾得了盐引,就近到长芦盐场兑盐,然后装船,贩卖到永济渠沿岸地区,这买卖如今兴旺得很,在幽州各地雇人屯田的商贾越来越多,所以燕津各军营产生的大量粪便,不愁没有销路。

    军营里那么多人、马,每日产生的大量排泄物,本来是严重的污染源,如今却变成财源,不说盈利,至少把修建沼气池的本收回来之后还有得剩,若军队驻扎时间再长些,卖粪便的收入还会更多。

    想到这里,宇文维翰有些感慨,造沼气池“变废为宝”,这种手段,可是兵书上没有的。

    宇文维翰检查完厕所及沼气池,已是中午,他转到营区灶台所在地,看着士兵们排队打饭,然后让随从多打一份,自己要亲自尝尝,看看伙食如何。

    一般而言,百姓们都是一日两餐,即“朝食”和“夕食”,军队也是如此,如今为了鼓舞士气,集结在燕津的各部兵马,实行的是一日三餐制。

    朝食不变,午时吃一餐,即“午食”,夕食延后到日落时分。

    一日三餐,就是为了让将士们吃饱,行军打仗时体力跟得上,。

    为了防止有人克扣饮食、以次充好,用劣质粮食及果蔬糊弄士兵,宇文维翰想了很多办法来监督,和士兵们同吃一锅饭菜,就是最好的办法之一。

    要是谁敢在伙食上动手脚,很快就会被揪出来。

    而光检查吃的还不行,将士们喝的水,必须是煮开过的,所以军营里严禁喝“生水”,必须喝军营统一提供的“熟水”。

    烧水比较麻烦,但这个问题没得商量,宇文维翰在召集各主要将领议事时,反复强调这点。

    不是他矫情,而是确实有必要,不如此,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此次大军东征,从征的军队来自许多地方,有河北、河南、两淮、山南地区等等,来自不同地区的士兵,身处异地,必然面临水土不服的问题。

    这问题可以很轻,士兵们因为水土不服,也许只是肠胃不适,过得一段时间就缓过来了;

    这个问题也许会很严重,士兵们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患病卧榻,病得奄奄一息,甚至病死。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影响战斗力,而这个问题,自古以来都困扰着带兵将领,基本上就只能靠将士们自己的体质硬扛。

    听天由命,这不是一个将领带兵打仗时的正确态度,行军打仗时必须熟悉地形,不熟悉地形也得想办法找向导,水土不服的问题,同样必须想办法解决。

    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喝熟水(开水)。

    多年来的实践表明,军队行军打仗时,将士们坚持喝熟水,能有效缓解水土不服的情况,也能有效降低将士们的患病几率。

    这种做法,是有“科学依据”的。

    据说,人的肠胃里,有大量“细菌”存活,这些肉眼看不见的生物聚落成群,是为“菌群”。

    这些“菌群”作为肠胃里的“原住民”,维持着肠胃的正常运转,当“菌群”出现问题(大量死亡,或者菌种变化)时,人的肠胃功能会紊乱,表现出来的病症就是肠胃不适、拉肚子。

    而所谓的“水土不服”,应该是一个人到了外地,喝了当地的水之后,水中的“当地细菌”进入肠胃,与原有的“菌群”发生“激战”,于是引发肠胃功能紊乱。

    待得肠胃里的“菌群”稳定下来,人的肠胃便恢复正常,这就是水土不服之后,缓一段时间便好的原因。

    所以,想要克服水土不服,办法就是喝烧开过的“熟水”,因为水中的细菌都被高温杀死了。

    如此,也可防止将士喝下不干净的生水导致发病。

    这个“科学依据”,是父亲说的,听起来很玄,宇文维翰不太相信。

    但父亲带兵多年,南征北讨,军中坚持喝熟水,从未大规模发生过水土不服的情况。

    征伐南中的官军,扫荡辽东的官军,同样坚持喝熟水,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水土不服现象。

    宇文维翰自己带兵时,也坚持让将士喝熟水,确实没有因为将士们大量水土不服而导致战斗力下降的情况。

    事实胜于雄辩,此次官军东征,宇文维翰定下军令,全军将士,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必须饮用熟水。

    他作为行军元帅,本就有很多事情要忙,却不辞劳苦,为处理排泄物及饮食的问题,到军营里晃悠,看上去有些“不务正业”,但实际上却是为了保障军队的战斗力。

    要打胜仗,并能光在排兵布阵上动脑筋,还要关心士兵疾苦,而关心士兵疾苦,就得关心到实处,水土不服的问题不解决,数十万兵马的远征军,崩溃只在旦夕间。

    朝廷大军,不可以在辽东因为水土不服导致战斗力锐减,以至于战败。

    这是父亲在来信中反复叮嘱的注意事项,宇文维翰深以为然。

    吃着简单的饭菜,看着周围口音各异的士兵,他干劲十足。

    如今是开春一月,天气寒冷,沿海海域冰封依旧,要到二月初,冰层才会开始消融,届时破冰作业才会有较好的效果,之后才能开始海运。

    走陆路去辽东不是不行,但沿途消耗过大,不是此次东征的首选。

    所以,集结在幽州燕津和莱州黄城的军队,需要在集结地驻扎一段时间,士兵们要做好临战前的各项准备,而各部将领,要在一起进行兵棋子推演,熟悉战场地形。

    熟悉战术,确定各阶段战术目标,以便协同作战,获取最终胜利。

    想到这里,宇文维翰有些激动,他为了辽东之役,已近准备了近十年时间,做了无数练习,甚至亲自带兵到辽东“实习”。

    现在,真正的战争终于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方案

    天空乌云密布,太阳不见踪影,举目望去,天地间灰蒙蒙一片,虽然此时已是午后,但天色却仿佛黄昏,王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冰封的海面,默不作声。

    身后亮光大作,那是吏员点亮了油灯,使得房间内变得明亮起来。

    王转身看向挂钟,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十分,昨日出海的船只,依旧没有传回消息,而电报线路依旧没有信号,看来此次大战是派不上用场了。

    想到这里,又看看外面阴沉的天气,王忽然有些烦躁,这可不好,所以他坐回位置,慢慢品起茶来,强迫自己将心情稳定下来。

    自从连接旅顺和黄城的电报线接通后,大海南北两岸的消息传递十分便利,借助这一利器,王身在莱州黄城,就能对海那边的旅顺当天发生之事了如指掌。

    与此同时,他下达的各项命令,也能够在旅顺得到立即执行,所以这有线电报真是方便得很。

    但现在,当王抵达旅顺,开始主持大军出征事宜时,跨海电报线忽然没了信号,这让他觉得很不习惯。

    正如一个习惯了骑马代步的人,忽然要徒步出行,会觉得很不适应,王现在的感觉就是如此。

    电报线没信号,肯定是断掉了,重拉一条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补”。

    具体怎么补,自然有专门的技术人员负责,不需要王操心,他只关心电报何时能够恢复,毕竟海对面的莱州地区,如今集结着大量军队,就等着浮海北上,在旅顺登陆。

    相关事宜,需要两岸协调,但现在电报线断了,只能靠通信船,往返就得花上数日时间,多为不便。

    临战前,这么一条重要的消息传递线路出问题,加上今年沿海海域冰封情况颇为严重,必然对官军接下的作战部署造成影响,如此开局不利,让王有些心神不宁。

    精心准备那么多年,就在大战即将开始之际,接连出了几个状况,莫非是冥冥之中苍天在暗示什么?

    王越想越心烦,他如今已年过五旬,作为行军元帅长史,辅佐行军元帅、燕王宇文维翰东征高句丽,眼见着建功立业的关键时候就要到了,却诸事不顺,有些不淡定。

    ‘哎呀,一会若是打了败仗,那真是惨呐,惨呐!’

    熟悉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某人当年那调侃时说的话,让王回想起来觉得十分无奈。

    天子在潜邸时,行事有些轻佻,这是王最初的感觉,尤其在临战前,那位经常以调侃的口气说一些笑话,这种笑话听在王耳中,让他腹诽不已。

    自古以来,哪有全军主帅在临战前调侃说自己要是败了会有多惨?

    但不可否认,这种心态,在临战前真的能让人轻松,不至于紧张得坐立不安,王想着若是天子此时身处旅顺,面对电报线断以及海面冰封严重的状况,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想着想着,王的心情平静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品茶的缘故,还是因为想起天子临战前那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心中的紧张情绪不知不觉消散了。

    王将茶喝完,转到大厅,大厅内吏员们正按照事前拟定的作战计划及各种方案,按部就班忙碌着。

    来到墙上挂着的那副辽东舆图面前,王看着熟悉的线条,看着图上的山川河流走势,开始琢磨起这次战役。

    十年磨一剑,虽然还未满十年,但期待已久的辽东之役,终于要正式拉开帷幕,为此,王精心准备了多年,拟定的作战方案,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所以,怎么会输?

    电报线断了就断了,反正还有快船跑腿,南北两岸一样能够通传消息,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沿海冰封期似乎会延长,这一情况己方又不是没考虑到,该做的准备,早就准备好了,所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莱州黄城集结的大军,自然会按照方案渡海北上,如今是春天,海上风暴较少出现,故而船队渡海的风险不大。

    就算真的遇到风暴,导致伤亡惨重,那又如何?

    又不是没有备选的应急方案!

    王想到这里,不安的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精心策划的辽东之役有信心,这么多年的准备,已经尽可能考虑到各种变数,所以区区开局不顺,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句丽,这几年被官军折腾得疲惫不堪,其辽东城池大多被摧毁过,虽然事后重建,却不可能比一开始更坚固。

    受高句丽征调的各部附庸,也因为连年吃败仗加上爆发过大瘟疫而元气大伤,敌我的实力差距愈发明显,现在决战,正当其时。

    燕王宇文维翰作为行军元帅,实际上不需要操劳什么,具体军务,天子已令王全权负责,所以,他没理由为一点小事而患得患失。

    现在,燕王还在西面的幽州燕津,官军主力还集结在燕津、黄城,尚未渡海而来,但战争,可以开始了。

    。。。。。。

    翌日上午,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细微雪花,身着戎服的王,站在旅顺北侧城头,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城,沿着官道向北而去。

    这些士兵,身着寒衣,却未着甲,甲仗及行囊都装在马车上,所以士兵们是轻装上路,按照以往的表现,他们能够在十日走完六百里的路程,要在期限到来以前,抵达目的地。

    而那时,集结在燕津和黄城的大军,依旧未过海。

    如此安排,不是调度失当,而是按计划行事,为了尽可能争取更长的作战时间,战争必须在一月就打响,而提前驻扎在辽东半岛以及辽口、锦州的军队,就成了大军的先锋。

    天子下令讨伐高句丽,起大军三十万。这三十万兵马之中,就包含在辽东半岛以及辽口、锦州过冬的军队,此外,北洋贸易公司的“髡军”不算在内,却一样要出征。

    所以,按照计划,大军东征分三个批次出击,第一批次的进攻,军队构成是在辽东(辽西)过冬的军队,不算“髡军”,兵力五万,在初春就要发动进攻。

    第二批次,是渡海而来的军队,兵力十五万,在春末夏初投入战场。

    第三批次,是后续抵达燕津、黄城的军队,兵力十万,在夏末时作为战略预备队投入作战。

    这是王根据实际情况拟定的作战方案,可以在现有海运能力下,以最高的效率将作战力量投入战场。

    虽然将军队逐次投入作战的做法,会给敌军以喘息之机,但这正是王想要达到的效果,他要让高句丽有时间拼凑大军,以此与周军决一死战。

    然后在决战中,他要彻底将对方的脊梁骨打断。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迎战

    鸭绿水畔,数条铁索横跨河面,其东西两端均有堡寨,又有大量青壮在东西两岸下水,在冰凉刺骨的水中打木桩,木桩及铁索组成的障碍,宛若一道篱笆,将鸭绿水航道锁住。

    此时虽已如春,但天气依旧寒冷,开始融化的冰雪,使得河水比起冬天还要冰凉,下水的青壮们在齐腰深的水中打木桩,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鸭绿水的水位不浅,即便是冬春之际水位较低时,河中心的深度依旧可以让人没顶,也就只有一些浅滩河段,才能勉强实现打木桩封锁航道的效果,这处河段,就是其一。

    人在寒冷的天气下水,很容易冻死或者冻伤,上岸后若得不到必要的照顾,还会染上风寒,若无必要没人愿意在这种时候下水,但很多时候,大家是身不由己。

    下水可能会死或者只剩半条命,但不服从官军的调遣,那是马上会死,整条命都没了。

    该怎么选,傻瓜都知道。

    只有身强体壮的人,才能在这时候下水,在冰凉刺骨的水中熬上一段时间,至于其他人,则要在岸上服劳役,担土挑石修建各种防御设施。

    上游,许多满载石块的木船向着这处河段驶来,船上士兵操纵着船只靠向木桩,然后打开船底木塞,让船沉入河底,倚着木桩,形成障碍。

    从数日前就开始的施工,如今有了成果,随着沉入河底的船只越来越多,这处河段上,一道堰坝初具雏形。

    开春,周国“髡军”又要入寇,据说周国此次还大张旗鼓发放什么檄文,声言要将撮尔小国(高句丽)踏平,于是鸭绿水沿岸的高句丽驻军,立刻开始布防,准备迎战。

    周国的“髡军”连年入寇,每次都是乘大海船浮海而来,直接经由鸭绿水入海口逆流而上,对上游鸭绿水沿岸地区进行袭扰,所以,高句丽军民知道今年必不例外。

    为此,鸭绿水沿岸高句丽军队,总结了历年抵抗髡军入寇的经验及教训,加强河防,在浅滩河段直接修筑溢流堰,形成一道道障碍,阻止敌人战船逆流而上。

    光靠在河里打木桩、拉铁索,当然挡不住敌军战船,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所以,只有在河里筑起宛若石墙的溢流堰,在航道上形成一道“门槛”,使得吃水较深的大船无法通过。

    再于两岸设营寨驻守,尽可能抵挡敌军,通过节节抵抗的方式,和对方耗时间,一直耗到冬天,迫使对方撤军。

    这对于高句丽军民来说,是无奈但有效的防御方式,而夏秋之际河水暴涨,所以溢流堰的高度还得增加,届时在敌军的威胁下,官军未必有办法集结百姓施工,所以只能趁着现在敌人未到,抓紧时间赶工。

    东岸营寨,守将看着河中的忙碌景象,看着那些在寒风中下水打桩、瑟瑟发抖的青壮,没有任何怜悯之色。

    为了赶工,就只能驱使百姓下水,毫无疑问,这样会让很多人冻死或者冻伤,但不这样做,待敌军来袭,突破河防,百姓一样会被掳走,对于官府来说,这些被掳走的人和死没区别。

    所以无所谓劳民伤财。

    官军和百姓,权衡利弊,当然是选前者,对于将领们来说,平民甚至贱民,总是要为官军牺牲的。

    有军队在,就有地盘,就能聚拢流民定居,供养军队;可若只要百姓而没有军队,那就是待宰的羔羊,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守将正思索间,忽见下游方向冒起黑烟,那是下游烽燧在接力示警,预示着敌军来袭。

    号角声起,所有人都向着营寨跑去,准备迎战。

    。。。。。。

    机器的轰鸣声中,一支由火轮船组成的船队正逆流而上,船只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仿佛烽烟一般,向前方河段东西两岸的营寨宣告战事来临。

    前方河段,河面横着几道铁索,而水流有些奇怪,仿佛河床上有一道堰坝,而东西两岸的高句丽营寨,此时已经戒备森严,看样子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远道而来的“髡军”,也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位于鸭绿水入海口处的大行城,已是周国的据点,去年运抵大行城的各种船只配件,已拼装成火轮船,所以即便沿海港口冰封,大行城的火轮船却不受太大影响,直接投入作战。

    此时,这些火轮船搭载着士兵,沿着鸭绿水逆流而上,突破浮冰和重重阻碍,要为上游的高句丽军队带来新春的问候。

    火轮船逆流而上,缓缓靠向东岸,为了避免搁浅,并没有直接靠边,士兵们攀着绳梯下水,在齐腰深的河里涉水上岸。

    寒风吹拂,半身湿漉漉的士兵,在这种情况下感觉自然不妙,但下船前痛饮的好酒,让士兵们只觉浑身发热,率先上岸的他们,很快手持长矛、弓弩背靠河岸结阵,防备敌军骑兵突击。

    果不其然,高句丽骑兵很快出击,足有数百骑之多,在野地里排开队形,试图将登陆的“髡军”击溃。

    此刻,一艘火轮船前出,沿着河道缓缓驶向上游,正好处于岸上己方小阵和敌军骑兵之间。

    高句丽的兵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船只,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却因为船只离岸尚远,故而不以为意。

    他们觉得以这个距离,船上的髡军即便放箭,杀伤力也有限,而要想投掷轰天雷,恐怕都扔不到岸上。

    所以,出击的骑兵要给予登岸的髡军以迎头重击,即便最后无法阻挡对方登岸,但首战胜利,会振奋己方的军心。

    步、骑之间的距离在拉近,即将开始进行骑射袭扰的高句丽骑兵,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岸上的敌军步阵。

    就在这时,雷鸣声起,靠近岸边的那艘火轮船,其右舷搭载的数门火炮喷射出火光,把大量散弹倾泻到岸上,将高句丽骑兵笼罩在内。

    金属弹丸在骑兵群中激起腥风血雨,身披铁甲的骑兵,在不断绽放的血花之中身体瞬间支离破碎。

    一轮散弹齐射,高句丽骑兵损失不到三成,但这突如其来的迎头重击,打得骑兵们阵型大乱,瞬间崩溃。

    这是周军“珍藏多年”的火炮,第一次在汉四郡故地咆哮。

第二百三十章 迎战(续)

    上午,鸭绿水上,西岸一处倒三角形河洲,此为乌骨水入鸭绿水处,河洲上有高句丽水军营寨,水寨两面临水,北面(后面)为大山,山脊有座城池,为高句丽泊灼城。

    水寨以泊灼城为依靠,扼守着鸭绿水及乌骨水航道。

    此刻,高句丽水军严阵以待,准备迎战来犯的“髡军”,前几日,下游河道的营寨接连失陷,敌军突破重重拦截,水陆并进,即将抵达泊灼城。

    因为时间紧迫,水军战船都是用新砍伐的木料打造而成,这样做出来的船,寿命不长,但对于每年都要被毁一次的泊灼城来说,够用了。

    周国的“髡军”连年袭扰,都是乘船经由鸭绿水逆流而上,所以扼守鸭绿水下游航道的泊灼城首当其冲,每年都被“髡军”攻破,事后都会被高句丽军民重建。

    这是因为来犯的髡军到了冬天会撤退,于是高句丽军民便抢修残破的城池,继续驻军、打造船只。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只要泊灼城还在,那么来犯的髡军就无法沿着乌骨水而上,攻打上游的乌骨城,也无法继续沿着鸭绿水北上,袭扰鸭绿水中游及上游地区。

    泊灼城的军民,只要多抵抗一日,就能给乌骨水、鸭绿水上游各城军民多一日的备战时间,所以即便城池屡次被攻破,高句丽一方也拼命将其修复,重新驻军。

    山城的每一次修复,都汲取上一次沦陷时的经验教训,进行了针对性的加强,随着一次次的加强,如今的泊灼城,比起最初的时候,防御能力大幅增强。

    髡军惯用的各种攻城战法,高句丽军民多有了解,连年交战下来,已经慢慢摸索出应对之策,即便效果有限,却总不会和当初那样束手无策。

    所以,他们不信对方这次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但即便准备充分,泊灼城恐怕到最后还是守不住的,所以守军迟早要撤退,只是要在那之前,尽可能拖延时间,使得来犯之敌在冬天到来前没有太多收获,只能撤军南归。

    对于高句丽一方来说,周国的髡军就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既然自己无力将其击退,那就闭门自守,靠着对耗,耗到冬天,对方自然就会撤军。

    泊灼城头,积雪犹在,一眼望去白雪皑皑,值守的士兵们各怀心事,想着要如何在接下来的守城战中保命,活到撤退的那一天。

    作为普通小兵,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听天由命,但谁都想活着,若不是家人形同人质住在乌骨城,有人真觉得不如投髡军算了。

    髡军连年入寇,官军只有招架之力,根本就还不了手,敢还手的基本都死了,大家每年都眼睁睁看着髡军沿鸭绿水进犯却无能为力,许多人愤怒过后就是无奈。

    被髡军捉去,据说做牛做马就是不能做人,可若是和髡军交战,九死一生,恐怕连做牛做马的资格都没了。

    权衡利弊之下,许多人的内心开始动摇,却不敢表露出来。

    泊灼城和乌骨城不同,泊灼城连年失陷,乌骨城历经多次围困,却一直都没被髡军攻破,所以大家都想待在安全的乌骨城,不想在迟早弃守的泊灼城送死。

    却没得选,自己若逃了,家人就要受连累,沦为贱民,一辈子不得翻身。

    想着想着,许多人心不在焉,临战前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就变了味。

    临近午时,鸭绿水下游河面,忽然冒起大量黑烟,远远看去,仿佛是沿河烽燧在进行接力示警,但士兵们知道这些烽燧大多已被髡军摧毁,靠近泊灼城的烽燧,独木难支,也已经放弃。

    所以这滚滚浓烟是怎么回事?

    。。。。。。

    翌日上午,鸭绿水河洲上的水寨,此时已化作一片废墟,登岸的“髡军”,在山脚下进行战前准备,准备攻打山脊上的泊灼城。

    “髡军”主将熊吉,用千里镜仔细查看起山脊上重建的山城。

    泊灼城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近几年,泊灼城每年都要被官军攻拔,然后冬天撤军之后,高句丽又将其重建,而每一次重建,泊灼城的城防都会坚固许多。

    现在,熊吉看着眼前的泊灼城,再回想第一次见到的泊灼城,觉得这座山城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若当年第一次进攻泊灼城时,泊灼城能有现在的模样,他觉得己方攻打起来会有些棘手。

    很明显,高句丽不会放弃泊灼城,因为泊灼城所处位置是扼守鸭绿水航道的要地、

    同样,官军只要对鸭绿水流域用兵,就必然得拿下泊灼城,以便船只继续逆流而上,进攻鸭绿水、乌骨水上游城池。

    眼下,面对生命力顽强如野草的泊灼城,北洋贸易公司的“髡军”已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但和前几次不同,士兵们并未架起配重投石机。

    因为现在大家攻城再也不需要这种“落后”的攻城武器了。

    山脚下,大量披坚执锐的“髡军”士兵排列成行,他们要作为先登,在攻城战开始后,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上进攻。

    山上的泊灼城守军,此时间歇的用人力投石机向山脚投掷石块,却因为超过距离,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有来无往非礼也,髡军的“回礼”已经准备完毕。

    十门沉重的火炮,此时已经一字排开,就位于列队士兵身后不到五十步距离,炮兵们已经将火炮装填完毕。

    这种火炮,炮管和火轮船上装载的细长炮管火炮不同,短且粗,看上去像个水缸,亦或是舂米器具“臼”,故而有一个名字,叫做“臼炮”。

    臼炮和一般火炮不同,发射炮弹时炮口不是对着目标或目标略高一些的位置进行“直射”,而是对着目标方向的斜半空,射出的炮弹,是以“曲射”的方式击中目标。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对付半山腰上的目标,譬如城池、堡寨、关隘等。所以臼炮适合在丘陵地带或者山地使用,对付寻常火炮不方便直接射击的目标。

    身处炮阵边上的熊吉,看着一个个炮口斜向上的臼炮,又看看半山腰上的泊灼城,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想看看这顽强的山城,能在臼炮的轰击下撑多久。

    泊灼城所处位置的地形,这几年经过技术人员的反复勘测,官军早已对其了若指掌,所以第一次投入作战的臼炮,操炮的炮兵很快就能确定“射击角度”及“装药量”。

    臼炮的威力,熊吉是在靶场见过的,所以他不认为泊灼城能撑过今日。

    不一会,一门臼炮开始校射,率先发炮,雷鸣声中,一枚实心炮弹准确命中半山腰上的泊灼城,但只是在城中激起一阵尘土,看不出杀伤力有多大。

    校射结束,首发命中,这代表着其它臼炮的命中率不会低,但为了尽可能保证首发全中,炮兵们再次对火炮进行微调。

    熊吉看着一个个臼炮,看着那黑洞洞的炮口,虽然看不到炮膛里的炮弹,却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知道除了校射臼炮装填的是实心弹,其他臼炮装填的都是“攻城弹”,也就是炮弹内核为猛炸药的“开花弹”,这玩意用来攻城效果出众,威力十分惊人。

    价格也十分惊人。

    据说一枚“攻城弹”的价格,等于同等重量的白银。

    用这东西攻城,和直接用银球攻城差不多,所以不是想用多少就能用多少的。

    贵是贵,但很值得,因为骁勇的士兵们更加精贵,能用火炮解决的目标,就没必要堆人命。

    呼喊声起,那是炮队指挥发令,随着一阵雷鸣声炸响,熊吉看到半山腰上的泊灼城,接连有火光闪烁。

    火光伴随着浓烟和尘土,不断闪烁着,宛若一朵朵绚烂的鲜花,将泊灼城覆盖。

第二百三十一章 态度

    乌骨水畔,一座几近变成废墟的营盘,飘扬着周军的旗帜,乘船逆流而上的周军,前日攻克此处后,便以此为营地驻扎大军,进行攻打乌骨城的准备。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由火轮船运来的臼炮,已经在山脚下一字排开,“髡军”士兵们看着半山腰上的高句丽城池,又看看天色,觉得有些无聊。

    如今临近午时,一大早,主将派出使者入乌骨城劝降,到现在,也该有个消息了。

    是战是降,乌骨城守军总该表明态度,要投降就开城门,要打,那就今天结束战斗。

    士兵们对己方的战斗力有绝对信心,别的不说,就说这眼前一字排开的臼炮,发射的是“开花弹”,用来轰击半山腰的目标再合适不过。

    这么多门臼炮齐射,只要两三轮炮击,就能把一座城给轰得面目全非。

    前不久,官军就是用这种火炮攻下泊灼城,耗时不过半日,快得很,士兵们都亲眼目睹了“开花弹”在泊灼城“开花”的壮观情景,所以信心十足。

    他们虽然是“髡军”,不是正经的官军,但始终是皇朝的鹰犬,是为天子开疆辟土的马前卒,大家对此自豪不已,也对己方的实力有绝对信心。

    如今有了臼炮,打起仗来更是如虎添翼,攻打高句丽的山城,有了十足把握。

    士兵们觉得,己方既然出现在这里,乌骨城守将必然知道泊灼城完蛋,而己方特意释放回去的败兵,也该向守将陈述泊灼城失守的真情情况。

    面对威力巨大的攻城武器,乌骨城守将该知道抵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几年来,高句丽军队之所以能够守住乌骨城,无非是己方没有尽力而已,若一开始就把火炮拉出来用,乌骨城早就沦为一片废墟了。

    大家正议论纷纷间,半山腰上乌骨城内忽然有一个东西飞下来,其后拖着长长的白布条。

    这个东西落在山坡上,距离山脚不算远,因为白布条的缘故,很好找,髡军士兵们很快就跑到落点,小心翼翼靠上去,发现是一个散发着血腥味的包裹。

    人力,是无法直接将这东西从半山腰抛到山脚的,大家觉得这包裹应该是乌骨城内守军用人力投石机抛射出来,而包裹散发着血腥味,又看看其尺寸,士兵们心中顿觉不妙。

    打开一看,竟然是三颗人头!

    人头的发型是髡发,毫无疑问,是今日一早入城劝降的三名使者,如今回来了,但只有头回来。

    乌骨城守军,用这种方式表明了态度,收到“消息”的髡军士兵们,看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个个气得睚眦俱裂,指着半山腰的乌骨城破口大骂: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这群入娘贼,不得好死!”

    。。。。。。

    落日余晖,将群山染成血红色,而血迹斑驳的乌骨城,已经插上了周国的旗帜,今日午后开始的攻城战,以进攻方绝对优势下的胜利而告终。

    大量髡军士兵涌入城内,伤亡惨重的守军、协助守城的百姓,在明晃晃的长刀面前,放下武器(或者可以作为武器的物品),向这些“髡贼”投降。

    连年坚守,从未被周国攻克的乌骨城,在臼炮及开花弹面前,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周国的“髡军”连年进攻乌骨城,却都是试探性的进攻,数年下来,已将乌骨城周边地形勘察得一清二楚,此次攻城投入使用的臼炮,操炮的炮兵根据资料,轻而易举就确定了各“射击诸元”。

    几近于全中的命中率,使得乌骨城防没多久便崩溃,而石块垒起的城墙,在猛炸药面前,不但起不了预想中的防御作用,反倒“为虎作伥”。

    击中城墙的“开花弹”,爆炸时将石墙炸得碎屑乱溅,许多高句丽士兵、协助守城的百姓没有直接死于爆炸,却被飞溅的小石块击中要害,倒地身亡。

    即便没死,也满脸是血,因为许多将士头上戴着兜鍪,面部却没有防护,被飞溅的石块击中面部,皮开肉绽。

    乌骨城主明临春秋,就是因为在城头督战时,被开花弹爆炸溅起的石块击中右眼,导致当场昏厥,使得军心大乱,加速了城防瓦解。

    待得他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要组织守军与髡军白刃战时,已经晚了。

    明临春秋带着部曲负隅顽抗,被髡军接连投掷的轰天雷炸得昏头转向,随后被俘。

    此刻,被俘的明临春秋,半边脸被纱布包着,双手反绑身后,由两名“髡兵”押着,来到城头。

    在他面前,是“髡军”主将熊吉,熊吉看这个被俘却依旧不屈的敌将,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用高句丽语问:“你,为何明知守不住城,也要顽抗?”

    明临春秋抬起头,用单眼和熊吉对视:“我明临氏,世为国家忠良,绝不屈膝投降!!”

    “临阵交锋,各为其主,这没问题。”熊吉点点头,又问:“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为何要杀我使者!”

    明临春秋闻言咆哮起来:“尔等贼寇连年入侵,使我国内生灵涂炭,是为虎豹豺狼,我只恨无力杀敌,为万千死难军民报仇!”

    “好,态度鲜明,不拖泥带水,很好。”

    熊吉说完,示意士兵给明临春秋松绑,左右见状,竟然有些期待:莫非是要学着评书里说的那般,来个义释某某某,使其感激涕零,躬身行礼请降?

    未曾料熊吉拔出佩刀,扔给对方:“你有气节,很好,自行了断吧!”

    “多谢!”明临春秋说完,捡起佩刀,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就抹了脖子。

    熊吉看着这个不屈的敌将倒地,吩咐:“枭首示众。”

    左右部将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回过神:“是!”

    熊吉看着士兵拔刀上前,将明临春秋的首级割下,又看向城内被俘的军民,示意一名部将近前:“你,马上去安排,向这些人宣布一件事。”

    “让他们,自己排成一队,十人一队,然后,自己抽一个人出来,杀掉,杀够三千人,祭奠那三名好儿郎!”

    部将闻言有些犹豫:“呃...将军,这....”

    “怎么?”

    “呃..将军,杀俘的话,万一朝廷....”

    熊吉看着部将,一字一句说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敢杀我军使者,以此表明态度,那好,本将也表明态度!”

    “敢杀我军一名使者,就得用一千人来抵命!!”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战线

    “国内城攻下来了?”

    “回大王,是的,高句丽的国内城位于平原,我军兵马调动较为方便,也便于运送火炮,所以,按期攻下来了。”

    “好,寡人知道了。”

    随从告退,宇文维翰看了看战报,将其放到案上,然后看起舆图。

    耳边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听起来有些吵,但没办法,他此刻在火轮船上,而火轮船的缺点就是吵,但大军要逆流而上,只有乘坐火轮船最为方便,省时省力。

    宇文维翰看着舆图上高句丽国内城的位置,又看看其东南面的鸭绿水中游河段,心中颇为高兴。

    如今已是三月,因为辽东沿海冰封期比往年长了一些的缘故,集结在幽州燕津和莱州黄城的军队,到现在才浮海出征,向战场前进。

    而第一批次进攻的军队,已经顺利完成了预定计划,趁着开春,借助火轮船运兵、运火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攻克鸭绿水流域的几个高句丽重要城池,国内城便是其一。

    国内城,曾作为高句丽国都达数百年之久,因为城址位于群山环绕的一处平原之中,所以当时名为平壤。

    后汉末年,盘踞辽东的公孙氏,和高句丽作战时,公孙氏的大军就曾攻破这座高句丽的都城。

    后来高句丽向鸭绿水以南地区扩张,国土跨过鸭绿水、又跨过萨水,然后又跨过水,不断吞食百济、新罗地盘,于是高句丽迁都于水北岸的新都,新都名为平壤,故都平壤更名为国内城。

    当年黑水之间、扶余国南境的一个小国,就是靠着不断扩张,才有了如今的国土,其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鸡腿,那一大块鸡腿肉是辽东及扶余故地,鸡腿骨则是半岛(上半截)。

    而鸭绿水,就像一把刀,可以将鸡腿肉和鸡腿骨切开,周军沿着鸭绿水进军,可以将高句丽的国土贯穿大半,使其首尾难顾,南北军队难以呼应。

    要做到这一点,光控制鸭绿水下游地区还不行,至少要拿下鸭绿水中游北岸区域、以国内城为核心的高句丽堡垒群,而国内城,是高句丽如今的三京之一。

    所以,尽快拿下国内城是关键,然后以此为依托,攻克周边城池,将鸭绿水中游河段的北岸地区控制住,掐断南北往来的主要通道。

    现在,第一阶段的进攻目标拿下,接下来,就该沿着鸭绿水一线布防,沿岸设立堡垒,以火炮护垒,以水路运输士兵、物资,维持这些堡垒。

    确保鸭绿水防线,能够同时挡住南北两端高句丽军队的进攻。

    然而,即便周军控制了鸭绿水中、下游地区,并不能真的将高句丽国境“腰斩”,因为鸭绿水上游地区是绵延群山,高句丽的小股军队,依旧可以经由群山中的山路往来南北。

    即便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是不可能了,即便人能走山路,运粮的车队也走不了。

    这就是宇文维翰想要达到的效果,敌军顾此失彼之下,才是己方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现在,宇文维翰率领的主力,并不是投入辽东作战,也不是经由水直扑高句丽国都平壤,因为对方吃过大亏,必然在水一带严密布防。

    甚至一旦情况不对,高句丽君臣就会带着主力军队往北面也就是故都国内城转移,靠着绵延群山、大量山城,和周军对峙,一直对峙到冬天。

    所以,需要先控制鸭绿水沿岸地区,断高句丽君臣北逃之路。

    而这期间,拱卫平壤的高句丽军队,却因为要防备周军沿着水直逼平壤,被游弋水入海口处佯动的周国水师骗得不敢轻易北上。

    至于辽东的高句丽军队,会被以辽口为据点的周军偏师牵制,高句丽在辽东拼凑的数十万大军(号称),就这么钉在辽东,不敢轻易南下。

    这就是此次东征的作战计划,东西两翼是佯动牵制,而宇文维翰亲自率领的中路大军,要从鸭绿水一线打开局面。

    现在,战事有了个好开头,宇文维翰自然高兴。

    他走出船舱,看着前后绵延数里的火轮船船队,看着船队上空的滚滚浓烟,不但不觉得浓烟大煞风景,反倒觉得看了之后心旷神怡。

    以周国一方来说,对鸭绿水沿岸用兵是逆流而上,即便兵马可以走陆地,但粮草转运必须走水路才安全,运输效率才高。

    而要想逆水行舟,投入的人力不少,消耗很大。

    鸭绿水在丰水期时,水流湍急,满载粮食、物资的船只靠着桨帆并用,每日也就只能走二、三十里,这还得大量桨手轮换划船,甚至在某些河段需要纤夫在岸上拉船。

    近几年,官军沿着鸭绿水向上游用兵,都是靠着投入大量人力来实现粮草、人员、物资的水上运输,若只是袭扰式的进攻,这倒无所谓,但要维持一条沿江防线,逆水航运,消耗很高。

    高句丽面对周国的连年袭扰进攻,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所以周军消耗的粮草,基本上都要靠后方转运,前线将士要消耗粮食,参与运输的青壮同样要消耗粮食。

    参与运输的人越多,意味着运输途中粮食的消耗越大,那么运送到前线的粮食就越少,这是个无解的难题,直到火轮船的出现。

    火轮船不消耗粮食,只烧煤,在大江上都能日行一百五十里,在鸭绿水上逆流航行,每日走的距离,也不会低于这个数,除了船员要吃饭,粮食在运输途中的消耗几乎没有。

    有了这神奇的船只,周军沿着鸭绿水用兵不再费时费力,可以投入更多的兵马,沿着鸭绿水沿岸设防,各堡寨之间形成防线,阻断南北。

    但控制了鸭绿水,并不能真的将高句丽国境“腰斩”,因为鸭绿水上游地区是绵延群山,高句丽的小股军队,依旧可以经由群山中的山路往来南北。

    即便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是不可能了,即便人能走山路,运粮的车队也走不了。

    所以,控制了鸭绿水中下游河段,就如同单手掐住一个人的喉咙,对方虽然不至于断气,却绝不好受。

    宇文维翰如是想,看着鸭绿水沿岸江景,踌躇满志,前方河面,是乌骨水入鸭绿水处河洲,河洲北面山上,是高句丽的泊灼城。

    现在,泊灼城已经换了主人,而乌骨水上游的乌骨城,同样如此。

    距离周军攻克泊灼城,已经过去月余,如今泊灼城下河洲,已经变成一处巨大的转运港,数万军民在此忙碌着,为东征大军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有力的支援。

    宇文维翰看着越来越近转运码头,又看向鸭绿水南岸,看着岸上已经成规模的陆寨,十分满意。

    虽然连接旅顺和黄城的跨海电报线到现在都没接上,虽然沿海地区冰封期延长导致大举出击时间延后,但此次战役,一切都按着预定计划顺利进行。

    所以,你们这些侵占中原故土的蟊贼,就等着倒霉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夜

    夜,四周漆黑一片,旷野里影影绰绰,也不知是草木在随风摇摆,亦或是有人摸黑来袭,钱常有睁大眼睛看了许久,也看不出外面有什么异常。

    如今是春末,这鬼地方的晚上依旧寒冷,钱常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被单,靠着木墙坐着,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刻,他在营寨寨墙上小屋里值夜,为了确保安全,没有生火取暖,也不可能点灯,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摸黑。

    今夜乌云蔽月,月光时有时无,四周一片漆黑,正是睡觉的好时候,但作为哨兵他不能睡觉,要在同袍休息时值夜,一旦发现有人摸近寨子,就马上敲锣吹号示警。

    若他或者其他哨兵睡着了,被人摸了进来,不但自己要死,其他人也要跟着一起死,所以责任重大,不能有丝毫懈怠。

    钱常有所属队伍,共计五百人,在国内城西北方向数里外的这个新立堡寨驻守,作为官军国内城外围防线中的一个据点,抵御高句丽军队的反扑。

    所以他们面临的危险很大,稍不留声就会被人夜袭,杀得干干净净。

    夏日的夜晚,野地里会有虫鸣,吵得厉害,但现在还好,虫鸣声几乎没有,只有轻微的风声以及草木摇曳发出的声音,在野地里轻轻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温柔,仿佛有人在耳边低声呢喃,钱常有听着听着眼皮渐沉,缓缓闭上。

    “大头!”

    一声低喝将钱常有惊醒,他睁开眼,却见眼前出现一个人影,在漏入小房的月光映照下,这人的面目十分狰狞。

    他惊得要放声大喊“有鬼!”,却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面颊:“臭小子,你又想婆娘了?”

    “啊?啊..头儿....”钱常有擦了擦嘴边口水,挣扎着摇起来,面前这位不是鬼,而是他们队的队正,眼下是来查哨的。

    放哨的时候居然睡着了,钱常有十分尴尬,正要解释,却被队正摇着肩膀:“醒醒啊大头!你一个光棍,尚未娶亲,哪来的婆娘,还想什么想...”

    “那图册上的美娘子,可当不得真啊!”

    “头儿!我没,我没有啊!”

    “什么没有?口水都流出来了....”队正压低声音说着,促狭的笑着:“湿了没有?赶紧擦擦。”

    “不,不不,头儿,我没有啊....”

    被队正这么一说,钱常有愈发尴尬,他因为脑袋比较大,所以诨号“大头”,家境不怎么样,所以即便已二十多岁,婚事都没着落。

    他和许多同龄人一样,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对女人是如饥似渴,却囊中羞涩,无处发泄。

    “机缘巧合”之下,他看到了一种神奇的画册,虽然看不懂图册上的文字说明,但图上那娇艳欲滴、身材火辣的美娘子,“武艺”了得,以各种让人看了流鼻血的招式,将形形色色的好汉降服。

    于是钱常有有了一位红颜知己,那就是“五娘子”。

    眼下,见队正误会自己找“五娘子”谈情,钱常有急得满头汗,却因为嘴巴笨,不知该如何辩解。

    队正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这一次我就当没看见,仔细些,兄弟们的脑袋,可都在你们几个值夜的腰间系着。”

    两人正低声交谈间,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一丝异响。

    那声音,钱常有很熟悉,是挂在铁丝网上特制铃铛响起来的声音。

    这种铃铛不会被风吹响,一旦响起来,那就意味着有东西触碰了铁丝网,而他们所处的堡垒,外围围了两道铁丝网,以防夜里有人偷袭。

    方才那动静,就在两人所处寨墙外传出,所以他俩能听见。

    想到这里,钱常有颇为紧张,但队正很淡定,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慢慢将自己戴着的兜鍪取下,然后摸黑出了小屋,来到外面女墙边。

    队正用一根短棍挑起兜鍪,伸出女墙,做出有人向外张望的样子,钱常有在一旁看着,手心出汗。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点特别的动静也没有,队正将“头”缩了回来。

    钱常有松了口气,心想大概是什么野物钻铁丝网时弄响了铃铛,不是有人试图翻越铁丝网来偷袭。

    。。。。。。

    深夜,潜伏在铁丝网附近的高句丽士兵,终于将挂在网上的铃铛堵住,他们将碎布小心翼翼的塞入铃铛内,使其彻底变“哑巴”。

    方才有人一不留神,弄响了一个铃铛,大家惊出一身冷汗,随后借着良好的夜视眼力,看见前方营寨寨墙上露出个脑袋。

    那应该是敌军哨兵听见动静,探头观察,所幸对方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否则锣声、号角声就响起来了。

    不过这哨兵也是够蠢的,不是透过箭眼而是探头出来查看情况,若不是时机不到,高句丽士兵就能一箭将其射死。

    现在,耗时大半夜,夜袭的高句丽士兵,已经成功突破周军营寨外围的铁丝网。

    他们先把铁丝网上挂着的铃铛弄成“哑巴”,然后直接拿特制的铁钳将铁丝网障碍的一段剪(钳)断,使得后续士兵能够轻松通过,逼近营寨。

    铁丝网,是用铁线拉成的障碍网,因为全是铁制,所以分量十足,从一个侧面让高句丽士兵了解到周国的国力之强:这么多铁丝网随便用,那要废多少铁?!

    在吃了多年苦头之后,高句丽一方想出了办法对付铁丝网,专门剪(钳)断铁丝网的铁钳,就是应对工具之一。

    当然,更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毛毯将整段铁丝网覆盖住,让士兵直接踩着毛毯翻过铁丝网,但若是夜袭,就得先让挂在铁丝网上的铃铛变“哑巴”。

    无论是哪种办法,现在,夜袭的高句丽士兵已经突破了铁丝网的拦截,即将对眼前的周军营寨发动袭击。

    就在这时,寨墙上忽然飞出几个东西,落在外面地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仿佛阳光突破黑夜,直接照在地面上。

    忽然绽放的光芒里,高句丽士兵的身影一览无余,而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猝不及防的夜袭者们两眼昏花,许多人短暂失明。

    寨墙上,忽然站起的周军弓箭手,居高临下,肆意射杀着地面上的不速之客。

    惨叫声中,一个个出发时满怀信心的骁勇,倒在目标前冰冷的土地上。

    喧嚣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夜风依旧吹拂,草木随风摇曳,发出“”的声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续)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夜幕降临时,萨水河畔高句丽军营里,点起座座篝火,忙碌了一天的青壮们,围坐在篝火堆旁聊天,士兵们则陆续回到营帐,倒头便睡。

    周贼入寇,如往年那样乘船浮海而来,入鸭绿水,袭击沿岸地区。

    官军坚壁清野,将鸭绿水南岸地区百姓、牲畜南迁,迁到鸭绿水东南数百里外的萨水一带暂居,留给周贼一个空无人烟的白地。

    为了抵抗周贼的袭击,官军于萨水一线抢筑营寨,征发大量青壮从军,所以萨水沿岸新出现的营寨中,有大量平民掺杂其间。

    平日,这些青壮要作为劳力加固各防御工事,周贼来犯时,还得拿起武器,协助官军作战,这处营寨里的青壮也不例外。

    他们中的许多人,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真要上了战场,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在坚固的营寨里协助防守还是做得到的、

    因为不知道周贼何时来犯,打起仗来自己会不会死,所以青壮们心中惶恐不安,但身处安全的营寨里,又聚在篝火堆边闲聊,慢慢的就忘记了恐惧,聊起了家常。

    周贼连年入寇,弄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说起这件事,人都咬牙切齿,但话题太沉重,所以很快转到今日竣工的拦河堰坝上。

    青壮们这段时间累死累活,就是在这处萨水河段修筑堰坝,将河水拦起来,形成一处湖泊。

    因为期限很短,所以青壮们每日都累死累活,动作慢些,轻则被官军喝骂,重则被皮鞭抽打,好不容易按期将堰坝修建完毕,官军也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所以晚上大家才能聚在一起闲聊,而不是被人赶去睡觉。

    军营里的规矩多,晚上不能随意生火,以免点燃营帐搞出火灾,但这几夜是例外,此刻,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青壮们,开始议论自己筑起来的堰坝有何用。

    堰坝所处的河段位置,大概位于萨水的中游,而下游地区,是官军主力聚集的地方。

    青壮们担心的是,如果堰坝垮塌,下游的官军恐怕要糟,但消息灵通的人透露,下游的官军营寨,本就在地势较高的位置,所以不怕上游发大水。

    而且,据参与输送粮草的同乡说,下游官军不打算死守,一旦周贼攻来,就弃守河边营寨,继续往东南撤。

    这一消息的真实信令人怀疑,但消息灵通之人所说有板有眼:他同乡所见,下游营寨,官军们都不怎么关心加强营寨防御,一股敌军逼近就跑的态度。

    而之前,官军已经连战连败,从鸭绿水南岸,一路败退到萨水,好像连一场像样的胜仗都没打赢过。

    战局为什么会这样,大家都想不明白,但大概知道,官军若弃守萨水一线,继续向东南撤,恐怕就要撤到平壤去了,到时候还打什么?

    或者说,官军既然都打定主意要撤,为何还要他们在上游修筑堰坝?这不是浪费时间、浪费人力物力么?

    下游的官军撤了,那么他们这里是不是也要撤?撤去哪里呢?

    按照往年经历来看,入寇的周贼在冬天到来时会撤军,而现在只是初夏,距离入冬还有半年时间,大家再往东南南撤,就要撤到水地区,接下来的仗还能怎么打?

    许多人想不明白,所以说着说着开始愁眉不展,从一旁经过的士兵,听着这些愚夫唉声叹气,心中嗤笑,却没多说什么。

    他们今晚值夜,所以大家休息时,自己要到哨位放哨,确保拦河堰坝的安全。

    守住堰坝,确保堰坝蓄水,当军令传来时,将堰坝掘开,用大水将过河的敌军冲个干干净净。

    这种事情,将军们当然不会说出来,但只要打过仗、有点脑子的人,看看堰坝的位置,就能想出来是怎么回事。

    官军一路败退,当然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引诱敌军追击,然后追着追着便忘乎所以,以为官军真的就是不敢还手,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

    然后敌军大举渡河时,上游冲来大水,铺天盖地,躲都没地方躲...

    来到哨位的哨兵们,借助皎洁的月光,看着堰坝,看着堰坝上游形成的湖泊,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

    高句丽军队在堰坝两岸都扎了营寨,设有重兵把守,一来是在筑坝期间保护青壮,二来是等堰坝完工,守着堰坝蓄水,直到关键的军令传来。

    为此,在萨水西北岸还布置了骑兵,一旦周军游骑试图接近,在数里外就会被高句丽的骑兵驱散,无法发现这里的端倪。

    为了以防万一,守卫堰坝的军队,夜里也得提高警惕,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真会有什么意外么?

    哨兵们看着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今夜天空无云,月光洒在大地上,眼力好的人,至少可以大概清堰坝周围百步距离内的情况。

    即便真的有人来,从陆上接近是不可能的,若泅水靠近,在这宛若明镜的湖面上游泳,只要稍有涟漪,就会引起注意。

    至于潜水靠近,那更加不可能,因为没有人能够长时间在水下潜泳而不透气,只要一透气,水面必然有动静,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

    深夜,月光依旧明亮,巡视堰坝的哨兵,不需要点火把,就能稳稳走在堰坝上,边走边检查,看看有哪里不稳,看看有没有溃坝的危险。

    走着走着,有人忽然腹胀,急得不行,索性解下腰带,脱下裤子,直接蹲在坝上出恭。

    屁股朝着坝外(下游方向),脸自然对着坝内(上游方向),那人看着眼前的水面,觉得有些奇怪。

    堰坝合拢蓄水,水位上涨得很快,如今水面距离坝顶大概有一人高,加上月光皎洁,所以出恭的士兵可以较为清楚的看到水面的状况:

    时不时有大量气泡从水里冒出来,似乎堰坝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动着。

    是大鱼?大鳖?还是....水怪?

    一想到水怪,那人吓得一缩,还没拉完的屎就缩回去了。

    旁边等得不耐烦的同伴,见这位磨磨蹭蹭的,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了?快拉啊,你以为在这里拉屎很舒服是么?让大家陪着你在此吹风!”

    “不不不,这.这水里好像有东西?一直在冒泡...是不是有东西....”

    “东西?有什么东西?莫不是鱼鳖之类的吧...“

    “喔...你怕有水怪是不是?真是个胆小鬼啊,哈哈哈哈哈!”

    嬉笑声中,几名士兵近前,用当做拐杖的长矛,向着水里乱戳,折腾了一会,没见有什么东西冒出来。

    不过气泡倒是再也没有了。

    “呐,就是些鱼鳖嘛,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那个出恭的士兵,在同伴的耻笑声中好不容易完事,尴尬的跟着同伴回营。

    不知过了多久,堰坝上游数百步外,水面上忽然冒出个黑影,向着岸边游去。

    皎洁的月光下,这些黑影游到岸边,忽然发出虫鸣声,岸上芦苇丛中随后也响起虫鸣声,以做回应。

    片刻,芦苇丛中钻出几个人,而水中的黑影也忽然“长”高:几个人从水中上岸。

    这几个人,脚上长着青蛙一样的蹼,头戴奇怪的玻璃镜,嘴部是突出的“猪嘴”,“猪嘴”连着根管子,延伸到身后背着的一个圆柱形瓶子。

    乍一看,就像蛙人。

    在同伴接应下,这几“蛙人”顺利上岸,脱下身上背的罐子、玻璃镜、猪嘴、脚蹼,换上干爽的衣物。

    看向远处的堰坝,其中一人拿出怀表,就着月光看了看,低声说道:“嗯...还有...嚯,差不多了,大家听我倒计时。”

    “十、九、八....”

    “六、五、四....”

    “二....一...呃...十分之九....十分之八....”

    时间流逝,堰坝方向没什么动静,倒计时变得尴尬起来,待得那人数到“十分之二”时,堰坝方向忽然传来数声闷响。

    仿佛是有惊雷在堰坝底部炸响,这动静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出。

    随后,堰坝咆哮起来,吼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水流的哗哗声。

    最后,惊天动地的刺耳响起,连湖泊也咆哮起来。

    在两岸营寨响起的惊呼声中,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修好的堰坝,消失在大水之中。

第二百三十五章 萨水畔

    清晨,晨曦初现,萨水上,周军连夜搭好的二十座便桥已经投入使用,大量兵马经由便桥渡河,从西岸抵达东岸。

    东岸,昨晚率先过河的周军先锋,已经结成十余个小阵,挡在便桥前方,小阵外沿横七竖八倒着人及马的尸体,这是周军与来袭高句丽军交战后,对方撤退时来不及带走的遗体。

    掩护大桥的周军先锋,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己方大军渡河,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保持阵型,时刻准备迎接敌军新一轮的进攻。

    因为大军半渡,正是敌军突击的好时机,所以他们还要再坚持一会。

    周军军阵以东,十里外,高句丽军队正在集结,号角声此起彼伏,各部兵马根据号令排开军阵,准备与渡河周军决一死战。

    虽说敌军半渡,正好可以进攻,但周军准备充分,一夜交战,高句丽军队占不了丝毫便宜,于是排开军阵,来个正面交锋。

    高句丽主帅乙支文德,在亲随的护卫下策马前出,在一处山丘上观察渡河周军敌情。

    前不久那一场大水,将眼前这片萨水河段弄得如同泥沼,乙支文德亲自设下的诱敌之策,随着这场大水的提前爆发而功亏一篑。

    不过这场大水弄得萨水下游河段沿岸地区一片泥泞,倒也让乙支文德想出了新的计策。

    昨夜,周军借着夜色掩护在萨水搭桥,以便大军渡河,乙支文德派出精锐出击,试图将其击退,几番交锋之后发现极难撼动,高句丽军队便撤退。

    乙支文德选择任由周军过河结阵。

    对方过了河,站在泥泞里和己方决战,多少都会有些不便,各部兵马调动时,会磕磕碰碰,影响速度。

    乙支文德如是想,看着渡河的周军确实进入泥泞的东岸地区,又回头看看己方阵型。

    决战,今天就要开始了。

    今年,周军来势汹汹,周国天子发檄文,声称要踏平高句丽,高句丽君臣不敢掉以轻心,没人认为对方是虚言恐吓,却对如何迎战产生了分歧。

    近几年来,周军年年入寇,主要的进攻方向三处:辽水、鸭绿水、水,此次对方的主攻方向是哪一处,大家各执己见。

    乙支文德接连参加了大王召开的军议,知道在会议上大家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认为周军有海路之便,之前就曾沿着水进犯,兵临平壤城下,所以此次来袭,主力必然走水一线,以求短时间内击破平壤。

    但也有人认为,周军有声东击西之嫌,很可能以偏师浮海东渡,兵临口,做出强攻平壤的阵势,以此作为牵制,实际上主攻方向是辽东地区。

    两种看法,都有道理,而莫离支渊太祚则认为,周军极有可能先攻鸭绿水,将己方国境拦腰斩断,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再伺机而动。

    现在,周军的动向果如莫离支猜测的那样,所以,己方不能坐以待毙。

    敌军已经攻破了国内城,控制了鸭绿水中下游地区,现在挥师南下,向平壤逼近,若不给予迎头痛击,情况可不秒。

    大家都看出了这一点,对于集结主力迎战没有疑问,问题是该由谁来领兵?

    乙支文德知道朝廷局势有些微妙,莫离支渊太祚把持大权,实际上渊氏及其党羽已经开始威胁王权,大王及宗室虽然暗地里想过许多办法,却无法动摇渊氏的根基。

    如今官军主力出击,主帅人选很关键,首先要有帅才,不然打败仗就麻烦了。

    大王要留在京城稳定人心,那就不能御驾亲征,而渊太祚作为权臣,不好轻易离开京城,以防有变,当然,这事情是不会在明面上说的,所以必须选一善战者统兵出击。

    此人作为主帅,若成功击退敌军,必然声望大涨,所以无论是王族还是渊氏,都希望主帅是“自己人”,以便借助一场胜利,在权力争斗之中居于有利位置。

    大敌在前,决战胜负未曾可知,君臣就围绕主帅人选较力,较力的结果,就是相对处于“中间派”的乙支文德成了大军主帅。

    乙支文德从军多年,既在京城当过高官,也曾出镇地方,论能力、资历及威望,都是主帅的最佳人选之一,他和王族、渊氏的关系不能说都很密切,但至少不会被两方当做敌人。

    所以,乙支文德成了大军主帅,很快便带着军队出击,要在萨水一线拦截来犯之敌。

    为了击退敌军,乙支文德殚尽竭虑,想了很多办法,要以计谋取胜。

    周军主帅是周国皇子、燕王宇文维翰,其元帅长史,是市舶使王,乙支文德觉得周天子让长子挂帅出征,根本就是来沾光的,所以那个王,才是真正做决策的人。

    乙支文德收集了各种消息,知道王这个人任市舶使近十年,他判断王之所以担任这一职务,恐怕一开始就对高句丽不怀好意,这十年来必定处心积虑,琢磨如何灭国。

    所以,乙支文德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王,而不是那个年轻的皇子。

    这段时间以来的较量,正说明了乙支文德的判断,他派出羸兵不断诈败,试图引诱周军追击,然后在萨水上游筑坝,待其渡萨水时来个水攻。

    这一计策,却被对方破解,周军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然将堰坝提前破坏,当大水席卷下游之后,主力马上抵达萨水西岸。

    周军挥师东进(东南方向),一路上毫无破绽,其用兵风格如此稳重,不可能是个年轻皇子能做到的。

    现在,乙支文德知道什么计谋都没有用了,只有靠着决战来分出胜负,他对自己麾下大军有信心,但周军可能会使用的武器,让他有些不安。

    根据溃兵所述,周军此次来犯,使用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种武器的威力惊人,击中目标时会爆炸,爆炸威力同样惊人,非人力所能抵挡。

    泊灼城、乌骨城、国内城等坚城,在这种武器面前撑不过一日。

    乙支文德听了溃兵的汇报后,不太敢相信对方所说,他无法理解世间怎会有如此武器,但泊灼城、乌骨城、国内城的快速陷落是事实,不由得他不信。

    现在,周军会在战阵之中使用这种武器么?

    乙支文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在决战中获胜,或者至少打个平手。

    天光大作,旭日东升,阳光洒向大地,乙支文德看看几近渡河完毕的周军,回头看着己方已经列阵完毕、开始吃“朝食”的军队,不由得握紧了马鞭。

    他所处的山丘,实际上是一道南北走向的绵长丘陵,宛若一堵墙,挡住了东西两面的视线。

    这丘陵此时为己方控制,所以,周军看不到丘陵东面的情况,无法做出相应的部署。

    乙支文德想尽办法为己方争取些许战场优势,所以让周军渡河,在泥泞中布阵,然后被这道丘陵挡住视线,无法提前查看己方军阵情况。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该布置的也已经布置了,接下来,就只能靠全军将士用命,将来犯之敌击败。

    正思索间,忽听左右惊呼,乙支文德顺着对方所指方向望去,不由得愣住。

    萨水畔,周军军阵内,升起几个大布袋,大布袋向半空中飞去,宛若一个个巨大的脑袋,瞪着眼睛,俯视着战场。

    大布袋下端有吊篮,若有人在上面,以其高度,必然能看见丘陵东面、高句丽军阵的情况。

    看着这些升空的大布袋,乙支文德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却月阵

    “启禀元帅,热气球观测结果,东面高地后,敌军已经布阵完毕,南北绵延十余里,粗略估计不下七万兵马!”

    “知道了。”

    宇文维翰说完,拿起千里镜,看向东面远处那道宛若门槛一般的丘陵,以他现在的位置,是看不到丘陵后情况的。

    丘陵上,有些许高句丽骑兵,想来是敌军将帅在那里观察己方的动静。

    决战就要开始了,宇文维翰激动不已,但激动之余,脑子却很清醒,对方特意放他们渡河,当然不是宋襄公之仁。

    春秋时,宋军与楚军决战,作为主帅的宋襄公,执意让楚军渡河、布阵,却不行“半渡而击”,以表明自己的仁义,结果自取其辱。

    现在,高句丽军坐视周军渡河、布阵,是因为一场大水过后,岸边泥泞不堪,周军在这种地形布阵,虽然不至于深陷泥沼动弹不得,调动起来却有些麻烦。

    而对方在丘陵后预先布阵,也是借助丘陵阻碍周军的视线,无法进行针对性部署。

    宇文维翰觉得,高句丽主帅倒是有些想法,只是官军精锐,哪里是区区泥泞就能掣肘得了的,而己方有热气球,可以将战场情况收于眼底。

    让诸如伏兵、疑兵、奇兵之类手段失效。

    想着想着,宇文维翰的信心又添了几分,一旁,行军元帅长史王正在发号施令,开始排兵布阵。

    在其指挥下,六万大军动起来如臂使指,快速渡河后,有条不紊的展开阵型,后续渡河的兵马还在移动,已经布阵完毕的士兵则开始吃“朝食”。

    一切,都在忙而不乱之中进行,宇文维翰仔细观察了许久,对王长史的指挥能力是很佩服的。

    平心而论,目前的他还做不到。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古来名将,都能够指挥数万、数十万大军却不失章法,而他,现在还不行,指挥起近万人的军队作战,就有些吃力了。

    按照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历练得还不够。

    父亲还反复强调,此次东征,全听王长史调兵遣将,他这个新手,就不要自以为是,靠着满腔热血来打仗。

    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但光靠勇气,是无法打胜仗的,大战不是儿戏,稍有差池,就是兵败身亡的下场。

    父亲的教导,宇文维翰不敢忘,所以本着“求学”的态度,在一旁观摩长史王如何指挥大军。

    此次交战,周军步骑合计逾六万,而战场,是在萨水东岸。

    己方位于萨水畔,地表泥泞,高句丽军位于将近十里外,已经列阵完毕,步骑合计大概不少于七万,兵力上略微占优。

    两军之间,是一片旷野,以草地为主,地面坚实,而高句丽军一侧,有一道南北走向的丘陵,形同门槛。

    正常情况下,即便双方对进,交战地区也会在这道丘陵西面的旷野里。

    若一攻一防,高句丽军攻的可能性很大,道理很简单:首先,高句丽军再怎么样也得前出,抵达那道丘陵上居高临下。

    其次,对方任由己方过河,就是要让己方在泥泞地面布阵,然后来攻,使得己方将士在泥泞中调动时各种不方便。

    第三,高句丽军在萨水上游有一处据点,驻军近五千人,距离此处五六里,而这处据点驻军不可能袖手旁观,总是要动起来,来个顺流而下,侧击在下游岸边结阵的周军。

    如果高句丽军放弃进攻,等着周军来攻,那么这上游的据点就失去了作用,驻扎的兵马,很容易被周军歼灭。

    这是宇文维翰的判断,王长史及其他几位行军总管的判断亦是如此。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战斗何时开始。

    不是说两军列阵,马上就能开战的,双方军阵隔着十里地,接近需要时间,而结阵的军队行动时为了保持阵型,移动速度很慢。

    很可能这十里距离缩短到即将接战的一里,都要花上大半日时间。

    宇文维翰不停地观察着,即要旁听王长史的调兵遣将,又观察己方各部兵马的布阵情况及布阵速度,还得时不时看看远处那丘陵处的敌情,同样忙得很。

    行军总管王世积所部三千骑兵已经前出,抵达本阵左前方(东北方向)数里外的一处土丘,占据战场制高点,作为左翼本阵屏障。

    按照战前规划,为方便指挥,这处无名土丘暂名为“丘甲”。

    行军总管刘波儿所部四千骑兵已经前出,抵达本阵右前方(东南方向)数里外的一处土丘,以作本阵右翼屏障,所据无名土丘,暂名为“丘乙”。

    而周军步兵依靠萨水,面向东方呈半圆形展开,形成个弧形的大型军阵。

    背靠河流布弧形步阵,这名堂宇文维翰知道,当年宋武帝刘裕还是晋将时,北伐中原所设“却月阵”,便是如此形状。

    北伐晋军抵达黄河边上,船队逆流而上前往洛阳,时常被水冲到北岸,人员为岸上魏军杀害。

    于是晋军渡河,面对拥有优势骑兵的魏军,摆出“却月阵”以步制骑,“月”是战车组成的弧形车阵,步兵以战车为屏障,在车后以矛、弓弩杀敌。

    此阵以河流(黄河)护卫腹背,不怕敌骑迂回侧击,而河面上是满载粮草、辎重的船只,随时提供支援,伤兵也可及时上船疗伤、休息。

    晋军以此阵迎战来袭魏军,虽然兵力相差悬殊,却接连击败魏军连番进攻,杀伤甚多,宛若惊涛骇浪中一孤岛,巍然不动。

    晋军凭借却月阵,以少胜多,使得却月阵之名流传至今。

    现在,周军背靠萨水,结却月阵,后背有河流作为屏障,不惧偷袭,面前是一片旷野,加上有半空中的热气球观察战场,敌军动态一目了然。

    周军并没有以战车结阵,而萨水上,没有战船以作支援,这是和晋军却月阵不同之处。

    另外一个不同之处,就是主战武器。

    号角声起,打断了宇文维翰的思绪,他收起视线,拿起千里镜,看向东面。

    不知不觉中,已经临近中午,东面那道长长的丘陵上,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慢慢移动,如同一卷地毯般逐渐展开,从北往南宽度有十余里。

    大量高句丽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源源不断地翻越丘陵,出现在周军将士的野里,远远看去,仿佛整道丘陵在向前缓缓移动。

    在千里镜的视野里,高句丽军阵旗帜招展,竖起密密麻麻的长矛,看上去就像茂密的树林般。

    宇文维翰观察了一会,放下千里镜,看了看怀表。

    现在,是上午十点五十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应对

    午后,萨水东畔旷野,名为“丘甲”的土丘上,周军骑兵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东面)南北走向的丘陵处,高句丽军队的全貌。

    高句丽大军已经越过这道形如门槛的丘陵,却在丘陵脚下停滞不前,排开战阵。

    战阵为南北走向,绵延十余里,面向西侧,也就是萨水方向,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左军大概有一万人,步骑混杂,中军大概有近两万人,均为步兵,右军大概有一万人,亦是步骑混杂。

    这是前军,合计兵力大概有四万人。左、中、右三军各有后军,周军骑兵在土丘上看不太清楚后军情况,估计后军合计兵力有三万,也就是说高句丽军队总兵力不下七万,以步兵为主,但骑兵也不少。

    从人数上来说,高句丽有兵力优势。

    停止前进的高句丽大军,距离周军军阵大概有七里,身后那道丘陵上旌旗招展,看样子是其主帅所在。

    周军骑兵试图近前,为高句丽骑兵驱散,靠着这次短暂的侦察,周军发现高句丽士兵在军阵外沿以长矛架设拒马,看样子是要为过夜做准备。

    身处“丘甲”处的行军总管王世积,用千里镜看了看本阵,看到了中军处打出的旗号,收到了最新的命令:就地休息,今夜必须守住“丘甲”。

    两军主力对峙,试探**锋都没有,就这么休息了?

    王世积不觉得奇怪,因为高句丽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己方也是顺势而为。

    现在是下午十四点半,两军距离还有七里,等距离缩短到交战的一里时,届时恐怕都已经是黄昏,那时若开战,没打多久天就黑了,所以仗是打不起来的。

    所以,今夜双方将士就得在这旷野里过一晚,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待到来日决战。

    这种情况较少见,但不是没有,只是今夜能否平安度过,谁也不知道。

    即便没有夜战,在这野地里过夜可不好受,如今是夏天,野地里蚊虫多,无论敌我,将士们怕是要被叮得不行。

    而周军所处位置,是河畔一片泥泞,还要难受些。

    王世积觉得,这恐怕也是高句丽主帅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想尽一切办法,让周军将士的状态不佳。

    周军渡河登岸,背水结阵,摆出防御架势,等高句丽军队来攻,结果对方磨磨蹭蹭,半日才走了几里地,硬是将决战拖到了明日。

    周军若不想在一片泥泞里过夜,就得抓进时间进攻,于是得将侧重防守的“却月阵”,变成方便进攻的横阵。

    变阵需要时间,双方距离还有七八里,所以周军变阵之后,实际上依旧不能进攻,但防御阵型变成进攻阵型,晚上得担心高句丽骑兵来袭,所以还不如不变阵。

    就这么待在河边,全军将士待在泥泞里受罪。

    河边本来蚊虫就多,将士们蜷缩在湿漉漉的泥泞里,又被蚊虫叮咬弄得浑身包,一晚上都睡不好觉,到了明日,状态必然不好。

    这种亏似乎可以不吃,但渡河东进的周军,断没有退回西岸宿营的道理,所以这亏,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吃了。

    想到这里,王世积看向高句丽军阵,看其帅旗所在处,琢磨起来:

    高句丽的主帅,本事不小,能够想方设法让对手处于不利境地,为己方的获胜不断地争取筹码,看来是个人物。

    所以今夜绝不能掉以轻心!

    。。。。。。

    夜,满天繁星,而本该漆黑一片的旷野,此时却宛如一面镜子,将满天星辰都映在地面上。

    地上的星辰,实际上是火把,相互对峙的两支大军,在野地里宿营,各自军阵里点起的无数火把,就像满天繁星,远远看去十分壮观。

    周军露营地,宇文维翰用千里镜观察着敌军营地中的点点星火,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某个夏夜,他和兄弟姊妹们聚在耶娘身边,看着无数萤火虫在周围飞起,那壮观的情景,让他难以忘怀。

    “啪”的一声,宇文维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摊开手,却见掌心有一点血迹,以及一只蚊子的残骸。

    耳边传来嗡嗡声,那是蚊子在周围徘徊,宇文维翰拍了拍手,闻着艾草烟的气味,觉得有些无奈:这蚊子莫非不怕艾草?怎么点了如此多的艾草香,蚊子还敢来?

    收起千里镜,他环顾四周,此时全军将士基本上都是着甲露宿,枕戈待旦,除了值夜的士兵,其他人都已入睡,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比起蚊虫的袭扰,鼾声更让人难以入睡,但这就是军伍生活,即便是在营帐里睡觉,只要帐中有一人打鼾,其他人就要倒霉,除了适应,别无他法。

    现在也是一样,在这泥泞的地方,将士们将就着也要入睡,所幸早有准备,应对起来到也不难.

    宇文维翰亲自巡夜,看看席地而眠的士兵们睡得如何,如今各部将士都维持着却月阵的阵型,直接睡在野地里,却因为有了特制卧具,不用睡在泥水中。

    一张结实的帆布,四角连着特制的长铁钉,然后将铁钉钉在地上,作为支脚,张起这帆布,于是就有了张简易行军床。

    着甲的士兵,躺在简易行军床上,身体不会碰到地面,也就不会睡在泥泞里受罪。

    至于蚊虫叮咬,好歹军中有充足的艾草香,此刻营地里四处弥漫着艾草烟雾,驱散大部分蚊虫,平均下来,每个人被剩余蚊虫叮几个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宇文维翰看着酣然入睡的将士们,又看看四周宛若繁星的大量火把,对于己方的准备之充分很满意。

    行军打仗,什么都要考虑到,如此方可确保将士们以最佳的状态投入作战,所以,高句丽军可能采取的计策,战前军议上,大家都想得一清二楚。

    敌军主帅可能采取的一个策略,就是将决战拖延到明日,以便达到一个特殊效果:周军将士今夜睡在河边泥泞中,又被蚊虫叮咬弄得苦不堪言,导致休息不好,次日全军将士精神不振。

    对此,周军自然早有准备,对方的小伎俩,根本就无法得逞。

    宇文维翰掏出怀表,就着火光看了看时间,正打算回到中军处休息,却得随从提醒,说时间到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东面,不一会,周军大阵外沿,忽然有许多火球升空,向前飞去,然后落在野地里。

    那是值夜的士兵按照一定的时间间隔发射“照明弹”,以其光芒照亮野地,若有敌人趁夜来袭,在这没有什么障碍物的旷野,不速之客们会被“照明弹”的光芒照得无所遁形。

    不止本阵,在“丘甲”、“丘乙”驻扎的队伍,也有这样的照明手段。

    配合铁丝网,足以让夜袭的敌军铩羽而归。

    宇文维翰再次拿起千里镜,看着远处有亮光闪烁的“丘甲”、“丘乙”阵地,愈发放心起来。

    己方准备充分,考虑到各种可能,都准备了应对的措施,而将士们求战**很高,斗志绝不是些高句丽军施展些许小伎俩就能挫败的。

    今日,他任由高句丽军磨磨蹭蹭,到明天,战斗开始,主动权可就在他手中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交锋

    一夜无事,东方露白,清晨,太阳未起时,高句丽军阵内,将士已经用餐完毕,很快便开始向西移动,对背河结阵的周军发动进攻,双方距离慢慢缩短。

    待得两军距离将近三里时,旭日东升,阳光洒在旷野里,让旗色不同的两支大军,都染上了明亮的金黄色。

    而背西面东的周军,此时双眼为太阳所照。

    初升的太阳,并不会晃眼,但再过一段时间,等两军交锋时,阳光大作,能让人无法直视。

    眼睛被阳光直射,会影响弓箭手的发挥,而两军交战时,士兵双眼看到对手脑袋上的太阳时,很容易眼花,看不清对手的动作,导致反应变慢。

    这正是高句丽主帅乙支文德想要达到的效果。

    特地拖延一日才决战,使得周军在河畔泥泞里过夜,饱受蚊虫叮咬之苦,然后己方于清晨进军,待得两军军阵交锋时,升起来的太阳刚好能晃花周军将士双眼。

    他为了给己方尽可能多的争取获胜筹码,已经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

    战场上南北两端的大丘陵,如今为周军所占,他必须拔掉这两个“钉子”,确保军阵南北两翼没有掣肘,才能全力进攻背水结阵的周军主力。

    乙支文德调兵遣将,令大将盖仲全率所部兵马一万,进攻北面丘陵,令大将椽金铭率所部兵马一万二千人,进攻南面丘陵,以此确保大军两翼安全。

    两支兵马步骑混杂,本就各自位于军阵南北两翼,收到军令后马上行动,盖仲全所部很快便排开阵型,向着北面丘陵扑去。

    这处丘陵,为周军行军总管王世积所处的土丘“丘甲”,王世积见着敌军来势汹汹,直接下令撤退,便带着兵马离开土丘。

    盖仲全所部兵马不费吹灰之力便赶跑了周军,占据土丘,竖起大旗。

    他见这支周军骑兵并没有撤回本阵,而是在北面徘徊不前,便留下步兵守着土丘,确保大军北翼安全,自己带着骑兵追击敌军。

    一逃一追间,不知不觉渐渐远离战场。

    此刻,高句丽军阵已近逼近周军军阵,双方距离不足二里。

    接连几声雷鸣忽然在旷野里炸响,动静之大,让即将交战的双方士兵不由得侧目,大家循声望去,却见战场北端,为高句丽军占据的丘陵“丘甲”,此时升起巨大的黑色烟柱。

    周军预埋在土丘上的猛炸药爆炸,将守在土丘的高句丽士兵炸得伤亡惨重。

    近五千人之中,大部分为爆炸波及,无数血肉模糊的士兵倒在一片残肢断臂里,生死不明。

    北面丘陵发生的一幕,让高句丽将士为之一愣,战场南端,正在包围丘陵的椽金铭所部兵马,变得犹豫起来。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座周军占据的土丘,等自己攻下之后会不会也发生大爆炸。

    由周军行军总管刘波儿所部兵马占据的丘陵“丘乙”,此时外沿已经围了几圈铁丝网,期间夹扎着拒马、鹿角以及浅沟,在高句丽将士看来,不好对付。

    情况有变,主将椽金铭觉得己方眼下没必要冒险强攻,对方既然自己用铁丝网把自己围死了,那么他只需要麾下六千步兵盯着,对方就只能干坐着,无法对战场施加影响。

    这个丘陵,距离高句丽本阵南端还有一里地左右距离,椽金铭觉得,即便这丘陵上的周军有威力巨大的远程兵器,也无法对己方军阵发动进攻。

    果不其然,策马赶来的传令兵,为他带来了主帅乙支文德的命令:只围不打,用步兵盯着丘陵,骑兵待命。

    此时两军距离不到一里,阳光大作,正是背光进攻的好时机,高句丽军阵中响起如潮的号角声,大量弓箭手前出,向着前方周军军阵抛射箭矢。

    原本竖握长矛的长矛兵,此时将长矛平端,矛头一致向前,士兵们维持着整齐的阵型,在激昂的鼓声中,向着前方推进。

    他们清楚的看到,面前周军军阵之中,如林耸立的长矛也纷纷放下,对着自己这一面。

    周军军阵西北面,萨水,上游大量船只顺流而下,船上的高句丽士兵已经做好准备,待得时机合适,就要强攻周军腹背,以自己的巨大伤亡,换得对方阵脚大乱。

    时间流逝,两军军阵距离越来越近,前出的弓箭手们射完几轮箭后,纷纷后撤进入各自军阵之中,两军战列线越来越近,而鼓声也越来越响。

    就在这时,绵延不绝的爆炸声响起,声音之大,直接让鼓声变得“安静”起来。

    周军军阵中闪烁着火光和浓烟,无数黑影飞出浓烟,在半空之中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越过两军即将交锋的战线,直接落到高句丽军阵腹部。

    落在一一张张湿漉漉的布幔上。

    每一张布幔都有许多粗硕的竹竿支撑,由身强力壮的士兵将布幔撑开,张得很大,高句丽军阵内到处是这种东西,仿佛给整个军阵撑起一个个遮阳伞。

    从周军军阵内飞过来的物体落下来,速度很快,撞入结实的布幔里,直接砸向地面,支撑布幔的竹竿纷纷折断。

    但支撑布幔的士兵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将布幔收紧,以便将落在其中的物体完全弄湿。

    又有没被布幔挡住,直接落在地上的物体,附近一些高句丽士兵,手拎水桶、湿漉漉的毛毯冲向这些冒着烟的不速之客,对准目标,奋力将桶里的水泼出去,然后张开毛毯,将其罩上、裹住。

    这是高句丽军应对周军抛射轰天雷的手段,主帅乙支文德考虑到周军有一种大威力武器,能将轰天雷抛射到较远距离,所以特地在军阵各处安排了布幔和“灭火队”。

    轰天雷上有火捻,火捻烧尽了,轰天雷才会爆炸,所以将火捻弄灭避免轰天雷爆炸,是高句丽军将士对付周军所投掷轰天雷时想出的办法,虽然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总好过靠着盾牌硬扛。

    落地的物体没了动静,就在士兵们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浓烟大作。

    烟熏火燎的高句丽军阵,就像被周军的一记记重拳打中胸腹,按说遭此重击,军阵必然不稳,然而高句丽军阵没有丝毫溃散的前兆。

    浓烟渐散,周军军阵上空漂浮的热气球,其吊篮里的士兵看向前方地面,发现没了布幔的遮挡后,高句丽军阵实际上是一个个空心小阵组成的,并不是人员密集的阵列。

    所以己方抛射过去的轰天雷,并没有造成太大杀伤。

    高句丽本阵,中军处,主帅乙支文德看着飘在半空的大布袋,不发一言。

    周军的轰天雷,果然已经能够防水了,幸好...

    对付周军的轰天雷抛射,最好的办法不是硬扛,而是避开,所以由空心小阵组成的大阵,对付轰天雷更有效些。

    但周军有飘在空中的大布袋,能够居高临下看出端倪,所以军阵需要伪装。

    大量浸湿了的布幔,张开之后既可以做灭火用,也可以挡住对方的视线,这就是乙支文德的对策,让周军误以为己方排出的军阵密集无比、人挤人,结果抛射过来的轰天雷,杀伤威力大减。

    回头看看太阳,他只觉阳光异常刺眼,如今时机正合适,该全力以赴了。

    示意部将近前,乙支文德正要下令,却听得南面传来雷鸣声,接连数响。

    他循声望去,却见战场南端周军所据丘陵上浓烟大作,随后己方军阵南端绽放出朵朵白花。

    白花变幻着,变成大量白色烟雾,随着东南风弥漫开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挣扎

    落在高句丽军阵南端的生石灰弹,喷射着大量生石灰粉末,很快便形成了大量白烟,宛若白雾一般将高句丽将士笼罩在内。

    全身披挂的士兵,即便防护再严密,双眼都无遮挡,湿润的眼球粘上随风飘来的生石灰粉末,很快便让人觉得双眼难受。

    虽然不至于双目失明,但两眼受到刺激的士兵不住地揉眼睛,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白烟产生、随风飘来,军阵里不断响起咳嗽声。

    白烟弥漫的军阵渐渐骚动,就连骑兵胯下坐骑,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就在这时,周军军阵南翼有大量骑兵出击,高句丽骑兵们忍着不适,出阵迎战。

    两军骑兵很快交锋,随后爆豆般的声音响起,周军骑兵第一次在与高句丽骑兵交战时使用手铳。

    而这种武器,早几年在和突厥骑兵交战时就已经使用。

    手铳的威力经过实战检验,在十余步的距离上,能够有效杀伤敌人,可以避免近距离交手,对付擅长骑战的熟练骑兵有特效。

    高句丽骑兵被这种武器打得晕头转向,交锋一开始没多久便全面溃散。

    只是溃散,不是溃逃。

    这些高句丽骑兵是精锐,负责拱卫京城,技艺和胆气要比寻常军队强许多,虽然被周军的火器打得伤亡近半,但斗志依旧高涨,四下分散开来,既不远离本阵,也不和周军接触。

    若即若离的保持距离,用骑弓不断放箭,以此掣肘周军骑兵。

    追逐、躲避之中,高句丽骑兵很快发现,周军的这种火器只在十余步距离内有效,所以采取了相应对策。

    若周军骑兵试图追击,他们便往外跑,引得对方脱离战场。

    若周军骑兵试图威胁军阵,他们便粘上来,用骑弓牵制,不让周军从容威胁军阵侧翼。

    追逐之间,周军勉强将高句丽骑兵驱离,却无暇对高句丽军阵有进一步的举措。

    与此同时,包围战场南端丘陵(周军所称“丘乙”)的椽金铭所部骑兵,舍下步兵,往西增援。

    周军本阵南翼又有骑兵出击,与越来越多的高句丽骑兵追逐、厮杀,双方交战区域渐渐外移。

    随后有一支周军骑兵从南翼出阵,这些骑兵未投入到追逐战中,而是停在本阵南翼东南侧数百步外,形成一个新阵地,如同本阵长出的一个犄角,距离敌阵南翼不到一里。

    队伍中,由双马拖曳的轻型火炮,以及配备的弹药车一起,在新阵地停下,骑马随行的炮兵随即下马,开始操作起火炮,又有大量步兵从本阵出击,赶来掩护。

    周军炮兵操作的这种火炮,炮身连炮架在一起的重量较轻,名为“轻炮”,以牺牲威力和射程,换来了灵活的移动能力,但即便如此,一里的射程和威力也足够了。

    被生石灰弹袭击的高句丽军南翼,此刻阵列有些不稳,为了防止周军骑兵突击,大量长矛手前出,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结阵防御。

    严阵以待的长矛手,有弓箭手掩护,即便是具装甲骑也不敢直接冲锋,但他们的对手不是骑兵,而是从未见过的武器火炮。

    前出的周军轻炮,第一批共计十二门,一字排开,在训练有素的炮兵操作下,于一里左右距离,向高句丽军阵发射拳头大的炮弹。

    雷鸣声中,球状实心铁炮弹被火药爆炸时的推力推动,呼啸着飞出炮膛,瞬间便抵达目标所在位置,轻而易举突破层层甲士,在人群里拉出一道道血痕。

    十二门轻炮齐射,使得原本戒备森严的高句丽军阵为之一撼,许多士兵还没回过神,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本阵,第二批轻炮出击,摆出却月阵的周军开始从从南翼发动反击,这样的反击,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扛住的。

    与此同时,轻炮阵地东面数里外,名为“丘乙”的丘陵上,周军炮兵操作着早已准备就绪的轻炮,向围攻土丘的高句丽士兵倾泻着散弹。

    行军总管刘波儿所部兵马,虽然是骑兵,但此战肩负着炮兵的重任,他们坚守的“丘乙”,并不是简单的战场制高点,而是炮兵阵地。

    臼炮的射程有限,发射威力巨大的“开花弹”时,射程不到一里,所以在丘陵上的臼炮够不着高句丽的军阵。

    但若将炮弹换成较轻的生石灰弹,射程却能增加到将近二里,用来袭扰高句丽军阵再合适不过。

    虽然仅仅是造成些许混乱,但足以迫使对方分兵来攻。

    原本围而不攻的高句丽士兵,仗着人多势众从四个方向攻打丘陵,却为铁丝网所阻,被轻炮喷射的散弹打得伤亡惨重,攻势瞬间瓦解。

    数千人的步兵,在铁丝网和火炮的组合面前,留下大量尸体,幸存者掉头就跑。

    火炮的威力,刘波儿自然是有绝对信心,而这一场决战,实际上还没开始打,胜负就已经定了,拥有火炮的周军,不是高句丽军能够对抗的。

    哪怕对方想出再多的妙计,也不可能弥补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刘波儿觉得天子说得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扯谈。

    所以,昨日和今日,高句丽军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而已。

    刘波儿用千里镜看着眼前庞大的高句丽军阵,他觉得若是以往,靠着刀对刀、矛对矛、弓箭对弓箭的交战,己方即便最后获胜,将士们的伤亡也不会小。

    但有了火炮,一切都不一样了。

    重炮的威力很大,射程也远,却移动缓慢,轻炮威力和射程都不如重炮,但胜在灵活,可以出阵迂回,绕到敌军侧翼射击,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王长史战前定策,以南翼为出击方向,集中使用双马便可拖曳的轻炮,从侧翼将对方击溃。

    刘波儿所部,如今有轻炮十二门,臼炮十门,以战场南侧丘陵“丘乙”为阵地,而本阵出击的轻炮,为四个批次共四十八门。

    官军以本阵吸引对方正面来攻,刘波儿所部在“丘乙”策应,与从南翼出击的轻炮相互呼应,而这些出击的轻炮在步兵掩护下,直接炮击高句丽南翼军阵。

    刘波儿看了看怀表,如今是上午十一点,高句丽军阵南翼的士兵,已经在周军炮队的射击撑了将近半个小时。

    训练有素的炮兵,使用定装火药(定量火药预先装在纸药筒内),可以做到一门轻炮在一分钟内发射五颗炮弹,如此速度可以维持半个小时,共发射炮弹一百五十颗。

    此即所谓的“爆发射速”。

    再久,炮兵撑不住,火炮也会因为冷却不及导致炮管过热暂时无法使用。

    现在,四十八门轻炮陆续投入作战,以前后交错的横阵进行炮击,半个小时内即便每门炮平均发射炮弹七十颗,累计也有逾三千颗炮弹倾泻到敌阵。

    轻炮炮弹重十斤,三千颗炮弹总重量大概有三万斤,刘波儿不认为有哪一支军队能扛住砸在身上的三万斤铁。

    虎林军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们更加不行!

    隆隆的炮声中,高句丽军阵南翼忽然响起巨大的喧哗声,刘波儿用千里镜看去,视野里的高句丽军阵(南翼)已经土崩瓦解。

第二百四十章 挣扎(续)

    满是残肢断臂的军阵,此时已经崩溃,高句丽士兵们目睹了身边人被打碎的惨状,已经没有勇气维持队形,一个个转身就跑。

    虽然崩溃只发生在战阵南翼,但随着一道道血痕不断延伸,越来越多的高句丽士兵选择掉头就跑。

    督阵的将领之中许多已经阵亡,剩下的大多被周军的凶残武器震撼,掉头就跑,为数不多的将领试图阻止溃逃,却已身不由己,被溃兵裹挟着一起向后(东)跑。

    溃散的士兵,留下了空挡,让原本内位于北面的军阵,暴露在周军火炮面前,之前尚未体会到火炮恐怖威力的高句丽士兵,在将领们的呵斥声中,手持长矛列阵,防备周军骑兵有可能发动的进攻。

    然而,来的不是骑兵,而是炮弹。

    当对面闪烁火光,一个个黑影呼啸而来时,军阵里鲜血四溅,残肢断臂乱飞。

    鲜血和尸体,让侥幸未死的士兵明白了为何同袍会逃跑,于是军阵开始瓦解,无数人争先恐后逃命,再也不管什么军令。

    对面,硝烟弥漫的阵地,一门门火炮喷射着火光,随后猛地后退,退到几步外才停下,而粗硕的炮架已在地上擦出一道沟壑。

    一门火炮停下,满身大汗的炮兵们簇拥上来,扶着等身高的车轮一起用力,将火炮往前推,回到发射前的位置。

    又有人跑到炮前,拿着蘸水的炮刷,对准尚在冒烟的炮口,使劲往炮膛里捅,反复**的同时还将炮刷绕轴旋转,以此清除炮膛内的残渣,给炮膛降温,为下一轮炮击做准备。

    持续半个小时的不断发射,使得炮膛内温度很高,蘸满水的炮刷插进去后,“滋滋滋滋”冒着烟,传出一股烧焦猪毛的臭味炮刷的刷毛为猪鬃所制。

    显而易见,炮膛温度太高,连蘸水的炮刷都快顶不住了。

    炮长探手一摸炮身,只觉得十分烫手,随即高声喊起来:“加水,加水,快加...你拎着空桶作甚!去水车那里打水啊!”

    炮长咆哮着,手下苦着脸:“头儿,水车也没水了,火炮打得太快,太烫,水都用完了!”

    “傻鸟!你们背着的水壶呢?水不要喝了,拿来刷炮膛!”炮长嚎叫着,上前去扯水壶,因为大家耳朵被炮声震得有些失聪,所以说起话来都是声嘶力竭。

    然而炮兵们自己带的水壶都已经空空如也,里面的水早已用来应急,作为火炮的冷却水。

    火炮如果不能及时散热,炮膛温度太高,即便放进去的火药是用厚纸皮包着,也会因为高温很容易被提前点绕、所以,当火炮无法得到有效散热时就会“哑火”。

    此次作战,按规定有水车跟随炮队出击,但没想到连水车都顶不住,眼下敌军还只是刚开始崩溃,若火炮哑火,搞不好对方的胆子又回来,来个死灰复燃。

    见着不止一门火炮因为缺水导致炮管过烫,炮长急得团团转,忽然想出个办法:“你们!马上撒尿!”

    “哦。”

    一个炮兵应了声,随后转到旁边,解下腰带就要往地里撒尿,却被炮长一把扯住:“你在做什么?”

    “头儿,撒、撒尿啊?”

    “撒尿?你往哪里撒?往桶里撒啊,傻鸟!”

    慌乱的炮兵们,在战场上解腰带撒尿,很多人紧张得撒不出尿,有的人则是出汗过多,尿是没有的。

    每一次将火炮复位都是体力活,许多门火炮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发射了接近一百发炮弹,加上刷炮膛、装火药塞炮弹,沉重的体力活累得许多炮兵双手发软、两脚发颤,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仿佛身体里的水都变成汗出完了,哪里还有尿。

    周军的炮队,编制六门火炮,每门炮备弹两百颗,以及对应的火药筒,由弹药车装着,还有八个兵伺候,而每个炮队必有一辆水车供水,确保随时都有冷却用水。

    正常情况下,一辆水车维持炮队数小时的炮击没问题。

    但现在因为短时间内发射大量炮弹,“爆发射速”带来的后果,就是炮管发热量巨大,导致各水车中的水消耗殆尽,阵地距离萨水又有数里远,水车跑去打水再加上来回,得一个时辰以上,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缺水,周军的火炮相继哑火,阵地沉寂下来。

    这样的沉寂,让高句丽大将椽金铭看到了希望。

    当战斗开始时,椽金铭奉命攻打战场南侧丘陵上的周军,后来改攻做围,用步兵围着丘陵,他则率骑兵待命。

    结果周军从南翼出击,投入了威力恐怖的武器攻击己方军阵南翼,南翼没撑多久便崩溃了。

    与此同时,丘陵上的周军也向己方军阵发动进攻,而围攻丘陵的士兵伤亡惨重,如今已溃散。

    率领骑兵与周军骑兵交锋的椽金铭,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他顾不得那么多,领着部曲奋力向周军那新式武器所在阵地冲去。

    只要能将这伙周军击溃、夺旗,让本阵将士看到威胁消失,那么转机还是有的。

    椽金铭如是想,他好不容易突破敌骑的拦截,身边只剩下十余骑,而前方,是堆满己方骑兵尸体的铁丝网。

    一段铁丝网已被尸体所压,正好作为突破口,而周军的武器似乎出问题,所以他直接冲过去,能挡在面前的就只有铁丝网后的长矛兵和弓箭兵。

    长矛兵手中的长矛,其长度肯定没有他手中马槊长。

    椽金铭征战沙场数十载,立下战功无数,在和百济、新罗军队的交锋中,不止一次亲自冲阵,率领部曲撕开长矛密集的敌阵,将其一举击溃。

    所以,他对破阵有信心,即便身边只剩下十余骑,但对面的长矛兵、弓箭兵不算多,机会不是没有。

    双方距离在拉近,椽金铭集中注意力,策马踏着压在铁丝网上的尸体冲向前,手中马槊,对准眼前一名敌兵胸膛。

    对方手中长矛正对着他,他已经做好了躲闪的准备,与此同时,手中马槊却能刺中对方。

    就在这时,视野里又多了几根长矛,这些长矛有的对准他的坐骑,有的对准他。

    电光火石间,那名士兵侧身一让,让过了他的马槊,其手中长矛忽然一偏,椽金铭没有躲过。

    “噗嗤”数声,椽金铭连人带马被数根长矛捅中,随后伴随着矛杆的折断声,人、马撞地。

    身负重伤的椽金铭,强忍着疼痛爬起身,拔出配刀,迎向冲来的敌兵,却被数人再次用长矛捅在身上。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随着自己冲锋的部曲无一幸免,弥留之际,耳边又响起雷鸣声,转头一看,却见两军交战的正面战列线上,己方军阵中部绽放出大量的火光。

    这动静,比第一次时要大许多倍,动静之大,即便是身处战场边沿的椽金铭,也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

    看着己方大阵内冒起的滚滚浓烟,椽金铭抓着捅在自己身上的长矛,想要站着死去,却因为敌兵将长矛抽出,随后无力地倒下,心中哀叹:

    这样的敌人,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大家这么努力奋战,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第二百四十一章 力量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旷野里的激战已经分出了胜负,周军凭借火炮,轻而易举将占据兵力优势的高句丽军击溃,周军将士开始追逐溃兵。

    步兵以队为单位,保持纵队队形,踩在一片残肢断臂中,快速向前推进,而骑兵们则左右包抄,不断将溃败的高句丽士兵围住,勒令其投降,被随后赶来的步兵俘虏。

    为避免各部兵马争夺俘虏、战利品导致无心追击,以至于敌军有机会苟延残喘,骑兵们在战后会按比例分得军功及战利品,所以此时只负责驱赶溃兵,使其无法聚拢,来个痛打落水狗。

    周军本阵,元帅宇文维翰见着大局已定,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可是他亲自参与的第一次大决战,现在己方大获全胜,真是值得庆贺一番。

    此战,双方参战人数有十几万,各自排开的军阵绵延十余里,他身处大军之中,只觉前后左右都是人和旗帜,一眼望去,根本就望不到头。

    对于宇文维翰来说,这么庞大的军队,指挥起来很困难,光是给各部兵马下达军令,就会有很严重的‘时间延迟’,因为传令兵的往来需要时间。

    这样的“延迟”,在关键时刻可是很致命的。

    当敌我双方激战正酣时,若主帅发现战机,发现敌军右翼(己方左翼)有破绽,下令己方左军突进,很可能当军令传到前方,战机已经消失。

    这个时候,突击的左军反倒会成为己方的破绽,导致攻守之势易形。

    所以,一个合格的主帅,应该能对战事做出预判,提前下令,让收到命令的队伍能够抓住战机;

    亦或是提前察觉己方防线可能顶不住的那一段,提前调动预备队顶上,避免敌军突破。

    这种“预测”的本领,光看书是学不来的,除非天生就是帅才,否则就只能靠不断的实战来积累经验。

    宇文维翰觉得自己不是天才,所以要勤学多问。

    一如父亲当年指挥大军作战时要留“战谱”那样,此次决战,宇文维翰也让军吏依样画葫芦,按照制度,将此次决战的过程记录下来,形成“战谱”以便日后好好复习。

    见着王长史继续在发号施令,指挥各部兵马追击、俘虏敌军,宇文维翰没有打扰,而是转到萨水边上。

    此刻,萨水上漂浮着许多尸体,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却大多搁浅在岸边,周军士兵正忙着打捞尸体,以便事后将其集中掩埋。

    这些尸体,是阵亡的高句丽士兵,对方在上游乘船来袭,试图策应主力的进攻,但却在顺流而下的途中,被火炮发射的散弹打得血肉模糊。

    宇文维翰来河边不是为了看浮尸,而是来看看这种名为“轻炮”的火炮。

    这种火炮,因为炮身相对较短的缘故,杀伤射程大概一里左右,比起重炮的射程低了近四成,但重量轻,和炮架一起不过六百斤重,所以称为“轻炮”。

    轻炮移动起来很灵活,两匹马就能拖曳着在战场上快速行军,弹药车也是如此,若炮兵也骑马,那么炮队的移动速度不比步兵慢。

    那些威力巨大、射程远的重炮,在战场上拖曳起来非常麻烦,阵地一旦选定,就很难调整,所以,轻炮可以采取较为灵活的战术。

    宇文维翰来到河边火炮阵地,摸着一门门炮身尚有温热的火炮,只觉一股力量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他觉得,这些武器,可是己方此战轻松获胜的最大功臣。

    官军的火炮,都是军器监按照统一标准生产,轻炮也不例外,宇文维翰对于这种火炮还算熟悉,幽州军的精锐,就装备着这样的火炮。

    轻炮发射十斤重的炮弹,炮弹可以是实心弹,也可以是宛若葡萄的散弹,前者还需要瞄准,后者对付的是集群目标,只要方向对就行了。

    用轻炮炮击结阵的军队,用实心弹,因为射程远些,而实心弹可以在人群里拉出一道道血痕,十分凶残。

    用轻炮炮击冲锋而来的骑兵、步兵,就用散弹,效果很不错,场面很血腥。

    但轻炮的最大优点不是这个,而是移动性。

    轻炮可以拆解为炮管、炮架(含两个轮子),炮管重量大概有二百八十斤,炮架重量也差不多,若是拆散了由骡子驮着行军,还可以翻山越岭。

    骡子的负重能力很强,即便是走山路,负重三百斤也不在话下。所以能承担驮运火炮的重任。

    一匹骡子驮着炮管,一匹骡子驮着炮架,还有一匹骡子驮着弹药(炮弹及火药多的话,得增加骡子),炮兵们背着炮刷、木桶等辅助工具徒步行军,走在山路上也能达到日行三十里的效果。

    如此,轻炮可以跟随步兵翻山越岭,攻打那些位于险要之地的山城、山寨、关隘,承担起复杂地形攻坚的重任。

    亦或是扼守要地,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来犯之敌打得抱头鼠窜。

    “轻”,移动速度快,这才是轻炮最大的优点,只要善于利用,打仗无往不利。

    宇文维翰对此深信不疑,牢记父亲的教导:火炮,将会和骑兵一道,成为战场上的主角,以后想要打胜仗,必须用好这两个兵种。

    单纯的长矛阵,在火炮面前连纸虎都不是,是纸猫。

    拥有火炮的军队,对付结阵的步兵不要太轻松,威名赫赫的虎林军长枪阵,往后若没有火炮的掩护,一战全军覆没都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神兵利器,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新一代的将领,如果不会使用火炮,或者不会以火炮为核心制定战术,驾驭不了这种力量,那就很难做到“常胜”。

    “常胜”二字,让宇文维翰向往不已,他希望自己能像父亲那样,征战无数,未闻败绩,号称“常胜”,名满天下。

    但前提是有钱。

    想到这里,宇文维翰觉得有些心疼,因为这一战,他使用了“开花弹”,也就是填充着猛炸药的炮弹。

    轻炮在南翼打得敌军崩溃,却因为射速过快导致炮膛过热,很快就哑火了,所以最后给予敌军致命一击的武器,是位于战线中部发射“开花弹”的臼炮。

    威力巨大的“开花弹”,越过两军战线上空,落在高句丽军阵腹部,随后发生的剧烈爆炸,直接摧毁了对方的士气,于是兵败如山倒,局势再不可挽回。

    “开花弹”是个好东西,宇文维翰和将军们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但“开花弹”很贵,等同于相同重量的白银,所以用起来让人心疼不已。

    “开花弹”造价昂贵,大军东征携带的“开花弹”数量也不算多,基本上默认只用于攻城。

    只有今日的决战才能让宇文维翰下定决心用,而且长史王还盯得很紧,生怕他收不住,把“开花弹”都打光了。

    想到这里,宇文维翰冒出个念头:要想打胜仗,火炮就得多,开花弹自然多多益善,那就得花很多钱..

    所以,有钱才有力量,才能变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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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