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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七章 滚雪球

    一片狼藉的草地,横七竖八倒着浑身血迹的死者,这些死者有的身上插着羽箭,有的却只有血窟窿,似乎是被弹丸击破身上铠甲受创而死,但难以想像需要何种弹弓,才能射穿做工精良的铁甲。

    阳光下,兴高采烈的男女们,正在对这些死者搜身,将所有值钱或者看起来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

    然后脱下对方的靴子,拔出身上插的羽箭,接着扒下铠甲,再扒下死者身上的带血衣物。

    死者身上的东西有晦气,但对于物质匮乏的契丹人来说,这都是要加以回收利用的物品,即便是一支折断的羽箭,其铁箭镞也是宝贵的财富。

    更别说那一领领沉甸甸的铁甲,穿在身上让人平添几分勇气,若族中青壮人人都能有一领铁甲,那么大家就再也不怕周边部落来惹是生非了。

    但这些从死者身上剥下来的铠甲、武器,必须上缴,等别人分配给部落,再等酋长分配给自己,那才是自己的。

    草地之中,除了“髡发左衽”的契丹人,还有“髻发右衽”的周国士兵,这些周国士兵披坚执锐,在草地里来回巡视,算是监工,监督这些契丹人打扫战场。

    从死者身上扒下的铠甲,必须放到推车上,登记数量,至于死者身上的零星小物件,以及衣物、靴子,就当做报酬,由打扫者们自行处置。

    上午突然爆发的战斗,很快便结束,反倒是打扫战场所花费的时间,要比战斗本身持续的时间更长。

    不远处,帐篷群边上,营州总管杨济,看着眼前的情景,又看看手中小瓷瓶,一时不知该还说什么。

    旁边站着这个契丹部落的酋长及其儿子们,父子几个小心翼翼的等候周国大官的发号施令,但杨济却在琢磨瓷瓶中的粉末。

    莫名其妙的毒药,不是毒死人而是让人拉肚子;无色无味的解药,和毒药一起服用,毒药就不会生效。

    肉汤里放着毒药,茶水里放着解药,目标人物如果不喜欢喝茶,那么很大概率会中招。

    这种奇怪的毒药和解药,成分到底是什么?

    杨济不知道,也懒得去打听,过了一会,他将瓷瓶收好,随后看向契丹酋长,用还算流利的契丹语和对方交谈起来。

    之前,杨济在锦州徒河视察,随后启程返回柳城,途经昌黎时,收到飞鸽传书,那是在辽泽西北境活动的夜不收,向后方发来了警报:

    有一支数千兵力的高句丽骑兵,经过辽泽北境,快速向西进军。

    这个宝贵的情报,为柳城的戒备提供了充足的时间,而杨济当机立断,带着随行骑兵从昌黎出发,渡过白狼水向北进军,来到医巫闾山北麓的这片地区,提前布设“陷阱”。

    陷阱刚布设完毕,猎物便一头撞了进来。

    如今猎物已经断了气,如何妥善处置,是杨济接下来要解决的事情。

    这个契丹部落既然选择配合朝廷御敌,那就该得到奖励,虽然杨济本人对于“契丹”二字没有任何好感。

    他作为周国的营州总管,肩负重担,必须拉拢边境番族,豢养“打手”,于是定下规则: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如此才能让各番族趋利而来。

    夷狄不受王化,说大道理没什么用,也只有最简单的奖惩分明,才能让对方相对的心服口服。

    如果有可能,杨济才不想用这些墙头草,以免养虎为患,但当前局势就是朝廷力量不足,短时间内无法迁移大量中原百姓来辽西、辽东定居,所以必须借助辽地番族的力量。

    至于日后会不会养虎为患,那就要看是否己方能够做到“打铁还需自身硬”。

    “打铁”的事情,由天子负责,而杨济在营州,就负责“滚雪球”。

    所谓“滚雪球”,就是以精锐官军为核心,拉拢边境番族,以其为“城傍”或者仆从军,跟随官军四处出击。

    官军是雪球的核心,番兵是积雪,只要核心足够坚硬,然后“雪球”滚动起来,那么这雪球就会越滚越大。

    而维系雪球凝聚力的纽带,就是利益。

    说到利益,最起码的奖惩分明就得有,能者多劳,多劳多得,不如此不足以收买人心。

    以今日之战为例,将近三千五百骑高句丽骑兵,绝大部分没于此处,如此一场大胜,都全靠这个契丹部落的鼎力相助,必须对其予以重赏。

    杨济很快便作出决定,按照这个契丹部落之前报给官府的丁口数,一比一发放缴获的铁甲、铁刀以及战马。

    斩首数的一半,计在这个部落名下,那么按照规矩,这个契丹部落每年可以从营州边市获取的物资份额,又增加了些许。

    铁锅、剪刀、缝衣针等日用铁制作品,食盐,越来越受欢迎的茶叶,都包括在内。

    至于这个部落加强了装备,增加了马匹之后,会如何劫掠周边番族,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只要这个契丹部落袭击的番族,不是营州官府的“合作者”就行。

    杨济的决定,让契丹酋长父子激动不已,他们赶紧请贵客到大帐坐坐,挑选最好的羊,杀了之后用铁锅煮熟,请贵客享用。

    当然,这次他们是不会往肉汤里下药的。

    转入大帐,杨济继续和酋长父子交谈,按照天子的说法,和番族首领交谈时,如能用对方的语言来交流,会很容易消除对方的戒心。

    具体效果确实不错,杨济对此深有感触,他在广州是这样,在营州也是如此,接见番族首领时,对方见着他居然无需通事便能和自己交谈,态度明显亲近许多。

    当然,这些番族事后会不会反复,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但该有的姿态还是得做出来。

    寒冬将近,靠着帐篷(毡帐)、兽皮御寒的辽地番族只能硬熬,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营州这边允许那些表现好的部族到城边过冬。

    那里有热腾腾的“火炕”,有遮风的高墙,族人病了还有中原的医生帮忙看病,甚至当孕妇难产时,也有中原的稳婆来帮忙。

    所以若能获得“城傍”资格,对于许多部落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前些年投奔周国的八部,如今就过上了好日子。

    现在杨济向这个契丹部落发放“许可”,允许他们南下,到昌黎城外宿营地过冬。

    从这里去昌黎城,不过百五十里,几天就能到,待到来年开春,部族北返再回到这里放牧很方便。

    一纸公文轻飘飘,拿在酋长手中却如千金重,激动得父子几个不住的道谢。

    他们冒着巨大风险为周军做内应,虽然突然发难很快就打得高句丽兵伤亡惨重,但族人也有伤亡,如果没有什么好的收益,他们对于族里可不好交代。

    现在好了,有了“城傍”的资格,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领铁甲,还有佩刀、箭矢及马匹,今日一战的损失,不仅没有削弱部族的力量,反倒为来年开春去抢劫周边部落做好了准备。

    在这苦寒之地,弱肉强食是唯一行事准则,他们之前实力弱小,所以经常被其他部族欺负,每年动不动就要死人,还有牲畜、女人被抢走,现在,轮到他们去欺负别人了。

    抢牲畜,抢女人,只要有了足够的女人,一个成年男子可以让几个女人同时怀孕,数年内就能有好几个后代,用不了十来年,部族的规模就会翻一番。

    长大的下一代十来岁就能骑上马,跟着成年人去抢劫,抢更多的女人,生更多的后代。

    然后吞并小部族,使得自己的部族宛若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以后,除了实力强悍的周国,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

第一百九十八章 滚雪球(续)

    冬日的柳城,一片白雪皑皑,寒冷的北风不停吹拂,却吹不散城中的热气,城内各处民居烟囱冒出烟雾,烟雾的热量,使得上空的雪花似乎都变得少了许多。

    街头巷尾,有许多顽童嬉戏着,滚雪球堆雪人,打起雪仗,欢声笑语回荡在斑驳的街道上,平添许多人气。

    新年将近,柳城的居民们忙着准备年货过年,城外各部定居地,部民也忙碌着准备过年,孩童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同样在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

    孩童的家人们在自家所住院子里忙碌着,将刚包好的饺子逐一摆开,任其冻结,如此一来,这种以面为皮以肉为馅的面食就可以储存很久。

    一转眼将近两年时间过去,南下的八个部族已经在营州柳城正式定居下来,在这里他们得到周国官府的关照,有了安全的定居地,人和牲畜都能平安度过寒冬。

    待到春暖花开,八部的青壮们骑上马,举族前往营州外围那些官府划定的地区狩猎,获取各种猎物以及皮货,行动不便的老弱则留在柳城外聚居区,养猪养鸡,免去奔波之苦。

    人世代生活在辽北的白山黑水之间,以渔猎为生,而南下的八部在柳城定居的这两年时间里,渐渐熟悉了一些中原的生活方式,许多柳城居民常见的食物,也渐渐成为人的主食之一。

    饺子便是其一。

    包饺子需要用到面,而面粉来自于磨碎的麦子,在柳城有麦田,有水力磨坊,甚至还有外地客商贩来的面粉,所以在柳城的人,可以用皮货换取大量的面粉,用来制作各种面食。

    用擀面杖将饺子皮擀好,再用菜刀剁好肉馅,一家人围在案边包饺子,然后将大量包好的饺子冻上,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用铁锅一煮就好,再方便不过。

    与此同时,人过年的习俗,也增加了一些花样,其一就是贴窗花。

    从商贾那里买来红纸,然后用剪子将红纸剪成各种好看的图案,贴在窗户纸上,看上去十分漂亮。

    剪纸是一门手艺,人只能剪出简单的图案,而城里的手艺人可以剪出许多漂亮而又复杂的图案来,让人惊叹不已。

    他们剪不出这么复杂的图案,却可以用很便宜的价钱从手艺人那里买,贴在家中的窗户上,愈发彰显新家和旧家的不同。

    人没有造纸的手艺,所以纸张在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里属于奢侈品,但在柳城,纸张的价格不是很贵,所以剪纸用得起,窗户纸就更不用说了。

    房间必然有窗户,以便采光和通风,但有时候要在确保采光的同时防风,就得给窗户糊上窗户纸。

    窗户纸的糊法有讲究,不能糊在窗棂内(窗户的室内一侧),道理很简单,但定居者们记不清楚,所以第一年冬天时,各种状况就来了。

    秋天糊完了窗户,一开始没问题,但当北风吹起来的时候,室内可以烧火盆,有火炕,所以不是很冷,但外面天寒地冻,室内外温差大,窗户纸就结露,然后变湿。

    窗户纸一湿就不结实,风一吹,就都吹坏了,于是大冷天里,窗户漏风,室内也就冷起来。

    即便结露情况不严重,窗户纸糊在内侧,会导致暴露在外的窗棂落有积雪,积雪冻了化,化了再冻,用不了多久,一扇窗户就会变成冰瀑布。

    所以窗户纸不仅要糊在窗户外侧,还得糊双层,中间夹着麻,呈网状,这样才牢固耐用。

    种种生活细节,是初来乍到的人所不知道的,但在周国官府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对于未来愈发憧憬起来。

    寒冬腊月时,即便外面寒风凛冽,一家人在坚固的房子里,坐在温热的火炕上吃热乎乎的饺子,这样寻常却又温暖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南下前不敢想象的。

    八个部落,举族离开世代居住的栖息地,实属情非得已,南下投奔周国,只想着有一块栖身之处度日即可,却没想到在营州有一片新天地。

    当然,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聚居区一隅,作议事之用的大帐篷内,营州总管杨济,在此与八部的首领们会谈,商讨一件大事。

    营州官府作为东道主,对于远道而来的部落给予各种便利,如今各部落已经正式成为周国治下子民,那么作为子民,该履行应尽的义务了。

    人世代渔猎,不会种田,所以即便现在成了营州“城傍”,也不可能被编成农户,每年向官府缴纳租、调,然后服劳役去修桥补路。

    但劳役依旧是必须服的,只是换了个方式罢了:那就是以兵役的形式来“兑现”。

    当官军出征时,城傍必须出兵助战,这就是各部落的义务,必须履行。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此,各部首领没有异议,但周国对于城傍各部有进一步的要求,那就是改制,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以首领突地稽为首的厥稽、忽赐来、窟突始、悦稽蒙、越羽、步护赖、破奚、步步括利凡八部,设“八旗”。

    每一部落是为一旗,旗(部落)内的最小单位是“录”,每“录”三百人,每五“录”为一“甲”,每五“甲”为一“固”,每五“固”为一旗。

    旗的首领为旗主,即部落的族长,“固”、“甲”、“录”均有头领,听命于旗主。

    每一旗,有固定的旗帜,固定的猎场、牧场、定居地,平日无事时各旗自己渔猎、放牧,有事时征集旗兵,随官军出征。

    各旗的武备,包括铠甲、武器,以及口粮,按照各旗额定人数由官府配给,马匹则由各旗自备,平日里旗兵的训练,由旗主自行主持。

    各旗的内部事务,也由旗主自己主持,官府不干涉具体旗务,而各旗每年的贡赋,同样由旗主负责。

    如此一改制,八部就变成了八旗,每旗的员额不下七千五百人,而八部总人数都没有这么多,解决之道,那就是“滚雪球”。

    兼并边地番族,招募亡命之徒,反正只要不违反官府的规定,各旗旗主不管用什么手段扩充部众至额定人数都可以。

    当然,不是说各旗出兵时要出七千五百兵,是以此为基础定为每旗七千五百户(不含奴隶),按五户出一兵的比例征兵,也就是说,各旗出兵助战时,最大出兵兵力是一千五百人。

    这是战兵和辅兵的总数,按一个战兵配两个辅兵来算,实际上各旗需要派出的精锐战兵是五百人。

    官府会武装八旗兵丁,但谁要敢不老实,吃里扒外或者有什么不良企图,官军的火炮已经饥渴难耐。

    柳城驻军的实力,首领们看在眼里,所以没人敢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而如何更好更快的“滚雪球”,就是今日会谈的主要内容。

    八旗制,是某人的构思,杨济对于“八旗”二字再熟悉不过,而这种制度如今套用在八部,让他觉得心里不自在。

    但为了用好城傍,以及其他城傍番族,借鉴八旗制度倒也不错。

    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契丹的“头下军州”、金国的“猛安谋克”,还是建虏的“八旗”,除了名字不一样,实际内容和目的都大同小异,就是要将游牧或渔猎部落有效组织起来,发挥最大的军事能力。

    八部长期生活在辽北的深山老林里,对于辽西地区各部族来说是外来者,那么朝廷将这八头野狼驯化为猎犬,平日里“牧羊”,必要时狩猎,再合适不过。

    但由狼驯化而成的猎犬,也许哪一天就会野性大发、反噬主人,这是不得不防的事情,具体怎么防,提出“八旗”构思的宇文温,把锅甩给了杨济。

    现在,杨济看着面前的八部...八旗旗主,心中顿生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仿佛自己成了建虏大头目黄台吉,正召集八旗将领议事,意图对中原不轨。

    “天子的旨意,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八旗建立,员额空缺很大...”杨济看着在场众人,缓缓说着:“但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青壮多得是。”

    “朝廷会按照各旗的员额配备甲仗、口粮,至于马匹,各旗如今不缺马,所以,缺员的问题,请各位旗主自行解决,到了来年春天....”

    杨济顿了顿,大声说道:“本官率军出征时,各旗助战的骑兵,一个也不能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海东青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雪水汇入河水之中向东流淌,两岸缀有斑驳翠绿,那是熬过寒冬的野草,在春风的呼唤下吐出嫩嫩的叶舌。

    熬过冬天的牛羊饥肠辘辘,此时正津津有味的吃着这些嫩草,不远处的宿营地里,帐篷间里升起袅袅炊烟,看样子是牧民正在生火做饭。

    营地之中,一处篝火堆旁,一名年轻的牧民正用布擦拭铁锅,擦着擦着停下手,仔细端详着这口铁锅。

    铁锅可是件宝贝,用铁锅来烹饪食物,省柴禾不说,煮出来的东西还很好吃,又熟得透,用来煮肉,不怕煮过的肉吃了拉肚子。

    虽然即便没有铁锅,日子一样能过,但用过铁锅、见过铁锅的人,就会对这样的炊具动心不已,年轻的牧民也不例外。

    但一口铁锅价值不菲,本不是他这种人可以用得起的,只有靠出色表现,才能得莫弗纥奖赏这样的宝贝。

    莫弗纥,是契丹部族族长的称呼,对于部族成员来说,莫弗纥就是他们的主人,生死予夺,都在莫弗纥一句话之间,所以只要听莫弗纥的命令,莫弗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好了,就能得到奖赏。

    年轻的牧民,摩挲着这口小铁锅,就如同摩挲着女子的肌肤,爱不释手,虽然他肚子有些饿,但不会现在就架起铁锅来煮野菜。

    他站起身,将铁锅小心的收在坐骑的马鞍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花纹的小布袋,再从布袋里掏出些许肉干,直接放到口中咀嚼起来。

    坐在篝火堆边,他一边嚼着肉干,一边看着这个小布袋。

    小布袋上绣着奇怪的花纹,他看不懂,不知有何用意,原本布袋里还装着一块木牌,木牌上也刻着奇怪的花纹,他听族里有见识的人说,这木牌是“护身符”。

    所谓护身符,就是南边汉人在出行的时候,从巫祝那里求得符咒,一般是刻在木牌或者写在纸上,随身佩戴时,天神会保佑佩戴者平安。

    对于这种说法,他是不信的,不然那日他用石块砸死那汉人时,怎么没见有天神显灵,救对方一命?

    想到那血淋淋的脑壳,想到被他用石块砸开的头颅溅射出红白之物,想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年轻的牧民激动起来。

    那次是他第一次杀人,被血腥的场景吓得后续几日都在做噩梦,但正是因为他在那场战斗中表现出色,所以得莫弗纥赏了一口铁锅。

    这口铁锅是那场伏击战的胜利品,虽然是最小的一口锅,但对于他来说是无价之宝,要知道若是平时,想要从汉人商队那里换来一口铁锅,得拿出十只羊。

    南边的汉地,时不时有商队北上,来契丹各部游牧的地区经商,这些商队之中,多以汉人为主,他们带来的货物很多,让人看得眼都花了。

    除了铁锅,还有各种日用铁制品,以及其他小玩意,对于物质匮乏的契丹人来说,这些货物大家都想要,但很多人却买不起。

    所以,还是抢比较方便。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被自己砸死的汉人,对方的衣着不错,看上去大概是个商人,没什么武艺,所以被他追得走投无路时,只会惊恐的挥舞佩刀。

    一边胡乱挥舞佩刀一边向后退,居然就自己跌倒了,他见状冲上去,一脚踢飞对方手中的刀,然后抓着石块对着脑袋使劲砸了几下,完事。

    他是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看到人的脑浆是什么样子。

    现在,又要能看到人的脑浆了。

    呼喊声起,他抬起头看向同伴所指方向,只见河流下游方向,此起彼伏的丘陵顶上,有大量骑兵出现,向着宿营地疾驰而来。

    对方吹起号角,声势如潮,还打出黑色的旗帜,因为距离尚远,所以看不清旗帜上的图案,但宿营地里的人们见状立刻动起来,毫不犹豫骑上马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尚在河边吃草的牛羊,他们已经顾不上了,至于帐篷以及帐篷里的人....

    每个帐篷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年轻的牧民骑在马上,带着宝贝铁锅以及备马,随着同伴离开空荡荡的营地,他们作为诱饵,人数不过数百,却弄出一个数万人聚居的宿营地,成功引得猎物前来。

    陷阱已经准备好了,猎物一头撞进来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现在丢下些许牛羊,没什么大不了的。

    宿营地所在河段,是个为大量小丘陵包围的小河谷,两岸边上的丘陵虽然不是绝壁,却有许多树林,正是藏兵的绝佳地点。

    树林之中,大量契丹人看着当做诱饵的同伴在河边经过,又看着大量周国骑兵尾随而来,宛若一条长蛇,将侧面展露在他们面前。

    来袭的周军骑兵数量很多,但已经联盟的契丹部落,在这里埋伏的骑兵更多,如今对方兵力不占优,还中了埋伏,没有丝毫胜算。

    先前抢了周国商队的契丹部落,知道周国迟早要报复,所以联手设了陷阱,要将来袭周军歼灭,此战过后便举族远循北地,让周军追之不及。

    莫弗纥们已经想好了,在北地躲上几年,届时看情况派人带着礼物到南面周国营州,向周国的大官赔礼道歉认个错,送几个倒霉鬼给对方砍了,让对方消消气。

    如此一来,周国这边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他们回来。

    至于现在,当然是要把装备精良的周国骑兵歼灭,收获战利品,毕竟对方身上的铁甲、兵器,对于壮大部族实力是非常有用的。

    猎物已入陷阱,勇士们跨上坐骑,拿起武器,伴随着号角声,涌出树林,向猝不及防的周军骑兵发动冲锋。

    契丹各部骑兵从不同方向对猎物发起围攻,各部还放飞猎鹰,在河谷上空盘旋,居高临下盯着这些猎物,随时准备跟踪脱逃者,为猎人们指引对方逃跑的方位。

    时值正午,晴空万里,厮杀声中忽然炸响惊雷,惊得天空中的猎鹰们四散,当它们回过神,试图重返猎场时,天空之上,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身影。

    本不该出现在草原的猛禽,以捕食者的姿态俯视着下方猎鹰,翼展均超过一丈的海东青们,呼啸着向体型明显小了许多的猎鹰们扑去。

    血战在半空爆发,而地面上,大量骑兵出现,在神鸟海东青的指引下,作为周军策应,对在河谷外围设伏的契丹骑兵进行腹背一击。

    战场外缘,一处丘陵周围聚集的大量士兵,丘陵上,营州总管杨济放下千里镜,对身边数人之中一人说道:“卢东主。”

    那名身穿铠甲的中年人闻言答道:“草民在。”

    “血债血偿,报仇的时候到了。”杨济将千里镜交给部下,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官,许尔等商团武装,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那名中年人及其他几人闻言躬身行礼:“是!多谢总管,为草民做主!”

第二百章 侵略如火

    下午,一片狼藉的河谷内,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这场交战兵力数万的战斗,以周军的大获全胜而落幕。

    设伏的契丹部族兵,被反包围的周军打得崩溃,除了少数人脱逃,大部分人都留在河谷。

    留下来的人,有的已经阵亡,有的成了俘虏,然后被斩首。

    如此结局,让许多等候行刑的契丹俘虏大惊失色,想要挣扎,却只有死路一条。

    战斗中,周军并没有以“投降不杀”的条件劝降,所以说不上出尔反尔,面对俘虏们悲愤的呼喊,周军主帅、营州总管杨济让人说出了答案。

    按照先前营州总管府向各番族打过的“招呼”,往来各地的周国商队死一人,无论其是否胡汉,凶手必须以十人性命来赔。

    若凶手不明,也没人出首,周国官府会自行判断谁是凶手,然后直接出兵问罪,敢反抗者全都杀光。

    去年,有某些契丹部族截杀周国商队,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而这些部族的帮凶,连坐。

    所以,今日在这里的契丹人,除了周国内应,全都得死。

    答案说完,不等俘虏们如何哀求,杨济一声令下,腥风血雨顿起。

    砍下来的人头,在河边堆积成京观,以此向过路旅人、部族提个醒,让大家知道和周国作对的下场是什么。

    杨济站在京观前,向参战的将士及助战的“义从”们宣告:

    “大周的商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不守规矩的人和部族,必须付出代价!”

    “要是讲道理不听,很好,那就让他们知道,何为侵略如火!”

    ......

    河水缓缓流淌,忽然撞入河中的马匹,激起无数水花,策马逃命的男子,被自后而来的羽箭射中后背,惨叫一声后,坠马落水。

    他挣扎着起身,想要继续向前跑,又一只羽箭飞来,正中后脑勺。

    再度倒下之后没了动静,遗体随着河水向下游飘去,而聚集在河面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位于河畔的契丹宿营地,此时火光大作,已经沦为猎场,惨叫声、呼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许多逃出营地的男子,唯一的活路是过河,但就是这条河,成了他们过不去的沟壑。

    追击者骑着马,肆意射杀着试图过河的逃亡者,对于胜利的人们来说,身高超过车轮的男人,没有必要留着。

    沦为俘虏的男女老少,此时被人聚拢在营地外缘,首先按照男女分开,而男人聚集的地方,停着几辆大车。

    除了那些被吸收入胜利者队伍的幸运儿,其他男子在尖刀面前,惊恐万分走向马车,身高超过车轮的人,被士兵们拖到一边,然后一刀抹喉。

    有人奋力挣扎,但零星的反抗,刚开始就结束,瑟瑟发抖的幸存者,看着倒毙地面的族人,吓得双腿发软,却不得不向车轮走去。

    成年俘虏本是不错的奴隶,但战斗胜利的一方有时为了省事或者以防万一,会将成年俘虏杀掉以绝后患,具体如何执行,完全看心情而定。

    多少岁算成年?万一俘虏谎报年龄该怎么办?

    甄选“成年人”总是有些麻烦,为了提高“效率”,今日的甄选规则,就是“高过车轮者杀”。

    如此冷酷的规则,执行起来很简单,而即便是身高没过车轮的人,如果看上去病恹恹的,一样要被一刀过。

    成年男子是部族的支柱,被杀光了,这个部族也就完了,至于女人,那可是繁衍后代的工具,即便无法生育,也能够泄欲,所以一个也杀不得。

    目睹亲人遇害的女人们,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周围不怀好意的士兵,大部分人都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但没有多少人有勇气反抗,更没有多少人有勇气自杀。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沦为战利品的女人们,任由胜利者瓜分、摆布,哭声,笑声、喘息声交错响起,让本已渐渐平静的宿营地又热闹起来。

    营地一隅,正在清点战利品的卢平安,听着这种动静,不以为意,他的手下大多是亡命之徒,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戾气很重,有机会总是要发泄一下。

    更何况,这帮契丹人是活该。

    卢平安姓卢,却和范阳卢氏没什么关系,他出身卑微,自幼父母双亡,和弟弟卢太平相依为命。

    兄弟俩颠沛流离,熬了许多年才攒下一些家业,时逢官府经营辽西,营州柳城大变样,商机多了起来,兄弟俩正要大干一场,弟弟却在一次经商途中遇害。

    去年,卢太平带领的商队,消失在潢水中游一带契丹人的地盘,所有人都没了踪迹,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悲愤万分的卢平安要为弟弟报仇,却不知道要找谁报仇。

    他恨不得杀光那一带的契丹人,奈何有心无力。

    消失的商队,不止卢太平这一支,因为商队遇袭而损失惨重的商家,也不止卢氏兄弟这一家,正当大家气得睚眦俱裂的时候,官府出来主持公道了。

    杨总管不搞什么文绉绉的“以德服人”,直接带着大家去砍人,凶手是哪个契丹部落不知道,那就不需要分清楚,见一个灭一个就是了。

    官军装备精良,又有彪悍骑兵助战,于是卢太平和其他几位东主也组织马队,跟着官军一起出征,来个血债血偿。

    杨总管说了“侵略如火”,大家自然也不会客气,那些给脸不要脸的蛮夷既然找死,他们就辛苦一下,送对方上路,反正杀人全家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包括卢平安在内的几位东主,当年起家时底子都不干净,明面上是行商,实际上和马贼差不多,偏僻地方遇见落单或者势单力孤的商旅,二话不说就动手。

    在弱肉强食的北地,心不狠根本就活不下去,至于滥杀无辜、死后会不会下地狱这种问题,卢太平等人觉得大不了发达了多给佛祖烧香就好。

    杀人放火,他们做了不知道多少,所以现在不需要别人来教,即便屠杀老弱病残,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对于卢平安来说,既然官军带头点火,那么他们不趁火打劫真是说不过去。

    更别说杨总管的行事风格,真是对大家的脾气,能在趁火打劫的同时为朝廷效力,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可不一定会再有。

    前几日那场大战,几个契丹部族的联军伤亡殆尽,接下来,就是大家为所欲为的时候了。

    此次卢太平和另外一名东主联手,扫荡了位于此处的契丹部族,现在战利品收拾完毕,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临走前一把火,将营地烧成火海。

第二百零一章 与狼共舞

    郁郁葱葱的草地,大量牛羊正在悠闲地吃草,这里是潢水和土水交界处的河洲,水草丰美,自古以来就是优良的牧区,无数部族曾经在此繁衍生息,如今生活在这片地区的部族,为契丹各部。

    河边,此时已成周军的宿营地,而生活在周边地区、于血腥清算之中幸存的部族,其部族酋长(又称莫弗纥)此时聚集在大帐前,诚惶诚恐的聆听周军主帅的教诲。

    周军主帅、营州总管杨济,直接用契丹语和诸位酋长“恳谈”,对于某些契丹部族截杀周国商队的行为表示愤慨,为这些部族落得举族覆灭的下场表示痛心疾首。

    对各部酋长能够赶来这里共商大事,杨济表示很欣慰。

    开春以来,他带着骑兵在潢水流域“扫荡”,灭了不少契丹部族,以此杀鸡骇猴,“鸡”的尸首早已经凉透了,如今聚集在面前的“猴子”,必须敲打敲打。

    对于在场的诸位酋长,杨济问了一个问题:从今以后,还会不会有周国的商队,在这潢水流域莫名其妙失踪?

    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在场的契丹酋长们都清楚,一个个拍着胸膛保证,保证日后周国商队在自己的牧区范围内,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口头保证,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在前些年,各部契丹酋长也是这么保证的。

    周国的商队,往来南北之间,为潢水、土水流域的契丹各部,以及潢水上游的诸奚部族带来大量中原特产,其中就包括铁锅。

    铁锅是好东西,其他特产也是,但各部族囊中羞涩,没有那么多皮货来换好东西,索性就动手抢,这样比较简单,再划算不过。

    抢了东西就跑,往北跑,跑得远远的,让周军想追都不知道往哪里追。

    道理如此,所以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里,行走在茫茫草原上的周国商队,依旧会有忽然消失的风险,而杀人越货的部族,会汲取这次的教训,带着抢来的货物北遁。

    杨济知道这种问题无法彻底解决,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居无定所、叛服无常,当面是条恭顺的狗,哪天趁你不注意,狼性大发照着后背就是一口,然后一溜烟跑掉。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一带变成无人区,最好连草都拔光,但这不可能,所以只能选择软硬兼施。

    总体而言,契丹各部的实力不怎么样,之前依附于突厥(东突厥),但突厥这两年在和周国的交战中接连大败,其都蓝可汗(东突厥可汗)身亡,达头可汗(西突厥可汗)焦头烂额,如今正是将契丹各部纳入周国管理的最好时机。

    但辽东尚未收复,朝廷无法在辽西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所以要有效管理契丹各部,就得“以夷制夷”,用南投的部族,来监视潢水流域的契丹部族。

    杨济向与会的契丹各部酋长,隆重介绍了八位旗主(族长),然后开始宣布各项新制度,要在潢水流域契丹各部的牧区,建立新秩序。

    新秩序的特点,就是划定各部族的牧区,确保各部有自己的固定草场、水源,避免相互争夺草场而刀兵相见。

    考虑到一年四季草场的变化,实际上牧区的范围并不局限于某处,春、夏、秋三季,适合放牧的地区都不同,而到了冬天,各部需要找地方过冬,所以又会转移到别的地方。

    这样的生活方式,意味着各部的定居点是不确定的,也就是“逐水草而居”。

    想要较为有效管理游牧的契丹各部,周国需要根据季节划定各部的活动区域,如此布置一来方便管理,二来方便做买卖。

    第二点很重要,用稳定供应铁锅、盐、布匹、茶叶等中原特产作为甜头,吸引契丹各部服从周国的管理,不然对方完全可以开溜,跑到别的地方过日子。

    每个季节,每个契丹部族会出现在特定的区域,这一来,周国商队就能较为方便的找到“顾客”,和对方做买卖,用各种货物,换取对方手中的皮货、马匹。

    与此同时,身负监视职责的八旗兵,身负管理职责的周国官员,在每个季节也有了固定的驻防、办公地点,方便周国向契丹各部提供保护(监视),随时调解各部之间的纷争、矛盾。

    这样的做法,就是历史上辽国“四时钵制”的变种,能很好适应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避寒暑的生活习性,杨济当然知道这一点。

    以武力为后盾,以边市为诱惑,以固定牧区、四时钵制为管理手段,乘着突厥自顾不暇,将辽西边境的契丹、奚各部纳入有效管辖之中,这就是杨济琢磨出来的策略。

    关键的一点,就是让边市实现“双赢”,既要让周国的商人,从这样的边市里获取足够的利润,也要让契丹各部觉得和周国做买卖划算。

    边市如何拿捏分寸,不需要杨济来头痛,柳城的各家商社已经拟出了一套方案。

    他要做的,就是在营州以北、潢水流域建立一个新秩序,至少稳住契丹、奚各部,建立起初步的管理方式,尽力避免这些部落重新投入突厥的怀抱。

    与此同时,稳定辽西局势,免得日后朝廷对辽东用兵,结果辽西后院起火,影响军心。

    新秩序能否建立、具体的实施效果如何,杨济谨慎乐观,但他知道,以制契丹的做法,实际上有些像玩火。

    一不留神,就会玩火**。

    就像大明在辽东那样,扶持建州女真,压制别部女真,结果养虎为患,以至于江山倾覆。

    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在辽西上演,要看身为营州总管的杨济是否处置得当,所以正如天子宇文温在和他通信时所说,杨济如今可是在“与狼共舞”。

    舞跳得好,能让群狼甘做猎犬,扑咬猎物,有事半功倍之效。

    要是舞跳得不好,为诸狼反噬,届时即便杨济没有战死沙场,也要因为边疆局势糜烂而面对朝议汹汹,落得罢官夺爵,甚至借头一用的下场。

    责任很重,杨济却不畏惧,因为他有靠山,这靠山不是权臣,是皇帝。

    一个奇特的皇帝。

第二百零二章 与狼共舞(续)

    云州,定襄城,城外已化作帐篷的海洋,大小帐篷此起彼伏,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大量突厥部民根据各自所属部族宿营,与此同时,周军将士的宿营地,也在这片帐篷的海洋里占了不少的面积。

    城内议事厅,突厥启民可汗与周军主帅、云州道行军总管史万岁,还有行军总管长史长孙晟等主要将领交谈,一起商讨接下来的北伐事宜。

    议事厅外,云州刺史阴世师,交代属吏诸般事物,督促大家协助行军进行粮草转运。

    周国这两年对草原持续用兵,已经打得都蓝可汗(东突厥可汗)众叛亲离之下身亡,达头可汗(西突厥可汗)实力大衰,如今突厥国内极不稳定,不止漠南草原,就连漠北也乱成一团。

    如此,正是启民可汗回国主持大局的好时机。

    启民可汗原为突利可汗,本就是阿史那氏血脉纯正的子孙,在草原各部里有强大的号召力,如今周国决定派兵协助启民可汗北伐,收拾国内残局。

    而这两年接连吃败仗的达头可汗,趁着都蓝可汗身亡、东突厥一片混乱’的有利时机,也在东突厥极力扩张势力,试图成为东、西突厥的唯一大可汗,最近已改名号为步迦可汗。

    但反对者很多,许多小可汗不愿臣服,双方尚在内讧之中。

    值此突厥国内大乱之际,正是周国浑水摸鱼的好时候,但阿史那氏在草原及漠南、漠北的声望依旧很高,所以周国决定派兵助启民可汗北伐。

    此举就是要将启民可汗扶上大可汗的位置,集结东突厥之力,与西突厥分庭抗礼,使得突厥内斗,无暇南顾。

    在此战略下,此次北伐成功与否十分关键,启民可汗必须展示强劲的实力,击败反对者,以便让那些不知所措的部族有一个绝佳的投靠对象和投靠理由。

    但又不能显得启民可汗是周国的附庸,完全靠周军撑腰才敢回国。

    突厥国内各部,对于阿史那氏的敬畏犹在,但若某个阿史那可汗成了周国的傀儡(至少这种迹象不能太明显),是不会有多少部族愿意来投的。

    所以,对启民可汗所部兵马进行武装,使其兵强马壮,是必然的结果。

    周国的军队,以启民可汗盟友的身份出击,面对投降的突厥部众,要交由启民可汗来处置,而不是将牲畜人口当做战利品,悉数迁往中原。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国有养虎为患的风险,因为做大了的启民可汗,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

    如此风险,阴世师当然能想明白,但他知道朝廷依旧选择扶持启民可汗回国争位,必然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突厥不是周国靠着打赢几场决战就能打垮的国家,所以不如挑动对方长期内讧,以此消耗国力,己方也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备战,待时机成熟,再一鼓而下。

    联军即将北伐,后勤运输由周国一力承当,数万人马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转运起来很麻烦,不能掉以轻心。

    此次北伐,云州道行军有专门的将领及军吏负责粮草运输,云州州署只是从中协助,阴世师却要以此为良机,锻炼一下属吏。

    云州是边境,是不是就要打仗,在云州当官,就得有随时马革裹尸、或者组织百姓与城共存亡的觉悟。

    阴世师在云州刺史任上和突厥人打了几年交道,知道这些人因为生活方式的不同,对于中原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仰慕中原的富饶,另一方面,对于中原官府有敌意。

    基于这样的原因,突厥国内各部族,愿意投在阿史那氏的麾下,却不会有太多部族向周国进入草原的军队投诚。

    因为狼只会跟着狼走,同类必然跟着同类,不会跟着异类一起生活。

    这是游牧和农耕两种生活方式不同导致的对立,自古以来俱是如此,是一个无解的问题,阴世师觉得,只有加强边境的防御,才能打消启民可汗日后有所反复的念头。

    但这位可汗即便要反复,也得先在国内站稳脚跟、收拢人心,然后还得等实力大损的各部族恢复生气,这必然要花上数年时间。

    届时,周国的布局就已经完成了。

    他想着想着,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西北方向。

    陛下说得对,打铁还需自身硬,靠扶持一个可汗就想让草原臣服,那就只有养虎为患的唯一结局,所以,还得靠自己。

    。。。。。。

    朔州西北,阴山南麓,白道南端,河畔,巨大的工地上,一座城池已经初现雏形,城墙虽然只有墙基,但已经合拢,周长接近二十里,可想而知此城将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工地不远处有几座新起的砖窑,此时烟囱已经冒出浓烟,将为新城(包括城内各类建筑)的修筑提供大量砖块。

    新城池的城墙分为二期工程,一期为夯土城墙,二期便是给夯土城墙包砖,成为夯土包砖城墙,再配合四周炮垒,届时这座名为“绥远”的城池,将会成为阴山山脉周边地区最坚固的堡垒。

    也是周军在阴山防线的前沿出击据点。

    驻于此的周国精锐骑兵,随时可以经由白道翻越阴山,对阴山北麓广阔的漠南草原发动进攻,而阴山南麓大片广袤的水草丰美之地,不再是突厥的牧场。

    工地南侧,绥远筑城使、皇子宇文维宁,看着河流以南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不由觉得心旷神怡,这片地区,可以放牧也可以农耕,不好好开发,真是太可惜了。

    宇文维宁知道,这是战国赵的云中郡故地,是父亲所说阴山以南、黄河河套以西的膏腴之地,用作牧场,可以蓄养战马万匹,用作农耕,可以开垦出良田万顷。

    这样的宝地,一直未能为中原有效开发,沦为草原势力南侵的跳板。

    宇文维宁知道,归附皇朝的突厥启民可汗,曾经请求带着部众到此游牧,以图东山再起,请求却被父亲婉拒,因为这片地区,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

    而经营这片地区的关键,就是要有个核心城池,这个城池首先要扼守白道南端,挡住南侵的敌人,然后有充足的水源,有高大的城墙,完善的居住设施。

    这座新城,要成为驻军和屯田百姓的庇护所,为归顺朝廷的突厥牧民提供安全过冬场所。

    绥远,就是这座核心城池。

    东西走向的阴山,宛若一堵巨大的城墙,横贯在中原(并朔地区)和草原之间,所以阴山防线,是中原抵御草原的第一道防线。

    元魏时,沿着阴山北麓设了六镇以为边防,防范柔然,现在,朝廷要重建防线,却要先在阴山南麓站稳脚跟,筑城屯田,以当地产出来供养边防大军。

    然后稳扎稳打,将防线推进到阴山北麓。

    白道,是大军往来阴山山脉南北为数不多的通道之一,扼守白道北端的武川、白道南端的绥远,就是阴山防线的门户。

    阴山北麓的武川故城,是宇文氏的祖宅所在,孤悬在外多年,如今已为皇朝收复,修葺一新的城墙,沉甸甸的火炮,足以击退来犯的突厥大军,守住白道入口。

    而阴山南麓的绥远,将是武川的有力后援,早日完工,屯田军民就能早日安心开荒种地。

    宇文维宁肩负着筑城重任,虽然形同开荒,困难重重,还有可能要和突厥各部打交道,与狼共舞。

    但年轻的皇子却满怀信心、斗志昂扬。

    宇文维宁虽然年轻,却知道父亲在他这般年纪时,已经在黄州大施拳脚,而他,有信心将绥远建设为边塞第一大城,使得阴山南麓成为塞上粮仓。

第二百零三章 雁人

    阴山山脉南麓,黄河北岸,汉九原郡故地,一座由堡寨扩建的城池边上,许多农民正在新开垦的田里劳作,为农田供水的水渠里,刚抽上来的黄河水流淌着。

    黄河边上,立着几座水车,不断将河水提到岸上水渠,灌溉着周边农田,水车边上一字排开许多立轴风车,依靠时有时无的风力,将河水提到水渠。

    风车阵里,几名男子正在忙碌着,检查各风车是否安装到位,顺便检查抽水唧筒是否运动自如。

    风力抽水机,是靠着风力推动风车转动,然后通过简单的传动装置,将旋转运动转变为抽水唧筒内唧杆的往复运动,以此进行抽水。

    风力抽水机的抽水效率不高,但运行成本很低,只要有风就能运转,昼夜不息,若数量够多,提水量还是不错的,这对于开荒的农民来说,是堪用的提水工具。

    屯田的农民,并不是本地人,多为并朔百姓,均为商社或商贾的雇农,过完新年,便启程来到这里,抓紧时间开荒,播下种子。

    忙碌到秋天,待得收获完毕,雇农们便返回家乡,带到来年回到这里,进行新一年的劳作。

    他们和大雁一样秋去春来,所以被称为“雁人”,而雇佣他们到边疆屯田的商社、商贾,就将屯田所得粮食上缴当地驻军,换得“盐引”、“糖引”。

    再以此到并州官府处换取食盐、白糖,转卖生利。

    此即为“开中法”,是朝廷为了解决边军粮食问题而推行的政策,本来官军边防仅限于朔州边境,但现在延伸到阴山南麓黄河河套地区,新设的堡寨,需要用这种方法来保证驻军的粮食供应。

    商贾只要将粮食运到指定地点,就能从当地驻军手中获取“盐引”、“糖引”。

    有脑子灵活的商贾或商社,直接雇佣百姓在边军驻地附近开荒种田,于是省去了长途运输之苦,省时省力。

    为了节省成本,商社雇佣的农民不会在边军驻地过年,水车和风车,会提前拆了收入库房,来年再用。

    “雁人”们开垦出来的农田,属于商社或东主所有,待到以后,这可是不得了的财富。

    黄河边上,许敬诚看了一会立轴风车的运转,觉得这玩意的抽水效率太低,当然,对照物是蒸汽抽水机,不过立轴风车不需要烧煤,倒是节省了很多费用。

    如果不是这里缺煤,他真想装上蒸汽抽水机,到时候能灌溉的农田面积更大,即便要烧煤,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划算的。

    许敬诚是并州人,家族世代经商,并州境内开始普及的蒸汽抽水机,他颇为熟悉,只是并州煤多,所以蒸汽抽水机随便用,而这九原地区没什么煤矿,所以用不了蒸汽抽水机。

    许敬诚本来在朔州做买卖,父亲得知官府行开中法,便让他带着雇来的农民到九原屯田,以屯田产出换取盐引、糖引。

    雇农是“雁人”,今年秋后要回家,许敬诚却不是,他今年冬天得留在九原,为家族产业的发展做准备。

    如今的九原城,已经不是单纯的军寨,朝廷在阴山南麓设丰州,以新筑的绥远为州治,又在九原地区设九原郡,以九原城为郡治。

    所以,九原城开始接纳平民百姓定居,许敬诚及家人便是其一,只是因为九原地区荒废已久,没有熟田可以耕作,连驻军的粮食都要靠并州运来,没有太多余粮供给寻常百姓。

    但随着城外开垦的农田越来越多,再过几年,九原本地的粮食产量上来后,不仅能养活驻军,还能养活更多的平民,而到了那时,火轮船也会开到这里,运来大量的物资。

    想到火轮船,许敬诚不由得看向河面,只要不是冬天,这里的黄河河段是可以行船的,而传闻中的火轮船,据说可以从黄河下游关中地区逆流而上,克服千辛万苦,将物资和人员运到九原。

    到时候,九原就会变得繁荣起来,这也是许敬诚提前到九原开荒的原因。

    阴山南麓的这片地区,虽然水草丰美,但两年以前还是突厥的牧场,朝廷在这一带驻军,以开中法引商贾运粮,实际上参与开中的商贾要冒很大风险,因为突厥人随时都会入寇。

    到时候,官军的堡寨、城池即便有火炮守卫,也保不住城外新开垦的农田,所以若不是有火轮船这一好消息,傻瓜才会来九原、绥远屯田。

    作为世代经商的家族,许家的消息来源很多,所以轰轰烈烈的“轮船招商总局”筹建、募股一事,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

    朝廷要以火轮船进行航运,最先投入火轮船的航线,除了长江,就是河东的汾水流域。

    有了火轮船,朝廷靠着汾水航运能将大量物资输入并州,能够供养更多的军队出击草原,而并州大量出产煤炭,为火轮船的运行提供了充足的燃料,极大增强了火轮船的运输能力。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才提前经营河套地区,投入人力物力修筑绥远、九原城。

    而有了火轮船,朝廷经营河套,有了第二条输入人员、物资的通道。

    火轮船从关中出发,过禹门进入黄河秦晋大峡谷河段,在峡谷内逆流而上,到了壶口河段,船上人、货走陆路绕过大瀑布,然后继续靠火轮船走水路北上。

    火轮船出了秦晋大峡谷河段(北端),过君子津,若走黑水可达绥远城边,若继续沿着黄河向上游走,可以抵达九原地区。

    如此一来,朝廷能以较低的运输成本,将大量人员及物资沿着黄河送到九原,或者送到绥远。

    可以在河套地区维持足够的驻军,抵御突厥的入寇。

    眼见着剧变在即,许家很快做出反应,一边组织人手开矿采煤做煤炭买卖,一边在九原提前布局。

    现在的九原,不过是边陲小城,但只要火轮船一通航,马上就会变成边市重地,这条新的商路,许家当然要早做准备。

    当然,从禹门到九原的黄河水路,主要都在秦晋大峡谷河段,河段内除了壶口瀑布这道绕不过的天堑,上游碛口河段水流湍急、险滩林立,行船不宜。

    与此同时,火轮船要烧煤,从九原到禹门这段水路,沿岸好像没什么产煤地,火轮船若无法加煤,就无法继续航行。

    即便黄河航线开通了,河套黄河河段每年冬天都会冰封,时间持续三到四个月,这个时候,船只是走不了的。

    但许敬诚觉得这条航线始终都是要开通的,因为朝廷在阴山南麓河套地区大兴土木,明摆着就是要下大力气经营,他听过内幕消息,说朝廷本来要过几年才会考虑经营河套,如今提前了,必然是因为火轮船的缘故。

    更别说天子派皇子筑绥远城,此举意义深长。

    所以,许敬诚在九原可没闲着,在城内尽可能多买地皮,在城外尽可能多开荒。

    除了他们许家,越来越多的家族反应过来,纷纷雇佣大量农民到河套地区屯田,而官军在河套各地在建的堡寨也越来越多,为商队及屯田的百姓提供安全保障。

    大家都对朝廷充满信心,信心的来源,就是神奇的火轮船。

    火轮船的出现,让大家都看到了美好的前景,繁忙的汾水航线,会让并、朔变得更加繁荣起来,而大量煤炭沿着汾水南下,不但可以供应关中对煤炭的巨大需求,应该也能撑起从汾口到上游九原的火轮船航线。

    许敬诚对此充满期待,期待家族开的煤矿财源滚滚,期盼九原兴旺发达,等到航线开通,定居河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秋去春来的“雁人”,就会慢慢消失了。

第二百零四章 旱地行船

    峡谷束缚着滚滚黄河水向南流淌,行走间,半途却突然出现断层,猝不及防的河水坠落十余丈,哀嚎着撞击河床,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激起无数水柱。

    河水化作无数波涛,狂暴的拍打两侧石岸,却依旧挣不脱束缚,滔天怒气化作腾腾雾水,弥漫在峡谷上空。

    东岸,宇文温背对着壮观的大瀑布,右手揽着尉迟炽繁的肩膀,夫妻俩肩并肩站着,脸上露出微笑。

    两人面前,五步之外,数名画师正在为帝后画素描,画师后方十余步外,贵妃杨丽华等妃嫔,带着皇子、公主站在木栏杆边上,欣赏着黄河大瀑布的壮丽景色。

    大瀑布的赫赫声威,吓得年幼的皇子、公主们战战兢兢,但害怕之余,却被眼前那气势磅礴的场景所震撼,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杨丽华及其她几名妃嫔,也是第一次见到大瀑布的雄姿,拉着子女们,看着眼前轰鸣的瀑布,只叹好一处鬼斧神工。

    无论大小,注意力都集中在大瀑布上,没有发现眼前两人的异常。

    今日阳光明媚,宇文温和尉迟炽繁在黄河岸边摆造型,以便画师画下他们俩的身姿,现在已经站了二十多分钟,额头上渗出些许汗滴。

    宇文温强忍着想要擦汗的冲动,继续保持着微笑,他没办法发明出“照相机”,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留下和家人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片段。

    因为是在瀑布边上,地方狭小,有些危险,所以宇文温只打算和尉迟炽繁来个“合画”,其他人就免了。

    更别说看小家伙们的表情,明显是被这“狂暴”的黄河大瀑布给吓得不轻,能坚持在边上看风景都不错了,再靠近一些,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又过了一会,素描完成,宇文温搀着尉迟炽繁往回走,发现对方迈不动步伐,似乎吓着了,不由得关心起来:“三娘害怕了?”

    尉迟炽繁强颜欢笑:“啊...妾不怕...”

    “喔...这样啊,不如..让四娘也来,你俩一左一右站在为夫身边,再画一张?”

    宇文温促狭的说道,见尉迟炽繁一副急得想哭的样子,便搀着对方继续往前走。

    回到安全区域,宇文温看着儿女们那既害怕又兴奋的模样,又看看天色,随后把手一挥:“走,吃糕点去!”

    小家伙们欢呼着,在侍卫的护卫下,沿着新铺的石阶向上走,来到半坡上一处较为平缓的台地,走进已经铺好地毯的野营地里,在凉伞下吃起各种小糕点来。

    宇文温搀着双腿发软的尉迟炽繁进入营地,在凉伞下坐好,他看着前方的黄河大瀑布,和家人一起吃着糕点,喝冰饮,只觉温馨异常。

    现在是春天,所以应该来一场春游。

    杨济带着军队在辽西大草原“武装游行”,史万岁带兵协助启民可汗北伐,这两种“春游”都让宇文温向往不已。

    但他身为一国之君,不好老是在外面晃荡,所以只能带着家人,在关中地区走走看看。

    长安周边地区,已经去腻了,宇文温今年别出心裁,带着家人来看黄河大瀑布。

    而他们一大家子人,连同随行人员,都是乘坐火轮船出行。

    所以,乘坐火轮船本身,就是一项新颖的体验,虽然轮船很吵,但大家都很兴奋。

    去年秋天,火轮船终于成功试航,年底时,关中地区的第一艘火轮船在蒲津造船场下水,而过完年后,火轮船的数量已经超过二十艘。

    火轮船十分重要,所以特事特办,船只制造速度如此快,当然是必须的。

    关中地区,早几年就已经开始普及蒸汽抽水机,而长安城里安装暖气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所以长安城内就有蒸汽机的制造工场,火轮船的蒸汽机,很快就在长安被技术人员“复制”出来。

    火轮船的结构,因为有了详实的图纸、数据,所以蒲津造船场的工匠可以轻松的照猫画虎,很快便制作出船身,装上新式蒸汽机,火轮船便能下水试航。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火轮船的制造速度才这么快,当然,新式蒸汽机的制造,是按台支付专利费的。

    宇文温带着家眷,浩浩荡荡从长安出发,走陆路抵达同州,然后在黄河渡口登上渡船样式的火轮船,沿着黄河逆流而上。

    经禹门(黄河大峡谷的南端),进入黄河大峡谷,然后在壶口瀑布下游十余里外靠泊,走陆路抵达大瀑布边,展开了一场令人难忘的春游。

    另外,宇文温算是亲自进行了火轮船在黄河中游航线(大瀑布下游河段)的试航,体验者不一样的出行感觉。

    科技就是生产力,生产力上来了,朝廷中枢对于边疆地区的力量投放便能有质的变化,原本对于中原来说十分遥远的河套地区,有了火轮船黄河航线,就不再那么遥远了。

    若能克服黄河大瀑布,以及上游碛口险滩对黄河航运的影响,那么从蒲津河段北上的火轮船船队,数月时间内,就能将数十万甚至上百万斛粮食运到河套地区的九原、绥远等地。

    这样一来,中原的骑兵军团,可以直接驻扎在阴山山脉一线,随时可以就近对漠南草原地区发动进攻。

    河套一旦经营完毕,草原和中原的攻守之势瞬间转换,届时即便回国复位的启民可汗翻脸不认人,周国也有足够的力量,向对方兴师问罪。

    正是基于如此布局,宇文温才选择派兵协助启民可汗回国收拾残局,挑动东西突厥内讧,而河套地区的经营,他本来是打算等十年后再说的。

    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了火轮船这一件神兵利器,可以直接借助黄河航运,支撑对河套地区的经营。

    想着想着,宇文温笑起来,笑得一旁的尉迟炽繁心里发毛。

    火轮船很神奇,但她是不想坐的,因为怕锅炉爆炸然后船就沉了,结果还是跟着宇文温上了船,一路提心吊胆;

    黄河大瀑布她是不敢接近的,怕失足掉落深渊,却被宇文温揽着,在边上站了许久(其实还有一段距离,足够安全),吓得腿都软了。

    现在,她怕宇文温又想出什么花样,于是先发制人:“呃...二郎,那,这瀑布,船是跨不过去的,对吧?”

    “对,当然过不去。”宇文温被皇后这么一问,来了兴致:“昨日我不是说了么,黄河航运,古来有之,为了过这大瀑布,当地人便想出了‘旱地行船’的办法。”

    “船只自上游而来,在大瀑布上游数里外,水流还不算湍急的地方靠泊,然后靠人力将船拖曳上岸,靠着人力拖着船走,走旱地绕过大瀑布,到了下游十余里、水流平稳处再下水即可。”

    宇文温说着说着,思路就被尉迟炽繁带歪了,让人拿来草图,指着上面大瀑布东面河岸上的黑线说道:

    “这里,就是自古以来,旱地行船的路线,就在黄河东岸边上,全靠纤夫来完成。”

    “但以后不用纤夫拉船了,正如下游砥柱山河段,需要水陆转运来绕过砥柱之险那样,大瀑布地区会有铁路,用有轨马车转运货物、人员,而船只不再需要旱地行船。”

    “到那时,我啊,就带着你,还有大家一起,去九原看看!”

第二百零五章 庞然大物

    上午,黄河大瀑布下游十余里外,东岸码头边,靠泊着二十余艘火轮船,这些船舷两侧有轮桨的船只,比起一旁的木船,就像是一头头庞然大物,

    码头边,宇文温看着这些火轮船,心中十分满意,这本是用于摆渡的渡船,如今权做他和家人出行的“龙舟”,很好的完成了半途旅程,接下来,将要搭载他们返航。

    技术人员正在对各艘火轮船进行检查,以确保返航时各船依旧能处于最佳状态,而此次航行,为火轮船的使用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技术问题,宇文温不懂,但他看着这些火轮船,不由得畅想起来。

    因为时间紧,如今在关中地区出现的火轮船只有两种,一种是渡船,一种是货船。

    渡船中的大半、货船中的一部分,临时被他征用为“龙舟”,将渡船改造为客船,而货船改造为能够人货混装,这些船事后就会重返“工作岗位”,而真正的长途客船或者游船,还在设计中。

    等到客船投入使用,随时可做为运兵船,而客货混装的船只,也可以变成人马混装的运兵船,到时候,中央朝廷的兵力、物资投放能力,可就有了爆发性的增长。

    待得黄河中游航线贯通,关中地区集结的大量物资、军队,可以经由火轮船运抵河套地区,全程近两千里水路,还是逆水行舟,但所需时间,不过大半个月。

    如此从关中往河套地区输送大量粮食,除非发生沉船事故,否则粮食不会有太多消耗,因为运输过程消耗的就只有煤。

    这样一来,中原的雄厚资源,就能够直接作用于边疆,而不是绝大部分物资白白浪费在运输途中,只要航线管理得当,周国靠着雄厚的国力,足以耗死草原上的霸主。

    河套地区,毗邻阴山山脉南麓,而在阴山一线驻扎的周国骑兵,可以随时对草原发动进攻,宇文温觉得自己若冷血一点,直接在漠南草原实行无人区战略,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他眼睛眯起来。

    战略很简单,每年春夏秋三季,派兵在漠南草原大扫荡,见人就杀,然后在主要牧区和水源地筑堡垒,守军装备火炮,以这些堡垒为圆心,形成一个个封锁区。

    在草原游猎的骑兵,以这些堡垒为宿营地,从春天一直待到冬天,才收兵南返。

    与此同时,以商社为单位,让商社雇佣百姓到草原牧羊,趁着有官军“看场子”,在草原上放养大量牛羊,秋末随着官军返回河套地区。

    如此,既可以就地给官军提供食物,也可以获取羊毛。

    商社雇佣百姓牧羊,主要养的是细毛羊,以此开展毛纺织业,到时候各种毛纺织品连同奶酪制品,经由黄河运抵关中,以此满足巨大的消费市场,还能创造不菲的经济利益。

    不仅如此,九原往上游的灵州,丰水期河道一样能够通航,那么借助火轮船的力量,黄河“几”字形的河段(中游),就能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

    形成一个弧形防线,抵御草原骑兵南下。

    如此一来,“几”字的内侧,也就是所谓的“内套”,朝廷就可以大力经营。

    内套,这里有后世所称“毛乌素沙地”,也有“鄂尔多斯草原”,内套加上九原、绥远所在的外套,合在一起,就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那个“河套”。

    除去河套不说,黄河中游航线开通,沿岸地区的物产,可以经由水路外销,这对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也是很有帮助的。

    只要认真经营十余年,河套地区就会成为塞上粮仓,能够承担起当地驻军的军需,直接将周国的边防线稳定在阴山山脉一线,届时,陇右、并朔地区,就不会老是被突厥骑兵骚扰。

    千百年来,受限于后勤消耗的问题,中原国家空有丰富资源,要对边疆用兵却承担不起常年消耗,中原虽然是个庞然大物,却无法高效、低成本的向边疆投送兵力。

    现在,不一样了,

    前景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宇文温越想越高兴,却被耳边传来的轰鸣声拉回现实。

    循声望去,只见码头边上耸立着的蒸汽起重机正在运转,这座新搭建的起重机为臂架式,起重臂为铁制,以铁缆悬挂,看上去是比大象还要高大的庞然大物。

    这台起重机,设计起重能力大概有一百五十斛(石)左右,但实际按起重能力一百斛来使用,如此安排为了保证安全。

    蒸汽起重机,早就有过雏形,但因为当时的蒸汽机效率不高、耗煤量大,所以没有使用价值,而安装了新式蒸汽机的起重机,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但性能尚在摸索,所以安全第一。

    一百斛的重量,大约等于四辆两**车的载重量,用于码头装卸,可以有效地提高装卸效率,节省大量人力。

    这样的蒸汽起重机其力气还是稍显不足,但以目前的冶金能力,也只能做出这样等级的起重机。

    靠着烧煤运转的蒸汽起重机,需要提前预热,而且需要保证煤炭供应,限制颇多,但机器的力量,不是人力可以匹敌的。

    它的存在,会极大提升黄河航运的运输效率,现在,会提高建设效率。

    黄河中游航运,古来有之,但受限于黄河大瀑布,实际上收益不高,而即将开通的火轮船航线,必须要在大瀑布上下游设立水路转运港,相互间铺设铁轨,以有轨马车取代人力来转运货物。

    为了保证施工进度,就得用上蒸汽起重机,一台不够用,还得增加,不仅码头要装,工地也要装。

    这项工程,耗资不菲,本来朝廷是没有财力在近几年施行的,但因为火轮船给大家带来了信心,于是“轮船招商总局”的筹建、招股顺利进行。

    大量民间资金的涌入,为黄河中游航线建设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资金到位,火轮船的制造速度提升,很快有了船队,运力充足,将大量物资从下游运到大瀑布下游这个新港,今年就开始修建转运铁路,而配套建设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宇文温看着忙碌的码头,听着蒸汽起重机的轰鸣声,似乎听到了时代剧变的胎动声。

    如此持续数十载,我的有生之年,大概可以看到新时代的降临吧?

第二百零六章 农业重金属

    同州,黄河西岸津口,新建的码头上,大量百姓聚集在栏杆边,看着河面上正在靠近的一艘火轮船,一个两个紧张得手心出汗。

    这艘火轮船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两舷的巨大轮桨正在不停转动,激起大量水花。

    整艘船,正面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河怪,瞪着大眼、鼓着腮帮在水面上游弋,张开血盆大口,向岸边扑来。

    大家都在担心,担心这船万一等下停不住往码头上撞过来,到时候如何是好,许多人既害怕却又兴奋,因为能够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火轮船,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这里,是关中与河东往来的蒲津渡口,原本有黄河浮桥,但浮桥如今已经拆掉,取而代之的是渡船,官府用火轮船来摆渡,连接两岸交通。

    去年年底,关中第一艘火轮船在蒲津河段试航,当时沿岸百姓聚集在两岸渡口,目睹了这个庞然大物的身姿,若不是官府提前通告,说这是人造出来的船而不是怪物,许多百姓当场就会跪下、乞求佛祖保佑自家性命了。

    到了今年年初,出现在蒲津河段的火轮船渐渐多起来,但许多人没见过这传说中的神奇之物,所以待得火轮船正式在蒲津开始摆渡,邻近地区的人就跑来这里,亲眼看一看火轮船,回去后也好在亲朋好友面前有个谈资。

    本来就要过渡的商旅,可以亲自感受一下乘坐火轮船是何种体验,而手里有闲钱的人,还可花上两文钱,乘坐火轮船在东西两岸间走一个来回。

    此时此刻,西岸码头上的人们,看着眼前这艘火轮船渐渐靠近,速度也渐渐放慢,悬着的心渐渐放下,而随着双方距离的靠近,他们也看清楚了船上的情况。

    这艘火轮船,甲板上有两层半的船舱,第一、第二层船舱有大大的舷窗,可以看见里面都是人,而第二层船舱顶部,有小半截船舱,位于烟囱前端。

    此船舱正面有大幅玻璃窗,里面能看到几个人,看样子是驾船者。

    船只距离码头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慢,但依旧向着码头“撞”来。

    渡船船沿挂着许多布袋,布袋鼓囊囊的,而码头临河一侧,也挂着许多鼓囊囊的布袋,当渡船缓缓“撞”到码头外缘时,布袋间相互挤压在一起,卸去了冲力。

    码头上和船上的员工相互抛出缆绳,将渡船稳稳系在码头上,随后渡船两侧竖着的几根铁杆向下插,插在河床上,将船身定住。

    此时,渡船是以船头靠岸的姿势停下,船员将登船梯放下,与码头上的港务人员一起维持秩序,让船上乘客先下船。

    下船的人们,各个面带激动之色,可见方才的航行让他们激动万分,当然也有嚎啕大哭的孩童,哭哭啼啼跟着家长下了船,向岸上走去。

    待得船上乘客下船完毕,等在凉棚下的人们,开始排队检票上船,许多人上了船之后,好奇的东摸摸、西看看,看着这庞然大物,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艘渡船,两层船舱内都有“长椅”,让乘客垂足而坐,整条船看样子至少能容下两百人,而且大家上了船才发现,这船是没有船头船尾之分的:船两头都有吊桥,都可以上下船。

    如此设计,省得渡船在往来东西两岸之际频繁调头,所以驾驶舱也有两个,分列两端。

    登船完毕,船员开始向乘客宣讲乘船注意事项,尤其强调不得将身子探出窗外,不得在船上跑动,也不得聚集在某一侧,免得让船不稳导致倾覆。

    然后,作为“开业大酬宾”,航行期间,船员会解答乘客提出来的问题,只要不涉及机密,就一定会做出解答。

    但提问者必须先举手,被点中了,才能提问。

    话音刚落,乘客们纷纷举手,早有准备的船员,淡定的喝了几口润喉茶,然后满脸悲壮的开始点人:“这位老丈,不知有何疑问?”

    。。。。。。

    顺流而下的火轮船船队,与横渡河面的渡船不期而遇,相互间拉起汽笛,按照定好的航行规则进行避让:横渡东西两岸的渡船,要让顺流而下的船只。而逆流而上的船只,要让渡船。

    渡船的速度放慢,船队的航速加快,各船烟囱喷出大量浓烟,机器轰鸣声随后大作。

    船队里,御舟二层“天子套房”,舷窗旁,宇文温用千里镜观察远处的渡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蒸汽工业风”的轮船上,全是一群“古装”男女,这场景,仿佛一群下班的群众演员,穿着戏服离开“影视基地”,乘坐轮渡回家。

    这种时光错乱的感觉,让他觉得错愕,然后一个个场景在脑海里浮现:

    一座座冒着浓烟的烟囱,轰鸣的蒸汽机,在江河湖海里航行的火轮船,“举重若轻”的起重机,明显是工业时代风格的机器和厂房,其间忙碌的却是古装男女。

    蒸汽机代表着工业,元素就是“重金属”,而古装,代表着农业,合在一起....

    莫非,明德年间的时代风格,就是所谓的“农业重金属”风格?

    想着想着,宇文温摸了摸颌下小胡须,不由得自言自语:“这种风格,感觉很畸形啊...”

    但...真的很带劲!

    看着窗外河面上那火轮船,他耳边似乎想起了激荡的旋律,眼前场景一晃,变成一望无际的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无数游牧骑兵呼啸而来,铺天盖地,仿佛乌云压城,迎战的中原军队也展开了浩瀚的方阵,战列线上忽然浓烟大作。

    那是一辆辆蒸汽坦克预热完毕,咆哮着前进。

    烧煤的蒸汽坦克喷着浓烟,金属履带转动着,发出“咔哒”的声音,包铁木制炮塔上,三寸炮喷射着火光,向前方倾泻着金属弹丸。

    这些钢铁巨兽以时速十里的速度迎敌,虽然和人的步行速度相近,却势不可挡,又有大量古装骑兵伴随左右,迎向无边无际的敌军狂潮。

    农业重金属风格的中原军队,践踏着敌军尸骨,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这场景真的很带感,宇文温哼哼着《草原骑兵歌》,有些小高兴。

    他知道蒸汽坦克是做不出来的,但农业重金属风格代表着绝对实力,所以又有什么不好的?

第二百零七章 农业重金属(续)

    渭口,新扩建的码头边上,靠泊着大量火轮船,宇文温带着家眷下船,来到由港区驿馆临时改成的行宫下榻,明日一早启程走陆路回长安。

    此次出游,乘坐火轮船平安往返,宇文温松了口气,而被征用的火轮船此后将撤去各种隔间、装饰,还原为渡船,在禹门津、蒲津、风陵津这三处要津服务百姓。

    顺便为轮船招商总局赢利。

    因为距离晚膳时间尚早,宇文温和家眷们说了会儿话,便召见渭口港区官员,详细了解如今港区的发展情况。

    渭口,顾名思义是渭水入黄河的河口,而渭口南侧,还有人工运河“广通渠”入黄河的河口,广通渠承担着漕运物资供给长安的重任,关东物资要经过这里漕运到长安,所以作用十分重要。

    当年,宇文温带兵偷袭渭口处的粮仓,一把火烧掉了回救长安的隋军军心,现在故地重游,当然首先强调的就是安全问题。

    安全,指的是“生产安全”,渭口港区关系到海量物资能否供给长安,所以绝不能发生安全事故,影响转运能力。

    其中尤以粮食最要上心,其次是煤炭。

    载重量千斛以上的大船,满载并州出产的煤炭,沿着汾水顺流而下入黄河,然后抵达渭口港区卸货,这些煤炭转到载重量四五百斛的漕船上,沿着广通渠前往长安。

    之所以这么折腾,是因为渭水淤塞走不了大船,而广通渠目前的水位也容不下千斛大船。

    于是在渭口港区等待转运的煤炭,就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煤炭堆积成煤山,内部温度会很高,在烈日暴晒之下,时间长了就会自燃。

    燃烧起来的煤山,和火焰山差不多,火星随着风四处飞散,很容易点燃其他库房,到时候无数粮食、物资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巨大的损失不是杀几个人就能挽回的。

    宇文温为表重视,亲自到煤场视察,看看各项防护措施是否到位,看看这些措施是否切实生效。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脖子一凉,因为煤场一隅,居然有一颗歪脖子树。

    宇文温干咳一声,继续向前走。

    若是为了讨个吉利就把树砍掉,那真是无聊至极。

    来到煤场边上的蒸汽起重机旁,看着这庞然大物,宇文温问起相关事宜。

    蒸汽起重机的操作,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太复杂,但再难也得有人操作,所以安全操作是关键。

    因为时间仓促,合格的蒸汽起重机操作员不多,许多上岗的操作员都是突击培训班的毕业生,算是“半桶水”,连实习期都没有,直接就上岗了。

    这是巨大的隐患,但蒸汽起重机的好处太多,码头装卸、物资转运有了蒸汽起重机,工作效率大增,所以需求量大,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宇文温隔着大老远,看着眼前这座起重机运转,看着那晃悠悠的吊臂,后背有些发凉:感觉这真是新手上路啊!

    技术教育刻不容缓,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想到技术教育,宇文温的耳边忽然回荡起魔性的声音来。

    学技术,到蓝翔!

    这声音是如此魔性,差点让他跟着哼哼起来。

    思索片刻,宇文温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么,农业重金属风格的技术学校广告,应该是怎样的?

    。。。。。。

    长安,东南隅的修政坊,坊内正在施工,原有的旧房已被拆掉,新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工地旁,聚集着大量百姓,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蒸汽打桩机,看着一根根桩子被打入地下。

    高高竖立的打桩机,顶端是一个重锤,重锤末端是铁缆,铁缆另一头是地面上的一组齿轮,而齿轮组由蒸汽机带动,随着齿轮的旋转,拽动重锤向上升,然后落下。

    “嘭”的一声,在场众人的心似乎被重物击中,只见那重锤将桩杆往下砸了几许。

    机器的轰鸣声中,打桩机不断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围观群众看着打桩机打桩,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神奇的机械,真是力大无穷。

    又有另一种力大无穷的机械,名为“蒸汽起重机”,这庞然大物能够轻松吊起上百斛的重物,可谓“举重若轻”。

    当蒸汽起重机运转起来时,同样发出轰鸣声,巨大的悬臂“抓起”重物,然后缓缓转动,转到工地的另外一边,然后轻轻放下。

    修政坊的施工工地,如今是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景点之一,每天都有许多人前来围观,围观各种庞然大物是如何施工的。

    围观的人群中,有小贩穿梭着,他们不断地吆喝,贩卖各种零食和饮料,为了招揽生意,还向周边的围观百姓介绍关于修政坊工程的内幕消息。

    其实这内幕消息许多人都知道,那就是新成立的“轮船招商总局”,要在长安城内设“技术学校”,专门培养火轮船从业人员,而学校的位置,就在修政坊。

    许多人对此觉得奇怪,因为若只是修个学校,怎么要用到“蒸汽打桩机”、“蒸汽起重机”。

    内幕消息中的“内幕消息”,就是学校要给学员提供大量的“实习”场所,其中包括蒸汽机组的操作、维修,还有各种零配件的加工、修整,这需要有高大的“厂房”来放置大量蒸汽机组。

    与此同时,技术学校还会教学员如何操作蒸汽起重机。

    所以要修建高大的厂房,这就要求桩子必须打得深,厂房才会稳。

    厂房的顶棚,修建时需要起重机吊装沉重的横梁,与此同时,厂房内的门式起重机,也需要更大的起重机来配合安装。

    所以,施工工地才会配备这么多庞然大物,每天烧掉的煤,都不知道有多少斤。

    许多围观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小贩们透露的消息,其中许多名词他们都听不懂,但却听懂了一条,那就是学堂正式招生后,毕业的学员去“做工”,即便只是学徒,每月工钱都不低于两贯。

    这是不得了的收入,要知道许多人去做帮佣,每日工钱了不起三十文,一个月做二十五日,累死累活才七百五十文。

    在这“技术学校”学习,毕业后就能每月收入两贯,端的是份好营生。

    许多人对此跃跃欲试,但据说入学条件不低,首先得识字,通晓基本的算数,或者是哪家商社、工场的“委培生”,至于什么是“委培生”,大家搞不清楚。

    反正知道一点,学了“技术”,就能过上好日子。

    但学了“技术”,就要和凶神恶煞的“蒸汽机”打交道,据说一不留神,人就会被这怪物吃掉,所以许多人又觉得有些害怕。

    祖祖辈辈以来,都没听说过什么“蒸汽机”,如今这些吞噬煤炭的机器,到底会不会暴起吃人,一直是坊间最引人关注的话题。

    但无论如何,蒸汽机、火轮船、起重机,距离大家越来越近,想来再过几年,肯定到处都能见到这些庞然大物呼哧呼哧冒着黑烟的模样。

    一想到这种场景,许多上岁数的人便觉得坐立不安,他们不明白这世道究竟如何了,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众人围观正起劲时,忽见一群人来到工地外围的围挡处,开始拉起一个个条幅,当条幅拉好之后,却见其上写着许多字。

    大家都不识字,所以不明白条幅上写的什么,好不容易有个人识字的过来,对着一个条幅认了许久,好不容易认全,然后念出来。

    “师傅,我想学开起重机!”

第二百零八章 师傅,我想学开火轮船!

    晋阳城外,汾水岸边,码头处人山人海,无数百姓翘首以盼,看着河面上渐渐靠近的火轮船,这火轮船上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两舷轮桨转动着,激起大量水花。

    见着这庞然大物就在自己眼前移动,无数人紧张得额头冒汗,就在这时,船上忽然传来呼啸声,宛若一头巨狼在仰天长啸。

    这一声长啸,吓得码头上许多人两腿发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胆小的孩童直接被吓哭,而更多的人却是既害怕又兴奋,因为他们终于看清了传闻中的火轮船是什么模样。

    年初当第一艘火轮船经由汾水抵达晋阳城外时,汾水两岸人山人海,许多人因为挤不进来,所以未能亲眼目睹火轮船航行的雄姿。

    往后数月,随着火轮船抵达晋阳港的次数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百姓目睹了这一庞然大物的真容。

    与此同时,出现在晋阳港码头上的蒸汽起重机,也让前来围观的人们惊叹不已。

    大家亲眼目睹这庞然大物舒展铁臂,将货船上重达百斛的货物轻轻吊起,呼哧呼哧喘着气,将其放到码头另一侧的地上。

    蒸汽起重机的神通,让人只道是佛祖派来的金刚力士大显身手,而火轮船,更多的人以为这是巡海夜叉在世。

    这不,那凄厉的呼啸声,哪里是人间之物能够发出来的?

    眼见着火轮船缓缓靠岸,人潮涌向岸边,维持秩序的士兵奋力顶着栏杆,以免人潮突破栏杆,人挤人把前排的人挤到水里。

    不时有港务人员高声大喊:“不要挤!不要挤!大家文明观船,不要挤!”

    因为每天来港区看火轮船的人太多,所以维持秩序是一份苦差事,奈何官府有令,说为了让百姓更好的了解火轮船,在港区划出特定区域,方便百姓前来旁观。

    许多基层吏员对此腹诽不已,因为上官的一句话,足以让下面的人累死累活跑断腿。

    不过上官体察下意,允许港区组织小贩,在“观众区”贩卖各种零食、饮品,以收益做大家的“辛苦费”,所以大家的怨气少了许多。

    如今是夏天,烈日下在码头维持秩序确实很辛苦,不过作为知道许多“内幕消息”的人,港务人员是许多人寻求解惑的最佳人选,于是隐约间成了万人瞩目的人物,这种感觉着实不错。

    加上官府确实允许他们宣传火轮船,于是有问必答,引得一片夸奖。

    对于方才火轮船上忽然发出的呼啸声,吏员们哈哈一笑:“那是汽笛,汽笛!就是用蒸汽吹笛子,和人吹笛子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蒸汽量大,吹起来特别响!”

    又有人问为何这货轮船上还有桅杆和船帆,吏员们的回答也一样干脆:“机帆两用,顺风时扬帆,船就能走得更快,更省煤!”

    问问题的人很多,但更多的人被起重机给火轮船卸货的一幕所吸引,大家再次目睹了起重机的神通,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幸亏早几年晋阳已经开始使用蒸汽抽水机,所以百姓对于“蒸汽机”这种机器不算陌生,即便没见过,也大多听过,所以现在见到火轮船、起重机,至少不会吓得以为见了妖魔鬼怪。

    但这些神奇的机械,真的是令人匪夷所思,大家想不明白这东西居然不吃粮草只吃煤,就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而煤炭,并州有的是,别处不说,就说晋阳,城外自古就有可开采的煤山,所以许多人认为正是因为如此,才招来了嗜煤如命的火轮船。

    寻常百姓这么想,但消息灵通人士可不这么想,朝廷筹办的“轮船招商总局”,如今已正式成立,这就意味着,在并州开矿采煤,那是暴利的买卖。

    并州多煤,又有汾水与黄河连接,那么并州出产的大量煤炭,必然源源不断供给长安,长安对于煤炭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所以只要有一口出煤的矿井,那矿井就是会喷钱的“钱泉”。

    只是不到半年时间,长安的达官显贵,河东的世家大户以及各地豪强,已经开始招募人手,在并州各地勘探矿脉,开采煤矿,而晋阳一带,同样如此。

    运煤的火轮船,本身就要消耗大量煤炭,而北上晋阳运煤的火轮船,货仓肯定不是空的,大量关中的产出及粮食,会源源不断运抵晋阳,卸空船舱,随后装满煤炭返航。

    这就意味着,晋阳的商机大幅暴涨,正是大家发财的好机会。

    码头上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两名年轻人看着眼前奇观,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过了一会,分开左右向外走去。

    好不容易离开人群,来到港区外沿一棵大树下,两人回看码头方向,良久,其中一个身材稍微瘦弱的男子问道:“如何,武三,拿定主意了么?”

    “嗯,拿定主意了。”武士答道,随后反问:“你呢,文宝?”

    “想清楚了。”许文宝笑眯眯的回答,随后补充:“去学开火轮船。”

    “哦?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开矿吗?这可是很赚的呀?”

    听得武士提问,许文宝笑道:“你,呵呵,定然也是想去学火轮船吧?”

    武士点点头,两人边说边向外走去。

    许文宝和武士是同乡,许文宝出身平民,武士不一样,出身官宦人家。

    但因为家道中落,家中排行第三的武士,年纪轻轻就靠着买豆腐养家糊口,而许文宝则做一些小买卖。

    两人关系很好,琢磨着一起攒下本钱做大买卖,原本见着晋阳城内外大兴土木,对于木材的需求很大,便打算做木材买卖,但现在情况变了。

    开矿采煤,才是暴利的买卖,因为从今往后,煤炭不愁卖,有多少就能卖多少,若开矿却赚不了大钱,唯一原因就是煤采得不够多。

    许文宝和武士打算开矿,但仔细一了解,心都凉了:长安的权贵、河东的世家大族,并州的本地豪强、晋阳的豪商,一个个铆足了劲要募集人手开矿,他们争不过。

    并州煤多,所以总有地方开矿,问题在于得雇佣熟练工才行,至少要找到矿脉,开矿才不会亏本。

    而现在,熟练的矿工都被大户们争相招揽,他们这点小本钱,哪里抢得过。

    若按着原先的想法,做木材生意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就错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个机会,就是做航运,火轮船航运。

    许文宝和武士不约而同想到了搞航运,因为根据多方消息所述,轮船招商总局不会一直垄断火轮船航运事宜,待得火轮船发展起来了,就会允许民间船主从事火轮船航运。

    这就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门路,但他俩也知道要从事这一行,就得先摸清楚其中的门道。

    别的不说,火轮船据说可是很难伺候的,他们日后若成了船主,雇佣船老大、船工来开船,若不明白蒸汽机的内情,很容易被人骗、占便宜。

    首先,耗煤量如何控制,船主不知道内情,那么船老大说烧多少煤就烧多少煤,很容易被对方以此为手段占便宜。

    其次,火轮船的维护费用,船主必须知道个大概,不然船工说哪个部件坏了要换得若干钱,船主不知道内情,很容易被对方占便宜。

    还有,蒸汽机出故障用不了,可能只是某个价值数十文的小配件坏了,但船工说是一个价值数贯的配件坏了,船东不知道底细,就会被对方骗钱。

    所以,想要从事火轮船航运,船主必须雇佣可靠的技术工把关,但这很难,因为僧多粥少,即便请来了好手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所以不如自己去学。

    学了手艺,然后花几年从事这一行,驾轻就熟之后,就自己当船主,做航运。

    这就是武士和许文宝的想法,但学艺就得拜师,火轮船这种新事物,师门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知道了。

    晋阳城内,最近新开张了一家“技术学校”,专门招人学习如何开火轮船,但学员必须签订契约,毕业之后必须为轮船招商总局工作若干年。

    这个学校的出现,真是一场及时雨,武士和许文宝下定决心,要到学校拜师学艺,学开火轮船。

第二百零九章 夺天地之造化

    午后,晋阳城内一隅,许文宝和武士在街道上边走边谈,商量着一件事情,方才他们去城中新开的技术学校走了一转,打听到了许多消息,如今要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技术学校确实招生,但招生名额是固定的,此次招满之后,要到秋后才招第二批学生,所以有意者要报名得抓紧时间。

    技术学校招生的条件不算苛刻,只要是官府治下良民、有户籍证明即可报名,此举主要是为防止学生中途违约,因为学生入学必须和学校签订契约,毕业后要在轮船招商总局工作若干年。

    在技术学校就读,可以申请学费、住宿费全免,条件就是毕业后多为轮船招商总局工作几年,即为“还债”。

    总的来说,如果学生中途违约(病故或者某些特别情况除外),是要支付违约金的。

    这一点,对于许文宝和武士来说不是问题,他们是正经的良民,也没打算中途违约,但学生入学后在校读书期间,是要住校的。

    每月,连上五日课,晚上也要上课,所以得住校,然后休息两日,这两日倒是可以离校,然后继续连上五日课,以此类推。

    除非家中有急事,否则上课期间不能轻易离校,一年中有暑假、寒假,这时学校放假,学生才能长期离校。

    而这个技术学校说是三年学制,头两年学习基础知识,第三年起开始实习、操作火轮船,若入学的学生是文盲,还得多加一年的“文化课”。

    这就意味着,若许文宝和武士到技术学校学习开火轮船,至少有三年时间是被困在学校里,没办法做买卖挣钱。

    而之前,他们以为在校期间,还可以兼顾一下小买卖。

    对于许文宝和武士来说,他们俩有点小钱,却不多,如果两人这三年都在学校就读,意味着这三年自己不但赚不到钱,还得家里出钱补贴。

    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原本打算两个人一起学开火轮船的想法,得变了。

    两人之中,只能一个人去学开火轮船。

    这就存在一个风险,那就是学开火轮船的人,日后学到了真本事,把伙伴踢开,跟别人合伙做航运,那么被踢开的人,这几年就白白浪费掉了。

    友情要面对现实的考验,而许文宝率先做出了决定:“武三,说到做学问,你比我懂得多,脑子也灵活得多,你去学,我继续做买卖,学费还有你的日常开支,由我来承担!”

    武士摇摇头:“那可不行,你也不容易,还是你去吧,我来承担开支。”

    “不行,你靠着卖豆腐,也就养家糊口,哪里供得了我....”许文宝哈哈笑:“放心,说到做买卖赚钱,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两人争起来,却被前方传来的喧嚣所打断。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家酒肆正在“开业大酬宾”,可许文宝和武士认得这家酒肆,这酒肆早几年就开业了,他俩还时不时来这里喝酒。

    再看看,门口牌匾上的名字还是那个名字,牌匾下亲自迎客的酒肆掌柜还是原来那位。

    怎么就“开业大酬宾”了?

    。。。。。。

    酒肆雅间内,阵阵微风吹拂,将房间内的热气吹散,许文宝和武士端坐不动,定定看着风的来源房间一侧墙壁上的“风扇”。

    这个名为“风扇”的装置,外表看上去像一个扁扁的圆形铁笼,铁笼里有一个仿佛竹蜻蜓翅膀的十字形“扇叶”在不断旋转着。

    阵阵微风就这么从风扇里吹出来,吹到许文宝和武士身上,让二人只觉十分凉爽,仿佛是在河边吹着凉风。

    这装在墙壁上的“风扇”会“摆头”,从左摆到右,又从右摆到左,使得微风能够吹到房间内大部分位置。

    如此神奇的“风扇”,让许文宝和武士看得目瞪口呆,随便点的酒菜,已经被风吹凉了还未回过神。

    密室起风,这..真是夺天地之造化啊!

    武士如是想,感受着凉风拂面,他已经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间房子了。

    如今是夏天,此时烈日当空,但现在在雅间里吹着“风扇”,让人几乎忘记炎炎夏日,武士不明白这玩意是怎么吹起风来的,许文宝当然也不知道。

    自古以来,夏日消暑用的是冰块,人们将冬天采集的冰存到冰窖里,夏天就拿出来使用。

    据说财大气粗的人家,宴客时会用巨大的冰鉴盛着大量冰块,将其放在厅堂中央,宛若一座小冰山般,让周围的人感受到丝丝凉意。

    如此奢侈的场景,许文宝和武士无缘得见,但现在两人吹着风扇,觉得这清凉的感觉应该不比小冰山差多少。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这家酒肆为何说是“开业大酬宾”了:酒肆停业大半月,给大厅和雅间分别装上了风扇,仿佛焕然一新。

    这么热的天气里,到酒肆里消遣的客人,喝酒吃菜吹着风扇,那要有多惬意?

    酒肆有了这风扇这一消暑法宝,想来生意会好上许多。

    端菜进来的酒肆伙计,见着二位看着风扇发呆,心中自豪之余,不忘夸起风扇,向客人们介绍起这一新鲜事物。

    风扇的扇叶,是靠蒸汽机带动的,以前就有人弄出来过,但那时的蒸汽机耗煤太厉害,所以用来扇风不划算。

    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新式蒸汽机,用一根轴来带动许多风扇转动,各风扇的风力不小,而总的耗煤量不算高,在炎炎夏日,用风扇来招揽生意再合适不过。

    武士对蒸汽机要如何以一根轴带动许多风扇十分感兴趣,但酒肆伙计也说不清具体原理如何,只知道是请专营暖气的商社派人安装,据说那几根主轴要悬在梁下,是为“天轴”。

    而这神奇的玩意,据说是先在工场里用上的。

    因为“风扇”是商社推出的新“商品”,所以这个月安装的话有七折优惠,如今晋阳城里许多酒肆都陆续开始安装了风扇,以便招揽更多的顾客。

    晋阳因为产煤,所以城内暖气的普及程度很高,像样些的酒肆、食肆以及各种娱乐场所没有暖气,冬天就不会有人上门寻欢作乐。

    所以大家都装有热水锅炉,在此基础上装蒸汽机带动的风扇,也不会太麻烦。

    而现在,有了风扇,大概再过几年,没有风扇的酒肆、食肆以及各种娱乐场所,夏天生意就别想好。

    听到这里,许文宝和武士哑然,他们没想到蒸汽机是如此的神奇,如此迅速的改变着大家的日常生活。

    这种夺天地之造化的利器,果真是人制作出来的么?

    吃完酒菜,两人结完账离开雅间,向酒肆外走去,经过大堂时,发现大堂顶部的几道横梁上,都向下吊着几个风扇,是为“吊扇”。

    “吊扇”的扇叶不停旋转,给下方就坐喝酒的客人带来凉意。

    方才许文宝和武士进来时,没注意到大堂顶上有“吊扇”,如今看着这“吊扇”转啊转,忽然觉得脑袋一凉。

    万一、万一这“吊扇”砸下来,底下人的脑袋岂不是会被....

    那场景光是想都觉得血腥,许文宝和武士只觉得后背凉飕飕,但又不好开口问,毕竟这么一问,店家怕是要板脸。

    一旁的伙计见状也不避讳,直言道:“两位郎君请放心,这吊扇稳得很,决计不会掉下....”

    话还没说完,却听得屋顶传来踩踏声,似乎有人在屋顶上快速奔跑,踩得瓦片噼里啪啦响,随后一阵刺耳的破裂声响起,一大段屋顶坠落下地,激起尘埃无数。

第二百一十章 师兄?谁和你们是师兄?

    突然垮塌的屋顶,带着大量瓦砾和吊扇一起坠落地面,弄得酒肆大堂一地狼藉,尘土飞扬中,大堂内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瓦砾堆里窜出两个人。

    其中一个似乎摔得不轻,瘸着腿,被另一个人扯着站起身,然后向着酒肆大门跑去。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酒肆掌柜,眼见着刚重新装修过的大堂屋顶,居然被这两个混蛋给弄塌不少,掌柜气得咆哮起来:“抓!抓住这两个混蛋!!”

    无缘无故在人屋顶上跑,不是蟊贼就是勾引良家的淫贼,酒肆伙计还有护院听得掌柜这么一吼,马上回过神,随手捞起个东西就要围上去。

    却见其中一人握着短刀,疯狂的挥舞着,大家一时半会没什么长杆做“长兵”,于是场面僵在那里。

    从天而降的两人嚎叫起来,挥舞凶器,奋力向大门移动,就在这时,破了个大洞的屋顶,又有人跳下来。

    惊魂未定的酒客,连同许文宝、武士一起,眼睁睁看着第三个不速之客向地面坠落,但却忽然悬在半空原来这人腰间系着根绳子。

    不速之客悬在半空晃荡着,很快便调整好了姿势,居高临下,见着那两个要逃的男子,从腰间掏出一物,当头就扔了过去。

    那团东西在空中展开,却是一张网,扔得很准,直接将那两人兜住。

    缓慢跑动中的人被网缠着,急切间施展不开,周围的伙计和护院见状操着各种物品扑上去一阵乱打。

    网中之人依旧嚎叫着,垂死挣扎,但罩着个网,一拥而上的人们想抓都不知道怎么抓。

    吊在半空的不速之客,伸手在嘴里吹了几声,绳索竟然放长,让其缓缓降落地面。

    大家见其身着布衣,也不知这两伙人是私斗还是怎的,忽然顶上一暗,又有两人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先落地的那位,见着堂内一群人盯着自己,开口喊道:“警察抓贼,大家不要慌!”

    听得这么一喊,众人焕然大悟:原来是警察抓飞贼,难怪会从房顶上掉下来。

    晋阳城有警察局,警察们每日都在街头巷尾巡视,维持治安,打击犯罪,调解邻里矛盾,所以城中居民对警察很熟悉。

    正是因为有了维持治安的警察,那些泼皮、无赖还有游侠儿老实起来,至少不敢当街聚众闹事;‘三只手’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在大街上团伙作案。

    而权贵、大户的行为也收敛了许多,几乎没听说有哪家的郎君还敢当街纵马乱冲,也不再有豪奴横行霸道。

    据说警察局后面有御史做靠山,警察们若逮到官宦人家子弟、家奴的不法行为,御史们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猛咬,所以权贵们才忌惮警察局。

    因为有了警察,晋阳城内的治安才明显好转起来,所以大家对警察的观感不错,但是...

    警察都是穿着对襟制服的,看上去十分威风,可这几个从天而降的人自称“警察”,却没有穿着“对襟”,莫不是假冒的?

    大家正惊疑不定间,门外传来哨声,三名身着对襟制服、头戴警盔、手拿木棍的警察很快出现在门口,见着大堂里的模样,当先一人喊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老李!你们店里怎么了!”

    酒肆掌柜姓李,而这三名警察是这个区域的治安巡警,和区域内的商家、住户都很熟,李掌柜见着警察来了,激动地诉苦:“这是怎的,你们警察追飞贼,把我这屋顶都踩烂...”

    话没说完嚎叫声起,被网兜住的一名飞贼用刀割破网绳,划伤数人,顾不得带上同伴,自己向着门外冲去,刚进门的警察见状先是一愣,瞬间反应过来。

    当头那警察将手中警棍向前一扔,趁着飞贼躲闪之际,快步上前一个飞踢,将对方踢倒在地。

    “当啷”一声,飞贼手中的尖刀飞到一边,附近的伙计见状扑上去将其手脚按住,大家齐心协力将两个飞贼擒下,那三名自称是“警察”的布衣上前要带人走,却被巡警给拦住: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

    李掌柜不等这三人开口,插话:“他说他们是警察。”

    “警察?”巡警看着面前布衣男子,眼神警惕起来:“你们出警怎么没穿制服?”

    那三人之中,一名高个上前,见着巡警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哎哟,抓贼当然要便装,不然人早就被吓跑了,师兄这是怎的,自家人何以如此?”

    年轻的警察们大多是从警察学校毕业才分派到各警察局,所以相互间称呼师兄、师弟,但那三个巡警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师兄?谁和你们是师兄?”

    另一个巡警也很警惕:“几位面生得很,晋阳城里的警察,从上到下,没你仨的样貌!!”

    “把手举起来!不许乱动!”

    高个还想说什么,巡警拔出佩刀摆出架势,酒肆伙计和酒客们,看着一边的“对襟”,再看看另一边的布衣,默默的站到“对襟”一边。

    穿制服的肯定是警察,至于这三位,保不齐是什么恶人,打着警察的名号追杀仇家也说不一定。

    眼见着情况不妙,那高个苦笑着,慢慢从怀里掏出个小本,然后向巡警展开:“师兄莫要紧张,师弟是公务在身,多有不便,还进见谅。”

    。。。。。。

    酒肆隔街道百余步外一处民宅,此刻为大量警察包围,警察们一个个手持各式警械,警惕的看着挡在门口处的几个布衣男子。

    不久前,有一伙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打破这民宅大门,冲进去为所欲为,巡警很快便赶来,而辖区派出所也迅速出警,将这伙歹徒堵在民宅里。

    没多久,武装警察也赶到了,就在警察们准备将歹徒围捕之际,对方居然喊起了“师兄”。

    现在,派出所的主官“所长”,正与歹徒的头目喊话,而歹徒的头目随后举着手走出来。

    所长见着对方样貌后,不顾部下的拦阻,快步迎了上去:“是你?”

    那头目点点头:“是我。”

    “证件。”

    “没带。”

    所长闻言冷笑:“你莫非以为晋阳警察好糊弄?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好好,不就是证件,那么较真作甚?”头目将一个小本本拿出来,交给对方:“实在是抱歉,本来到你们地头办事,得打声招呼,奈何事态紧急,只能先动手了。”

    所长看了看小本本,还了回去,随后转身示意属下:“没事了,是自己人办事!”

    现场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晋阳警察们见着这些布衣将一些人从民宅里带出来,还给这些人头上罩了布袋,往马车里送,不由觉得奇怪,却又不好问。

    最先赶到现场的巡警,有些不服气的问所长:“头!这是怎的,怎么就让外地的猫把耗子给拿了?”

    “人家是长安的猫,你不服么?”

    “长安的猫不在长安拿耗子,跑到晋阳做什么?”

    “你想知道?”所长听到这里,眯着眼问愣头青:“不如,你去一个地头打听一下?”

    巡警觉得所长的表情有些不妙,却还是问了:“去、去哪?”

    “去长安,石塔的西边,那地方,可好客呢。”

    听到这里,巡警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虽然天气炎热,但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石塔西

    长安一隅,一座不起眼的石塔西侧,有一个门庭冷落的官署,这官署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不明就里的行人从门前街道经过时,要到了门口,才会注意到这里不是私第,而是官署。

    正门高悬的牌匾,上书“缉事警察署”五个大字,字体为暗金色,远远看上去同样不起眼。

    但这“缉事”二字,在知道内情的人看来,刺眼得很。

    因为这个警察官署做的事情,让许多人如芒在背,所以交谈之中,不会直接提起官署的名字,多以别称指代,因为这官署在石塔西侧,便有了“石塔西”的代称。

    官署在石塔西侧的缉事警察,专司搜集情报、监视窃听等事务,耳目众多,很可能官署里某个小吏借酒浇愁时发的牢骚,当天就传到缉事警察耳中。

    而缉事警察还有抓捕的权力,当然,按规定这种抓捕必须有一般警察同行,但有时候“事急从权”,缉事警察先抓人后打招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被缉事警察“请”到官署“做客”的人,基本上都会倒霉的,所以知道内情的人自然对其官署避之不及。

    然而有人却时不时要来官署看看。

    时值正午,官署内食堂里,身着便服的大周天子宇文温,正在检查伙食,看看有没有人用臭肉、烂菜以及生虫的陈米来煮饭做菜糊弄人。

    检查,不能只是走个过场,宇文温让随从到窗口打饭菜,点了五荤三素,他要亲自尝一下,肉是不是臭肉,菜是不是烂菜,米是不是正常的米。

    缉事警察署的警察及其家眷,住在官署外不远处的“家属区”,而缉事警察署的公共食堂,是对警察及其家属开放的。

    食堂一日供应三餐,加班的警察还有夜宵,食堂提供的饮食价格不高,是不错的福利。

    现在是饭点,宇文温怕耽误大家用餐,自己提着打来的饭菜,转到办公室吃去了。

    缉事警察署长符有才如影相随,侍奉宇文温用餐。

    刚动筷没多久,宇文温夹起一片颜色发暗的猪肉问道:“这猪肉哪来的?”

    符有才赶紧回答:“回陛下,这是家属们自养的猪,猪可都是黄州大肥猪,肉质可好呢。”

    “是么?朕总觉得这肉有些黑...”宇文温把肉放到嘴里嚼了嚼,思索片刻后说道:“嗯...一定是杀猪的手艺不好,放血没放干净?”

    符有才尴尬的点点头:“是的,这几日杀猪的都是新手,确实手艺糙了些...”

    见着宇文温对饭菜很满意,符有才松了口气,随后端起茶壶为宇文温斟茶。

    宇文温喝完茶,又说:“有才,你也吃,你那几个馒头怕是快凉了。”

    “陛下,微臣不敢无礼。”

    “礼什么礼,吃,一会你可就没时间吃了。”

    “是,微臣遵命。”符有才说完,坐在一旁,拿起几个馒头啃起来。

    贵贱有别,君臣有别,符有才一直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正。

    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长安潦倒少年符有才,和伙伴林有地、张乙满、胡三子,都已经是三十而立的成年人,各自成了家,有了儿女,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林有地多在黄州转悠,忙着各种工业制造事宜,而张乙满、胡三子因为掌握着玻璃镜的秘密,一直处于“足不出户”状态,但和家人的日子也是过得幸福美满。

    符有才,则成了缉事警察署长,继续为郎主宇文温掌握那支力量。

    自西阳郡公府时期就创立的情报组织,大体上分为猫队、狗队,当主人“飞升”时,这些猫、狗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

    前几年,曾经的猫和狗,一部分成了警察,譬如吴明和贾牛等人;而大部分猫和狗分散在天子所设“六院“里,承担着秘密警察的职责。

    随着队伍的扩大,以及基于现实的需要,这支名义上不存在的队伍,终于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那就是“缉事警察”,有了公开的官署。

    既然明面上的招牌打出来了,缉事警察(原秘密警察)们行事方便许多,历经数年发展,在原有西阳王府情报网的基础上,有了质的突破。

    缉事警察署,下属警察(探员)万余人,由此发展的各种“内线”,累计起来有十余万人。

    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从一个侧面彰显了缉事警察署的情报网覆盖面有多大。

    当年西阳王府内的一只小蜘蛛,如经已是庞然大物,织出的网,涉及军、政、商、农、工各阶层,已快要将天下都牢牢网住了。

    先前的秘密警察,就是宇文温的耳目,是他的情报机构,为他监视官员、军队、商贾、学者、宗教人士的工具,与此同时,缉事警察还承担着民生情报的收集工作,让宇文温能了解到较为真实的社会民生。

    人要爱护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宇文温当然对于缉事警察很重视,而他的秘密警察取名“缉事警察”,如今处于公开状态,让朝野内外如芒在背的同时,也顺便让朝廷分担一些开支。

    缉事警察的规模很大,光靠宇文温自己掏腰包已经养不起了,毕竟他要花钱的地方不少,所以将秘密警察监视百官的职能剥离后进行公开,转入朝廷体制中去,以此让朝廷财政来养这支队伍。

    与此同时,也是让官僚们产生错觉,让其以为能够慢慢控制这个理论上归御史台管的可怕力量。

    缉事警察现在没有权力监视百官,也无权逮捕官员,所以对于官僚们的威胁骤减,可即便如此官僚们也不会乐意有这样的官署存在。

    然而此事没得商量,在宇文温的推动下,缉事警察署牌子挂起来了,官僚们乐不乐意都得捏着鼻子认,然后发现这官署对付“刁民”、豪强、妖僧(妖道)以及奸滑胥吏效果不错,慢慢也就习惯了。

    对于官僚们而言,有利于稳定朝廷统治的手段,总是不错的。

    至于实际控制权,那是想都别想。

    缉事警察,依旧是宇文温要倚重的情报机构,职责是对内(国内)监视,至于监视百官,以及对国外开展情报工作,由其他队伍承担。

    作为天子的耳目,缉事警察本来应该有个威风的名字,譬如“锦衣卫”什么的,但他觉得锦衣卫这个名号,配不上一个专业的情报机构。

    和后世的情报机构相比,明朝的锦衣卫受限于时代,在情报收集方面,明显“业余”许多。

    而宇文温花了二十年打基础的情报机构,一定要随时保持“专业素养”,他不能容忍自己养的猫、狗,变成宠物猫,宠物狗,变成摆设。

    抓不了老鼠的猫,看不了家的狗,要来何用?

    宇文温用餐完毕,因为事务繁忙,不能离宫太久,于是符有才抓紧时间向宇文温汇报一件案子的进展情况。

    那就是不久前,缉事警察在晋阳城内弄出的动静,在那次行动之中,抓到了几个人。

    在汇报开始前,宇文温忽然问道:“有才,你觉得...石塔西这个代称,合适缉事警察么?”

    “呃...微臣觉得这代称...神秘些倒也不错的。”

    “是啊...那可是石塔西啊...”

    宇文温沉吟起来,他觉得这巧合很有意思:明德的石塔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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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