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决定
午后,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黄州巴口东北,湖畔工场内会议室,林有地正与火轮船攻关小组成员们开会。
五天的假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但所有人都已赶回到工场,聚在一起,为几个“奇遇”而兴奋不已。
这几天的假期发生了几个“奇遇”,让前途迷茫的火轮船攻关小组忽然看到了终点,意想不到的技术突破来得如此之快,让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技术员马和,为大家带来了蒸汽流量控制的自动调速装置离心式调速器,这种自动调速器早几年就已经在沿海风力磨坊投入使用。
有了自动调速器,蒸汽机的运转会更加平稳,不需要专人来调节汽门,而机器产生的震动变小,零部件也不容易损坏。
技术员白正,为大家带来了两个意外之喜:第一,外部冷凝器,这是一年多以前就在五庄观投入使用的装置,能够降低汽缸的热损耗,提升蒸汽的使用效率。
第二,基于外部冷凝器基础上的双向汽缸,这种双向汽缸,可以显著提升蒸汽的使用效率,增加蒸汽机的出力。
而林有地,从大冶火炮工场带来了最新蒸汽机专利:串联式双汽缸蒸汽机,这种蒸汽机的双汽缸一小一大,比起单缸蒸汽机,对蒸汽的利用效率提升了至少五成。
三个人的发现,聚集在一起,大家很快就意识到,一种新型蒸汽机即将诞生。
双汽缸蒸汽机,有外部冷凝器,汽缸为双向作用式,以离心调速器自动调速,这种蒸汽机的效率,恐怕比起现有蒸汽机的效率要翻上数倍。
烧同样多的煤,新蒸汽机能多产生数倍的力量,这样的机器,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力士。
他们的火轮船,航速死都提不上来,有了这样的蒸汽机作为动力,先前遇到的问题,就不会是问题。
短短的数日时间,一切技术问题竟然迎刃而解,林有地坐在上首,看着面前笑逐颜开的技术员,没有欢呼雀跃,而是一脸严肃。
他一直强调,攻关小组不能闭门造车,要紧跟业内潮流,一旦有什么新技术,就要赶紧了解,即便是专利,需要付费取得授权,该花的钱也得花。
一切,都是为了火轮船的研制,本来大家都以为自己不会闭门造车,结果还是出现了闭门造车的尴尬情况。
自动调速器,耗费了大家多年精力都无法做出来,结果这玩意早几年就在风力磨坊推广使用了,大家却不知道。
外部冷凝器,五庄观的道长们早就用在蒸釜上,而技术攻关小组也不知道。
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林有地自己身上。
火轮船攻关技术小组,本身的“秘级”很高,所以和外界技术交流是“单向”交流,别人是会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技术难点的,所以阴差阳错间,出现了类似闭门造车的可笑事情。
五庄观的“秘级”也很高,攻关技术小组成员不知道对方有何技术改进实属正常,但林有地不同,他的“权限”很高,能随时征询五庄观那边有何技术进展,却没有发现外部冷凝器这种能够极大提升蒸汽利用率的装置。
本来两年前就能获得的技术突破,愣是拖到了现在,若不是白正的意外发现,还不知道要拖上几年。
所以,林有地起身向在场的技术员进行了自我检讨。
技术员们见着最高主管如此自责,心里都不好受,纷纷开始做检讨。
过去的事情,说多了无益,自我检讨过后,大家开始热烈讨论起新发现来。
这些新发现,实际上都是成熟的技术,用在火轮船上,可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大家汲取经验教训,没有马上就开工,而是讨论、拟定具体的技术方案。
首先,先实验外部冷凝器的效果,看看对于单缸蒸汽机的提升效果有多少,离心式调速器也可以用上。
其次,在其基础上实验双向汽缸(从单汽缸开始),以获得最稳定的技术参数。
第三,制造出已获得专利的双汽缸蒸汽机,因为是内部试验,所以暂时不需要支付使用费,也不需要授权。
以上三点都做到了,再将其融合在一起,做出新式蒸汽机,开始第一阶段的陆上运行试验,看看其综合效果如何,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而不是急着装上船。
待得第一阶段完成,就开始第二阶段试验:蒸汽机上船,开始各种基础实验。
与此同时,重新设计船身,确保新式蒸汽机能有一个施展“力量”的最佳平台,在输入的力量不变情况下,装载跟多的人或者货物。
讨论持续了大半日,具体的实施方案制定出来,每一条都逐一落实,而涉及到的资金、物资、工具,林有地表示必然绝对优先保证。
为了避免闭门造车的情况再度发生,他要加强和其他行业主管的技术联系,首先确保攻关小组能够获得足够的信息,知道其他行业技术发展的新动态,其次,要把攻关小组的技术突破,适当分享给其他行业。
免得其他行业也出现闭门造车的情况。
林有地觉得之所以当前会有这种各自为战的情况发生,主要原因是诸如五庄观、火轮船攻关小组的保密性限制了技术交流,这个问题解决起来有些麻烦,但他一定会想办法改变。
无论如何,蒸汽机技术获得关键性突破,受益的不能仅仅是火轮船,林有地认为,天子大力扶持蒸汽机相关行业发展,必然乐于见到各个相关行业获得技术上的实质性突破。
但这些,不是攻关技术小组需要考虑的问题,大家的当前要务,就是让火轮船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林有地看着大家,高声说道:“新技术要一步步落实,不能急,必须用大量的实验数据,来证明新式蒸汽机的效率提高了多少!证明新式蒸汽机有多耐用!证明火轮船的实用技术参数是哪些!”
“我们,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开着蒸汽火轮船航行在大江上,确保在满载情况下,达到逆水航行平均时速不低于十五里的技术要求!”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变化
秋风起,热闹的西阳城,又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忙碌了大半年的人们,享受着收获的喜悦,而西阳城内的大量工场,宛若嗷嗷待哺的婴儿,张开大嘴,等着四面八方的原材料下肚。
大量货船满载着丝、麻、棉等大量原材料,从长江上、下游地区出发,历经历尽千辛万苦抵达西阳,城内工场将原料加工成各类制品,然后运到码头,装上货船,又运往各地。
亦或是将货物装上有轨马车,经由光黄铁路,将其运往大别山北麓的淮西地区。
兴旺的实业,巨大的用工需求,使得西阳城吸引了大量的外地人口前来定居,而巨大的人气,又带动了商业的发展,将近二十年过去,西阳城已经有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西阳城的常住人口,如今已突破十万户,按每户五口计,西阳城内居民已过五十万人,仅次于长安、洛阳、邺城、晋阳这样的大都会。
而城池规模,已经比二十年前扩大了十余倍,西阳东、南、西、北四大港口,如今常年桅杆如林。
西阳城南、长江边上的南港,一艘客船靠泊码头,船上乘客踏着甲板上岸,沿着台阶向城内走去。
早已等在码头上准备好迎接的人们,纷纷涌到围栏边上,举着一个个大纸牌,牌子上画着各种图案,以便下船的旅客能看到约定的标志,前来与他们碰头。
得益于越来越便利的邮政,前往黄州的人们,可以提前写信(或请人代写)给当地亲友,和对方约定自己抵达黄州的大概时间,然后约定接人时纸牌上画的图案,方便尽快碰面。
这个时代,寻常百姓识字率不高,基本上都是文盲,所以牌子上写字的话别人看不懂,旅客和接人的亲友要想在人群密集的码头快速联系上,就只能靠各种图案。
如此接人方式,对于官员或者贵族来说不需要,因为即便他们乘坐民用客船,在船上也会有专门的区域就坐,到岸后港区也会有专门的位置给这些贵人登岸,然后经由专门的通道离开码头。
若有人来接,还可以在这专门的通道内等候,不需要和闲杂人等挤在一起。
贵贱分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身着便服的萧,走出船舱,在船员的引领下,从特别出口登上岸,见着栅栏另一边那拥挤的人群,又看看眼前特别通道的“冷冷清清”,他对港区的这一规定十分满意。
岸上凉亭内走出数人,拾级而下,迎向上岸的萧,当先一人,是黄州州学助教孔颖达。
孔颖达和萧是老相识、黄州州学的老同学,如今孔颖达亲自来码头接人,老友相见,寒暄之后,就这么站在码头上叙起旧来。
孔颖达到黄州求学,如今已有十五载,原本说话时的青齐口音,如今已掺杂了“黄州音”,而一口楚腔的萧,在黄州也待了十余年,说起话来,同样有“黄州音”。
萧的姊姊萧氏为天子妃嫔,而萧为昔日萧梁皇族,所以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只做学问,迟早要入仕。
但正因为姊姊是天子妃嫔,所以出身兰陵萧氏、萧梁皇族的萧,不想落得靠裙带关系当官的恶评,于是在两年前执意参加考试,当次就榜上有名,经由吏部铨选,堂堂正正做官。
如今的萧是官,而孔颖达依旧是民,一向强调礼仪、贵贱有别的萧,却不会在老同学面前摆官威,因为他知道孔颖达已经谢绝了几次征辟,迄今为白身纯粹是还不想入仕而已。
孔颖达专心于做学问,求学多年,却一直说“学无止境”,这么多年一直待在黄州,其间除了偶尔回家乡,基本上就在黄州生活。
天下闻名的经学名家刘炫、刘焯已经到长安做官,但在州学里还有不少饱学之士在开堂授课,孔颖达留在州学,一来为学校做贡献,二来也方便继续向这些大儒请教学问,求学之路仿佛永远都没有一个尽头。
萧对孔颖达执着于求学的精神佩服不已,而他此次来黄州,在公务上也和孔颖达有交集。
朝廷筹办学政,历时数年,如今各项规章制度渐渐成形,待得时机成熟,就要将考试选拔制度彻底定下来,礼部员外郎萧如今奉命到黄州州学处理相关事宜,而助教孔颖达,正是校方代表。
如今是公共场合,公务不宜多说,萧和孔颖达交谈了一会,正要离开码头,却听得旁边喧哗起来。
他们还以为栅栏那边的人群发生了踩踏事件,却见码头上的人们纷纷看向江面,随后两人也将目光转向江面,愣住了。
江面上船只如梭,其中有两艘船格外醒目:这两艘船没有桅杆,各有一根高耸、粗硕的烟囱,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仿佛整条船都着火一般。
每艘船都是车船样式,两舷各有一个轮桨在快速转动,激起浪花无数。
这两艘船逆水而上,向着码头靠近,距离不到二里,看起来移动速度很快,前方还有桨帆并用的水师快船开路,过往船只纷纷避让。
萧看了看,有些不确定的问:“这...莫非就是火轮船?”
孔颖达看了看,点点头答道:“正是,夏初火轮船试航,我也在码头上亲眼目睹了盛况,如今这模样,确实是火轮船。”
“那次试航不是成功了么?长安都传得沸沸扬扬,怎么现在....”萧看着正在接近的火轮船,觉得有些奇怪:“这是第二次公开试航么?”
“没听说呢...”孔颖达看着火轮船,有些不确定起来:“我记得...呃...上次的火轮船,比起这次的火轮船,好像小了一许多...”
“是么?”萧看向火轮船,他觉得这可能是改进过后的船只,今日出来试航。
火轮船靠着烧煤前进,据说在大江上逆水航行时速度能有每小时十五里,也就是每个时辰三十里,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萧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然后就是震惊。
内河漕运时,一艘漕船的载重量大概是三百石到五百石之间,以五百石的载重量计,这样一艘漕船,通常情况下在汴水等内河逆水航行时,平均每日也就只能走三十里左右。
若全长两千里左右的通济渠通航,从运河东端广陵起运的粮食,大概要两个多月时间才能运抵运河西端的荥阳地界。
而夏初在黄州西阳试航的火轮船,据说载重量为四百石的时候,能连续航行五个时辰(十个小时),共计每日航行一百五十里。
用这种船来运粮食,只要中途不出故障,走完通济渠全程,最多花上半个月时间。
期间不需要大量民夫来拖曳漕船,不需要消耗大量粮食,只需要烧煤就行了。
所以萧知道,待得数年后火轮船大规模投入使用,天下真的会大变样。
萧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轮船,百感交集,这种船自古未有,即将带来的巨大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他不确定。
不一会,火轮船驶入码头旁江面,然后继续向上游驶去,码头上的人们看清了这两艘船的侧面:这两船格外狭长,就像放大了的独木舟那样。
船上忽然传来欢呼声,大家定睛一看,只见船的甲板上有许多男子欢呼雀跃,仿佛是庆祝船只顺利经过码头。
萧的注意力依旧在船身上,他只是按着自己看过的江船尺寸大概估算了一下,就得出当前火轮船一个可能的数字:
这两艘船,每艘船的载重量,怕不下八百石。
或者千石?
载重量一千石的船,在大江之上比比皆是,但萧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这种船若是吃水不太深的话,当做内河漕船来运粮食,那运力....
可不得了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二十一年
长安,皇宫内御苑,宇文温正在凉亭下批阅奏章,如今是秋天,事情特别多,等待批阅的奏章自然不少,他又不想做不理政事的昏君,所以只能时不时加班。
萧九娘在一旁陪着,作为秘书协助宇文温整理奏章、提前准备相关资料,同样忙得很。
宇文温不想让女眷闲着,因为后宫的女人一闲着就容易东想西想,然后进入“宫斗状态”,到时候各种你踩我、我阴你,勾心斗角、互相拆台,说个话都绵里藏针。
这种事情光是想就让宇文温觉得头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什么和谐后宫、妃嫔们情同姐妹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宇文温只是想降低后院起火的概率,所以不能让女眷们闲着。
本月是萧九娘轮值当秘书,宇文温忙得没心情想别的,此时恰好看到黄州总管的奏章,见着对方主动提起了光黄铁路的情况,宇文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铁路,当然是好东西,然而大规模推广铁路运输不现实,因为钢铁产量撑不起,更别说蒸汽火车的技术难点更多,所以铁路上跑的就只能是有轨马车。
有轨马车的运输能力,相对于传统的道路运输要好许多,但为了维持轨道运输的运力,需要蓄养大量马匹以备轮换,这些马消耗的粮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同样影响了有轨交通的推广。
所以,相对可行的突破方向是蒸汽轮船(火轮船),只要蒸汽轮船能够实用化,即便靠着水运,也能让国力有一个质的变化。
东南地区的物产,可以靠着相对较低成本的运输方式运到并州,直接支撑官军对草原的大规模作战,这样的场景光是想就让人激动,但却现实不了。
夏初时,火轮船试航成功过,却是磕了药的不正常状态,所以消息传来时,宇文温高兴不起来。
虽然后来林有地在奏章里说火轮船有重大突破,可能年内就能实现那个技术目标,但宇文温不敢高兴得太早,就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想着想着,宇文温走神了,一旁的萧九娘见着他发呆,迟疑了一下,便故意咳了几声,以便把当事人“唤醒”。
这一咳果然有效,宇文温瞬间回过神来,看着萧九娘,关切的问道:“嗯?咳嗽了?怎么了?着凉了?”
见着萧九娘说只是喉咙痒,他便继续看起奏章。
得益于“嗑药”火轮船带来的好消息,朝廷发行的公债,前不久顺利销售完毕,筹集到的巨额资金(含粮食等实物),为即将开工的通济渠工程提供了有力支持。
秋后农闲,正是征发劳动力的好时候,待得劳役期限已到,再以有偿雇佣的方式雇佣百姓,加上额外雇佣的“施工队”,通济渠的修建,会一直持续下去。
持续四年,将淮水及黄河勾连起来,再借助已有的邗沟,把长江和黄河勾连起来。
如此一来,历史上那条“祸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运河,其主体河段在这个时代就算完工了。
隋炀帝修永济渠、通济渠,都是当年开工、当年完工,不恤民力,所以逼死无数百姓,弄得民怨沸腾,但现在,宇文温“以史为鉴”,各用四年时间修永济渠、通济渠,不急功近利。
累计耗时八年完工,修大运河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经减小了许多。
就是极其耗钱。
但宇文温不在乎,钱没了可以想办法赚,滥用民力的一连串严重后果才是他承担不起的。
虽然还有四年时间,宇文温却已经开始构思,构思通济渠通航后该如何利用好这条造价昂贵的运河。
然后又走神了。
萧九娘见状觉得有些为难,因为同一个招数不能这么快再用第二次,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发现宇文温依旧在走神,手里拿着笔纹丝不动,墨水似乎都要干了。
又过了一会,却听宇文温叹了口气。
‘二郎,怎么了?’
萧九娘关切的问,宇文温放下笔,说道:“太贵了...”
“贵?二郎是说?”
“漕运,从江南漕运粮食到京城,这几年下来,可不便宜...你看看。”宇文温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了翻,萧九娘凑过去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却见那一页上写着四个大字:狗官该杀。
如此杀气腾腾的四个字,让萧九娘看了心惊胆颤,她不知道这“狗官”是谁,如今见着了,也就只能当做没看见。
宇文温见翻错页码,赶紧掩饰:“哎,这谁乱写乱画....”
连忙翻了几页,他指着上面的一组数字说道:“一石米,从江南经由各内河水系漕运到长安,其间还有陆上转运,数千里距离下来,一石米的运费不低于一贯钱,可一石米的价格是多少?”
“运费如此之贵,却又不能不运,长安人口数十万,就等着关东粮食接济,要维持京城的繁华,那得要花费多少成本?”
“迁都洛阳倒是能省一些钱,但陇右怎么办?突厥来袭怎么办?依旧要在关中驻扎大军,这也得靠外面运粮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大江大河还有中原的众多水系,大多是自西向东流,而要将关东粮食输入关中,那就是自东向西走,漕运必然是逆水行舟。”
“漕船逆水航行,多靠人力拖曳,上千里水路走下来,平均能做到日行三十里都不错了,即便通济渠通航,从东端广陵出发的漕船,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到西端的荥阳。”
说到这里,宇文温有些无奈:“一石米的运费超过一贯,沿途助力的民夫还要消耗大量粮食,运费真是贵啊....”
萧九娘听到这里,好奇的问:“不是有火轮船么?不是说再过几年,待得通济渠通航,火轮船就能用了么?”
“啊....是啊....”宇文温这次倒是没说漏嘴,他知道火轮船的进度不如意,即便林有地说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也不敢太过乐观。
萧九娘从宇文温方才的表现中,察觉出似乎火轮船一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却不动声色,她知道分寸,所以当做不知道。
见着宇文温继续看奏章,她开始整理资料,不一会见着一名宦官匆匆而来,将一个长方形盒子捧了上来。
萧九娘认得这种盒子,里面一般都是诸如林有地等人的奏章,因为不通过中书省而直接传入宫中,所以算是密报。
她默默的坐远些,免得有偷窥的嫌疑,却见宇文温从盒子里拿出奏章,看着看着忽然呼吸急促、面红耳赤,而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宇文温看奏章时很少失态,萧九娘心中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宇文温忽然站起来,一手攥着奏章,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无头苍蝇般在亭子里转来转去。
转了几圈后,就见他忽然往外跑,结果下台阶时一个趔趄,随后面向下摔倒在地,萧九娘见状大惊,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可宇文温一骨碌爬起来,仿佛疯了一般,呼喊着向前跑。
“成了!成了!”
宇文温高声呼喊着,跌跌撞撞跑在草地上,挥舞双臂,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身在黄州西阳的林有地奏报,火轮船经过技术改进后,终于实现了最基本的技术指标:在大江之上逆水航行,时速不低于十五里。
而这样的成绩,是在载重量为一千石的情况下完成的,此次试航,两艘火轮船连续航行十四小时,从黄州巴口抵达上游鄂州夏口,完成了两百里左右的航行。
这样的好成绩,怎么能让宇文温不激动,他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火轮船进入实用阶段,却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跑者,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向前跑,默默的跑着,已经跑了二十一年。
就在他以为还要再跑个二十年的时候,忽然抵达了目的地。
即便这船是低效的轮桨推进,即便航速比人的步行速度快不了多少,但已经足够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如坐针毡
上午,宇文温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既画图又写字,昨晚一夜无眠,眼圈暗淡宛若熊猫眼,亏得今日无需早朝,他那一双熊猫眼才没被外臣看见。
火轮船可以实用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宇文温当然激动,因为这意味着蒸汽机实用化,要知道在历史上是先有实用化的蒸汽机,才有实用化的蒸汽轮船。
所以,第一次工业革命就要开始了...么?
不会。
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白马王子,也可能是唐僧,有了蒸汽机,可能这玩意最后沦为高级玩具。
宇文温对自己所处时代的技术水平很清楚,现在有了蒸汽机,就像原始部落得了一把燧发枪,除了部落头领多了根威风的“权杖”,没什么大用。
没有全面的科技、文化进步,区区蒸汽机,触发不了工业革命。
就像一粒优质种子,种到贫瘠的地里,因为营养不足,即便能发芽又如何,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
昨日收到消息后激动万分的宇文温,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随后想到了一个可能的未来,于是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那个未来真是太可怕了,让宇文温只是想一想如坐针毡:
也许,当他“崩”了以后,官僚们就会苦口婆心的劝新君,劝新君莫要“玩物丧志”,赶紧将蒸汽机、火轮船这些奇技淫巧束之高阁,不要祸害子孙。
蒸汽机、蒸汽轮船的好处,这些官僚会不知道么?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赶尽杀绝”。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感到恐惧,而对于饱读圣贤书的官僚来说,蒸汽机是超出常理的存在,他们的满腹经纶没有用处,所以这玩意及其原理就是异端邪说。
蒸汽机的出现,会导致社会发生剧变,这一点,官僚们早晚会清楚,所以,不会坐以待毙。
千百年来,官僚们无论出身贵族、士族、武勋,实际上都是大地主,也就是属于地主阶层,对于他们来说,严重破落农业社会结构的蒸汽机,只能是罪大恶极的凶物,而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神器。
门阀权贵、世家大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靠的是大庄园做经济基础,而蒸汽机的出现,长远来看必然加速庄园经济的破产。
蒸汽船实用化,使得人员、物资往来更加方便,这意味着原本被禁锢在土地上的农民,“流动性”忽然变大,选择变多,这对于大小地主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更别说大量工场的出现,让工场主、作坊主和地主们争夺劳动力,千百年来靠着收地租剥削农民的地主们,日子必然越来越难过。
一个地方,越是地少人多,对于地主们就越有利,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加重地租、加重剥削,也不怕招不到人来种田。
僧多粥少的情况下,“有幸”成为佃农的农民,面对地主们的各种剥削只能忍气吞声,甚至还得把妻女送到主家去帮佣,时不时过个夜什么的。
地主们最喜欢把农民禁锢在土地上,而农民为了活下去,只能跪在他们脚下做牛做马。
现在,却有人和他们对着干,正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天下各地大小地主们的怨念,迟早要聚集起来,向着始作俑者发泄。
始作俑者是谁?当然是宇文温。
但宇文温手中有火炮有强军,谁敢明着造反那就是找死。
所以,反对者们就只能迁怒于蒸汽机,迁怒于火轮船,迁怒于各种奇技淫巧,待得给奇技淫巧撑腰的宇文温“崩”了,守旧官僚及大地主们反攻倒算的机会就来了。
宇文温想到了“身后事”,于是立刻开始想对策,这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有史可鉴”。
原本历史里,明初,明成祖朱棣派遣太监郑和下西洋,对海贸进行“国营”,为国库带来巨额收入。
正是因为财政收入充裕,所以朱棣北征草原,南定安南(交州),疏浚大运河,修建北京城,对外战争、大兴土木一件没落下,却和隋炀帝杨广不同,没有激起天下大乱。
然而郑和下西洋开创的大海贸,官僚阶层没有沾光,于是待得朱棣崩,各种忧国忧民的谏言就冒出来了。
下西洋,导致国库入不敷出,朝廷不能再错下去;安南叛乱频仍,仿佛鸡肋一般,还是割掉算了。
于是,郑和航海图最后落得失火(有一说是被藏起来)的下场。
朝廷不可以办海贸,这是与民争利,所以要禁海。
至于沿海大户勾结权贵、官僚知法犯法搞海贸发家致富,那是没有的事。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帷幕刚拉开,就随着强势皇帝的去世,帷幕渐渐又被人拉了回来。
宇文温想到郑和大舰队的结局,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两洋贸易公司船队。
毫无疑问,若不采取措施进行预防,当他去世后,在守旧官僚集团的反扑下,他耗费毕生精力所建立起来的高楼大厦,必然会分崩离析。
会有人说海贸劳民伤财,所以南北两洋贸易公司解散,海贸的巨额利润,被沿海地头蛇瓜分,朝廷却一点好处都拿不到;
交州、南中、辽东,开发起来成本太高,不如索性羁縻,让当地豪强、酋帅当刺史、郡守,撤走驻军和移民以节省开支。
若这些地方有人割据称王,那么只要明面上认大周为宗主国,时不时遣使入贡表个态,营造一个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就行了。
蒸汽船好是好,可却会抢去许多人的饭碗,无数青壮没了漕运的饭吃,变成流民四处流窜,可是要出大事的,所以,蒸汽船就不要用了,靠着民夫撑船、拉纤也行的。
正所谓“忠言逆耳”,朝堂诸公的苦苦劝谏,作为一个有志于成为明君的年轻天子,又怎么能不听呢?
于是,一切就可能像原本的历史那样,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大量航海图,还有各种蒸汽机、火轮船的图纸,全都被人以冠冕堂皇的名义付之一炬,或者神秘消失。
一想到这一切很有可能成真,宇文温就觉得心如刀绞。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血被人践踏,不能容忍自己好不容易种下的种子刚发芽就被人挖起来丢掉。
但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他活着时,没人敢这么做,可他死了以后呢?
宇文温精心培养的太子,也许会继续贯彻他的意志,但他的孙子呢?
明成祖朱棣收复安南,派郑和下西洋,到了他孙子朱瞻基(宣帝),就放弃了安南,放弃了下西洋。
明廷放弃安南,至少还有客观因素,不得不如此,可放弃下西洋,真是让后人扼腕叹息。
宇文温觉得,若是自己不采取措施提前布局,保不齐到了自己的孙子,就会被人忽悠得“自废武功”,被人卖了还笑眯眯的帮着数钱。
结合当前煤矿事故频发的现实,到时候的某些说辞,他自己都能想出一条:
“陛下!火轮船虽好,可烧的煤,都是无数矿工用命换来的,所以火轮船烧的不是煤,烧的是人命!为天下苍生计,臣请罢火轮船!”
宇文温知道这种调调不用等以后,过几年必然会冒出来,反对者站在道德高地上为“民”请命,他还不好直接打回去。
所以,现在就想高枕无忧还为时过早,他要在守旧势力的反扑尚未凝聚成形之前,先下手为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利益均沾
傍晚,杨府,杨素独坐书房发呆,独眼看着案上一物,目光有些黯然,一旁的侍妾见着他情绪有些低落,不敢撒娇,默默地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杨素忽然说道:“你且下去吧。”
侍妾闻言赶紧行礼告退:“是,妾退下了。”
待得房间内无人,杨素将案上那香囊拿起,看着这熟悉的物件,又想起了亡妻郑氏。
他的结发妻子郑氏已经去世三年,虽然当年夫妻俩经常吵架,杨素时常被母老虎气得青筋暴跳,但如今没人在身边嗦嗦,杨素反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那年,他为了掩护逃难的先帝宇文乾铿南下,和郑氏分头行动,从此相隔多年,东躲西藏的郑氏辗转奔波,历经千辛万苦才和他团聚。
以此而论,郑氏真是女中豪杰,杨素虽然有时候很烦对方,但某种程度上又依赖发妻。
如今,人不在了,作为遗物的香囊,无意间被杨素翻到,睹物思人之际,让他情绪有些低落。
书房外响起说话声,杨素收拾心情,将香囊收起来放好,不一会敲门声起,杨素应了一声,杨玄感提着个篮子推门而入。
杨玄感是杨素的长子,被杨素寄予厚望,此时父子对坐,杨玄感将篮子中厚厚一沓资料拿出来,放到案上,先开口:“父亲,孩儿都看过了。”
“那好,你来给父亲说说,这资料到底说的什么。”
杨玄感闻言有些惊讶:“父亲不是看过了么?”
“父亲老了。”
杨素的回答有些沧桑,杨玄感见着头发开始花白的父亲,点点头,说道:“那孩儿便为父亲讲解一二。”
“这火轮船,分为许多种....”
数日前,天子放出消息,说要参照两洋贸易公司,筹建轮船招商总局,总揽火轮船航运事务,又给三高官官们发放了一份资料,对于火轮船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说明。
资料很多,杨素看了一遍,只觉得自己果然老了,他没有太多精力来研究火轮船,所以让儿子杨玄感代为效劳。
杨玄感拿着资料在家闭门看了几日,终于弄清楚个大概,此时将其中内容讲给父亲知晓。
火轮船,是以烧煤的蒸汽机驱动轮桨划水的船只,不需要帆,也不需要人划桨,今年夏初在黄州西阳试航时,达到了逆水航行时速十五里的速度。
这样的速度,可以持续五个时辰(十个小时),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
如此一来,就说明火轮船在载重量为四百石的情况下,在大江之上逆水时,可以日行一百五十里,若是在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内河,速度还要更快些。
而寻常载重五百石的漕船,这种情况下一般每日也就只能走三十里左右。
所以,火轮船的出现,必然会使漕运方式发生剧变,成本大幅降低,而花费的时间明显缩短。
而这份资料里,还对火轮船除了漕运外的各种用途进行了阐述。
第一,客运,需要专用的客船,而资料上对这种客船的情况进行了阐述。
资料上配有附图,画的是一艘客运火轮船的“三视图”,所谓“三视图”即主视图、俯视图、左视图三个基本视图,而这样的表现形式,是杨素不太习惯的。
杨玄感便用语言来给父亲描述何为“客运火轮船”。
图上所画船只为两舷明轮推进式,蒸汽动力,却又有两根桅杆,配备有硬帆,以适当借助风力,所以称为机帆两用,而船帆的升降依靠蒸汽动力,即高效,又省人力。
船身木壳铁肋,载客量两百五十人左右,每人按一百四十斤计,还包括等重的行李。
这种客船用于长江客运,船上有一到三等客舱,可供不同身份的乘客休息,又有厨房,为乘客提供一日两餐。
客船逆水航行,静风下平均时速十六里,顺水时平均航速二十二里,可以连续航行时间不低于二十四个时辰(四十八小时,即两天),但实际运营时每日都会休息,以确保蒸汽锅炉停机休息,不容易出故障。
这样的客船从广陵前往上游江陵,沿途适当停泊、休息,两千里水路,大概半个月走完。
若从江陵至广陵,十日即可抵达。
这样的客运船只,将会以“定期船”的形式开展客运业务,届时长江沿岸主要城市,都会有定期客船往返,分为长途及中、短途航线,方便百姓出行。
火轮船的第二个用途就是货运,需要专用的货船,资料上绘制了一种货运火轮船,附有“三视图”,十分直观,技术参数也很详细。
这种船的其实和客船船型类似,同样有明轮和双桅杆硬风帆,靠蒸汽动力升降船帆,只是因为没有乘客舱,所以甲板上的建筑高度不高。
这样的货运火轮船,载重量各有不同,根据船只“吃水”深度,分别投入长江、淮水、黄河或者其他航线。
若投入长江航线,典型货船的载重量为两千石,虽然算不得很大,但优点就在逆水航运,从广陵到江陵,也就半个多月。
海船从海外舶来的奇珍异宝,于广陵卸货,然后经由这种火轮船运往长江、淮水上游各地,省去许多时间。
正如客船那样,货船也可以分为长途航线及中、短途航线,载货量也各有不同。
火轮船的第三个用途是作为渡船,就是用火轮船在各要津摆渡,渡船分两种:纯客运,客货混装。无论哪种都是全蒸汽动力,有两种推进方式:两舷明轮推进,船尾明轮推进。
这样的渡船,主要用于长江、黄河或淮水等较大河流的要津摆渡,一旦投入使用,能够极大方便河流两岸人员、物资的往来。
第四个用途,拖船,这种船没有客舱、货舱,全蒸汽动力,但“力气”很大,可以拖曳上千石载重量的船只,可以用于港口拖曳大船靠岸,可以用于救援故障、搁浅船只。
也可以用于漕运,拖曳装着漕粮的驳船航行,而运河沿岸各地码头拖船能相互接力的方式,将驳船运往目的地,不需要一艘船从头走到尾。
第五个用途,辅助用船,譬如破冰船,这种船是尾部明轮推进方式,两舷及船头装有蒸汽收放的拍杆,可以在黄河等北方河流于冬季结冰时,将冰面击破。
这种船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冬季河面结冰时能破冰,为火轮船及其他船只清理出航道。
以上为火轮船的民用方式,至于军用,客船可以当做运兵船,战船的话因为涉及机密,资料上只是一笔带过。
杨玄感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杨素听了之后,问道:“以你所见,天子此举有何用意?”
“父亲,天子急着放出消息,筹建轮船招商总局,明摆着要大力推广火轮船。”杨玄感说完喝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再说:
“搞出许多花样,就是要吸引大家入股,这就是天子之前所说的‘利益均沾’。”
他合上资料,指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朝廷要筹办轮船招商总局,总揽火轮船运输事务,下辖各分局,管理各主要水系火轮船航运事务,包括货运、客运,以航运盈利,赚大钱,而不是纯粹为了漕运。”
“筹建轮船招商总局,需要大量资金,必然需要公开招股,既然要以盈利为目的,自然要让潜在的股东或者投资人弄清楚,轮船招商总局是凭借何种手段盈利,而其中关键,就是火轮船。”
“火轮船逆水航行都可日行一百五十里,可以节省运费及缩短运输时间,以此为航运主力,必然有利可图,关键是船队规模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火轮船,试航结束才不过数月,据说制造起来颇为麻烦,想要大量造船、组建船队,怕是得等上数年,而煤矿的开采规模也要扩大,那么问题就来了。”
“火轮船烧煤,要维持火轮船船队的航运,就少不了大量供煤,虽然近年来几大主要煤矿的开采规模不断扩大,但矿难事故时有发生,矿工伤亡人数逐年增加...”
“加上一些矿主压榨矿工太甚,甚至掳掠良民为奴工,引得清议渐渐沸腾,多有谏官上书,请朝廷严惩不法矿主...”
“所以,孩儿以为,天子急着筹建这轮船招商总局,大规模公开招股,就是要来个利益均沾,让大小股东们帮着一起对付舆论,而且如此来,支持推广火轮船的人也会增多..”
“此为阳谋,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却因为有利可图,依旧欣然入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利益均沾(续)
杨玄感所说,杨素当然能看出来,他之所以还要明知故问,就是想确定儿子的眼光如何。
专营火轮船运输的“轮船招商总局”,实际上前几个月时,天子就提出过类似构思,但当时是说大概要到通济渠即将完工时,这个几近于两洋贸易公司性质的商社才会成立。
但现在忽然提前了。
天子的动作很快,在煤矿事故接连发生、舆论渐渐沸腾时,抢先放出即将筹办“轮船招商总局”的风声,杨素一眼就看出,天子是要用利益来拉拢文武百官。
火轮船的出现,必然会大幅降低航运成本,但前提是煤炭的供应充足,而事故频发的各地煤矿,正是反对者们抨击火轮船的最好借口。
如今天子拉着大家一起发财,谁敢挡财路,谁就要倒霉。
杨素看不下这么多资料,主要是因为只有一眼,累得慌,而密密麻麻的各种“技术参数”,他也确实看不下去,如今见着儿子果然眼光,再问:
“那么,如有机会,是否入股呢?”
“孩儿以为不急。”
“哦?此是何故?”
杨玄感翻了翻资料,指着上面的一张舆图说道:“火轮船要投入航运,没有数年不成规模,即便有了船队,必然优先投入长江航线,而长江,对于弘农来说太远了。”
“日后轮船招商总局设主管永济渠、通济渠航线的分局,也不太合适入股。”
“至于黄河,航运的咽喉是三门砥柱之险.,资料上也说了,火轮船暂时无法克服,所以.....”
杨玄感指着河东地区的汾水流域,有些激动的说:“主管汾水航运的分局设立后,才是我们要入股的首选。”
“并州煤炭丰富,大量煤炭日后必然供应关中,终年不绝,运送煤炭少不了火轮船,而并州又是出击草原的前沿地区,日后官军出战,就要靠汾水漕运粮草、物资到晋阳,然后向前线转运,同样少不了火轮船。”
“所以孩儿以为,我们应该集中资金,待得主管汾水航运的轮船招商分局成立,奋力一搏。”
“汾水航运必然大有可为,只要能入股轮船招商局,每年的收益,定胜家中庄园产出!”
杨玄感越说越激动,本来君子耻于言利,但他意识到当今天子就是这种人,也在把太子、诸皇子培养成这种人,那么即便是迎逢也罢,他都得多个心眼。
更别说这种“理财投资”,确实能让自己和家族受益匪浅。
看如今这阵势,靠着庄园收入来支撑家族开支已经渐渐行不通了,如果不抓住时机置下产业,以后再想“投资”,连能喝上一口汤都不错了。
杨素听着儿子的分析,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儿子所说,他自己也能琢磨出来,却觉得有些吃力,不是脑子不够用,是因为毕生所学在蒸汽抽水机、火轮船等新事物面前,真的没有什么用。
所幸,带兵打仗还是没问题的,至于经营产业...
他看着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大郎,日后关于产业经营的事情,你要多用心,还有,族人需要帮忙,你也要多多出出主意。”
。。。。。。
郑府,郑元和到访的堂弟郑善果交谈,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些资料,就着资料内容进行议论。
不久前,郑元随使团出使南洋归来,没休息多久便有委任,忙着公务的同时,还想着如何开源增收,因为粮价、布价连年走低的情况下,靠着家中庄园的收入,确实入不敷支了。
此次是郑元有求于郑善果,需要堂弟帮个忙,按说因该是他登门拜访,但一想到叔娘崔氏那板着的脸,郑元就觉得心虚,所以只能请堂弟过府一叙。
近日有消息从政事堂传出,那就是朝廷即将筹建“轮船招商总局”,专营火轮船航运事务,这个类似两洋贸易公司的商社,为“官督民办”,朝廷会出部分本金,但剩下的大部分资金,需要“招股”。
郑元一眼就看出来这事是天子的阳谋,要靠着“利益均沾”的手段,来尽可能拉拢文武官员及世家大族,使得更多的人赞同推广火轮船。
也免得老是有清流揪着煤矿矿难频发的事情大做文章,时不时就上书朝廷,反对使用火轮船。
这种阳谋,脑子正常的人就该看得出来,但郑元认为肯定有很多人欣然入套,因为入股“轮船招商总局”及其名下产业,这真的是一条财路。
当年两洋贸易公司公开招股,“募股”许多人没反应过来,或者作壁上观,后来见着大小股东们年年分红获利颇丰,后悔不已。
如今又有了一个天大的发财机会,届时要认购股份的人必然多如牛毛。
郑元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但他知道自己财力有限,争不过那些权贵、豪商,所以选择“走小路”。
他有内幕消息,据说日兴昌等财力雄厚的柜坊,此次会以巨额资金入股“轮船招商总局”,而这些柜坊为了筹措资金,即将推出新的“理财项目”,以优厚利息及分红吸引客户投资。
为期十年,每年都有分红,到期后本金归还,还有利息,这对于郑元来说,就是不错的生财机会。
“轮船招商总局”这席盛宴,他是不可能吃上肉的,但靠着购买大柜坊的理财项目,他可以喝一口汤。
问题在于,想喝汤也得先过门槛:这种理财项目,投资金额十万贯起(可以是等价实物)。
郑元和几个弟弟东拼西凑,都凑不出这么多钱,不是他家囊中羞涩,是手头上余钱真的不够,而田产、房产是不可能动的。
郑元想过寻求家族帮助,但家族长辈一个个都是老顽固,对这种“理财”信不过,所以他想到了堂弟郑善果。
年轻人容易接受新事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郑元觉得大家一起凑钱“理财”,每年坐享分红,这可比靠着庄园的产出维持日常开支划算得多。
关中粮价连年下跌,布价也是如此,造成土地在某种意义上已近开始贬值,但卖地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办法办产业,或者投资理财,如此才能“开源”。
郑元说的道理,郑善果当然知道,他家的庄园这几年收入明显减少,母亲倒是无所谓,可他受不了了。
他在门下省任职,是京官,平日里和同僚免不了人情往来,还有各种亲戚要交往,即便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他若是扣扣索索的,以后还怎么和人交往,维持人脉?
要维持体面的交际排场,那就得花钱,以冬天为例,到别人府上做客,人家开着暖气,室内温暖如春,主宾衣着单薄也不惧外面的大雪纷飞。
结果人家登门拜访时,自家真的就是“寒”舍,靠着火盆取暖,凉飕飕的,这算什么?
再说了,同僚时常相互请客,请其他人到乐坊、酒肆消遣,自己去了,结果一年到头都不回请一下,这算什么?蹭吃蹭喝的穷酸?
郑善果出身荥阳郑氏,作为天下第一等世家的子弟,他不想被人暗地里耻笑为“穷酸”,而在长安生活,花钱如流水,靠着庄园的收入,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但他母亲崔氏却不以为意,认为做官就要做清官,迎来送往,不需要讲什么排场,送礼,不需要价值几许,只要情谊在即可。
母亲认为,只要减去不必要的开支,不要什么暖气、锦衣玉食,靠着庄园的产出,自己种粮食、种麻纺纱织布、种植瓜果蔬菜,依旧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什么乐坊、酒肆,那种地方乌烟瘴气,不去也罢。
郑善果是母亲拉扯大的,现在一边被母亲管得死死的,一边又要面对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纠结不已。
他都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要有自己的主见,所以要想办法赚钱。
但郑善果知道自己直接参与经商是不可能的,一来有损声誉,第二母亲肯定不答应,若遣人去代办,即便母亲同意了,可家里又没有合适的仆人当掌柜去打点邸店、商铺。
思来想去,就只能去柜坊存钱吃利息,或者“投资理财”,靠着每年的分红,就足以维持日常开支。
郑善果私下里算过一笔账,发现如今日兴昌等柜坊推出的理财项目确实很划算,比起庄园的收入要多很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家里是母亲说了算,钱粮可都是母亲管着。
他倒真是想投资,问题是母亲不愿意,认为这是歪门邪道,在柜坊存钱生息尚可,再拿更多的钱去“投资”,肯定会被人骗得血本无归。
郑善果为此事烦恼不已,不是没和母亲理论,结果只要说话声音大些,母亲就会到父亲牌位面前哭,最后总是以他跪下向母亲道歉而收尾。
堂兄郑元现在说的这条财路,真的让郑善果动心了,他们兄弟几个凑钱买日兴昌的理财项目,每年分红时,兄弟几个按出资比例再分红,大家都有好处。
这种稳赚的理财,没道理不投钱。
问题是母亲那边...
郑善果心中纠结,但不可能在堂兄面前承认自己在家里说话不算数,面对堂兄的鼓动,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事,我得过几日才能答复。”
郑元也不说破,再次强调:“那可得快些,毕竟过期不候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四务
上午,唐国公府宾客如云,唐国公李渊的族亲们各自携家眷登门拜访,大家先向太夫人独孤氏请安,然后女眷们和唐国公夫人窦氏陪着独孤氏说话,男人们则转入宴客厅,共叙亲情。
先唐国公李虎的后代们今日齐聚一堂,不过多为现唐国公李渊的同辈人,如此一来,大家说起事情来方便许多。
毕竟大家族是非多,平辈人在一起说话,即便吵起来不欢而散,事后还可以找长辈出来主持公道,让当事双方握手言和,可吵架时有长辈在,基本上长辈帮哪边都不合适,届时场面就会很难看。
今天是个好日子,过往的恩恩怨怨略过不提,诸位李家兄弟,如今谈的是一件大事。
近日,朝廷酝酿筹建“轮船招商总局”,总揽火轮船运输事务,因为所需资金巨大,所以要行两洋贸易公司故事,公开招股(募股)。
消息传开,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无数关注。
自从夏初火轮船在黄州西阳试航以来,经过数月时间的议论,大家渐渐知道火轮船的实用化意味着什么。
如今总揽火轮船运输事务的“轮船招商局”筹建、招股,意味着有一窝下金蛋的鸡等着大家“认领”。
前几年,两洋贸易公司公开招股,许多人作壁上观,如今悔不当初,所以真到了轮船招商总局公开招股的时候,恐怕会抢破头。
但在那之前,总先得弄清楚这“轮船招商局”是怎么回事,毕竟朝廷还没有正式公布消息,许多人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如何,就只能去找“消息灵通人士”打听。
而李渊,就是消息灵通人士之一。
他的堂兄弟们闻风而动,自然是要好好的问一问。
李渊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今日大家来府里给母亲请安只是顺便,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听他介绍“内幕”,虽然在座的人当中,有几个往年和他有隙,暗地里坏话说了不少,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毕竟血浓于水,别的不说,官海沉浮,有亲族帮忙总是好的。
简单的开场白之后,李渊步入正题,开始透露他所知道的内幕消息。
轮船招商局总揽火轮船运输事务,“总揽”二字就说明了一点:总局下面,自然还有各个分局或者机构,分别处理不同的事务。
这些事务分为四个,称为“四务”:船务、航务、港务、矿务。
船务,就是火轮船的制造、维护等相关事务,包括造船场的建立、运营,火轮船从业人员的培训、管理,以及相关的一切事务。
航务,就是航运事务,简单来说就是如何用火轮船来从事航运,从中获取利润。
港务,就是航线沿途港口的事务管理,其中包括货物的装卸、仓储,船队(人员、船只)的休整,还有港区加煤站、煤场的运营等等。
矿务,听起来和航运没关系,但火轮船是要靠着烧煤才能航行,所以要维持船队的运行,就必须保证煤炭的稳定供应。
换而言之,轮船招商总局下设矿务局,各矿务局负责各主要煤矿产地的煤矿管理,确保火轮船的燃煤供应,与此同时,矿务局自己也要开矿井,确保稳定的煤炭来源。
听到这里,在座诸李不由得咋舌:“这..这轮船招商总局看来不简单啊!”
“当然不简单,火轮船,古来未有之事物,想要将其用好,必须设立专门机构来管理、运营,此事牵涉甚广,区区一个商社,根本就办不到,所以轮船招商总局总揽的四务,实际上要分四个分支机构来管辖。”
李渊说到这里,示意仆人们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分发给各位堂兄弟。
“大家且听我一一道来...”
李渊受天子重用,可以说是“奉旨泄密”,他准备的资料,准确度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船务,涉及到火轮船的制造,那么新式造船场的建立,将是轮船招商总局的首要任务之一。
火轮船的关键之处,一是动力,也就是蒸汽机,二是船身,也就是长宽比在六到七之间的狭长船型,而且这种船必须是木壳铁肋,一般的木船承受不住蒸汽机运行时产生的震动。
新式造船场负责造船,但蒸汽机却要靠蒸汽机工场制作,相关从业人员的培训,又涉及到“技术教育”,所以又和学校教务扯上了关系。
这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所以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所以仅仅是船务,招股的产业就有三个部分:新式造船场、船用蒸汽机工场,伐木场。
同理,航务、港务、矿务下辖产业的招股,也细分成几个部分。
而李渊的建议,就是大家拼尽全力,集中资金,无论如何都要入股矿务相关产业。
道理很简单,出产粮食的土地宛若聚宝盆,可以传给子孙后代,而出产煤炭的矿井,将是新时代的聚宝盆,一样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火轮船离不开煤,蒸汽抽水机也离不开煤,只要矿井里产煤,那矿主家中收入就源源不断。
火轮船的长江航运,有潭州总管府地界的萍乡大煤矿做支撑;河北的永济渠航运,有焦作这个大煤矿做支撑;叶宛运河及未来的通济渠,有平顶山大煤矿做支撑。
而支撑着官军对草原作战的河东汾水航线,河东地区尤其并州一代自古就到处产煤,所以矿务大有可为。
并州的煤,不仅可以满足火轮船汾水航线所需,还可以顺流而下,输入关中供应京城。
李渊特地提醒大家,如今长安城里暖气的安装量一直都在增加,到了冬天,光是维持暖气的运行就要消耗大量煤炭,加上蒸汽抽水机在关中的普及,长安对煤炭有巨大的需求。
可想而知,做河东煤炭的生意其利润会有多大,只要有一座矿山,子子孙孙都会受益,所以...
所以李渊的意思是,家族应该集中资金,入股主管河东矿务的矿务局,若挤不进去,也得想办法到并州去开煤矿。
李渊的提议,让在座众人怦然心动,这几年来,关中的粮价、布价一直走低,各家庄园的产出,实际上是在不断贬值,可开销又越来越大,必须想办法经营产业补贴家用。
煤炭的买卖大有可为,如果成了煤矿矿主,或者入股了轮船招商总局的矿务产业,每年的利润或分红肯定不少。
以前,是一有机会就要买地,以后,就是一有机会便要开煤矿。
“可是...据说煤矿事故近年多发,矿工伤亡惨重,似乎舆论不利呀...”有人担心起来,“若是办矿,出了矿难,伤亡太大,苦主上门要说法,地方官府不依不饶,朝中又被人弹劾,那可如何是好。”
李渊答道:“矿难多发,这是事实,大家以为,朝廷这么快就放出筹建轮船招商总局的风声是为什么?”
又有人问:“这是...收买人心?”
李渊点点头:“对,就是收买人心,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不是么?”
“那...万一有人吃了、拿了,还是要拿矿难说事呢?”
“这是肯定的,所以治标还得治本。””李渊翻着资料,继续说下去:“矿工,也是朝廷子民,矿难多发,朝廷当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安全采矿是重中之重,现在,采矿技术就有了不错的进展,大家看看...”
他示意大家把资料翻到某一页:“轮船招商总局下属的矿务局,不会逼着矿工们下矿井送死,所以,各种安全措施已经陆续有了,简单且有效。”
“大家可能不知道,矿难之中,发生最多的事故就是矿里渗出的煤气遇火爆炸,这也是近几年来造成伤亡人数最多的事故...”
“以前没有好的办法预防,因为矿井里黑,矿工必须点灯照明才能采矿,而灯火一旦遇到煤气必然引发爆炸。“
“爆炸一起,动辄矿道坍塌,矿工一死就是死一大片,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可如今,不一样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朱雀灯
上午,政事堂,关于煤矿矿难频发问题的讨论正在继续,除了三高官官之外,天子亦驾临政事堂,亲自参与讨论,商量要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随着烧煤的蒸汽抽水机使用范围越来越广,各地对于煤炭的需求也越来越大,由此引得大小煤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同时,不断发生的矿难,造成大量人员伤亡。
近年来,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官员上书,要求严惩不良矿主,甚至还有人要求停用蒸汽抽水机,以免“抽水机残害百姓”。
这种极端的观点,目前只是少数,但矿难频发引得民怨沸腾确是事实。
而宇文温准备筹办“轮船招商总局”,推广火轮船的使用,届时对于煤炭的需求还会进一步增加,可想而知会有更多的煤矿出现,而矿难造成的伤亡人数还会暴涨。
为了推广火轮船,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让大量矿工死于非命、家破人亡,此非明君所为。
类似的呼声,这段时间越来越多,宇文温不可能置若罔闻,必须给大家一个正面的交代。
现在,交代来了。
工部尚书宇文恺,正在为天子和政事堂诸公做一个实验。
他用铁架支起一根玻璃管,这玻璃管管径有拳头大小,手臂长短,两端无盖,被铁架上铁夹夹着,保持水平状态。
宇文恺用装着沼气的气罐往玻璃管里注入沼气,因为玻璃管没有密封,所以沼气自然就溢出玻璃管,让在场的人们能够闻到些许臭味。
宇文恺提醒大家注意,然后接过吏员递来的蜡烛,将燃烧的蜡烛靠近玻璃管的右端。
“嘭”的一声,玻璃管口火光大作,管内的沼气被火焰点燃,然后迅速向另一端烧去,在场众人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玻璃管内有蓝色的火焰在迅速移动。
又是“嘭”的一声,玻璃管内沼气烧到另一端,在管口处闪烁着火光。
实验第一步完毕,宇文恺向天子和三高官官介绍起来:“煤矿内常有气体溢出,遇火即燃,此气名为‘煤气’,实际和沼气类似,而矿难之中,事故多为煤气爆炸,由此造成的伤亡也最多。”
“煤气遇火即燃,在狭窄的矿道里发生爆炸,就如这玻璃管方才发生的情况一般。”
见着诸位宰执点点头,他继续说下去:“爆炸很容易导致矿道崩塌,于是大量矿工便葬身地底,若采矿时不点火,便不会引爆煤气,然而矿道内黑暗无比,矿工不点火便看不清四周。”
“如此矛盾之下,煤矿开采十分危险,连年发生煤气爆炸事故,导致大量矿工丧生,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说完之后,宇文恺示意吏员端上来另一根玻璃管,用另一个铁架夹起来,同样保持水平状态。
这根玻璃管和第一根玻璃管尺寸相同,也是两端无盖,但玻璃管中间有个金属网,网眼颇细,也不知有何用途。
宇文恺再次拿起气罐,往这根玻璃管注入沼气,随后用点燃的蜡烛靠向玻璃管的右端。
“嘭”的一声,玻璃管口火光大作,管内的沼气被火焰点燃,然后迅速向另一端烧去,蓝色的火焰在管内快速移动,却在金属网前停了下来。
火焰竟然无法穿过金属网,玻璃管另半截内,没有丝毫蓝色火焰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恺感受到众人疑惑的目光,随后说道:“这是铁网,而铁可以导热,火焰的热量被铁网吸收,温度..呃...陛下恕罪..”
宇文恺说的“温”,犯了天子名讳,按说要用另外的字代替,但“温”字很难替代,尤其技术术语中的“气温”、“水温”、“炉温”等等。
宇文温本人不在意,笑着摆摆手:“无妨,继续说下去。”
“微臣遵命...火焰的热量被铁网吸收,温度下降,所以,无法引燃铁网另一侧的沼气。”
听着宇文恺的解释,宰执们恍然大悟,但依旧想不通这实验和避免矿难有何关系。
一名吏员将一盏油灯端了上来,宇文恺接过油灯之后,将一个网眼细密的铁网灯罩罩在灯上。
“此灯名为‘朱雀灯’,不久前已在大冶煤矿投入使用,因为有铁网罩在灯火外,所以即便身处煤气弥漫的矿道,灯火依旧不会引燃煤气。”
“油灯如此,蜡烛亦是如此,只要加了铁网,火光就不会引燃煤气。”
宇文恺话音刚落,四周响起惊叹声,大家方才听宇文恺介绍矿井煤气爆炸的情况时,知道要解决这一问题根本不可能,但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改进,就能让灯火在矿井里安全使用。
真是太神奇了。
尚书令李允信问道:“此灯是谁发明的?”
宇文恺答道:“回尚书令,铁网隔焰,为一名道人偶然间发现,他有感于矿难频发,大量矿工伤亡,便将这灯制作出来,还亲自带着下井实验,实验效果出众..”
“此灯可免矿内煤气爆炸,可谓控火有法,而天之四灵,南方朱雀主火,故而道人将此灯取名‘朱雀灯’,献给官府,虽然登记了专利,却是免费使用。”
众人听了颇为意外,为这位道长的义举赞叹不已,李允信又问:“原来如此...不知这位道长,如今身在何处?”
“此事朕知道。”宇文温忽然开口,“这位道长造福百姓,朕本要厚赏,可道长却坚持不受,于是朕特许他到黄州五庄观修道去了。”
说到这里,宇文温看着大家:“煤气爆炸,是造成矿工大量伤亡的罪魁祸首,如今有了‘朱雀灯’,矿工挖矿时安全有了保障,但还不够...”
宇文恺见着天子看向自己,接过话题:“陛下所言甚是,所以除了‘朱雀灯’,为保矿井安全,还得加强通风...”
矿井通风,古来有之,矿井内不仅有易燃易爆的煤气,还可能有各种有毒气体,矿工吸入后轻则头晕脑胀,重则当场毙命。
所以如何将这些毒气排出矿井,并且让外界新鲜空气送入井内以保证矿工不会窒息、晕倒,是采矿者一直都在头痛的问题,千百年来发展出了不少手段,但效果总是不理想。
要么成本高,要么效果差。
当前的煤矿,多用风箱通风:一只风箱把井里的空气抽出来,一只风箱往矿井里吹气。
风箱的推动,先前是人力、畜力,后来是用蒸汽机,虽然用蒸汽机推动的效果还行,但成本不低,对于深度较大的矿井,通风效果也不好。
现在,有了新的通风技术。
接下来,宇文恺用玻璃模型模拟一个完整的矿井(剖面),在其中点起白烟模拟沼气(煤气),向天子及政事堂诸公展示了最新的矿井通风技术火炉通风。
火炉通风的原理,其实就和烟囱通风原理一样:火炉加热空气,排出的热空气(烟气)沿着垂直烟囱向上升,而炉膛吸入周边空气,如此一来就让空气流通起来。
这种通风法,首先要在煤矿开凿两个垂直的通风井,一为进风井,一为出风井,连着矿道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空气通路”。
然后在出风井底、矿道一端设通风火炉,火炉排出的热气经由宛若烟囱的出风井上升。
矿道内的空气被火炉“抽”出去,地面的新鲜空气则经由进风井进入矿道,如此一来,使得矿道里的空气流通,甚至形成微风。
这样的通风技术效果很好,使得矿工们的呼吸通畅,与此同时,矿内弥漫的煤气及有毒气体随着气流流动,经由出风井被“抽”出地面。
当然,为了避免炉火引爆煤气,可以用铁网将火炉罩起来。
这种原理简单的通风技术,运行成本不高,效果却很好,火炉可以烧煤,也可以烧柴,只要保持炉火旺盛,就能保证矿道的良好通风。
火炉通风法也是在大冶矿山里率先使用,不仅可以用于煤矿,其他矿井都可以使用。
宇文恺用玻璃模型,展示了火炉通风技术的效果,众人见着模拟矿道的玻璃模型内代表煤气的白烟被抽出去,默默地点头。
矿难频发,造成大量矿工伤亡,这是个大问题,朝廷不能视若无睹,坐视无良矿主残害矿工。
如今,终于有了很好的解决办法,可以保证矿工的基本安全。
朱雀灯,制作起来并不复杂,而火炉通风技术,简单可行,所以这两项安全措施,必然能很快在各地矿井推广,极大的降低事故率。
所以,外界对于加大煤矿开采的非议,不久之后就会平息。
那么接下来,朝廷便可以加大力度,在各产煤区大规模采煤了。
就不知道在这场盛宴之中,座次要如何安排呢?
众人目光陆续聚集在宇文温身上,宇文温干咳一声,开口说道:“朕曾阅《左传》,知春秋时,晋国饥荒,求助秦国,秦国组织船队,满载大量粮食经渭水入黄河,再由汾水北上,将粮食送抵晋都。”
“如今,关中对于煤炭的需求与日剧增,该轮到晋地的煤炭南下,解关中燃眉之急了。”
第一百九十章 关陇煤炭集团
政事堂内,会议在继续,一张河东地区的舆图挂起来,宇文温站在图前,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指着图上的并州地区,向政事堂诸公描述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个美好的未来,建立在一个东西之上,这个东西叫做煤炭。
自古以来,煤炭(石炭)的用处也就是替代木材当做燃料,因为开矿挖煤不比上山砍柴方便,煤炭的使用成本较高,所以总体而言民间对于煤炭的使用不是很普遍。
这一现状,随着蒸汽机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
首先,因为蒸汽抽水机的逐渐推广,使得各地对煤炭的需求量大增,开采、贩卖煤炭便有利可图,因为人们对利益的追逐,直接促使大量煤矿矿井的出现,使得煤炭产量逐年递增的同时,煤价也逐年下降。
在蒸汽抽水机大量投入使用的地方,煤炭的供应越来越方便,价格也越来越便宜,加上蜂窝煤及对应小煤炉的“发明”,使得这些地区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使用煤炭来作为日常燃料。
但这种情况仅限于一些运输便利的地区,想要进一步推广蜂窝煤替代木柴,首先要刺激各地工商业对煤炭的巨大需求,如此一来,才能有效的为寻常百姓提供大量的廉价煤炭。
这样的需求,光靠蒸汽抽水机还不行。
只有当蒸汽机广泛使用之后,对煤炭的需求才会有质的飞跃,现在,最好的时机到了。
火轮船的实用化,对于航运来说是突破性的进展,而要火轮船发挥功效,就得给这种机器准备大量口粮,那就是煤炭。
可想而知,火轮船必然成为航运主力,随着火轮船船队的快速发展,航线沿岸必然要有加煤站、煤场,那么商人们还能以煤场作为仓库,向周边地区贩卖煤炭盈利。
由此,随着火轮船的广泛使用,开矿采煤、售煤的利润必然很可观,年收益可比庄园多多了。
宇文温略过其他地方不提,就说河东。
河东,属于后世山西地区,这里自古产煤,可以说到处都是煤山,并州州治晋阳,城外就有大量煤炭矿脉,民间千百年来都有人在零星开采这种黑乎乎的“石炭”,替代木材作为燃料。
作为木材替代品的煤炭,卖不上好价钱,可若是当做口粮卖给火轮船,单价依旧低,销售量却是天差地别。
正所谓薄利多销,无穷无尽的煤炭需求,能确保开矿的矿主每年都有可观的收入。
而宇文温,作为关陇集团的现任带头老大,给老伙计们指了一条财路,那就是像买地经营庄园般,开矿采煤做矿务发财。
所谓关陇集团,实际上是后世的学术名词,指的是周国的建国基本盘,主要以武川集团和关陇地区豪强大户为主。
今日在场的宰执们,不是都出身这个势力集团,但周国既然定都长安,关陇集团的影响力自然不低,而宇文温在政事堂说的话,出身关陇地区的大小官员们不久之后也会知道。
宇文温要表明的态度,就是宇文家不会在意当年的恩恩怨怨,依旧要带着老伙计们发达。
如今天下一统,中原无事,大家辛辛苦苦打天下,到了安享太平的时候,因为粮价、布价逐年走低,导致大家的庄园收入下降,对此,带头老大要给老伙计们做出补偿。
补偿的办法就是找到一条财路,大家一起到并州去开矿,开矿的收入,必然要比庄园的收入多很多。
开矿的利润,宇文温不方便在这大堂之上细说,否则堂堂天子和宰执们就成了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市侩,会让关东的那帮世家大族更加看不起。
所以宇文温让人将准备好的资料分发给大家,让其拿回去慢慢翻看。
这些资料,名义上是方便宰执们了解矿务,实际上把开矿的流程、成本控制及如何经营都写得清清楚楚,宇文温此举可是把挣钱的法宝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作为带头老大,宇文温此举对于底下的老伙计们来说,算是够意思了。
实际上宇文温的起家基本盘不在关中而在山南,确切的说是在黄州,所谓的关陇集团、老伙计对他来说,和路人差不多。
真要斤斤计较起来,他的挣钱法宝只能给山南的忠心追随者。
更别说关陇集团的成员们大多有过不良记录,二十年前就窝里反换过老大,大象二年时,什么女婿、亲家、元从勋旧,关键时刻一个两个都靠不住,所以宇文家跟这帮老伙计的情分淡了许多。
宇文温本人,实际上不需要关陇集团的支持,也不在乎对方的反对,因为他有自己的基本盘,手中有强军,还有新式武器,文武官员体系都不缺人。
真要撕破脸打内战,他有十足把握获胜。
但政治讲究的就是相互妥协,宇文温作为皇帝,不可以因为自己的喜好,直接和一个重要地域势力集团撕破脸,更别说打内战伤的是自己人,真要手痒想砍人,还不如去开边,调教一下番邦蛮夷。
周国的建国基本盘就是关陇集团,传承在此,所以宇文温即便有想法,也不能把老伙计们弃若敝屣,于是,他要承担起带头老大的责任,带着这帮老伙计们继续发财。
让这些人做富家翁,无忧无虑,省得日后被夺权、架空后连享受都囊中羞涉,那叫一个惨。
没错,宇文温已经拿定主意,他要像宋太祖赵匡胤那样,对关陇集团的老伙计们来个变相杯酒释兵权,用清贵的官位把老家伙们供起来,回家含饴弄孙、吹暖气吃喝玩乐,不要老想着大权在握。
宇文温想得很明白,朝政是属于年轻一代的,老古董们慢慢靠边站;中枢机要,属于天下英彦,不是关陇集团的自留地。
而他要亲自主导关陇集团的“转型”,转型为关陇煤炭集团,主要经济收入来源为采煤,他要带领大家一起做煤老板,过着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土空调的奢靡生活。
关陇是这样,荆襄也是这样,河北、河南也是这样,然后大家挖煤挖上瘾,像吸毒一样离不开采煤收入,变成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
这就是宇文温的布局,提前付诸实施,他要用采煤业来培养出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不限于某地,而是全国性质的,具有强烈对外扩张的需求。
在他“崩”了以后,利益集团会继续为蒸汽机、火轮船、海贸保驾护航。
日后谁敢叫停蒸汽机、火轮船,放弃南洋、交州、南中,谁就要被当成国贼,拖出去炮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关陇煤炭集团(续)
午后,经过一个小时的休息,政事堂内会议继续进行,午休时复习了一遍讲稿的宇文温,精神抖擞的发表讲话,开始用各种玄之又玄的术语,忽悠面前这帮中老年人。
他要让对方知道,煤炭行业确实大有可为。
靠开矿采煤赚钱,前提是挖出来的煤卖得出去,只要煤不愁卖,那么薄利多销依旧能赚大钱。
这就意味着市场对煤的需求量必须很大,而除了蒸汽抽水机、火轮船以外,还有几种机械需要消耗大量的煤炭,这就是此次会议的主题:新式蒸汽动力机械的介绍。
其中之一就是蒸汽起重机。
起重装置,古来有之,起重装置的动力,有人力、畜力、水力,春秋时农民汲水就用到“桔槔”,这桔槔就是最简单的起重装置,利用了杠杆原理。
蒸汽起重机,顾名思义,就是用蒸汽为动力的起重机,这种机械装置早几年就有了,但因为当时所用蒸汽机的效率实在太低,蒸汽起重机没有多少实用价值。
现在不一样,改良过后的蒸汽机,据说效率是原有蒸汽机的数倍甚至十几倍,这就意味着蒸汽起重机换了“心脏”之后力气大了许多,与此同时使用成本下降。
但大型蒸汽起重机依旧无法做出来,因为这涉及到材料、冶金,没有足够坚硬的起重臂、齿轮组、滑轮组,没有可靠的铁缆,大型起重机就只能存在于图纸上。
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这就是事实。
宇文温可不会把实情说出来,他现在就是要伪造数据、搞虚假宣传骗投资,借助在场之人向外界释放利好消息,让大家对于煤炭行业的未来有信心。
描述一个前途无量的“大项目”,然后让大家组团投资开矿当煤老板,于是关陇集团就变成了“关陇煤炭集团”。
他是主谋,帮凶自然是工部尚书宇文恺,然而宇文恺实际上也被虚假数据骗了。
此时,宇文恺借助模型,向政事堂诸公介绍蒸汽起重机的过人之处,这些“即将”实用化的蒸汽起重机,分为三种,分别用在不同的场合。
第一种,是桥式(门式)起重机,这种起重机可以用于矿场,将矿石从深井里运出来,或者矿车的装卸;可以用于一般的工场,搬运物料。
也可以用于码头,将中小型船只上的货物搬运到码头装车,或者将货物装上船,但因为船只多有桅杆,所以影响了这种起重机的使用。
当然,道路运输时,用桥式(门式)起重机来给马车或有轨马车装卸货物也行,就是成本相对高一些,毕竟马车的载重量相对船只来说不大,人力装卸反倒划算。
第二种,是臂架式起重机,这种起重机可以用于港口装卸,这样一来,漕运、航运时的货物转运效率就会提高,可以省去许多人力,降低成本。
而这种起重机,还可以用于建筑施工工地,搬运沉重的建筑材料,加快建筑速度。
特制的起重机,甚至可以帮助修建高楼,将各种建筑材料吊到高空,完全改变建筑施工方式。
第三种,船载起重机,也就是装在大型船只上的起重机,这种起重机为臂架式,用途同样广泛,可用于各种河流、湖泊边的工程建设,譬如修建河堤、堰坝、桥梁等等。
还可以用来修建黄河大桥。
“黄河大桥”四个字,让大家听了之后为之一愣,许多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黄..黄什么大桥?
待得宇文恺重复了几遍,众人的疑问随之而来:黄河不是有浮桥了么?修黄河大桥?怎么修?
对于这个问题,宇文恺胸有成竹,天子提供的资料说得很清楚,未来数年内,各种新式蒸汽动力工程机械会陆续实用,有了这些“神兵利器”,大型工程的修建难度迅速降低。
天子说这些新式工程机械会实用,宇文恺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前无古人的黄河大桥,将会是他名垂青史的一项杰作。
往来黄河两岸,自古有浮桥,但浮桥会阻断航运,这在以往不要紧,可当火轮船投入使用时,这个问题就必须解决。
如今黄河上的浮桥,主要集中于蒲津、孟津和白马津三处河段,其他两处先不说,蒲津浮桥连接着关中和河东,每日往来东西两岸的车马络绎不绝,浮桥的作用十分重要。
但按照规划,将来汾水火轮船航运开始后,大量粮食北上输入并州,火轮船船队必然经过蒲津河段,而并州煤炭大规模南下输入关中,满载煤炭的火轮船也要经过蒲津河段。
蒲津河段航运频繁,浮桥就成了障碍,但关中和河东之间的往来又依赖浮桥,如何取舍是个问题。
解决办法就是拆掉浮桥,然后用火轮船摆渡,这是最省钱的解决方案,然而现在,当蒸汽机用于各种工程机械之后,又有另外一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修建黄河大桥。
宇文恺知道修建跨河大桥的关键是桥墩,在以往这是不做到的,但往后有了船载起重机,再加上船载蒸汽打桩机,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勘查好水文,选好建桥地址,备好水泥、石块等建筑材料,修建黄河大桥不是白日做梦。
修建这条桥当然贵,但好处不是没有:极大方便了关中与河东之间的人员、物资往来,官民车马经由大桥往来黄河两岸十分便利,又不影响黄河航运。
蒲津是这样,洛阳的孟津、滑台的白马津也是这样,若三处地方都建起黄河大桥,那....
宇文恺越说越激动,而诸位三高官官看着黄河大桥的草图,看着船载蒸汽机起重机、蒸汽打桩机的模型,一个两个都回不过神。
黄河大桥,这样的工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若不是有天子在场所以宇文恺不可能欺君,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是糊弄人的。
但他们依旧不敢相信真有如此方案,以现有的建筑能力,真的能建起一座横跨南北两岸的黄河大桥么?
坐在上首的宇文温,见着全场鸦雀无声,适时发话:“黄河大桥只是构思,距离付诸实行还差得很远,即便真的可行,也不能能急。”
“朝廷这几年大兴土木,待得通济渠通航,总得缓上数年,与民生息,所以,黄河大桥目前只是构思罢了。”
“但蒸汽动力用于工程机械是必然的事情,蒸汽起重机的用途,大家必然都能想到,别的不说,用于港口装卸货物,就能省时省力,轮船招商总局的港务,必然离不开蒸汽起重机。”
“而矿务,也离不开蒸汽起重机,其他行业更不用说了,可想而知,随着蒸汽起重机的大规模使用,对煤炭的需求也会增加,那么煤矿出的煤,只会供不应求。!”
宇文温今日使出浑身解数坑蒙拐骗,连宇文恺都骗了,就是要让大家建立起对煤炭行业的信心,他搞虚假宣传,给这些中老年人描述了一个美好的市场前景。
什么大型蒸汽起重机、打桩机、黄河大桥,无一不在暗示对方,开矿采煤真的是暴利。
只要有了矿井,铜钱就如会同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出来,流到大家的钱袋里,如果连这都懒得做,入不敷出就是活该。
宇文温借着喝茶润喉的功夫,瞥了一眼阶下,见着诸位“中老年”紧紧攥着手中资料,目不转睛的看着各种模型,一个个那迷茫而又恍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一番布置效果不错。
后世那些无良“理财经理”骗老人家买理财产品,就是这种路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虚假宣传
黄河大桥,宏伟的工程,真要建成,那可是名垂青史,但不可能。
今天宇文温在政事堂放出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长安城,然后传遍天下,无数“持币观望”的人们,会被他放出来的利好消息弄得心痒难耐,待得轮船招商总局正式筹建、公开招股,不愁没有人来捧场。
但最关键的一点,开矿采煤等同于有了一颗摇钱树的概念,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开销大,靠着庄园的产出自给自足可以,但要支撑相互间的攀比、斗富、讲排场就不行,因为现在斗富的规矩正在变化。
基本的斗富门槛暖气,那可是要花真金白银维持的,光靠地里中种出来的歪瓜裂枣,能卖几个钱?
要么就高利贷,但各大柜坊放的低息贷款,让这一手段不那么灵光。
所以宇文温布局多年,就是要逼着大户们办实业而不是收地租维持开支,如今开矿采煤就能赚钱的观念一旦让大户们接受,谁都挡不住煤老板横空出世。
所以,关陇集团必须得加上两个字,变成“关陇煤炭集团”。
宇文温如是想,看着手中的黄河大桥草图,看着踌躇满志的宇文恺,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黄河大桥?哪有技术能力建起来哟!
且不说如何施工,就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修好黄河大桥,然后呢?
以他贫乏的相关知识,都能想到黄河大桥的桥墩要承受河水常年冲刷,冬天还得抗冻,到了春天还得承受大量浮冰的冲击。
靠着土法水泥、成分不明钢条做成的土法钢筋混凝土桥墩,搞不好没几年就四处开裂、崩塌,整座桥直接变成危桥。
所以只有火轮船摆渡才是正道。
宇文温知道正确答案,却依旧要进行各种宣传,目的是让大家都知道煤炭的需求量在未来只会增大而不会减少,为此,适当的搞几个噱头营造利好气氛,他觉得无伤大雅。
他现在放出的风声,诸如黄河大桥什么的,日后大家开矿暴富,数钱都来不及,谁还关心黄河大桥修不修?
宇文温自己估算过成本,在这个时代,往来黄河两岸最划算的方式当然是拉浮桥,但为了给航运让路,浮桥要拆,所以用火轮船摆渡,足够满足需求。
要用到跨河大桥的需求,就只能是大规模物质运输、人员流动,这种交通运输方式,必然是铁路。
在没有铁路的时代,搞黄河大桥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奇迹出现真的让黄河大桥修成了,那么靠收过桥费来回本,每年收的费用恐怕还不够桥梁维护费。
所以宇文温弄出“黄河大桥”这个噱头就是为了忽悠,根本就没当真。
光靠一个黄河大桥的噱头还不够,他见着大家现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样子,便要来个趁热打铁。
。。。。。。
政事堂外,门下省大院里,停着一辆奇怪的四轮车,这四轮车前没有马,也没有马夫坐的位置,而车的后半截装着个小锅炉,锅炉的烟囱冒着烟。
只要不是傻子,就会发现这车和常见的四轮马车明显不同,外形圆溜溜的,看上去像一只后背插着竹签的甲虫。
一旁的台阶上,宇文温手拿资料,向潜在投资者们(政事堂诸公)介绍最新高科技产品蒸汽车。
蒸汽车“甲壳虫”,蒸汽动力,双汽缸引擎,行李箱前置,发动机(蒸汽锅炉及汽缸)后置,前轮转向,后轮驱动,板簧减震,熟铁轮毂、杜仲胶实心胎。
玻璃罩蜡烛前大灯,两片式玻璃前方挡,手摇雨刷,三挡手动变速器,是为启动挡、前进挡、倒车档。
有蒸汽喇叭,脚踏汽门、刹车,檀香木方向盘,包着真皮方向盘套,还有真皮座椅(双座),熊皮坐垫,油布顶棚可收放。
煤箱容积十升,装的是粉末状燃煤,先进自动供煤系统,确保锅炉活力十足,让蒸汽车以时速四里的速度行走十里。
新时代的交通工具,如今闪亮登场。
三高官官们手中拿着资料,看着这四轮车,已经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们见到这四轮车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这玩意动不起来,但天子不会把一个动不起来的车拿出来展示,所以....
这玩意会爆炸么?
大家如今都知道锅炉用起来有危险,蒸汽机也差不多,一旦出事就容易爆炸,然后滚烫的开水及各种碎片到处飞,如今这四轮车近在咫尺,万一爆炸了....
众人见着宇文温气定神闲的模样,觉得他不会把一个容易爆炸的车辆拿出来展示,于是心中稍定。
围着蒸汽车“甲壳虫”忙碌的技术员,向宇文温禀报说一切准备就绪,宇文温看了看左右,见着大家一脸期盼的模样,于是点点头:“好吧,开车!”
一名身材瘦弱的技术员担任“司机”,也就是车辆驾驶员,坐上驾驶座,不知鼓搞了什么机关,却听得车子后部的轰鸣声变大,随后整个车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车上,不知过了多久,“咔嚓咔嚓”的响声传来,车轮开始慢慢转动,蒸汽车竟然缓缓地向前行驶。
蒸汽车动起来了,一边颤抖一边向前走,在场官员们见着这东西真的会动,一个两个看得目瞪口呆。
驾驶员吃力的转动圆形方向盘,让蒸汽车缓缓向右转弯,以顺时针的方向,在院子里慢慢的转起圈。
现场除了蒸汽车发出的声音外再无动静,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神奇的“自走车”给摄去魂魄,以至于有人手中捏着的资料落地都没有发觉。
火轮船出现前,好歹有人力驱动的车船(轮桨船),所以大家还能勉强理解火轮船为何物,如今,这不需要人推、畜拉,只需要烧煤就能走的蒸汽车...
这可不得了啊!
许多人已经在畅想:以后,河里走的是火轮船,地上走的是蒸汽车,那该是何等样奇特的景象!
这些神奇的机械都要烧煤,果然开矿采煤大有前途..钱途!
蒸汽车的小范围公开展示,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宇文温却后背冒冷汗,他看着正在转圈的蒸汽车,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好不容易等这车转了三圈后停下,他看向“中老年”们:“这就是蒸汽车,烧煤的蒸汽车,虽然现在比幼童走路的速度都不如,但蹒跚学步之后,必然能健步如飞!”
“蒸汽车的实用化,也许要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都不要紧,火轮船有实用的一日,蒸汽车也一定会!”
“所以,煤炭的需求量,将来必然会逐年递增,现在将要有轮船招商总局,将来还会有汽车招商总局!”
宇文温的慷慨陈词,让一众宰执听了激动不已,他们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是第一次见识到蒸汽动力的神奇,看着手中的资料,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旁边的技术员们,见着天子点点头,赶紧拥上前,将蒸汽车推走。
没错,是推走,不是开走。
为了自圆其说,技术员给出的说法是试验车的锅炉不稳定,为了避免出意外伤到天子及诸位宰执,蒸汽车离场还是推着比较安全。
实际原因,宇文温当然知道,他方才冒冷汗,正是因为其中有蹊跷,生怕出意外,才会如此。
蒸汽车“甲壳虫”,资料给出的技术参数大部分没错,但时速和最大行驶里程不对,而且结论也是假的,因为这玩意根本就动不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车载蒸汽机提供的动力,距离推动整车及瘦弱驾驶员移动还差那么一点,所以需要“嗑药”,以便拿来糊弄人,就像夏初在黄州公开试航的嗑药火轮船那样。
这辆蒸汽车实际上是混合动力,除了蒸汽动力之外,还有发条动力。
特制钢发条,为四轮车的后轮增加了些许动力,刚好让蒸汽车勉强动起来,但动力持续不了太久,大概十来分钟左右。
纯属骗人的蒸汽车,被宇文温拿出来忽悠政事堂诸公,所以他做贼心虚,看着蒸汽车转弯时,后背冒汗。
如今这场骗局顺利完成,见着大家拿着资料仿佛拿着宝贝的模样,宇文温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费尽心思搞虚假宣传,就是要营造出一个“采煤大有可为”的利好消息,如今这些最顶级的官僚都被他成功忽悠,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表演结束,宇文温看着退场的蒸汽车,心中有些感慨。
黄河大桥是不可能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的,大型蒸汽起重机搞不定,蒸汽车更是没谱,不过搞虚假宣传骗投资而已,就是靠着火轮船搞航运,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华灯初上
傍晚,天色昏暗,皇宫内却未亮起多少灯光,殿台楼阁渐渐为夜色笼罩,东北角的锅炉坊内,轰鸣声起,几座高大的高炉开始运行。
皇宫内有锅炉坊,为宫内各处安装的暖气提供源源不断的热水,但如今是秋天,天气尚热,还不到用暖气的时候,故而此时运行的高炉,并不是热水锅炉。
经过试运行的煤气发生炉,今日正式投入使用,蒸汽锅炉产生的水蒸气,经由管路进入煤气发生炉,然后喷向灼热的煤炭上,两者反应后产生煤气。
这些煤气在炉内聚集起来,经由管路源源不断向外输送。
铺设在地下的输气管路,连接着许多煤气路灯,这是灯杆为铜制、高约一丈的玻璃煤气灯,当煤气接通之后,有宦官、宫女们陆续将煤气灯的气阀打开,然后在玻璃灯罩内的气嘴出点火,将涌出来的煤气点燃。
为了避免玻璃灯罩内燃烧的煤气顺着管路往回烧,煤气灯内有机关,是为“水封”。
这些煤气路灯带来的光明,说暗也不暗,比起灯笼来,照明的范围大了许多,让皇宫内的主要通道都亮起来。
灯光说亮也不亮,未能将皇宫各处照得宛若白昼,比起高压电弧灯的光照效果差远了。
但高压电弧灯太危险,寿命又短,使用成本太高。
宇文温如是想,高压电弧灯及其输电线路、发电机,对于皇宫来说太危险了,他不想哪天来个漏电事故,全家被电死。
中外历史上第一个死于漏电事故的皇帝,这种成就可不好。
此时,宇文温站在一座煤气路灯下,抬头看着玻璃灯罩内闪烁的火光,很满意。
灼热的煤炭遇到水蒸气,发生反应后产生一氧化碳和氢气,此即为“煤气”(水煤气),点燃后亮度不错,可以用于照明。
而用于照明的煤气灯,在原本的历史里,大概出现于十八世纪,到了十九世纪初,日不落帝国的首都伦敦,实现了煤气灯公共照明。
从那时起的半个世纪,煤气灯照明代表着“现代文明”,直到电灯的出现,煤气灯才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煤气灯是工业时代的产物,但原理简单,煤气发生炉的制作也不算复杂,只要有了蒸汽锅炉,就能做出煤气发生炉,只要解决了安全问题,煤气灯就能用来作为可靠的照明设备。
对于宇文温来说,煤气灯是沼气灯的升级版,他还没登基时,王府里就用上了沼气灯,后来全家搬入皇宫,便在宫里建了沼气池、布设沼气灯管路,如今升级为煤气灯,倒也不会太麻烦。
沼气池,靠收集粪便发酵产生沼气,供气量不足以实现沼气灯的大规模使用,宇文温希望夜里的皇宫能明亮些,但又不想烧那么多蜡烛,于是想起了在黄州西阳五庄观用来做实验的煤气灯。
煤气灯早几年就已经实用化,被五庄观的道士用来当做分光镜的光源,而西阳城内纺织工场也开始使用煤气灯,以便确保工场能在夜里能够正常生产。
正是有了数年的大量使用,使得煤气发生炉变得日趋完善,煤气灯的制作、使用也有了经验教训,以此为基础,宇文温的构想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第一阶段,让皇宫全区域实现煤气灯照明,而现在因为成本问题,煤气灯只能在皇宫的主要区域使用,待得煤价进一步下降,整个皇宫普及煤气灯照明就指日可待。
待到那时,第二阶段就可以开始了:让煤气灯照明成为时尚,让喜欢攀比、讲排场、斗富的权贵、大户们,在自己的府邸也使用煤气灯照明。
宇文温想要的结果,是长安的权贵、大户们全面普及府邸煤气灯照明,让煤气灯照明和暖气一样,成为新时代斗富、攀比、讲排场的门槛。
这个时代的所谓排场,无非就是生活奢靡,仆人们都穿着绫罗绸缎,府邸内假山、园林自成一体,靠着庄园自给自足。
对于宇文温来说,这种排场太俗,诸如晋时石崇、王恺斗富的几个手段,除了铺张浪费之外没什么意思,所以他要引领时代新潮流,让斗富显得科技含量高些。
首先,冬天要有暖气,不光是卧室、书房,宴客厅也要有,箭堂也得有,不然主人都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其次,府里必须要有煤气灯照明,让府邸在夜里宛若白昼,这才有逼格;
府里有了这两样,再说什么斗富,不然连煤都烧不起的穷逼,有什么资格比排场?
权贵、大户们有攀比的需求,而煤气灯也确实有用,于是对于煤炭的需求不就蹭蹭蹭上去了?
宇文温走在灯光小路上,感受着华灯初上,憧憬着第三阶段的美好景象:长安主要街道在夜里实现煤气灯公共照明。
科技必须让大多数人获益,如此才会有旺盛的生命力,宇文温要推广煤气灯,不止让煤气灯沦为权贵斗富的玩物。
煤气燃烧带来的光明,应该服务于熬夜苦读的莘莘学子,应该服务于千家万户,在漫漫长夜为百姓带来光明,哪怕这光明只是来自于街边路灯也好。
即便煤气灯公共照明仅限于长安、洛阳、晋阳、邺城、广陵等大都会,以及黄州西阳、鄂州大冶这样的“工业城市”,也会极大刺激煤炭的开采。
为了促进煤炭行业的发展,宇文温除了搞虚假宣传骗人,也实实在在的做努力,他深信在数年之后,煤气灯的使用成本会越来越低,让官府的财政能够承担起煤气灯公共照明。
明亮的夜晚,适当解禁的宵禁,会让人们的夜生活更加丰富,创造更多的商机,而有了可靠的低成本照明,工场即便是在夜里,也能够全力开工。
“三班倒”的纺织工,每班工作八小时(四个时辰),靠着煤气灯,实现了“人停机不停”,而其他工场也是昼夜不停运转,吞噬无数原材料,生产出大量产品。
此时此刻,宇文温相信在许多地方,点着煤气灯的工场正在加班加点搞生产,相比之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大小庄园,佃农们肯定在休息。
生产力的竞赛,赢者通吃,败者倾家荡产,你们这么懒,凭什么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凭什么赢?
运行中的蒸汽锅炉发出轰鸣声,一旁的高炉同样如此,营州总管杨济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看着正在忙碌的锅炉工,又看看一旁耀眼的煤气灯,转身走出院子。
夜色下,四周泛起光晕,这是煤气灯带来的灯光,给徒河城带来些许光明,虽然光照有限,却让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显得生机勃勃。
寒风吹拂,杨济紧了紧披风,沿着灯光小路向前走去,虽然此时尚是秋天,但辽地早寒,中原可能依旧炎热,但在这辽西之地,已经算是入冬了。
道路一侧是高大的库房,里面存储着大量来自莱州的煤炭,储量足够维持徒河城内煤气发生炉使用到明年开春,确保煤气灯的光照,让徒河在夜里维持微弱的光明。
按照天子所说,如此做法可以在徒河营造出万家灯火的感觉,让徒河城里的新居民们从心理上不会觉得孤单,杨济对此存疑,但既然煤气灯已经装上了,就得用起来。
煤气灯不仅能照明,还能稍微取暖、加热食物及水,所以即便是在徒河小范围使用,也能给城中军民带来便利。
杨济觉得反正朝廷承担得起在徒河用煤气灯的开支,要用就用,也好让历史悠久的徒河城,焕发出青春。
营州昌黎郡徒河县地界,已被朝廷设为锦州,州治徒河,为汉时辽西郡徒河县故地,徒河城位于彭卢水畔,彭卢水就是汉时“唐就水”,在徒河下游东南三十余里外入海。
入海口宽阔、可通大船,那里如今已成为一座繁忙的港口,名为锦州港。
来自莱州的煤炭,装在大海船上,经由海路运抵锦州港,在港区码头卸下后,由内河船运抵徒河,与来自燕津的粮食一道,为全城上万军民度过寒冬提供有力支持。
杨济登上军器监的哨塔,看着夜色下的徒河城,陷入沉思。
锦州,辽时建立,待到皇明时为辽西重镇,扼守着辽西走廊的入口,位置十分重要。
崇祯十三年,建虏围锦州,松锦之战爆发,十五年,松锦之战结束,官军九边精锐毁于一旦,再无大军可用,而中原局势危急,闯军攻破开封。
当年年底,建虏入寇,侵袭山东,一直攻到了他的家乡沂州...
杨济收回思绪,那是“当年”的事了,他身处另一个时代,亲眼目睹了锦州城的建立。
锦州于今年设立,归属营州总管府管辖,所以杨济作为营州总管,对于锦州军民事务有监督职责,他在辽地即将大雪纷飞之际,沿着白狼水视察沿岸防务,最后一站就是白狼水下游西侧的锦州州治徒河。
徒河,古称“屠何”,在先秦时,这一带是方国“屠何”的地盘,屠何为东北夷之一,后来为燕国所灭。
自汉以来,尤其永嘉之乱后,徒河几经废立,待到高齐末年,已经形同废墟,这里是辽西傍海道的北端,因为傍海道几无人烟,所以徒河地区自然就没有设立州郡的必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朝廷要对辽东用兵,需要巩固辽西以作后方,营州总管府东南边境沿海地区的徒河故城,便成了重要据点。
徒河城与北面数百里的营州昌黎郡治昌黎一起,支撑起东面的白狼水防线,使得朝廷能将辽泽西侧地区完全纳入控制之中。
为了重建徒河城,杨济到任后可没有闲着,在前任营州总管留下的基础上,他调集人力物力,将彭卢水入海口处的海港扩建,大大的增加了港口的“吞吐能力”,以便接纳大量浮海而来的物资及人马。
在莱州出发的大海船,满载水泥、石块等大量建材,经由旅顺横渡渤海湾抵达桃花岛(明时觉华岛),然后北上抵达彭卢水入海口的锦州港,内河船装上建材顺流而上便可抵达徒河。
有了充足的物资供应,破败的徒河城重建起来十分迅速,按期完工,各类生活、防御设施一应齐全,开春时迎来了各大商社募集而来的开荒农民,秋天接纳了回撤的辽东道行军。
今年出击辽东的辽东道行军,顺利完成了袭扰任务,将辽东境内高句丽主要城池周边的农田弄得一塌糊涂,不仅干扰了对方的春耕,还影响了秋收。
按照兵部的命令,辽东道行军回撤至辽西锦州城驻扎,与不远千里抵达锦州的家属们团圆,将士们在徒河度过寒冬后,来年开春就近出击,继续袭扰辽东高句丽城池。
杨济对于这种疲敌之策深表赞同,不赞成急着对辽东用兵,因为高句丽并不是撮尔小国,盘踞辽东数百年,国力处于上升期,不是可以靠着一两次决战胜利就能打败的对手。
朝廷这几年不断布局,建立海路、陆路两条粮道,为的就是将来辽东之役时,能以最低的成本,最少的消耗及最快的速度,将充足的粮草输送到前线,支撑官军的大规模作战。
现在,海陆双线的建设已经初步完成,随着锦州港的完善,永济渠的通航,替代傍海道的辽西沿海航线也已成形,南起燕津、北抵锦州港或辽口的航路已经全面通航。
今年锦州城内存粮,大部分都是河北出产的粟麦,这些河北地区的粮食,装在漕船上经由永济渠抵达燕津,在那里走海路北上,不过数日时间便运抵锦州,比起陆路转运要省时省力得多。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准备着,杨济想起当年天子跟他提起的规划,这些规划,如今都逐一变成现实,而最关键的永济渠已经按时通航,这就意味着,收复辽东的时机渐渐成熟。
杨济此时看着夜色下的东方,那是辽东方向,而高句丽在辽东的核心城池,名为辽东城,便是当年的襄平城。
襄平城,始建于战国燕,自那以后直到汉时,襄平之名一直沿用下来,为汉辽东郡治所。
后汉末年中原大乱,辽东郡偏居一隅,成了不错的避祸之地,大量中原士人及百姓迁居辽东,让襄平成为十分繁荣的大城。
待得晋时天下大乱,中原战火纷飞,历朝历代无暇顾及辽东,襄平便为高句丽所占,改名辽东城。
辽东为中原故土,却为宵小所占,迄今近两百年,风土人情迥异,宛若离家多年的游子,乡音荡然无存,对于父母亲人再无记忆。
这样的局面,不会再持续多久,辽东襄平之名,必将再显于世。
近两年,朝廷对辽东用兵,数次兵临辽东城下,却围而不攻,不是攻不下来,而是要给高句丽一方以侥幸心理,让对方认为,只要坚守城池,就能逼退周军。
如此一来,高句丽会尽一切可能调集人力物力守辽东城,为此连年大量消耗物资,国力渐渐透支。
同理,虽然官军也曾兵临平壤城外,同样围而不攻。
杨济知道,朝廷就是要让如今的辽东城变成高句丽躯体上一个无法愈合的创口,造成对方大量失血而体力虚弱,基于这个原因,官军从未在辽东动用过火炮。
等到高句丽被消耗得国力大衰,顾此失彼,官军再全力出击,届时必然事半功倍。
他看着遥远的东方,心中暗道:你们野地浪战打不过,城又守不住,耗也耗不过,凭什么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哨探夜不收
寒风吹拂,草木枯黄,辽泽之中一片萧瑟,飞禽未见身影,走兽难觅踪迹,七八月间蚊蝇漫天的情景,如今已荡然无存。
夜不收百户李涡,此时趴在一处土丘顶上,看着眼前情景,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舒坦。
夏日过辽泽,那是极其难受的,泥泞难行不说,大泽里无处不在的蚊蝇,无论人还是马,都会被叮得苦不堪言。
现在好了,虽然还是秋天,天气却已转凉,草枯水冷,蚊蝇不见踪影,在大泽里转来转去的人们,虽然依旧苦于泥泞,但蚊虫叮咬,日子好过许多。
李涡用千里镜看了一会儿四周,只见举目苍茫,没有什么人影,收起千里镜,接过部下递来舆图,仔细研究起来。
他在土丘上研究舆图,边上小树林内,几名夜不收正在挖无烟灶,准备夕食。
在野地里埋锅造饭,冒起来的炊烟很容易暴露位置,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泽里,升起来的炊烟更加显眼,很坑你会招来危险。
但不生火做饭,光靠啃冰冷的干粮、喝冰冷的水,很容易拉肚子,所以需要挖无烟灶,在确保不暴露位置的情况下,做出热烘烘的食物和汤水。
这种无烟灶有两个灶坑,灶坑甲为方形,足以躺下一个人,用于堆放干柴生火,因为灶坑位于地面下,所以火光不会被人看到。
然后在灶坑甲后端挖圆形的灶坑乙,相互间用烟道连接,形成一个“串”字,灶坑乙的大小刚好能放下一口锅,然后用泥土将锅和灶之间的缝隙填满,免得火光、炊烟冒出。
在灶坑乙的后面,挖三条发散的烟道,再用树枝覆盖,这就是散烟道,分散排放炊烟,避免凝聚成烟柱,使得别人大老远就能看见。
对于常年风餐露宿的夜不收们来说,用随身小铁铲挖无烟灶很简单,每五个人一组,分别挖十个无烟灶,一桩香时间便能完工。
旁边,另有十几名夜不收在处理猎来的猎物,待得无烟灶准备完毕,就要入锅放水,弄个白煮肉。
还有其他人,散布在四周,小心的警戒着,避免宿营地被敌人摸过来,来个一网打尽。
他们所在位置,是辽泽的北部边缘,为汉时望平县地界,也是往来辽泽东西的南北两道之北道中途必经之路,高句丽原本在望平故地筑有城池,却已被官军攻破,沦为废墟。
但官军并未在此设立据点,所以高句丽必然会卷土重来,眼下寒冬将至,官军已撤回辽西,于是望平故地的情况,就由李涡率领的夜不收们来哨探。
夜不收,算是捉生队的别称,主要职责是侦察敌情,因为要不分昼夜在外哨探,所以得名“夜不收”。
李涡作为天子潜邸时的侍卫,如今任夜不收“百户”,在营州驻扎,听命于营州总管杨济,和其他百户一样,带着部下深入敌境,风餐露宿,在辽泽北境一带活动,随时注意东胡各部的动态。
这个任务很艰巨,因为在辽泽北境,没有周国的据点,夜不收又是小队出击,每支队伍的规模最多也就百余人,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活动,条件艰苦,而且危险。
他们要面对高句丽的骑兵,时不时得玩命,除此之外,还会碰到、契丹各部的零星人马,这些东胡非敌非友,一不留神很容易倒霉。
夜不收们这几年出征颇有伤亡,用生命为代价,将辽北地区的情况探得大概,汇总之后上报朝廷。
可以说,辽地的山川、河流走势,都是夜不收们用血和泪描绘出来的,正是因为如此,夜不收的待遇丰厚,立功有赏,双倍军饷,三倍抚恤,家人免租庸调,而且本人的晋升速度也快。
这就是夜不收们明知风险巨大,却依旧往险地钻的原因。
李涡作为天子潜邸侍卫,本来可以寻个好差遣,或者作为诸位皇子的侍卫,舒舒服服待在长安享受,无性命之忧,但他选择到边地冒险,原因就是想要出人头地。
并且争一口气。
李涡出身卑微,原为蔡家庄庄客,后来机缘巧合,成了天子潜邸侍卫,当时有机会得天子牵线,与蔡庄主的女儿蔡娘子成就姻缘。
但蔡庄主拒绝这一提议,因为蔡娘子早有婚约。
对此李涡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是恨蔡庄主,而是一直想要向蔡庄主证明,当年不把蔡娘子许给他是个错误。
蔡娘子早已嫁作人妇,相夫教子,而李涡后来也成了家,有了家室,他不是对蔡娘子念念不忘,就是要争一口气,要衣锦还乡,让蔡庄主知道他李涡也是有本事的人。
这些年,李涡一直在努力,出生入死,凭着本事一步步向上爬,原本认为已经小有成就,但和蔡娘子的夫君比起来,却相形见绌。
那年他外出公干,路过洛阳,偶遇随夫赴任的蔡娘子,见着人家夫君已是州长史,一方父母官,李涡觉得自己差得太远,相形见绌。
他也要当大官,但舞文弄墨不行,所以只能靠立军功晋升,当开府将军,做府主,有僚佐,然后以军功封爵,封妻荫子。
到时候,他要风风光光回家乡,带着妻儿祭拜祖坟,让家乡的亲朋故旧知道,他李涡也是有本事的人。
让蔡庄主知道,李涡不比他选的女婿差!
这一切,需要他去玩命,而成了夜不收百户的李涡,为了一个好前程,带着部下在辽地哨探敌情,即便前方困难重重、危机四伏,他也不会犹豫。
李涡想得很明白,朝廷迟早要收复辽东,而陛下必然让燕王或其他皇子挂帅,那么作为潜邸旧人,他有机会得任用,所以需要提前打好基础,将辽地情况摸透,待得大军出动,才能效命马前。
李涡这几年在辽地拼搏,骑射技艺精进许多,又学会了语、契丹语、高句丽语,带着百余部下在辽泽四处游荡,立下不少功劳。
不止他,许多出身贫苦的士兵,也在努力表现自己,为了出人头地,加入夜不收或者捉生队,刀头舔血,奋力一搏。
大家都等着立军功,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涡收起思绪,将舆图交给部下,再度用千里镜观察起周围情况,为了提防高句丽狗急跳墙,趁着周军回撤时派出骑兵偷袭营州,他要和部下在这一带哨探,作为耳目,观察敌情。
一直等到严寒到来,赶在千里冰封之前撤回边塞。
不知过了多久,夕食准备完毕,李涡正要把千里镜交给部下,却发现旷野里有了动静,观察了一会,他立刻下令:“全体都有,小心戒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噼里啪啦
上午,晴空万里,河边草地里,大群牛羊正在悠闲地吃草,不远处的帐篷群中升起袅袅炊烟,远远看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游牧情景,但帐篷群边上大量骑兵的聚集,意味着情况有些不对。
一处大帐篷外,二十余甲士站列成左右两排,身着铠甲的高毅站在中间位置,仔细打量面前这顶帐篷。
和旁边大部分帐篷不同,这顶帐篷是用有着漂亮花纹的布匹缝制而成,浑然一体,不像其他使用各种碎布拼凑起来的帐篷那样,看上去就是破烂。
而帐内用来烹煮食物的炊具,竟然是一口质地不错的铁锅。
这个契丹部落,不仅酋长有铁锅用,许多部民也用上了铁锅,身上穿的衣物,虽然外面罩着破烂皮袄,内里却是着崭新的布衣,布质不错。
不仅如此,仓促间用来待客的羊肉汤,放了雪白如霜的盐以调味,还要准备据说可以解腻的茶叶,
高毅看着眼前谄笑着的契丹部落酋长,心里明白了几分。
这个契丹部落,与周人做买卖,买卖规模不小,所以用得起铁锅,用得起好布,能吃到盐,还有产自中原的茶叶。
能和周人做买卖,说明这个部落至少表现不错,所以周国才会让他们获得铁锅等铁制品。
那么,这帮人极有可能向周人通风报信,暴露他们的行踪。
“坐。”高毅用生涩的契丹语说道,和契丹酋长及其几个儿子一起围坐在帐内篝火堆边,分食铁锅内煮的羊肉,谈起家常来。
前年,高毅作为高句丽宗室,随着大王西征周国,目标是周国辽西重镇、营州柳城,当时大军浩浩荡荡出发,过辽泽,抵达医巫闾山北麓的这个地方,碰到了游牧的一个契丹部落。
当时,这个契丹部落派人助战,其酋长,便是眼前这位笑眯眯的人。
这酋长的名字,高毅已经不记得了,契丹小部落到处都是,他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这部落属于契丹什么氏族部落也懒得记。
不过对方的样貌他倒是还有印象,而对方也记得他,所以才有了“叙旧”的基础。
高毅带着数千骑兵从辽东城出发,经辽泽北道西进,过医巫闾山,再次经过这里,当然不是来寻亲访友的,他要趁着周人麻痹大意之际,偷袭营州柳城,即便无法攻进去,也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这两年,周军不断袭扰辽东,大肆破坏农田,甚至渡海而来,沿着水逆流而上,围了平壤,气焰十分嚣张,高毅作为宗室,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调集精锐出击,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他要让周人知道,己方并不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这样做的风险很高,但周人很可能因为大军刚撤而疏于防范,所以高毅决定赌一把。
但现在,他觉得目标可能要变一下。
高毅现在所处契丹部落的位置,位于医巫闾山脉的北端,医巫闾山脉大致上是自北向南走,他在这里可以继续向西行军,然后折向西南,大概三百多里路程,即可抵达柳城。
或者,在这里沿着医巫闾山脉西侧向南走,大概百五十里路程,是白狼水畔的周国昌黎城。
去昌黎比去柳城近,但昌黎的重要性比不上柳城,高毅今日在这契丹部落“做客”,忽然意识到一点:周人似乎在以开边市的办法,收买营州外围的契丹、奚人部落。
这就意味着这些部落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有可能会向周人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他的队伍行踪会暴露,奇袭的效果就没有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但高毅有些犹豫,因为他此次来搞偷袭,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在营州待下去,那么屠了几个契丹部落,只会让其他契丹部落铁了心站在周国那边。
如此一来,日后他们再想对营州动兵,怕不会有人来帮忙,反倒会坏事。
契丹各部实力弱小,比起各部来说不算什么,若是往日,高毅才不会这么纠结,但现在情况不同,为了尽一切可能掣肘周国,他觉得拉拢营州外围契丹各部是有必要的。
至少要让对方两面讨好,而不是把心一横投向周国。
所以,他要袭击的目标由柳城变成昌黎,如此一来,这帮契丹人即便偷偷通风报信,也只会误导周人做出错误判断。
南下不到百里就是昌黎城,现在出发,明日凌晨就能发动进攻,得手之后立刻撤退,到时候这帮契丹人想搞鬼搞怪都没机会。
反倒会因为提供了错误的消息,被周人责怪甚至问罪。
高毅心中权衡利弊,不一会便做出决定,笑眯眯的对酋长提出要求,要求对方派人带路,半路上碰到盘查也好糊弄一下,方便官军接近营州柳城。
见着这酋长忙不迭的点头,说一会就安排人做向导,还热情洋溢的请他和将士们歇息一下再走,高毅闻言欣慰的笑了,心中却在冷笑:
歇息一下再走?你是想先派人去柳城那边通风报信吧?
无论对方是不是打算通风报信,高毅决定过一会再出发,以便让将士们及马匹休息一下,他们长途跋涉,确实有些累。
休息完毕出发后,目的地不是柳城,而是南面的昌黎,他要给周人一个“惊喜”。
不知不觉间,一大锅肉汤已经见底,高毅谢绝了酋长喝茶解腻的提议,一来是他不习惯喝中原的苦树叶水。
二来是防止对方下毒。
他和酋长及其几个儿子共吃一锅肉,所以不怕对方下毒,但端上来的茶水可是分开的,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见着酋长及其儿子们喝茶喝得津津有味,高毅反倒有些好奇:这种苦树叶泡出来的水有什么好喝的?
不一会,高毅觉得腹胀,肚子咕咕叫起来,忽然想出恭,似乎是吃得太油腻,肚子受不了。
这种时候喝茶解腻也没用,得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不然拉在裤裆里可是很丢人的。
高毅很快便找到个“好去处”,外围围了一圈随从以防不测,自己脱下裤子蹲在地上,不一会“雷鸣声起”。
酣畅淋漓之后,高毅“如释重负”,正要转出去,却觉得肚子不对劲:又来了!
复蹲下来,“噼里啪啦”一阵后,肚子只是缓了缓,又开始胀气。
接连“噼里啪啦”几次过后,高毅双腿发麻,还有些发软,心中暗道莫不是吃了没煮熟的羊肉所以闹肚子,就在新一轮“噼里啪啦”声起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来得突兀,宛若平地起惊雷。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雷鸣声。
现在万里无云,不可能是打雷,而那声音高毅熟悉,是轰天雷爆炸时发出的动静。
四周响起的喊杀声、马匹的嘶鸣声,说明出事了。
高毅心中大惊,提着裤子就往外跑,结果刚系好腰带,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还没等到他决定该如何,“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裆部传出,随后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与此同时,外面也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有无数小轰天雷炸响,激起惨叫声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