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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教导

    夜,行宫,宇文温正和儿子宇文维城、宇文维宁交谈,今日他和太子宇文维城接待南洋诸国使者,席间谈起很多事情,现在,是宇文温答疑的时候了。

    一肚子疑问的宇文维城,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就是皇朝如何应对林邑国,他问道:“父亲,日南故地真的暂不考虑了么?”

    宇文温答道:“那不是为父要考虑的事情,饭要一口一口吃,吃太快,会噎着的。”

    “可是,可是皇朝水师实力强劲,要浮海远征灭掉林邑国已不算困难,更别说南洋贸易公司自己就有“髡军”,收复日南后靠着“髡军”常驻、平定叛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对于儿子的看法,宇文温当然要反驳:“主要问题不在于此,你们看看..”

    他指着舆图上的交州地区:“欲定日南,先定交州,欲定交州,先定广州,欲定广州,那么就得控制浈水水道,以及大庾岭道,一旦岭表有变,官军便可自洪州南下,火速平乱。”

    “问题在于洪州至广州有千里之遥,交通必须便利,沿途州郡局势稳定,官军出击才能迅速有力,然则这一线沿途多山,无数俚僚蛮部聚集,想要平靖,谈何容易。”

    “广州不稳,交州便不稳,交州不稳,纵使在日南故地有驻军,驻军也不过是涸辙之鱼,迟早要完。”

    “交州不稳的话,再向南扩张国土,这些国土不过是一粒粒露水,太阳出来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经营交州才是关键,但交州想要经营好,又谈何容易。”

    宇文温说到这里,指着南中地区:“你们看看,南中之于交州,类似哪里?”

    “呃...”宇文维城沉吟片刻,答道:“莫非是上游荆州之于下游扬州?”

    “没错,还有,广州之于交州,类似何处?”

    宇文维宁见着父亲看向自己,想了想答道:“淮南之于江南?”

    “对,这就是重点,南朝数百年,均有荆杨之争,而淮南是为江南屏障,要想守住江南,就得先守住淮南、荆州,交州亦是如此。”

    “同样,若要平定江南,必然先取荆州、淮南,如此一来,取江南便如探囊取物。”

    宇文温说完,伸右手去拿案上镇纸,只用拇指和食指,就将镇纸拿(捏)起来。

    “镇纸是交州,拇指是广州,食指是南中,你们看看,若只有一个手指,如何拿得住镇纸?”

    “交州有事,广州驻军浮海西进增援,南朝数百年来俱是如此,然则一旦广州援军出事,交州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若此时,上游南中又有一军顺流而下,那么交州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

    “经营交州,来日方长,而交州稳定的好处,不止一个。”

    宇文温右手依旧拿着镇纸,抬起左手,用左手食指指着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空隙:“镇纸是交州,拇指是广州,食指是南中,那么,它们围成的一个圈里,是什么地方?”

    兄弟俩同时回答:“是桂州。”

    “没错,桂州,桂州位于广州上游,一旦有事,下游不得安宁,而要经营桂州,就得将其包夹,那么交州和南中,便是关键。”

    “桂州经营好了,其北洞庭湖区潭州总管府就稳了,不是么?”

    “而桂州与广州分处岭表西、东,这两处稳了,岭表局势就稳了。”

    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宇文温继续说下去:“言归正传,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交州稳定,日南故地才会稳定,在那之前,急着收复日南,必不得长久。”

    “正如人吃饭需要时间消化一般,岭表广州、桂州,还有交州、南中,无百年之持续经营,不足为中原所属磐石之地。”

    宇文温放下镇纸,感慨道:“人生苦短,父亲是看不到那个时候了,你们努力些,待得天下平靖,在太庙焚香祷告,让父亲知道。”

    这种时候必须父慈子孝,为父感慨人生苦短、时日无多,做儿子的要是无动于衷,那就是大不孝,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反应很快,赶紧表态:“父亲春秋正盛,必然长命百岁!”

    “嗨,人终有一死,未来,还得你们兄弟齐心协力。”宇文温笑着摆摆手,他看得很开,以后世的科学技术都不能保证一个人活到百岁,在这个时代,又谈何容易。

    至高无上的皇权让人迷醉,而有了权力,就有了美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生活,宇文温当然甘之如饴,但重金属严重超标的所谓仙丹,他是不会吃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宇文温觉得自己能活过七十岁就不错了,更别说一个皇帝若活得太久,反倒成了王朝的巨大隐患,现成的例子就是梁武帝萧衍。

    收起感慨,他开始向儿子介绍“国际局势”,日后无论是谁继位,作为他的继承人,眼界不能和“历史上”的那些皇帝一般窄。

    最好的例子,就是解决突厥,突厥分东西,而西突厥又和波斯及罗马有纠葛,周国若想较为彻底解决突厥及草原游牧民族的问题,找帮手是必要的。

    现成的帮手就是波斯,如果两国可以东西夹击突厥,那就能事半功倍,这也是宇文温隆重接待波斯使者的原因。

    提到了波斯,就不能不提波斯的宿敌罗马,虽然两国争斗和宇文温无关,他也管不了,但这两个国家鹤蚌相争,却让另一个势力渔翁得利。

    正如历史上宋辽两国相争,结果便宜了金国那样,波斯和罗马的不死不休,导致的结果就是阿拉伯帝国的崛起。

    当然,这也和宇文温无关,但他希望儿孙们能注意“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问题,不要走上原本历史里唐朝的“老路”。

    唐朝灭了百济、高句丽,结果便宜了新罗,辽东地区还弄出个渤海国,与此同时契丹慢慢做大。

    唐朝压制南中爨氏,扶植六诏之一的南诏,结果养虎为患,最后丢了南中不说,连蜀地、交州地区都饱受南诏袭扰。

    唐朝灭了突厥,结果又有后突厥,后突厥完蛋,草原依旧有霸主,薛延陀、回鹘等势力走马灯上场。

    唐朝压制吐谷浑,结果便宜了吐蕃,随后吐蕃崛起,占了陇右、袭扰蜀地不说,甚至攻破长安,之后年年进犯关中打草谷,搞得唐军年年“防秋”。

    这就是历史教训,宇文温无法直接说出来,所以只能通过不断的教导,让儿子们意识到这个问题,吸取教训。

    打铁还得自身硬,若成日里想着搞“平衡”,扶一派打一派,这种做法迟早玩脱,来个养虎为患。

    宇文温要让儿子们知道,无论是辽东、交州、南中还是草原,要彻底解决问题,就只能靠自己的国富民强、兵精粮足。

    “靠种地,那点粮食能撑得起四处开边、持续数十年?当然不能,所以得靠海贸来补贴开支。”

    宇文温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父亲辛辛苦苦搞海贸,不仅要开源,还要给国家和百姓拓展一片新天地,要持续数十年的经营,收益才会越来越大,日后,你们当家做主了,若是有谁说海贸劳民伤财,建言朝廷禁海...”

    “这种人,不是蠢就是坏!”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门道

    洗脑,就得从小时候做起,宇文温长年累月向儿子灌输海贸的好处,不只是夸夸其谈,如今他手里就有详实的数据,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但这些资料中的几组数据,却成了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疑惑的来源。

    兄弟俩的问题,就是交州及南洋稻米北运淮南销售的行为,实际上并不划算,为何朝廷还要如此行事。

    这个问题,涉及到海贸的核心:风险和收益,实际上问到了点子上,宇文温见儿子有自己的想法,能问出关键性的问题,心里很高兴,于是进一步作出解答。

    航海风险大,一艘船好不容易出海跑一个来回,就该运送一些高价值的货物,譬如香料、奇珍异宝或者蔗糖等等,若是运粮食,航行里程超过一定距离后,等同于高风险低回报,对于海商来说是不划算的。

    交州稻米,从龙编港启运,运到广州或者福州地区,这买卖做得,但若要继续北运,运到长江以北地区,还要以低价出售,这买卖只能说不亏。

    所以朝廷才推行“一系列优惠政策,鼓励海商将交州稻米运到淮南(在广陵,淮口等海港卸货),此举不是为了做买卖,而是为了压低两淮(淮水下游地区)及江南的粮价。

    压低粮价之目的,不在此次讨论之列,宇文温要告诉儿子将大量交州、南洋稻米北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维持足够的货运量,养活大量船队及相关从业人员。

    为什么要这么做?道理很简单,海贸的关键在海运,只有当海贸的货运需求持续增加时,才会有越来越多的船只参与到海运之中去。

    只有海运业壮大,航海技术及整体水平才会有飞速发展。

    宇文温先问儿子宇文维宁,问当前海贸的方式是怎样的,宇文维宁拿出笔记本,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出来。

    “传统”的海贸方式,是海商自己弄一艘或者几艘船,然后招募人手,购入货物,然后用自己的税收操纵自己的船出海,运自己的货物前往目的地。

    然后在目的地销售货物,换得当地特产,再前往其他地区销售,获取利润。

    这种经商方式,不仅限于海贸,实际上就是传统的行商经商方式,仅就海贸而言,这样做的成本很高。

    造船及船只的日常维护保养要花钱,养水手要花钱,对于船老大以及熟悉航线的老手还要加以笼络,出海后,出现人员伤亡还得给抚恤,这都要花钱。

    所以海贸的关键是要有船或者船队,能够相对平安的完成贸易航行,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但现在,因为有了南洋贸易公司牵头,海贸的方式多了一个,那就是委托运输。

    就船的归属来说,就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

    自己募集工匠、收购木材造船,费用很高,如果直接买船,花费相对就低许多,而若是租船,费用就会进一步降低。

    船是这样,水手、船员也是如此。

    源自黄州的镖行,让行商的经商方式有了变化,他们可以雇佣镖队护送自己及货物前往目的地,而自己不需要养着一支护卫队伍,节省不少成本。

    基于这个道理,如今海贸也有了专门从事“保镖”和“送货”的商社,海商们可以花钱请这些商社出人出船,将他们及货物运到目的地,自己却不需要养着一支船队。

    这种专门从事海上运输的行业,就是海运业。

    从事海运的船队,只负责运输货物及人员,船队具备必要的武装,以便击退海寇的袭击,将货物及人员安全运抵目的地,至于船上货物如何销售,与他们毫无关系。

    这样的船队,熟悉主要航线的海况,熟悉风信,熟悉沿途各处港口,安全运输的成功率高,而有偿运输服务的费用合理,足以形成“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效果。

    这是宇文维宁了解的结果,且不说这结果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还是别人代为效劳的,宇文温对儿子能看到这点很高兴,他就这一现象,向儿子进一步解释。

    专业从事海运的船队,自己不从事贸易活动,需要雇主雇佣他们运输货物,以此养活自己,正如镖行的镖队需要接活来养活自己那样,海运业要发展,前提是货运量要持续增加。

    问题就出在货运量上,因为中原输出的货物,对于外洋诸邦国来说有多少都不嫌多,而外洋诸邦国能输入中原的货物,相比之下少得可怜。

    这些邦国能拿得出手(中原需要购入)的货物,无非香药、象牙等奢侈品,数量总是有限的,这样一来,中原的海船就会出现半途跑空的情况。

    所谓半途跑空,就是指出去(南下)的时候满载,回程(北返)的时候船舱空荡荡。

    这一情况,以前不存在,因为海商都是自己组织船队做海贸,来回时海船肯定是满载的,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

    对于专门从事海运的船队来说,他们从中原出发时必然满载货物,但到了广州、交州或者南洋港口卸货后,回程时船舱多半装不满,因为雇主没那么多货让他们装。

    矛盾在于“出”和“入”极度不平衡,宇文温举了个例子,一支十艘船规模的船队,满载货物出发,将货主及货物运往南洋,此时十艘船的船舱都能装满。

    待得从南洋返航回中原时,通常情况下有至少五条船是空的,如此一来,对于这支船队来说,还不如维持五条船的规模比较划算。

    随着海贸大兴,这一问题愈发明显,对于海运业的发展造成不利影响。

    那么为了让船队回程时能把船舱装满,让船队有得赚,朝廷(市舶司)开始想办法,办法之一,就是人为增加货运需求,那就是增加“委托”,委托这些船队将交州及南洋出产的粮食运到中原。

    一艘万斛(货运量)海船,运香料也是运,运粮食也是运,扣掉“风险金”,运费也不会差得太多。

    如此一来,海船半途跑空的情况得到缓解,让南下的海船,回程时不会空着船舱,能顺便运输一些货物,好歹不会亏。

    所以将交州、南洋稻米北运中原的行为,仅仅从做买卖角度上来说划不来,但对于海运业的发展却是很有必要的。

    只有当海运业快速发展,才能降低从事海贸的门槛,这会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海贸中来,让更多的人从海贸之中获利。

    听到这里,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恍然大悟:原来海贸还有这么多门道。

    “但这只是治标,想要治本,还得另外想办法。”宇文温说完,拿起一个小玻璃瓶,放到儿子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玻璃瓶里是雪白的白砂糖(蔗糖),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看着这些白砂糖,问:“那....就是在南洋大力发展甘蔗种植园?”

    “没错,中原对于蔗糖的需求是没有止境的,而南洋地区湿热多雨,最合适种甘蔗、种水稻,只要南洋的蔗糖产量大幅增加,那么南下的海船回程时,就绝对不会空着回来。”

    听着父亲描述的海贸美好前景,兄弟俩颇为激动,这种知识,典籍里可是从来都没有的。

    宇文温见着火候差不多,开始点出题中应有之意:“你们想想看,当南洋各地遍布甘蔗种植园,当各国贵族、酋帅靠着向中原出售蔗糖过上好日子,当他们一个个变成大种植园主、变成大卖家,而中原成为主要甚至唯一买家时...”

    “卖家会和唯一的买家翻脸么?还离得开唯一的买家么?”

    宇文温的话,宇文维城听了之后有些小激动,他没想到海贸的好处有这么多,想了想,又问:“父亲,如此说来,海贸可以强国?”

    “这个问题.....”宇文温沉吟着,不知过了多久,长叹一声:“纯粹的海贸,哪里能强国啊....”

    见着儿子哑然,他笑着摇摇头:“海贸如何强国,这个问题的答案,父亲有,但不确定正确与否,你们有空的话,自己也想一想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于紫色

    忽如其来的夜雨,使得原本寂静的夜晚变得热闹起来,行走在回廊内的皇后尉迟炽繁,看着屋檐下的水帘,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雨越下越大,水花一会溅得更厉害,她若不早些回寝殿,裙角怕是容易被打湿。

    匆匆行走之际,她不忘吩咐随行宫女,一会要到太子寝殿看看,若太子不睡觉而是挑灯夜读,一定要劝。

    如果劝不听,立刻告诉她,她亲自去吹灯拔蜡。

    半个时辰前,宇文维城与父亲结束谈话后,回来便要翻资料,一副即将挑灯夜读的模样,这让等候多时的尉迟炽繁有些心疼。

    她知道儿子上进,想要表现得更好些,所以每当宇文温布置了“作业”,宇文维城就会很努力的去完成,丝毫不拖延,尉迟炽繁对此感到很欣慰,却担心儿子累坏了。

    她本来要和儿子说些事情,为了让儿子早睡多休息,长话短说之后,不许儿子挑灯夜读,硬是看着儿子睡下才离开。

    眼见着一大一小都不省心,尉迟炽繁觉得心好累,她没那么多精力盯着太子,所以需要有人来帮忙。

    那就是太子妃。

    想到这里,尉迟炽繁只觉有些头痛,宇文温把太子的婚事丢给她去张罗,让她拟定了人选之后再“上报”。

    尉迟炽繁这几个月来为了给儿子选太子妃,真是操碎了心,但直到现在依旧举棋不定,所幸时间还长,她不需要太过焦虑。

    太子妃是太子的贤内助,其娘家就是太子的必然支持者,所以太子妃选好了,太子的地位会愈发稳固,可若是选得不好,恐怕会适得其反。

    尉迟炽繁知道因为自己的娘家问题,朝野之中隐约有一股暗流涌动,想要推动废后、废太子,这让她感受到很大的压力,虽然宇文温给了她母子强有力的支持,但尉迟炽繁丝毫不敢懈怠。

    别的不说,她不希望太子妃的娘家人成为某些势力推动废太子的突破口,所以太子妃的出身要好,而娘家人的品行至少也得过得去,不容易被人找茬。

    此其一,其二,人选得宇文温看得顺眼。

    尉迟炽繁知道枕边人的心思,知道宇文温忌讳外戚势大,但又希望外戚能成为太子的强力支持者,其间分寸如何拿捏,让尉迟炽繁操碎了心。

    加上她还管着后宫事务,以及总揽各项产业,若不是有贴心的妹妹帮忙,真是不知要老上几岁。

    眼见着寝殿所在院子就在前方,而雨越下越大,尉迟炽繁加快了脚步,待得近前,见着宫女们大多候在院外廊下,而院门处挂着个小牌子。

    那牌子有“不得打扰”的意思,这是宇文温定下的规矩,一般情况下,意味着里面“激战正酣”,不得打扰。

    然而今夜是皇后尉迟炽繁侍寝,别的妃嫔很识相,不会“插队”,当然妹妹是例外。

    若妹妹在里面到也罢,尉迟炽繁不会犹豫,直接就进去,然而妹妹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

    此时,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等一会?等里面完事了再进去?

    直到现在,尉迟炽繁就只和妹妹一起侍奉过宇文温,所以她不习惯也不想和别的女人一起陪着宇文温过夜,然而现在有妃嫔公然挑战规矩“插队”,这个头若开了,日后可就不好管了。

    尉迟炽繁思索片刻,继续向前走,守在院门的宫女见状没有阻拦。

    皇后是后宫之主,对于那块牌子而言,皇后总是例外的。

    “眼下是谁在殿内侍奉陛下?”

    面对皇后的发问,宫女们不敢有丝毫隐瞒:“回皇后殿下,是李观察聆听陛下垂询。”

    尉迟炽繁闻言一愣:原来是兼任观察使的宦官李三九在里面,看来夫君是有要事和李三九商议,不想有人打扰。

    看向寝殿,尉迟炽繁觉得有些疑惑,她不清楚是什么事让宇文温连夜召见李三九,还挂出牌子来。

    。。。。。。

    “罗马国,即古称大秦、先前所称拂,那可是个大国,历史悠久,不逊中原....”

    “此国原为城邦国家,以其城罗马为国号,后来经过数百年不断扩张,地域辽阔,一个中枢统治起来十分不便,于是分为东西罗马,各自有正副皇帝....”

    “正帝帝号为‘奥古斯都’,副帝帝号为‘凯撒’....”

    “后来西罗马亡于蛮族,东罗马以东境一城‘拜占庭’为国都,国祚延续至今,也就是如今的罗马国,而国都改名为君士坦丁堡。”

    “罗马国以紫为尊,无论是皇帝还是权贵,都身着紫袍,故而有一句俗语,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生于紫色’,真正的意思就是‘生于名门’。”

    “换做中原这边,和‘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意思差不多...”

    寝殿内,宇文温正给尉迟炽繁讲极西之地罗马国的风情,算是更换一下夫妻间的话题,不然成日里说柴米油盐乏味得很,老夫老妻“敦伦”多了也没意思。

    宇文温滔滔不绝的说,尉迟炽繁认真的听,时不时问几句,看上去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实际上她是想“猜题”。

    李三九告退后,她进来时,发现宇文温正专心致志翻资料,研究罗马国风情,当时她就起了心思,觉得夫君如此琢磨,怕不是为日后出题考太子而准备。

    尉迟炽繁即便不怎么对极西之地罗马国感兴趣,也打起精神,听宇文温讲异域风情,听听对方提得最多的内容,记下来,日后让儿子关注一下。

    为了儿子,她也是很拼的。

    尉迟炽繁的小心思,宇文温没有察觉,此时他有些小激动,原因倒不是因为卖弄知识有了听众,而是因为一封信。

    这封信,是波斯使团里某人暗中交到宦官李三九手上的,对方请求李三九将这封信转交给天子。

    信是用波斯文写的,李三九先让精通波斯语的人将这信翻译,然后带着原件和译件一起入宫,亲自呈交给宇文温。

    这封信,是波斯国“万王之王”库萨和(音译)的“后中后”、罗马公主玛利娅(音译)写的亲笔信,信件是否玛利娅亲笔所写无从辨别,但让宇文温感兴趣的是信的内容。

    在这封信中,波斯王后、罗马公主玛利娅向东方的天子提出请求,请求周国与她的母国罗马通商,加强双方的友好往来。

    考虑到现实,通商和往来的途径就只能走海路。

    经由海路进行通商和友好往来的前提,是双方都有海港,而玛利娅在信中提到罗马国已经收复了阿非利加东部地区,宇文温认真琢磨之后,认为这地区就是后世所称埃及。

    这一点,波斯国的使节在酒宴上也承认了。

    宇文温不太清楚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的具体历史,但知道罗马帝国的行政区翻译为汉语是“行省”,对方的阿非利加行省治下区域,应该是地中海南部的北非地区。

    以此看来,埃及东南面的红海海域,应该已在罗马国的控制之下。

    海船经由红海出发,经过红海东面海峡峡口的“东方之门”港,可以前往遥远的东方,抵达交州龙编或广州番禹。

    “东方之门”是哪里?

    宇文温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觉得这港口应该位于后世所称也门的沿海地区,因为是东方航线的起点(相对红海海域而言),故而有此称呼。

    而生于紫色的罗马公主、波斯王后玛利娅,为了母国,不惜冒着风险,在使团里安插亲信,将一封亲笔信带到中原,希望引得中原海船经由“东方之门”入红海抵达阿非利加行省,和罗马做买卖。

    对方在信中介绍,阿非利加行省的最高长官希拉克略(音译),是罗马皇帝的忠实臣子,对于开展和东方的贸易这一政策很赞同,届时一定会行各种方便。

    与此同时,罗马国的海船,也会前往东方中原做买卖,玛利娅希望东方天子能“行个方便”,稍微重视一下罗马的海商,让海商能在中原采购各种物资。

    这种匪夷所思的请求,让宇文温激动之余觉得很奇怪,他觉得罗马国若真想开展东西方海贸,自己就可以派使者走海路来中原详谈,一个出嫁的公主何苦冒风险让人偷偷摸摸带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玛利娅身为波斯的“后中后”,居然甘冒风险为母国“招商”,莫非...

    莫非罗马国很缺钱,急需开源来缓解财政危机?

    宇文温不清楚罗马国情,但他知道东罗马帝国有千年帝国之称,生命力之顽强令人叹为观止,当然东罗马帝国的帝系传承和东方不一样,帝位并不是父子相传,内部也分为很多朝代。

    听得罗马国的帝系传承不是父子相传,甚至先帝和新君之间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尉迟炽繁不由得愕然:“啊?罗马国的皇帝是...选出来的?”

    “拥戴,知道不,拥戴,谁得国都大贵族和大军头拥戴,谁就能当皇帝。”宇文温说到这里,有些促狭的笑起来:

    “一人一票选皇帝,如何,这种方式有没有一种...有没有一种很民主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章 密谈

    雨后的街道轮廓分明,亭台楼阁间一片清新靓丽,身着便服的李三九下了马车,看看q前方院门处迎上来的“李干娘”,又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什么人跟踪便干咳数声。

    身边随从闻声知意,对李干娘说道:“干娘前面带路。”

    浓妆艳抹的李干娘笑得花枝乱颤,赶紧说道:“郎君这边请,这边请....”

    一行人进了院子,听着丝竹声在廊道里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小院,那随从驾轻就熟的和李干娘谈妥了价格,将几张流通券交出去后,很快便有侍女端了酒菜上来,歌舞随后开始。

    穿得花枝招展的舞姬翩翩起舞,看上去赏心悦目,李三九随意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看着眼前的歌舞,有些心不在焉。

    他是阉人,当然不会对女人有什么感觉,之所以来这风月场,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时钟指向十点五十,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李三九将视线从时钟处收回,看了看眼前扭动腰肢的舞姬,闭上眼,欣赏着歌曲。

    李三九出身贫苦,自幼净身入宫,在宫里做牛做马,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宦官,幸得遇见潜邸时的宇文温,人生际遇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三九侍奉宇文温夫妇二十年,深受信任,是夫妇俩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有了新任用,作为观察使,为天子耳目,在外观察世间百态。

    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密探头目,掌管着一个庞大的消息网,这消息网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住了文武百官,而身处蜘蛛网中的大蜘蛛,就是他李三九。

    蜘蛛网上一有风吹草动,李三九就要及时作出反应,防患于未然,所以他时常出宫,在宫外别院居住,以方便处理各类事务,在宫里露面的次数反倒不多,不像当年那样,每日都在府里(宫里)转悠。

    虽然在宫里露面的次数少了,但李三九的地位丝毫不降,宫里受任用的宦官不少,但没一个能威胁到他的地位,而李三九能有如今的任用,正说明天子是如何的倚重他。

    李三九虽然自幼净身,但自从入了潜邸后,伙食一直很好,加上常年坚持锻炼,所以个头不矮,身体硬朗,孔武有力,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只是说话时中气稍有不足,没有胡须。

    不明真相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他是阉人。

    所以那位李干娘还以为李三九是某位有钱郎君来此花天酒地。

    不知不觉中,时针走到十一点十分,一向守时的李三九见着客人迟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就在这时,一人入见,低声说道:“郎君,客人来了。”

    “嗯。“

    李三九示意随从打赏,舞姬和乐师们拿了赏钱后行礼告退,房内只剩李三九和几名随从,不一会客人到,却是一名深目高鼻的胡人。

    这胡人身高一般,五官端正,除了深目高鼻,没什么特别的外貌特征,看上去文绉绉的,不是很起眼。

    如此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却肩负着一件秘密使命。

    波斯使团成员萨维尔,应约前来与周国皇帝亲信李三九密会,。

    萨维尔作为使团成员,得周国皇帝几次接见,他知道李三九是皇帝亲近之人,所以冒险将王后玛利娅的密信交到对方手中,两人今日是第二次密会。

    寒暄就免了,李三九带来了通事(翻译),两人以其为沟通桥梁,直接谈正事。

    “贵国王后的信,我已经呈交天子,天子看了之后,有几件事让我转达...”李三九慢条斯理的说着,尽可能不用什么华丽的辞藻和成语,省得通事为难。

    “第一件是公事,我不说,你们过几日也会知道....嗯,皇朝会派出使团,与贵国使团一起前往泰西封。”

    李三九说完顿了一下,以便通事将他所说翻译给萨维尔,待得对方点头,他继续说:

    “使团在泰西封觐见贵国万王之王后,会前往罗马国,到罗马国都去,觐见罗马国的皇帝。”

    萨维尔听完通事转述,有些惊讶的问:“这...万一吾王不同意的话...”

    “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我只是提前透露,”李三九说完,继续说第二件事:“皇朝海贸事宜,由南洋贸易公司负责,请王后放心,南洋公司的贸易船队,会克服所有困难,前方王后母国的阿非利加地区,开展贸易。”

    他喝了一杯酒,补充道:“贸易船队,今年秋天就会出发。”

    萨维尔闻言惊喜不已:“真、真的吗?”

    李三九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万事开头...嗯,走路时走出第一步最难,这支船队的规模不会太大,以安全抵达目的地为首要目标...”

    “东西海上航线古来有之,所以你可以放心,船队定然能平安抵达阿非利加地区...就不知道当地官员,会不会因为不知情而....产生什么误会?”

    这个担心有道理,萨维尔答道:“还请观察放心,王后已经做了准备,阿非利加的官员,必然会热情迎接贵国的船队。”

    “需要凭证么?万一有人冒充,那该如何分辨?”l李三九问第二个的问题也很有道理,萨维尔拿出贴身携带的一块铜牌说道:“这上面的图案,就是凭证。”

    李三九点点头,收了铜牌,再问:“所以,贵国...王后母国那边,急需什么货物呢?”

    面对李三九的问题,萨维尔想都不想便做出回答:“丝绸,瓷器,还有....还有玻璃镜!尤其是玻璃镜,越多越好。”

    “玻璃镜很贵的。”

    “没关系,玻璃镜能卖出高价,再贵都值得买,你们运多少过去,都买得起,价格好说。”

    “那么...”李三九思索着,随后问:“海船往来东西两端,至少要一年时间,那么王后希望每年能有多少面玻璃镜运往阿非利加呢?”

    “呃...一百个行么?”

    萨维尔有些为难的说,他知道产自东方中原的玻璃镜很珍贵,而在波斯或者罗马,这样的玻璃镜再贵都有人买,因为贵族们根本就不缺钱。

    但先前在波斯或罗马销售的玻璃镜,都是粟特商队经陆路运来的,数量少,供不应求,所以他不确定中原这边玻璃镜的产量究竟有多少,王后也不知道,所以只是希望尽可能多买。

    毕竟这玻璃镜在君士坦丁堡能卖出很高的价钱,王后的父亲有了这笔收入,可以缓解财政紧张的局面。

    李三九看了萨维尔,伸出一根手指:“这件事,陛下倒是有了吩咐,就这个数吧。”

    萨维尔见状很高兴:“太好了,一百个镜子,就这么定了!”

    李三九笑了笑:“不,是一千面。”

第一百四十一章 紫气东来

    酒过数巡,李三九和萨维尔的密谈接近尾声,双方就一些重要事宜达成了约定,而萨维尔不能在此待得太久,以免让使团其他成员起疑,所以李三九抓紧时间,进行下一个话题。

    他命人端来几匹布,这些布都已染上紫色,但紫色各有不同,萨维尔一一过目,看了看有些疑惑:“这是?”

    “我听说罗马国以紫为尊,但紫色有许多种,不知这几匹布上,哪种紫色是罗马国那尊贵的紫色?”

    “喔....”萨维尔仔细看了看面前几匹布,过了一会摇了摇头:“最多是接近,但并不完全一致。”

    “是么?”李三九有些惊讶,随后饶有兴趣的追问:“罗马国用的紫色,我听说是从海中螺贝里取出来的?”

    萨维尔答道:“是,所以成本很高,十分珍贵。”

    他见李三九对此事颇为感兴趣,于是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在罗马和波斯是如何获得紫色染料的。

    海里有一种名为骨螺的海螺,这种海螺分泌出白色或无色的粘液,放置一段时间后,这些粘液会变成紫色,能够用来给纺织品染色,十分神奇。

    经由海螺(海贝)得来的紫色,称为“贝紫”或者“骨螺紫”,是罗马和波斯及周边国家、地区紫色染料的主要来源。

    从骨螺里提取紫色染料,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和挤牛奶一样,挤压这些骨螺,让其分泌出粘液,然后将骨螺放回海里,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挤”。

    另一种方法就是将骨螺的壳去掉,将其软体直接“榨汁”。

    第一种方法比较麻烦,单次获取紫色染料的量较小,但不伤害骨螺,可以“反复使用”;第二种方法可以获得较多紫色染料,却是一次性消耗。

    无论哪种方法,从单个骨螺中获得的紫色染料都是很少的,要数百上千只海螺才能提取像样分量的紫色染料,所以紫色的提取成本很高,紫色纺织品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

    越稀少的东西越珍贵,所以紫色就成了罗马国最尊贵的颜色,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波斯及其他国家,紫色同样为贵族们欢迎。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贵。”李三九感叹道,今日他可是大开眼界了,继续发问:“那么,如果中原的海船,能够将和骨螺..骨螺紫相近的紫色纺织品染料运到阿非利加,你觉得销路会怎么样?”

    萨维尔看看手中的布匹,试探着问:“你是说..紫色的丝绸?那紫色是接近骨螺紫的紫色?”

    “是。”

    听得李三九这么肯定的回答,萨维尔有些不敢相信:“中原也有很多骨螺么?”

    “不,中原的紫色染料,主要来自一种草,也就是紫草,你可以称之为草紫。”

    这回轮到李三九来介绍中原的紫色染料,实际上他根本不懂相关知识,是天子昨日介绍了一番,他才大概了解一二。

    中原的紫色染料,源自一种叫做“紫草”的植物,这种植物的根可以榨出紫色的汁,是紫色染料的主要来源,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正如从骨螺中提取紫色成本较高的缘故,从紫草中提取紫色的成本也不低,加上染色工艺很麻烦,所以中原的紫色同样地位不低,多为高品官服用色。

    但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有了“化学之道”,印染业的发展很快,传统的染料提取工艺在各种化学品的帮助下得到了显著改进,成本大幅下降,而染色工艺也是如此。

    李三九是昨日才知道,草紫的提取工艺已有了突破性进展,据说用了“酒精萃取”后,草紫的提取率增加,所以成本大幅下降,而新式染色剂的研制成功,让紫色的染色成本也降了下来。

    各色染料和助染剂、染色剂,以及染色纺织品,是两洋贸易公司大力推出的海贸新产品,如今尊崇紫色的罗马国找上门来,那么淮南投产不久的新式染料工场就有了大主顾。

    这都是一连串产业发展所带来的结果,如同面团发酵一样,变化很快。

    随着水力纺织的普及,中原的纺织业得到了极大发展,随之而来对印染业有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更多的染料,更好的染色工艺。

    以制作染料出售赢利为目的得大型染料工场已经出现,而染料作物的种植面积也越来越大,还是以紫色染料为例,淮南地区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紫草种植园,为染料业提供了大量原料。

    而蓝草的种植规模更大,因为朝廷对于靛蓝的需求量已经不能用“饥渴”来形容了。

    李三九作为天子心腹,知道靛蓝能用来制作“猛炸药”,也知道染料作物的种植,是朝廷推广“经济作物”种植的一个重要环节。

    于是身为密探头目的李三九,临时兼职“推销员”,向密使萨维尔推销中原的草紫。

    如此转变,让李三九觉得有些尴尬,他不是很擅长做买卖,更不擅长推销商品,只能按着宇文温传授的“秘诀”,自卖自夸。

    “这样吧,此次前往阿非利加的船队,会有一艘大海船满载紫色丝绸同行,当然,为了避免意外,实际上是两艘船运货,每艘船各装半船的丝绸。”

    说到这里,李三九又补充:“这种丝绸的紫色,就按你方才指出的颜色来染,会很像骨螺紫....”

    “当然,如果日后需要染料,中原的海船也能运过去...”

    萨维尔听着听着,有些回不过神,看着手中的紫色布匹,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么?中原能对外出售这么多紫色染料和紫色纺织品?

    这么多紫色染料和紫色纺织品运到罗马,运到波斯,想来销路根本就不用担心....

    然而时间一长,紫色变得不再那么珍贵,那么紫色的地位,会不会下降?

    这到底是好是坏?

    萨维尔脑子有些乱,又谈了一会,他起身告辞,李三九让人送对方出去后,独坐房内,看着那几匹布,有些感慨。

    经由海路,向波斯国、罗马国销售玻璃镜,利润当然丰厚,但这门买卖别人沾不了光,因为玻璃镜的制造工艺迄今保密。

    吃独食,不是天子想要的局面,所以天子要想别的办法,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在与罗马、波斯的海贸中获益。

    办法之一,就是紫色染料和紫色纺织品的大规模出口,直接刺激紫草种植业的发展,让那些因为“谷贱伤农”而头痛的农户,又多了一种养家糊口的“经济作物”可以选择。

    既然要在紫色上大做文章,天子还特地为这样的出口贸易取了个名字,叫做“紫气东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紫气东来(续)

    午后,广陵城一隅,一处玻璃工场内,贵妃杨丽华正在巡视,一众女性员工簇拥左右,她们虽然身份有别,但打扮都一样:身着工作服,外罩围兜、袖套,穿着布鞋,戴着工作帽。

    工场里有安全生产制度,无论是谁都要遵守,因为生产器械里多有转动部件,很容易将头发卷入造成伤亡事故,所以无论男女,进入厂房前全都得把头发盘起,收入小帽内。

    杨丽华即便贵为贵妃,也不能例外,若她在工场里巡视发生意外,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而工场的生产过程若有什么问题被杨丽华抓到,后果同样严重:杨丽华可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参观,是以最高管理者的身份,来检查工场的各项生产流程是否符合规章制度的要求。

    她平日在长安,对于广陵工场的运营情况根据各项报告来了解,而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要里里外外看一遍。

    这座玻璃工场投产于七年前,当时天子尚在潜邸,任扬州总管,所以是为豳王女眷的贵妃,亲自租到了这座工场的筹建。

    如今七年过去,工场的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生产包括平板玻璃、玻璃器皿在内的各种玻璃制品,每年的盈利十分可观,可以说是一只下金蛋的鸡。

    除了扬州广陵的玻璃工场,黄州西阳、相州邺城等地的玻璃工场同样是下金蛋的鸡,而管着“鸡舍”的人,就是贵妃杨丽华。

    玻璃制品生产和销售,是皇室的重要产业,从将近二十年前起,就为潜邸及如今的禁中赚取了大量利润,而杨丽华管着这产业也将近二十年,皇室所有玻璃作坊,都在她的严格管理之中。

    正是因为如此,杨丽华对玻璃制作工艺了若指掌,现场巡查时十分认真,而工场里的技术骨干及管理人员全都是她带出来的人。

    如今众人见着贵妃目不转睛盯着玻璃窑,一副准备鸡蛋里挑骨头的模样,个个紧张得手心出汗。

    眼前这座炉窑,已经到了玻璃出窑的时候,明亮的熔融玻璃液从窑口流出,然后流入底部带圆孔的半圆形容器。

    流经圆孔的玻璃液,温度稍降,愈发粘稠起来,颜色变成亮红色,成圆柱状继续下落。

    一把由水力驱动的十字钢刀不断旋转,不断斩向这股粘稠的玻璃液,将其斩成一段段短圆柱形玻璃块。

    玻璃块落入下端的引导槽,然后滚落水平放置的一对螺杆之中,卡在螺杆螺纹之间的缝隙里。

    由水力驱动的螺杆不断旋转,带动玻璃块向前走的同时不断旋转、滚动,玻璃块此时还软,于是外形渐渐变成球状。

    螺杆的长度有两丈,一开始还是亮红色的玻璃块,外形渐渐变成圆球状后,渐渐“暗”下来,走完全程滚入托盘之后,温度也降了下来,一粒粒浑圆的玻璃球也成型了。

    杨丽华用戴着手套的右手,从托盘里随意拿起一粒尚有些温热的玻璃球,对着灯光仔细看起来。

    这一窑的玻璃都是紫色玻璃,所以杨丽华拿在手上的玻璃球是紫色的,这粒玻璃球有鸽蛋大小,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杨丽华仔细看了看,没发现玻璃球有何瑕疵,然后接过随员递来的玻璃“比色卡”,仔细对比起来。

    这幅玻璃色卡是“紫色系”,上面有不同的紫色,然后有对应的名称,其中一种紫色,名为“骨螺紫”。

    骨螺紫,是极西之地罗马国和波斯国最为尊贵的紫色,这几年来,皇室的各玻璃工场都在想办法研制这种紫色的配方,以便制作出具备骨螺紫的玻璃制品,外销时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经过多年努力,广陵工场的技术员们终于取得突破,他们研制出了新配方,烧出来的紫色玻璃,其色彩看起来很像骨螺紫。

    那是今年春末的事情,现在,杨丽华亲眼验证了这一事实,她将玻璃珠放回托盘,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

    得一向严格要求的贵妃肯定,技术员们松了口气,见着厂房内十分炎热,大家赶紧请贵妃转到外边说话。

    如今是夏末,天气湿热,大家就怕身处高温厂房内的贵妃中暑,真要如此那可就不妙了。

    杨丽华出厂房前,还特地从水罐里倒了一杯盐开水喝了几口,确认工人们的“高温福利”是否落实到位,水里是否放了盐。

    转到“办公室”,侍女拿着团扇给贵妃扇风,杨丽华顾不得喝送上来的冰饮,继续督促相关人员各种注意事项,要求大家加班加点,大量生产紫色(骨螺紫)玻璃制品,当然,安全生产还是要注意到。

    “南洋贸易公司这几年来一直向西洋诸国销售彩色玻璃制品,往后,紫色玻璃制品的比例会大幅增加,今年年底,会有船队前往极西之地,他们要带上大量紫色玻璃制品,所以你们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能做出紫色玻璃的工场有不少,别家如何不管,广陵工场的紫色玻璃,其紫色必须和骨螺紫相仿...”

    “相关人员的奖励,你们赶紧报上来,还有,配方要严格保密,莫要泄露出去了。”

    杨丽华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终于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抿了几口冰饮,补充道:“配方保密期两年,到时候按例有偿转让,具体怎么做,按规矩来。”

    “还有,鸽子蛋大小的玻璃珠太单一,再大些的呢?前几日你们说的新产品呢?”

    贵妃发问,早有准备的人们赶紧将“新产品”端了上来,那是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足有酒坛大小,由此可以看出里面装的物品尺寸不小。

    侍女打开木盒,将其中之物取出,然后将其捧到杨丽华面前,杨丽华定睛一看,却见这是一个放在檀香木底座上的硕大玻璃球。

    紫色的玻璃球。

    这玻璃球有椰子大小,通体浑圆,有类似骨螺紫的紫色,但球体不是清澈的紫色,球心处有一团绚烂的的紫色,仿佛多种颜色深浅不一的紫色混合而成。

    这团紫色如烟如雾,有拳头大小,看上去就像九天之上一抹仙气不经意间为紫色玻璃“冻结”,仿佛蕴含着神秘力量,只要玻璃球破碎,这团紫气就会喷涌而出。

    杨丽华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颗紫色玻璃球,仿佛心神为其所摄,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颇有些爱不释手的问:“好漂亮!此物有何名号?”

    “回贵妃殿下,此玻璃球中色彩宛若一团紫气,又因为要远赴重洋前往极西之地,所以唤作‘紫气东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道明寺

    托盘里的七彩玻璃法螺,看上去颇具玄幻色彩,宇文温盯着这做工精良的玻璃制品,听着耳边那呜呜作响的法螺声,以及回荡寺内的钟声,忽然有一种即将渡劫的感觉。

    此时他正做虔诚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本正经的观看法事,所以无法抬头看天,看看天上是否有九天神雷聚集,然后当头劈下。

    但那不可能,今日晴空万里,加上寺内有九层佛塔,塔上有招雷的避雷针,若真有雷要劈下来,劈的也是那九层佛塔。

    宇文温收回思绪,看着眼前托盘上的七彩玻璃法螺,继续强迫自己做虔诚状,看着诸位得道高僧诵经。

    他当然不信佛,但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不想让朝野内外认为他有强烈的灭佛倾向,所以逢场作戏是必须的,既然身处佛寺,就该表现得虔诚些。

    宇文温出巡至广陵,在广陵待了月余,看了织造工场如何将来自天竺的棉花纺织成布,看了白银交易所“摇号”的盛况,又接见了各方贤达,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秋天也到了。

    他就要返回长安,在临走之前,再到佛寺转转,搞一下大场面,以便向天下百姓彰显他的礼佛之心,免得大家担心他搞灭佛。

    礼佛的去处,自然是宇文温当年在扬州总管任上时建的这座佛寺。

    他还亲自为这座佛寺取了个名字:道明寺。

    “道明”,是“大道昌明”的意思。

    当然还另一个意思,那就只有宇文温自己知道了。

    做戏要做全套,所以宇文温此时正经历漫长的法事,看着宝相庄严的高僧们诵经,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眼睛看着自己赠送的七彩玻璃法螺,心思却飞到了万里之外。

    不知罗马城里的教皇或君士坦丁堡城里的大牧首,摆谱的场面有多大?

    自从收到了波斯王后、罗马公主玛利娅的密信,宇文温对极西之地罗马国的兴趣大增,虽然以当前的科技实力,他不可能对万里之外的罗马和波斯施加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脑海里幻想一下,总是可以的。

    宗教问题,是各国最高统治者无法避不开的,宇文温的选择是扮猪吃老虎,慢慢“改良”佛教和道教,至于万里之外的宗教,他就只能当旁观者。

    为了开展对西洋的贸易,宇文温突击准备了一些礼物,让即将前往波斯、罗马的使团带上,而这两个国家的宗教氛围浓厚,所以礼物之中,宗教类型的物品不少。

    其中就包括紫色的玻璃十字架。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宇文温只打算和波斯、罗马做买卖,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因为这不现实。

    他在有生之年,只需要致力于让中原变强就行了。

    要想增强国力,就得大刀阔斧推动变革,这样一来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钱粮,只要钱粮充裕,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发展海贸,积累足够的资金。

    连接东西方的海上丝绸之路早已有之,所以现在要做的只是加以利用即可。

    靠着海贸所得利润来填补朝廷的巨大开支,足以在大兴土木的情况下,保证国家的稳定,“历史证明”这样做可行,不是宇文温自欺欺人。

    “历史上”,同样是对外大举用兵,同样是修大运河,同样大兴土木,隋炀帝杨广和明成祖朱棣的成就和结局,可是天差地别。

    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隋朝时的国力和明朝时的国力有不同,明代的生产力和国力比隋代要高很多。

    其次就是海贸。

    宇文温觉得明成祖没有落得隋炀帝下场的原因至少有一半在于海贸,因为明成祖有郑和下西洋,海贸带来的暴利,让明成祖时期的财政没有崩盘,可以用钱去解决许多问题。

    即便到了明末,海商郑芝龙靠着几条破船经营中日贸易都能发家致富,让儿子郑成功有本钱收复台湾和满清对抗,由此可见海贸的暴利到底有多高。

    在这个时代,没有美洲白银,没有烟草等高价值经济作物,但海贸依旧有巨大的利润,别的不说,南洋香料就是最畅销的商品,所以宇文温觉着自家后院就有座金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挖掘。

    想着想着,宇文温有些走神,尉迟炽繁见着夫君情况不对,趁着别人不注意,赶紧用手肘碰了碰对方。

    回过神的宇文温端正坐姿,继续做虔诚状听高僧诵经,不一会他发现情况不对,因为身边少了个人。

    宇文温做了个手势,一名宦官近前听候吩咐。

    “贵妃呢?”

    “回陛下,贵妃更衣去了。”

    宇文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别样表情,心中却嘀咕起来:

    姊弟情深也得有个度,这是最后一次了!

    。。。。。。

    道明寺一隅,智缘转过一处拐角,随后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前方一人,那人正是他的姊姊。

    曾经的大周太子妃、天元皇后、太后,如今的....贵妃,杨丽华。

    自那年在黄州西阳一见,姊弟俩相隔十余年再次重逢,俗家名字为杨广的智缘,见着容貌依旧的姊姊,原本明镜止水的心,有了些许波澜。

    也只是些许波澜罢了。

    “法....师....可好?”杨丽华看着弟弟,强做镇静的问道,智缘点点头,还礼:“贫道一切安好,施主请放心。”

    “好..好...我..也很好,你也放心....”杨丽华嚅嚅着,见着弟弟虽然消瘦,腰却挺得很直,精神也很好,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今日,她得宇文温允许,特地来与弟弟相见,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引起宇文温不快,但不来不行,因为弟弟就要远渡重洋,到天竺求取真经去了。

    这一去,也许姊弟今生今世再不得见面,杨丽华心中放不下,所以哀求宇文温,求得一次机会,和弟弟说说话。

    弟弟已经是出家人,心意已决,而且必须“心意已决”,所以杨丽华不想提起弟弟的两个孩子,只想让对方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牵挂着他。

    姊弟俩的三叔杨瓒,如今和家人好好的在叶城定居,但杨瓒不知道杨广还活着,甚至都不知道贵妃的真实身份,所以这世上能够牵挂着杨广的人,就只有杨丽华。

    时间紧迫,杨丽华长话短说:“此去天竺,路途艰险,一路上,你要保重....”

    智缘点点头:“嗯,贫道明白。”

    杨丽华又嘱咐:“到了异国他乡,千万注意饮食,多和同伴往来,不要独来独往,免得有个头痛脑热都没人照应。”

    “嗯。”

    “还有,还有...”杨丽华有些哽咽,忍着泪水将自己亲手缝的僧衣以及一枚护身符交到弟弟手中:“这是我在佛前求的护身符,你要带在身边...”

    “贫道谢...谢过施主...”

    智缘小心收好僧衣和护身符,看着姊姊,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已经是出家人,尘世间的事情,再与他无关。

    他的师父智已于三年前去世,自己心中关于佛法的诸多疑问再无人可以解答,这几年来智缘周游各地,和众多高僧谈论佛法,依旧觉得多有不足,所以想到天竺那烂陀寺寻找答案。

    不久前,广陵传出一个消息,身处广陵的波斯使团即将回国,而皇朝使团同行,走的是海路。

    船队半路会经过天竺地区,于是许多僧人闻讯赶来广陵,请求搭顺风船,前往佛教圣地那烂陀寺研习佛法,刚好在淮南的智缘便是其中之一。

    他要到那烂陀寺去,向那里的高僧寻求帮助,解答心中疑惑,还要研习佛经,将真经带回中原,让大道昌明。

    如今身在寓意“大道昌明”的道明寺,智缘向姊姊行礼告辞,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没回头。

    当年的晋王杨广已经死了,现在,世间只有智缘和尚。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诨号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虽然是白昼,但天色昏暗,宛若黄昏,房外雨声连绵,阵阵大凤化作无形的手,不断捶打着紧闭的门窗,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外边风雨大作,房内同样动静不小,外间,准备就绪的杨丽华来到门口,听得里面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很淡定的走到旁边,坐在榻上。

    有人插队,暂时不清楚是谁,杨丽华丝毫不介意,因为她已经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

    陪伴宇文温二十载,现在的她没有本钱和年轻的“后进”比美色,与其勉强,还不如顺其自然。

    杨丽华知道宇文温精力旺盛,一会还会要她,所以不会想太多。

    里面“激战正酣”,差不多到要紧时候,杨丽华怕自己现在进去,让宇文温分心坏了兴致,就只能在外等着。

    侍女见着贵妃在等待,很快端来茶水,杨丽华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思很快便飞到千里之外的明州,想着弟弟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如今已是秋天,杨丽华随着宇文温起驾回长安,前几日抵达钟离后暴风雨来袭,于是御驾在城中逗留至今,而她的弟弟杨广,已经随着使团前往明州会稽,等待风信起便出海南下,前往西洋天竺。

    夏秋之际沿海地区多风暴,这一点杨丽华很清楚,她在想明州那边何时能够雨过天晴,然后弟弟能够平平安安抵达天竺。

    波斯使团来访,皇朝派出使团与其一同前往波斯,秋天就动身,时间有些赶,得益于扬州发达的工商业,使团很快就准备好了礼物,而南洋贸易公司的船队也已准备就绪。

    使团自广陵渡江抵达南岸京口,然后走陆路去明州,杨丽华听宇文温说,如今大队人马在明州港舒舒服服住着,待得时机合适便扬帆。

    一想到大海,杨丽华就觉得心惊胆颤,在广陵时宇文温带着家眷乘船出海,在近海兜了一圈,杨丽华在船上看着深不见底的大海,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再说海上颠簸得厉害,向来不晕船的杨丽华有些顶不住,回到岸上后过了几日才缓过来,所以现在想着弟弟要出海,她就担心起来。

    但担心也没有用,除了每日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正走神间,杨丽华忽见眼前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宇文温从房内出来了。

    衣冠端正,手上拿着一把小刀。

    小刀的刀刃散发着寒光,晃得杨丽华眼睛一花,随后心猛地跳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怎、怎么回事?

    “你迟到了喂。”宇文温淡淡的说,杨丽华木然的点点头,随后看清了宇文温身后、房间内的情景。

    房间内一切如常,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没什么“大战过后”的狼藉模样,而榻前案上,摆着个帆船模型,还有些许材料和工具。

    宇文温将小刀交给侍女,随后埋怨起来:“我这模型都快做成了,你倒好,在外面发呆?”

    “妾失礼了....”

    杨丽华赶紧道歉,为自己方才的判断失误感到尴尬,走进房内,看着那艘帆船模型,她有些惊讶:“这船...模样好怪呀。”

    宇文温看着自己的杰作,摸了摸颌下小胡须:“怪么?很好看嘛!”

    “呃....这船身那么长,桅杆那么....一二三...五根桅杆,真做出来的话,能出海么?”

    “能出海么?嗯?”宇文温听到这里,音调都高了几分:“我跟你说,这船都已经有十几艘了....”

    有些小激动的宇文温,听到自己的心血被人质疑,瞬间就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开始进行‘科普’:“你知不知道,这种船型很先进....”

    促进海贸,必然离不开航海技术的发展,而海船的性能至关重要。

    对于宇文温来说,搞大航海有几种喜闻乐见的船型,除了三层炮甲板、火炮近百门的战列舰,就属大名鼎鼎的飞剪船最受欢迎。

    飞剪船,在原本的历史里,是十九世纪出现的帆船船型,这种帆船航行速度极快,据说横跨大西洋也就耗时十来日时间,而太平洋海域的海上贸易,走私鸦片、贩卖茶叶的主力船型也是飞剪船。

    高航速能够缩短运输时间,能够躲避风暴,而科学的帆型,操纵起来能省去许多人手,这就降低了人工,所以飞剪船正是搞海贸的利器。

    这种海贸利器,宇文温当然想要,问题是他不懂飞剪船的结构。

    只知道这种船的船身狭长,具有“流线型”,低干舷(低重心),尖底,有能劈开海浪的尖船首,然后有多根桅杆,至于桅杆上的船帆是横帆或纵帆为主,完全不知道。

    他无法直接“发明”出飞剪船,只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让人不断地摸索,摸索了十几年,终于摸索出来像样的船型,并摸索出了一套可行的造船工艺。

    宇文温不知道这种船型是不是真正的飞剪船,但造出来的船出海试航时,航行速度确实很快。

    实验时的顺风航速,平均下来有每小时十二海里(一海里等于陆上三里半),后来加以改进和完善后,改进过后的船型,顺风时的平均时速稳定在十五海里。

    要知道一般的大海船其顺风时的航行速度最多每小时十海里。

    杨丽华听到这里,终于知道这艘船的厉害之处在哪里,但她看着这长长的船身,有些担心:“这么长的船身,会不会很容易从中间断开?”

    “对,以当前的造船工艺,造出如此狭长的船只后,入海很容易就断了,所以光靠木龙骨不行,得上铁龙骨。”

    宇文温说着说着,愈发激动:“主帆样式为纵帆,能逆风航行,帆的材质是软帆,不像硬帆那么重,你看到的这艘帆船模型,是五桅纵帆帆船,将来普及后会是市舶司的主力快船!”

    杨丽华不清楚航海技术,也不关心,宇文温说了那么多,她基本上都听不懂,但注意到一句话:“将来普及?”

    “没错,这种新船型,制造、维护、操纵起来和传统船型不太一样,需要花时间培养各类工匠及水手,急不得。”

    宇文温拿起这艘船模,两眼似乎放光,他神秘兮兮的问杨丽华:“这种船已经小批量制造,如今有十余艘航行在大海上,张鱼的座舰就是这种船...你可知道这船的诨号叫什么?”

    杨丽华哪里知道这船有何诨号,摇摇头:“妾猜不出来...”

    “呵呵,你肯定猜不出来。”

    宇文温笑眯眯的说着,随后揭开谜底:“叫做巡海夜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巡海夜叉

    风和日丽的早晨,明州湾东面外海,舟山港,码头上一片喧嚣,准备就绪的一艘艘海船,即将起锚扬帆出海,随着时有时无的西北风,向南方而去。

    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月风信的周国及波斯使团,终于等到了出海的时刻,大队伍浩浩荡荡来到码头,分别登上不同的海船。

    使团携带的礼物以及航海所需物资均已于昨日装船完毕,只要人员登船,就能立刻出发。

    船队中途会经过福州侯官,抵达广州番禹。在那里与波斯国使团所乘波斯海船汇合,一起前往南洋,过名为“马六甲”的海峡后折向西洋,前往极西之地的波斯。

    此次航行,船队中途会路过天竺地区,靠泊著名海港“多摩梨帝”,随行的智缘等一众僧人就会在那里下船,前往佛教圣地那烂陀寺求学深造。

    此时此刻,登上海船的智缘,回头看了看码头,看了看舟山港的景色,又看了看四周,深吸一口气。

    航海有风险,船上人员一旦遇到海难便只能听天由命,他这一去,不知能否平安抵达天竺。

    而他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回到中原。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舟山港,智缘闭上眼睛,似乎是要将眼前情景印在脑海里,以便将来返回时,能够远远认出自己的出发港。

    一旁,两名吏员正在对登船的僧人进行登记,确定登船之人都已经获得市舶司的许可,这倒不是防止有人偷跑出国,而是为了确保船上床位、伙食能够足额分配。

    此次天子遣使前往极西之地波斯国、罗马国,允许僧人报名随行,获得批准的僧人登船之后,有“包食宿”的待遇。

    当然,对于一心向佛的出家人来说,只要在船上有立锥之地,只要有食物充饥、有水解渴就行,待遇好不好,其实没什么关系。

    晋时,法显和尚前往天竺取经求法,去时走的是陆路,跋山涉水花了许多年才抵达那烂陀寺,回来时走海路,搭的是番邦过路海船,半路又遇重重险阻,都是他自己熬过来的。

    如今前往天竺的僧人们,坐的是朝廷的顺风船,而将来回中原时,还有南洋贸易公司的顺风船可以坐,条件比起当年的法显来说,不知好了多少倍。

    许多僧人想到自己就要前往天竺,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看着左右纷纷扬帆的海船,大家对圣地那烂陀寺充满了期盼。

    在人力划动的拖船拖曳下,海船依次离开码头,随后借助风力向外航行,港区内许多海船纷纷让出航道,目送这支规模不小的船队离开。

    却有数艘样式独特的双桅海船,不远不近的跟着船队,同样向着外海而去。

    这几艘船走走停停,船上两根主桅的船帆一下收起,一下满帆,看上去有些奇怪,而甲板上聚集着许多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智缘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些船,看着船上忙碌的声音,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吆喝声,他仿佛看到蹒跚学步的孩童,仿佛看到初次骑马之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果不其然,一旁的吏员向乘客们说起眼前这几艘船的身份:这都是市舶司航海学堂的训练船,学员们乘船出海,学习如何操纵新式帆船。

    “这些船,大家都看到了,船型是双桅纵帆船,实际上和常见的海船一样,只是船帆有些不同,是软的,是用帆布做的。”

    “纵帆船能逆风航行,硬帆能兜八面风,但就是重,没办法做得太大,因为如此一来桅杆承受不住,所以折中的办法就是用软帆,大家看看,这几艘船的桅杆,是不是比寻常海船的桅杆高许多?”

    “桅杆高了,船帆就能做得更大,受风多,船就快。”

    “当然了,软帆收放起来有些麻烦,尤其是收帆,不像硬帆收帆那么快,若是遇到狂风不能及时收帆,很容易出事,要么桅杆被吹断,要么船帆被狂风撕裂。”

    “软帆操作起来需要更多的人,这就意味着工钱开支增加,一般的商船不稀罕用,软帆都是走远洋的大海船用得比较多,所以需要不少的水手。”

    “如何操纵硬帆船、软帆船,需要老手来手把手的教,如今海贸大兴,合格的水手紧缺,靠着船主自己带队伍太慢,所以得有航海学堂。”

    “学员入学,包食宿,不过毕业以后,必须为两洋贸易公司船队做事满一定年限,才可有自由身。”

    听着吏员详尽的解释,许多乘客恍然大悟,他们之中,有人知道如今各织造司开设有“纺织学堂”,为各纺织工场培养纺织工。

    如今市舶司的航海学堂,正在为两洋贸易公司培养大量的水手,而规模越来越大的贸易船队,意味着财源滚滚来。

    有同船官员知道,如今朝廷收入之中,海贸所得占的比例越来越高,正是因为有了海贸带来的利润和税收,才让朝廷有底气推行各项政策。

    众人正议论纷纷间,船队已经驶离舟山港,向南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

    海鸟围绕着和船只上下翻飞,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海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正在欣赏海天一色风景的乘客们,忽然发现船队后面出现了几艘船。

    那几艘船的速度很快,双方距离很明显的正在渐渐缩短。

    待得船只近前,大家看清楚这些海船和自己所乘海船的样式完全不同。

    船身狭长宛若独木舟,而船桅高耸,每艘船的都有五根主桅,船头尖锐,还有一根桅杆向前探出,其上有三角帆,与第一根主桅相连。

    船帆如羽毛般竖立,帆型为纵帆,材质为软帆,黑底,其上有硕大的五瓣白花,远远看去十分醒目。

    这几艘快速航行的船只,仿佛扑向羊群的狼般冲向船队,却又从船队的外沿掠过,成纵队,与船队平行。

    己方船队响起号角声,对面的五桅船队同样响起号角声,双方如同半路偶遇的友人,相互间正在问候。

    方才正在给乘客讲解海事的吏员,见着这几艘五桅船,有些激动的说道:“大家运气不错,能遇到巡海夜叉!”

    夜叉,为佛教中一种恶鬼的名字,这种恶鬼行动敏捷又迅速,若船以此为名,似乎意有所指,所以有僧人问:“巡海夜叉?意指这船的速度很快么?”

    吏员点点头:“没错,这种五桅帆船,船速很快,被市舶司用作战船,追击海寇十分厉害,只要被这种船盯上,那海寇可就插翅难飞了。”

    说着说着,他指着对面快船的桅杆:“他们用的是软帆,软帆收放起来很麻烦,需要很多人手,可这五桅快船多做战船,船上士兵众多,所以无所谓人手太多、工钱多。”

    “这种船,跑得快,带的兵又多,在两洋海域到处晃悠,那些作恶的海寇,被这样的船盯上,绝对跑不掉,所以这种船有个诨号,叫做‘巡海夜叉’。”

    听到这里,许多人有些惊讶:“莫非海寇很多么?要巡海夜叉到处晃悠?”

    “嗨,以前多,如今至少北洋海域不多了...这快船,有时又当做货船...所以眼下这几艘船,运的不一定是兵,也可能是货。”

    吏员说着说着,卖弄起来:“听说啊,我只是听说,听说日后两洋贸易公司的大货船,都要用这种船型。”

    “到时候海运成本大降,做海贸的商家们怕是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我看呐,巡海夜叉的诨号,届时要变成送财童子喽!”

第一百四十六章 珍惜

    五桅船船队,旗舰,人称“五桅船主”的张鱼正在舱内查看航海图,一名将领入内,向他禀报:“船主,与我方同航向的船队搭载皇朝使团,要与回程的波斯使团一道下西洋。”

    张鱼闻言抬起头问道:“使团?怎么他们现在才...好了,我知道了。”

    将领告退,书案旁一人随后问道:“张船主,皇朝使团要去哪里来着?”

    “听说是去波斯国,还有罗马国。”张鱼用镇纸压住航海图,看向对方:“一来一回,怕是要一年。”

    冯盎闻言却不惊讶,因为他知道下西洋走一个来回所需时间不短,只是觉得皇朝这么快就派使团去波斯,真是动作迅速。

    要知道今年年初他乘船北上时,波斯使团才抵达广州番禺,冯盎还以为对方至少要在中原待上大半年,再怎么也得明年才启程回国。

    看着海图,冯盎感慨:“朝廷看样子是要加强与波斯国的海上往来,如此,南洋贸易公司又得扩充船队了。”

    “那不正好?广州那么多新工场投产,不就等着订单呢。”张鱼说着说着,笑起来:“此去广州,张某可得去冯使君的造纸场转转,开开眼界。”

    “嗨,那造纸场是族里产业...再说了,西阳的造纸场那规模才叫气派,广州的造纸场,不值一提。”

    冯盎同样笑眯眯的说着,他跟张鱼打过交道,算是熟人,所以说起话来无拘无束。

    五桅船主张鱼非官非民,却是海上说一不二的人物,靠的不光是手中庞大船队,还有天子的绝对信任,简而言之,张鱼就是替天子处理海贸事务的大掌柜,关于海贸事务发表的意见,就等同于天子的旨意。

    冯盎作为高凉冯氏的“当家”之一,在海贸事务上和这位五桅船主打过多次交道,摸清楚对方的脾气后,自然要见缝插针的打听一些“内幕消息”。

    此次难得和张鱼同行,冯盎很珍惜这一机会,他要打听的消息,是关于吕宋的。

    涨海以东的蛮荒大岛,如今已成南洋贸易公司正在开辟的新天地,而朝廷不久前作出决定,要在这岛上设州郡,将其正式纳入朝廷治下疆域。

    州名“吕州”,州治吕宋,首任吕州刺史,就是出身高凉冯氏的冯盎。

    新任吕州刺史冯盎,不需要在吕州劝课农桑,因为岛上都是土人,从来没有种田种桑养蚕的传统。

    冯盎要协助南洋贸易公司在吕州勘探、开采金银铜矿,向中原输送大量金、银、铜料,并开始“腾笼换鸟”,让中原移民在吕州吕宋安家落户。

    而冯盎要向张鱼打听的内幕消息,是吕宋港的“定级”问题。

    如果吕宋港被定为最高的“甲级港”,那他可不能犹豫,赶紧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在海边圈地,在吕宋城内占地皮,等着吕宋港兴旺起来后,届时即便只是坐收地租、房租,就能大赚特赚。

    要知道甲级港龙编港如今可是寸土寸金,冯盎对当初自家在龙编港“置业”动作不够坚决以致痛失商机感到痛心疾首。

    “我记得..太子殿下,多次问起吕宋的情况呢。”

    张鱼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让冯盎听了喜出望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船主这次路过番禺,一定要到寒舍坐坐!”

    “冯使君府邸,不是在吕宋么?”

    “啊...对,对,在吕宋,在吕宋!”

    。。。。。。

    高凉,冯氏聚居地,一处大院内,刚从番禺抵达高凉的冯盎,正陪着祖母、谯国夫人冼氏说话。

    冯盎自辽西觉华岛登船浮海南下,在莱州转乘五桅船主张鱼的快船,从那时起半个月时间就抵达广州番禺,中途不靠岸,走完了超过五千里的海路(折算为陆上里程)。

    他顾不得旅途劳累,要将所见所闻说与祖母知晓。

    冼氏受封谯国夫人,如今年近九旬,白发苍苍,见着小孙子行事愈发干练,她欣慰不已,开口问道:“杨总管在辽西可好?”

    “杨总管很好呢,杨夫人也很好,只是杨总管身为方镇大员,不好送礼,就只能托孙儿向祖母问候,请祖母保重身体。”

    说着说着,冯盎让人捧上来一个木匣:“这是孙儿在辽西采买的千年人参,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千年人参?”冼氏看着孙儿,表情似笑非笑,冯盎见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呃..反正就是有年头的人参嘛,祖母若是身体不适,适当服用,必然痊愈。”

    “好好好,三郎的礼物,祖母收下了。”

    冯盎见着祖母精神不错,便坐在一旁,向祖母说起此次辽西之行的所见所闻。

    高凉冯氏,原本不是高凉本地人,冯氏为燕国(北燕)宗室,当年燕国灭亡之际,大部分燕国宗室随着末帝冯弘逃亡辽东,逃入高句丽境内,却有宗室冯业带着族人浮海南下,投奔南朝,最后在岭表高凉定居。

    数百年过去,原为北人的冯氏,成了高凉冯氏,但冯氏子孙,都记得自己的根在北方。

    此次冯盎前往辽西,公私两便,既完成了公务,又到祖先生活过的地方转了转,当年的燕国国都龙城,就是如今的营州州治柳城。

    燕国灭亡数百年,逃亡高句丽的冯氏已经没了踪影,而浮海南下的这支冯氏却延续了下去,如今后终于有子孙返回故地。

    而在广州当了多年父母官的杨济,如今是营州总管,杨济在广州任上多行善政,故而在岭表俚僚百姓之中声望很高,冯盎抵达柳城后,顺便拜访了对方。

    还为杨济的夫人冼氏,带去了娘家人的书信,以及高凉家乡的特产。

    身在辽西的冯盎,待得天气转冷,走海路返回岭表,途径莱州时,还遇见了率军班师的辽东道行军总管、皇子宇文维城。

    “官军在辽东,打得敌军抱头鼠窜,对方军中又爆发瘟疫,内忧外困之下却进退不得,宛若老妪...呃...咳咳,反正再来那么几次,朝廷收复辽东易如反掌。”

    “祖母,二兄在长安一切安好,孙儿此去吕州,不能时常侍奉祖母,还请祖母保重。”

    冯盎说起见闻来滔滔不绝,冼氏看着孙子,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夫君冯宝、儿子冯仆,如今见着三个孙子之中最小的冯盎已经成才,她很高兴。

    冼氏的三个孙子之中,长孙冯魂在广州总管府任职,常驻番禺顺便打点家族产业,时不时回高凉看她;次孙冯暄在长安任职,只能靠书信和家里联系。

    如今幺孙冯盎要到涨海以东的吕州任刺史,要有一番作为,她这个做祖母的,终于可以放手了。

    夫君冯宝壮年早逝,儿子冯仆同样如此,拉扯着三个孙子主持大局的冼氏,终于盼到孙子长大成才,在新朝前途无量。

    如今岭表平靖,冯、冼两家人丁兴旺、产业发达,所以冼氏觉得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该安排后事了。

    得益于“北冰南售”,年迈的冼氏在炎炎夏日有冰块消暑,不用承受酷暑煎熬,但她年近九旬,岁数摆在那里,还能活多久,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感觉。

    人总是要死的,冼氏心愿已了,没太多不舍。

    她这一生,对得起娘家,对得起夫家,对得起丈夫、儿子,也对得起孙子,所以最后的期盼,就是家乡平平安安,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

    握着孙子的手,冼氏提前交代:“中原纷乱数百年,终于一统,你们要珍惜这太平时光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岭南五管

    钦州,州治宋寿城内一隅,宁氏大宅,卧病不起的钦州刺史宁猛力躺在榻上,与坐在身边的儿子宁长真交谈,房间里充斥着药草味,而先前面色蜡黄的宁猛力,此时红光满面。

    将死之人,会忽然容光焕发,此即为“回光返照”,宁长真知道这种说法,见着一直病恹恹的父亲忽然精神矍铄,明白父亲就快不行了。

    他心中悲痛,却强忍着泪水,倾听父亲临终前的教诲。

    宁猛力也知道自己忽然精神好起来意味着什么,顾不得许多遗憾,抓紧时间交代后事,他一把年纪,也该去了,家族的重任,就要靠儿子去挑了。

    “我....时日无多,待到那日,朝廷必然会让你继任刺史...刺史一职,而族中事务,你....处置多年,当无大碍..”

    “你是..在陛下那里留了名..的,所以,城里没人敢..乱来....”

    “平日,多和南洋公司的人往来,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父亲所说,孩儿谨记在心...”

    “还有,”

    宁猛力缓缓说着,宁长真认真听着,其实父亲要说的话,他都知道,但父亲不交代清楚,恐怕死不瞑目,所以他必须听。

    宁长真本来得天子信赖,要在中原为官,但父亲宁猛力身体不好,天子为防钦州有变,让他回到家乡侍奉父亲左右。

    钦州即当年的安州,被纳入周国治下后,因为与山南安州重名,便以宋寿城外钦水为名,改名“钦州”,安州宁氏就成了钦州宁氏,刺史一职,依旧由宁猛力担任。

    现在,宁猛力快不行了,种种迹象表明,他去世后,儿子宁长真将会顺利继任刺史一职。

    宁氏是钦州大族,距离中原天高地远,按说刺史一职也确实该宁氏世袭,但宁猛力可没那么糊涂,他知道如今形势不同,若宁氏还抱着钦州为宁氏所有的想法,那么迟早要要倒大霉。

    如今的朝廷,实力非比寻常,一旦钦州有事,官军乘坐海船只需数日就能抵达钦口登陆,甚至不要官军动手,南洋贸易公司的“髡军”就会先扑过来。

    形势变了,钦州虽然远离中原,但随着海上航线的成熟,所以实际上并不远,宁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明面上服从朝廷,实际上在钦州自行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一点,他必须让儿子记住,而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宁氏要想保住基业,就得当朝廷的鹰犬,不仅是守户之犬,还得是猎犬。

    猎物在哪里?其一是交州。

    交州总管府如今局势稳定,但凡事都有万一,宁猛力知道一旦交州有事,官军自广州、南中出击时,身为钦州刺史的他或者儿子,必然也要带兵助战。

    这一点很重要,不可以找借口推脱,否则一旦让天子认为他们宁氏有异心,灭族之祸怕是为期不远。

    同样的道理,钦州以北的西源地区,也是朝廷要用兵的2地方,新设立的邕州总管府,一旦有事,最近的援军就是钦州驻军。

    邕州州治南宁,取自“南疆安宁”之意,距离钦州宋寿大概两百多里路程,而钦州,将是邕州的南面门户,大量物资、人员进入邕州,都要经由钦州进行中转。

    而邕州总管府位于西原地区,到处都是西原蛮,在西原蛮之中颇有影响力的宁氏,一定要协助朝廷稳定邕州周边形势。

    一定要让朝廷(天子)知道,宁氏对于稳定西原地区局势有大用,如此来,才能保家族兴盛不衰,宁猛力担心儿子意识不到这点,这几日都在反复强调。

    朝廷已经正式决定,从今往后公文行文都统一用“岭南”指代岭表地区,而朝廷认为岭南地域广阔,光靠桂州总管府、广州总管府、交州总管府来管,不好管,所以,增设邕州总管府,容州总管府。

    此即为“岭南五管”,宁氏所在钦州,归邕州总管府管辖,为了确保邕州安全,朝廷即将投入人力物力,打通邕州和钦州的陆上驿道,宁猛力让儿子将这件事当做头等要务,一定要协助朝廷将道路修好。

    这是公私两便的事情,对于宁氏来说大有好处,宁猛力怕儿子拎不清,这几日也是反复强调。

    朝廷在西原地区、郁水流域设邕州总管府、容州总管府,实际上除了治所所在地,其他州郡都是所谓的“羁縻州郡”,不是正常的行政区划。

    各羁縻州郡的刺史和郡守,都是由当地酋帅担任,然后自辟僚佐,朝廷并不会从中原派遣官员、移民到这些地区。

    宁猛力知道,朝廷设这两个总管府,除了便于将西原地区、郁水流域纳入治下以外,另一个目的,就是大力发展甘蔗种植,要鼓励羁縻州郡种植甘蔗,然后制成蔗糖,经由水路(郁水)过苍梧运往下游的广州番禹。

    这种几乎是以赚钱为目的而设立的总管府,并没有把宁氏逼到绝路,宁猛力觉得家族如果不表现好些,从中分一杯羹,万一被别的豪族抢占先机,日后宁氏恐怕地位不保。

    邕州到钦州的陆路打通,那么邕州出产的蔗糖,就能直接运抵钦州,本来就参与海贸的宁氏,有了充足的蔗糖,做起买卖来,底气不就又足了几分?

    更别说钦州沿海盐场出产的海盐,经由陆路运抵邕州,向周边西原蛮销售,这也是一门暴利的买卖。

    宁猛力生怕儿子扔了金山不要,忽然坐起身,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大声说道:

    “这条财路一定要抓住,靠着南洋贸易公司,好歹保得家族基业啊!”

    宁长真见着父亲如此激动,吓得赶紧点头:“父亲!孩儿知道,还请父亲莫要激动,先躺下....”

    “你莫要口头上答应,却不往心里去!”

    “是,孩儿知道的。”

    “不要光点头,要记在心里!”

    宁猛力说着说着,愈发激动起来:“高凉冯冼氏地盘靠海,人家有海贸,不愁;泷州陈氏不靠海,但得天子恩准,陈氏子弟到容州总管府地界大规模开荒,建甘蔗种植园...”

    “我们靠海,也有船队,但做海贸却比不过冯、冼氏,论人数,比不过陈氏,所以没法到邕州去大规模垦荒、种甘蔗,但我们有海港,有海盐,只要邕州和钦州之间的商路通畅,一样..一样获利颇丰。”

    见着父亲激动成这样,宁长真颇为担心,向来不擅长经营的父亲,自从和南洋贸易公司的掌柜们往来密切后,说起经营之道那是一套一套的,愈发嗦起来。

    但这些道理,他也懂,所以不需要父亲再多说什么。

    宁长真当年率兵北上,协助尚在潜邸的天子于两淮作战,对于天子的行事风格大概有了解,而与南洋贸易公司的掌柜们交往多了,自然知道如今大势所向。

    朝廷就是要推进海贸,为此不惜大动干戈开荒种甘蔗,谁看清楚这一点,然后积极响应,那就一定有好果子吃。

    朝廷的实力,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不要说天子的亲军,不要说广州总管府的军队,就是南洋贸易公司的“髡军”,都不是好惹的,他脑子有问题才会和朝廷对着干。

    这一点,族中有头有脸的人都看得出来,真要有谁不自量力要搞事,不用朝廷发话,大家就就把此人捆了,交给朝廷处置。

    面对放不下心的父亲,宁长真几乎是要拍胸膛保证,保证日后一定要为家族着想,效忠朝廷(天子),为朝廷做马前卒。

    然而宁猛力依旧絮絮叨叨,因为他发现儿子漏了一件事,随后问:“还有呢?”

    宁长真被父亲问得莫名其妙:“啊?”

    “啊?你还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宁猛力又激动起来:“读书!读书!让族中子弟多读书!然后选好苗子去广州读书,去黄州读书!参加考试,做官啊..咳咳咳...”

    “是是是,父亲说得是!”宁长真赶紧扶着父亲躺下,“孩儿知道的,要读书,要读书。”

    宁猛力依旧不放心:“你在天子那里留了名字,不愁没官做,又和天子左右相熟,出事了好歹有人帮说一两句话,日后呢?子孙后代呢?嗯?”

    “一定要有人当官!最好在朝里当官,就算当不了官,也得在朝中有人脉,人脉是什么?考试的同年!不然没人庇护,家族就要败掉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同年

    交州龙编港,一支规模不小船队离开码头,缓缓向外海驶去,搭载着周国使团及回国的波斯使团,继续漫长的海上旅程,前往位于极西之地的波斯。

    码头上,送行的官员们渐渐散去,他们之中有的要返回龙编,有的虽然留在港区,却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所以没时间浪费。

    交州总管府主簿韦福奖,是急着回龙编的人之一,他倒不是为了公务,而是因为家事。

    妻子宇文英娥(宇文娥英)如今在龙编待产,所以韦福奖想回去陪陪妻子。

    他今日到龙编港为皇朝使团送行,本来就要在港区过一夜,不过现在觉得若自己当晚就赶回龙编,妻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宇文英娥贵为公主,本可以留在长安,却执意要跟着驸马到交州烟瘴之地上任,这让韦福奖很感动,所以心里总觉得亏欠妻子些许,有机会就要弥补一下。

    结果这一想法未能付诸实施,韦福奖就被“故人”热情相邀,转到港区驿馆去了。

    故人有两位,其一是礼部郎中郑元,其二是礼部官员王循。

    郑元作为副使出使南洋诸国,王循则是使团成员之一,如今他们出使归来,在龙编停留,在港区驿馆下榻,却在这里碰到了南下的使团,还有“故人”韦福奖,所以免不了叙叙旧。

    韦福奖想着妻子,但又不能拒绝对方,毕竟这样太失礼,只能和郑元、王循到港区驿馆坐坐。

    郑元和王循是去年春天出使南洋,在南洋诸国转了一年多,此时才返航,而韦福奖是今年年初到交州上任,所以郑元想打听一下家乡(关中)情况如何。

    至于王循,他是洛阳人,和韦福奖的关系不是老乡,却是“同年”。

    所谓“同年”,是指同一年通过考试、获得入仕资格、等候吏部铨选的考生,王元和韦福奖就是同一年中选的考生,于是有了“同年”之谊。

    韦福奖和王循是官场新手,郑元算得上官场老手,交际手段了得,三人就坐之后,郑元很快就主导了话题。

    郑元之父郑译,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不过郑译已经去世,争议也随之而去,郑元因为父亲和天子的一段交情,在守满三年丧期之后立刻重获任用。

    然而父辈的余泽用一次就少一截,郑元知道接下来的仕途得靠自己去拼,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拓展人脉。

    所以郑元拉着老乡韦福奖叙旧,实际上想和这位皇朝驸马拉拉关系,建立的人情关系说不定日后用得着。

    交州天气十分炎热,是传闻中的烟瘴之地,中原人士闻之色变,大多将其视为比广州还要凶险之地,驸马韦福奖携公主到交州上任,就凭这一点,郑元可要吹捧一番。

    但吹捧得讲方式,言谈间,郑元可没称对方为“驸马”,为的是迎合韦福奖的心思。

    他之前听说过韦福奖的情况,这位韦三郎好不容易考试中选,父亲韦世康却病逝了,于是韦福奖守丧三年,结束丧期后未等吏部铨选,却主动要求到交州任职。

    韦福奖作为皇朝驸马,岳母是地位不低的贵妃,随便在长安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所以没必要到交州这烟瘴之地受罪。

    更别说带着公主一起来,郑元可不是傻瓜,能猜出来这是韦福奖要争口气:韦三郎要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靠着娶了公主才有官做。

    那么郑元称呼对方时就不会提“驸马”二字,也算是照顾一下对方的自尊心,方便自己拉关系。

    两人除了老乡的关系,实际上没什么交情,但这难不倒郑元,寒暄过后挑起的话题,就是交州如今的情况如何。

    说起交州风物,正瘙到韦福奖痒处,他来到交州当官,可不是来混日子的,这大半年来,他对交州总管府的情况即便不能说烂熟于心,却能做到了若指掌。

    说着说着,他向两位故人说起交州至南中道的情况,

    交州至南中(昆明)的道路几近扩建完毕,待得全线贯通,商队从交州去南中会方便许多,毕竟交州位于南中下游,人员、物资从南中去交州走水路很方便,反过来的话,走水路就是逆水行舟,颇为麻烦。

    而道路疏通完毕,官员们回中原(关中),就多了一条便捷、可靠的路上通道,毕竟走海路回中原限制颇多,多风暴的夏秋季节出海要格外小心。

    走陆路就没这问题,韦福奖说着说着,开始透露内幕消息:多亏有了猛炸药,交州至南中道的扩建工程才得以顺利进行,还把完工工期提前了两年。

    “提前了两年?”郑元闻言有些吃惊,他做过父母官,所以知道开山劈石的难处,“猛炸药”他有所耳闻,如今听韦福奖这么一说,他真的切实感受到猛炸药有多“猛”。

    想到这里,他问:“不知南中至益州道如何了?”

    “也差不多扩建完毕了。”韦福奖信心满满的说着,“毕竟益州经南中至交州道古来有之,皇朝如今只是在原有道路基础上加以扩建,又有了猛炸药,自然事半功倍。”

    一直在旁听的王循开口问道:“那么从龙编到成都,大概要多久?”

    “全程超过三千里,按日行四十里计,至少两个半月,当然,如今道路拓宽,若骑马轻装赶路,全程日行八十里不在话下,如此一来,月余就能抵达成都。”

    王循闻言一叹:“那么年兄日后回京述职,可以稳稳地走陆路回长安了。”

    郑元注意到王循所说“年兄”二字,韦福奖听了之后答道:

    “这倒未必,走海路也是不错的,若得风信,自龙编乘三桅快船北上,不过十余日就能抵达广陵,再从广陵回长安,全程也就月余。”

    “年兄,那风信可是东南风,然则东南风起时,海上多风暴,走海路去广陵,这么长的距离,遭遇风暴的几率怕是不小吧?”

    “无妨,若实在担心风暴,可以到广州上岸,走大庾岭道入洪州...”韦福奖说到这里,特意显摆了一下:“浈阳峡栈道,大庾岭道,如今好走得很...”

    韦福奖和王循议论起来,郑元忽然发现自己插不上话了。

    因为对方是以“同年”的身份交谈,无形之中,他就被排除在外。

    如此场面有些微妙,郑元不是不能将话题的主导“抢”过来,但他真切感受到“同年”这一关系的神奇之处。

    皇朝如今的考试选拔越来越趋向于定期举行,而通过考试中选的考生,已经开始形成“同年”的关系,这种关系,渐渐和世交、同乡、同宗并重。

    靠着考试中选、当官的考生,大部分都是寒门子弟,这些人踏入仕途之后,没有父辈的余荫可以依靠,没有家族的门生故吏可以借重,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然而在官场上毫无根基的新人,想要靠着一己之力向上爬谈何容易,于是乎,“同年”这一关系,就成了新人在宦海挣扎时唯一能依靠的救命稻草。

    诸多靠着考试当官的官场新人,靠着同年这一关系攀交情,然后互通有无,相互帮助,即所谓抱团取暖。

    渐渐地,寒门出身的官员竟然隐约形成一个个小圈子,见面就称“年兄”、“年弟”,瞬间就和别的官员有了区别,关系马上亲近一些。

    如此情况,算颇受忌讳的结党营私么?

    好像不是,毕竟要说同年算结党,那么同乡算什么?

    更别说朝廷对“同年”关系的形成,不仅不加以遏制,反倒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郑元知道,吏部考核百官时,对于那些通过考试当官的官员,总会有额外的汇总,这些汇总,无一例外都是按官员中选的年份进行分类,然后上呈御览。

    朝廷不打击“同年”之间拉关系,而同年的关系又确实有实际用处,所以随着经由考试当官的人越来越多,同年、“年兄”这些词汇,在官场交际之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而那些茫然无助的寒门出身官员,就靠着“同年”来培养关系网。

    这样的网,看上去不牢靠,毕竟大家互称“年兄”、“年弟”,实际上交情没多深。

    但总归有了攀交情的由头,只要善于经营,那么借着这个由头,寒门出身的官员就能在官场慢慢培养起自己的人脉,然后相互利用。

    人脉,说白了需要靠利益往来进行维持,若没有利益往来,就算是同宗,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郑元自己就深有体会。

    他出身荥阳郑氏,但如今却只能自己在官场拼搏,问题出在哪里?

    他不能给同宗太多的帮助(让利),那么同宗也不会真心实意帮他(返利)。

    世家大族把持官场,靠的就是相互提携,今天你推荐我的子弟或部下,明日我推荐你的子弟或部下,于是关系日益密切,门生故吏越来越多。

    而对于寒门出身的官员来说,他们没有阀阅、世交就只能靠着攀“同年”的交情来建立人脉。

    这种做法有用么?

    郑元觉得还行,因为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驸马韦福奖,处境有些尴尬,虽然娶了公主,却老是被人诟病靠着给天子做女婿才搭上顺风船,所以把心一横,跑到烟瘴之地的交州当官,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礼部小官王循,出身寒门,在官场无依无靠,没有半点助力,为了获得一个表现的机会,不惜毛遂自荐,随使团出使南洋。

    王循说自己不晕船,结果乘船出海时被颠得胆汁都吐出来,又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差点就死在异国他乡。

    但王循还是咬着牙撑下去,还真的撑过去了,这位如此拼命,为的是什么?

    为了向上爬。

    韦福奖,王循,都在想办法向上爬,所以为了培养人脉,想尽一切办法攀交情,而“同年”,就是攀交情的一个好借口。

    韦福奖希望多几个官场上的朋友,日后也许有用,而王循希望和驸马韦福奖搞好关系,博得渺茫的机会,让自己的名字能够传到天子耳边。

    互惠互利,不外乎此。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年(续)

    叶榆水畔,峰州德化,这个交州入南中的门户,此时热闹非凡,城外码头处,大量船只靠泊,苦力们忙着装卸各种货物,一片忙碌景象。

    又有许多自上游而来的船只,满载生口经过德化,前往下游地区“j交货”。

    如今是秋末,正是收割甘蔗的时候,而榨季也随后到来,交州总管府地区出产的蔗糖,将会被蜂拥而来的买家抢购一空,运往中原。

    所以交州总管府各地甘蔗种植园急需大量人手,捕奴队从南中运来的生口,就成了最热门的货物,各种植园主日盼夜盼,就盼着捕奴队“按期交货”。

    忙碌数月的各捕奴队满载归来,成员们个个面露笑容,带着丰收的喜悦,踏上归家的旅程,一想到交货后可以到龙编花天酒地、逍遥快活,许多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们唱起歌,歌颂着好时节,憧憬着好前程,歌声与船舱里时不时传出的哭声混着在一起,形成旋律诡异的歌曲。

    码头一隅,登岸的梁曦看着眼前一幕幕,不由觉得啼笑皆非,如此明目张胆的贩卖生口,他虽然见怪不怪,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忍。

    虽然被抓来的生口是蛮民,但终究是人,把人当做牲口般肆意贩卖,真是...

    此时,耳边传来说话声:“年兄自昆州来,何以见不得如此情景?”

    梁曦闻言转过头,看着说话之人笑了笑:“只是朝中清流见不得罢了。”

    那人是峰州主簿袁易,听得梁曦所说,嗤笑一声:“清流?一群自诩清高的座谈客,除了讲大道理,还能做什么?”

    “年弟这句话,若是让清流们听到,那可就不妙了。”

    “听到?有哪个清流愿意到这烟瘴之地来?年兄莫要唬人了。”

    两人边走边谈,向着城内走去,随员不远不近的跟着,对于两人所谈之事充耳不闻。

    梁曦和袁易是同一年通过考试中选、踏入仕途的考生,所以是为“同年”,两人之间,梁曦年长,是为“年兄”,袁易年幼,是为“年弟”。

    梁曦在南宁州总管府治下昆州任职,此次前往交州总管府公干,途径峰州德化,正好和身在德化的“年弟”袁易叙叙旧,大家同在烟瘴之地为了前途拼搏,心境相同,确实有许多话要说。

    两人出身寒门,如愿以偿踏入仕途之后,却发现举步维艰:他们没有人提携,也没有父辈余荫可以借助,更没有什么长辈的门生故吏可以依靠,就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太难了,应该拜投权贵门下,当走狗。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虽然名声难听些,但为了往上爬,这都值得,问题是你想当狗,人家还不收。

    因为想当狗的底层小官太多了,竞争激烈。

    人,总是要往高处走,踏入仕途的寒门子弟,为了向上爬可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过如今时局不错,只要舍得拼,机会到不少。

    那就是到南中、岭表当官,熬上几年,换得提拔的机会。

    南中和岭表是烟瘴之地,外地人去了九死一生,但风险高收益大,天子最看重这两处地区的开发,年轻的官员谁敢到这些地方去挑大梁并且做的不错,必然有机会得天子青睐。

    反正都是当走狗,给权贵当走狗,哪里比得上给天子当走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许多人害怕去了南中、岭表就会客死他乡,或者就此被吏部遗忘,除非告老还乡,否则一辈子都会留在这烟瘴之地,所以不敢拼。

    梁曦和袁易却选择拼一把,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身体不错,到南中或岭表拼一把,胜算还是有的,于是如愿被吏部“流放”到南中和交州。

    之所以说“流放”,那是因为在许多官员看来,到南中、岭表为官形同流放。

    烟瘴之气、满怀敌意的蛮部、不怀好意的当地豪强、湿热的气候,无一不让人闻之色变,在这种地方做官,就算保住性命,却不知何时能够调回中原,所以和被流放没区别。

    但梁曦和袁易到了南中和交州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和想象中的不同。

    袁易在交州总管府治下峰州为官,发现这鬼地方确实湿热,但没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因为当年天子潜邸时南征交州,已经把当地豪强清理了一遍。

    从那以后,朝廷在交州的驻军一直不少,震慑一切魑魅魍魉,又因为有南洋贸易公司的用心经营,交州总管府各地豪强如今一个两个忙着发财,没心思搞乱。

    而那些蛮部,被捕奴队折腾得生不如死,早就溜到大山深处保命去了,没空袭扰州郡城池。

    交州地区气候炎热不假,烟瘴之气也是有的,但多喝凉茶,多喝开水,睡觉下蚊帐防蚊虫叮咬,只要外来者身体没什么隐疾,一般都能适应。

    更别说还有冰块消暑,酷暑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此时此刻,驿馆内,梁曦和袁易喝着冰镇狼目酒(甘蔗酒),惬意至极,说起这几年的经历,感慨不已。

    朝廷是真的要下大力气经营南中、岭表地区,连年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开发,所以他们来这里做官不是来送死,也不是形同流放。

    吏部每年都会派人巡视南中、岭表,考核各地方官的政绩,而各地方官必须每年上表,陈述自己治理地方的得失,所有的情况,最后都会汇总到天子御案前。

    尤其那些经由考试中选当官的官员,吏部对其进行的考核结果,天子必会亲自批阅,用朱笔写上“优”、“良”、“尚可”等批语。

    且不说各人最后的批语是什么,光是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梁曦和袁易知道,他们的一些“同年”,宁愿在中原为官,默默熬资历,也不敢“以身犯险”,而他们这些冒险到南中、岭表为官的“同年”。却已经走在前面。

    当官,当然是要为了往上爬,寒门出身的官员想要往上爬,除了做出政绩之外,还得有贵人相助。

    天底下最大的贵人,就是天子,他们的名字能让天子不时看到,那意味着什么?

    至少机会要比其他“同年”高许多。

    以交州至南中道来说,这条通道,古已有之,在汉时名为“麋冷进桑道”,而现在的德化县,似乎就是汉时的麋冷县。

    这条陆上通道,朝廷十分看重,筑路使时不时就要上奏,汇报道路扩建、拓宽进度,那么与此有关的峰州、昆州官员,名讳自然就时不时出现在奏章里。

    自己的名字,让天子觉得眼熟,自己的政绩,能让天子看到,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在南中和交州为官的梁曦和袁易,再苦再累都觉得值。

    梁曦要赶往龙编,虽然时间充裕,但不能在半路耽搁太久,此时,在这烟瘴之地峰州德化,和“同年”袁易举杯,一语双关祝曰:

    “一帆风顺!”

第一百五十章 椰林树影

    海峡东端,狮子洲头,前往极西之地波斯国的周国、波斯混合船队,此刻靠泊港区码头,船上人员登岸休息,缓解旅途疲惫,而船队顺便在此补充各类物资,以便为下一阶段航行做准备。

    船队自明州舟山港扬帆,迄今已经航行近万里(折算成路上里程),然而对于整个行程来说,还没走到一半路程。

    “确切的说,刚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一名接待者,笑眯眯的向满脸疲惫的僧人们介绍起来,“从这里到波斯国,还有两万里的路程呢!”

    智缘看看对方,双手合十后说道:“贫道等并不去波斯,是到天竺多摩梨帝港下船。”

    “啊?哦..那还好。”那男子哈哈一笑,指着西面:“从这里到多摩梨帝港,大概六千多里吧。”

    “多谢施主提点...”

    “啊,法师莫要客气,请,请这边来...我们已经准备了斋饭...”

    队伍浩浩荡荡向城廓内走去,智缘一边走,一边打量起这处海港。

    狮子洲,位于名为“马六甲”的海峡(当地土语称为“薛卢都”)最东端,这里原为荒野之地,没什么人,后来南洋贸易公司与附近的土王(暂且称为王)打好关系后,以此为贸易据点,建起了海港和城池、贸易市场。

    这座筑于狮子洲上的港口城市,名为狮城,但却和狮子没什么关系。

    狮子洲并没有狮子,“狮子洲”一名来自于当地土语地名的音译,所以有了“狮”字,市舶司便将这里的贸易据点定名为狮城。

    这座港口城市,不属于周国治下,却又属于周国南洋贸易公司所有,所以朝廷没有派驻官员,城市的管理,均由南洋贸易公司来负责。

    狮城位于海峡东端,扼守海峡东部出口,是一处海上要地,为通海夷道上十分重要的中转港。

    又因为周边群岛众多,各岛土人时常乘坐简陋小船打劫穿行海峡的各国海船,所以附近海域海寇十分猖獗,为了保证安全,狮城不仅有为数众多的“髡军”守卫,还有武装船队驻泊,随时清剿海寇。

    正是因为多种原因,“年轻”的狮城规模出乎意料的大,不仅港区停泊了大量船只,岸上房屋也密密麻麻,以城、廓分为内外城的狮城,据说如今城内常驻人口逾三万。

    城中居民,过半是南洋贸易公司人员及其家属,还有中原海商在此的“别院家属”,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过路海船以此为靠泊港,肤色、语言、服饰各异的人士也越来越多。

    港区有椰子树,数量不少,在这南洋之滨,椰林树影平添一股别样风情,智缘看着眼前的港区风景,一时间不知该用何种词汇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这里,可以说是胡汉混杂,再往西,所见所闻可就全是异域风情了。

    此次出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来到万里之外的南洋海港,智缘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乘风而起,扶摇万里。

    虽然航海不是飞翔,但同样要御风而行,他看着眼前的椰林树影,心已飞到万里之外的天竺。

    。。。。。。

    绿意盎然的岛屿间,波光淋漓的海面上,漂浮着大量船只残骸,残骸上火光跳跃,映衬出三桅帆影,大量三桅战船在海面游弋,搜查着落网之鱼。

    这些三桅硬帆船打着白色蔷薇旗帜,又有几艘五桅软帆船分外显眼,而其中一艘五桅帆船边上,海中聚集着大量鲨鱼。

    鲨鱼嗜血,为血腥吸引而来,疯狂撕咬着落水的人们,将其肢解、分食。

    船上喧嚣不已,大量髡发水手聚集在一起高声呼喊,却见一人被反绑双手,蒙着眼睛,颤颤悠悠走在伸出船舷的木板上,身后有人拿着短矛不断的戳,逼着他向木板末端走去。

    而木板末端下方海面,就是不断游弋的鲨鱼。

    倒霉鬼的裆部已经湿润,尿骚味迎面扑来,双腿发抖,走着走着已经走不动了,然而木板微微起伏,不是他想站就能站稳的。

    在髡发水手的高声呼和身中,他还是站不住,身体一歪,惊呼着坠海,落入海中的瞬间,就被鲨鱼肢解。

    猩红的血液将海面染成浅红色,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引来更多的鲨鱼,鱼鳍露出水面,宛若船帆一般,大量鱼鳍不断游动,看上去让人心惊胆颤。

    又一个倒霉鬼被押到船舷边上,眼睛被蒙上的瞬间,看到了海面上的渗人情景,他拼命哀嚎着,希望求得一个活命的机会,然而最后还是被人推上木板,颤悠悠向前走着。

    一股尿意上涌,他吓得控制不住自己,深深体会到何为绝望,先前厮杀时那无畏气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扑通”一声,惨叫过后,海面上又多了一些血肉模糊,接下来,又是下一个倒霉鬼上木板了。

    血战过后,水手们最喜欢看的节目就是让俘虏走跳板喂鲨鱼,如此血腥刺激的场面,能让他们释放胸中戾气,而无恶不作的海寇落得如此下场,没有人会觉得残忍。

    欢呼声中,一个个被俘的海寇葬身鲨腹,被鲜血染红的海面,绽放出别样的光芒。

    舵位,在众人簇拥下的五桅船主张鱼,看着一个个海寇走跳板,面无表情的喝着狼目酒,他的面前倒着一名男子,此人一身横肉,身上多处负伤,如今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动弹不得。

    张鱼将视线转到这人身上,良久后开口,对身边通事说道:“你,和他说,一会就该他了,剥人皮,这可是门手艺,寻常海寇可未必有如此待遇。”

    通事和那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会,那男子面露恐惧之色,不住挣扎,看样子惊恐万分。

    张鱼看着这男子,忽然笑起来,将手中酒杯向对方一扔,咆哮着:“给脸不要脸!我上次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是怎么保证的?”

    “居然敢袭击公司船队,杀人越货,你以为你是谁?活腻了!!”

    “来人!马上把他捆在桅杆上!”

    男子被人拖走,捆在桅杆上,惊恐的看着几个人磨刀,裤裆随后变湿。

    站在张鱼身边的几名男子,看着这有名的海寇头领沙巴赞落得如此下场,一个个心惊胆颤,而面前这位“五桅船主”,更是让他们觉得后背发凉。

    中原的南洋贸易公司,如今是南洋海域的霸主,渐渐控制了盛产香药的群岛,每年都有大量船只往来各岛之间,为当地部落带来大量中原特产,以此收购岛上出产的香药。

    而各岛屿上的部落,平日里都有乘船出海打劫过路船只的习惯,这一习惯,碰到了强悍的南洋贸易公司,不得不改变了。

    许多部落和海寇改换门庭,变成了南洋贸易公司的“合伙人”,按照公司定下的规矩行事,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但有的人不服,认为手下众多,船只无数,不想给南洋贸易公司当手下,所以面对公司的招徕阳奉阴违,暗地里依旧干着海寇的勾当。

    沙巴赞就是其中之一,面对五桅船主张鱼的亲自招揽,明面上应承,却依旧自行其是。

    年初时,沙巴赞带着手下在这一带海域袭击了南洋贸易公司的船队,抢走了船上装载的香药,然后杀人灭口,抛尸喂鲨鱼,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依旧走漏了风声。

    后果,就是五桅船主亲自带着大量快船来南洋,围剿沙巴赞,轻而易举端了沙巴赞的水寨,然后将他的船队堵在这片海域,从上到下一个都跑不掉。

    没死的,走跳板喂鲨鱼,就剩下沙巴赞一人,等着被剥皮。

    惨叫声起,几位充当见证人的前海寇头领心惊肉跳,低下头,不敢看沙巴赞的惨状,张鱼接过手下端上来的狼目酒,向几位举杯示意:

    “诸位,张某难得来南洋一趟,如今在椰城摆下酒宴,和大家叙叙旧,还请大家赏个脸,到椰城坐坐,看着椰林树影,共饮中原佳酿,如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新天地

    椰城,当地土语“巽他格拉巴”,意指“椰林密布之地”,如今是南洋贸易公司的贸易据点,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发展成一处重要港口,,不仅拥有大喜海港和贸易市场,还拥有规模不小的造船场。

    椰城城区居住着大量人口,多为南洋贸易公司的员工及其家属,而这座港口城市,成了南洋东南区域香药的集散地,人气越来越旺。

    椰城位于狮城东南方向,和狮城一样,椰城西侧也有一道海峡,同样可以通往西洋,而椰城东面,是数以千计的群岛海域,那里盛产香药,被称为“香药群岛”。

    南洋贸易公司经营香药买卖,椰城是最重要的贸易港之一,每年都有大量货物从中原运到这里,然后分销香药群岛,海商们以此从各岛部落上收购香药,然后贩回中原销售。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椰城港规模不断扩大,而城池规模不断扩张,常住人口和狮城大不多,超过三万人。

    又因为各类生活设施齐全,生活环境良好,加上城池已为南洋贸易公司管辖,并非朝廷直辖,所以吸引了大量海寇前来定居。

    当然,这些海寇如今都已成了南洋贸易公司的“合伙人”,各头目以船队入伙,在南洋贸易新秩序下做买卖,成了良民,一起发财。

    发了财,就在椰城置办“别院”,有了安乐窝,船队每次入港,从上到下都要在椰城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入港的船只,靠泊码头之后,船上水手下了船,马上结伴到酒肆一条街去买醉,纵情于酒色之间。

    大小酒肆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痛饮各类佳酿的水手们,搂着各色小娘子寻欢作乐,小娘子的来源很多,甚至还有高目深鼻的胡姬,让形同色中饿鬼的水手们流连忘返。

    没有正式官署的椰城,形同法外之地,但又有南洋贸易公司定下的规矩,所以这法外之地又有自己的“王法”,只要遵守“王法”,向来自由散漫的前海寇们,就能在城中如鱼得水。

    在这里,生活条件可比他们各自的水寨好得多,而自家头领成了公司的“合伙人”,大家就能正大光明在城中享乐,所以在大量水手挥金如土的同时,引起了大量治安问题。

    形同官署的南洋贸易公司分号内,张鱼正和城主冯德郎交谈,说起治安问题,冯德郎有些头痛,毕竟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好勇斗狠,加上喝了酒,一言不合就打架实属寻常。

    椰城里的治安事件,大多源自于酒后斗殴,亦或是小团体的私斗,前一种大多致伤,后一种,基本就是要命。

    对此,城市管理者十分头疼,然而椰城不是内地城池,不太好用王法来管这些亡命之徒,毕竟椰城依旧是贸易据点,需要吸引大量船队靠泊,如此一来必然导致城内鱼龙混杂,管的太严不好,成本也高。

    椰城是以贸易为目的而建立起来的城市,市政管理的对象之中,过半是亡命之徒,按照中原的说法,这些亡命之徒好任侠,所以要加以引导。

    于是有了喜闻乐见的决斗制度。

    张鱼此时听着冯德郎的介绍,对于“决斗”有些无语,这种决斗制度,规则倒也简单,那就是有仇有怨的两个人,可以在城中通过公开决斗的方式,化解相互间的恩怨。

    男人之间的事,就靠决斗解决,两人手持武器,在旁人见证下格斗,生死自负,无怨无悔,分出胜负后,恩怨一笔勾销。

    胜者平安离去,死者亲友不得再以两人恩怨为由追究,而决斗闹出人命,胜者不会被视作杀人凶手。

    这是原则,具体执行规则有很多,譬如决斗发起方,任由接受决斗者挑选武器,然后在见证人的见证下,一对一格斗,至死方休。

    如果有人发起决斗要求,对方回避,那就意味着回避之人是胆小鬼,日后就只能夹着尾巴见人。

    如此血腥的解决问题方式,在张鱼看来有些过了,但椰城内这一制度试行之后,“广受好评”。

    聚集椰城的大小船队,其中大部分的前身就是海寇,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些大小团队如今虽然都认了南洋贸易公司这个“大东家”,但相互间的积怨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面对私怨,公司不太好出面调解,免得里外不是人,但小团体之间的恩怨犹在,不解决的话,戾气越积越多也不是办法,所以需要有个途径来发泄。

    发泄的办法就是决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若换在长安,那就是游侠儿生死私斗,谁生谁死,无怨无悔。

    然而官府不会坐视私斗,向来严厉打击这种行为,但在这南洋之南的新天地,私斗变成公开决斗,引得众“好汉”好评如潮。

    张鱼琢磨片刻,无奈的认为这是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冯德郎,笑道:“我这次难得下南洋,所见所闻,果然不同凡响,冯员外主持椰城事务,真是辛苦了。”

    “辛苦谈不上,谈不上...”冯德郎笑着摆摆手,“冯某得公司信任,主持椰城事务,经营香药群岛,不敢有一丝懈怠....沙巴赞的事,竟然还要劳烦船主解决,真是惭愧。”

    “无妨,我亲自招徕的人,结果却是白眼狼,给公司造成了损失,自然要有说法。”

    张鱼喝了杯茶,继续说道:“南洋和北洋不一样,岛屿众多,海寇也多,所以有时候行事要狠辣些,不然不足以震慑宵小。”

    “还有,至尊说了,这些南洋土人,畏威不怀德,若遇到冥顽不灵的,该杀就杀,该屠就屠,以绝后患。”

    “这种事,由南洋公司的髡军来做比较合适,毕竟若以官军来做,朝廷里怕是要闹翻天,届时谁带兵谁倒霉,,,,朝廷里,总是有闲人说闲话,这你们不要担心,市舶司会扛着。”

    “无论如何,香药群岛是一定要控制住的,香药的产出,只能经由公司外销,对了,底勿那边的建设要加紧,决不许外国船只靠近。”

    冯德郎点点头:“船主请放心,底勿港已经粗具规模....”

    “南方呢?底勿南方....”张鱼的说话语气忽然郑重起来:“南方那片新天地,勘察的如何了?”

    冯德郎将一张纸摊开,放在案上,向张鱼介绍起来:“船主请看,经过数年勘测,公司已经将其大概轮廓描绘出来了...”

    网格状的纸上,用黑线勾勒的图形,宛若心脏一般,代表着一块巨大的岛屿,而这块岛屿之大,实际上已经不能用岛形容了。

    据香药群岛各部土人综述,香药群岛以南,有一块巨大的岛屿,上面干旱无比,有许多奇怪的动物,南洋贸易公司派出船队,以香药群岛南端的底勿为出发港,穿过无风海域,抵达这块神秘的新天地。

    在海的那边建立秘密据点,囤积充足的物质之后,分派船队,从东、西两个方向对这块巨大的陆地进行沿海探索。

    探索的结果,汇聚成眼前这张舆图。

    冯德郎指着舆图,说道:“船主,恕冯某直言,这地方,从沿海航行的初步勘察结果来看,十分贫瘠,说是不毛之地都不为过。”

    “那么...”张鱼指了指这块大岛的东南角:“至尊命我确认一下,这里,情况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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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786/ 第一时间欣赏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作者:米糕羊所写的《逆水行周》为转载作品,逆水行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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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