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临阵易帅
夜,宇文温躺在榻上发呆,这几日很关键,他翻来覆去睡不熟,索性不睡,琢磨起当前局势,顺便等等看有没有着最新消息传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他遣使送劝降信给岳父尉迟顺,希望能够以一种代价较低的方式解决郑州的敌军,但岳父没有给出答复。
现在已经过了一日,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宇文温有些纠结,所以不停琢磨自己的计策是不是有缺漏,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原因就在于目标人物的身份有些特殊。
如果是算计别人,宇文温可不会夜不能寐,只是如今算计的是自己岳父,他要尽可能保住对方的性命,正因为有了顾虑,才会睡不着觉。
其实,宇文温并不是非得保住岳父性命,但必须极力避免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若死了,自己可不能沾上直接关系,否则家宅难安。
但凡有可能,就要保得岳父性命,那是最好的结果,宇文温就是念及于此,才选择了相对保守的办法,派人和对方联系,给对方一条退路。
尉迟顺迟早要被夺去兵权,在此进退两难之际,有一条退路可选,那总是好的。
至于之后事态如何发展,宇文温觉得没有什么悬念,围绕郑州大军的兵权,尉迟顺和蜀太上妃王氏必然爆发冲突,而冲突的结果无论是什么,对于宇文氏一方来说都是有利的。
因为临阵易帅导致军事失败的例子,自古以来比比皆是。
战国时,齐国和秦国合称东、西二帝,齐国国力强盛,一时风光无限,却被燕国上将军乐毅合纵攻齐。
乐毅联合赵、楚、韩、魏国与燕国一起攻打齐国,花了数年时间,攻下齐国城邑七十多座,打得齐国就剩莒和即墨两座城池。
齐将田单守即墨,乐毅久攻不下,便采取长期围困的策略。
眼见着齐国就要完了,燕王去世,继位的太子和乐毅素来不和,田单便趁机使离间计,使得新燕王把乐毅换掉,让其心腹骑劫当主帅,乐毅知道情况不妙,逃亡赵国。
骑劫不是田单的对手,很快便被田单以火牛阵打崩,随后燕军连战连败,田单趁机收复失土。
燕王临阵易帅,导致功败垂成。
战国晚期,秦国攻赵国,此时的赵国历经长平之败,国力大幅衰退,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人心惶惶,但赵军主帅是名将李牧,在其指挥下,赵军连败秦军,形势转好,士气大振。
眼见着李牧不好对付,秦军主帅王翦想了个计策,他派人潜入赵国国都邯郸,贿赂赵王近臣郭开,让郭开“帮个忙”。
郭开当年就阴过赵国名将廉颇,暗中作梗让赵王以为廉颇老了不堪用,如今收了敌国贿赂,驾轻就熟散布流言蜚语,污蔑赵军主帅李牧、副帅司马尚勾结秦军,准备背叛赵国。
昏聩的赵王一听到这些谣言,不加调查证实,立即委派人去取代李牧和司马尚。
李牧见着秦军就在眼前,知道临阵易帅必然要完,他问心无愧,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拒绝交出兵权,结果被赵王设计捕杀。
赵王临阵易帅,李牧死后数月,秦军便攻破赵国国都。
所以,两国交战时,若敌军主帅很难对付,己方可以换个思路,既然在战场上打不败对方,那就想办法使反间计,让对方主君将其换掉就行了。
这种计策是为反间计,就是要离间敌国君主和大将的关系,来个借刀杀人,或者让对方临阵易帅,导致军心不稳、使得己方有机可乘。
这种计策投入小、见效快,但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欲行反间计,得对方君臣之间有隙,宇文温知道敌方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先前,蜀王尉迟死,按说最合适的继位人选,应该是尉迟之异母兄尉迟顺,然而最后继蜀王位之人是尉迟的幼子,如此一来,尉迟顺的处境就颇为微妙。
尉迟顺和蜀太上妃王氏并非亲生母子,自古继母不待见原配之子女,身为后妈的王氏也不例外,她和继子的关系向来都不好。
那么现如今手握重兵又屡次抗命不北撤的尉迟顺,在王氏看来就是一个拥兵自重的危险人物。
尉迟顺在尉迟家族里有很大的声望,是小蜀王的最直接威胁,王氏自然要提防尉迟顺铤而走险,所以控制其妻儿是必然选择,但当尉迟顺的妻儿失踪,就会让王氏坐立不安,随即风声鹤唳。
接下来必然会铤而走险,临阵易帅抢兵权。
这就是宇文温要的机会,若尉迟顺是路人,他乐见许昌大营来一场大内讧,到时候争夺兵权的双方势力两败俱伤,他和宇文明就可以渔翁得利。
然而尉迟顺是宇文温的岳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万一让尉迟炽繁以为是宇文温用计“借刀杀人”,那可就不妙了。
宇文温纠结的就是这点,他可以狠下心不管尉迟顺的死活,但必须把自己从可能的“尉迟顺之死”一事摘出来,所以要给岳父一条活路,若对方投降,即便是落荒而逃跑来喊救命,他都要救。
如果对方失心疯要为家族殉难,死了就死了,宇文温没义务陪着对方疯,反正给过活路,事后也有说辞去安慰尉迟炽繁姊妹。
若是尉迟顺不知好歹依旧和他对着干,那么战场上可是没有翁婿之情的!
想到这里,宇文温心里舒坦许多,他觉得自己只要问心无愧、仁至义尽,即便尉迟顺死了,他也能坦然面对尉迟炽繁和尉迟明月,有办法把姊妹俩说服。
或者睡服?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在涡阳时的旖旎场景,宇文温有些失神,揉了揉眼睛后准备睡觉,就在这时,一旁传来敲门声。
宇文温一个激灵翻下卧榻,手里多了一把气手铳,听了一下动静,他先将手铳别在腰间,随后让对方入内,见着侍卫带着一人进来,宇文温心中一动。
待得侍卫退下,宇文温发问:“许昌大营那边如何了?”
那人听得宇文温发问,赶紧回答:“郎主!许昌那边出事了!”
“仔细说,慢慢说!”宇文温很淡定,示意对方先喝一口茶,捋一捋思绪,组织一下语言。
他现在驻军的位置,在许昌东北三百多里,同时威胁着许昌和荥阳,手下细作现在从许昌回来复命,若许昌有变,己方大军随时可以做出反应。
那人喝完一杯茶,开始汇报:“郎主,小的几个奉命潜伏许昌敌营,观察胙国公动静,今日一早,大营生变,邺城来使宣旨时忽然发难,把胙国公拿下了!”
听得这个消息,宇文温先是一愣,随即脱口而出:“胡扯!胙国公已知邺城有变,哪里会不做防备,任由来使拿下?”
“尔等莫不是道听途说,被人糊弄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临阵易帅(续)
面对宇文温的质疑,那人急得接连摆手,以肯定的语气解释:“郎主,这可不是假的,今日一早,大帐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看到了,小的也看见了!”
宇文温思索着,没有催促对方解释,而是自己消化着刚听到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细作,是主将的眼睛和耳朵,其所见所闻,会对主将的判断造成直接影响,正是因为如此,细作一旦被敌人布置的假象迷惑,也就会连带着误导己方主将。
刘宋时名将檀道济的“唱筹量沙”,就是典型的欺骗战术。
檀道济率领的宋军缺粮,又被敌人围困,军心惶惶之际,檀道济让人在军营里堆起沙子,再把粮食铺到沙堆上,造成粮食堆积如山的假象。
然后故意松懈营防,让魏军细作得以轻易潜入军营,看见这些“粮山”。
檀道济生怕演不像,还让士兵装模做样称量粮食(沙子),量一次就唱出数量,以便让魏军细作听得清清楚楚。
细作果然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溜回去禀报己方主帅,主帅得了军情,认为宋军不缺粮食,必然会固守待援,于是麻痹大意。
檀道济瞅准时机,连夜敌前撤退,溜之大吉。
欺骗敌军细作,进而欺骗敌军主帅,宇文温一直提防这种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对于刺探军情的细作,他的要求是汇报时必须把看见、听见的事实和自己的猜测分开,不能误导主帅的判断。
也就是用词要严密,看见敌人在称量一堆疑似粮食的堆积物,那就如实禀报,既然没有亲手去摸那堆东西是不是粮食,便不能直接说对方在称量粮食。
若敌军一千兵马离营向东而去,东面百里是某某城,如果没有更具体的证据,禀报军情时就只能陈述事实,不能说敌军一千兵马往东面某某城去了。
总而言之,事实是事实,由事实得来的推测不该由细作当成事实说出来。
宇文温对细作的要求很严格,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为他刺探军情,细作不但要把看到的、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还要把如何看到、如何听到这些消息的细节说出来。
将获得消息的方式给出来以供参考,才能让主帅有一个较为客观的判断,判断细作看到的、听到的所谓事实,是不是别人故意透露出来的“事实”。
宇文温派到许昌潜伏的细作,花了一番功夫才在敌营潜伏下来,这些人全都经过“专业培训”,所以心思缜密,不是一般细作可比。
此次赶来报信的人,代号“鸢六”,和同伴一样,对于西阳王的要求很清楚,待得西阳王让他说出细节,便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一道来。
尉迟顺如今被邺城伪朝廷封为安固郡王,西阳王当然是不认这名号的,所以依旧称呼岳父为“胙国公”,那么细作汇报敌情时,同样称呼尉迟顺为“胙国公”。
鸢六和伙伴潜伏敌营,身份要么是普通士兵,要么是随军青壮,这样的身份自然无法接触敌方主要将领,无法及时刺探到核心机密。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大,以至于军营里都传开了。
今日一早,有朝廷派来的使者抵达军营,排场十足,身份是普通士兵的鸢六,当时正好在中军帐附近忙杂务,所以看得明白。
中军帐擂鼓,召集众将议事,主要将领们入帐,没过多久,鸢六就听见里面叫骂起来,不过他当时推着独轮车往别处运东西,无法靠过去旁听,只能推车离开。
不一会,只见许多士兵往中军帐处跑,场面有些混乱,又听得中军帐处动静越来越大,他和恰好在附近的一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浑水摸鱼,跟着其他士兵到中军帐外看个究竟。
他和同伴挤在人群中,如愿看到中军帐发生的一幕:朝廷来使和部分军中将领,与胙国公等另外一些将领拔刀对峙,双方部曲亦是如此。
两拨人是在中军帐外对峙,所以许多跑来围观的士兵隔着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其中就包括鸢六。
双方正在对峙,随时都有打起来的危险,所以围观的士兵无法也不敢靠太近,免得被人误伤,故而混在人群中的鸢六,听不清楚对峙双方在说什么。
他认得胙国公尉迟顺,远远看见这位和朝廷来使说话,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胙国公竟然把刀一收,束手就擒。
朝廷来使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说奉旨暂时担任主帅,而胙国公随后被士兵带到别处,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宇文温听完,提笔在白纸上写字,写出自己听到消息后觉得有疑问的地方,随后一一提问,鸢六一一作了回答。
仔细问了一轮,宇文温再无疑问,鸢六告退,只剩他一人独坐空房,呆呆看着写满字的纸张。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温长叹一声,将纸张揉成一团。
尉迟顺做出的选择,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因为宇文温大概猜得出来,对方为了家族,可以牺牲自己。
当年尔朱家族因为内讧导致为高欢所趁的前车之鉴,尉迟顺看来是谨记在心,肯定不想重蹈覆辙,故而选择牺牲自己,为家族保住机会。
如此牺牲,让人肃然起敬,然而...
宇文温心中恼怒起来:王八蛋,我烧脑烧出来的计策,你...你不想造反,不想带兵投降,可以选择逃跑,逃来我这里啊!
结果居然选择束手就擒?这算什么?以死明志?
明明可以做田单,你偏偏不做!
死了活该!别怪做女婿的不尽力!
王八蛋!你死了不要紧,折腾女婿做什么?万一三娘、四娘不依不饶,说我见死不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知道了,你这是报复!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我过得好!没事找事是吧!
宇文温心中骂着岳父,有一种被人喂屎的感觉,事到如今,他精心策划的反间计,看样子没法获得最大收益,岳父果然是个狠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家族。
宇文温气得起身来回走动,过了不知多久才冷静下来,虽然敌人爆发内讧的希望落空,但既然对方临阵易帅,那么这种时候被派来夺兵权的人,大概忠心是最重要的。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没什么真本事,大概率是庸才。
宇文温觉得,如今的郑州敌军换了主帅,一如战国时临阵易帅的赵军和燕军,战斗力肯定有问题,加上新主帅必然要急着回师北上,那么己方的机会就来了。
所以,除了没能保得尉迟顺的性命,计策还是很成功的。
想到这里,宇文温轻松许多,独坐沉思了一会,便往榻上一躺。
他的岳父算是玩完了,这是咎由自取,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宇文温不怕尉迟炽繁、尉迟明月会哭喊着要上吊。
毕竟他把岳母和小舅子保住了,对得住妻子和小妾。
虽然尉迟嘉德是过继来的儿子,但按宗法就是尉迟顺名正言顺的嗣子,尉迟家的香火没断,宇文温若保住了尉迟嘉德,对于妻子一家来说可是仁至义尽。
念头通达的宇文温,如释重负,没多久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温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又别着气手铳起身,接见不速之客。
来人是他的手下,和鸢六一样奉命潜伏在许昌大营刺探敌情,此时对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似乎是刚结束一场长途跋涉。
宇文温打着哈欠问:“许昌那边有何事?”
“郎主!许昌那边出事了,小的几个不敢耽搁,连夜赶回来报信!”
“冷静些,把气缓一缓。”
来人喘了口气,继续说:“胙国公交了兵权后被软禁,后来不知出了何事,大营里乱起来,胙国公带着一些兵马逃出许昌大营,往东边跑,追兵很多,不知胙国公后来情况如何,小的赶紧回来报信!”
宇文温听完瞬间来了精神:“仔细些说,不要把猜测和事实混在一起,你只需要说所见、所闻!”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这样就尴尬了
雪花如柳絮,随着北风飘扬,落在人脸上,瞬间就被热气所化,变成点点水珠,宇文温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脸,然后继续倾听面前一人的陈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人身着铠甲,甲叶上血迹斑斑,几乎被血染成了红色铠甲,铠甲上插着几支箭,连兜鍪上都有一支,宇文温看着这位血染铠甲的勇士,不由得脑海里冒出几个词。
红色,有角,三....
三十多岁,姓尉迟名华,之所以有尉迟姓氏,是由于身为尉迟氏的部曲故而随了郎主姓氏。
尉迟华归属安固王(胙国公)尉迟顺,因为郎主被追兵围困,他舍命突围自此求救。
随身携带尉迟顺给的信物一个,那是宇文温之前送给岳父的凭证,以此作为紧急情况下证实尉迟顺所派之人身份的凭证。
据尉迟华所述,先前,朝廷派使者来替代郎主尉迟顺为大军主帅,虽然双方起了争执,但最后郎主以大局为重,愿意听令,交出兵权。
对方也承诺,这只是一次正常的职务变动,绝对没有趁机抓人的意思,尉迟顺卸任之后,尽快动身前往邺城述职即可。
本来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然而对方掌握兵权之后,出尔反尔,试图杀害尉迟顺,尉迟华等部曲奋力反抗,又有几名将领带兵赶来,好不容易护得尉迟顺突出大营。
事已至此,尉迟顺无处可去,在众人的劝说下,向原来的敌人宇文氏投降。
本来尉迟顺是要往南逃,因为许昌以南的长社城外就是宇文明大军所在地,但新任主帅考虑到这一点,提前安排重兵拦截,尉迟顺只能拐向东面。
尉迟顺的女婿宇文温,如今控制了亳州总管府大部分地区,尉迟顺向东逃,打算先摆脱追兵,然后进入宇文温控制的地区再做打算。
然而追兵很多,护送尉迟顺东逃的队伍,逐一分兵阻拦追兵,但即便如此,追兵依旧追着尉迟顺,一直追到许昌东面的扶沟城。
扶沟守将深受尉迟顺信任,此时走投无路的尉迟顺入了扶沟,得对方协助,关闭城门将追兵拒之门外。
但扶沟距离许昌不过百里,城中守军不过千余,一旦许昌大营调动兵马来围城,扶沟是守不了多久的。
尉迟顺打算继续东进,但为数不少的追兵在城外游荡,看样子即便勉强突围,随行人员的损失也会很大,到时候未必能护得尉迟顺安全抵达亳州。
这年头兵荒马乱,各地豪强、大户又喜欢打劫过路商旅,然后栽赃给流寇,部曲们担心郎主尉迟顺勉强东进,半路上遇到不测,便自告奋勇突围求援。
突围求援的队伍分三队,一队向东,一队向东北,一队向东南,只有往东北而去的队伍是真正求援,赶往其他两个方向的队伍是为了干扰追兵判断,分散对方兵力。
尉迟顺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先前就知道宇文温驻军在汴州雍丘,雍丘位于许昌东北方向将近三百里,同时也位于扶沟东北方向,两地之间相距百余里。
向东北方向突围的勇士当中,尉迟华就是成员之一,一行人好不容易摆脱追兵,逃到雍丘附近时只剩下他和另一名同伴,两人身被数创,坐骑也负了伤,人和马都快要支撑不住。
所幸追兵被他们甩开,又遇见雍丘大营外围警戒的游骑,方才顺利抵达雍丘。
尉迟华说到这里,跪地磕头,声泪俱下的乞求邾王(西阳王)尽快发兵前往扶沟,在城破之前,救安固王(胙国公)一命。
宇文温闻言用食指刮刮鼻子,默默转身离去。
留下一众侍卫,陪着“西阳王”安慰这名不顾安危求救的勇士。
先前,宇文温已得急报,说胙国公反出许昌大营,向东逃亡,下落不明,这让他琢磨不已。
半个小时前,宇文温正在看舆图,突得手下来报,说救起两名敌军士兵,对方自称为安固王(胙国公)所派,赶来雍丘求援。
宇文温听了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认为来人是刺客。
但又不能不见,于是让一名侍卫扮作他,他自己扮作侍卫,和其余侍卫混在一起,陪同“西阳王”接见来人。
如果来人是刺客,必然认得他,却不会意识到他混在侍卫之中,到时必然神色有异,那么...
即便对方身手了得、暴起发难,宇文温绝不会倒霉,如果来人不是刺客,那宇文温就听听对方说什么。
现在,他听了,听完之后心拔凉拔凉的。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譬如,在那个时代,忽然收到个短信,发短信的人说你岳父因为嫖娼被抓...出车祸昏迷不醒,如今正在医院等着做手术,必须先支付押金一万元,转账账号如下....
岳父等着钱救命,这钱你是转还是不转?
宇文温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他是不会转的,因为这是典型的短信诈骗。
所以,他判断扶沟城极大概率是个诱饵,很可能是岳父尉迟顺设下的圈套,要是自己急匆匆带兵过去了,搞不好会遇伏,被人乱箭射死。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个女婿算计岳父,而岳父又反过来算计女婿,翁婿互相算计、互相伤害的家庭伦理狗血剧情。
对于精心策划计谋、准备大决战的宇文温来说,这样就尴尬了。
有些尴尬的宇文温,揉了揉太阳穴,他虽然做出了初步判断,但又不敢就此下结论,因为岳父若真的山穷水尽求他救命,若是见死不救...
想想尉迟炽繁、尉迟明月悲痛欲绝的样子,想想这两位在王府里上吊的惨烈场景,宇文温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不由得擦擦额头。
尉迟顺的破绽在妻儿,宇文温正是以此为突破口,算计自己的岳父;宇文温的破绽也在妻儿,那么尉迟顺极有可能也以此为突破口,算计自己的女婿。
北风吹过,雪花飘飘,宇文温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真想对天大吼一声:你这样算计自己女婿,还有良心吗!!
一旁跟着的张定发,方才听了尉迟华所说的话,见着宇文温有些萧瑟的模样,迟疑片刻,随后开口说道:“大王,属下觉得,此事似乎有诈。”
宇文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对方:“此话怎讲?”
“动机,胙国公得大王预先提醒,知道夫人和世子已经脱离蜀王府的控制,又得大王亲笔劝降,分析利害关系,必然知道蜀王府迟早会派人来夺兵权。”
“对方派人来了,顺利拿到兵权,那么没必要急着动手把胙国公干掉,这样做完全是画蛇添足,大可在胙国公离开军营、前往邺城的途中再动手,譬如,过黄河时失足落水什么的...”
“更何况胙国公交出兵权,已经是任由对方处置的态度,既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又何苦和对方火拼,再来个仓皇出逃,这怎么看怎么都让人生疑。”
张定发所说的疑点,正是宇文温怀疑的地方,但他依旧不能排除尉迟顺亡命扶沟城的可能性。
也许,尉迟顺以大局为重,认为继母王氏派来的人也会以大局为重,所以心甘情愿被软禁,等回到邺城后听天由命,可新主帅赚得兵权之后,搞不好为防夜长梦多,来个出尔反尔也不是不可能。
当年曹魏的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和几个朝中元老对着洛水发誓,保证曹爽交出天子、放弃抵抗之后能家宅平安,做富家翁,然后呢?
曹爽交出天子,放弃抵抗,司马懿没多久便食言,杀其全家,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龌龊,尉迟顺一厢情愿,以大局为重交出兵权,但对方未必会放过他。
所以,尉迟顺出逃的原因,也许不是有阴谋,而确实是对方食言要动手,所以尉迟顺无奈之下只能奋力一搏,逃出来投奔女婿。
想着想着,宇文温觉得左右为难。
救人,可能中计,即便宇文温不是亲自领兵去,但也会白白损失兵马;不救人,可能岳父真就被人砍死,到时候自家府里不得安宁,尉迟炽繁姊妹寻死觅活,搞不好会自杀。
那么,救还是不救?
第二百四十八章 消息
黄昏,夕阳余晖洒在白雪斑驳的旷野里,洒在零星的丘陵上,这些丘陵多有树木,成为一座座小树林,这些小树林,成为流寇最喜欢的落脚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李涡正向着自己同伴落脚的小树林摸去,他刚从蔡家庄回来,带来了对方最新开出的价码:为了赎回蔡五娘,蔡庄主愿出布匹五百段。
蔡五娘是蔡庄主的小女儿,还未嫁人,但亲已经说了,而正等着出嫁的蔡五娘,被李涡的老大定为目标。
他的老大姓张,据说是铁匠出身,人称张铁炉,张铁炉带着手下花了一番功夫,绑架蔡五娘得手,就等着蔡庄主赎人,而李涡负责跑腿谈价钱。
按着如今的布价,蔡庄主愿意出的布匹,折铜钱大概不少于一百五十贯,能买七八个健康的男仆,抵得上几户小地主一年的积蓄。
这笔买卖,可真划得来,只要一手交布一手交人,再加上绑架蔡五娘时顺手捞的财物,大家伙可以快活一番。
只是,五娘莫要被祸害了。
李涡如是想,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他曾经是蔡家庄的庄客,暗中喜欢庄主的小女儿蔡五娘,奈何良贱有别,他知道自己和蔡五娘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将那份爱慕埋在心里。
此次老大绑架人质赚赎金,李涡是行动时才惊觉目标竟然是蔡五娘,事已至此,他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祈求好色的老大能够信守诺言,收了蔡庄主的布匹,不动蔡五娘分毫,将其放回去。
蔡五娘眼见着就要嫁人,若是被人破了身子,那就很难嫁出去,李涡虽然为自己不能娶蔡五娘感到伤心,但希望对方嫁一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所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涡自告奋勇去蔡家庄,和蔡庄主谈妥赎金,立刻赶回来,把这一消息带给老大的同时,也希望老大收拢心思,忍一忍。
摸到一处树林外围,李涡和暗哨对了暗号,顺利进入林中。
此时天色昏暗,林中点起一个小火堆,几个男子围坐在火堆旁烤火,低声说笑着,见李涡回来,纷纷向他打招呼。
李涡一一回应,扫了一眼火堆,却没见老大张铁炉,也没见蔡五娘,心中咯噔一下,紧张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却不敢想下去,只能强作镇静,问同伴老大去哪里了。
见着同伴嘿嘿笑着挤眉弄眼,李涡愈发觉得不妙,心乱如麻,借口要向张铁炉说赎金的事,按同伴指的方向,踉踉跄跄跑过去。
跑着跑着,听见前方树林里传来女子的哭喊声,还有男子的笑声,李涡心急如焚,连滚带爬冲了过去。
昏暗的树林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将一名女子按在地上,那女子身材娇小,衣物几乎被对方撕光,哭喊着挣扎,却无济于事。
眼见蔡五娘就要被自己老大强占,李涡冲上前,一把拉着对方:
“老大!老大!莫要如此啊!蔡庄主说....”
话还没说完,那男子一甩左手,把李涡打得后退几步。
男子正是这伙贼人的头目张铁炉,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涡,骂了声:“莫要多事!”,便要去分蔡五娘的双腿,结果被再度扑上来的李涡抱住。
“老大!莫要如此,蔡庄主说只要不碰五娘,他愿出五百匹布!”
“老子憋不住了,管他娘的蔡庄主!”
张铁炉一把扯住李涡,哈哈一笑:“老子第一个,你跑腿辛苦,就第二个上,快松手!”
李涡见着蔡五娘哭喊着“不要”,心急如焚,哪里肯松手,不停求情,被闻讯赶来的其他人扯开。
好事被打断的张铁炉,见着李涡今日表现有些异常,想了想随即冷笑道:“怎么,你小子在蔡家庄待过,如今念起蔡家庄的好了?来给蔡庄主求情?还是以为讨好了那老蔡,自己能娶蔡五娘?”
李涡不住的求情,说既然和蔡庄主定好赎金,那就莫要碰蔡五娘,张铁炉哼哼着:“这小娘子细皮嫩肉,把老子的火都撩起来了,不玩一玩,哪里行?”
“今夜,兄弟们人人都有分!把这小娘子玩成残花败柳,蔡庄主捏着鼻子也得赎回去,若是日后嫁不出去,你李涡可以上门提亲嘛!”
一群人哈哈大笑,李涡见着老大就要压上去,咆哮一声,挣脱控制,冲上去一头将张铁炉撞倒:“你们谁也不许碰她!!”
气急败坏的张铁炉爬起身,狞笑着看向李涡:“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
其他几人见着老大发飙,便拔出腰刀向李涡围来,李涡将瑟瑟发抖的蔡五娘挡在身后,捞起块石头准备玩命。
张铁炉大吼一声,摆出就要扑来的样子,忽然脚尖发力,将地上泥土挑起,糊了李涡一脸,然后抡起拳头往李涡脑门上砸。
正在此时,破空之声响起,几只羽箭依次飞来,将张铁炉和其他几个贼人射倒。
惊变突起,被尘土迷了眼的李涡还没回过神,林中冲来十几个男子,将被箭射倒的张铁炉等人制服,待得李涡眼睛恢复视力,一把刀顶在他胸前。
张铁炉身上中箭,疼得要紧,此时却不住喊着“饶命”,其他人亦是如此,那十几个男子穿着铠甲,外罩披风,一看就知道大有来头,他们只能求饶,不敢反抗。
几乎是一丝不挂的蔡五娘见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哭喊着“不要”,却见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解下披风,扔到自己身上,她赶紧扯着披风将自己包裹起来。
“小娘子莫要惊慌,我等是官军,不是贼人。”
把披风扔给蔡五娘的中年男子劝慰着,见蔡五娘惊魂未定,缩在披风里瑟瑟发抖,便没再说什么,转向灰头土脸的李涡,笑了笑,示意同伴将刀收回,随后发问:
“你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李涡木木的点点头,那人见状笑道:“倒是个痴情种子,你的名字?”
“李...李涡...”
“小兄弟,你认得这小娘子?”
“嗯...”
“也罢,我与你个机会,想不想拼个好前程,昂首挺胸做人?”
“想...想...”
李涡期期艾艾的说着,他当然想有个好前程,想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提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到蔡家庄迎娶蔡五娘。
那中年男子正要继续说,脚步声起,又有数人从树林外走进来,李涡转头看去,却见着这些人手中提着几个人头,都是己方布置在树林外的暗哨。
几个暗哨都是积年老贼,狡猾得很,如今竟然不声不响被对方干掉,李涡不由得叹道:好厉害的本事!
那几人近前,向着中年男子行礼:“张司马,这伙人,一个都没跑!”
西阳王府司马张定发点点头,对卢勿吉等人的表现很满意:“卢队主,安排人在树林外警戒,其他人轮休。”
卢勿吉点头称是,瞥了一眼张铁炉几个,迟疑了一下,问道:“张司马,是否需要某等拷问这些人?”
“不必,不过卢队主可以观摩观摩。”
张定发说完,示意一人近前:“小李,你去招呼这几位好汉,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扶沟城最近的消息。”
顿了一下,张定发补充道:“再问问他们,有没有谁,和蔡家庄的人打过交道。”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安排
帐篷里,裹着披风的蔡五娘独自烤着火,一只手拿着树枝拨弄面前篝火,她虽然已经穿上了衣物,但只有裹着披风把身形都挡住,才会觉得安全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惊魂未定,方才自己差点就被人那什么了,巨大的惊吓让蔡五娘现在依旧怕得瑟瑟发抖。
如今,似乎得官军救下,但她没什么见识,也不这官军到底会如何处置她,万一又要“今晚兄弟们都有份”,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勇气自尽,所以对方真要起了邪念,自己恐怕就要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如今,就只能等,等李涡带回来好消息。
想到李涡,蔡五娘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李涡之前是庄里的庄客,蔡五娘认得对方,她有一次差点被蛇咬,是李涡救了她。
她觉得样貌端正的李涡为人不错,时不时吩咐对方跑腿,两人的关系不错,当然,两人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
蔡五娘的家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她的叔叔在扶沟城里当官,以蔡家的地位,蔡五娘哪里会看上只是区区庄客的李涡。
后来,李涡放牛时弄丢了一头牛,可能是因为害怕受罚便跑了,两人再见时,就是在这树林里。
蔡五娘见着李涡成了贼,只道是对方熟知蔡家庄的内情,才引得贼人把她掳走,而刚才,见着李涡奋不顾身救自己,蔡五娘感激之余,不由得迷惑。
她搞不清楚李涡在自己被掳走这件事里,到底是何角色,不知该恨李涡,还是谢谢对方。
脚步声起,有人向帐篷接近,惊得蔡五娘一个哆嗦,惊恐的看着走进帐篷之人,发现来人是李涡,不由得松了口气。
李涡见着心上人惊恐的样子,赶紧说道:“女郎放心,没事了,官军已经做出安排,明日便送女郎回蔡家庄。”
蔡五娘得知这一好消息,十分激动却又不敢相信:“真的么?”
“官军说话,当然是真的。”
“官军...他们是哪边的官军啊...”蔡五娘不懂时局,但听过父亲和兄长们议论,好像如今有两拨官军打来打去的。
李涡将一个热乎乎的炊饼递给蔡五娘,随后坐在火堆另一侧,笑道:“管他呢,反正是好人。”
见着蔡五娘小口吃起炊饼,他又道:“女郎放心,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官军便派人送女郎回去,回了庄子,日后莫要再随意出行了,外头兵荒马乱,可不太平。”
“嗯...”
蔡五娘应了一声,默默吃着炊饼,李涡忽然哑巴了,抓抓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又不敢盯着女郎看,于是低下头,往火堆里丢树枝。
不知过了多久,蔡五娘忽然说道:“李涡....”
“啊?女郎有何吩咐?”
“今夜...今夜你留在这里好么?我....我害怕...”
“呃...好...好...”
李涡支支吾吾的答应下来,呼吸急促,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虽然他知道女郎没别的意思,他也不可能和对方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能和心上人在一个帐篷里过夜,这种意想不到的待遇让他激动不已。
“女郎放心,今夜绝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些许声音,似乎是有人惨叫,蔡五娘听得这动静,吓得面色一变,一头撞入李涡怀中,瑟瑟发抖。
心上人竟然就这么钻到自己怀中,让此时的李涡脑袋一片空白,但他没心思想什么,不住的安慰着:“女郎末怕,没事的!”
。。。。。。
林间某处,张铁炉和几个手下静静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作为单纯打家劫舍的贼人,他们在强者眼中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于是各自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卢勿吉看着这些倒霉鬼,想起当年的自己,他和同伴过的日子和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到处流窜,靠抢劫、杀人越货过日子,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里,每个人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运气好的队伍,占山为王,头领当个寨主,打劫周边村落、过路商旅,或者经商,变成亦匪亦商的大掌柜,成日里吃香喝辣,有花不完的钱粮。
运气还行的队伍,做部落酋长或者豪强大户的鹰犬,跟着郎主作威作福。
运气一般般的队伍,就像小股狼群,游走在荒野里觅食,饱一餐饿一餐,随时想着捕猎,随时提防着被其他狼群捕食。
卢勿吉的队伍,就是运气一般般的队伍,在幽燕之地游荡,什么活计都做,自己是好是坏、是善是恶说不清楚,反正没有什么前途。
适逢官府招募好汉为国效力,他便带着人投了官军,跟着大军南下,试图闯出另一片天地。
能在刀头舔血的生活中活下来的人,除了运气好,本事必不可少,卢勿吉和同伴对各自的本事很有信心,无论是骑术、箭术还是搞偷袭,甚至包括拷打询问,都不在话下。
然而现在,他是真正见识了何为“专业拷问”。
张司马手下的“小李”,带着几个帮手,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就把几个贼人肚子里的话全都掏出来,连这些人小时候鸡毛蒜皮的事情都问出来了。
对方并不是简单的严刑拷打,而是用了许多技巧,这些技巧让一旁“观摩”的卢勿吉大开眼界。
而已经被处死的张铁炉等人,遗体被布置成互相残杀的样子,日后要是被人发现,只会得出这伙人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的结论。
不会想到是遇到了什么人,然后被灭口。
如此处理尸体的思路,也让卢勿吉“耳目一新”,见着那几位颇为熟练的能手,他不由得对西阳王帐下好汉们的实力刮目相看。
这些人同样是出来当斥候,捉俘虏,勘察地形,刺探敌情,行事的风格和卢勿吉一行人有些不同,至于有何不同,卢勿吉觉得和厨子做菜一样。
一只羊如何做?卢勿吉等人的做法就是将羊剥皮,开膛破肚,然后砍成几大块架在火上烤,根据经验判断火候,烤得差不多就行了。
而西阳王府张司马带来的这群人,会随身带着各类刀具、佐料,将羊细心处理,连内脏都处理好,用随身携带的小炊具,将整头羊做成各种美味的菜肴。
也就是说,这支队伍是专门为做斥候而组建的,刺探军情有一整套“流程”,队伍中的成员各自分工协作,不像卢勿吉的队伍,虽然人人都是多面手,但除了杀人、搞偷袭以外,却有些“样样精、样样松”的感觉。
张司马的队伍里,有许多奇特的装置,譬如“指南针”,譬如双筒千里镜,估算路程时还要看怀表,记下从某处到另一处花了多少时间。
有人专门拿着个奇怪的装置观测太阳,说是要测量什么“纬度”,又有人用奇怪的千里镜东看西看,说是什么“测距”、“测高”。
测距,指的是两点之间的距离,卢勿吉等人估算距离只能凭借经验,误差不小,而据说有了这测距的装置,估算两点之间距离时“精度”很高。
至于测高,卢勿吉不能理解把一座丘陵的高度测出来有何意义,而测量河流深度的行为很正常,毕竟要考虑大军过河时是直接涉水过河还是必须搭桥。
但连河水的“流速”也要测量,这有何用?
卢勿吉跟着张司马出击,刺探敌情,真是长了见识,他发现队伍每到一处地方,除了抓舌头、打听消息,还要“测绘”。
测绘出许多结果,然后有专人根据这些结果在一张张网格纸上绘制舆图,把河流、道路走向以及村庄、水源等重要内容标在舆图上。
也就是将各种探听来的消息,变成图形和文字,一张张小舆图,渐渐汇聚成一张大舆图,
这一点,就是卢勿吉的队伍无法做到的,他们刺探得来的消息,都是以口头形式向西阳王汇报,最多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比划。
和张司马队伍绘制出来的精细舆图相比,卢勿吉及同伴比划的图形,就像是孩童画的画,乱七八糟。
灭口完毕的卢勿吉,来到一处帐篷内,西阳王府司马张定发和几个人,在帐内借着篝火火光,研究一张刚绘制好的舆图。
张定发见着卢勿吉过来,示意他坐下,随后接着分析搜集而来的消息。
“总总迹象表明,扶沟城确实出了事,城门紧闭,城外有骑兵游荡,百姓不得接近,所以我们无法得知城内情况。”
“一队抵近扶沟城侦察,未见城外立有营寨,说明许昌方向敌军还未派出其他兵马抵达扶沟,而一队能够接近扶沟,城外游骑拦截力度较弱,说明对方兵力确实不足,只能防内,不能防外。”
“如此一来,我方就有机会试探对方虚实,所以,既定计划要有所改变。”
张定发作为西阳王任命的“首席情报官”,带着西阳王直属的精锐斥候,对扶沟城及附近地区展开“战役侦察”,有现场临机处置的权力。
这支队伍,就是西阳王最可靠的眼睛、耳朵,所见所闻,会成为西阳王部署作战时的重要参考。
而卢勿吉等人的加入,让这支斥候队伍的实力大涨,进攻性更强,那么可采取的手段就多了一些。
张定发掏出怀表,其他人也纷纷掏出怀表,众人对了对时间后,张定发做出安排:“现在是晚上九点,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凌晨三点整,依次出击!”
第二百五十章 洧水寒
深夜,北风吹拂,天空又落下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旷野里,落在洧水上,朵朵雪花随着潺潺流水,向着东南方向缓缓流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朵雪花尚未完全化入水中便被人用手捞起,捧到嘴边后轻触嘴唇,感受到河水的丝丝寒意。
“都下雪了,河面竟然还没结冰。”
郑八斤将手掌一反,使得手中的水落入河中,如此冰凉的水若直接喝进嘴里,怕是要拉肚子,所以即便他有些渴,还是忍住了。
他的两名同伴亦在洧水岸边,正在测量此处河段的水深、流速,对于小队成员来说,这都是驾轻就熟的技能,所以即便洧水寒凉,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郑八斤,因为出生时刚好八斤重故而得名,给儿子取这样的名字,由此可知他家中没什么有学问的人,郑家祖辈都是农民,到了他这辈却转了运如今的郑八斤,可是能读能写两千“常用字”。
不仅如此,郑八斤还会算数,擅长三角函数,所以在小队里负责核算“测距”、“测高”所得数据。
岸上草地里的同伴已经架起三脚架,搭上测距镜和测高镜,开始观测鄢陵及其周边地形,虽然夜里视线很差,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挡,月光时有时无,但对于小队成员来说,这不是问题。
他们可不是雀蒙眼,在夜里的视力,比普通人强很多。
郑八斤和同伴们是西阳王直属的精锐斥候,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唤作“夜不收”,夜不收的各支队伍,都具备一般斥候不可能具备的侦察技术,“测绘”便是其一。
用精密的观测镜在远距离观测一个固定目标,以三角函数算出自己距离观测点的距离,或者估算出远处两个点之间的距离,若以寻常的方法,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有那些经验老道的斥候,才能大概估算一个距离,但有了观测镜(测高镜、测距镜),这样的技术可以通过“培训班”来大量培训。
郑八斤是测绘培训班的优秀毕业生,和其他学员一样,参与过武昌、夏口长江大堤选址的测绘工作,积累了大量测绘经验,能根据测绘结果绘制舆图,是夜不收里第一等的测绘人才。
他接过同伴递来的小本子,就着若有若无的月光,好不容易看清上面记载的数据以及计算公式,验算了一会,确定没有算错,点点头后说道:“很好,把仪器收起来。”
有人看了一眼河边情形,低声问道:“头儿,那么选址就定在这里了?”
“这里比较合适,不过得大王最后拿主意,收拾收拾,要回去复命了!”
郑八斤低声吩咐,看着远处的鄢陵城,又看看洧水南北两岸的旷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小队在洧水边查探地形,不是只顾着埋头做事,还分有警戒人员在四周放哨,一旦不对头,马上就得跑。
此时,他们位于洧水北岸,距离东南方向的鄢陵城大概六百三十步左右距离,脚下的河段,将会是大军渡河的地方。
之所以选在此处,是因为此处的洧水河段在鄢陵城上游,不怕守军放火船破坏浮桥。
自西北向东南流淌的洧水,先经过鄢陵城南侧,然后继续向东南流淌,流经东南方向的扶沟地界,最后汇入颍水,郑八斤之所以带队来这里侦察,是因为大王要夺鄢陵。
鄢陵西偏南约五十余里处是许昌,鄢陵东偏南五十余里外是扶沟,这都是敌人的地盘,郑八斤知道官军若占了鄢陵,可以直接威胁许昌。
届时许昌敌军进退失据,那么己方和许昌南面长社城外的友军一道,来个夹击,必然大获全胜。
所以鄢陵的位置很重要,许昌敌军当然不会坐视鄢陵失守,所以己方攻打鄢陵的动作要快,所幸,从地势上来说,从东北方向雍丘出发的己方大军,攻打鄢陵很方便。
鄢陵位于洧水北岸,若要抵御东北方向来的军队,无法以洧水作为护城河,所以,郑八斤对于大王速攻鄢陵很有信心。
他认为,己方一定能在许昌敌军反应过来前拿下鄢陵。
但为了以防万一,官军在攻打鄢陵的同时分兵一部渡河,到洧水南岸立寨,一来截断鄢陵守军的退路,二来拦截许昌方向来的敌军。
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虽然大家对于拿下鄢陵很有信心,但万一战事不利,鄢陵守军负隅顽抗,真的撑到许昌援军抵达,那么预先在南岸立寨的兵马,就能拦截对方援兵,不让其进入鄢陵。
这是最坏的情况,郑八斤不认为会出现,己方有各种攻城器械和攻城手段,所以在主力大举进攻之下,区区鄢陵肯定撑不过一日。
官军既然要在攻城的同时铺设桥梁渡河,那么就得提前选好渡河河段,这就是郑八斤小队的任务,而其他夜不收小队,则在西阳王府张司马的带领下,于别处活动。
郑八斤派人往回走,向即将抵达的大军报告情况,他自己带着人在洧水岸边留守,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时示警。
看向远处的鄢陵城,郑八斤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大王挥师直取鄢陵,到底所谓何故?
大王之前率军驻扎雍丘,西北面百余里外是汴州州治浚仪,有敌军驻扎,而雍丘南面百余里的阳夏,同样在敌军手中,如今大军往西南方向进军,可谓左右两翼都是敌人。
拿下鄢陵后能直接威胁许昌,但鄢陵东面的扶沟以及更远的阳夏,尚在敌人手中,大王如此用兵,郑八斤觉得有些冒险。
一旦浚仪敌军东进攻打雍丘,那么驻扎鄢陵的大军,可谓全无后路,被敌人三面包围。
当然,郑八斤不认为己方会打败仗,浚仪的敌军若进攻雍丘,那么雍丘北面的己方滑台友军可以南下支援,而阳夏的敌军若想西进,那么阳夏东面的己方武平友军也不会坐视不理。
最关键的是,鄢陵以南不过三十里外的颍水南岸,就是友军控制区,实在不行,官军还可以向南突围。
所以,郑八斤觉得这是个有惊无险的局面,而只要大王带兵拿下鄢陵,然后解决许昌敌军,那么逆贼的气数已尽,届时官军收复河北,太平日子就要来了。
到时候,他就去测绘队,为各地修建河堤做贡献,让临河的州郡城池都能有坚固的堤坝,大家不再受水患侵害。
想着想着,郑八斤入了神,当手下轻轻拍他的肩膀时,甚至吓了一跳:“何事?”
手下指着东北方向的旷野,兴奋的压低声音说道:“头儿,先锋就要到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洧水寒(续)
凌晨,鄢陵城西北、洧水北岸,大群士兵正在趁夜搭建浮桥,因为距离城池不算太远,为了避免惊动守军,他们搭建的浮桥有些特别,用的是羊皮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张张羊皮囊,需要用嘴往里面吹气,将羊皮囊吹得鼓起来,然后把口一扎,再和其他皮囊、些许竹子捆成来,一个羊皮筏就成了。
吹气可是个力气活,为了赶时间,士兵们是用“脚排”给羊皮囊鼓气。
所谓“脚排”,就是炼铁场给炼铁炉鼓风之“水排”的缩小版,这种鼓气装置用脚来踩,省力的同时鼓气速度快,一个个早已备好的羊皮囊,很快就变得圆鼓鼓起来。
有人看着这一个个羊皮囊,不由得有些心痛:这得杀多少羊,费多少功夫剥皮呀!
羊皮囊的制作有讲究,为了保证皮囊的完整,得先用刀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地将整张皮囫囵个儿褪下来,不能划破一点地方。
将羊皮脱毛后,吹气使皮胎膨胀,再灌入少量清油、食盐和水,然后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经过晾晒的皮胎颜色黄褐透明,看上去像个鼓鼓的圆筒。
确定皮囊没有漏气口,松开尾部将皮囊里的气放掉,备用。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制作羊皮囊,而短时间内要准备这么多羊皮囊真不容易,可想而知让许多能工巧匠花了不少工夫。
捆好的羊皮筏,被士兵一个个拼接起来,变成浮桥向南岸一点点延伸过去,为了保证浮桥是直的,有士兵先泅水过河,在洧水两岸拉起两根粗硕的麻绳,以此作为固定羊皮筏两端之用。
与此同时,有士兵站在羊皮筏上,往河里打木桩,以便固定羊皮筏拼接的浮桥,避免大量兵马过河时,导致浮桥左右晃荡而解体。
为了尽可能减小动静,打木桩用的大锤裹着布,整个筑桥工地上除了几盏特制的小灯,没有多余的一丝火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不引起鄢陵守军的注意。
士兵们要赶在限定时间到来前把浮桥搭好,以便当己方主力开始攻城时,部分兵马能够过河抵达南岸,将鄢陵守军的退路斩断,使其无法迅速遣使告急,变为一座孤城。
一旁监督搭桥进度的督将,掏出怀表,借着时有时无的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大概确定了在期限到来时,浮桥能够搭建完毕。
他稍微松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看向东北方向。
那是鄢陵城北方位,己方大军即将展开攻势的地方。
鄢陵位于洧水北岸,所以面对东北方向来的敌人,无法直接以洧水作为护城河,而鄢陵如今为两军相争之地,守军于城北挖掘壕沟,引洧水入内,作为护城壕沟。
对于进攻方来说,要想从北面攻城,攻城战具就得先跨过护城壕沟,即便士兵们抬着简易云梯攻城,也得先在壕沟上搭便桥。
而现在,既然选择凌晨时分发动突然进攻,那就意味着攻城的队伍只有简单的云梯,先登们要赶在城内守军完全反应过来时,快速穿越壕沟,以云梯攀城,控制城头。
赶制大量简易云梯,可比在洧水上偷偷搭建浮桥容易,但要靠着这些简易云梯快速攻城,难度要大许多。
督将看看怀表,看看鄢陵城,不由得手心出汗:此次行动,能顺利完成么?
。。。。。。
鄢陵城北,一名将领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几个部曲,他们没有点火把,摸黑走在街道上,经过城墙角下的一排草棚,草棚里都是着甲而眠的士兵,人人裹着条被褥,头枕兵器呼呼大睡。
那将领沿着台阶向城头走去,尽可能放慢步伐,避免甲叶的摩擦声太响,在相对寂静的夜里过于刺耳。
来到黑灯瞎火的城头,他和部曲都猫着腰,转入一处战棚内。
战棚里有士兵数人,趴在城垛后,通过箭孔向城外张望,见着将军来了,一人让开,以便对方窥探城外。
将领趴在城垛后,掏出个千里镜,伸出箭孔,就着若有若无的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只见城下壕沟外的野地里,确实有些影影绰绰,不是正常的野草随风摇动,明显是有人在动。
有许多人,至少数千人。
此时此刻,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的人,就能想明白城外那么多人在做什么,将领收回千里镜,深吸一口气,看着士兵,用力一拍大腿:
“这帮入娘贼果然来了!”
那几个士兵闻言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将军!对方看样子是在准备偷城,我们要等到何时?”
“不急,再等等,一会他们开始进攻,那才是动手的时候!”
将领紧握双拳,胸有成竹的说着,这时,几名士兵猫着腰转入战棚,带来了最新消息:据城西北角的观察哨观察,似乎上游将近二里的洧水河面上,有人在搭建浮桥。
因为距离远,月光时有时无,所以只是模模糊糊看个大概,觉得河面上蹊跷,所以做出了这种猜测,但因为没有派人摸过去一探究竟,这猜测对不对还不好说。
“莫要派人去,免得惊动这帮入娘贼!”
将领说完,又用千里镜观察城外动静,虽然实际上看不清野地里的动静,但他此时宛若蹲点多时的猎人一般,见着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心情激动不已,就想亲眼看着猎物是如何倒霉的。
如柳絮纷飞的雪花已经消失,北风似乎停了,此时,东方隐隐发亮,看样子距离破晓为时不远,而在破晓到来之前,对方必然会动手。
鄢陵城西南郊数里外,一处丘陵上,尉迟佑耆看看似乎开始露白的东方天空,随后又拿起千里镜,继续观察东北面鄢陵城的动静,他的身后树林之中,是许多着甲而眠的将士。
按照鄢陵守军方才用灯火传递的信号,对方兵力似乎不少,这意味着他精心策划的陷阱,终于等来了猎物。
对方宛若一头凶残的猛虎,即将扑向毫无防备的鄢陵,却不知潜伏已久的猎人,已经准备好了。
尉迟佑耆本该坐镇洛阳,此时却出现在洧水河畔鄢陵附近,他紧握千里镜,看着一片漆黑的鄢陵城头,虽然天气寒冷,心中却炙热非常:
宇文温,你果然选择鄢陵作为突破口!
第二百五十二章 知耻近乎勇
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尉迟佑耆常听人说这句话,古以来沙场征战,哪里有人能一直不败,所以偶尔吃上一场败仗,对于武将来说是很正常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句话说得轻松,但只有当自己经历过后,才知道寥寥数语是多么的沉重。
尉迟佑耆之前接连吃了几场大败仗,败得都很惨,他觉得这是莫大的耻辱,自己的脊梁骨仿佛被打断了,在众人面前直不起腰,对自己的能力也产生了怀疑。
第一次大败,是兵临建康城下,即将灭亡陈国,结果官军为陈军击败,损兵折将,虽然那时尉迟佑耆坐镇江北广陵,不承担直接责任,但攻不下建康,让他颜面无光。
第二次大败,是被陈军偷袭广陵得手,淮南局面为之一变,尉迟佑耆仓皇而逃,觉得没脸见人。
第三次大败,是和宇文温决战时败北,输得倾家荡产,淮北随后也丢了。
短短一年时间,接连三次大败,尉迟佑耆的信心跌至谷底,若不是兄长尉迟鼎力支持,他真想从此再也不带兵打仗了。
兄长说了,知耻近乎勇,既然连战连败,那就连败连战,只要人没死,还有一口气,那就站起来继续打仗。
兄长的话,让尉迟佑耆鼓起勇气面对现实,而兄长阵亡,时局危难,他身为尉迟家的男儿,绝不能畏手畏脚,必须站出来扛起责任。
所以,当母亲要先发制人、派使者强夺尉迟顺兵权时,尉迟佑耆觉得不合适,自己抗命不遵的同时,写信劝母亲放心,然后立刻赶赴许昌,自己独自一人入营去见异母兄尉迟顺。
对于尉迟佑耆来说,嫂子和侄子在邺城被人绑架,下落不明,肯定不是尉迟顺投奔宇文氏的前兆,而是其女婿宇文温想以此逼岳父走投无路,然后被迫投降。
他不认为尉迟顺会弃家族于不顾,所以自己必须当机立断,于是兄弟俩好好长谈一番,随后定下计策,要来个将计就计。
宇文温既然算计尉迟顺,那么他们便设下一个圈套,引对方来攻。
他们知道宇文温多疑,不会轻易上当,但正是因为此人多疑,反倒能加以利用,误导对方的判断,一番计议后,尉迟佑耆和尉迟顺首先演了一出戏。
然后尉迟顺“仓皇出逃”,逃至扶沟城,派人“突围”向宇文温求救,使得对方出兵。
那么,宇文温得知消息后,会毫无防备去扶沟救岳父尉迟顺么?
不会,但对方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此时,对于宇文温来说,发不发兵去扶沟,是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那么,直取许昌和扶沟之间的鄢陵,对于宇文温来说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解了可能存在的扶沟之围,也能以鄢陵威胁许昌,为最终决战获胜奠定基础。
这就是尉迟佑耆和尉迟顺琢磨出来的看法,宇文温应该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尉迟佑耆以兄长所在的扶沟为假饵,以鄢陵为真饵,诱使对方全力出击。
现在,对方果然来了!
精心布置的陷阱终于等来了猎物,尉迟佑耆激动不已,看着似乎开始泛白的东方夜空,暗暗下了决心:宇文温!我这次一定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正想着,忽然部将惊呼一声:“发信号了!”
尉迟佑耆闻言拿起千里镜望向鄢陵,只见城头挂起一串灯笼,这是他和守将事先约定的信号,代表着敌军即将攻城。
见着信号出现,尉迟佑耆只觉得心脏快速跳动起来,甚至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响声,他稳了稳心绪,低声下令:“快,让将士们起来,赶紧吃一些干粮垫垫肚子!”
“还有,马上发信号!”
传令兵领命,跑向树林外沿西北端的另一处土丘,在那里,有手持千里镜的士兵,通过架子上的筒灯向特定方向的“观测点”发信号。
而一个个相互间距离数里的观测点,会以接力的方式,将尉迟佑耆发出的命令传到终点。
某次,尉迟佑耆看见侄子玩千里镜时折腾一个玩法,由此受到启发而想出来一种新的传递信息方式,可以在夜里不动声色的将简单消息快速传递到数十里之外。
树林中,大量士兵被人依次喊醒,他们还没回过神,就听见林外北面有了动静。
很大的动静。
鼓声,号角声,叫喊声,被北风从鄢陵带到树林里,士兵们迷迷糊糊的掏出干粮,边吃边听北面的动静,不一会,在树林外沿的士兵还看见鄢陵城头亮起火光。
此时的鄢陵沐浴在火光之中,宛若沸腾熟水里飘着的肥肉,虽然还没破晓,但如此情形,傻瓜都能看出来鄢陵遇袭,来袭的敌人正在奋力攻城。
听着那动静,大家觉得连夜来犯的敌军怕不是打定主意,一开始就全力进攻,要在天亮时拿下鄢陵,打得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敌人如期而至,不枉费大家潜伏在这树林里风餐露宿,士兵们兴奋的同时也有些担心,担心鄢陵守军扛不住对方的猛烈进攻,没撑到己方赶去增援就被对方攻入城内。
一直在关注鄢陵动静的尉迟佑耆,此时额头上渗出汗珠,鄢陵的动静很大,似乎危在旦夕,但他还要等信号,等到最佳时机才行。
他通过千里镜看着鄢陵城头(南侧),看见城头挂起第二串灯笼,这代表着敌军已经攻城,但只是从单一方向进攻,还没有围城。
这样的话,“火候”还不到,尉迟佑耆要等时机成熟,才会下达关键命令。
时间在流逝,鄢陵的动静越来越大,火光大作,远远看去似乎整座城池都烧起来了一样,尉迟佑耆看着此情此景,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烧起来了。
“信号,信号,千万记得发信号...”
他口中喃喃着,额头上的细小汗珠越来越大,汇聚一起,顺着面颊滑落,旁边的将领们也紧张的看着鄢陵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佑耆身体一僵,因为他看见鄢陵城头又挂起一串灯笼,连着之前的两串灯笼在一起,共有三串灯笼挂起来。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几乎是要咆哮着喊出命令:“决堤,马上决堤放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千军万马
鄢陵上游十余里,一道堤坝将洧水拦腰斩断,堤坝下游河段,河道变窄,而堤坝上游河段已化作一片汪洋,远远看去,仿佛成了一片湖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道堤坝,是由无数沙袋、木料和石块搭建而成,土方量很大,却在一日之内便赶工完毕,之所以进度如此神速,除了投入大量人力,还使用了不计其数的布袋。
青壮们将一个个布袋塞满沙石,然后绵延不绝投入洧水之中,南北两岸的工地同时对进筑坝,不知有多少布袋都投入这洧水之中。
青壮们每每见着这好不容易合拢的堤坝,都会咋舌不已。
用布袋装沙石之后筑坝,这和把钱扔进水里差不多,许多人在想若是把这些布拿来裁剪做成衣物,那得有多少人不愁穿?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布帛是可以当做硬通货用的,大家没那么多铜钱,而且大量铜钱很重不好携带,所以平日里大家买卖物品,大多用的是布帛或者粮食来个“以物易物”。
所以见着这么多的布就这么用来造堤坝,很多人觉得心痛不已。
但再心痛也没用,这是官府的布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谁敢偷偷拿几个布袋,被发现了就要挨鞭子,而若是堤坝垮了,大家也要倒霉。
所以即便到了晚上,青壮们也要巡堤,一旦发现堤坝有崩溃的危险,就得及时示警,以便大家立刻抢险,而熬了一夜的守坝青壮们,见着即将破晓,不由得松了口气。
待得天亮,他们就能去休息,不用在堤上吹风受冻。
想着想着,青壮们看向两岸,岸上有官军的营寨,将士们如今个个都在帐篷里打鼾,只有他们几个倒霉蛋在堤上吹风,衣服也不多给几件,大家哆哆嗦嗦只能聚在一起相互取暖。
正低声咒骂间,忽然听得南岸营寨有了动静,抬头一看,却见寨里火光亮起,有人点着火把往堤坝上跑来,边跑边喊:“回来!马上到岸上来!”
青壮们听得这么一喊,第一反应是堤坝出问题要溃决了,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往岸上跑。
刚踏上结实的岸上土地,他们只觉得两脚发软,就在这时却有几名士兵点着火把往堤坝上走,青壮们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些士兵径直走到堤坝上中间位置。
正摸不着头脑间,却见这些士兵似乎用火把点燃了一些东西,随后拔腿就往岸上跑,刚跑上岸,就听堤坝上接连传来雷鸣声。
原本坚固的堤坝,在雷鸣声中颤抖着,随后多处溃决,岸上的青壮们就着暗淡的月光,可以看见坝身多处喷出水柱,随后目瞪口呆。
大家辛辛苦苦筑好的堤坝,这就要毁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随着一阵刺耳的巨响,整座堤坝从中间溃塌,随后消失在汹涌而下的河水之中,河水原本为堤坝所阻,形成一大片湖泊,如今没了阻拦,湖水变成洪水,怒吼着向下游席卷而去。
东方破晓,晨曦洒在原野里,鄢陵西南郊外土丘上的尉迟佑耆,听到了西面那惊天动地的巨响,急忙站起身,借着晨曦望去,只见西面地平线上出现一道快速移动的白墙,沿着洧水河道呼啸着向鄢陵扑来。
大地似乎在颤抖,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驰骋,尉迟佑耆感受着震动,看着那道越来越近、宽度越来越大的白墙,只觉得呼吸急促,热泪盈眶。
他在鄢陵精心设下一个陷阱,就等宇文温的兵马来钻,对方只要来,那么兵力就不会少,所以,尉迟佑耆为了好好“招待客人”,备下了千军万马。
那就是水攻,对方来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
在鄢陵上游十余里外的洧水河段筑坝蓄水,待得对方全力攻打鄢陵时便决堤放水,敌人即便有再多兵马,也会被冲得干干净净。
现在,大水来了!
晨曦中,大水呼啸而来,鄢陵城外大多是平地,那些围攻城池的敌军避无可避,尉迟佑耆倾听着越来越大的轰鸣声,看着昏暗的旷野里,看着那一堵白墙横扫一切。
扫过河面上那些点着火把过河的队伍,扫过岸边点点火光,随后扫过鄢陵城,将漫天火光瞬间扑灭。
洪水滔天,席卷一切,重归黑暗的鄢陵城耸立在洪流之中,而没有城墙庇护的敌人,只会被洪水卷走,无助的挣扎,最后沉入水中,化为虾兵蟹将。
借助微弱的晨曦,尉迟佑耆看着已经化为汪洋的原野,看着已经抵达土丘边上的大水,那一瞬间热泪盈眶,用力挥舞着拳头,高声呼喊起来:“呜啊啊啊啊啊!!”
千言万语,也道不尽他此时的心情,胸中那万般屈辱,仿佛已经被大水冲刷得无影无踪,随后填满胸膛的是喜悦,巨大的喜悦。
无数将士涌上各个土丘,看着眼前一片汪洋,个个激动不已,围攻鄢陵的敌军即便人再多,被大水这么一冲,全都要完蛋!
如潮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出来,直冲云霄:“万胜!万胜!!”
。。。。。。
“大王!!洧水水位骤然下降,看样子是下游敌军决堤放水了!”
“知道了。”
晨曦中,宇文温定定看着东南方向的洧水,按照手下来报,河水水位此时正急剧下降,而东南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代表着下游的堤坝已经崩溃了。
上游决堤放水,下游的鄢陵必然化为一片汪洋。
‘哎哟,围攻鄢陵的稻草人们真是惨呐!’
宇文温如是想,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恼火异常,一肚子火实在憋不住,最后脱口而出:“果然是水攻,你就这样对你女婿?特么老子若是真淹死了,三娘、四娘怎么办?你就这么当爹的!!”
旁边的侍卫一个个左顾右盼只当没听见,宇文温骂够了,将视线从东方收回,看向南方那笼罩在雾气之中的洧仓城。
洧仓城,始建于东汉末年,曹丞相在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于许昌以东洧水河畔设邸阁,囤积军屯所得粮食,因为是洧水邸阁(仓库),故而得名洧仓。
洧仓位于许昌以东十余里,在鄢陵的上游,洧水从城中穿过,故而分为南北两城,此时均囤积着经由洧水运来的大量粮食,逾百万斛,是许昌大军的屯粮处。
这些粮食一旦被人放火烧毁,什么都完了,所以洧仓南北城中都驻扎着重兵以策万全。
无论是南城、北城,外围都挖有壕沟,引洧水入内,加上外围各类防御设施,可以抵挡上万人的围攻,又有不远处的许昌大营随时增援,不是一般军队靠着偷袭能够啃下来的。
之前,宇文温根据精锐斥候“夜不收”探得的大量军情做出判断,敌军极有可能在鄢陵设伏,搞不好还在策划水攻,而他觉得敌军对洧仓城的安全一定会很放心。
洧仓守军,一旦遭到敌人袭击,甚至不需要出城迎战,凭着牢固的防御设施就能让来犯者磕掉大牙,因为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短时间内强攻洧仓得手。
所以,守军只需要固守洧仓即可,敌人来了,不需要出击,最多损失外围几个哨骑,守军绝不能轻易出击,即便对方出现在北岸也是如此,免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洧仓守军这样的心态,很容易揣摩出来,那么,宇文温就要教教对方,如何写隶书的“死”字。
随着一声号响,他所处土丘之后,一个个热气球陆续升上天空,借助北风,向着南面飘去。
第一个热气球飘过宇文温上方,其吊篮底部距离宇文温的头顶不过两三尺,宇文温抬头看去,吊篮里的士兵激动万分向他招手、欢呼。
虽然那热气球现在的高度不高,用火箭就能射下来,但土丘和洧仓城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足够热气球提升高度,升到城头箭楼上弓箭手都射不到的高度。
戒备森严的洧仓城,在这些热气球面前,和不设防没什么区别。
宇文温举起手,向着吊篮里的士兵摆动着,看着一张张兴奋的面庞,看着渐渐升高的热气球,看着吊篮外挂着的大量燃烧弹,他的笑容同样很灿烂。
刚补充的燃烧弹,纵火威力十足,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一个个热气球依次飘过宇文温所处土丘,在北风之中,向着南面的洧仓城飘去,他收回有些发酸的手臂,听着南面洧仓城传来的号角声,笑容愈发灿烂。
被引力束缚灵魂的人们,旧时代就要结束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对错
上午,扶沟,城外一片狼藉,大水刚刚退去没多久,守军忙着清理城门处堆积的土堆,若不是有这些土堆挡着,突如其来的大水就会顺着门缝涌进城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水其实也不深,毕竟扶沟距离洧水有一段距离,接近天亮时突如其来的大水,也只是掠过城门,即便水入了城,深度也无法没过木屐。
数骑从城外缓缓靠近,其中一人拿着杆污损的旗帜,一行人通过了守门士兵的检查,径直向着城内而去,来到官署前下马,带着旗帜入内。
议事厅内,安固王尉迟顺看着这杆旗帜,心中百味杂陈。
旗帜上绣着“宇文”二字,这意味着旗帜所属的队伍,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麾下兵马,旗帜既然被大水带到扶沟地界,说明这支队伍已经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
至于宇文温其人是否在大水中生还,不得而知。
对于尉迟顺来说,他希望女婿宇文温平安无事,这样的话自己两个女儿就不会守寡;但他希望西阳王宇文温死于大水之中,使得家族少一个极其危险的敌人。
家庭和家族,不同的利益引发了激烈的矛盾,尉迟顺不是冷血无情的夫君、父亲,但他还要做一个孝子。
父亲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做儿子的绝不能任其毁于一旦,这就是尉迟顺要尽孝的方式。
只是...只是如此一来,苦了三娘、四娘...
尉迟顺想到这里有些黯然神伤,几位将领知道大王如此失神的原因是什么,没人点破,他们都知道这场大水的由来,也能猜到上游发生了什么。
为了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一名将领问出城打探的斥候:“你们在外面还发现了什么东西?怎么没见带尸体回来?”
一名斥候答道:“回将军,某等在城外巡视,倒是发现一些遗体,但都是布衣打扮,看上去是沿河村落居民,没有发现身着铠甲、戎服的敌兵尸体。”
“是么?”那将领沉吟着,随后“恍然大悟”:“定是距离远了些,那些溺毙的敌兵其遗体还未漂到扶沟便已搁浅。”
这个解释很有道理,毕竟扶沟距离西北方向的鄢陵大概有一日路程,大水势头再猛,毕竟己方也只是筑坝蓄了短短数日的水,威力不至于将大量浮尸都冲到下游的扶沟。
那斥候迟疑片刻,说出了一个不知有没有用的发现:他们在洧水河边,发现一些稻草人。
当然,这可能是插在农田里驱赶鸟雀的稻草人,只是数量多了些,斥候们觉得有些异常。
将领们对于这一发现不觉得有何异常之处:也许是洧水沿岸农田的稻草人被一起冲下来了也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大水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己方此次计策成功,袭击鄢陵的敌军被上游大水这么一冲,伤亡惨重,对方损兵折将之下,无力维持对邺城的攻势。
攻打鄢陵的敌军,应该是宇文温的主力,既然已经伤亡惨重,那么雍丘必然空虚,对方如果生还,肯定会狼狈北窜,收拢兵力。
届时,占据黄河北岸黎阳津的敌军只能南撤,甚至连黄河南岸的滑台城都守不住,只能收缩到离狐附近。
如此一来,邺城转危为安不说,宇文温原本犀利无比的进攻势头瞬间被打断,青州总管府地区有了喘息的机会,而宇文温占据的广大州郡,恐怕也会不稳起来。
此次计策,真可谓一石数鸟,直接让己方局势明显好转,真是可喜可贺。
但大家此时不能恭喜安固王,因为宇文温是其女婿,此人要是死了,邾王后(西阳王妃)又不知下落,那么其嫡次子怕是孤苦无依,做外祖父的安固王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众将不知邺城的那个天子是假的,只知天子是宇文温嫡长子,其嫡次子还在黄州,所以此时,没人会多嘴,免得触安固王霉头。
尉迟顺察觉到这微妙气氛,让人将旗帜收起,随后哈哈一笑,故作轻松:“敌军攻打鄢陵,损失惨重,尚需将士用命,痛打落水狗!”
“扶沟城防不可松懈,不能麻痹大意,先前在县境出现的敌骑,要小心应对,莫要一时大意,让对方有机可乘!”
尉迟顺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做出了布置,基本上就是按着战前定下的策略收尾,然后在南面宇文明反应过来前,收兵回许昌。
议事结束,众将陆续离开,待得人都离开,尉迟顺长吁一口气,颓然坐在胡床上。
胜利如期而至,他却高兴不起来,即便女婿完蛋了,但不代表接下来的仗好打,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真的很大,大到良心有些过不去。
因为女婿是为了救他,才中计的。
尉迟顺知道,只要自己投降,女婿定能保得他一家平平安安,而他自己却做不到这点,对方如果没死,大概翁婿关系决裂,而两个女儿,往后在王府的日子怕是会不复从前了。
接下来,尉迟顺不知道用牺牲自己家庭换来的机会,能否真的让家族转危为安。
若这机会只是昙花一现,那么他到最后就会真的一无所有,所以,尉迟顺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门外有官员求见,来人是扶沟县丞蔡仪,尉迟顺收拾心情,让其入内,虽然小小县丞在他面前微不足道,但蔡氏是扶沟当地大户,尉迟顺为了稳固扶沟周边局势,需要适当亲近一下这些当地大户出身的官员。
蔡仪入内,向尉迟顺汇报了一下城内情况,尉迟顺见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和颜悦色的问道:“蔡县丞似乎有其他事?”
“呃..大王...”蔡仪话刚开头就停下,见着安固王点点头,便继续说下去:“大王,下官兄长住在城外四十里处蔡家庄,有一女儿待嫁,数日前为贼人所掳。”
“家兄本想派人求助下官,只是这几日官军布下天罗地网迎敌,家兄无法派人入城...方才家人得以入城来报,下官才知此事....”
尉迟顺阅历丰富,听到这里,知道对方所求是什么,于是先开了口:“时局纷乱,各州郡自顾不暇,当然会有贼人趁火打劫,蔡县丞为官军效命,官军当然不会坐视蔡县丞家人受难而无动于衷。”
蔡仪听到这里,感激得躬身行礼:“多谢大王!”
尉迟顺笑了笑:“蔡县丞可知那些贼人的踪迹?若知其具体行踪,寡人可派兵救人。”
“多谢大王!下官这就让家兄派几个人入城,细说贼人情形,兼做向导,以便官府将其一网打尽,顺便将侄女救出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干干净净
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接着是呼啸而来的大水,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夜幕下近在咫尺的土丘,聚集丘上向着自己呼喊“快跑”的同袍,一个个焦急非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冰冷的河水将自己冲倒,随后灌入口鼻,那一瞬间天旋地转,自己呼吸不畅,开始窒息。
父母、兄长的样貌在眼前浮现,短短人生的许多片段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李靖猛的睁开眼,看见了天上白云,转头看看左右,发现是那帮熟悉的抠脚大汉们,最后一骨碌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淹死。
身上绑着的羊皮囊不见了,铠甲已经卸去,有人为自己换了干爽衣物。
当然,大口裤还是湿的,腰间围了一块厚布,就像裙子一般,应该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寒风一吹便着凉。
看看天空,旭日东升,天色大亮,土丘下一片狼藉,而附近各处土丘上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看样子都躲过了那一场大水。
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倒霉鬼没能及时撤到土丘,躲过一劫。
一旁的士兵见着溺水昏迷的李靖起来了,面色一喜,随即转头向周围同伴大喊:“都督醒了!”
李靖想要站起来,伸手给对方让其搭把手,结果愣小子光顾着喊,根本就没拉,他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见着围拢过来的部下们那关切的眼神,心中颇为温暖。
想起自己遇险时的情形,李靖问道:“其他人呢?都没事吧?”
“没事呢都督!那几个都好着呢,活蹦乱跳的....哎哎哎,快,你们快拿炊饼给都督填肚子!”
“拿水来。”
“哎哟,都督方才喝了那么多水....啊啊,好好,马上拿水来!”
李靖接过竹筒,一口气将竹筒里刚盛的温水喝光,站起身,看着四周,不由得感慨:这一场戏,可真是演得不容易啊!
他本来可以在大水抵达前赶到预先划定的避难土丘,只是因为几个部下奔跑中摔倒,他领着人调头跑回去拉,耽误了时间,就在刚跑上土丘时,大水呼啸而来。
李靖不会游泳,虽然身上绑着鼓囊囊的羊皮囊,但依旧被浪卷走,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就失去知觉,现在得知,是有通水性的“救生员”把他们救了。
救生员是特地设置的水性娴熟之人,腰间系着绳子,身上也绑着羊皮囊,专门救那些来不及上土丘躲水的“伶人”。
所谓“伶人”,就是此次参战的将士及及青壮们,大家按着主帅、西阳王的命令攻打鄢陵,但实际上是在演戏,演一出“猛攻鄢陵”的大戏。
他们趁着夜色靠近鄢陵,布置下大量稻草人,点起火把,放上发条驱动的“自擂鼓”弄出动静,然后弓箭手往城头射火箭。
夜里黑不溜秋的,城头守军哪里看得出城外的人影大多是稻草人,所以他们要在天亮以前,摆出倾尽全力攻城的样子。
李靖和部下参与了此次行动,初次带着队伍参战的“李都督”还主动请缨,承担最危险的任务,那就是渡河到南岸虚张声势。
将大量稻草人插在野地里,点上火把,让鄢陵守军以为己方在南岸立寨,断其后路。
洧水南北两岸都要点起火把,放“自擂鼓”,时不时往城里射火箭,这种事情做起来不困难,困难的是在随时会出现的大水到来前,撤退到高高的土丘上。
因为根据斥候初步查探,敌军在鄢陵上游戒备森严,极有可能已经筑坝蓄水,只要对方认为鄢陵危在旦夕,就会决堤放水。
如此一来,“猛攻”鄢陵的己方士兵,必须在“火候”差不多是,留下稻草人、火把、自擂鼓,赶紧撤到高处躲过坑你冲来的大水。
“火候”的把握是关键,而在南岸插稻草人虚张声势的士兵因为距离北岸避难处较远,撤退的时机更加难把握。
敌军若真的决堤放水,己方根本就拿不准放水时间,所以到南岸的队伍,一旦无法在大水到来前回到北岸那几个高高的土丘,有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
但李靖不怕,愿意接受挑战,事实上他也确实把队伍及时带回北岸避难,只是为了救几个落在后面的士兵,才被呼啸而来的大水卷走。
再度回想起那时的惊心动魄,李靖还有些后怕,他不会水,如不是有人救,即便身上绑着羊皮囊也会溺毙。
水攻,真是威力无边,难怪那么多名将都用水攻大破敌军!
劫后余生的李靖感慨着,他以前只是在书上见过对水攻的文字描述,如今亲自经历了水攻,可谓是身临其境,对于如何用兵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此次西阳王和敌军斗智,时间仓促之下,无法核实鄢陵上游是否真有人筑坝蓄水,但依旧做了准备,赚得对方决堤放水。
想来敌军此时已是欢呼雀跃,只道一场大水将围攻鄢陵的军队冲得干干净净,却不知西阳王带着兵马往别处迂回,要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这样戏弄敌人、让其大喜之后大悲的成就感,只是想想就让李靖激动不已。
“李都督!!”
一声大喝,把李靖从走神中拉回现实,他转头一看,却是主将史万宝走了过来,不到三十岁的史万宝是行军总管史万岁的弟弟,是此次佯攻鄢陵的偏师主将。
史万宝听人禀报说都督李靖醒了,便转过来看看,见着李靖没事,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到对方肩膀:“李都督,日后若有空,还得学一学游水!”
“啊..末将明白...明白...”
“要不,有空我亲自教你!不过如今天寒地冻的,得春天回暖之后才行。”
“是是是...”
李靖嘴上答应,心里可不愿意,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差点淹死,现在一见水就有些心悸,大概得缓上一阵子,才可能想去学游泳。
史万宝是关中人,和李靖算是“老乡”,说起话来都是关中口音,所以在一片楚语的东南道行军里,李靖觉得史万宝颇为亲切。
史万宝示意“小老乡”李靖找块布到一旁挡着着,赶紧把湿的裤子换了,免得吹了寒风着凉感冒,他拿起千里镜,观察着南面的鄢陵城。
此次西阳王命他演戏,戏是演好了,麾下将士绝大多数都躲过了那场大水,但也有些人没能及时回撤,被大水卷走,生死未卜。
打仗就是这样,避免不了伤亡,史万宝没有时间伤感,因为接下来,他要想办法带着部下全身而退。
如今大水已消,敌军必然认为他这边伤亡惨重,所以再过一会,就到了对方“痛打落水狗”的时间。
己方若是一味后撤,肯定撤不走。
史万宝终于有机会独领一军,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见着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而敌军肯定要追过来,赶紧示意传令兵近前,随后开始下达命令。
“让大家都利索些,赶紧收拾收拾,准备招呼客人!”
。。。。。。
鄢陵城东,率军渡河的尉迟佑耆扯住坐骑,看着大致完好的鄢陵城墙,再看看城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守军将士,抬起手挥舞致意。
一场大水,将鄢陵城外冲得干干净净,围攻城池的敌军,纵使人再多,现在都已不见半个人影,但大水过后到处一片泥泞,使得尉迟佑耆的兵马花了好一阵子才来到洧水南岸,又折腾一番才顺利渡河。
而据斥候来报,北面一些丘陵上聚集着人群,大概是敌军的幸存者,在高处躲过了大水。
这些人算是运气好,不过,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尉迟佑耆打算乘胜追击,将残敌消灭,但自己没必要带兵去追,功劳要让给将领们,他只需在鄢陵等好消息即可。
见着一切顺利,他策马向前鄢陵城前进,除部分随从之外,其余兵马缓缓向北前进,大水过后的地面有些泥泞,马匹走在上面很容易打滑,所以不能走得太快。
更何况还有步行前进的步卒,在泥泞里行军快不起来。
然而己方快不起来,对方同样也快不起来。
尉迟佑耆在鄢陵设下圈套,等着给予敌军一次重击,他当然已经亲临现场查看过地形,所以事前就对追击残敌时要走的地方进行了规划,几名将领同样对进军路线了然于心。
只要走过一段泥泞地带,到了地势高些的干燥地方,行军速度就会快起来,届时那些残敌绝对逃不掉。
而尉迟佑耆很想知道,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凌晨时是不是在现场督战,后来是不是被大水“带走了”,他看着一片泥泞的旷野,心中有些疑惑:怎么都没见几具尸体呢?
不过这疑惑很快就消散,他认为攻打鄢陵的敌军被大水那么一冲,肯定被冲到下游地区去了,所以城外干干净净没有多少尸体实属正常。
鄢陵城东门缓缓打开,尉迟佑耆临入城前,回首看向追击敌人的队伍,心中充满期待,期待着部下将“宇文温没于大水之中”的好消息带回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好消息
长社,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守城将士一个个抬头看向天空,指指点点、面露惶恐之色,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北面天空飞来一个个大脑袋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大脑袋有狰狞的面孔,远远看去宛若是一群恶鬼从天而降。
长社的末日到了么?
许多人如是想,看着天上那令人恐惧的大脑袋,他们脑子里除了害怕就没有别的想法,第一次对能否守住长社感到悲观。
从年初开始,长社守军就坚守城池直至现在,将士们浴血奋战,一次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城墙垮了就补,箭楼塌了再起,敌人为了攻城使出了无数花招,但都攻不进长社。
他们守长社的时间,可比敌军守悬瓠的时间要长,比那个传闻中极其厉害的“独脚铜人”还要厉害。
当然,这都多亏了北面许昌大营的存在,让敌军无法将长社围死,时不时还有援军入城,带来大量粮食和武器。
而现在,敌人竟然请来了妖魔鬼怪,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战胜的敌人,长社守军惊慌失措惊恐,根本就无力反击,眼睁睁看着这些大脑袋从空中飞向城池。
有人弯弓搭箭,向着这些妖魔鬼怪射箭,但高度不够,箭射上天空什么都没射中,最后颓然落地。
待得大脑袋们接近,守军看见其下有吊篮,吊篮里有火光闪烁,也不知有何用意,士兵们无助的看着这些大脑袋飞到长社上空,眼睁睁看着上面落下大片白花花的东西,飘飘洒洒。
这东西肯定有问题,士兵们一哄而散,试图躲避天上掉下来的不祥之物,待得这些东西落地,许多人发现这都是一些纸张,上面写着字。
肯定是什么符咒,碰上了就会死!
大家不约而同这么想,随后听到大脑袋们发出了喊声,此起彼伏:“洧仓粮城完蛋了!”
“粮食都被烧光了!”
“烧光了,一把火全都烧光了,啊哈哈哈哈哈!!”
忽如其来的呼喊声,让城中将士愕然,这些大脑袋从北(偏东)面飞过来,许多人知道这正是洧仓方向,距离长社也就六七十余里。
北风呼啸,这些乘风而行的大脑袋速度不慢,恐怕真就是凌晨时从洧仓那边飞过来的。
难道这些妖怪所说是真的?
没人知道答案,但大家都觉得事情不妙,正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妖魔鬼怪出来了,恐怕朝廷真的会...
纷纷扬扬的纸片落在地上,渐渐地有人去捡,许多人目不识丁,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而有的人捡起纸片,并不是自己看,他们偷偷将纸片塞进怀里,拿去给身后之人看。
一个个热气球(大脑袋)掠过长社上空,引起守军阵阵骚动,又随着北风飘向南方,这下轮到城外的进攻方士兵哗然了。
各围城工事后,许多士兵惊慌失措,看着天上飞来的一个个大脑袋,还以为是长社守军请来助战的妖魔鬼怪,他们面色苍白的看着天空,眼见着这些大脑袋越来越近、越来越低,有人弯弓搭箭就要反击。
闻讯赶来的督将们拼命呼喊着“是自己人、莫要放箭!”,生怕有人惊吓过度真就放箭了,还不忘补充道:“谁敢放箭,就要吃一百鞭!”
乱成一团的士兵们好歹听懂“谁敢放箭就要吃一百鞭”,放下手中的武器,见着这些大脑袋下方的火焰消失,一个个往地面落下,不由得纷纷后退,如鸟兽散。
闻讯赶来的主帅、山南东道大总管宇文明,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喜上眉梢,紧随其后的将领们见着这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大脑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莫非元帅前几日所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些会飞的大脑袋?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许多将领如是想,看着大脑袋下吊篮内那些挥舞手臂向地面欢呼的人,大家都瞠目结舌,他们从没见过或听说过会飞的载人物体,如今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就无法相信世上真有这玩意。
见着将领们一个个说不出话,宇文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弟弟宇文温整出来的玩意,每次都会让人耳目一新,而这些热气球既然如期从北面飘过来,那就意味着....
宇文明的心脏加速跳动,他在长社外熬了差不多一年,终于熬到了时候:若弟弟所策划的行动顺利进行,那就意味着洧仓完蛋了!
热气球(大脑袋)逐一落下,有的落在空地上,有的带着速度斜冲下来,撞到营帐甚至箭楼,还有的热气球撞到寨墙,随后瘪下来。
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士兵,从瘪了的热气球里钻出来,旁边一众围观的将士们愣愣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欢呼雀跃,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友军?从北面飞过来的?
你们坐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在天上飞?
我也想飞一下啊!
反应过来的将士们,呼啦啦围了上去,扯着这些从天而降的友军问长问短,甚至伸手去摸对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活人。
鼻青脸肿的张定和,被人从人群里“救”出来,与其他“获救”的同伴一起,被人领着来到一群将领面前,待得知当面一人正是主帅、山南东道大总管时,张定和赶紧行礼,然后掏出一封信交了上去。
其他几名同伴也纷纷掏出信件交上去,不同的人交出的信,内容其实都是一样的,这是为了确保只要有一个热气球抵达长社城外友军大营,都能把信交到主帅手中。
宇文明按住激动之情,将信件一一拆开,上面全都写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字迹相同,宇文明认得这都是宇文温的笔迹。
这下,他确定无疑,但要让乘风而行的士兵们亲口说出那个好消息,于是向着张定和大声问:“说吧,西阳王让你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经历了一番奇幻之旅的张定和,尚未从“御风而行”的极度兴奋中恢复过来,他稳了稳心情,与同伴一起,高声答道:
“禀报元帅,我等奉西阳王之命,乘坐热气球,飞临洧仓上空,将囤积着大量粮食的洧仓城给点了!”
“洧仓南北城化为火海,堆积如山的粮食,已经付之一炬!”
宇文明闻言大吼一声:“太小声了,本帅没有听清楚!”
张定和闻言,和同伴一起奋力高呼:“禀报元帅!洧仓粮城已被我军焚毁了!”
惊天的好消息,让在场将士为之一愣,随后欢呼声如潮爆发,渐渐扩散开来,震动四方:“洧仓粮城已被我军焚毁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好消息(续)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尉迟佑耆抓着一名士兵的衣领,不断的摇晃着,几乎要把对方摇散架:“你撒谎!洧仓城戒备森严,怎么会被人一把火烧了!”
那士兵哭伤着脸解释着:“烧了,真的被人烧了,敌军是从天上来的,我们拦不住啊!”
“箭楼上的弓箭手放箭也够不着,他们就这么从北面飞过来,然后往城里扔火球,那火球一落地就溅射开来,用水扑不灭,沾到湿布上,连湿布也烧起来...”
士兵哭诉着洧仓城发生的事情,但尉迟佑耆此时脑袋嗡嗡作响,根本就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坐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半个多时辰前,他入了鄢陵城,就等着己方追击残敌的队伍带回好消息,结果从洧仓赶来的骑兵,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洧仓被敌人纵火烧毁,无数粮食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这不是坏消息,是噩耗,尉迟佑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反应是敌军细作乔装打扮进入鄢陵,故意散布假消息扰乱他的心智。
但这些自称从洧仓赶来鄢陵告急的士兵,口令、信物都对的上,也就是说,洧仓真的出事了。
据告急士兵所述,敌人是一个个大脑袋,随着北风而来,从空中对洧仓发动袭击,这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尉迟佑耆知道这真的有可能,因为“先帝”去年就着这么从邺城皇宫逃出去的。
事发时,尉迟佑耆还在江北广陵,“先帝”宇文乾铿逃出邺城的详细经过,他是后来听说的,可信度极高,所以尉迟佑耆知道世间真的有东西可以带着人飞上天空,随风而去。
但他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还能从空中向地面纵火。
而不久之前,滑台沦陷的具体情况己方也不太清楚,所以尉迟佑耆根本就不知道敌军已经在战场上动用了“新式武器”。
洧仓城内囤积着许昌大军所需的大部分粮食,这些粮食都是从河北各地调集而来,过了荧阳地界之后经由洧水运抵洧仓,支撑着许昌大军以及鄢陵、扶沟驻军。
洧仓十分重要,为了以防万一,己方布置有重兵把守,又在城外层层设防,敌人急切间根本就攻不破,尉迟佑耆没想到敌人竟然从天上发动进攻,轻而易举将洧仓烧了。
上百万斛的粮草化为灰烬,这就意味着许昌大军很快便会断粮,没有粮食,兵再多都没用,因为无论是什么军队,缺粮必乱。
洧仓的粮食没了,许昌的存粮不过能支撑数日,全军崩溃这样的惨状在数日之后必然发生。
想到这里,尉迟佑耆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手脚发凉、心乱如麻,脑袋嗡嗡作响,好像乱成浆糊,许昌大军若是完了,那么黄河以南局势再不可挽回。
不仅如此,局势糜烂如斯,敌军必然渡河北上,兵锋直指邺城,届时还会有多少人站在他们这边?
不会有多少!
就在十来年前,周国攻齐国,周军破了高氏昔日霸府所在地晋阳,随后各地齐军一触即溃,周军势如破竹,直到兵临邺城前,都没有遇到有力抵抗,这是因为齐国人心散了。
若晋阳尚在,齐军精锐还在,齐国各地会认为朝廷还有救,晋阳沦陷,任谁都知道齐国要完蛋,所以这个时候,大家就等着投效新朝廷,坐视邺城被周军围攻而无动于衷。
如今,若许昌大军完蛋,尉迟氏就只剩河东的尉迟勤手里还有军队,河北各地豪强们,绝对不会为了邺城朝廷,和渡河北上的宇文氏大军死磕!
所以,驻扎许昌的军队若是完了,那就全完了!
大滴冷汗在额头上渗出来,尉迟佑耆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心中满是悲愤,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已经竭尽全力在挽回局势,花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才制定的计策,原以为能够有十足把握破敌,结果...
结果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洧仓。
尉迟佑耆想到这里,又联想到鄢陵城外竟然找不到几具敌军尸体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惊,觉得己方的水攻似乎并未给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损害。
他认为,既然宇文温的目标实际上是洧仓,那么对方就有可能识破他的水攻之计,所以宇文温不仅不会在鄢陵,甚至攻打鄢陵的敌军...
尉迟佑耆又想到对方是夜间攻城,所以未必真的是人山人海,敌军极有可能是用大量草人、火把,营造出猛攻鄢陵的假象,让他们以为有大量敌军,于是决堤放水。
这一场大水,恐怕没冲走几个敌兵,那么己方很可能是空欢喜一场,他如今等着的好消息,恐怕会变成坏消息...
尉迟佑耆只觉得呼吸都急促了,立刻下令:“快,让他们收兵,莫要再追了!”
“马上派人去扶沟,请安固王立刻回许昌!”
。。。。。。
鄢陵城东北郊,正在上演一场大逃杀,许多士兵丢盔卸甲,徒步在野地里向北狂奔,渡河而来的追兵,见着这些落荒而逃的残敌,不由得精神抖擞,嗷嗷叫着。
趁夜攻打鄢陵的大军,被一场大水冲得伤亡惨重,即便有人侥幸逃生,也不会剩有多少马匹,所以对于追兵来说,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
他们有许多骑兵,可以轻而易举追上去,冲撞、践踏、砍杀敌人,将背对自己逃亡的残敌轻易歼灭,然后割下首级计功,这样的功劳得来容易,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而溃逃的敌兵,甚至丢下一些布帛,试图引得追兵争抢,放弃追杀,但这种可笑的小伎俩,丝毫阻止不了追兵们杀敌割首级的热情。
前方,有几座丘陵,丘陵上长着一些树木,残敌在丘陵之间低洼地带夺路狂奔,追兵与其距离越来越近,一追一逃之间,队伍大半过了丘陵。
眼见着后者就要追上前者,忽然两旁丘陵上树林里号角声起,随后箭如雨下,又有许多士兵冲了出来,以什为作战小队,如同饿虎扑羊般向追兵扑来。
每个小队,都有身材魁梧的士兵扛着一根长竹子,长矛手、刀牌手、铁叉手、弓箭手以竹子为核心结成小阵(纵队),向着被伏击的追兵们冲去。
竹子带着枝杈,其上还有竹叶,宛若一杆大扫帚,就这么当面插过来,让猝不及防的追兵们无法招架,想要迎着敌人向前冲,却被这些竹子上的枝杈抵着。
枝杈上竟然还有铁钩,勾住身上铠甲,急切间难以前行,许多人还没回过神,就被长矛捅穿。
步兵陷入苦战,而疾驰的骑兵,被左右两边射来的箭射得人仰马翻,而本来正在逃跑的溃兵又转身向自己冲来,一时间进退两难、施展不开,在一片混乱之中伤亡惨重。
猎人变成猎物,猎物变成猎人,设伏成功的史万宝,骑上早已备好的战马,领着麾下数十骑兵从丘陵上冲下,一头撞入混乱不堪的敌军队伍之中。
自从来到黄州,有了丰富的饮食(肉食),花样繁多的锻炼方式,“长安大侠”史万宝的身材愈发魁梧,练得虎背熊腰,双臂粗硕宛若人腿,挺槊冲阵,当面无一合之将。
仓促迎战的敌骑,瞬间就被史万宝刺倒数人,宛若长蛇的队伍被史万宝率领骑兵拦腰切断,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就地防御阵型很快崩溃,跟在后面的士兵们见状掉头就跑。
然后被口袋阵负责“收口”的伏兵候个正着,他们同样排出鸳鸯阵,左右包抄落入陷阱的敌人。
不久前差点被大水卷走的都督李靖,先是一箭射倒一名敌骑,然后拎着面藤牌,拔出佩刀,带着部下徒步冲锋:“兄弟们!随本将杀敌立功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消息(再续)
“大捷!大捷!大王,此战我军大捷!!”
“贼帅已经找到,在鄢陵下游三里处,泡得发白,死得不能再死了!如今我军已经将其遗体送往许昌大营,要让将士们一睹为快!”
官署,从鄢陵赶来的使者正在向安固王尉迟顺报捷,说起找到贼帅尸体的过程时,那叫个眉飞色舞,旁边几名将领听得这一好消息,心中十分激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贼帅,指的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此人是宇文家最能打的宗室,也是朝廷最大的威胁,如不是此人捣乱,朝廷去年就能扫平宇文亮父子。
为了对付此人,官军使出浑身解数,结果却接连吃败仗,甚至连故蜀王都为此受伤、去世。
如今,宇文温死了,被大水卷走、溺毙,尸体还被己方找到,可想而知运到许昌后,全军将士见了之后会有多雀跃欢呼,再传首京城,必然引起巨大轰动。
而宇文温身为主帅却兵败身亡,敌军必然丧胆,那么亳州方向的威胁肯定会骤然减少。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值得欢呼雀跃,但得分场合。
想到这里,将领们不由得偷偷瞥一眼尉迟顺,宇文温虽然是朝廷的死敌,却是尉迟顺的女婿,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所以..
看着那个说得唾沫横飞的传令兵,众将腹诽:你传消息就传消息,这么高兴做什么?缺心眼?还是脑子有问题?
几名将领如是想,察言观色,见着尉迟顺面色如常,个个都暗道不妙,赶紧找个借口让使者退下,一直不发一言的尉迟顺见着气氛有些尴尬,开口说道:
“既然...敌帅已毙命,想来局势必然改观...”
尉迟顺一字一句的说着,虽然这消息对于家族来说是好消息,但对他个人来说可不妙,他已经能想象两个女儿听到这个噩耗时那悲痛欲绝的样子。
年纪轻轻就守寡,唉...
尉迟顺心中叹息,宇文温虽然自幼过继,但始终是宇文亮的次子,现在宇文温死了,尉迟顺知道宇文亮必然悲痛欲绝,那么尉迟炽繁和尉迟明月姊妹俩肯定不受待见。
守寡恐怕都守不成,怕是要被宇文**着出家,在尼寺里和青灯古佛作伴,了却此生。
宇文温和尉迟炽繁的两个儿子,年幼丧父、母亲出家,又不受长辈待见,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而尉迟顺自己的王妃、世子被女婿的人“请”走,如今女婿一死,王妃和世子能否平安回来还未可知,想到这里,身为父亲、外祖父、夫君的尉迟顺心里不是滋味,所以他是绝对笑不出来的,
但儿女情长始终还是得让步家族利益!
尉迟顺告诫着自己,强作镇静,看着在场将领:“敌酋已死,亳州敌军群狼无首,必定乱成一团,然则当务之急,是收复滑台,先解邺城之危...”
“立刻备马,寡人一会先去鄢陵,扶沟防务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无论悲喜,尉迟顺已经完成了一个步骤,不说儿女私情,敌军主帅既然已死,亳州敌军至少有一阵子不知所措,他要尽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扭转战局,让家族转危为安。
他这个做父亲、外祖父的,确实对不住女儿外孙,对方要恨,就恨,无言以对。
正交代间,士兵来报说扶沟县丞蔡仪求见,尉迟顺明白对方是为了其侄女之事而来,却不急着接见蔡仪,细细布置了一遍,待得将领纷纷散去,他再让蔡仪入内。
尉迟顺打算派兵帮蔡仪救人,所以做了安排,一名留下的将领,和蔡仪见面之后,要商讨如何去救人,顺便将那伙胆大包天的贼人铲除。
对于尉迟顺来说,蔡仪不过微末小官,蔡氏是扶沟当地大户,有必要安抚安抚,清剿几个蟊贼,对于官军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据蔡仪说,知道贼人内情的那几个庄客,已经入了城,就等着带官军去救人。尉迟顺闻言有些诧异:“他们来得这么快?”
“回大王,家兄派人入城报信,没多久便就让这些人也来了,想要抓紧时间,下官是方才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蔡仪补充:“大王,据庄客所述,这伙贼人,似乎和逆贼有勾结,下官斗胆,已将这几人带入官署,是否让其入内,向大王陈述具体情况?”
“和逆贼有勾结?相关事宜,蔡县丞和吴将军计议便可。”
以尉迟顺的身份,没必要降尊纡贵和小小县丞说那么多话,更不会为了些许意外情况亲自询问当事人,他那么多佐官总不是当摆设用的。
蔡仪闻言称是,随即和那名将领一起告退,两人走出议事厅,有将领随后入内,手中拿着一封信,说先前报捷的士兵,有一封信忘记交出来了。
尉迟顺接过信,发现信封已为汗水浸湿,不由得腹诽不已,这些报捷士兵是他异母弟尉迟佑耆派来的,看上去就是愣小子,办个事都丢三落四,也不知是否是临时派来的普通士兵。
或许是五郎得知宇文温身亡,过于兴奋以至于考虑不周?
尉迟顺如是想,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果不其然这信纸也被汗水浸湿,展开一看,其上笔迹已为汗水浸透,模糊不清,甚至变成一团团黑块。
根本就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连送信都送不好!
尉迟顺心中骂道,联想到方才,那士兵描述宇文温遗体细节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无名火起,随后气极而笑,让将领把那愣小子叫来,他要让对方解释一下这信是怎么回事。
那名士兵已在议事厅外候着,很快就被侍卫带进来,尉迟顺见着此人一脸茫然的样子,将信扔到地上:“你自己看看,送来的是什么信!”
士兵闻言上前,弯腰去捡信,周围几个人见状幸灾乐祸,只道一会有好戏看了,尉迟顺看着这愣小子,正要训斥,未曾料对方扔出一个东西,啸叫声随即爆发。
声音极其尖锐,让大家猝不及防之下瞬间一愣,尉迟顺下意识就要去捂耳朵,却见对方竟然直起身向他扑来。
“嘭”的一声,尉迟顺脸上挨了一拳,踉跄后退,正要伸手拔佩刀,被那忽然暴起的士兵一把抓住手腕,随后一扭。
尉迟顺疼得不由自主一躬身,随后被对方将他两手都转到身后,接着只觉手腕被冰凉的物体铐住,似乎被人上了镣铐。
电光火石间,尉迟顺被人袭击、铐住,其他人只是刚反应过来,啸叫声中,似乎能听到议事厅外传来的打斗声。
尉迟顺正要呼喊,却被身后之人往嘴里塞了东西,味道苦涩,舌头很快发麻,根本说不出话,然后一把刀抵在他喉间,耳边传来那人的呼喊声:“不许过来,否则老子和他同归于尽!”
第二百五十九章 紫骝马
夜幕降临,一片荒芜之中,短暂逗留的骑兵们正在进食,西阳王宇文温和其他将士一样,趁热吃着包子,因为条件限制,包子只是粗略热过,里面还是冷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包子”一词本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如今对应“包子”的名词里应该是“馒头”,即有馅的饼,而后世所说馒头,在这个时代通常叫做蒸饼或炊饼,是没有馅的。
这个时代,把面食都称为“饼”,以火烤(烧)而食者称为烧饼;以水煮而食者称为汤饼或水引,一般指面片汤或者后世所称面条。
蒸笼而食者,称为蒸饼,这玩意没有馅,实际上就是后世所说馒头,据说到了北宋,为了避赵官家的名讳(仁宗赵祯,蒸同祯),宫中之人都称蒸饼为炊饼,故而蒸饼的称呼从此变成炊饼。
所以《水浒传》里卖炊饼的武大郎,卖的并不是烧饼,而是馒头。
不是说宋时才有炊饼的称呼吗?怎么这时代居然有了炊饼的称呼,真是太不科学了!
宇文温如是想,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如今军中的炊饼,可都是有馅的,应该被称为馒头,但这称呼总让宇文温觉得用词不当,所以,“包子”一词就理所当然出现了。
军中最受欢迎的包子(有馅的炊饼),不是肉馅而是油渣馅,这种包子一口咬下去,不说油香扑鼻,仅仅那满嘴是油,连手指都是油的感觉,可以让士兵的幸福感升到最大值。
油吃多了会拉肚子,但这年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想要油水足可不容易,所以油渣馅的炊饼(油渣包),是最受士兵欢迎的食物。
但对于宇文温来说,这种食物太油了,所以若是有得选,他选肉丝馅或豆沙馅的炊饼/包子。
此次出击,随即携带的干粮是油渣包,宇文温怕吃多了拉肚子,所以食量减半,连日来肚子处于半饱状态,食欲蹭蹭往上涨,他看看四周,漆黑一片,放弃了打野味的想法。
如今是在打仗,要是为了打猎而误入什么密林深处,被几个猎人当做野猪射死,那可就冤枉了!
来回走了几步舒展筋骨,宇文温在篝火堆旁坐下,看看四周,看看这长社城废墟,有些沧海桑田的感觉。
此长社非彼长社,敌军据守的长社,还在南面七八十里之外,那是“新长社”,而宇文温所处的长社城废墟,是“原版”的长社城所在地。
一如许多河南城池那样,长社的历史悠远,据说春秋时就有了,当时名为长葛。
到了战国时,长葛的神社内树木暴长,故而改名长社,洧水从城边流过,流向下游鄢陵、扶沟。
将近千年后,东西魏相争,西魏派兵占据了原属东魏的颍州州治长社,东魏随后派兵反扑,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结果久攻不下,于是围着长社筑了一圈长围,随后拦截洧水,来个以水灌城。
此时的西魏还未从邙山之役的惨败中恢复过来,兵力捉襟见肘,无力派援军救长社,于是长社守军坚持了一年之后,因为粮食耗尽、城墙被泡垮,只能投降。
经此劫难,长社城周围良田尽毁坏,城中水井水质极差,不再适合百姓定居,于是东魏朝廷将州治南迁到将近八十里外的颍阴城。
东魏变齐国,将颍阴改名长社,即现在的长社城,是为“新长社”。
周国灭齐国,将颍州改称郑州,州治依旧在长社(颍阴)。
现在,领兵迂回的宇文温,在长社故址逗留,此处距离许昌不算远,所以不能逗留太长时间,而他特地跑来这里,不是为了研究长社城的历史,而是要给敌军一个惊喜,因为这里位于许昌北面。
换句话说,长社故址位于许昌的上风向。
夜色下的长社废墟火光闪烁,士兵们围着一辆辆马车忙碌,这些车辆由马匹拖曳,为特制四轮车,上面满载物品,能随着骑兵在没有道路的野地里快速行动。
宇文温对装备的命名有恶趣味,譬如胡床(马扎),他取过一了个很长的名字,叫做:高机动多用途轻型单兵低姿体位维持系统下肢支撑单元。
那么对于这种特制马车,他自然也取了拉风酷炫、却能让人不明就里的名字:陆军先进高机动泛用型战役、战术侦查支援系统之多地形越野载具。
简化名称就是“拖曳式越野马车”,比较有诗意的名字是“紫骝马”。
骝马是指黑鬣黑尾的红马(枣红马),而紫骝马就是色泽红中透紫的红马,看上去极为养眼,有一种汗血宝马的感觉,宇文温用这么个名字称呼“越野马车”,就是要讨个好意头。
“紫骝马”有特地强化的结构、特制避震器和滚柱轴承,用料十足,可以在两匹马拖曳、路况颇为颠簸的情况下,满载数百斤重量的货物,无故障移动五百里以上。
车是好车,就是贵,一辆“紫骝马”的综合费用,是普通马车的十二倍,一般人用不起,目前被财大气粗的宇文温用来运载热气球。
一辆“紫骝马”就能运载一整个热气球及其配套装备,随着骑兵快速移动,宇文温的军队就是借助大量“紫骝马”,载着热气球(干瘪状态)进行“战役机动”。
攻打滑台时是这样,纵火烧洧仓也是这样,所以宇文温的军队才能够出其不意,用热气球建奇功。
毕竟热气球的移动速度和移动方向受限于风力,仅靠自身无法进行“战役机动”,必须有可靠的载具装着,跟随骑兵迂回、穿插。
看着这些“紫骝马”,宇文温的思绪发散:日后将其作为“步兵战车”也是不错的。
他收回莫名出现的想法,看着士兵们准备热气球,这是己方特意留下的最后一批热气球,如今风向、风速合适,一会就要排上大用场。
士兵们对于摆弄热气球颇为熟练,不一会,一个个热气球依次点火,带着吊篮里的士兵升空,被北风吹着,飘向南面二十余里外的许昌。
宇文温就着火光看了看怀表,如今天气变冷,天黑得早,粗略估算一下时间,热气球抵达许昌上空时,时机应该不错。
他为了此次作战,做了精心准备,给许昌的“朋友们”准备了许多礼物,不止燃烧弹,还有“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