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功亏一篑
杨璟也没想到齐悬济说翻脸就翻脸,贴身护卫高手与宋伯仁风若尘缠斗也便罢了,齐悬济一大把年纪了,竟然亲自出手,宋慈年老体迈,又哪里能够抵挡得住!
杨璟虽然身上有伤,但也着实坐不住,眼见着齐悬济就要得逞,杨璟不得不果断出手!
虽然肩头的伤口一下就崩开了,但杨璟此时根本没心思去理会,他扣住了齐悬济的腰带,提了一口气,左手已经扼住了齐悬济的咽喉!
“都给我住手!”
齐悬济确实常年修习内家功夫,而且也有了很深的火候,但他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早先他就见过杨璟,出入县衙大牢还需要别人抬着,即便后来离开县衙,也是鹿白鱼一路搀着才上的马车。
就这么一个饱受伤痛折磨的少年郎,竟然如此果决,不惜崩开伤口来制服他,不仅仅是齐悬济,便是他身边那位高手,也是始料未及的。
听得杨璟一声暴喝,那高手也不得不停了手,宋伯仁和风若尘也是暗道庆幸,若不是杨璟,宋慈还不得饱尝一顿老拳啊!
齐悬济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杨璟手里,不过此刻终于也是冷静了下来。
“你很好啊,竟敢对老夫动手,这宋慈老儿到底给你灌了甚么迷汤,你竟敢为了他而袭击朝廷命官!”
杨璟能够感受到小腿的伤口已经被撕开,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小腿肚不断流到鞋子里,只是他仍旧强忍着痛楚,咧嘴一笑,有些难看,朝齐悬济说道:“大家有事说事,动手可就有些难看了…”
齐悬济冷哼一声,朝杨璟嘲讽道:“你也知道难看,还不放开老夫!”
杨璟朝宋慈投去询问的目光,宋慈满眼都是感激,转而看了看齐悬济,最终还是朝杨璟摆了摆手。
杨璟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松开了齐悬济,可这老儿却出尔反尔,陡然用力,后背往杨璟怀里一贴一靠,脚步后撤,扎稳的下盘,一抖一震,杨璟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力气,整个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嘭!”
杨璟摔在椅子上,那结实的黄梨木椅子都给砸烂了!
杨璟本来就是勉为其难地动手救急,伤口都给崩开了,眼下又遭重创,浑身痛楚难当,胸口更是**辣地难受,一口闷气如何都发泄不出来,仿似吃了个大秤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到了极点!
这齐悬济也是够小家子气,自觉在杨璟这个小辈儿面前丢了脸,今番总算是找回了颜面,可也苦了杨璟。
齐悬济一击得手,竟然还想过来抓杨璟,杨璟也是来了火气,暗中抓住一根断口参差的桌腿,说不得要跟这老儿拼了命!
正当此时,宋慈再也坐不住,朝齐悬济喝道:“够了!”
齐悬济松开拳头,矛头又转向了宋慈,后者却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道:“大哥!如此这般都是何苦来哉啊!”
“大哥?”杨璟听得这称谓,也是心头一紧,感情齐老儿与宋慈还是老相识啊!
这厢心思未定,齐悬济已经快步回到宋慈面前,指着宋慈骂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你可知道老相公为了今天费了多大的力气!所有人都指望着你,你又如何能在这桩事上犯浑啊!区区一片草药,岂能比得上家国大事,孰轻孰重,你怎地到现在都看不清!”
齐悬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着说着眼眶都湿了,在宋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深深埋下了头,宋慈也是羞愧难当。
“你们都出去吧…”宋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风若尘不敢再说话,走过来将杨璟搀扶了出去。
那名贴身高手和宋伯仁相视一眼,也随之走了出来,房间里头也便只剩下齐悬济和宋慈二人。
杨璟被风若尘搀着,心里满是疑惑,倒也忘了迸裂开来的伤口,任由风若尘搀扶到了旁边的偏房。
鹿白鱼和夏至还在候着,见得杨璟肩头渗出鲜红的血迹,又见杨璟一步一个血脚印,当即吓得变了脸色,鹿白鱼赶紧打开药箱,取出药散和绑布,给杨璟处理伤口。
杨璟的心思却全都放在了隔壁房间,直截了当地朝风若尘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风若尘有些迟疑,但想起杨璟适才奋不顾身地保护宋慈,也就松口了。
“齐老大人跟宋提刑是相识多年的结义兄弟…”
“难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原来是一对老伙计…”杨璟虽然有些讶异,但对齐悬济的举止也就释然了。
“齐老儿适才所言又是为了哪般?”杨璟继续问道,只是风若尘却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半句,杨璟也只是无可奈何。
暂时放下这桩事情,痛楚才如潮水一般涌来,杨璟低头一看,小腿裂开一道鲜红的伤口,撒了药散之后,鲜血凝固成一大块,也着实骇人。
见得鹿白鱼一脸心疼地给自己处理伤口,杨璟带着歉意地说道:“看来老天是不想让姐姐回寨子了,眼下这个情况,姐姐怕是要多耽搁几天才好…”
鹿白鱼出奇地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杨璟有些惊讶,不过鹿白鱼能够留下来,到底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伤口刚刚处理完毕,宋慈便走了进来,见得杨璟如此,也很是心疼,让风若尘带着鹿白鱼和夏至出去吃些东西,自己却坐了下来。
“齐大哥为人就是这样…行医的时候倒也亲切,平日里脾气却烈火般暴躁…几十年的老兄弟了,说不到一处就动手也是常有的事情…倒是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见笑了…”
宋慈自顾自地解释着,杨璟也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宋慈既然来了,自然会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否则他也就不会来了。
见得杨璟泰然自若,宋慈也不由暗自点头,继续开口道:“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怪我…其实我们已经盯了那舞弊案很久,朝堂上的老人们也一直给大理寺和刑部施压,加上淑仪夫人的连环杀人案,老相公就能够借机发力,让老夫起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可惜啊,到底是让我给搞砸了…”
杨璟见得宋慈意兴阑珊,也看得出宋慈是极其在意这件事的,当即说道:“我是小辈,本不该置喙,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在我看来,宋老这桩事做得对,别人或许不清楚,晚辈我可是知道的,那些草药若传开了,毒害可不比朝堂上那些奸佞来得浅…宋老烧得好!”
杨璟并非恭维和安慰宋慈,罂粟能制造出鸦片,杨璟比谁都清楚鸦片的危害,若这些罂粟传播开来,那可是亡国的东西!
所以宋慈当机立断,果决地将那片罂粟林烧掉,无论他是否知晓后果,绝对是有着先见之明的大好事!
“你是有所不知啊…今番起复,老相公和朝堂上的老人们都指望着把我推上相位,以此来压制贾似道和阎贵妃等奸佞,涤荡朝堂的歪风邪气,可现在…没了这些虞美人,制造不出丹药来,官家是不会再让我入相了…”
杨璟也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更知道这牵扯到朝堂高层的争斗,却没想到原来宋慈起复是为了当宰相,用宋慈当先锋来对抗贾似道和阎贵妃这样祸国殃民的奸佞!
客观来讲,若真是这样,宋慈可真是干了一件浑事儿了,这罂粟林到了齐悬济的手里头,大不了祸害当今皇帝,一定会列为御用之物,想要传播开来是不太可能的,也就杜绝了大规模祸害百姓的可能,而宋慈能够从源头上制约那些奸臣,对整个大宋而言,孰轻孰重也就显而易见了。
官家之所以让王念恩南下查案,说不得就是因为阎立春擅自用这些丹药操控江陵知府黄政敏和通判杜可丰等人,犯了官家的忌讳,可宋慈却彻底烧光了,如此一来,建立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宋老…如果是这样…”杨璟本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见得宋慈也在懊恼,便也就说不下去了。
“你也觉得老夫犯浑了吧?呵…”宋慈满是落寞的苦笑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
“是啊…谁不知道当宰相压制权奸的利处大?可老夫实在不是当宰相的料子…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宋慈在断狱刑名一道上,确实敢挺着胸脯做人,可我终究不是做宰相的料子…即便被推上台,也只是害人害己罢了…”
“我总是教你专心破案,别去理会朝堂的争斗,这何尝不是对我自己的一种告诫…咱们没有太大的眼光格局,也不懂尔虞我诈蝇营狗苟,即便当上了宰相,又拿什么跟贾似道阎贵妃这样的人争斗?”
“老夫的才能也就只能保守地方,牧守一方还行,想要权倾朝野力挽狂澜,却不太可能,我可以厚着脸皮说一句,老夫是个好官,但绝不会是个好宰相,他们心系社稷,可赶鸭子上架,反而要耽误事情…”
“我老了…即便有些虚名,即便有老相公在身后撑腰,即便有诸多清流忠臣从旁声援,又能在朝堂上走多远?”
宋慈此刻不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提刑官,他毫无信心,他胆小怯懦,害怕自己肩上的责任,看起来有些可怜,也有些可恨。
但杨璟却知道,宋慈是个明智的人,他能够看到自己的优点缺点,能够认清自己的长处短处,是个让人值得佩服的人,封侯拜相从来都是古代官员的终极目标,可面对拜相的诱惑,宋慈却能够看清自己,试问谁又能做到这一点?
旁人都看着封侯拜相的荣耀和利益,可谁曾真心想过,这顶官帽子重逾千斤,不仅仅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更代表着涤荡奸邪,辅佐社稷,振兴国家的重任?
你可以认为宋慈鼠目寸光,可以觉着他胆小怕事,可以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但不可否认,他拥有着超人的智慧!
能够看清大局是高官们的必备天赋,但能够认清自己的,才是智者,能够勇于奋斗争取的是英雄,可舍弃何尝不需要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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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领圣旨
对于宋慈与齐悬济背后的正义团体而言,因为宋慈的临阵退缩,他们的计划是功亏一篑了。
但对于杨璟而言,他又重新认识了宋慈,也越发敬佩宋慈。
这位大宋提刑官是人,而不是神,他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长短,能够果决地舍弃无法坚守的利益,能够将自己最擅长的本事,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这就足够了。
如果他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因为贪恋权势而入相,无法对抗贾似道等奸佞还是小事,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被敌人利用,做出祸国殃民的事情来,就更是百死莫赎了。
离开宋府之后,杨璟便回到县衙,安心养伤,在此期间,朝廷的命令也不断下发,舞弊案终于被挖出来,再度发酵,彭连城再难幸免,不仅仅只是巴陵的县丞主簿和教谕,连同江陵府提学司以及荆湖北路的各级衙门也都受到了严格的清查,皇城司的探子四下出动,官场震动,处处鹤唳风声!
而阎立春的凶杀案子也正式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复核,巴陵县和江陵府将一干人证物证全都上交,除了杜可丰的证词之外,还有彭老太公以及彭府一干奴仆等作证,阎立春本人不日也将押解到临安接受审判。
至于阎立春私自使唤阉人等劣迹也被挖掘出来,作为呈堂证供一并提交了上去。
这桩凶杀案堪称惊世骇俗,受害人多达三十余人,而且全都是女性,作案手段极其凶残,而凶手却言之凿凿理直气壮,毫无反省忏悔的意识,而且还牵扯到阎贵妃所在的氏族,朝堂上更是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一时间人人自危!
朝堂公事自然有罚有赏,作为舞弊案的暗中调查者,宋慈虽然致仕,却心系地方,眼下江陵府官场糜烂不堪,特准宋慈起复,任命为湖南刑狱提举,总督荆湖路的断狱刑讼,可谓干起了老本行。
不过这个结果也让人唏嘘不已,毕竟与他起复为相实在相差太远,算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拿起却又轻轻放下,其中关节也不言而喻,这也让朝堂上的清流忠臣们感到非常的丧气。
杨知县在这两桩案子当中的表现也极其出色,朝廷也下发了嘉奖,只是他刚刚担任巴陵知县,任期还长,暂时将封赏都记下,待得三年期满,即可晋升递补将领知府。
由此也看得出来,今次果真没办法扳倒阎贵妃,因为杨知县就是弹劾阎贵妃才遭贬黜,今番立了大功却没能直接补缺江陵知府,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杨璟也曾想过,如果宋慈没有烧掉那片罂粟林,没有因此惹怒官家,阎贵妃会不会被扳倒?
不过宋慈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来,肯定早就全面思考过,他终究只适合做个推官,维护地方,除暴安良还行,治国辅政玩弄权谋却不是他的强项。
作为首席功臣,按说杨璟会因此而平步青云,然而受限于出身,杨璟想要在官场上再进一步,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大宋朝最重视文教,读书人挤破了头往科举这条路上挤,早在北宋时期,朝廷就出现了冗官现象,许多新晋进士只能眼巴巴地候缺,要花钱疏通关系才能补缺,大量的进士只能吃着朝廷的俸禄,却没有具体的官职可以去履行职责。
到了南宋初期,可谓百废待兴,对人才的需求量也就更大,科举制度也越发的成熟,这些年来选拔了许许多多的文人士子,但官职就只有这么多,可谓僧多粥少,往往一大群人眼巴巴等着一个官职。
虽然三年一任,但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有一些没关系没后台的寒门士子,等了三年又三年,也未必能够补到实缺而走马上任。
在这样的官场环境下,杨璟并非进士出身,又只是胥吏,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得到官家的嘉奖,进入了官场,也要受文官们的排挤。
但杨璟的功劳可是实实在在的,总不能因为他的出身卑微,就不予嘉奖,朝廷没多久果然颁下了嘉奖令,但并没有晋升杨璟的官职,而是赏赐了一些钱财和布匹之类的物质。
不得不说这是让人极其不满的,衙门里的弟兄们都在为杨璟抱不平,杨知县也曾安慰过杨璟,甚至想要上书为杨璟求赏,不过最终还是让杨璟制止了,朝廷不给,那是朝廷不公,自己再求赏,可就落了下乘了,毕竟秉公办事乃是本职。
再者,杨璟对这些嘉奖不嘉奖的,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树大招风的道理他懂,特别经历了宋慈的事情之后,他的体会更加的深刻,他比宋慈还要更加的不适应这个朝廷的争斗,还是规规矩矩维护地方,破破案子就好了。
虽然杨璟自己看得很开,但杨知县等人却不能让杨璟心凉,便要宴请杨璟,召集了县衙的人,以及县尉刘乃安的人,热热闹闹吃了一会宴。
杨璟本想着拒绝的,但查案这段时间多亏了这些弟兄们四处奔走,大家又是为了他而抱不平,杨璟也没有推托,一场酒宴也是欢腾喜庆得紧。
眼看着酒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正热烈,唐冲却走了进来,在杨璟耳边说道:“门子来报,说是王念恩在县衙候着,有事寻你…”
杨璟本就不喜欢王念恩这个大太监,而且他又不指望着当上大官,没必要讨好这太监,便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而是继续与杨知县等人吃酒。
不过杨知县就坐在杨璟的旁边,他还是听到了唐冲的禀告,便劝说杨璟道。
“还是回去看看吧,这些宦官都是心胸狭窄之辈,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杨璟一听,也就告罪一声,与唐冲一道回到了县衙。
王念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能让他亲自来拜访已经着实不易,竟然还要让他堂堂中官等候一个小推吏,加上他对杨璟本来就不太友善,也就变得更加焦躁。
杨璟一进来便给王念恩行礼,后者闻到杨璟一身的酒味,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杨推吏这是借酒浇愁啊,漫不是得不到奖赏,心里对朝廷对官家有怨气?”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杨璟也有些吃不住,此时才更加体会到杨知县所言的小鬼难缠了。
“王公公言重了,为朝廷办差乃是杨某的本职,又岂敢奢望嘉奖,实在是杨某新伤初愈,与县衙里头的弟兄们热闹一番,解解酒馋罢了…”
王念恩见得杨璟坦然而对,也摆手道:“行了,洒家也就这么一说,别紧张了,恁地跟防贼一般防着洒家,洒家还会吃人不成!”
杨璟闻言,也是淡淡一笑,正襟危坐地问起:“不知王公公今遭过来所为何事?”
王念恩露出笑容来,点了点杨璟道:“洒家这不是怕你对朝廷心生怨气,特意把官家的赏赐给你带过来了么。”
“官家的赏赐?”
“正是!”
杨璟也迷糊了,皇帝的赏赐早两日不是发下来了?怎地还有?再者说了,皇帝赏赐臣子东西,又何必让一个宦官在夜里送过来,还不得青天白日敲敲打打,做足了排场,以彰显皇恩浩荡么?
王念恩看在眼里,也是窃笑了一番,而后干咳了两声,尖着嗓子高声道。
“官家有旨意在此,杨璟,还不跪下接旨!”
杨璟也是大吃一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圣旨,心里也觉着好奇新鲜,虽然要下跪,但眼下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出身卑微,官职又小呢。
见得杨璟跪下,王念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朗声念到:“巴陵刑案推吏杨璟,发于卑微,却未妄自菲薄,慧于刑侦,别具一格,恪尽职守,维护地方,有阅微洞玄之才,又协助宋慈等一众,侦破并案,朕心甚慰,特命杨璟补皇城司办事,监察江陵府勾当公差,凡有异动,可直禀天听,此敕。”
杨璟一听,心里也吃惊不小,这圣旨是要让他接替苏秀绩,掌管江陵府的皇城司密探啊!难怪王念恩要夜里头来颁旨!难怪表面上只赏赐了一些财物,原来这圣旨才是大头!
杨璟心里还在犯嘀咕,却听得王念恩小声催促道:“杨推吏,杨推吏,还不领旨谢恩呐!”
杨璟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那道圣旨,从旁边的一名侍卫手中接过金匣,装好那道圣旨。
“杨推吏,官家慧眼如炬,从不会忘记每一位功臣,杨推吏打今往后可要效忠官家,努力办事啊。”
杨璟心里还在思考着官家的真正用意,口中也只有唯唯应付了过去。
按说苏秀绩的皇城司密探除了监察地方官员以及搜集民情,监察舆论之外,更多的是保护阎立春以及传递所谓的丹药。
如今阎立春已经伏法,丹药也被宋慈彻底铲除了,密探们也就只剩下本职工作了,官家为何会把密探头子的职位交给杨璟?
而且杨璟只不过是个推吏,纵使破获了几个案子,也不足以入得官家法眼,委以重任实在有些牵强,这其中又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将目光转向了王念恩,低声问道:“王公公,不知官家可有别的旨意示下?”
王念恩捂住嘴巴哼哼笑了两声,笑得杨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官家果是没有看错你,实不相瞒,以你的资历自然是没办法担任这个官职的,不过你为人机灵,小有急智,更重要的是,在执行这个秘密任务方面,你杨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才让你当了这个皇城司江陵府办事…”
“秘密任务?”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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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探职事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杨璟也没想到当今皇帝会给他颁布密旨,让他当上了江陵府密探的头子。
但自己只是个小推吏,究竟自己有什么优势能让官家看得上,杨璟也是一头雾水。
听到王念恩说起还有秘密任务,杨璟便知道,怕是与这秘密任务有关系,果不其然,王念恩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也该知道,这些年来,总有一些胆大妄为的草寇山贼,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各地虽然也在严防死守,但这些凶蛮逆贼却无孔不入,几次三番想要祸乱人心,颠覆朝廷,陷无辜百姓于水火。”
“苏秀绩本是江陵办事,却只知道与阎立春蝇营狗苟,暗自授受,滥用职权,以致于掩盖民情,让官家颇为不安。”
“这荆湖两路地处蛮荒,乡野刁民不通教化,苗人和侗人以及土家族的一些百姓容易受到蛊惑,暴乱之事也是层出不穷,屡禁不止,更有人自称大王,诸多萨满异教也纷纷打起旗号,妖言惑众,不得不防…”
“而你出身苗寨,与巴陵熟苗有着不小的渊源,若能纳为己用,让那些个熟苗帮你探听消息,便能够事半而功倍,这也是其他官吏无法比拟的优势所在,现在你可明白了?”
杨璟听完,也是恍然大悟,他也知道此时南宋已经开始动荡飘摇,内忧外患,各地的民间势力也在蠢蠢欲动,短短数十年间已经爆发了上百次的农民起义,而两湖两广云贵在古时都是蛮夷之地,这些少数民族的百姓没读过多少汉人的经典,民风彪悍又渴求自由,而且战力极强,更不会像朝廷的官兵那般贪生怕死,真要爆发民乱,朝廷往往要调集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大军才能够剿灭和平息。
而即便平叛之后,这些人很快就会再度卷土重来,朝廷也是不耐其烦,虽然官家也想施恩怀柔,用好处来拉拢这些化外之民,然朝廷已经**不堪,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压榨这些百姓还来不及,哪里可能掏自家腰包来施舍好处?
所以朝廷只能让这些密探分散各地,随时掌控民间动向,一旦发现,立刻灭杀于襁褓之中,如此才能花费最小的代价,取得最显著的效果。
官家的想法确实不错,杨璟乃是苗寨出身,鹿老爷子又是十里八乡最德高望重的寨主,说是一呼百应都不以为过,若能够让鹿老爷子帮着监察江陵境内的苗人和其他少数民族,杨璟这个密探头子确实能够当得比较轻松。
杨璟本以为这是官家对他破案的补偿奖赏,岂知官家到底还是看中了他的利用价值,对宋慈曾经说过的话,杨璟又有了全新的体会。
朝廷的浑水确实太深,实在是趟不得。
但杨璟总不能违抗圣旨,眼下也只好勉为其难,反正皇城司的密探也只是负责监察民情,只要他治下严谨,就不会出现为祸地方欺压百姓的事情,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杨璟到底还是把这个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因为王念恩接着说道。
“杨推吏,眼下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已经找到了些许眉目,往后你可要多多上心,据报,如今民间已经流传出来,说甚么世道困厄,白牛显世,出了个妖言惑众的白牛教,分布于江陵、澧州、辰州、鼎州和邵州各处,教首和骨干就是苗侗各族的土司,你可要多一个心眼儿,尽快查出这白牛教的底细!”
“白牛教?”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让他监察民情也就罢了,真如王念恩所说,这种教派分布各地,教众都是寻常百姓,极其隐秘,他便是分身有术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够找到。
再者,他还想着老老实实当个推吏,破破案子呢,若真当了这个密探头子,还不得四处查探那些叛贼的行踪和动向,哪里还得安宁!
王念恩似乎早已看透了杨璟的心思,朝杨璟说道:“具体的刺探行动,自然有底下的暗察子去执行,杨推吏只需安心劝说苗寨的人,与苗寨的人搞好关系,随时保持联络,及时掌握动向即可,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交好大小寨主和土司,也就省去了大量的人力,才能体现你杨推吏的价值,杨推吏可不要让官家失望才好哦…”
话已至此,杨璟也只好唯唯答应下来,王念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身边的人都挥退出去,而后拍了拍手掌,便见得一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这里可是杨璟的住处,这人竟然将这里当成王念恩的地盘,胆敢藏在屏风后头偷听?
杨璟实在有些不太喜欢这种见面方式,有种被侵犯了的感觉,不过听王念恩做了介绍之后,杨璟也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杨推吏,虽然你已经是皇城司江陵府办事,但切记要保守身份秘密,不得擅自泄露,还是用推吏的身份作为掩护好了,这位是皇城司江陵府的职事李彧,算是你的总管家,皇城司在江陵的一切事务,便由他来交割,往后你有何奏报,也一概由李彧来传递,一应所需皆可向李彧提出,江陵各个据点的位置和人员配置等,也一并由李彧来介绍,总而言之,以后有甚么不懂的或者有甚么要办的,尽管找他便是。”
杨璟闻言,便打量起这李彧来,但见得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身似寒竹,气质儒雅,满脸病容,清矍羸弱,活脱脱一个病书生。
李彧拱手为礼,朝杨璟躬身问好:“卑职见过杨办事...因着身份需要保密,所以适才不便出来相见,又擅自到了杨办事的内室,实在是惶恐...”
杨璟对皇城司密探的事情一窍不通,今后全都要倚仗这李彧,此人又谦逊有礼,杨璟也就把刚才心里的不快都扫除了,朝李彧微笑道。
“李职事无须多礼,本官刚刚上任,许多东西还弄不清楚,往后还要靠李职事多多关照才好。”
李彧连称不敢,当即从袖笼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来,朝杨璟说道:“杨大人,这就是咱们江陵府暗察子的名册,先交予大人,稍候卑职再一一细说...”
王念恩知道他们要谈正事,便打了个哈哈,起身告辞,杨璟和李彧赶忙将这位大太监送到门外,这才回到了厅子里。
王念恩的人走了之后,杨璟也松了一口气,李彧却不敢就坐,只是躬身在一旁伺候着。
“李职事你也坐,往后无须跟我见外。”杨璟指了指旁边的座椅,笑着说道。
他对李彧一无所知,但王念恩所言应该不会错,这李彧掌控着江陵密探的所有情况,若果李彧心存二志,对自己阳奉阴违,杨璟这个江陵府办事想要开展工作也是困难重重。
杨璟不知道这李彧会不会乖乖听命于自己,眼下与他亲近可以说是拉拢,也可以说是试探。
杨璟在打量着李彧,李彧却不敢坐下来,稍稍低着头,有些拘谨地答道:“尊卑有别,杨大人乃是江陵府办事,卑职岂能逾越了规矩...”
“无妨的,坐下吧。”杨璟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子便往嘴边送,李彧见此,也就往座椅上靠,正要坐下之时,杨璟却突然将茶水往李彧脸上泼了过去!
李彧下意识抬起手袖来遮挡,在手袖遮挡住他的视野那一刻,杨璟的右手闪电探出,已经扣住了他的肩膀,大拇指按在锁骨上,李彧胆敢动弹一下,杨璟就能够将他的锁骨掰断!
“大...大人...这是干甚么!”
李彧一脸惊慌,也不敢乱动,脸上满是惊恐,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
杨璟冷笑一声,朝李彧说道:“行了,别装了,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到我的药园子里干什么去了?”
李彧脸色大变,赶忙分辨道:“药园子?卑职不知道甚么药园子...”
杨璟右手一用力,李彧的锁骨往下凹陷,他顿时疼得呲牙咧嘴,身子都不由歪到一边!
“还敢说谎!你的衣摆上还有好几道起毛的划痕,应该是被荆棘和雷公刺之类的刮擦造成的,下摆处还沾着一粒苍耳子,敢说没去过药园子!”
李彧也没想到杨璟会观察得如此细致,人都说杨璟破案如神,可谁想到他的眼睛会如此的毒辣!
李彧支吾了一下,便强装镇定地辩驳道:“就算我去过药园子,也不一定就是杨大人的药园子,大人怎地如此污蔑卑职!”
杨璟哼了一声,朝李彧说道:“整个巴陵城药铺子和医馆不少,但所用草药都依赖于向山民收购,巴陵周遭都是山林,最不缺的就是草药,城里头的药园子便只有三处,一处是彭府里头的,已经让宋阁老一把火烧光了,另一处则是宋阁老的仁春医馆所有,而剩下一处便在本官的庄园里头,你要么去了我那里,要么就是去了宋阁老那里,你若不想说也行,咱们去找宋阁老,我倒要替宋阁老问问,你到他的药园子所为哪般!”
李彧听到此处,终于败下阵来,朝杨璟哭求道:“大人饶命,卑职...卑职知错了...”
杨璟适才扣住他的肩头,除了制住李彧之外,还打算试探一下他的身手,不过李彧身板单薄,肌肉无力,筋骨松弛,应该是不懂武功的,见得他告饶,杨璟也就放心地松开了手。
“说吧,到本官的药园子里头想要干甚么,胆敢再撒谎,本官绝不轻饶!”
李彧被松开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仿佛卸下了肩头的千斤重担一般,可听到杨璟的叱问,又犹豫了起来,过得半晌才支支吾吾地答道。
“卑职...卑职是去寻找丹种去了...”
“丹种?”杨璟一听,顿时明白了过来,或许王念恩和齐悬济并不知情,但李彧作为皇城司的江陵府职事,掌管着密探们的所有情报来源,又岂能不知道周文房别院的药园子里,还私自种着一片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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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获手杖
其实杨璟早已猜到李彧潜入药园的用意,毕竟偌大药园里头,真正能引人垂涎的,也就只有那片罂粟了。
李彧乃是苏秀绩的副手,甚至在实际上掌控着整个江陵府皇城司密探们的日常事务,是名符其实的密探大执事,他能够了解到的内幕,自然比别人要多。
此时李彧被杨璟道破了真相,只是战战兢兢地垂头站着,也不敢再狡辩。
杨璟想了想,便朝他问道:“你想盗取丹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幕后主使又是何人?”
李彧听得杨璟这般逼问,顿时也慌了起来,赶忙分辩道:“杨大人,卑职并非受人指使,这次全是卑职一个人的主意...”
“这么说你是为了自己咯?”
“是...也不全是...”李彧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而后继续朝杨璟坦白道。
“起初苏办事与淑仪夫人刚刚开始研制丹药,因为丹种的药性都来源于西域胡僧,所以对药性并不熟悉,便让卑职和四五个弟兄试丹,结果弟兄们全都狂呕不止,当场就死了两个,后来又疯了两个,唯独卑职运气好,最终熬了下来,这才试出了丹药的适用药量...”
“服用丹药之后,卑职确实体验了一会做神仙的玄妙感觉,可没过几天,卑职便开始困乏衰弱,鼻涕口水并流不止,心痒得紧,苏办事和淑仪夫人这才发现了丹药有成瘾性。”
“按说这丹药有着这等凶险,本不该进献给官家,可淑仪夫人却铤而走险,认为这样的话,官家就会依赖她的丹药,只要丹药在手,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于是果决地将丹药进献入宫,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料。”
“然而卑职却也沾染了丹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与杜可丰黄政敏等人一般,需要依赖丹药来度日,然则丹药的产量毕竟有限,而且又是专供于官家,咱们这些人私自用药,可是犯了死罪的,苏办事和淑仪夫人也不会滥用,每次都看着卑职快要不行了,才赐下丹药来...”
“为了这些丹药,卑职也只好做了些昧心之事,虽然良心不安彻夜难眠,可相比之下,断药的痛楚终究还是战胜了卑职的良知...”
李彧说到此处,也是羞愧难当,抬头看了看杨璟,发现杨璟并无责怪,眼中反而有着一种充满理解的泰然,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再后来周文房被捕入狱,淑仪夫人也连遭杨大人和阁老施压,杜可丰又被查了出来,卑职也就彻底断了药,这些时日也是生不如死,只好铤而走险来盗取丹种,希望能够自行铸丹,以解燃眉之急,却没想到被杨大人识破了...”
杨璟听完之后也是唏嘘不已,他对李彧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而且李彧掌控着皇城司在江陵府的所有人员和活动,自己新官上任,什么都不懂,李彧绝对是最好的辅佐人才,若能够挽救,自然是最好的了。
“李彧,丹药的危害你也已经心知肚明了,眼下本官就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帮你除了这丹瘾,让你继续担任旧职,你可愿意?”
李彧本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大度,非但没有追究,反而要替他解除丹瘾,还让他继续担任官职,心头顿时大喜!
他本来就是受害者,是被苏秀绩和阎立春逼着去试丹的,那些个试丹弟兄们的死状仍旧历历在目,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如果能够解除丹瘾,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而且他乃是皇城司在江陵府的总务官,别人或许不清楚,他李彧对杨璟的医术可是心知肚明的!
“卑职愿意!卑职愿意!只要大人能救得卑职这一回,李彧的命,往后就是杨大人的!”李彧激动地说着,噗通便跪倒在地,朝杨璟拜了下去!
“你且起来,本官对解除丹瘾倒是有着不小的把握,只是过程会很痛苦,你可忍受得住?”
李彧听得杨璟如此一说,没有任何犹豫便回答道:“卑职饱受断药之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次两次,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只要能够解除丹瘾,卑职便是千刀万剐也乐意!”
杨璟听得李彧表态,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李彧扶了起来。
“好!只要你能迈过这个坎,便又是全新的人生,本官就信你一回,你且跟本官来。”
李彧也不罗嗦,将名册以及王念恩留给杨璟的办事腰牌等身份证明都装入盒子,交给杨璟收好,便跟着杨璟出了房间。
杨璟带着李彧来到洗衣房,朝唐冲低声吩咐了一阵,后者频频点头,不多时便取来了铺盖和一些日常用具。
“李彧,往后你就住在洗衣房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解除丹瘾的法子我已经告知了唐冲大哥,他会留在这里帮助你,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能不能熬过去,可就看你的心志和造化了...”
李彧也不知道杨璟会用何种法子,当下只有点头应允,目送杨璟离开。
到得半夜,李彧的丹瘾发作,整个人状若癫狂,浑身不适,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忍耐不住了便四处打滚嚎叫,唐冲即可入得房来,照着杨璟的嘱咐,将李彧给绑了起来。
李彧死命挣扎,绳索将手腕和脚踝勒出一道道血痕都浑然无觉,唐冲见得如此,便将李彧提起来,将他的头按入了冰凉的大水缸之中!
这洗衣房里头有好几个装满了井水的大水缸,李彧被摁入水中之后,整个人都为之清醒,出水之后便剧烈呕吐起来,缓和了一阵之后,瘾头又涌了上来,唐冲又照单抓药,如此反复,熬了一夜之后李彧也是生不如死,可到了清晨,虽然浑身乏力,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李彧此时知道,杨璟虽然没有动用任何的药物,法子也简单粗暴,但效果却还是有的,最主要还是靠他个人的意志力。
李彧本就是暗察子中的精英,虽然不懂武艺,但意志力比常人要坚韧太多,心理素质更是异常的强大,也就涌起了信心来。
洗衣房这边虽说安稳了,但杨璟昨夜却是未得好睡,心里一直想着王念恩对他说的话,思考着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会不会给路老爷子和苗寨带来什么麻烦。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半夜,昏昏欲睡之时,又被李彧的鬼叫狼嚎闹得心烦气躁,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便天亮了。
鹿白鱼准时过来给杨璟换药,夏至丫头也伺候杨璟用早饭,杨璟感觉伤口好了些,正打算拿着李彧交给他的腰牌和名册,走访一下皇城司密探的据点,杜可丰的正妻杜李氏却在外头求见。
杨璟对杜李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当初若没有杜李氏的鼎力支持,他也不可能将杜可丰接到巴陵来。
眼下案情已经明朗,大理寺和刑部的复核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杜可丰虽然没有杀人,但也是从犯,靠山阎立春也已经倒台,这通判的位置自然是保不住了。
不过最坏的也就是流刑,发配到苦寒之地,了此余生,杜李氏小有家底,疏通关系,打发一下人脉,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杨璟的官职虽然没有得到晋升,但官家也赏赐了大笔的财物,也算是巴陵的风头人物,如果能够得到杨璟的帮忙,说不定杜可丰的判决还能够轻一些。
起码杨璟的猜测是这样的,虽然他对杜可丰印象不佳,但到底是自己亲手救活的,杜可丰在检举阎立春方面也已经将功折罪,既然人都已经上门来了,杨璟也就没有不见的道理。
杨璟刚在客厅坐下,杜李氏已经在丫鬟和奴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杨大人...”杜李氏已然没有了通判夫人的傲慢,变得低眉顺眼,妆容和穿着也都朴素了不少,看起来就像个小富即安的大户人家主母。
“夫人无须多礼,杨某伤势未愈,有失远迎,夫人切莫见怪才是。”
杜李氏见得杨璟非但没有倨傲无人,反而一如既往地低调和平易近人,心里也佩服得紧,连称不敢,客气了一番也就坐了下来。
“夫人今番前来,所为何事?”杨璟心里急着要去视察密探据点,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便主动问了起来。
杜李氏笑着招了招手,身边的随从便捧着一个长条木匣走上前来。
“愚夫多得杨大人救命,眼下虽然身陷牢狱,但对大人的恩情念念不忘,早两日妾身前去探望之时,愚夫特意交代,一定要将此物献与大人,也算是我夫妇二人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的好...”
杨璟一听是来送礼的,赶忙笑了笑,摆摆手道:“夫人不必如此的,案子已经到了尾声,杜大人到临安上堂作证之后,想必很快就能安然而返,本官也没做什么,当不得夫人的大礼...”
杜李氏似乎早已料到杨璟会拒绝,当即接过那木匣,双手奉上,朝杨璟说道。
“实不相瞒,为了愚夫的官司,妾身也是四处奔走,家底都快掏光了,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愚夫早先制作的一个物件,不值什么钱,但还算入眼,杨大人对我杜家恩同再造,就收下这份心意吧...”
杜李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木匣,杨璟放眼一看,原来是一根铜制的手杖。
杨璟虽然伤口已经无碍,但行走多有不便,这手杖出自杜可丰这等名家之手,线条粗狂朴实无华,却给人一种极其坚韧和古朴的感觉,杨璟也是好生喜欢。
“既是如此,杨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璟接过那手杖,细细端详了一番,那手杖上雕刻着细致的闲云野鹤和松柏雕纹,杨璟也是爱不释手,可当杨璟再细看一番,不由惊愕起来!
那手杖的杖头处竟然可以拧动,杨璟拧开之后一看,里头竟然暗藏玄机,再掉转杖尾一看,杖尾处果然并非实心,而是空管!
“这...这竟然是一把燧发突火枪!”杨璟心头不由狂喜起来!
其实早在北宋之时,便已经出现了突火枪和飞火枪等火器,不过彼时的火枪靠火绳点燃,技术粗劣,炸膛和误伤率极高,无法在军队中大规模推广,而且火药技术也跟不上,火枪的威力极其有限,也便得不到长足的发展。
然而杜可丰这个手杖却并非火绳引燃,而是燧石激发,效率要远比火绳枪好很多!
这也还只是次要的,最让杨璟惊喜的,莫过于杜可丰竟然懂得火枪技术!
杨璟抚摸着这手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朝杜李氏笑着答谢道:“难为夫人一片好意了,本官也没什么回礼,这样吧,夫人且让杜大人安心,本官尽量想想办法,官复原职是绝不可能的,但说不定能够让杜大人做回原来的监造差事,就是不知道杜大人愿不愿意...”
杜李氏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听说杨璟肯帮忙,而且还让杜可丰再做回监造,这可是天大的喜讯了!
“愿意!当然愿意!妾身先替愚夫谢过大人的恩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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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再见立春
对于杨璟而言,杜李氏送来的火枪手杖,无疑是个意外之喜,他毕竟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接受过文明教育,是个无神论者,他崇信科学,他也见识过热兵器的威力,所以对火枪有着极大的亲近感。
如今的大宋已经接近风雨飘摇,据传北面已经开始与蒙古人交兵了,杨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但想要在乱世中自保,守护心中的人和事,他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
所以对于杜可丰这样的人才,杨璟是真心想要保护一下,而非只是敷衍杜李氏。
送走杜李氏之后,杨璟便拄着手杖,走出了衙门,但见得衙门外头人潮涌动,将八字墙前头的空地都站满了,人群甚至汹涌到了月台。
自打连环凶案曝光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衙门,寻找失踪和认领失踪的亲人,这里头充满了多少误解和愤慨,也就不去说了。
见得杨璟拄着手杖出来,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这位就是刑案推吏杨大人,就是他查的案子!”
人潮顿时轰动起来,这些人纷纷往杨璟这边簇拥,口中称颂着杨璟的功德,以致于杨璟根本没办法前行一步!
“杨大人!我家婆娘死得冤枉啊!您可得给咱们做主啊!”
“推吏大人,那阎立春十恶不赦,一定要让她千刀万剐啊!”
“杨大人!杨大人!”
群情激愤之下,杨璟虽然有唐冲护着,但还是被人潮推搡着,颇有些随波逐流的意思。
无奈之下,杨璟只好高高举起手来,朝人群高喊道:“乡亲们都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然而众人情绪太过高涨,现场拥挤而吵闹,杨璟的喊话毫无效果,唐冲担忧杨璟会被伤到,便只好护着杨璟缩回了二堂。
对于这样的结果,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正在二堂坐着歇息,便见得王斗走了进来,朝他说道:“大人,阎立春...阎立春想见一见你...”
“阎立春想见我?”杨璟也有些讶异,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对于阎立春这样的连环杀手,会渴望得到认同感和关注度,而最让她在意的,自然是杨璟,因为杨璟是将她捉拿归案的人,眼下她即将要被押解赴京,再不见杨璟的话就没机会了。
横竖没办法再去视察密探据点,杨璟也就跟着王斗从后门出去,来到了衙门的大牢。
虽然提刑司的人仍旧负责守卫工作,但罗教平准备着返京的事宜,也不可能天天守在这里,杨璟倒也眼不见心不烦。
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提刑司的人对杨璟也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些护卫们并没有阻拦杨璟,杨璟顺利来到了阎立春的牢房。
阎立春的马钱子毒已经被清除了,虽然没有佩戴枷锁,但人却变得憔悴,丰腴的身材也清瘦了下来,满脸的倦容,只剩下眼眸中那股高傲,仿佛一朵不甘熄灭的焰火。
杨璟走进牢房来,扫视了一眼,见得小桌上放着饭菜,盛装饭菜的都是木制的碗碟,许是担心她会用瓷片来割脉。
杨璟走到小桌边上,伸手抓了一块烧鸡,倒也还温热,便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味道还是不错的,怎么,没胃口?”
阎立春将目光从铁窗外收了回来,瞥了杨璟一眼,似乎对杨璟这般自来熟的举动有些反感。
“你为何要救我!”阎立春显然对杨璟的救助没有任何的感激,冰冷地质问道。
杨璟瞥了阎立春一眼,嘬了嘬手指,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要是死了,这案子也就完蛋了,我还拿什么升官发财?”
阎立春听着杨璟戏谑的话语,怒气反倒消了许多,因为她知道杨璟说的不是真心话,若真是为了升官发财,杨璟也就不会如此正大光明说出来了。
见得阎立春无言以对,杨璟也感到无趣,朝阎立春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就说吧,没事的话我可要走了。”
阎立春乃是御封的淑仪夫人,曾经多么的风光,多少地方官员巴结她都还来不及,而杨璟却如此的蔑视她,刚刚消除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你不准走!”
杨璟见得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也有些好笑,玩心大起,当即就走出了牢房,扭头朝阎立春道:“我就走了你又能怎样?”
虽然有些幼稚,但见得阎立春气鼓鼓的样子,杨璟心里直觉着好笑,阎立春却急了,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竟然流下了愤怒的眼泪。
杨璟见得如此,也是轻叹了一声,朝她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阎立春默默地抹去脸上的眼泪,朝杨璟说道:“我不怕死,我真的不怕死...”
杨璟转身回来,面对着阎立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是怕死在侩子手的刀下罢了...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高傲,即便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却容不得别人来决定你的死活。”
“你又不是阎王,凭什么只有你能决定那些受害者的生死,就不能让别人来决定你的死活?”
面对杨璟的质问,阎立春似乎想起了很多,她咬着下唇,紧握着拳头,却无法回应杨璟的质问。
“我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但抱歉了,我没办法给你,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却无法原谅和宽恕你的罪恶,因为能够给你宽恕的,只有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
阎立春闻言,不由冷笑:“哼,说得好像你真的了解一样,你不过是个撞了狗屎运的衙门推吏,又何必故弄玄虚把自己说得这般高深莫测!”
杨璟也不恼怒,反而盯着阎立春笑道:“既然你觉得我只是撞大运,那为什么还要见我?”
见阎立春被问住了,杨璟也嘲讽一笑道:“因为你有病,你的病叫做自大。”
“我说过,我理解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杀这些人并非痛恨她们,你将她们埋在正大光明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为了羞辱她们,你觉得自己做的是好事,但你可曾想过她们并不想死?”
听闻杨璟这番话,阎立春猛然抬起头来,仿佛终于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想一般,看着杨璟的目光也变得完全不一样,没有了敌意,反而有一种恳切。
杨璟早已分析过阎立春的心理,杨璟所言也并非胡编乱造。
阎立春杀死这些女人,确实不是因为厌恶,因为她没有虐待这些受害者,而她将受害者的眼睛挖下来,塞到下体,是为了让这些受害者看清一个事实,你是个女人!
她自认为是个受害者,也是个反抗者,她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因为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在她看来,自己跟那些为了生计而出卖**的暗娼和烟花女子,没有任何的差别。
她们都需要看清自己,她们的形象在这个男权社会里,最终都会被缩小成为下体的那巴掌大的一处地方,她们只是男人们泄欲和生育的工具。
阎立春杀死她们其实是在帮她们解脱,阎立春自己解脱,却舍不得死,只好让这些女人代替她,获得生活的解脱,获得决定自己生死和命运的权力和自由。
可以这样说,阎立春杀死每一个受害人,都是在杀死自己心里的“阎立春”!
她将这些尸骸安置在大庭广众之地,不是为了羞辱谁,而是为了彰显和感激这些受害人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说服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荣耀的,是值得纪念的!
她的心理是扭曲的,但在她看来,却是那样的有意义。
杨璟能够体会这些,并不是因为他也是变态,而是因为他了解阎立春的人生经历,从受害者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心理变化过程。
阎立春确实是凶手,但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束缚,也是原因,但受到压迫的是所有的女人,为何只有阎立春变成了杀手?
那是因为她比别的女人有能力,她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势,做到这些。
她帮助那些跟她一样身不由己的女人获得解脱,甚至毫不理会那些女人想不想死,她割掉男仆们的阳器,是对这个男权社会的一种反抗。
但杨璟却同样知道,无论这个社会如何,都不能以此为借口,来剥夺他人的生命。
既然那些女人的命运遭遇和阎立春相似,那么阎立春就应该更加的同情和怜悯,而不是杀死她们来满足自己心里的变态。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打着正义的旗号,来满足自己心中的邪恶,阎立春就是这样的典型。
即便到了最后,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她仍旧希望从杨璟这里得到理解和宽恕。
虽然口头上不断挤兑嘲讽杨璟,但在她的心里,是那样迫切地渴望和期盼着,希望杨璟真的是因为理解了她的心理,才成功抓到了她。
因为这样的话,起码有人是认同她的,是知道她的苦衷的,是知道她并非在犯恶,她仍旧想要给自己的罪行找借口和找支持!
而杨璟也很清楚她的意图,因为杨璟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当自己即将要受到法律的惩罚之时,罪犯们就会害怕,会奢望着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这个世界。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在受刑的时候不再害怕,因为是这个世界的错,而不是他们本身的错,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那么一点点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惩罚。
所以杨璟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但却不能原谅和宽恕她的罪恶!
杨璟的话让阎立春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她才抬起头来,尝试着走到杨璟的面前来,直视着杨璟的目光问道:“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看着阎立春的目光,杨璟突然感到内心发寒,却又有种莫名的心疼。
他想了很久,最后朝阎立春说道:“天地分阴阳,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就像生老病死一样,能够决定的只有老天爷...”
“我们能做的并不多,如果做了男人,那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若是做了女人,那便善良温婉坚韧自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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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密探来报
“做了男人,那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若是做了女人,那便善良温婉坚韧自强...”
阎立春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眼中似乎再没有了迷茫和忿恨,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仿佛这个男人的躯壳已经虚化,她从杨璟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一个她从未想过要去探索的世界,一个属于女人的世界。
“那做女人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阎立春自言自语着,她出人意料地扑进杨璟的怀中,有些粗鲁地去摸杨璟的胸膛。
“我想...我想尝试一下做女人的感觉!”
杨璟并没有阻拦,他只是轻轻推开了阎立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朝她摇头道。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女人并不是用身子来证明自己是个女人的...”
阎立春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她认为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是男人们泄欲和生育的工具,所以她才会在杀人之后做出那种变态的事情来,说到底还是物化女性。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仍旧想要用身体来感受做女人的感觉,面对杨璟的拒绝,她有些迷茫地问道:“不用身子,用什么?如果没有了这身子,我又如何算得上一个女人?”
杨璟将手轻轻按在她的左胸上,阎立春感受着杨璟手掌的温热,一向厌恶男人的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冒犯,因为她从杨璟的手掌,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用这里...”
她感受着自己不甘不屈的心跳,仿佛整个世界都模糊了,便只剩下一颗心脏在跳动,倔强而坚韧。
杨璟见得她怔怔出神,知道她该有所悟,便收回了手,慢慢走出了牢房。
当他即将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阎立春的低语:“谢谢。”
杨璟没有回头,微微一笑,离开了大牢。
立春,立,始建也,春气始而建立,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开始生发。
阎立春终于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立春,第一次以女人的心态,来审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这是她的立春,也是她的重生。
用极刑来惩罚一个罪人,或许仍旧无法是他忏悔,而只是让他感受到恐惧,消除的只有罪人,而非罪恶。
此时的杨璟虽然只是跟阎立春说了三言两语,却让她开始正视自己的罪恶,即便她还没有被处以极刑,此时的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所在了。
从大牢里回来之后,杨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可否认的是,阎立春确实是罪大恶极,能够看到罪有应得,确实让人感到欣慰,但看到回头是岸,何尝不是一种满足?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些,仿佛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刚回到住处,夏至丫头便迎了上来,习惯性地搀着杨璟的手臂,低声朝杨璟禀报道。
“少爷...鹿姑娘已经在房里等半天了...”
“鹿姑娘?”杨璟有些不解,难道是鹿白鱼又喊着要回去了?因为阎立春的中毒和杨璟后来与齐悬济动了手,以致于鹿白鱼又耽搁了好些天,想想也确实该回去了,不过夏至从来都称呼鹿白鱼为鹿姐姐,今儿怎地如此生分地叫起了鹿姑娘?
夏至丫头显然也看出了杨璟的迷惑,赶忙解释道:“是...是鹿月娘...”
杨璟顿时恍然,原来是鹿月娘,不过这娘儿们对自己恨之入骨,从来都不屑一顾,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拜访他?
杨璟想了想也就释然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鹿月娘放下身段来见自己,也只有周南楚的事情了。
早先杨璟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由李准出谋划策,坑了在福临客栈幽会的周南楚和鹿月娘一把。
谁知阴差阳错,周南楚和鹿月娘却在望仙居救了周文房一回,结果周文房因为拒捕而被杀,周南楚和鹿月娘也因此入狱。
杨璟感激鹿白鱼,又顾念苗寨的养育之恩,便把鹿月娘给捞了出来,毕竟鹿月娘所托非人,无辜收到牵连而已。
可周南楚身为巴陵县衙的典史,在明知道周文房是斩监侯的死囚的前提下,仍旧敢包庇和窝藏周文房,这可就是知法犯法,即便杨璟有心放过,也不可能干预司法公正。
听说鹿月娘放下身段来拜访,杨璟自然清楚她的意图所在,但实事求是地去考虑,杨璟即便能够放下恩怨,不计前嫌,也没办法再为周南楚做些什么。
再说了,杨璟即便再大度,也不可能为周南楚做什么,没有主动报复他们就已经不错了。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夏至说道:“我不想见她,你让她回去吧。”
“可是少爷...鹿姑娘已经等了大半天了...而且鹿姐姐也在...”夏至也知道杨璟与鹿月娘之间的恩怨。
但她这大半天都伺候着鹿月娘,她知道鹿月娘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从来不将杨璟放在眼里,可这才几天功夫,鹿月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光彩照人,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落魄而焦躁,她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
再者,眼下鹿白鱼也在客厅陪着自家妹子,杨璟不见鹿月娘到无所谓,可会不会让鹿白鱼感到心灰意冷?
“鹿姐姐?”杨璟听说鹿白鱼也在,心里也有些迟疑,但想了想又坚决地说道:“不见了,你去让她回去吧。”
即便鹿白鱼出面,杨璟也做不了什么,即使鹿月娘肯放下身段来哀求他,也于事无补,又何必多此一举?
杨璟回到书房不久,夏至丫头就回来了,说鹿月娘与姐姐鹿白鱼哭闹了一场,而后失望地离开了。
杨璟心里也有些发堵,但自己却是无能为力,这件事也是问心无愧。
到了傍晚,杨璟让夏至去请鹿白鱼过来一道用饭,夏至却慌张地跑回来,告诉杨璟说鹿白鱼已经不辞而别了,杨璟心里越发难受。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杨璟见死不救,有些不近人情了。
按说鹿白鱼是清楚这一点的,以杨璟的能力,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将鹿白鱼捞出来已经着实不易,可她不辞而别却又像再责怪杨璟,鹿白鱼终究还是心向自家妹子啊...
鹿白鱼对鹿月娘和周南楚这种近乎无理的爱护,让杨璟有些既羡慕又嫉妒,可自己终究还是个外人,便与鹿白鱼有过生死患难,两人又相互有救命之恩,却又如何?
念及此处,杨璟顿觉吃饭不香,正闷闷不乐间,外头的门子领进一个人来,约莫四十的年岁,矮胖身材,穿着缎子,留着一部短须,一副乡绅的模样。
“老爷,这位是隆祥绸缎庄的陆爷,有要事想跟老爷说...”
杨璟不由皱了眉头,因为他曾经告诫过县衙的门子,对于乡绅和富户的求见,一律婉拒,避免别个说闲话。
可人既然都领进来了,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门子下去,便朝那陆姓乡绅问道:“陆当家的找本官所为何事?”
那人看了夏至一眼,有些迟疑,杨璟便让夏至先下去,那人才抱拳行礼道。
“皇城司江陵府差事档头陆长安见过杨大人!”
杨璟本就想着要去巡视密探据点,只是耽误了下来,没想到陆长安竟然主动找上了门来。
这个所谓的档头并非官职,而是暗察子们对据点小头领的称呼,就跟山贼们称呼首领为大当家二当家一个样。
杨璟看过那本名册,对陆长安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即朝陆长安说道。
“大档头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杨璟虽然随和,但那陆长安可不敢造次,皇城司不比别个衙门,里头的规矩很严,因为朝廷拨付了大量的银两,以供这些密探四处潜伏,掩藏身份。
比如这陆长安所在的隆祥绸缎庄,当初就是上头拨款才得以开张,往后赚了钱却是弟兄们自己支配,所以密探虽然辛苦又危险,但待遇也比其他衙门要更好。
可密探这行也是规矩最多最严的,但凡泄露情报,非但自己栽跟头,连累家人一并遭殃,所以密探们往往连家眷都一并欺瞒着,便是对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敢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陆长安走了过来,诚惶诚恐地站在杨璟面前,这才低声禀报道:“杨大人乃卑职长官,岂有卑职坐的地方...咱们皇城司的规矩卑职也知道,本不该直接联系办事大人,可事情紧急,卑职又联系不到李彧知事,只好来禀报大人了...”
杨璟也通过李彧了解过皇城司密探的一些情况,知道为了保密起见,暗察子们通常不会与他这种明面身份的长官见面,只是李彧还在他这里戒毒,也难怪陆长安会找到这里来。
“不打紧的,本官有些事情需要李彧去措置,这段时间他都会住在我这里,到底是甚么要紧的事情?”
陆长安乃是暗察子的档头,既然能够找到杨璟,自然是有资格知晓杨璟真实身份的,对杨璟的为人也心知肚明,当即便禀报道。
“杨大人应该知道,咱们皇城司在江陵府的主要差事是监控苗侗土家各族的动向,卑职的绸缎庄便经常与熟苗往来,今天下午卑职派往苗寨的货郎带回一个消息,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擅作主张,又找不着李彧知事,只好来大人这里了...”
“那货郎说,岳州军的指挥赵高义赵大人离奇死亡,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副指挥和校官们皆认为是当地土族巫师干的,眼下已经带兵围困苗寨讨要说法,双方怕是要打起来了!”
“什么?!!!”杨璟也是大吃一惊,岳州军是朝廷驻守巴陵的军镇,主要任务就是防备土人叛变暴乱,双方一直处于敌对的状态,若果真动起手来,整个巴陵可就乱套了!
也难怪鹿白鱼匆匆离开,原来并不是因为她责备杨璟不帮忙,而是家里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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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苗寨形势
且不说鹿白鱼不计前嫌地救治杨璟,单说鹿老爷子对杨璟的恩情,杨璟就无法坐视不管。
向陆长安了解清楚探子传递回来的情报之后,杨璟便决定,连夜赶往岳州军的军营,调查岳州指挥赵高义离奇死亡的案子。
人常说民不举官不究,岳州军的军士们认为是土族巫师在捣鬼,眼下又借着双方积攒已久的仇怨,前往苗寨寻衅滋事,擅自行动,算是违反了军纪,自然不可能到巴陵县衙来报案。
而苗寨已经遭到围困,里头的人无法外出,想报案都没办法,如此一来,杨璟也就没有合适的身份来插手这件事情,皇城司密探头子的身份又需要保密,杨璟也是苦恼不已。
但杨璟心里也很清楚,岳州军这样的军镇虽然许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但军备和人数都占优,双方若爆发冲突,苗寨的人怕是要吃大亏。
而且岳州军好歹是大宋军队,竟敢违反军纪,不惜冒着引发暴乱的代价,也要围攻苗寨,难道全军上下就没有一个理智的话事人?
双方积怨已久确实是个原因,历史遗留问题造成的仇恨难以消除,这是不争的事实,日积月累的仇恨被赵高义死亡这个爆点给点爆,完成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不是不可能。
但排除这个因素,是否还有其他更加隐晦的原因?
杨璟即便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可能凭空臆断,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只能进行实地调查,只要揭开岳州军指挥赵高义的死因,事情也就清楚一半了。
初步定下了方向之后,杨璟便与夏至匆匆告别,唐冲对苗寨的情况很熟悉,本该带着去,但他又要照看李彧,思前想后,杨璟还是决定将唐冲留下。
陆长安身为隆祥绸缎庄的老板,平日里刻意与熟苗交易,在苗寨也有不少的眼线,今次自然要跟着去。
杨璟本想到宋慈那里去一趟,将李准等高手借他一两个来用用,但宋慈眼下在忙着阎立春案的收尾,李准等人不日就将押解阎立春等一干要犯赴京,人手上是无法抽离的。
县衙的人倒是清闲,但人家又没来报案,县衙的人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跟着杨璟去办事,再者说,县衙那些人的战斗力,无论是面对民风彪悍的土族还是装备精良的岳州军,都只能望尘莫及,带去了也没太大用处。
早在当上推吏之前,杨璟便开始召集和培养自己的班底,可到头来发现班底的发展速度实在太慢,要培养像李准刘汉超这样能够得心应手的班底,需要的不仅仅是精力,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这也导致杨璟出现了无人可用的局面,捉襟见肘,很是窘迫。
不过关键时刻,杨璟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虽然他担心去晚了的话,军营里的案发现场会被破坏,但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出发之前,杨璟还是来到了自己的庄园。
经过这两三个月的建设,庄园早已改头换面,劳役们也建造出了庄园的雏形,剩下的只是装修和布置。
陈潮老爷子的身子早就将养好了,整个人精神大振,仿佛又回到了在洞庭湖边打渔的健康状态,陈水生也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小子。
杨璟因为忙于公务,倒是很少过来探望,心里虽有愧疚,但也无可奈何。
今次过来顺便也就与父子俩聊了一阵,陈潮毕竟上了年纪,眼力也足够,看得出杨璟着急,也不敢缠着杨璟太久,不多时便催着杨璟去办自己的正事儿。
杨璟看得出陈家父子已经不再见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家人,也就放心地把王不留给带走了。
王不留得了杨璟救助,老夫老妻就住在庄园里头,平日里就帮着陈潮管理庄园,杨璟甚至还把药园子也交给他打理。
这位老人精通百家杂学,见识广博,早年也是游历江湖,对南方各族的势力很清楚,甚至还懂得苗话,在杨璟用人之际,绝对是首选,登上马车之后,他便与杨璟说起这岳州军的情况来。
要说起军事,宋朝给人的感觉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弱!
靖康之耻,北宋灭亡这些也就不去说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北宋初期和南宋之时,宋朝的军队战斗力,却是非常强大的。
若给古代军队排名,岳飞韩世忠和刘光世等名将领先的宋朝军队,足以排进前五,足见宋朝军队战斗力不行,只是一种片面的误解。
南宋初期,因为岳飞等人在军事上的建树,宋朝军队的战斗力也达到了巅峰,出现了许多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举个例子来说吧,金国比宋朝的军队要强大,但面对蒙元,他们只坚持了30年不到就灭亡了,而南宋抗蒙却坚持了50多年,到了后来的南明抗清,也只是短短20年,可见南宋有多么的坚韧不屈。
由于军队体制的改革,南宋不断涌现出优秀的军事人才,而且极少出现将领断层的情况,孟拱、余阶和李庭芝等都是青史留名的猛将。
再者,北宋的军队主要来源于禁军,以及罪犯和囚徒为主的兵制,而南宋经过改革之后,却形成了有效的募兵制,每年的募兵占据了很大的财政支出,兵源经过了严格的挑选和训练,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南宋战力最强的基本上都是募兵制的边防军,中央禁军的数量被急剧削减,比如宋高宗时期,禁军才不到八万人,而岳飞韩世忠等人名将的兵力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
而且南宋的民兵制度成效也很是显著,这一点倒是与后世的民兵体制有些相似,南宋也知道北方人擅长打仗,秉承包容的思想,收归许多北方的流民,称之为归化人,这些人的战斗力也是极强。
杨璟与其他人一样,起初也都认为宋朝的军队弱爆了,可听了王不留对宋朝军队的概述之后,心里也有些诧异。
别的不说,单说南宋对武器研发和制造的重视,就足以令杨璟兴奋起来。
南宋不仅保留了汉人们擅长的攻城掠地的大型军械,为了防御敌人高机动性的骑兵,还研发了许多防御能力极其强大的守城工具,更开始研制带有火药的半火器,连地雷战和地道战、心理战、迷惑战和夜袭战等,都有着不少成功的案例。
巴陵距离苗寨不算近,加上夜间赶路,更让人烦闷,可有了王不留这个见识广博的活字典,在他那引人入胜的讲诉之中,杨璟的马车不知不觉便进入了苗寨的境内。
此时他对岳州军的战斗力以及人员配给等情况都有了十足的了解,也就不至于抓瞎了。
岳州军属于地方军镇,虽然承平数十年,但与当地土族摩擦不断,参与过不少平叛,战斗力保持得较为完好,军纪虽然松散不少,但军士们的血性还在。
加上眼下北面局势紧张,据说已经跟蒙古人缠上了,各地军镇也在紧锣密鼓地备战,战斗力自然是不弱的。
杨璟等人一进入苗寨范围内,便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压迫感,官道已经被踩得坑洼泥泞,满是脚印、马蹄印以及车辙印子,而且隐约可以见到山脚下营寨的火光,以及随风飘来的喧闹声。
远处山腰上苗寨里头也亮着篝火,映照着大半个天空,显然双方都在警戒着。
“大人,先去军营,还是苗寨?”陆长安虽然带着皇城司的密探,但杨璟是新上任的江陵府办事,又是今次行动的最高长官,他自然要对杨璟惟命是从。
“先去苗寨吧。”杨璟沉思了片刻,当即做出了决定。
调查岳州指挥赵高义的死因是从根本上解除双方对峙的最好选择,但调查毕竟需要时间,而且军营也不是说进就进,在此期间如果双方爆发战争,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作为皇城司办事,杨璟的首要任务就是监察民情,如果在江陵府出了苗民叛乱,慢说是他,便是整个江陵府的皇城司暗察子们,都难辞其咎。
所以杨璟还是决定先将双方的情绪都压制下来,待得形势缓和一些,才好进行调查。
无论是陆长安还是随行的暗察子,亦或是王不留还是杨璟,对苗寨的地形路线都不陌生,虽然岳州军驻扎在山脚,但他们还是找到了上山的隐秘捷径。
只是到了山口他们才发现,岳州军果然不是吃素的,今次也是果决,竟然将下山的要道全都封锁起来了,也难怪苗寨的人无法下山求救了!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陆长安也是一筹莫展,不得不向杨璟问道。
这双方本来就已经剑拔弩张,若硬闯的话说不定一点就爆,反而办了坏事,杨璟想了想之后,便朝王不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教我?”
王不留扫了一眼,除了杨璟和陆长安,还有两个装扮成货郎的皇城司暗察子,加上他自己也就五个人,并不算太惹眼,便朝杨璟说道。
“大人,这军营不太好进,但有个地方却很容易进去…”
杨璟早知道王不留足智多谋,见得他开口,果然有些不负众望,当即大喜,顺着王不留的手指看过去,但见得军营旁边有好大一片窝棚区,零星几堆篝火旁横七竖八地睡着不少军役和辅兵。
这些都是随军的劳工,负责搭建军营挖掘壕沟建造拒马鹿砦等工事,还有照料马匹以及军队造饭等杂务,要么是流放的配军,要么就是犯罪的流囚,还有一些则是当地招募的劳役。
这些人并非正规军士,待遇很是低下,围困苗寨的这些岗哨和壕沟工事等等,都是他们开挖的。
眼下已经是夜间,经过了一天的劳累,这些人早已入睡,由于他们的营地在军营的外头,无法接近苗寨,他们又被使唤惯了,如牛马一般低贱,极其不受重视,看守的军士也松散得很。
想要混入劳役营是非常简单,只要在里头待上一夜,待得第二日趁着建造工事的空当,就能够很容易穿过军营,从而上山去往苗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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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龙去脉
八月的早晨已经很是清冷,杨璟换上了破烂脏污的短打衣裳,扛着一柄铁头木柄镐子,与王不留等人穿过了军营,来到了山腰上,今日的任务是挖凿上山的石阶,彻底断了苗寨的山路!
在穿过军营之时,杨璟几个还碰到了一些小麻烦,守营的军士虽然没有唱名,但劳役们的胸口却人人挂着一个代表身份的木牌,也多亏王不留和陆长安早有准备,将几个劳工打昏在劳役营里,来了个李代桃僵,否则差点就露陷了。
到了施工点之后,杨璟几个觑准了时机,隐入山林之中,不多时便顺着山道偷跑了上来。
这才跑了不远,便被从天而降的一根竹矛吓了一跳!
原来苗寨这边也做足了准备,虽然没有大型的守城器械,但苗寨的建造格局本来就如同一座堡垒,外头还有许多隐藏在山林里的岗哨和望楼,上面布置了弓箭手和投矛手。
虽然只是削尖的竹矛,但投掷下来也足以造成极大的杀伤,这根竹矛显然只是警告,插在杨璟脚尖前面,矛尾还在嗡嗡颤抖着,可见投矛者的功力极其过硬!
杨璟当即抹掉脸上的泥土,用苗话朝山上喊道:“哥哥们别动手,我是云狗儿!”
因为杨璟不懂苗话,可云狗儿打小在苗寨长大,苗话却是惯熟的,杨璟只好向王不留请教,不过也只是学了简单的几句,虽然有失忆作为挡箭牌,但往后还是要跟苗人打交道的,所以杨璟学得也格外用心。
山上的苗人听得杨璟的呼喊,整座死寂肃杀的山林仿佛突然苏醒过来一般,本来空无一人的山林渐渐显出人影来,这些苗人果真是山里讨生活的,隐匿的本事也是让人吃惊不小。
“真是云狗儿!”
“是云狗儿回来了!”
“咱们没有看错他,关键时刻还是回来了,云狗儿是有情有义的好儿汉!”
“别说得太早,他已经是朝廷的狗官,这次回来指不定打的甚么主意!”
“你闭嘴吧!那周南楚当的官儿比云狗儿还要大,可没见他回来啊!”
这些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苗人虽然热情好客,但也极其的排外,对待汉人犹甚,杨璟在苗寨长大,却仍旧保持着汉人的生活,非但没有让他打猎种植,反而还让他读书明理,这是鹿老爷子的偏爱,在苗人的眼中却是形同异类的。
这些年来非但鹿月娘不喜欢杨璟,寨子里的苗人同样觉得鹿寨主太过偏心,这种抱怨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杨璟的身上。
所以大部分苗人并不太喜欢杨璟,可眼下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杨璟却回来了!
有人选择相信杨璟的仁义,也有人选择质疑杨璟的意图,无论如何,杨璟的回来,还是造成了极大的轰动,特别是在整个寨子被围困的情况下!
杨璟既然决定来这里,自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张开双手朝这些不敢上前的苗人说道:“阿哥阿姐们,云狗儿是回来帮助大家伙儿的!难道大家都觉得云狗儿是个忘恩负义的猪猡么!”
杨璟此言一出,王不留等人心里也颇感悲哀,他们知道杨璟是为了消除暴乱的发生,更是因为要回来向苗寨报恩,可这些苗人耿直而毫不遮掩的反应和表现,实在让人有些心寒。
正当苗人们犹豫不决之时,左首处的密林里突然钻出个人来,背着一张硬木弓,手里提着一柄大柴刀,一身蓝黑苗服,挎着一个蛊师袋,可不正是鹿白鱼么!
“大姊!”杨璟赶忙走了过来,鹿白鱼却有些恼怒,皱着眉头呵斥道:“你回来干什么!”
杨璟不由心头一暖,纵使这些苗人会误解他,会怀疑他,但起码鹿白鱼已经相信他了,起码她还是将杨璟当成苗寨的一份子,否则又何必用“回来”二字?
再者,眼下苗寨四面受敌,被围困孤立,眼看着就要断水断粮,连道路都被切断了,人家都巴不得远远避开,可杨璟还要回来,她也是担心杨璟的安危,毕竟杨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吏,若偏帮苗寨,这官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她知道鹿老爷子不惜动用寨子的大部分余钱,说什么也要请来先生,让杨璟读书,就是让杨璟有出息,有朝一日走出苗寨,回归汉人的生活,眼看着杨璟就要实现这个心愿了,又岂能因为眼前这个事情,而毁掉杨璟的前程!
念及此处,杨璟也带着埋怨地回道:“大姊说的甚么话,我是阿爷养大的,如今寨子有难,我又岂能不回来!”
鹿白鱼虽然仍旧面色冰冷,但听得杨璟这番话,心里其实是很欣慰的,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便朝杨璟说道:“进去看看阿爷吧。”
“唉!”杨璟高兴地应了一声,就要跟着鹿白鱼进寨,可鹿白鱼却指了指王不留和陆长安四人,冷冰冰地说道:“这几个汉人不能进去!”
王不留对苗人的性情很了解,也不想杨璟难办,见得杨璟要辩解,当即抢先道:“老爷还是先进去看看吧,属下们在这里候着便是。”
杨璟环视了一圈,发现苗人们眼中满是警惕,也就朝王不留等人点了点头,兀自跟着鹿白鱼进了寨子。
鹿白鱼比杨璟早到半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上山,不过鹿白鱼打小就在山上,对山林比杨璟要熟悉太多,本身又是蛊师,想上山应该不是甚么难事。
杨璟见得她憔悴疲累,也有些心疼,再想想自己拒见鹿月娘的事情,便随口问道:“月娘有没有跟你一道回来?”
鹿白鱼脸色一变,朝杨璟闷声道:“别多嘴多舌,走你的路!”
本来鹿白鱼在巴陵之时,与杨璟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似乎又找回了年少时那份情感,可如今又判若两人,杨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又听得鹿白鱼低声嘀咕道:“那臭妮子眼里就只有姓周的小子,哪里肯回来…”
杨璟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鹿白鱼是生自家妹子的气,自己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眼下也不敢再触霉头,老老实实跟着走进了寨子里。
说实话,寨子遭此大难,鹿月娘却没有跟着鹿白鱼回来,显然有些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见得鹿老爷子之时,杨璟便把这样的念头挥散掉了。
此时的鹿老爷子越发的苍老,年轻人总觉着日子难熬,可偶尔回家一趟,才会发现家中老人一下子便苍老了,心里头那种伤感漫提有多难受。
“阿爷…”杨璟加快了步伐,走进了主楼,鹿老爷子见得杨璟,眼中满是惊喜,可这种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欣慰而幸福的恼怒。
“傻孩子!你如今是朝廷的官员,身份敏感,怎能出现在这里!快!我让白鱼送你下山,赶紧给我走!”
杨璟心中温暖,眼眶便湿润了,便是寨子大难临头,鹿老爷子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前途,这反而越发坚定了他的信念,一定要帮寨子渡过这个难关!
“阿爷您放心,狗儿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轮到狗儿保护阿爷了!”
鹿老爷子听得此言,身子顿时一颤,坚韧威严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也哽咽起来:“好…好…咱家狗儿果然没让我失望,可惜啊…月娘看走了眼…这妮子是要翻了天呐,竟然没有回来,反倒是狗儿你…”
杨璟见得鹿老爷子如此,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当即转移话题道:“阿爷,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您先跟我讲一讲吧。”
鹿老爷子也是见惯了风雨,也是触景伤情罢了,当即让杨璟坐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岳州军距离苗寨并不远,再走十里路又是侗族的土楼,旁边还有土家族的寨子,岳州军把控要塞,控制着这些土族人的出入要道。
因为历史遗留原因,双方一向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岳州军在要道口设置关卡,对来往出入的土著人征收关税。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族人在山上捕猎和种植,便拿野味皮毛和山货等,下山了与汉人交易,换来日常所需的盐茶和布匹以及铁器和农具。
岳州军的军士们被派遣驻守这等苦地方,本来就心有怨言,怨气便撒在了土人的身上,关税达到了每五抽一的比例,也就是说土人们收获的五分之一,都要用来缴纳关税。
这也仅仅是关税而言,通过关卡就要收五分之一,实在太过苛刻,再加上地方官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土人们的生存环境实在堪忧。
这日侗族土司带着女儿到巴陵镇交易货物,途径岳州军关卡之时,却遭到守关军士的羞辱,他们见得土司女儿清丽狂野,便出言调戏,土司自然不服,双方最后演变成了械斗!
土司身边有着不少勇士,守关军士又大意轻敌,竟然被杀伤了两个人!
岳州军指挥赵高义听闻之后,便带了大部队来镇压,结果没抓到土司,便将土司家的女儿给抓走了。
这赵高义也是个好色的人,加上酒后失智乱性,竟然将土司女儿给奸污了!
土司听说了之后,便带人到岳州军来讨要说法,赵高义却要强娶土司女儿为妾,土司气愤不过,当场便诅咒赵高义,说一定会让族中巫师做法,取了赵高义的狗命!
出人意料的是,过得几日,赵高义果然莫名其妙地死了!
于是副指挥罗晋便率领诸多军士前往侗寨拿人,经过一番争斗之后,双方各有损伤,事情也就闹大了。
杨璟听到此处,也有些疑惑不解,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侗族与岳州军之间的恩怨,岳州军为何要围困苗寨?
鹿老爷子听了杨璟的提问之后也是苦笑了一声,朝杨璟答道:“因为侗家土司,眼下就在咱们的寨子里躲着…”
(ps:今天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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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龙须土司
苗族和侗族人虽然各有生存领地,但平素里就像欢喜冤家一般,安稳时候打打闹闹,摩擦不断,但遭遇外敌之时却又能够情同手足同仇敌忾,这也是南方诸多民族生存的共象。
岳州军乃朝廷的镇军,与各个少数民族素来就有着积怨,对这些异族人也压迫得很重,偏偏苗侗各族由是自由自在的火爆性子,不甘受压迫,所以双方经常发生一些龃龉。
眼下事情已经闹大,侗家人气愤于岳州指挥糟蹋良家妇女,而且还是土司的女儿,更是让整个侗家人蒙羞,甚至于让所有民族的人都蒙羞!
而岳州军非但没有息事宁人,主动安抚,反而因为岳州指挥赵高义的死而迁怒于各族,借机发难,不肯罢休,双方似乎已经很难和解。
苗家人和土家族人若袖手旁观,往后岳州军欺压到他们的头上,又有谁站在他们的身边?
所以鹿老爷子毫不犹豫地收留了侗家土司,却也引来了岳州军的报复!
事情过程很清楚,赵高义强奸民女,本来就是有错在先,可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侗家人就成了最大的嫌疑,岳州军前来拿人,也无可厚非。
但这里头也不是没办法做文章,首先这是军事冲突没有错,但即便侗家人暗杀了岳州指挥赵高义,也属于刑事案件,应当交由巴陵地方来调查审判,而不是擅自动用军队来强迫拿人!
在这一点上,岳州军是非常理亏的,只要找出杀死赵高义的真正凶手,这场危机也就化解了。
当然了,也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人刻意制造动乱,赵高义的死只不过是个幌子。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需要进一步的查证,杨璟也只是初步有这么一个猜测罢了。
听完鹿老爷子的陈述之后,杨璟便提出要见一见侗家土司,鹿老爷子便让人把土司给请了出来。
这土司长得矮瘦,说得不好听,倒有些像个掉毛的老猴王,一身黑衣,头上盘着黑巾,上头插着一根长长的锦雉,腰间挎着一柄生铁刀。
毕竟是长辈,杨璟当即站起来给土司行礼道:“后生仔给土司请礼了!”
那土司一脸的苦闷,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可恶的汉人,受不惯这些礼节!”
看得出他对汉人抱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偏见,鹿老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这老狗也不睁眼看看,这就是我家的云狗儿,你可不要把他当成一般的汉家郎!”
土司双眸一亮,打量着杨璟道:“原来是小狗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唉…看来我们真是老了,连自家女儿和族人都保不住,还留着这条老命做什么!”
土司三言两语就陷入了自怨自艾之中,颇有英雄迟暮的悲凉与沧桑。
眼看着土司拍着大腿在懊丧,杨璟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鹿老爷子也只好笑着解释:“龙须土司也是气急攻心,狗儿你别介意,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就是了。”
鹿老爷子所在的鹿头垌属于熟苗区域,经常与汉人往来,货郎和行商也常常到这个区域来收货和交易,所以懂得官话的人并不少。
可龙须土司的侗寨以及土家族却属于生蛮,除了土司之外,很少有人懂得大宋官话,鹿老爷子知晓杨璟失忆之后,连苗话都说得不清不楚了,全程都在用汉家官话来交谈,龙须土司便朝杨璟说道:“后生仔你想问些什么?”
杨璟也变得严肃起来,朝龙须土司问道:“那岳州军指挥赵高义是不是你们杀的?”
龙须土司冷哼了一声,满是悲愤地说道:“若老头子我有这个本事,又岂能让他玷污了女儿的清白!虽然不是咱们杀死的,但老头子我也是天天叫好!”
杨璟知道龙须土司不会在这样的关头说谎,如果是他杀的,便是掩盖到来不及,又怎么会毫不掩饰自己对赵高义的仇恨和杀人意图。
所以龙须土司有杀人动机和杀人意图,但赵高义看来确实不是龙须所杀了。
“那…咱们寨子里有没有人可能会是凶手?我听说龙须老爷子曾经扬言,要让巫师咒杀赵高义,可有此事?”
龙须土司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寨子里确实有巫师,但想要害人也要近身,千里杀人的本事却是子虚乌有的…族里有几个后生仔对我那可怜的女儿也是喜欢得紧,但他们都没有杀人的本事…”
杨璟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赵高义应该不是侗家人杀的了。
因为没有查看过尸体和现场,杨璟还没有确定死因,更无法知道是他杀还是自杀亦或是暴毙,眼下排除了龙须土司,事情也就近了一步。
只是杨璟相信龙须土司,并不代表岳州军的人也相信,想要说服这些军士,说到底还是要调查赵高义的真正死因。
至于如何调停双方的冲突,杨璟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想法,只是把握并不算太大,毕竟自己官职太小,皇城司江陵府办事的官职和头衔也没办法搬出来用,只能见机行事了。
正说话间,一名苗人从外头撞了进来,急迫地禀报道:“外头来了个汉人的官儿,说是再不把人交出去,他们就要杀进来了!”
鹿老爷子和龙须土司一听,脸色顿时大变,这些苗人虽然彪悍,但都是寨子里的青壮,寨子所有的生计和未来都靠在他们的身上,虽然他们可以血勇奋战视死如归,可死伤一个,对寨子都是损失,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玩命啊!
鹿老爷子当即抽出狭长的苗刀来,龙须土司也站起来,抽刀就要出去,却被鹿老爷子按了下来,满脸威严地说道:“你给我老实呆在这里!”
鹿老爷子这些天就是用龙须土司不在苗寨来推脱和拖延时间,若龙须土司露面,岳州军的人可就真要打进来了!
龙须土司适才与杨璟一番交谈,仿佛也激起了血性,说什么都要出去拼命。
杨璟便朝他劝道:“龙须老爷子您稍安勿躁,待我与阿爷出去瞧一瞧,若真要拼命,绝对少不了你。”
龙须土司一听,也是长叹一声,将生铁刀丢在一边,闷闷地坐了下来。
鹿老爷子见得杨璟三两句话便说服了龙须这头倔牛,也暗自点了点头,这才走出寨子,便见得苗人们都已经在寨口警戒起来,不远处的山道上是一排排的拒马,岳州军的人步步为营,竟然已经推进到了山腰上来!
见得杨璟过来,其中一个苗人带着一大帮小子,赶忙围了过来,朝杨璟大骂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若不是你假扮苦役上山,这些朝廷走狗也不会照着样子,把苦力都推在前头,冲破咱们的防线!”
杨璟一听也是大吃一惊,再一看,王不留等人已经被绑在一旁,陆长安的脸上还有着好几块红肿,显然已经跟苗人起过冲突了!
鹿老爷子见得苗人怀疑杨璟,当即大怒道:“大敌当前,你们竟然还怀疑自家人,心眼当真比竹虫钻的洞还小!谁敢再怀疑狗儿,别怪老子不客气!”
杨璟见得鹿老爷子发怒,心里也有些担忧,虽然鹿老爷子拥有着毋庸置疑的权威,但大敌当前,若人心分散,无法同心协力,麻烦可就大了。
“阿爷你莫生气,待我出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杨璟这么一说,鹿老爷子才余怒未消地瞪了那些苗人几眼,不再怒骂。
杨璟解下勘察箱,从里面取出官袍来,三下两下便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将官袍给换上。
当他脱下衣服之时,苗人们也变得沉默了,因为他们看到杨璟身上都是伤疤,肩头上还包着绑带,那绑带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清洗,上头还有一层叠一层的血迹,而杨璟的腿上同样绑得严严实实,隐约还有血迹渗出来!
与鹿月娘相比,杨璟带着伤连夜赶来,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苗人民风开放,男人们劳作之时也光着膀子,女人们也是见惯不怪,不过杨璟在苗寨读书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当众脱过衣服,此时见得杨璟脱衣服,她们也都觉着杨璟越发像一个苗人,不再有汉人那种虚伪的矜持!
杨璟也没顾及那么多,换上官袍之后便走到了寨门前,鹿白鱼正要让人搬开拒马和竹矛,好打开寨门让杨璟出去,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
“搬个梯子来,别开门,这样就算谈崩了,他们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
鹿白鱼早就相信杨璟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自然觉得理所当然,可那些苗人见得杨璟如此,心里也激动起来,因为杨璟孤身一人出去,即便谈崩了也不连累他们,这是勇士所为!
梯子很快就找了过来,杨璟平日里身手不错,不过小腿和肩膀都有伤,有些使不上力,鹿白鱼也就推了他一把,而后朝杨璟小声道:“狗儿…小心些…”
杨璟微微一愕,这是鹿白鱼第一次叫他的小名,而且还充满了关切,不由心头一暖,朝鹿白鱼笑道:“姊姊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杨璟言毕,便从梯子翻过了寨门,落到了苗寨门前,扭头一看,鹿老爷子和鹿白鱼以及一干苗人全都举起竹弓和竹矛,站在高处戒备起来。
杨璟朝鹿老爷子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走到了岳州军的阵前。
因为山道狭窄,大概也就一两丈宽,岳州军的人为了增大攻击和前推的阵型,竟然将山道两旁的山林全都铲除,硬生生推平,形成了一个四五丈宽的冲锋区域。
见得杨璟走过来,岳州军的人便骚动起来,有人认得杨璟身上那绿色的官服,便出言喊道。
“来者何人,可止步了,否则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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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悬殊对峙
杨璟换上官袍之后,用梯子翻越寨门,出来之后便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岳州军将士门。
这两天来他们也与苗寨的人进行过交涉,然而苗寨始终不肯交出侗家的龙须土司,甚至还一口咬定,龙须土司并不在苗寨里头。
然而当初岳州军与侗族土兵发生械斗之时,却有人一路追击而来,龙须土司就藏匿在苗寨之中,这是证据确凿的!
见得苗寨的人不识好歹,岳州军将士们早就想动手强攻了,只是碍于地形和那堡垒一般的寨城,才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来围困,顺便争取时间来拓宽山道,为强攻做足了准备。
眼下正要进行强攻,苗寨这头却服了软,军士们也松了一口气,可谁都没想到,从里头跳出来的竟然是个朝廷官吏!
古时是个社会等级非常森严的时代,等级观念深入人心,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颜色的使用,也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金黄色通常代表帝王,而帝王的龙袍也都是金黄之色,其实这也是个误解。
比如在唐朝之时,皇家就以黑色为尊,而到了宋朝,帝王们其实更喜欢红色。
与之相对应,各级官员的官服颜色也有着鲜明的等级划分,这也才有了满朝朱紫的说法,也就是说高官通常穿红色或者紫色的官服,当然了,这也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并非每个朝代都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朝代在官府的颜色和图案甚至花纹材质等方面,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杨璟担任的刑案推吏说官不是官,说吏也不是吏,他并不是县官用自己的钱或者衙门的钱雇佣来的,而是享受朝廷正经薪饷,可他又不入流,却又比胥吏要高级一些。
所以杨璟的官服也有些不伦不类,第一次穿上这套官服之时,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绿色的官服穿起来也是够惹眼,幸好帽子不是绿的。
岳州军属于地方军镇,但相对而言比较封闭一些,对地方官府的认识虽然比寻常百姓深刻,却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虽然认得杨璟是朝廷官吏,一时间却又无法确认杨璟的官职来,更无法确认杨璟是否真的是朝廷官吏。
在这样的情况下,岳州军的人只好发出警告,而杨璟收到警告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总不能随身带着委任公文,此时只好开口大声喊道。
“我乃巴陵县衙刑案推吏杨璟,要见罗晋副指挥,诸位且慢动手!”杨璟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以示善意。
那岳州军副指挥罗晋正是此次行动的主使,赵高义死后,岳州军实际上由他暂为署理,眼下就在队伍前头,听得杨璟这般说,便让人将杨璟放了过来。
杨璟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表明身份之后,岳州军仍旧一意孤行,执意要强攻,则说明他们的目的并非逼迫捉拿龙须土司,而是刻意挑起暴乱。
如今罗晋愿意接见自己,起码表明了他还有着谈判的意向,形势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和严峻了。
杨璟缓缓走了过来,便看到军士之中走出一个人来,约莫三十出头,面色白皙,身材高瘦,精明干练,一身扎甲的衬托之下,颇有儒将的风范。
三十出头就能够当上军镇的副指挥使,这位罗晋要么本事了得,要么后台过硬,也难怪敢擅自调动军队来围剿苗寨了!
“你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我军将士围困这寨子也有三两日了,早先怎么不见杨推吏冒头?敢问杨推吏怎会出现在苗寨之中?”
这罗晋果然不是简单易与之辈,顿时对杨璟的出现产生了质疑。
不过杨璟早就想好了措辞,当即抱拳答道:“杨某见过罗指挥,实不相瞒,早几日杨某在此查案,结果受了伤,被苗人救了回来,在寨子里头将养,一直昏睡到今日,故而出来调停…”
杨璟如此说着,便将袍摆子掀起,露出左脚的伤,又将官袍稍稍拉开,露出肩膀的伤,这借口合情合理,罗晋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然而听杨璟最后坦言是过来调停的,罗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他身为副指挥,可不是寻常军士,知道刑案推吏只是个芝麻官吏,他则是堂堂从五品的官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道他这个从五品副指挥,还需要一个不入流的刑案推吏来调停?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杨推吏,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便退到我军后头,待我等拘拿了杀害赵指挥的凶手,再送你回去吧。”
罗晋脸色阴沉,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在他看来,杨璟这种小蝼蚁般的胥吏,妄谈甚么调停,简直就是耽误事情罢了。
杨璟其实也早就猜测到,似罗晋这等年少得意之人,必定异常傲慢,又岂会看得上自己这个刑案推吏,既然穿上了官服,他杨璟可就不仅仅只是刑案推吏,他的身后,是整个巴陵县衙!
杨璟直视着罗晋,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上前一步,朝罗晋大声道:“罗指挥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鹿头垌虽然住的是苗人,但也是我大宋的国土,也是我巴陵县衙守牧的领地,我大宋军纪明令禁止骚扰地方,罗大人擅自调动,围困鹿头垌,怕是有些不妥吧!”
罗晋认为自己本来就给足了杨璟面子,这小小的刑案推吏就该屁颠屁颠感恩戴德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免得动起手来被殃及池鱼,谁想到这小推吏竟然敢大言不惭地指谪自己违反军纪!
赵高义死后,如果没有意外,罗晋应该就会成为新任的岳州军指挥,一跃成为正五品的一方大员,也正是为了积攒威望,他才不惜冒犯军纪,带领着弟兄们过来报仇,为的就是尽快接下岳州军这块肥肉!
可杨璟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当众指谪他罗晋,不给他罗晋任何面子!
“杨推吏!我敬你同朝为官,给你留了点颜面,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即便擅自调动军队也是我罗某人的事情,上锋便是责怪下来,也有我罗晋和诸多弟兄们担着,又与你何干!识趣的就赶紧给我滚,免得又要受伤了!”
罗晋此言一出,分明在嘲笑杨璟查案受伤的事情,诸多军士听得罗晋与他们称兄道弟,也是轰然大笑起来。
寨门后头的鹿老爷子和鹿白鱼等人见得这等情形,也生怕杨璟搞不定这些军爷爷,纷纷紧绷心弦,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然而杨璟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分毫不让地朝罗晋反驳道:“你擅自调动军队我确实无权管辖,但鹿头垌是我巴陵县衙的地盘,作为刑案推吏,杨某有除暴安良,保护地方之责,你敢骚扰地方,我就不能不管!”
“你口口声声说龙须土司就是凶手,可曾报过官,可曾调查清楚!未经过官府调查,你说是凶手就是凶手了么!即便他是凶手,也需交由县衙刑名来断狱,岂容你滥用私刑,更慢说你纠结乱兵,妄图掀起叛乱,便是说到朝堂上,杨某也敢与你对质一番!”
杨璟声色俱厉,一番狂风骤雨般的反驳和指责,竟然头头是道,合情合理,骂得罗晋哑口无言,气得一张脸都绿了!
罗晋本就春风得意,连擅自调动军队都敢,难道还会怕杨璟这个一个小推吏?眼看着就要当上岳州指挥,又岂能让一个小推吏当众羞辱自己!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与我对质!有本事你拿了本指挥到县衙公堂去!”
罗晋张手就按住刀柄,身边的亲卫纷纷举起刀剑来,一道道杀气全部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面对这等场面,杨璟心里也怕,因为他知道人一旦丧失了理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早前他当法医之时就碰到过不少这样的案例。
本来只是普通的口角争吵,却渐渐变成人身攻击,而后怒气越发积累起来,冲动之下就敲破对方脑壳,等发现人死了之后,又惊慌失措,懊恼不已,可惜已经追悔莫及了。
面对这群愤怒的士兵,又是手握刀剑的士兵,更有罗晋在后头撑腰,杨璟也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冲上来把自己乱刀砍死!
可杨璟已经没有退路,眼下自己占着理儿,可谓义正辞严,如果退缩了,丢面子倒在其次,罗晋会越发张狂,他的虚荣心和权势感会极度膨胀,反而会毫不犹豫强攻苗寨,到时候自己劝架不成,反倒成了火上浇油那一个了!
念及此处,杨璟紧紧握住杜可丰赠与他的手杖燧发枪,指着罗晋大喝道。
“好!你罗指挥真是无法无天,不怕擅动军队,不怕残害地方,更不怕辱骂和谋杀朝廷命官,那便过来砍了我的狗头去!”
按说此时罗晋正在气头上,杨璟越是如此,他就越无法冷静,说不定真要对杨璟动手!
然而杨璟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必须要给罗晋以及这帮军士当头浇下一瓢冰水,否则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强攻苗寨的脚步!
“好!我就砍了你这狗才又如何!”
罗晋果然怒不可遏,也不需身边亲卫动手,抽出寒芒闪烁的直刀来,疾行数步,便斩向了杨璟!
“不好!狗儿!”鹿老爷子心头大骇,顿时举起手来,周围的苗人也都被杨璟的举止所感染和震撼,纷纷举起武器,只要鹿老爷子一声令下,他们便与这些军汉拼了命,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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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火枪震慑
杨璟的火上浇油果然让罗晋丧失了理智,抽出直刀就往杨璟这边疾行,举刀便要劈向杨璟的肩头!
苗寨里头的鹿老爷子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苗人们早已蓄势待发,只要鹿老爷子一声令下,便会冲出寨门,与这些岳州军杀个你死我活!
关键时刻,鹿白鱼却一把抓住自家父亲的手,朝他用力摇了摇头,值此生死一刻,她选择了相信杨璟!
杨璟最担心的正是这个,若苗寨里头的人主动冲击,那么他的打算也就彻底落空了!
眼看着罗晋挥刀,杨璟未听得寨门打开,这才安心下来,陡然举起手杖,用力拧动手杖的尾部,一缕轻烟顿时冒出来!
“砰!”
一声巨响如同漫长寒冬里的春雷,在诸人的耳中炸响,白烟升腾而起,笼罩着杨璟的身影,将杨璟渲染得如同云雾里的仙人一般!
“是火枪!”无论是罗晋还是岳州军的士兵,对火枪都不算陌生,虽然他们并没有配备火枪,但对火枪也有所了解,更清楚火枪的优劣性。
若果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即便杨璟拥有火枪,他们也不怯半分,可眼下罗晋已经冲到了杨璟的前头!
火枪一响,罗晋硬生生止住脚步,而后飞快地往旁边一跃,侧滚出一丈有余,身上沾满了尘泥,狼狈到了极点!
在他们的认识之中,火枪其实就是突火枪,是需要点燃火线的老式火绳枪,填装的又是黑火药,极其容易受潮,威力也不算很大。
可杨璟手里头分明就是改造过的燧发枪,根本就不需要点燃火绳,而是靠撞击燧石产生火花来点燃火药,可以做到瞬发的效果!
一般来说,火枪属于前置填装,也就是将火药装在小袋子里,固定药量,使用之前从枪口装入前膛,再用铁条舂实火药,而后放入弹丸,极其费时,而且只有一发。
若杨璟手里头握着的是老式火绳枪,罗晋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因为杨璟用这一枪来警告,那么短时间内不可能填装完毕,更不可能打出第二枪来。
可种种迹象都表明,杨璟这支根本就不是传统老式的火绳枪,而是经过改造的燧发枪,鬼知道他还有没有第二发!
为了安全起见,罗晋也只能往旁边躲开,闹了个灰头土脸!
杨璟的枪响之后,岳州军的士兵们果然被震慑住了,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可罗晋距离杨璟不过数步之遥,以杨璟的火枪适才展现的威势来看,这个距离之内,杨璟如果还有第二发,势必要将罗晋的脑袋给轰烂!
不仅仅是岳州军的士兵们,连同苗寨里头的苗人勇士们,也都彻底惊呆了,不出杨璟所料,这石破天惊的一枪,果然让双方人马都冷静了下来!
岳州军的士兵甚至还发自本能地往后退缩了一段距离,这样反倒显得罗晋更加的孤立!
罗晋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握着直刀,眼睛死死地盯着杨璟,而后恶狠狠地骂道:“你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杨璟摸了摸手杖的枪口,吹了吹枪口上冒着的烟气,而后朝罗晋讥讽道:“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只准你罗大指挥朝我挥舞屠刀,就不准杨某动用火枪自保?”
杨璟的脸上虽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但话语便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将罗晋的脸面一层层给刮了下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践踏着一般!
罗晋再度举起刀来,杨璟同样不甘示弱,将手杖的枪口对准罗晋,而后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仿佛看穿了罗晋内心深处的怯懦,面部表情地说道:“来啊,你且看看杨某还能不能打出第二枪来!”
罗晋哪里能肯定杨璟会不会有第二枪,可此时他也是骑虎难下,若后退则丢了颜面,而且杨璟占了理儿,想要强攻苗寨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要是往前,只怕还没拿下杨璟,就会被杨璟的火枪给轰烂脑壳,因为杨璟已经警告过一枪了!
而且看杨璟的气势,若没有第二枪准备,若没有底气,他一个小小推吏又岂敢如此肆无忌惮!
陷入了尴尬境地的罗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屈辱得无地自容,偏偏身后的岳州军也都被杨璟的枪声和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然没人能反应过来。
若此时有军士上前来,假意劝阻一下罗晋,也就算给了罗晋一个台阶,他正好就坡下驴。
可这些军士都被惊呆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保护罗晋,将罗晋挡在身后之时,罗晋其实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直刀。
这便等同于他向杨璟这个小推吏低头了!
屈辱!这是天大的屈辱啊!
前番也说过,南宋极其注重武器和装备以及器械的研制,火器便是其中的一项,虽然不是重点项目,但也都属于军方的机密,慢说杨璟这样的小官吏,便是军队里头的校官,也不一定能够接触到,鬼知道这杨璟从哪里弄来如此先进的火枪!
罗晋能够担任岳州军副指挥,堂堂从五品官员,若单凭后台怕是不行,毕竟还是有着些许头脑和智慧的。
此时若非被屈辱冲昏了头脑,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杨璟并非军人,只是地方官员,而地方武装是需要受到朝廷管制的,杨璟私自储藏和使用火器,同样是违反律法的!
因为杨璟的这么一闹,罗晋的岳州军也乱了阵脚,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之中,气势上便已经输了一大截!
苗寨的人见得岳州军竟然被杨璟一声枪响吓退了好几丈,主将都在地上狼狈打滚,当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仿佛他们已经胜利了一般!
这些胜利的欢呼便如同一根根牛毛钢针,直接刺在罗晋的耳膜上一般,他痛定思痛,终于还是想起这个问题来!
“好你个杨璟!你分明只是个县衙推吏,竟敢私藏违禁火器,也不怕落个杀头的罪名么!”
岳州军的人本来就因为没来得及给罗晋一个台阶而感到羞愧,眼下见得罗晋重新发起了攻讦,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然而杨璟却只是淡淡一笑,将那手杖扛在肩上,瞥了罗晋一眼道:“即便私藏违禁火器,那也是本官自己的事情,上头责怪下来,本官自己扛着便是,又与罗指挥何干?”
杨璟这番话分明是盗用了罗晋适才对他所说的,真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气得罗晋脸色通红,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脸都黑了!
“哈哈哈哈!”苗寨里头顿时轰然大笑,虽然鹿头垌是熟苗,但寨子里头还是有很多人不懂得官话,不过鹿老爷子有心振奋士气,几乎同步将杨璟和罗晋的对话翻译给苗人们听,苗人们也是万分的解气!
罗晋被杨璟气得七窍生烟,眼下杨璟挡在苗寨前面,拉也拉不得,打也打不得,场面又剑拔弩张的对峙,变成了尴尬的安静。
杨璟此时才朝罗晋说道:“罗指挥,杨某多嘴一句,你好歹也是岳州军副指挥,赵高义指挥死后,偌大的岳州军怕是全要托付在你的身上,眼下正是你整顿军纪的最佳时机,若做出骚扰地方的丑事来,传到朝堂上去,这岳州指挥的位置怕是要换个人来做了...”
杨璟虽然用提意见的口吻,但一下就点中了罗晋的软肋,他之所以敢带士兵们前来报仇,就是因为山高皇帝远,作为地方军镇,没人敢得罪他们,更不会有人将消息捅到朝堂上!
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团结士兵,将这些士兵凝聚在自己的身边,以便自己往后接掌岳州军。
可他也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个不知好歹的杨璟,除非他当场杀了杨璟,否则杨璟回去之后一封奏折,这个事情就瞒不住了!
宋朝是个奇葩的朝代,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对官员都格外优待,但宋理宗是庶民的身份被推上皇位的,又被把持朝政十数年,当了这么久的傀儡才重掌大宝,所以对叛变和暴乱格外的谨慎。
若真让官家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有没有人相信杨璟的奏折,官家都不会再放心任用他罗晋了!
杨璟见得罗晋表情越发难看,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弱点,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朝罗晋建议道。
“罗指挥,眼下赵高义指挥刚刚去世,岳州军还需要罗指挥支持大局,罗指挥不如先把弟兄们带回去,这毕竟是巴陵辖境里头发生的案子,如果罗指挥信得过我,杨某必定会查清真相,给罗指挥一个交代!”
罗晋知道,这是杨璟在给他台阶下,如果自己不答应,又不占理儿,那可就变成了故意制造暴乱,真让杨璟捅上去,可就真如杨璟所言,这岳州指挥的官职能不能让他接掌可就两说了。
可如果接受杨璟的建议,大张旗鼓地来围剿,却又灰头土脸地回去,他便是成功接掌指挥使的官职,在岳州军士兵们面前还有何威信可言,往后又该如何树立权威?
鹿老爷子和苗人们见得罗晋沉默,也都压抑着心中的紧张和激动,无论如何,杨璟今日孤身一人挡在苗寨的面前,早已获得了他们的敬意,接下来即便撕破脸皮,大不了也就是拼命罢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岳州军的队伍突然分开了一条道儿来,十数名身披紧身黑色皮甲的武士鱼贯而入,径直来到了前头,中间簇拥着一个人,赫然便是湖北提刑司知事罗教平!
“杨推吏,你的口气也忒大了些吧,这个案子已经由提刑司接下了,本官眼下就要进入寨子搜查,若发现那龙须蛮人真被藏在里头,漫说这些苗蛮,便是杨推吏你,怕也脱不了干系,就不知道杨推吏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要替罗晋指挥收拾场面!”
杨璟也没想到罗教平会出现在这里,只看罗晋与罗教平的眼神交流,杨璟便已经确定,此二人即便没有亲属关系,私交也绝对很好!
罗教平早在巴陵衙门之时就在杨璟手里吃过瘪,眼下可不正是他趁机报复的好机会么!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罗教平,杨璟却只是笑了笑,若没有些底气,杨璟又岂会打肿脸充胖子给苗人强出头,他连罗晋都不怕,罗教平来了又如何,搬出湖北提刑司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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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舍己为人
杨璟孤身一人出得苗寨,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改造过的手杖火枪,终于将岳州军副指挥罗晋给压制住,眼看着对方就要放弃强攻苗寨,可谁都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杀出了个老冤家罗教平!
宋慈起复之后,成为了湖北提刑司的一把手,原提刑官赵京尹则调到了转运司。
转运司负责一路漕运和财政,乃是油水最足的衙门,罗教平自然也想跟着赵京尹,奈何赵京尹想要站稳脚根还需要一段时间,罗教平也只能继续留在了提刑司。
作为提刑司的知事,罗教平有着足够的理由来搜捕龙须土司,因为提刑司总管一路的刑讼断狱,除了重案之外,平素里对地方上的刑名工作也有纠察监督的权力。
所以罗教平的出现,顿时给了罗晋无限的希望,他终于能够对杨璟展开反击了!
有了罗教平撑腰,漫说自己调动军队围剿终于师出有名,龙须土司也手到擒来,便是杨璟也要因为私藏火器而吃官司!
对于罗晋而言,罗教平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乃是他罗晋扭转乾坤的大贵人!
罗晋胸中一口恶气终于一扫而空,顿时扬眉吐气,朝杨璟讥讽道:“杨推吏,你适才说过,便是私藏火器,也有你自己担着,现在提刑司的人来了,你倒是担给我看啊!哈哈哈!”
罗教平也是冷笑连连,朝提刑司的捕快们一挥手,威风凛凛地下令道:“巴陵县刑案推吏杨璟,私藏违禁火器,并以此妨碍公务,给我拿下!”
罗教平此言一出,提刑司的捕快们便纷纷抽刀,将杨璟围了起来!
鹿老爷子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甩开鹿白鱼的手,举起苗刀来,暴喝一声道:“开寨门!”
所有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不开寨门,凭借苗寨那堡垒一般的防御能力,他们还能够抵挡岳州军的强攻。
可如今主动开门,鹿老爷子的用意却是与敌人死拼,为了杨璟,与敌人死拼!
若放在以往,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劝阻,甚至不惜强行拦下鹿老爷子。
但现在,经历了这一天一夜,杨璟获得了他们的尊敬,他们心里知道,这个扶不起的懦夫云狗儿,在生死存亡之际回到了苗寨,愿意与他们同生共死,更不惜以身犯险,孤身一人出寨去调停。
苗人最是重情义而轻生死,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杨璟为了救他们而身陷险境!
“轰隆隆!”
沉重的寨门被推开,鹿老爷子一马当先,拖着那寒光凌厉的苗刀,率领着苗人冲了出来!
“戒备!”
罗晋也没想到苗人竟然如此够胆,前头的士兵们纷纷举起兵刃,架起盾牌来,做好了战斗准备!
罗教平毕竟是官员而非军人,见得苗人来势汹汹,心里也直打怵,色厉内荏地朝鹿老爷子喊道:“好胆的蛮人!尔等可知我提刑司肩负缉捕盗贼,平息暴乱之责,必要的时候可联合本地军镇的将士,镇压暴乱,难道你们都活腻了不成!”
鹿老爷子乃是整个寨子的头人,他不得不考虑寨子的未来,男丁们如果都战死了,剩下的女人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可苗人们心绪激荡,燃烧着热血,心头都是一股烈焰,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
眼看着双方就要冲撞在一处,杨璟却朝鹿老爷子喊道:“阿爷切莫冲动!都给我停下!”
那些个提刑司的捕快围困着杨璟,他们的位置就在双方的中间地带,若战斗打响,他们必然首当其冲,虽然他们的功夫不错,可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听得杨璟出言制止,捕快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的消息比较灵通,都听说过杨璟的名字,而作为捕快,对于擅长破案的杨璟,他们也一直保持着好感和亲近。
杨璟的声音并不算很大,但鹿老爷子还是听到了,他当即让苗人们都停了下来,双方便只隔着杨璟和那几个捕快。
杨璟朝鹿老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相信自己,而后便朝罗教平说道。
“罗大人,杨某好歹也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别的不敢说,若是破案,杨璟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这个案子不如就交给我,杨某一定会给罗大人和副指挥大人一个交代,难道两位真的愿意看到弟兄们生死厮杀?谁的命不是命?丢在这里值得吗?”
杨璟这番话既是说给罗教平和罗晋听的,更是在唤起岳州军士兵们内心的软弱。
虽然打仗是军人的天职,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胡乱拼命?
杨璟如此一说,士兵们内心也就动摇了,即便打起来,气势也远不如苗人,好歹也是主动制造了一些小优势。
罗教平见得杨璟只是一句话便制止了苗人的冲锋,心里也在惊讶,他完全没想到杨璟在苗寨会有如此高的威望。
虽然有搜捕龙须土司作为挡箭牌,可龙须土司到底是不是杀死赵高义的真凶,还有待商榷,如果真的爆发了叛乱,他这个提刑司知事还真没办法扛下责任。
而如今他的顶头上司也不再是赵京尹,而是铁面无私的宋慈,如果宋慈出面措置这件事情,肯定会追根究底,龙须土司如果是凶手或者幕后主使还好说,如果不是,那么宋慈追究下来,他的官帽子可就难保了。
毕竟李准和宋伯仁等都是宋慈的心腹,眼下宋慈刚刚上任,正打算将自己的亲信都安插到提刑司,而李准等人本来就是提刑司的人,想要官复原职也只是宋慈一句话的事情。
这等关键时刻,如果他还被宋慈抓住把柄,那他的仕途前景可就真的要黯淡无光了。
念及此处,罗教平终于挺身而出,朝罗晋压了压手,罗晋也识趣地让士兵们稍稍后退了一些。
罗教平走到杨璟身边不远处,而后朝杨璟提议道:“杨推吏想要平息这场纷争也不是不可能,其实很简单,只要苗寨交出龙须土司,杨推吏自缚手足,跟本官回去受审,咱们的人马即刻撤出鹿头垌!”
鹿老爷子听得罗教平如此一说,心头顿时紧张起来,他好不容易才盼到杨璟当上推吏,好不容易才看到杨璟有了出息,他深知私藏违禁武器是甚么样的罪过,如果杨璟被抓回去,所有的一切可都毁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他们奋起反抗,杨璟回去之后怕也一样脱离不了干系,此刻鹿老爷子也是愧疚难当,若非寨子出了这等狗屁事情,杨璟又何至于左右为难?
然而他们毕竟是有血性的苗人,既然横竖都好不了了,还不如好生拼杀一把!
“狗儿!你听阿爷的,不能跟他走!”
杨璟扭头一看,老爷子的眼眶都红了,紧握着苗刀,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看一看诸多苗人兄弟,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都放下了对自己的成见,他毫不怀疑这些人会为了救自己而与敌人拼命!
杨璟心头很是温暖,总算没有白费自己的心意,这些苗人终于能够感受到他对苗寨的那份真挚感情了!
杨璟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谋划,他既然胆敢站出来,既然敢动用火枪,便早已决定孤注一掷,罗教平漫说要绑他杨璟,便是敢动苗人一根寒毛,杨璟都不会让他好过!
想到这里,杨璟朝鹿老爷子挥了挥手,大声道:“阿爷放心,万事有我!”
这话音未落,他便听到罗教平和罗晋呲之以鼻的冷笑,仿佛杨璟在说着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杨璟也不理会这些,转身朝罗教平说道:“既然罗大人执意要绑我,那就来绑吧。”
杨璟微微张开双臂,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罗教平心头大喜,可又忌惮杨璟的火枪,当即朝捕快们使了个眼色,那最靠近杨璟的捕快闪电出手,便将杨璟的火枪手杖给夺了过去。
其他捕快则用刀架住杨璟,将杨璟身上的东西全都搜了出来,连同火枪一并交给了罗教平。
“狗儿!”鹿老爷子悲愤地唤了一声,杨璟却转身朝他摇了摇头,鹿老爷子叹气跺脚,咬紧了牙关,几次三番想要发出冲锋的命令,可最终还是让杨璟的眼神给说服了。
罗教平也没有心思注意杨璟和鹿老爷子的眼神交流,因为他和罗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根火枪手杖上。
这手杖出自于杜可丰之手,精致而沉重,极其趁手,更让人惊叹的是瞬时燧发的强大功能,他们也想好好看一看,这火枪到底有没有第二次击发的功用。
罗教平和罗晋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那手杖火枪,旁边的捕快却脸色大变,捧着从杨璟身上搜来的私人物品,声音颤抖地朝罗教平小声道。
“大人...大人快看!”
罗教平正津津有味地把玩着火枪,听得那捕快语气慌张,顿时皱了眉头,敲了敲那捕快的脑袋,而后干咳一声道:“本官平日里是怎么教的,凡事都要沉着稳重,如此慌慌张张,还怎么在六扇门当捕快!”
那捕快被骂了一通,也不敢反驳,只是畏畏缩缩地支吾道:“大人...您还是先看看这样物件儿吧...”
罗教平和罗晋不由心中好奇,让那捕快上前来,而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捕快手中的东西。
“这...这怎么可能!”
罗教平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时变得煞白,手脚便颤抖起来,差点拿捏不住手里的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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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绣衣指使
罗教平双眼发直,嘴唇轻轻颤抖着,有些难以置信地从捕快手里接过那个物件儿,那是一块铜制的腰牌!
他首先看到的是腰牌的背面,上头的花纹他很熟悉,身为提刑司的知事,如果连这个标识都认不得,他也就不用在官场上混了。
他颤抖着双手,将腰牌翻了过来,终于看清了腰牌上的字。
“御制带刀皇城司江陵府办事,杨璟!”
杨璟竟然是皇城司暗察子们在江陵府的头子!罗教平整个人都无法冷静了!
他见过皇城司暗察子的腰牌,而且很熟悉,因为皇城司想要在各个地方进行秘密活动,必须要跟地方上打好招呼,作为负责地方治安和刑名的提刑司,那是皇城司绕不过的一个衙门,所以他们经常会打交道。
通常暗察子都不会随身佩戴腰牌,那是为了隐匿身份,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戴上腰牌。
而一般暗察子的腰牌是木制的,上面虽然也会写明隶属和职务姓名,但前面不会加御制。
皇城司乃是皇帝的亲军,够资格与这个“御”字沾边,皇城司高级官员的腰牌通常是铜制的,但也不会加御制二字。
杨璟的腰牌上却有御制带刀是个字,这四个字代表的分量可就足够罗教平自己掂量了!
这种腰牌乃皇宫的造作局特别监造的,只颁发给皇城司之中身份特殊的密探,这种密探称之为绣衣指使,他们直接执行官家的秘密任务,也拥有直接与官家传递情报的权柄!
皇城司到了南宋之后便演变成了特务机构,朝廷官员也是人人谈虎色变,而绣衣指使更是让人闻风丧胆,也不知多少官员栽在绣衣指使的秘密调查之中!
杨璟虽然在阎立春一案中立了功,可官家只是赏赐了一些财物和口头嘉奖,他甚么时候成了绣衣指使?!
虽然想不通,但这腰牌却是做不得假,无论自己相信与否,杨璟乃是皇城司的绣衣指使,这个已经成为事实了!
“难怪这杨璟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原来还有这等隐秘的身份,这下麻烦了...”罗教平心里不断在打鼓,脑子里也是乱糟糟一片,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而杨璟那一边,因为捕快们将自己的东西都搜走了,杨璟也就失去了威胁,捕快们便离他远了一些,鹿白鱼趁机将杨璟拉到一边来,鹿老爷子和苗人们便将杨璟保护了起来!
杨璟朝罗教平那边扫了一眼,而后笑了起来,朝鹿白鱼低声道:“大姊不用担心,没事了。”
鹿白鱼像看一个疯子一般看着杨璟,似乎在怀疑杨璟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可杨璟的表情却泰然淡定,根本就不像开玩笑。
“姊姊不信?”杨璟见得鹿白鱼的表情,也故弄玄虚地说道:“姊姊你看着吧,一会儿他就会把东西全部还给我,而且很快就会退下山了。”
鹿白鱼听得杨璟这么说,不由白了他一眼,眼下将杨璟抢了过来,只要他们还敢动手,苗人们必定要奋力厮杀一场!
这不仅仅是鹿白鱼一个人的想法,身后的那些苗人也都一个个视死如归,就等着这些不知死活的狗才上来拼命了!
然而正当此时,罗教平与罗晋耳语了一番,杨璟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罗晋脸上那种震惊。
杨璟心里很清楚,莫看苏秀绩在江陵府极其低调,那是因为有阎立春这个皇亲国戚在坐镇,若没有阎立春,苏秀绩想在江陵府官场横冲直撞,怕都没人敢出声!
与苏秀绩不同,杨璟上任之后,阎立春此时已经准备要押解赴京,再没有阎立春这样的人物来压制他,杨璟这个密探头子,说是躲一跺脚,整个江陵抖三抖都不算过分!
如果杨璟是巴陵的推吏也就罢了,可杨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绣衣指使,这可是拥有直禀天听权力的密探头子,一封密信经过皇城司邮铺的六百里快马,不消两三天便可传到临安,他这个副指挥的所作所为都要呈现在官家的御案上,就算他的后台再强硬,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杨璟已经从罗晋的表情之中,看出了他的惊怕,见得罗教平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杨璟也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从苗人之中走了出来。
杨璟伸出双手,手腕并拢起来,朝罗教平说道:“罗大人是来绑杨某的吧?杨某已经准备好了,罗大人现在就可绑了去吧!”
罗教平膝头一软,差点没跪下去,颤抖着将那腰牌双手奉上,头都低到裤裆里了,嘴上只是连称不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等逆转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无论是岳州军还是苗人,都看傻了眼,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甚么???
罗晋也在一旁讪讪地低着头,根本就不敢与杨璟说话,他虽然是从五品的岳州军副指挥,但杨璟的绣衣指使却是正五品!
即便杨璟不是正五品,而是七品,他也不敢在杨璟的面前再造次,因为皇城司的绣衣指使,恶名昭彰,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杨璟也不接那块腰牌,而是朝罗教平和罗晋说道:“两位大人,实不相瞒,那龙须土司就在苗寨里头,二位大人要不要进去把他抓出来?”
罗教平和罗晋脸色惨白,低着头道:“杨大人不要再说笑了...有杨大人在此主持大局,哪里还有咱们的事儿...”
杨璟却说道:“既然龙须土司杀了赵高义指挥,那么就应该抓捕归案,二位大人维护一方,职责所在,烦请进去抓了,了结这个案子,本官也好报给上头知晓。”
杨璟虽然语气平淡,可罗教平和罗晋却早已经汗流浃背!
龙须土司确实对赵高义下过死亡威胁,而后赵高义便死了,根据时间段和作案动机来判断,龙须土司确实是最具嫌疑的那个人。
可在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甚至于连赵高义的真正死因都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就把龙须抓捕归案,盖棺定论,如果杨璟没有中途杀出的话,确实可以这样做,可如今杨璟分明站在苗寨这一边,他们再这样做的话,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让大人见笑了...那龙须土司确实有作案嫌疑,但眼下没有人物证据,终究是没法定案的,咱们想要抓他回去,正是为了调查真相,还赵高义指挥一个公道...”
罗教平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然而杨璟却并不买账,他淡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还是抓回去审问一番的好。”
“真不用了...杨大人断案如神,天底下谁人不知啊,这案子自然由杨大人来调查,咱们岂敢班门弄斧...”
杨璟见得罗教平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也觉着好笑,但却故意板起脸来沉声道:“本官让你们抓,你们就抓回去!不然尔等又要说本官妨碍公务了!”
杨璟的语气一变得严厉,罗教平和罗晋顿时双腿发软,赶忙答应道:“是是是!咱们这就抓回去!”
杨璟又继续说道:“两位大人别忘了,本官还有私藏违禁火器的罪名,两位大人还是连本官一道抓回去吧。”
罗教平哪里还敢接话,这杨璟乃是皇城司的绣衣指使,那可是禁军中的禁军,官家身边的亲军,漫说是火枪了,便是火炮都不算违禁!
见得罗教平和罗晋噤若寒蝉,杨璟也解气了,便朝他们说道:“既然两位大人既往不咎,本官就谢谢两位大人了,咱们这就进去抓龙须土司吧。”
杨璟和罗教平二人的对话都落入了鹿家父女的耳中,虽然他们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但此时他们也看得出来,罗教平与罗晋对杨璟前倨后恭,态度大转弯不说,对杨璟更是服服帖帖,既然杨璟要把龙须带走,必然会保龙须无忧,他们也就放心了。
杨璟的腿上有伤,走了两步,发现苗人们仍旧如临大敌,便朝罗晋扫了一眼,后者心头一紧,当即转身朝岳州军的士兵下令道:“都给我滚回军营去!快滚!”
岳州军的士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敢违抗军令,当即便下山去了。
杨璟又朝罗晋说道:“劳烦罗指挥打声招呼,赵指挥的一切物品别给人碰,将现场保护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罗晋当即吩咐了下去,又发现杨璟走路有些瘸,刚忙恭恭敬敬将手掌双手奉还给杨璟。
杨璟也不再摆架子,接过手杖之后,便开口道:“劳烦两位大人在外头稍等片刻,杨某进去说两句话就出来。”
罗教平二人可没有杨璟这样的胆色,让他们承受苗人那喷火的目光以及生锈的铁刀,走进苗寨去抓人,便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是做不出来的。
听得杨璟吩咐,两人也是心中窃喜,老老实实留在了外面。
杨璟朝鹿老爷子笑了笑,而后说道:“阿爷,咱们回去吧。”
苗人们见得岳州军灰溜溜退下山去,心里早已按捺不住胜利的喜悦,眼下见得两个朝廷狗官竟然对杨璟俯首帖耳,杨璟却仍旧以后生晚辈的姿态,跟在鹿老爷子的后头,当即就爆发出了如雷般的欢呼声,整个苗寨都洋溢着胜利的欢喜!
杨璟正要往回走,罗教平突然又走上来,将那块腰牌偷偷塞进了杨璟的私人物品里头,双手呈给杨璟道:“大人...您的东西...”
杨璟点了点头,将东西接了,这才与鹿老爷子和鹿白鱼,走进了苗寨。
看着杨璟远去的背影,罗教平和罗晋这才松了一口气,山风一吹,这才发现凉飕飕的,后背竟然全都湿了!
“哥哥,这小推吏竟然当上了绣衣指使,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提刑司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罗晋小声地抱怨着。
罗教平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朝罗晋沉声道:“我怎么知道!你真以为你家堂兄我只手遮天呢!上头发下的公文只是说了这事儿,但按照规矩是要对绣衣指使的身份进行保密的,谁知道竟然会是他!”
“这些麻烦了...难道咱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罗晋有些不甘心地低声道。
“等着瞧吧,风水轮流转,指不定谁吃亏呢!哼!”罗教平咬牙切齿,如是嘀咕着,他的目光追随着杨璟的背影,就像一把无形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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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着手调查
龙须土司一直暗中关注着寨子外头的情况,他就躲在不远的楼上,早已将适才发生的事情看在眼中。
他知道杨璟已经镇住了罗教平与罗晋二人,即便自己被杨璟抓回去,杨璟也会保得他平安无事,所以当杨璟与鹿老爷子回到寨子里,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担忧了。
他是侗家人的土司,他很清楚一点,害怕和躲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他之所以四处躲藏,就是担忧自己受到栽赃和陷害,被扣上杀死赵高义的罪名。
如今有杨璟挺身而出,他也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杀人凶手,而且如今侗家人没有了头人,早先的冲突之中有死伤了好些人,生活也异常艰难,他必须尽快洗脱嫌疑,回到侗寨之中主持大局。
所以当杨璟走进来之时,他充满了感激地朝杨璟点了点头,他是个很少会笑的人,眉头上的川字纹舒展开来,就是他心情最放松的时候了。
“龙须头人,这次就暂时委屈你了,小侄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你一个公道的!”
龙须土司点了点头,朝杨璟抱拳道:“今遭若能洗脱冤屈,云狗儿你就是我侗家人一辈子的恩人!”
杨璟本想客套一番,但想了想,往后还真有不少需要这些人帮忙的时候,也就只是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鹿老爷子也是心情大好,激动地直到现在都未能够平复下来。
他是护着杨璟长大的,当族人们都看不起杨璟,认为这个汉家郎软弱可欺之时,只有他还愿意相信,杨璟终有一天会有大出息,终有一天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而今天,杨璟拯救了寨子,让寨子的苗人们免受兵刀之灾,这个软弱可欺的汉家郎,保护了他们的家园!
不仅仅是鹿老爷子,便是那些苗人,心里也都充满了感激和羞愧。
杨璟在苗寨读书的时候,很多苗人都非常的鄙夷,认为读书是没有用的,可鹿老爷子每次都说,这个世道是读书人的世道,想要有出息,就必须读书。
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秀才遇到兵,最终吃亏的还是秀才啊,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讨生活,要读书认字又有何用?
可谁都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自打云狗儿坠落洞庭湖之后,他的人生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非但当上了巴陵县的刑案推吏,眼下还震慑岳州军的指挥,力挽狂澜救下了寨子的所有人!
他们终于意识到鹿老爷子的高瞻远瞩,他们确实有着不怕死的血性,但他们也需要一个善于讲道理的人,懂得汉人规矩和道理的人,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避免像今日所遭遇的危机。
他们看着杨璟,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汉家郎,虽然他们从小就看着他长大,可却感觉直至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个汉家郎!
杨璟并没有太多的表态,因为他不想给这些苗人们一种居功自傲的印象,他将自己的打算简单地与鹿老爷子和龙须都说清楚,得到了龙须土司的同意,这才带着他出了苗寨。
王不留和陆长安等人早已被苗人放开,如今杨璟是寨子的恩人,甚至是寨子里头等的英雄,他们自然不会再怀疑杨璟的随从。
这些人里头也就只有陆长安知晓杨璟的身份,也只有他知道为何罗教平和罗晋会前倨后恭,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对于杨璟的密探身份泄露,他也有些担忧,但这种情况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不展示自己的身份,暴乱一旦爆发,江陵府的密探们都要背上监察不力、把控不严、放任暴乱的责任!
他是江陵府暗察子的档头,算是这里的地头蛇,这些年也见惯了上官的来来去去,本以为杨璟只是撞了狗屎运,得到了官家的赏识,也没想到杨璟能够当机立断,无论能力还是心性,都让他刮目相看,也是放心了不少。
杨璟担忧军营里的现场会遭人破坏,也不敢多留,拜别了鹿老爷子,便打算带着龙须土司,到岳州军的军营里查案子。
可这个时候鹿老爷子却发话了。
“狗儿啊,这巴陵和岳州的地界,白鱼比你熟悉,就让她跟着你去吧。”
杨璟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鹿白鱼虽然对查案并不在行,但比宋风雅要成熟稳重,而且还懂得医术和蛊术,也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罗教平和罗晋也没想到杨璟真的把龙须土司带了出来,罗晋曾经攻打过侗家的寨子,仇人见面是分外眼红,不过有杨璟镇着,他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让人准备好马车,把杨璟等一行人带到了岳州营。
岳州军乃是地方军镇,军营其实就是一个镇子,士兵们也都有低矮的住处,只有行军打仗的时候,才用帐篷。
这个镇子规模也不算小,里头大部分都是军人以及军属,还有各地流放至此的罪犯和囚徒,镇子里头甚至有不少的青楼,里头都是一些被流放的官奴和官妓,也有一些本地的女子,不堪穷困,做起了皮肉营生。
镇子的主干道是一条十字街,宽大的土路,大风起兮,尘土飞扬,街道两侧的商铺不得不早早出来洒水打扫,尘土倒是被压下了,却又变得有些泥泞肮脏起来。
此时正值上午最热闹的时候,叫骂声比叫卖声更刺耳,街道上,小巷里,还有人在骂架和斗殴,地上躺着不少彻夜买醉的士兵,这些当街醉倒的军汉脸上和身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显然刚刚度过了一个既荒唐又刺激的夜晚,整个镇子充斥着一股原始而野蛮的气息。
杨璟坐在马车上,不断观察着这个地方,仿佛进入了一个武侠世界里头一般,四处是酒气和尿骚味,时不时路过一些青楼和暗窑子,廉价脂粉的气味就会扑鼻而来,肥胖臃肿的老娘儿们半倚在门边上,眼中只剩下被生活糟践之后的麻木不仁。
杨璟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些被生活夺走了热情的窑姐儿们,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任由身上臭汗淋漓的粗汉子挞伐蹂躏,却一脸无所谓地嗑着瓜子的画面。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了,充满了人类的原罪,所有人心中的阴暗都被释放了出来,是那么的肆无忌惮。
鹿白鱼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过她却没有羞涩地低着头,而是充满好奇地扫视和观赏着,时而又被自己所见的场景羞臊得红了脸。
罗晋并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骑着一匹南方矮马,在车马旁边随行,见得如此,生怕杨璟责问,便主动讪笑着道:“因为赵指挥被杀了,军汉们情绪比较低落,早些时候又跟蛮人打了一仗,这才让他们放松放松,往日里规矩严得很,他们是不敢出来放肆的…”
杨璟只是呵了一声,并没有接过话茬,罗晋心里也就没底,对杨璟越发恭敬起来。
赵高义作为岳州军的指挥使,在军镇里头有一处岳州军的军衙,军衙后头便是他的府邸。
这府邸里头的仆役似乎早早收到了风声,眼下都站在府邸大门两侧,守候着杨璟的到来。
府邸的大门两侧还挂着白幡,里头设置了灵堂,赵高义的尸体便停放在灵堂里头,本来是打算下葬的,可罗晋却认为应该抓住凶手,把凶手带到赵高义面前来请罪,赵高义才能够得以安息。
只是他没想到攻打苗寨却花了几天的功夫,此时赵高义的尸体怕是发臭了。
赵高义的子女妻妾等家眷一概披麻戴孝,这几天下来已经不再哭泣,好些人甚至还私底下小声议论着些什么,只有为首的妇人,脸上仍旧带着悲伤,眼睛红肿得厉害。
罗晋快走了两步,来到这位妇人的面前,给她介绍道:“嫂夫人,这位是巴陵县衙的推吏杨大人,今日过来调查哥哥的事情…”
赵氏此时才抬起头来,却谨守妇人之道,不敢与杨璟对视,侧身福了一礼道:“妾身有重丧,不能全礼,杨大人且见谅了…”
杨璟赶忙拱手道:“夫人切勿多礼,还请节哀,若是方便的话,本官现在就开始着手调查了…”
赵氏闻言,不由微微蹙眉,杨璟也不好催问,毕竟还是要照顾一下家属的情绪,可就是这个时候,赵氏身后却传来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
“哼!这人都死了,还查什么查,罗晋不都说了是龙须老狗指使那些巫人干的么,口口声声说要带龙须回来血祭咱家老爷,结果却带回来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推吏,想要糊弄谁啊!谁不知道你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巴不得咱家老爷死了呢!”
杨璟闻声看去,但见得赵氏身后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妇,双眸含春,面若桃花粉,柳眉蕴怒,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少妇一身缟素,却妖娆婀娜,十足一个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模样。
罗晋一听这话,脸都绿了,若照着谁得利谁犯罪的原则,赵高义一死,他这个副指挥就能顺理成章地顶上,他罗晋确实有着犯案的动机,但他罗晋是什么人,他可是有后台有背景的男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地谋杀赵高义?
赵氏见得如此,便扭头训斥道:“说话也不分场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那少妇虽然低下头去,不敢与赵氏争执,却仍旧喋喋不休地嘀咕着,赵氏身边那些个姐妹们也都小声议论着什么,不断用眼神瞟着罗晋和杨璟。
“红姬刚进门不久,还不太懂规矩,让杨大人见笑了,妾身还在重服,不能离开灵堂,还是劳烦罗大人带着杨大人去看一看现场吧…”
罗晋对这赵氏着实恭敬,当即抱拳道:“嫂夫人别客气,理当如此,小弟义不容辞…”
杨璟瞥了那红姬一眼,发现后者竟然媚眼如丝地偷看着他,想着赵高义的棺材就摆在灵堂里头,这女人竟然没有半点收敛,心里也有些发寒,便跟着罗晋前往赵高义死亡的房间去了。
(ps:为庆祝中国女排夺冠,今日加更一章,放在下午六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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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勘查现场
杨璟跟在罗晋的后头,在赵高义的府邸里头走了一遭,这府邸外头低调,内里奢靡,也不讲求雅致幽深,十足的暴发户气派,倒也符合赵高义这样的地方武将。
后宅里头倒是有一处别致的花园子,据说赵高义的原配赵陈氏出自于书香门第,颇有才情,年轻时候也是人人倾慕的有名才女,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杨璟对这花园子也没有太多的关注,紧跟着便来到了赵高义死亡的现场。
赵高义痴迷武学,为了保养精血,很少亲近女色,像红姬这种不断收纳的妾室,多半是为了充男人的门面,赵高义很少与之恩爱亲热。
也正因此,赵高义平素里都住在练功房里头,每个月仅有三五天到各房去睡上一晚。
据说原配赵陈氏并不太愿意嫁给赵高义,成亲之后两人也没有太多的交流,陈氏嫌弃赵高义粗鄙低俗,赵高义觉得陈氏故作清高,两人也就同床异梦。
好在陈氏读过女书,颇具妇德,表面上还是给足了赵高义面子,而且也履行了一个妻子该有的义务,为赵高义生下了一双儿女。
这任务也算完成了,陈氏便很少与赵高义同房,除了照看儿女就是管理后院,赵高义也乐得清净,先后纳了几房妾室,陈氏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将后宅管理得井然有序,大小妻妾间也不敢太闹腾。
赵高义也就心安理得地住在了练功房里,平日里慢说那些妾室,便是赵陈氏这个原配夫人,也不能进入这间练功房。
到了练功房前面,杨璟便停了下来,朝罗晋吩咐道:“劳烦罗指挥将进过练功房的人都给我找过来,本官需要逐一问讯。”
罗晋点头离开之后,杨璟便开始了现场的调查。
此时练功房的门半掩着,推开之后便发现地上有一截断掉的门闩,剩下的一截还留在门上,从断口的痕迹推测,应该是被人从外面撞入进来,才将门闩给撞断了。
从门扇合缝处留下的痕迹,也能够证实这一点。
而根据罗晋所述,事发当日,丫鬟本想过来伺候赵高义洗漱,敲了几次门却无人应答,这丫鬟便叫来了诸多奴仆,护院亲兵撞开房门,发现赵高义已经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推开门之后,杨璟让王不留和陆长安留在了门外,自己进得房间来,先趴在地上好生观察地面的脚印。
这练功房宽敞明亮,但地砖却是青石,也没能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这无疑也增大了破案的难度。
杨璟寻思了片刻,便让王不留等人都进得房来。
练功房的左右开着六个大亮窗,因为是夏天,所以并没有糊窗纱纸,可以看到窗户上的木格完好无损,而窗户离地至少**尺,墙上也没有留下痕迹,杨璟让人找来梯子,登上窗户查看了一番,上头落满了灰尘,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便排除了有人从窗户潜入的可能性。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真是他杀,那么这就是一起密室杀人案了。
当然了,赵高义究竟是暴毙,还是自杀,亦或是他杀,还需要进步一步的调查。
从窗户下来之后,杨璟便在房间里四处观察了一番,这练功房外间是练武的地方,两侧的兵器架上摆满了刀枪剑戟,中堂挂着一个匾,上书“武侠”二字,匾额的下面则是一幅很大的虎啸深山图,虽然戳满了藏家的印章,但一看就是用来充数的赝品。
因为宋时乃至宋往前的朝代,画虎的名家并不多,特别到了宋时,丹青宗师们都喜欢花鸟鱼虫风花雪月,以及一些人物图,很少有画虎的。
也就是落魄画师为了谋生糊口,依照暴发户或者武夫的口味,才会画出老虎豺狼之类的东西。
绕过中堂的画壁,后头便是赵高义的卧室,也就是赵高义被发现的地方了。
这卧室并不算小,不过并没有宽大舒适的架子床,靠里的地方放着一张地榻,榻上的被铺很凌乱,赵高义便是死在这张榻上的。
杨璟蹲在地榻前面,也不动手,细细地查看着,身后的王不留突然开口道:“老朽记得罗指挥说过,赵高义这练功房不准别人进来的…”
杨璟扭过头来,看了王不留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边的陆长安却也不甘示弱,插话道:“是有人进来过,而且还是个女人…”
王不留含着笑意看过去,但见得陆长安从枕头左近捻起了一根长发来。
杨璟倒是有些纳闷了,这时候男人女人可都留长发,在没有先进仪器检测的情况下,陆长安竟然能够分辨出这头发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王不留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些赞赏,继而说道:“陆掌柜的眼睛也是毒辣得紧,这头发确实是女人的,赵高义苦练武学,又爱惜精元,为了练武甚至不太接近女色,从外头的武器架上也可以看得出来,他最长使用的是长枪和金瓜,可见赵高义走的是使唤蛮力的外家路子,这样的武者气血充沛,毛发旺盛,头发粗硬,而陆掌柜手里的长发纤细柔软,绝不会是赵高义的。”
杨璟没练过武功,自然不会从这方面来考量,让他吃惊的是,经过王不留的描述,即便他还没见过赵高义,脑子里却已经勾勒出了赵高义的大体形象轮廓来!
陆长安也是皇城司的暗察子,搞密探工作已经很多年,自己的心思被王不留点破之后,也有些不太服气,当即问道:“王老先生的眼力也不差啊,不知王老先生还看出些什么来了?”
王不留仿佛没有察觉到陆长安语气中的不服,微微一笑道:“老朽可不是看出来的,而是闻出来。”
“虽然距离案发已经四五日,但这被铺上仍旧留有淡淡的脂粉味,老朽敢确认,留宿在此处的乃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而且老朽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杨璟早就知道王不留是个奇人,除了过目不忘之外,这老头子的嗅觉也是相当惊世骇俗的。
这年长一些的女人通常会使用气味比较浓烈一些的脂粉,而年少的女子则淡施轻抹,用的也都是清新一些的脂粉。
先前赵陈氏带着一帮子内眷在灵堂外头迎接杨璟,王不留自然能嗅闻到她们身上的气味,想要确认是谁在这里留宿,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璟心里也是庆幸不已,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带着王不留来查案子,算是对头了!
“先生认为这个女子是谁?赵陈氏?红姬?亦或是其他房的妾室?”
王不留信心满满地颔首道:“当是赵陈氏无疑!”
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觉得有些不合情理,因为早先了解的情况来看,赵陈氏与丈夫同床异梦,眼下虽然风韵犹存,但有红姬这等样妖媚蚀骨的年轻美妾,赵高义没道理选择内心相互鄙夷的赵陈氏。
而且刚才他翻看过被铺,所见也支持了他的推论,或许王不留的嗅觉和推断都没有错,但并不完全。
“先生所言并无差错,但杨某有一事不甚明了,二位请看。”
杨璟说着,便将床上的被子掀开来,但见得床铺上残留着四五处淡黄色的印迹,但凡有过婚配或者亲近过女人的,都应该知道这印迹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如果留宿的是赵陈氏,试问老夫老妻了,赵高义又是个爱惜精元的武者,又岂会荒唐到彻夜尽欢?再者,如果是赵陈氏或者红姬等妻妾,赵高义为何没有到她们的房间,而是将她们带来这个卧室闷热,地榻坚硬的地方?在她们的房间里头不是更舒适吗?”
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和陆长安也不由深思起来,若照着常理来推测,杨璟确实说得没错。
但王不留却很笃定,赵陈氏到底有没有与赵高义夫妻欢好,这个不太确定,但能确定的是,赵陈氏绝对在这个地榻上睡过,将脂粉气息留在了被子上!
“大人的意思是别的妾室?年轻貌美又索取无度?若果是这样,那么红姬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陆长安是个老探子,又做了多年买卖生意,也算是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有的。
红姬长了一对桃花眸,嘴唇丰润,又是水蛇腰和蜜桃臀,上身丰满,腿却短而有力,这样的女人可是轻易喂不饱的。
然而王不留却摇了摇头:“这女人用脂粉也是有依赖的,通常来说用习惯了就会一直用同一种,红姬的脂粉味虽然比较浓烈,但与赵陈氏的不同,这里却没有残留气息,老朽可以肯定不是她。”
听得王不留这般一说,陆长安显然仍旧不服气,正要辩驳,杨璟却摆了摆手,毕竟他也不想这左膀右臂生了间隙,影响了团结,当即调和道。
“二位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本官却认为,让赵高义不惜损耗精元来欢好索求的,并非赵陈氏,也不是红姬等一众妾室,而是龙须土司的女儿!”
杨璟提到这一点,王不留和陆长安都不由恍然,赵高义抢了龙须土司的女儿,这侗家女子生性番蛮,如同难以驯服的野马,最是能够激起赵高义这等武者的**,而且她是蛮族女子,不用脂粉来打扮,自然就不会留下浓烈的脂粉味了!
而且床单上有几处地方都被撕裂了,要么就是二人欢好动作太大,要么只能是那女人在激烈的反抗!
如此一说,倒是杨璟的推测更加合情合理一些!
因为赵高义想要**那位龙姑娘,只有练功房最为合适,总不能把那姑娘光明正大地安置在内宅里头!
可这练功房是封闭的,根据罗晋提供的情报,早上丫环和仆从们来撞门之时,房里只有赵高义一个人,那么这个龙姑娘又到了哪里去?现在又在哪里?会不会是这个龙姑娘不堪污辱,杀死了赵高义?为何赵高义的身上却又没有任何伤口和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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