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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全文阅读

作者:离人望左岸     断狱txt下载     断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平息

    杨璟已经拼杀到了最后时刻,他的每一丝力气和潜能都被激发了出来,当最后一名凶徒被王斗刺死之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他艰难地呼吸着,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王斗赶忙过来搀扶着。

    “杨大人!杨大人!”

    杨璟刚刚要昏迷过去,又被王斗急促的声音唤醒了过来,这才看到杨知县带着吕廷安等人冲入了院子里头。

    吕廷安等人是从县衙正门冲击进来的,此时他能够出现在后宅,说明局势应该是稳定下来了。

    杨璟再细细一听,隔壁院落果然没有太大的动静,敌人的围攻显然已经停止了下来。

    又过得片刻,但见得大批身着黑色皮甲的精勇武士涌了进来,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通明敞亮。

    这些人身上的黑色皮甲与刘汉超等人的相仿,杨璟却是认得,这些人应该便是提刑司的神捕们了!

    果不其然,这些人进来之后,他便看到宋慈在宋风雅等人的护卫下,走进了这个院落。

    杨知县抢先一步冲了过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满脸担忧地快步走着,差点被院门绊了一跤!

    杨璟见得如此,不由心中一暖,正要开口说话,谁想到杨知县竟然二话不说,径直冲向了房间!

    “原来是担心着自己的小妾…”看到杨知县这等举动,杨璟多少有些心寒,为了保护他这个小妾,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杨知县竟然对自己不闻不问!

    倒是宋慈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见得杨璟眼中有些失望和幽怨,宋慈也不由朝房间的方向扫了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

    “阁老,可曾抓到阎立春和苏秀绩?”杨璟抛开心中的失望,朝宋慈问道。

    今夜这场动乱,最终还是为了阎立春和苏秀绩,拼死拼活如果还让他们逃脱,那才真该失望了。

    不过宋慈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笑着朝杨璟说道:“这次再也跑不了了。”

    杨璟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又听得杨知县在房间里头失声大喊道:“人呢!人呢!”

    杨璟顿时回过神来,自己将赵银珠藏在了衣柜里,杨知县进去一看,满地满屋子都是鲜血和尸体,自然是惊慌失措了。

    王斗见得杨璟的目光,便将杨璟扶了起来,杨璟搀着王斗的肩头,走到了房间里头,来到衣柜的前面,却没有打开衣柜,而是先大声地说了一句:“婶婶,我回来了。”

    他是生怕赵银珠惊吓过度,贸然打开衣柜,对方一手术刀捅过来,可就要乐极生悲了。

    听得杨璟的声音,赵银珠果然打开了衣柜,见得杨璟便扑入了杨璟的怀中!

    杨璟可不敢再搂抱赵银珠,毕竟她是杨知县的小妾,他与杨知县叔侄相称,这位可就是自己的婶婶,这等举动已经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

    杨璟慌忙想要将赵银珠推开,可赵银珠却死死不肯松手,杨璟只好尴尬地朝杨知县看了一眼,但也不知为何,后者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只有心中大石落地的那种心安。

    关键时刻,倒是宋慈替杨璟解了围,他朝自家女儿说道:“风雅,先陪夫人离开这里吧。”

    宋风雅有些闷闷地哦了一声,有些幽怨地瞪了杨璟一眼,这才搂住赵银珠,搀扶着带离了房间。

    杨知县这才过来抓住杨璟的双手,湿润着眼眶道:“贤侄啊,你又救了世叔一命啊!”

    杨璟听得此话,倒有些疑惑和意外,看来杨知县将这小妾视如己命了。

    “这是小侄应该做的,叔叔不必如此,那杜可丰没事吧?”

    杨璟也是为了扯开话题,避免再牵扯赵银珠的事情,杨知县也就顺势答道。

    “侄儿你放心,今次多亏宋阁老唤来了提刑司的援兵,平息了暴乱,杜可丰并无大碍,在鹿姑娘的救治下,体内剧毒已解,眼下已经转醒了。”

    “鹿姑娘?”杨璟闻言也是疑惑不解,鹿月娘分明与周南楚在福临客栈幽会,而后被刘汉超和李准打包带走了,怎可能出现在县衙,还未杜可丰解毒?

    “莫不成是鹿白鱼?”杨璟追问了一句,见得杨知县微笑点头,心里也就明白了。

    难怪鹿白鱼会莫名其妙地去看杜可丰,原来是唐冲将她姐姐鹿白鱼给接了过来。

    一提起鹿白鱼,杨璟不由想起当初与鹿白鱼一同落入山崖的那段光景,心说这老姑娘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这背后也不知鹿老爷子说了什么,杨璟也是心里感激。

    杨知县又接着说道:“今番阎立春和苏秀绩挑唆黄政敏,挑起械斗,又冲击县衙,释放囚犯,造成暴乱,有宋阁老和提刑司一干神捕作证,他们是如何都逃脱不掉的了!”

    杨璟闻言,又想起了什么,朝杨知县问道:“那牢里的周文房和彭连城…”

    杨知县笑着答道:“周文房想要逃脱,被提刑司的神捕打伤,如今已经重复收监,至于彭连城…他倒是在牢里没动,不过…已经被凶徒杀死了…”

    “什么?把彭连城给杀了?”杨璟一听,也是吃了一惊,这阎立春是不是发疯了,竟然连自己的丈夫也杀,说不定释放囚犯除了制造暴乱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掩盖杀死彭连城的凶手吧。

    虽然彭连城与阎立春并无夫妻之实,但彭家一直在为彭连城奔走疏通,阎立春此时杀掉彭连城,实在让人有些想不通。

    大抵知道自己今次逃不过了,生怕彭连城招供出她更多的丑事吧。

    杨璟又朝宋慈问道:“阁老,晚辈的事情可曾派人查验过了?”

    宋慈微微一笑,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欢喜,朝杨璟道:“老夫已经将那些人都保护起来了,便如你所料,那十几个奴仆都被去了势,净了身,被阎立春当成阉人来使唤,那铆钉和扇柄的指纹老夫也比对过了,匹配无误!”

    “好!”杨璟忍不住赞了一声,因为除了皇宫内院和一些尊贵的王爷之外,没人敢用阉人和宦官,若是一两个,推说事出有因倒也罢了,可阎立春分明将十几个奴仆都阉割了使唤,这就是僭越和大不敬了!

    单凭着这一点,就足以让彭家不敢再包庇她,便是阎贵妃也要受到极大的牵连!

    朝堂上那些清流和言官诤臣以此来借题发挥的话,说不得给阎贵妃造成沉重的打击!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杨璟也就松懈了下来,这一放松,身体的痛楚便如潮水一般涌来,疲乏和虚弱渐渐也就让他迷糊了。

    宋慈和杨知县赶紧让王斗将杨璟带下去歇息休养,路过隔壁院落之时,杨璟看到一干刺客和凶徒都被擒拿,黄政敏面无血色,披头散发,也被提刑司的人抓了起来,大批的公人从县衙大门方向进来,簇拥着被捆绑起来的阎立春和她的随从,而彭老太公只是远远站着,低着头,根本就不敢上来求情!

    杨璟看着阎立春的同时,阎立春也感受到了杨璟的目光,此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仿佛又变成了农家小院里那个温婉的妇人,不悲不喜,带着兄嫂如母的那种慈祥,她甚至还朝杨璟笑了笑,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

    杨璟虚弱到了极点,也没办法逼问些什么,只想丢下所有的事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不再看她,由着王斗搀扶着,来到了杨知县的主宅。

    “怎么带我来此处?这是叔叔的住处啊…”杨璟也有些讶异,但王斗却笑了笑解释道。

    “这是知县大老爷的意思,其他地方遭受暴徒冲击,已经没法子住人了,杨大人您是咱们巴陵县衙的大功臣,大恩人,大老爷让你住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杨璟并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他也深知越是这般,姿态就越要放得低,否则会得意忘形,引起别人的误会,但一想到杨知县适才只顾着赵银珠,对自己不闻不问,杨璟也就不再说什么,心安理得地进了房间。

    王斗将杨璟放在床上,便走了出去,杨璟迷迷糊糊陷入了昏睡之中,恍惚间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又闻到一股异香,让人瞬间忘记了伤痛,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脑子里只剩下舒适。

    他隐约感受到有人在处理小腿和肩头的伤口,甚至能够感受到锋利的刀刃切割小腿的肌肉,将那断掉的箭杆取出来,但就是无法睁开眼睛。

    这种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此时东方终于亮了起来,而一大队身穿铁甲的骑士也涌入了巴陵县城,那踏踏的马蹄声,仿佛要将整座巴陵县城都掀翻过来!

    这支骑队簇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宦官,正儿八经的宦官,白面无须,不怒自威,他们先来到了宋慈的府邸,而后才在提刑司公差的簇拥之下,前往彭府。

    受惊了一夜的巴陵人都知道,被压制下来的沉船案无法掀起的血雨腥风,便如同不断汹涌又不断被堵塞,水位越积越高的洪流,越是压制,爆发起来就越是声势骇人!

    而杨璟对这两桩案子的调查,便像堤坝的蚁穴,或许无人知晓,或许毫不起眼,但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彭家和阎立春乃至于阎贵妃等人隐藏在阳光背面的种种黑暗即将被揭晓,朝堂上暗流涌动也变成了正面交锋,而致仕养老的宋慈,甚至于被贬黜的杨知县,都有可能再度起复和重用!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开端,想要达成目的,还需要对阎立春的罪行进行繁复的取证,而杨璟提供的铆钉和杜可丰的证词,乃至于王不留的供述,都将成为不可或缺的关键元素!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掺杂着太多高层的明争暗斗,而杨璟此时也在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漫长却美妙的梦。

    自打来到这里,他就没能好好睡过一觉,如今,他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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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大姐

    如果说这世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此时的杨璟便是交界处的一座大山,同时感受着烈焰的灼热和海水的冰冷。

    他的伤口最终还是感染了,虽然他的勘察箱里有抗生素,但他自己处于半梦半醒的昏迷状态,却是无法打开勘察箱,甚至连告诉郎中都无法做到。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只知道有人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药汤,那种中药的苦涩好像浸透了他身体每一个细胞。

    他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药物,但他却能够感受到这些药汤的效力,药汤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浇灭了那一半烈焰,又仿佛温暖的海风,驱散海水的冰寒,使得杨璟很是舒适。

    他终于能够感受到左腿的存在,终于嗅闻到外界的气息,也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来。

    当黑暗被驱散,他的视界变得光明之时,他看到床边趴着一个人,头上包着蓝色的头巾,枕着雪白的手臂,沉沉地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

    杨璟不由心中一暖,他知道,她是鹿白鱼。

    她的手还抓住杨璟的手,柔软细腻的手仿若无骨,滑腻纤细,似乎察觉到杨璟醒来,她的身子轻轻一颤,而后醒了过来。

    杨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果然是鹿白鱼,这些天来从未离开,贴身照顾着自己的,果然是曾经与自己生死相搏的鹿白鱼。

    作为鹿月娘的姐姐,鹿白鱼是家里的长女,虽然还未成亲,但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虽然鹿白鱼当初为了救鹿月娘,曾经毫不犹豫想要杀掉杨璟,与杨璟一道坠落山崖,但在杨璟的心里,对鹿白鱼的抵触却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许是两人在山谷的洞穴里度过了一段算不上美好却又让人无法忘却的艰难时光吧。

    鹿白鱼显得很憔悴,脸色有些蜡黄,嘴唇苍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两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在丛林里讨生活的人要承受恶劣的环境,本来就容易显老,此时疲累不堪的她,自然不再像夏至等少女那般水灵。

    而且她又是苗寨里数一数二的蛊师,虽然也有一套驻容养颜的秘法,但蛊术毕竟是害人的险恶东西,蛊师逃脱不了贫孤寒的宿命,据说每次下恶蛊都会折损寿命。

    然而在杨璟此时的眼中,鹿白鱼的形象却很光辉,房外的光线打在她的身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薄纱般的金光,许是周遭光影的错觉,又许是杨璟内心的感官,总之让杨璟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鹿白鱼。

    他不知道鹿白鱼为何会来帮助自己,替杜可丰解毒,如今又夜以继日地救治他,无论如何,杨璟的命是她救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在没有动用抗生素的情况下,她利用自己的医学和蛊术知识,将杨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份情,杨璟必须要铭记。

    “大姐…谢谢你…”杨璟不知道云狗儿如何称呼鹿白鱼,但既然她是所有人的大姐,那么杨璟叫她一声大姐总是没错的。

    鹿白鱼显然也为杨璟的苏醒而感到欣慰和欢喜,毕竟这是她几个日夜来不断施救的成果,杨璟能够从她的眼中感受到这种欣喜。

    鹿白鱼有些愕然,似乎没有想到杨璟会叫她大姐,脸上有种恍若隔世的迷茫,仿佛这一声叫唤勾起了许多过往的回忆。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也不碰触杨璟的目光,只是飞快地缩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说道:“我是为了阿爷,不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

    虽然她是这么说,但还是习惯性地起身查看杨璟肩膀和腿上的伤口,当她解开层层纱布,杨璟也不由心头一寒!

    因为他看见伤口上竟然爬满了肥胖的白蛆虫,整个人都麻了起来,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心里爬来爬去一般!

    他知道蛆虫能够清洁伤口的腐肉和细菌,能够起到消炎的作用,但蛆虫的出现,也证明伤口感染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许是因为担忧,许是因为恶寒,杨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阵,似乎感受到杨璟的惊慌,鹿白鱼也皱了眉头,有些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不是蛆虫,是我养的白蜉蛊,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是为了哪般!”

    杨璟对蛊虫的种类并不了解,又没有云狗儿的记忆,自然不清楚鹿白鱼的本事,不过他可不想自己露了陷,当下便掩饰着道:“是…一下子醒过来有些懵了…”

    “你以前不总喊着要学养蛊么,现在知道怕了?”鹿白鱼也没看杨璟,随口嘲讽了一句,而后打开一个盒子,一股带着薄荷味的清凉香气顿时弥散开来,那些白胖胖的白蜉蛊虫仿佛嗅闻到了人世间最诱人的美味,纷纷离开了伤口,往盒子里爬。

    白蜉蛊虫进入盒子之后,杨璟再一看,伤口上已经留下一层薄薄的如同鼻涕般的粘液,伤口麻木又微微发热,根本就感受不到痛楚,他甚至能够真切感受到新的肌肉在生长,伤口在不断愈合!

    杨璟的脸上浮现出舒适陶醉的表情来,鹿白鱼却没有停止动作,收了白蜉蛊之后,她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用一个小木勺挑起里面黑色的粉末,就要往杨璟伤口上倒。

    杨璟生怕她又给自己伤口上弄一大堆虫子,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讪讪地笑着道:“大姐…这…这又是什么?”

    鹿白鱼见得杨璟有些苍白的脸色,又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慌,心里也暗自好笑,便朝他说道:“这是黑蜉蛊,过得半日,蛊种生发,伤口上就全都是长满黑毛的大虫子了。”

    杨璟一想到伤口上满满的都是蠕动着的黑色大毛毛虫,头皮都有些发麻了,脸色越发难看,嘴唇翕动了好久,却始终开不了口拒绝,心想这云狗儿也真是个怪胎,怎么会喜欢这些虫子!

    若云狗儿真的喜欢这些虫子,自己表现得太过害怕,难免会让人产生怀疑,毕竟记忆可以丧失,但很多喜好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即便你失忆了,仍旧还是会喜欢同样的东西。

    杨璟也只好强忍着,大不了不去看伤口也就罢了,反正在他的法医生涯当中,也见过更加恶心的场面,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有些不同,但想要咬牙强忍,还是可以的。

    杨璟也是被这些虫子扰乱了心思,此时抬起头来,发现鹿白鱼嘴角竟然隐藏着一丝笑意,这才知道鹿白鱼是故意戏弄他,心里是又好气又开心。

    “大姐,可不能这样吓唬人…说真的…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虫子,我是说…起码现在不喜欢了…”

    杨璟本想借此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喜好,可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鹿白鱼还为刚才戏弄杨璟感到好笑,此时却板起脸来了。

    “是啊,你现在已经是县衙的刑案推吏,今次又有大功劳,赏赐必定也不薄,又怎么会看得起咱们寨子里这些摆弄虫子的…”

    杨璟闻言,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即道歉说:“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又怎么会嫌弃你…”

    鹿白鱼冷哼一声道:“你已经不是咱们寨子的人了,早先我还差点杀了你,你也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实在有些可笑了…”

    “我这次是听阿爷的话过来的,不是为了你,等你伤势稳定了,我就回去那个让你嫌弃的寨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鹿白鱼似乎也察觉到与杨璟说话太多,又回复了冷冰冰的姿态,杨璟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朝她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吧,我这条命是大姐捡回来的,我会一直铭记在心就是了。”

    杨璟昏迷了几天,身体很是虚弱,说完也就微微闭上了眼睛,鹿白鱼看着杨璟,眼中有些说不清楚的失落,也有些迷茫,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娴熟地给杨璟敷上黑蜉蛊,正打算出去洗把脸,风若尘却从外头走了进来。

    “醒了?”

    “嗯,又睡了…”

    杨璟其实并没睡着,只是觉得再说下去会让鹿白鱼对自己产生更大的误解,便只好通过装睡来逃避,此时他听得风若尘的声音,不由想起与风若尘假装偷情的旖旎光景来。

    他感觉到风若尘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她的手不像鹿白鱼,因为常年练习激发暗器,手上有很多老茧,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但这些老茧仍旧无法阻隔她对杨璟的那种关切。

    “退烧了啊,应该快好了吧?”

    “嗯,再有两天应该就稳定下来了…”鹿白鱼与风若尘没有太多的陌生,想来这些天风若尘也没少往这里跑。

    “你…那件事你跟他说了吗?”风若尘的声音有些迟疑,鹿白鱼那边也沉默了很久。

    过得一会儿,杨璟又听到鹿白鱼稍稍带着担忧的语音:“这也只能怪周南楚和月娘太过草率,寨子里虽然没说什么,但周家已经在向杨知县说情疏通了,应该不需要关太久的…”

    “周南楚和鹿月娘被关起来了?”杨璟心里也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她们谈论的是周南楚和鹿月娘偷情的事情,苗寨里民俗风气很开放,没成亲就私定终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并不像汉家郎那般看重婚前的贞洁,可实在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被关了起来!

    “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彭府里头,但我能确定他们没有参与在里头,你知道这家伙是今次的有功之臣,杨知县对他又是言听计从,只好他开口,周南楚和你妹妹立马就能放出来了的…”

    风若尘如此一说,杨璟倒是有些明白了,当夜是刘汉超和李准带走了周南楚和鹿月娘,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为何会到彭府去,但从时间上来看,他们并没有参与彭府事件的时间,杨知县将他们抓起来,多半是为了给杨璟出气而已。

    杨璟心里也在想,虽然鹿白鱼没有开口,但自己的命是她救的,今次就跟杨知县讨个人情,放过周南楚和鹿月娘一回,也算是报答一下鹿白鱼吧。

    心里正想着,耳中又传来鹿白鱼的声音:“我不想求他,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云狗儿了…”

    杨璟一听,心里顿时大惊,难道自己的秘密被鹿白鱼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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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放人

    杨璟一边装睡,一边却竖着耳朵偷听着鹿白鱼和风若尘的交谈,当他听到鹿白鱼怀疑自己,心头也紧张了起来。

    “以前他很喜欢往我的蛊房里跑,一口一个好姐姐,就算我怎么赶他,他都不走…后来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始发奋读书了,就再没来过我的蛊房…”

    “我知道他喜欢月娘,但我也知道月娘并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出现,抢走了阿爷对月娘的所有疼溺…我也不知道阿爷为何这般关心这个汉人,但寨子里的人都觉着不公平,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怜…”

    鹿白鱼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便停了下来,仿佛沉浸到了当初的记忆之中。

    “这些天你衣不解带地照看他,我看得出你是关心他的,起码跟月娘他们不一样,可我听说…我听说你曾经为了救月娘,想要杀掉这家伙…你怎么会…”风若尘有些犹犹豫豫,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鹿白鱼那边沉默了很久,这才轻叹了一声道:“那时候我不得不杀他,因为唐冲和周南楚听信了苏秀绩的谎言,跟着进入彭府去救月娘,却对我隐瞒了实情,我随后赶到彭府之时,落入了圈套,阎立春威胁我,妹妹和云狗儿只能选一个...只要杀掉云狗儿,就放月娘走...”

    杨璟也没想到鹿白鱼当时会有这等样的苦衷,他本来就是寨子里的外来人,又抢占了鹿老爷子的所有关爱,面对杨璟和鹿月娘这个亲生妹妹,鹿白鱼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鹿白鱼说到这一段也有些忧伤,风若尘见得她接连几日不得休息,反正杨璟的伤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便让鹿白鱼到隔壁房间去小憩一番,自己留了下来。

    虽然杨璟已经极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不让适才偷听到的话题影响自己的心绪,但他才躺了一会儿,便感受到风若尘坐在了床边。

    “别装了,你瞒得过她,可瞒不过你风姐姐,我这耳朵可是顺风耳,半里地开外落根针我都能听得到的...”

    杨璟暗自苦笑,只好睁开眼睛来,朝风若尘打趣道:“风姐姐的耳力如何我是不太清楚,但这吹牛皮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了...”

    风若尘作势要打,宜喜宜嗔,娇媚之中带着小可爱,杨璟也不由痴了。

    也不知为何,只要跟杨璟单独相处,气氛总会很快就变得暧昧起来,风若尘也不敢再跟他调笑打闹,略带严肃地说道:“其实鹿姑娘也是无奈,她对你其实已经很好了,这三天三夜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你,吃喝拉撒都在这个房间,还说什么只不过听从父亲的吩咐,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了...”

    明明很窝心的一番话,愣是让风若尘吃喝拉撒这四个字给败坏了意境,不过杨璟也能够感受到鹿白鱼对自己的好,想了想,便朝风若尘道:“风姐姐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去知县大人那里一趟...”

    按说杨璟的身体刚刚好转,风若尘也不敢擅作主张,但想着杨璟该是去给周南楚和鹿月娘说情,心里也就动摇了。

    “你才刚刚好一些,有什么事不能过两日再说?”

    杨璟坚决地摇了摇头,风若尘只好将他从床上搀扶起来,让杨璟搭着她的肩头,一步步慢慢走了出去。

    “尽会吃你风姐姐的豆腐!”风若尘感受到杨璟的另一只手扶在她那纤细的腰肢上,不由笑骂了一句。

    杨璟也不缩手,故作邪恶地笑道:“咱跟风姐姐都睡一张床上了,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风若尘见得杨璟理直气壮的无赖样,也是展颜一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七八的年岁。

    因为杨璟住在了杨知县的主宅里,杨知县一家暂时住在了隔壁的院落,距离并不远,出了院子也不需绕弯,不多时杨璟和风若尘就到了。

    那一夜的暴乱把提刑司的人都扯了进来,隔日早晨便有宦官过来主持大局,说明宋慈其实早早就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杨璟开第一枪。

    眼下无论县衙还是知府衙门,或者是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司,都忙得不可开交,杨知县整日泡在衙门里,一干闲杂琐事都暂时搁下,调动所有人力物力,倾尽全力地处理阎立春和彭家的事情。

    杨璟和风若尘上门的时候,正巧碰到杨知县散衙,整个人都瘫在竹床上,敞开着官服,让丫鬟捶腿捏肩,旁边的小妾端着冰镇糖水伺候着。

    见得杨璟硬撑着过来,杨知县慌忙起身,将杨璟给迎了进来,把竹床都让给了杨璟。

    杨璟自然不敢太过倨傲,推辞了一番,最终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贤侄怎地也不好好将养歇息,衙门的事情自有本官措置,往后还得有赖贤侄辅助,若出个甚么茬子,可如何是好!”

    杨璟赶忙拱手道:“区区小伤,不碍事的,多谢世叔时时挂怀,世叔也是操劳得紧啊,不知事情如何了?”

    杨知县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冰镇糖水,这才呵呵笑道:“我也是瞎忙,黄政敏已经被撤职查办,朝廷已经正式发文,宋阁老不日将起复,提点湖北刑狱公事,这个案子将由宋阁老的班底来负责,本官哪里还有什么好忙的...”

    宋慈借助此事起复,重归朝堂核心,这也是杨璟意料之中的事情,像宋慈这等刚正不阿的骨鲠忠臣,又岂会让阎贵妃祸乱朝政而袖手旁观!

    怕是早在舞弊案之前,宋慈便已经开始有针对性的跟进这件事情,与苏秀绩往来,估摸着也是为了套取关于阎立春的情报吧。

    既然朝廷让宋慈起复,事情还未发生之前就已经派遣了宦官前来,说不得朝堂上早早就已经展开了不为人知的斗争,事情到了这一步,杨璟这样的小推吏,也就只有看着神仙打架的份儿了。

    不过关于阎立春和苏秀绩等人的罪行,杨璟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相关案子的取证,还等着杨璟和巴陵县衙搜集和提供,杨璟也不可能坐着看戏的。

    杨璟心里正盘算着,杨知县却话锋一转道:“只是...那苏秀绩却失踪了,如何搜捕都没有他的踪迹,若单凭杜可丰的口供,勉强能够成事,但如果加上苏秀绩的反证,那可就铁板钉钉了,可惜啊...”

    “苏秀绩失踪了?”杨璟也是有些吃惊,不过狡兔有三窟,更何况苏秀绩这样的密探头子。

    反正有宋慈主持大局,便是少了一个苏秀绩,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阻碍,而且水过留声雁过留痕,杨璟相信待得伤愈,一定会将他抓回来,眼下还是先谈鹿月娘的事情。

    杨璟先就苏秀绩的事情安慰了几句,这才开口道。

    “世叔,其实我今日贸然而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的...”杨璟也不想跟杨知县讨论太多关于案子的问题,毕竟伤愈以后大把有得忙,干脆就直奔主题了。

    杨知县还巴不得杨璟出口求助,如此才能够将杨璟的人情债给还上一些,杨璟如今虽然只是个推吏,但杨知县心里很清楚,杨璟绝非池中之物,如今他还未成势就该烧烧冷灶,锦上添花终究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贤侄这般说话可就太见外了,有甚么事情尽管开口便是了。”

    杨璟见得杨知县如此爽快,也不再卖关子,当即问道:“世叔,那周典史和鹿月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知县把周南楚和鹿月娘扣了下来,本就是给杨璟出气,见得杨璟问起,当即笑了。

    “这周南楚好歹是我县衙的典史,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二把手,可暴乱那一夜却与鹿月娘出去鬼混,擅离职守倒是小事,大牢发生暴动之后,周文房伺机逃亡,被县衙捕快四处搜捕,那周南楚却从县衙隔壁的望仙居里头出来,把周文房给接应到了彭府去!”

    “望仙居?”杨璟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刘汉超和李准许是为了节约时间,又许是担忧周南楚和鹿月娘节外生枝,出什么意外,便把他们丢进了望仙居里头,却没想到让他们撞见了县衙暴乱,还趁机接应了周文房!

    可让杨璟想不通的是,鹿月娘曾经被阎立春威胁生命,鹿白鱼也因此不得不狠下心来杀杨璟,可周南楚却跟彭家有往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起当初,可不正是苏秀绩和周南楚唐冲三人一同去救的鹿月娘吗?

    这周南楚的屁股怕是真的不干净了。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倒有些迟疑起来,周南楚明知道周文房已经被判斩监候,还敢将他接应到彭府去藏匿,这就足以说明问题,看来鹿月娘也是所托非人了。

    想起鹿白鱼对自己的好,杨璟也放下了对鹿月娘的成见,既然周南楚不是甚么好东西,今次就拉那鹿月娘一把吧。

    “世叔,据我说知,鹿月娘虽然性子泼辣狠毒,但出身苗寨,先前又遭阎立春的人追杀,差点命丧黄泉,这件事情她应该是被周南楚挑唆怂恿的,接应周文房之事,多半是周南楚所为,鹿月娘连从犯帮凶都算不上,我看不如就放过她一次吧...”

    漫说眼下还未定案,便是定案之时,县官的权柄也极大,许多模棱两可的案子,多半都由县官来做出主观判断,想放周南楚或许不容易,可放不放鹿月娘,却是杨知县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

    只不过他倒有些搞不懂了,鹿月娘本与杨璟有指腹为婚的约定,而后与周南楚私定终身,这跟给杨璟戴绿帽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早先杨璟与周南楚鹿月娘也是明争暗斗,怎地现在他杨知县帮他出了口气,杨璟却又改变了注意,要捞鹿月娘?

    这么一来,倒显得杨璟有些不领情,杨知县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心没办成好事了。

    杨璟自然看得出杨知县的疑惑,当即解释道:“世叔有所不知,小侄与鹿家姐妹也算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虽然婚约毁了,但她鹿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不能看着她所托非人,让周南楚给害了...”

    杨璟这么一说,杨知县也是恍然,当即赞道:“贤侄果真心胸宽广豁达,也难为你了,这样也好,一会儿我让人把她放出来便是了。”

    杨璟正要道谢,捕头王斗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朝杨知县禀报道:“大人,彭府里头那些被阉割的奴仆,统共一十七人,眼下都带了回来,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杨知县听了也是大喜,反正这些都是人证,丢给宋慈措置就好了,便吩咐道:“不用了,把他们安置在大牢里,好生养着,加强戒备,过两日移交给提刑司的人即可。”

    王斗抱拳低头,正要与杨璟打个招呼,却听杨璟问道:“王捕头,这些人里头可有那个小六儿?”

    王斗:“回禀推吏大人,是有个叫小六儿的,初时被黄政敏等人威逼着要陷害大人,后来昏在了火场里,也不知怎地让他逃生出来了...”

    杨璟一听小六儿还活着,心里也是欢喜,朝王斗吩咐道:“那小六儿也是个可怜人,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劳烦王捕头多多关照一二,杨某感激不尽。”

    王斗一听,顿时诚惶诚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照看小六儿,这才退了下去。

    杨璟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到小六儿会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而且这意外之喜并没有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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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初愈

    杨璟毕竟大伤初愈,今番也是勉强出来透透气,从杨知县那处回来之后才发现左腿的伤口又渗出血迹,只好乖乖地卧床休息。

    这才刚躺下,捕头王斗又追到了这厢来,在门外求见,风若尘正要将他挡回去,杨璟没想太多便开口道:“王捕头是个知分寸的老人了,怕是有甚么要紧事,让他进来吧。”

    风若尘撇了撇嘴,便放了王斗进来,杨璟靠在床头,朝王斗笑了笑道:“捕头辛苦了,今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杨璟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和茶碗,示意王斗自己动手,后者却有些拘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谁也不知道经过这桩事情后,杨璟会提升到什么样的官职,自然不敢造次。

    杨璟见得王斗如此,故意板起脸道:“王捕头这可就见外了,再这样杨某可要送客了!”

    王斗见得杨璟仍旧如往常那般平易近人,也是心中一暖,便倒了一碗凉茶,咕噜噜喝了大半碗,抹了一把嘴才禀报道。

    “杨大人还在养伤,本不该叨扰,不过那小六儿说有要紧事,一定要当面跟杨大人密报...”

    “小六儿?”

    “对的,属下照着杨大人的吩咐,安排他住了单号,给他送了些干净衣服和吃食,又延请老郎中给他看伤,那小子当场就哭了,偷偷说对大人无以为报,要把一些关于苏秀绩的情况告知大人...”

    “苏秀绩!”

    杨璟正愁着该如何把失踪的苏秀绩给挖出来,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小六儿竟然知晓苏秀绩的线索!

    “走,那便去看一看!”

    风若尘见得杨璟要起来,顿时峨眉紧蹙,不过见得杨璟精神不错,也就没有阻拦。

    王斗见得杨璟如此敬业,心里也佩服不已,再想想杨璟这些日子以来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查案子,不由感叹这世上果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好事,勤勉奋进才是正道!

    杨璟跟着王斗离开房间,正要走出宅院,却听得隔壁偏房的门吱呀便打开了,鹿白鱼疲态未消,长发凌乱,眼中饱含气愤又有些幽怨。

    杨璟知道她在责备自己不知爱惜身体,明明被她瞪着,心里却有些温暖,朝鹿白鱼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跟着王斗来到了牢房。

    在上次的暴乱之中,大部分的囚犯都不敢趁机逃走,逃出去的那些囚犯除了少数还在缉捕,其他的非死即伤,牢房也加强了守备力量,见得杨璟带伤巡查,狱卒们纷纷起身给杨璟行礼,眼中充满了敬畏。

    杨璟朝狱卒们点头微笑以示鼓励,这才来到了小六儿的单号,此时他已经换上干爽的衣服,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不过头脸上仍旧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杨璟还未出声,小六儿已经滚出热泪来,但他却只是低着头,偷偷抹了一把脸,勉强挤出笑容来:“杨大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个彭府小厮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一般,变得坚强,不再哭哭啼啼,也不再交浅言深地与人说道自己悲惨的遭遇和坎坷的命运。

    杨璟对他本来只是同情,如今却多了一份感慨和佩服,感慨于人生之多艰,生活总会教人迅速成长,也佩服于小六儿没有被困难所打倒。

    “六儿,放宽心在这里住着,等案子落定了,就没事了,若无处可去,便到杨大哥这里谋份差事...”

    杨璟知道,似小六儿这等状况,最怕的就是孤苦无依,彭府是回不去了,虽然他强装坚强,但毕竟是个受过巨大伤害的孩子,会迷茫会害怕,所以要给他一条安全的前路。

    果不其然,小六儿见得杨璟都替他打算好了今后的日子,眼泪再度无声地滚落,但眼中的惊怕却已然消散,将那夜在福临客栈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杨璟,并把苏秀绩的腰带和令牌以及阎立春那条香帕的藏匿地点一并告诉了王斗。

    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阎立春已经狗急跳墙,既然能够为了杀死杜可丰而围攻县衙,那么杀掉苏秀绩灭口,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王斗却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六儿,竟然掌握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当即按照杨璟的吩咐,派人去将相关证物都挖掘出来,交给宋慈并将详情一并传递过去。

    杨璟又宽慰了小六儿一番,这才离开了牢房,刚走出门口,便见得杨知县赶了过来,一直抱怨杨璟不知道将养身体,将杨璟“赶”回了住处。

    杨璟再次回到住处,却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本以为案子到处总算告一段落,自有宋慈来收拾烂摊子,毕竟阎立春是皇亲国戚,地方上的作用已经很小,需要上报大理寺和刑部才能定夺,虽然辛苦,但也只有宋慈才能够去操作,而这也会给宋慈带来起复的资本。

    但今日一连串的事情,却让杨璟有些放心不下,心里又涌起了工作的激情,此时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全都是案情。

    辗转反侧一直到了迟暮,宋慈带着宋风雅和徐凤武过来探望,许是也被小六儿提供的证词和证物给好生震慑了一把。

    苏秀绩作为阎立春的心腹,是个极其关键的人物,活着的价值自然要比死了更大,好在他死在阎立春的手里,多少能够间接证明一些东西。

    杨璟本来就睡不着,心里又涌起了工作的激情,见得宋慈前来,便与宋慈谈论起案子的进展。

    杨璟昏迷的这几天,朝堂上也是风雷涌动,清流言官和骨鲠忠臣借此上纲上线,不断将案子往阎贵妃身上牵扯,而阎贵妃在朝中的势力也不断发起反扑,认为这是宋慈眷恋权势,故而小题大做,借机重归庙堂核心。

    宋慈也不想将杨璟牵入朝堂上的高层博弈,否则似杨璟这样的蝼蚁小官,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牙缝,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

    宋慈不说,杨璟自然不会问,两人的重点都放在了案子上。

    “阎立春可曾招供?”杨璟不由问道,毕竟阎立春才是最关键的主角。

    宋慈闻言,不由轻叹:“身为江陵通判,杜可丰的证词分量很足,但阎立春毕竟是御封的淑仪夫人,她一天不松口,大理寺和刑部就不敢下断论,提刑司正在极力搜集证据,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即便她不开口,也由不得她顽抗,可问题是...提刑司精英全出,却收效甚微...”

    杨璟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已经确定了阎立春就是连环凶杀案的杀手,虽然指纹比对的结果不足以说服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但苏秀绩带走的那些箱子,以及杜可丰小妾交给杨璟的那口箱子,应该足以佐证了。

    不过杨璟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告诉宋慈,因为他知道在查案方面,宋慈绝对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他杨璟能够想到的,宋慈自然能够想到,如果这样都没有效果,那只能说明证据还不够分量!

    “那舞弊案呢?能不能在舞弊案上做文章?如果彭连成开口招供,能不能把阎立春给拉下水?”

    眼下证据方面该搜查的都搜查得差不多了,提刑司的精英绝对要比巴陵和江陵府的人都要高效,他们挖地三尺都无法找到证据,杨璟也没有太好的法子,那么就只能往人证和证词方面增强火力了。

    听得杨璟提起舞弊案,宋慈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这大宋可是谁的天下?”

    杨璟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惊愕,在这样的封建社会背景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当然是当今官家的,宋慈身为人臣,竟然敢问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对杨璟的信任,也让杨璟不由得对这个老人更加的高看。

    见得杨璟不敢回答,宋慈只是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也觉得这大宋是官家的大宋吧?老夫却觉得,这天下已经变成了文官和奸佞的天下!”

    “自打太宗朝开始,大宋便尊崇文教,崇文抑武,历经真宗仁宗神宗,文官的地位早已无人能及,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当今官家,也要权衡一下文官们的轻重,无法像历朝历代的帝皇那般乾纲独断...”

    杨璟也不知宋慈为何没头没脑提起这茬,自然不敢插话打断他,宋慈顿了顿,继续说道。

    “文官们的地位和权势已经到达了顶点,谁都想金榜题名,谁都想一步登天,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为此不惜十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读书人早已初心不在,读书不过为了谋权谋利,为了光宗耀祖,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风流...”

    “这种一步登天的诱惑太大,自然就挡不住有些人生出歪心邪念,科举舞弊也一直是朝廷头疼不已的一个大问题,只是文官们要脸皮,一直藏着掖着罢了。”

    “文人们其实不怕舞弊,他们怕的是败露的舞弊,他们并不痛恨舞弊这件事本身,痛恨的是那些连舞弊都被抓到的废物,痛恨的是这些废物让他们蒙羞,败坏了这些清高文人的口碑,如果有万无一失的舞弊,这些个文人们恨不得削尖脑袋地去钻营。”

    “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舞弊案之所以迟迟无法判决,除了阎贵妃和彭家的关系,朝堂上那些文官们也极力在遮羞,他们一面弹劾阎贵妃祸乱朝政,暗地里却又为了掩盖舞弊的家丑,而间接帮助彭家,想让舞弊案不了了之!”

    “我宋某人不敢说嫉恶如仇,但这大半辈子都过来了,眼看着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难道我真的为了那顶官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宋的江山,被这群伪君子彻底败坏罢了...”

    “所以...即便彭连城开口,想要通过舞弊案来推倒阎立春,给阎贵妃敲山震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璟也没想到这里头会有这么多的黑幕,证据搜查陷入了瓶颈,又无法增强人证和供词的火力,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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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拜访

    宋慈虽然是法医鼻祖、断案高手,但思维终究会被这个时代所局限,杨璟在经验方面确实不如宋慈,成就更无法与宋慈比肩,但杨璟却有着自己的优势。

    他处理过很多案子,这是他宝贵的经验,但更加宝贵的是,他见过听过读过太多太多的经典案例,这些案子虽然作案手法之类的与古时不同,却能够借鉴破案的方向和思想。

    在他担任法医期间,他处理的并非全都是命案,许多时候或许只是一些普通的犯案现场,甚至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平日里只能不断搜集一些案例来进行分析,增强自己的业务能力。

    对于各种破案的方法他也有过不少研究,所以他很明白,当案子陷入僵局之时,必须要逃脱出来,脱离思维的束缚,寻找不同的方向,采用非常规的方式方法。

    眼看着案子进入尾声,即将收割成果,却又变得困难重重,实在让人有些郁闷,就像千辛万苦抓住了一尾肥嫩鲜美的鱼,却发现没有柴火和铁锅来烹煮一般难受。

    杨璟也终于明白,为何一个死了的苏秀绩都能够让宋慈兴奋起来,因为他实在太需要突破了!

    宋慈坦诚相告之后,杨璟也彻底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问题,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案子当中。

    宋慈走了之后,他一夜都没有睡,直到东方亮起鱼肚白,他猛然起身,忍着疼痛起来洗漱。

    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人也恢复了清醒,鹿白鱼也就没有继续留守在他的房里,转而住进了隔壁的厢房,由夏至住在杨璟房中,睡在外间,随时伺候杨璟。

    夏至听得杨璟的动静,也醒了过来,赶忙过来搀扶,口中还抱怨道:“少爷你这是要干甚么,鹿姐姐说了,你必须要卧床歇息,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

    杨璟朝她笑了笑,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便让她出去叫人提来温水,虽然鹿白鱼交代过,杨璟自己也清楚,伤口不能碰水,但他还是从勘察箱里取了保鲜膜,包住了伤口,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整个人就像复活了一般。

    杨璟在洗澡之时,夏至已经吩咐下去,待得杨璟从浴室出来,桌上早就摆满了丰盛营养的早点,杨璟心里充满了斗志,美美地吃了个饱,便撑起风若尘早先留给他的手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当他走出房间之时,鹿白鱼也适时地从隔壁厢房走出来,显然一直在关注着杨璟的动静。

    杨璟见到鹿白鱼,也是讪讪一笑道:“有些事情要办,实在耽搁不得...事情办好才能安心修养...”

    本以为鹿白鱼又会给自己脸色看,但杨璟却发现鹿白鱼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陪你出去吧,伤口要是崩开了,好歹能处理一下...”鹿白鱼如此说着,便走进房间,不多时就挎了一口箱子出来,想来她也早有准备了。

    杨璟见得鹿白鱼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主动要陪自己出去,自然是开心的,毕竟他也想修复与鹿白鱼之间的关系,当即便点了点头。

    县衙的防备变得很森严,杨璟有伤在身,院子外头更是日夜有人看守着,今日却是吕廷安亲自值勤,唐冲也在外头守着,见得杨璟现身,刘汉超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杨璟见得这么大的阵仗,也有些哭笑不得,杨知县也太过谨小慎微了一些,至于刘汉超,应该是与风若尘轮流值守,也方便向宋慈传递消息。

    杨璟与众人打了招呼,便与刘汉超耳语了一番,后者双眸顿时一亮,也不打话,当即离开了。

    杨璟又让人支会杨知县一声,便与鹿白鱼出了县衙,坐着马车来到了彭府。

    此时的彭府门庭冷清,那重重的牌楼在晨雾之中越发的低调,就像锦衣夜行的宰辅,即便刻意掩藏,都无法盖住那股贵气。

    老门子见得将彭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杨推吏到来,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敢怠慢,只好嘀嘀咕咕地进去通报,杨璟也不着急,只是在门房里头等着。

    过了片刻,彭府的老总管诚惶诚恐地走进门房,领着杨璟去见彭老太公。

    这是杨璟一夜思考之后的办法,证物是客观存在的,有着不可改变的性质,但人证却是不断变化的,在宋慈陷入僵局之时,杨璟找到了一个新的人证,那就是彭老太公!

    这也就是杨璟前番所想的,要跳脱常规思维的束缚,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就是这个道理!

    阎立春阎贵妃的妹妹,是彭府的少夫人,她与彭连城牵扯到两件足以轰动朝野的案子当中,作为一家之主,彭老太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彭老太公这样的老狐狸,见惯了风风雨雨,彭府就是他这个家主一辈子卖命保护的地方,府中哪个房间的门枢长了白蚁,他都一清二楚,更何况阎立春和彭连城的所作所为!

    也正因为他知道彭连玉做尽了坏事,才没有责怪彭连城,想着替彭连城掩盖,想着将彭连城捞出来。

    即便他知道阎立春的所作所为,想要让他作证,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阎立春的背后是阎贵妃,他彭家将阎立春纳为儿媳,就是为了搭上阎贵妃这条船。

    眼下让他作证,等同于将阎立春推入火坑,等同于与阎贵妃反目,等同于毁掉一直以来与阎贵妃建立起来的香火情,更等同于将彭府至于危险的境地!

    也正因此,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想让守护了彭府一辈子的彭老太公出面作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这种事情就像后世的一个现象,越是优秀的人便越容易单身,男神女神看似风光,其实很多人都不敢去追,最终反倒便宜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

    所以很多人会觉得奇怪,为何如此让人瞩目的男神女神,最终会跟如此平庸的人走到了一起,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认为追求他们的难度实在太高,只好望而却步。

    杨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去尝试一番,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平庸之辈!

    彭家与阎立春并无亲人的情谊,更多的只是利益的交换,想让彭老太公出面作证,让他与阎贵妃为敌,只能跟他谈利与害。

    如果杨璟给出的利好比阎贵妃能给的还要重,他相信彭老太公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他这一边。

    或者,如果他能够让彭老太公意识到与阎贵妃绑在一条绳上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或许彭老太公也能改变主意。

    总之证物不可能无中生有,但人心却是会变的,陷入了僵局,杨璟只能尽力去争取这种人心的变化,尽量说服彭老太公。

    如果说杜可丰的证词分量还显得不足,那么再加上彭老太公呢?

    以彭家的百年荣耀以及彭家与阎立春的关系,彭老太公这样的污点证人,拥有着毋庸置疑的绝对说服力!

    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服彭老太公!

    而杨璟整整一夜的思考,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他也有十足的把握!

    彭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彭老太公也是操碎了心,本就白发苍苍的他,显得更加的苍老,脸上的老人斑就像他的勋章,见证着他一生所经历过的风波和起落。

    他能够出来接见杨璟,已经着实不易,毕竟彭家正值多事之秋,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像千年老鬼一样缩着头,避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杨璟站起身来行礼,彭老太公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不等杨璟开口,便率先定下了底限。

    “老朽知道杨大人所为何来,早先宋阁老已经来过,如果杨大人与宋阁老一般的想法,那么杨大人还是请回吧。”

    杨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出来见他只不过是碍于礼节,一开口就下逐客令才是他的本意,杨璟也并不感到意外。

    “老太公怎么知道杨某的来意?宋阁老的来意又是哪般?”反正杨璟今次心意已决,不走寻常路,自然不会跟彭老太公客气,若太过低声下气,反而落了下乘,根本就无法震慑这个老妖怪。

    彭老太公见得杨璟如此不识趣,果然面色不悦,他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杨璟却不过是个小小的推吏,虽然在彭家的两桩丑事之中,杨璟都是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但彭老太公并没有将杨璟放在眼里,因为两人身份的悬殊差距分明摆在那里。

    他出来见杨璟本就只是为了保持彭家的风度,既然杨璟不开窍,他也就无须客气,当即朝杨璟愤然道。

    “我彭家乃是百年望族,有神宗皇帝御赐的匾额,宋慈竟然想要挖掘我彭家的牌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难道杨推吏不是宋慈的说客?”

    杨璟闻言也是恍然,难怪彭老太公脸色这般难看,原来宋慈早早就想挖掘牌楼,难怪在物证上没有更多的进展了。

    杨璟早先从阎立春的农家小院衣柜的神龛里头搜到了那枚铆钉,通过李准和风若尘等人,确定了那枚铆钉出自于迎娶阎立春时所立的那座牌楼。

    而阎立春就是连环杀手,杨璟也知道阎立春对彭府很是痛恨,因为她是被逼着嫁入彭府的,所以为了泄愤,她极有可能将一些受害者的尸体,藏在牌楼的地下!

    这也是她一贯的作案模式,从蛇神庙、城楼、王府,这些地方都证实了阎立春的这种模式。

    所以根据杨璟的心理分析和推测,在牌楼地下掩埋尸体,借此获得她的满足,借此羞辱彭氏宗族,可能性其实相当的大。

    不过阎立春嫁入彭府之时,杜可丰还没有成为她的心腹,并没有建造那座牌楼,也不知道详情,所以宋慈才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强迫彭老太公,自然无法挖掘牌楼。

    杨璟沉默不语,彭老太公还以为杨璟怕了,冷笑一声便要拂袖而去,却听得杨璟不紧不慢地说道。

    “老太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说客,但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挖掘牌楼...”

    彭老太公不由停下了脚步,不过杨璟的下一句话一出口,他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杨某想要挖的,是彭府的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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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留客

    彭老太公本以为杨璟是宋慈的说客,想来说服他拆牌楼查案子,谁能想到杨璟语不惊人死不休,竟然比宋慈还要过分,要拆彭府的正门!

    在华夏的民俗文化中,门一直有着非凡的寓意,那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出入口,里面蕴含着数千年来沉淀下来的文化精髓,老外们刚学会穿裤子,华夏老祖宗已经给宅子配上保安室兼传达室,也就是门房了。

    诸如彭氏这样的大族,也称之为名门,豪门,门阀等等,幕僚和客卿又叫门客,延伸出来跟门有关的寓意实在太多太多,古人在门上大做文章,因为那是对外的第一道展示,是对内的第一重保护。

    彭氏作为巴陵名门望族,经过这么多代人的经营,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底蕴,并非暴发户,而是拥有着真正内涵的望族。

    彭府的大门作为彭氏的门面,在彭家的地位,比那一重又一重的牌楼更加的尊崇,更加让人敬畏!

    而且自打北宋神宗朝以后,彭氏的正门就极少打开,特别是得到了神宗皇帝御赐匾额之后,更是如此。

    彭府的牌楼可以让人瞻仰,可以彰显彭氏一族的尊贵和荣耀,如果说牌楼是彭府的门面,那么正门就是彭府的尊严!

    如果说宋慈想要拆牌楼查案子是对彭氏的不敬,那么杨璟要求拆正门则是在挑战彭氏的底限,是在践踏彭氏的尊严!

    而杨璟之所以敢如此恣意妄为,甚至信心满满,也并非他痴心妄想,而是经过了他详实的调查和严谨的推理之后得出的结论。

    当他发现那枚铆钉之后,杨璟心里就已经有了既定的推测,这枚铆钉是在农家小院里发现的,而且还被阎立春藏在秘密的神龛里,足以说明这是阎立春的私人之物,更何况还进行过指纹的比对。

    而且杨璟将铆钉交给李准之时,已经嘱咐过,让宋慈将铆钉与最早发现的白骨进行痕迹对比,确认这铆钉就是凿死那些女人的凶器!

    也就是说这是阎立春最初开始犯案的工具,能够被她收藏在神龛里,足以证明这铆钉对阎立春的重大意义,是阎立春的一种精神寄托,像这样的东西,阎立春绝不可能让别人染指。

    所以通过这个铆钉,就能够确认阎立春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而杨璟也从小六儿那里了解到了足够的信息,在阎立春加入彭府之后,曾经借口邀请阎贵妃南下游玩,下榻彭府,而对正门进行过修葺!

    正门对于彭府的意义毋庸赘述,若非搬出阎贵妃来,怕是彭老太公也不可能让她动大门的主意。

    再者,杨璟也了解了详情,阎立春找了借口对大门进行改造,但阎贵妃最终却没有来,彭老太公为此还气恼了很长一段时间,认为阎立春在欺骗他,也正因此,他对阎立春也就越发的不客气了。

    阎立春刚嫁来彭府的时候,与彭家的冲突其实并没有那么剧烈,即便自己是被逼婚,也没到死仇的地步,不可能在建造牌楼的时候搞小动作,而提议修葺正门,却是彭老太公默许彭连玉**阎立春之后发生的事情!

    对于厌恶男人,不惜将身边的仆从都阉割掉的阎立春而言,**这个事情,就是引爆她对彭家仇恨的爆点。

    彭老太公自以为阎立春邀请阎贵妃过来,是为了给她出气,生怕阎贵妃发怒,自然不敢拒绝,乖乖让阎立春负责修缮正门的事宜。

    所以杨璟基本可以确定,阎立春一定会按照以往的模式,在彭家的地下埋葬大量的被害人尸体,但地点不是牌楼,而是真正代表着彭氏荣耀的正门!

    这也就意味着,要么阎立春在修葺正门期间疯狂犯案,要么就将其他抛尸点的尸骨全都挖掘出来,安置在大门地下,否则她凑不足太多的尸体!

    如果是后者,那么除了蛇神庙旧址、巴陵城楼和废弃的王府,彭家正门,应该就是最大的一个藏尸点!

    即便可能是前者,也足以激起彭老太公的怒火,让他对阎立春倒戈相向!

    因为那是彭府的底限所在,容不得任何人来亵渎!

    杨璟自信满满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鹿白鱼就跟在场所有人一样,认为杨璟绝对是失心疯,否则不会提出这般无礼和荒唐的想法来,试问整个巴陵甚至是江陵府,谁敢挖彭氏的大门!

    果不其然,杨璟话音刚落,彭老太公便猛然拍击了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而后摔落在地,瓷片和茶水四处溅射!

    “好胆!你好歹也是县衙推吏,怎敢对我彭家如此无礼!莫不是觉着老朽和彭氏一族软弱可欺么!”

    虽然这个老者是彭氏之主,在巴陵是土皇帝,是跺一跺脚都要抖三下的大人物,但杨璟并没有被彭老太公的气势所震慑,他哼地笑了一声,而后朝彭老太公说道。

    “彭家确实软弱可欺,但欺辱彭家的却不是我杨某人,而是你彭家的长房孙媳妇阎立春!”

    “杨某相信老太公不是浑人,这其中的隐情,难道老太公就从来没想过?”

    “据我说知,当初可是阎立春提议要修缮彭家大门…老太公应该知道宋阁老为何要挖掘牌楼…”

    “住口!这是老夫的家事,岂容你个小小的胥吏品头论足指手画脚,还不给我滚出去!”

    彭老太公本来还保持着名门的大度和礼节,出于礼貌才接见杨璟,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的无礼,他也原形毕露,破口大骂,甚至要将杨璟扫地出门!

    杨璟轻蔑地笑容让彭老太公更加的怒不可遏!

    若是朝中的封疆大吏,或者像宋慈这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他彭家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但杨璟分明只是一个县衙的小推吏,却要如此羞辱彭家,彭老太公又岂能忍受!

    杨璟仍旧不紧不慢,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袖,而后朝彭老太公告辞道。

    “既然如此,那便算杨某多有得罪,杨某不过一个小小推吏,老太公让我滚我自然会滚,但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比较固执,今番也是为了彭家的声誉着想,既然老太公不领情,那么杨某只有下次再来了。”

    彭老太公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得出杨璟的话外之音,当即怒道:“你这狗才还指望有下次?我彭家永远不欢迎你!胆敢靠近我彭府半步,休怪老夫不客气!”

    杨璟呵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彭老太公也是一把年纪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死,杨某非但要来,还要请宋阁老和王公公一道来,既然老太公不领情,那么杨某只好如实相告,让王公公来措置这件事了!”

    杨璟把这话丢下,转身就走出了客厅,鹿白鱼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如此的硬气,被彭老太公下了逐客令,既然还敢反过来威胁彭氏之主!

    她可以说是看着云狗儿长大的,打小到大,云狗儿都是逆来顺受的文弱样子,何曾见过他如此霸气!

    杨璟感受到了鹿白鱼的惊愕,便朝她笑了笑,鹿白鱼不知为何却转过头去,不敢直视杨璟。

    待得出了客厅,鹿白鱼才回过神来,因为震惊于杨璟的改变,她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把随身的小药箱忘在了客厅里!

    “等等…我…我忘拿药箱了…”鹿白鱼也是窘迫不已,因为鹿月娘的关系,她与彭府的过节和仇怨颇深,杨璟已经昂然走出来,难道要自己畏畏缩缩再回去拿药箱?

    “我知道的…姐姐无需着急那个药箱。”杨璟的笑容充满了一种高深莫测,鹿白鱼莫名生出一股安全感来。

    “为什么?”

    “因为那老儿舍不得我走。”

    鹿白鱼听闻此言,心里也是不信,彭老太公都气成这般样子,不过豪门礼节,让杨璟扫地出门,又怎会舍不得杨璟?

    然而杨璟却慢悠悠地走着,口中低声数着:“一、二、三…”

    鹿白鱼见得杨璟如此自信,更是惊愕,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个曾经的云狗儿,这段时间来杨璟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多了些。

    可正当杨璟数到“九”之时,鹿白鱼却惊奇地发现,彭老太公竟然快步追了出来!

    “慢着!”彭老太公的声音既愤怒又有些忌惮,便是鹿白鱼都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可杨璟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又走了几步,杨璟便听到彭老太公沉声喊着:“杨大人且留步!”

    听到杨大人三个字,杨璟的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而后转头道:“老太公还有何吩咐?杨某区区一个胥吏,这彭府是不敢多留了,还是抓紧着滚出去罢了…”

    彭老太公知晓杨璟在故意拿捏他,脸色气得铁青,但又不得不强忍怒气,板着脸道:“杨大人,跟我这么个老头子较劲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谈谈正事吧…”

    杨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到底是顾及脸面的,既然他能开口喊他一声杨大人,已经是极其不容易的了,再摆架子除了出一口恶气,也没太多的实惠,当即站定了回问道。

    “彭老太公想谈什么样的正事?”

    在一旁看着的鹿白鱼早已满心惊骇,她实在不明白彭老太公为何会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再看杨璟的时候,越发觉得他是那么的神秘而强大了!

    而彭老太公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鹿白鱼目瞪口呆!

    “老朽想跟杨大人谈一谈挖正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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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协议

    杨璟带着鹿白鱼又重新回到了彭府的客厅,地上的碎茶盏和污迹早已扫除干净,房间里弥散着一股上等云雾的清新幽香,桌上摆满了各种时鲜瓜果和精美糕点。

    杨璟知道这就是彭老太公如今的态度,他也不得不佩服彭老太公,这个老人能够一直把持和拉扯着偌大的彭氏一族,并非没有道理的。

    身为彭氏家主,身为荆湖北路最低调却最具格调和底蕴的百年望族的首领,他却能够为了顾及家族声誉而向杨璟低头,单是这份气度和魄力,就足以证明他的智慧!

    其实他也很清楚,即便杨璟搬动宋慈和王公公,对彭府用强,蛮横地要挖掘大门,大不了也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即便大门地下挖出尸体来,元凶也是阎立春,彭氏受损的只不过是名誉罢了。

    但他彭氏能够至今屹立不倒,可不就是因为这座大门以及大门外头那一重又一重的牌楼,可不就是因为名誉二字么!

    财富对于彭氏这样的豪族而言,只不过是数字,巴陵城中许多暴发户的财富甚至比彭氏还要多,但为何只有彭氏能够称为望族?

    因为衡量一个望族的标准,并非只看财富,更多的是看名誉!

    他无法容忍彭氏的名誉受到半点损害,因为他很清楚想要积攒一点点名誉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而毁掉却很容易,他更无法容忍的是,毁掉彭氏名誉的,践踏彭氏尊严的,竟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自家的长房孙媳妇儿!

    一旦这件事情传出去,即便他保持沉默,即便他持反对意见,拒绝宋慈和王公公挖掘大门,在阎贵妃看来,都与背叛没有两样!

    既然结果都一样,他为何不接受杨璟的建议,与杨璟达成某些协议,抛弃阎立春,甚至选择站在阎贵妃的对立面,而保住彭氏的声誉?

    他非但有容忍杨璟的肚量,更有与阎贵妃对抗的魄力和果决,这种品质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修炼出来,而是操持着一个庞大的望族数十年甚至一辈子,经历过无数的错误和教训,才渐渐沉淀下来的智慧!

    见得杨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彭老太公对杨璟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他见过太多的年轻人,更见过无数的青年俊彦,但这其中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像杨璟这样,既让他火冒三丈,却又让她不得不低头,到了最后竟然真的没办法生气了!

    老太公明知道让他低头的并非杨璟,而是利益,他忌惮的并非杨璟,而是宋慈和王公公,是让彭氏败坏声誉的危机。

    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够抓住这一切,并为己所用的,却是杨璟!

    这个年轻人拥有着一股与这个时代的青年翘楚才俊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

    老太公终于还是变得心平气和,因为他跟杨璟都很清楚,他们要的不是置气争吵,更不是争强斗狠,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解决问题,各有所需,所以必须要协作。

    老太公需要保护彭氏一族的声誉,而杨璟要的则是彭老太公站出来当人证,彻底钉死阎立春!

    杨璟是个执拗的人,明知道彭府大门地下有受害人的尸骸,却无法挖出来作证,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

    但他也很清楚,眼下案子陷入僵局,彭老太公绝对是一记扭转局势的重锤,而早先发现的那些受害人,早已足够将阎立春绳之于法,甚至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钱太多了也就只是个数字,谋杀十个人的罪名,得到的惩罚是凌迟处死,谋杀二十个人也是凌迟,如果能够用彭府大门地下那些尸骸来换取惩罚阎立春的机会,又有何不可?

    再说了,彭老太公只是隐瞒了挖掘大门的事实,他也不可能让那些尸骸继续藏在大门地下,终究会挖出来的,只是藏尸地点必须要说一下谎,这并不违反杨璟的办事原则。

    只是稍微变通一下,就能够获得彭老太公作为污点证人,指控阎立春,彻底了结这桩案子,又何乐而不为?

    再者,这些受害者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将凶手绳之于法吗?杨璟只不过谎报一下尸骸的埋藏之处,就能够替她们报仇雪恨,终究还是值得的。

    这也正应了许多人信奉的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杨璟喝了一口茶,就如同他刚刚进来,仿佛适才一切的不快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而后他听到彭老太公说道:“老朽在这件事上确实有欠考虑,但事关我彭氏一族的声誉,容不得老朽不谨小慎微,多有得罪,还请杨大人谅解则个…”

    杨璟也不与他计较,轻轻摆手道:“老太公言重了,杨某人轻言微,老太公谨慎一些也是理当如此,不过正如老太公所言,此事干系到整个彭氏一族的声誉,老太公确实要好好想一想,说实话,杨某也是巴陵本土人,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阁老和王公公把彭府翻个底朝天?”

    彭老太公一听此二人名号,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很快就舒展了,朝杨璟点头道。

    “杨大人顾念乡里之情,我彭府无以为报,杨大人但有所求,老朽必定倾力而为!”

    杨璟得了老太公这句话,也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朝老太公说起。

    “既然如此,那么杨某便厚着脸皮先谢过老太公了,不过老太公翻修大门之日,杨某还是想请宋阁老过来坐一坐…还望老太公能够成全…”

    “这…”

    听得杨璟这般说话,彭老太公又为难了,按说杨璟的考量并不过分,因为必须要有人见证彭府大门地下挖出尸体的过程,而那些尸体也必须要转到县衙,最终还是要通过宋慈,呈递到提刑司。

    而杨璟毕竟只是个芝麻大的胥吏,如果彭氏有心暗害,刺杀掉杨璟,事情也就彻底掩盖起来了,所以杨璟将宋慈搬出来,让宋慈当这个见证人,彭家再如何也不敢对宋慈下手的。

    “宋阁老如今已起复,重归庙堂高位,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他会不会…”彭老太公试探着问起,他虽然知道杨璟与宋慈有些干系,但对于杨璟能够让宋慈答应这份协议,心里也没底,毕竟宋慈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杨璟听得出彭老太公的顾虑,当即呵呵笑道:“老太公也是关心则乱了,若舞弊案和连环凶杀案得以告破,必定能够让宋阁老恢复以往的威望,这也将是老太公送给宋阁老的一份大礼,我想宋阁老一定会投桃报李的…”

    “这朝堂上的事情,杨某也不甚了解,老太公应该比杨某更清楚一些,难道老太公就没想过,宋阁老在这等时机受命起复,连官家身边的王公公都到了咱们巴陵,这背后可是意义非凡的…”

    杨璟这是在提醒彭老太公,宋慈在这个微妙的时机重新受到重用,说明官家已经开始决定要对阎贵妃等奸佞动手了,如果彭老太公还没有老眼昏花,就应该看清楚局势,果断选择宋慈这边阵营,而非阎贵妃!

    彭老太公本就已经决定与阎贵妃划清界限,如果他站出来当证人,必将与阎贵妃阵营反目,虽然以彭氏一族的势力能够勉力抵挡,可如果能借机攀上宋慈这个老臣,便等同于跟那些朝中清流骨鲠站在了一条船上,这对彭氏推高声望有着极大的好处!

    彭氏虽然是百年望族,但人才渐渐凋零,今时不同往日,也正是因此,彭老太公才想着巴结阎贵妃,但凡有些办法,谁愿意做这种受人鄙夷唾弃的事情?

    而宋慈所在的阵营主要是当朝的清流忠臣,这件事若做成了,说是名垂青史百世流芳都不以为过,彭氏必将从中得到极大的声誉,对于将声誉看得比命还要重的彭氏而言,杨璟的提议又多了一层难以抵挡的诱惑!

    “既是如此,还请杨大人替老夫好生美言一番,宋阁老若真能如此,便是我彭氏的福气,老朽必定重重酬谢杨大人!”

    彭老太公显然也想清楚了这一点,对杨璟也从最先的抗拒,变成接受,再到如今的客客气气。

    杨璟见得协定基本谈妥,也就不再顾忌,与老太公详聊起具体的时间和相关事宜,直到下午时分,又留在彭府用宴,临行前彭老太公又让人送了一口沉甸甸的箱子,杨璟也是来者不拒。

    这箱子分量十足,里头想必该是金银珠宝,杨璟如果不收,反倒让彭老太公认为他别有所图,反正自己当推吏也没多少饷银,还需要维系偌大的庄园运转,照顾陈潮等人,往后说不得还要大量的资金购买物资,研究一些他想要制造的东西,钱财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见得杨璟收下这口箱子,彭老太公反而放心了,直到掌灯时分,才散了宴席,客客气气将杨璟送了出去。

    鹿白鱼帮杨璟抱着那口箱子,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今日她陪着杨璟,实在让她对杨璟大为改观,特别是到了马车上,她打开那口箱子,发现里头全是金银珠宝,晃得满眼绚烂,更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杨璟非但成功地让彭老太公开挖大门,并上堂反证阎立春,更让彭老太公对他客客气气,还送了一大箱子财宝!

    挂在外面的马灯投射着昏暗的微光,照着杨璟半边脸,鹿白鱼沉默不语,偷偷看着身边这个靠着软垫闭目养神的男人,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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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改观

    从彭府出来之后,杨璟便直接来到了宋府,免得隔日再跑一趟,抵达宋府的时候夜色已深,好在宋慈还未歇息,门房赶忙将杨璟迎了进去。

    杨璟到了花厅与宋慈见礼,宋慈关切杨璟的伤势,早早就出了花厅来迎接,杨璟自然诚惶诚恐。

    慢说宋慈即将起复,便是以往,杨璟对宋慈这个法医鼻祖也是毕恭毕敬,哪里敢在宋慈面前装大,便将自己与彭老太公的协定说道了出来。

    其实杨璟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若宋慈年轻个几十岁,说不定就与杨璟想象的那般坚守原则,但对于如今的宋慈,这样的小小变通,显然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果不其然,宋慈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相当震惊,但却同意了杨璟的做法。

    他本以为牌楼才是藏尸点,与彭老太公协商,后者却不肯让宋慈挖掘牌楼,然而没想到大门才是真正的藏尸点!

    那些牌楼其中有一座是神宗皇帝御赐的,自然是动不得,但彭府的大门同样是朝廷特许,建造了高高的台阶,没想到杨璟却能说服彭老太公,同意要挖掘藏尸!

    古时的府邸能否建造台阶以及门槛高低都需要考量,根据官衔大小身份高低来决定府邸台阶的级数和高度,不能随意建造,否则就有僭越之嫌,所以才有谁谁谁门槛太高,实在高攀不起的说法。

    宋慈虽然已经很久不碰刑案,但近期一直在撰写他的洗冤集录,对那枚铆钉的推理,他也很感兴趣,便与杨璟讨论起这个事情,反倒没太把挖掘大门的事情放在心上。

    杨璟自然不敢班门弄斧,但他也不会妄自菲薄,宋慈确实是名垂青史的人物,但他在法医验证理论上也有着许多错缪,毕竟都是经验之谈,并无科学的理论支持。

    所以杨璟侧重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推理阎立春的案子,宋慈越发觉得惊奇不已。

    毕竟心理分析在古时很是神秘,大多与一些玄之又玄的旁门左道有关系,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学说。

    所以宋慈对杨璟刮目相看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两人又商量了挖掘彭府大门之后的相关事宜,宋慈见得杨璟精神困乏,脸色有些难看,赶忙让鹿白鱼带着杨璟回县衙歇息去了。

    杨璟也是有些吃不消,毕竟大伤初愈,劳顿了一天,回来处理完伤口之后,草草吃了些东西便睡下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翌日的中午,夏至丫头服侍着他起身,外头日头毒辣,杨璟浑身是黏糊糊的汗水,伤口发痒,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昨夜将那箱财物都交给了夏至,这小丫头今日的心情非常不错,无论是白粥还是小菜都做得精致可口,开胃消食,很是清凉。

    杨璟正吃着午饭,鹿白鱼却背着行囊,来到了杨璟的住处。

    杨璟见得鹿白鱼这副打扮,知道她这是要回苗寨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虽然明知道鹿白鱼一定会回去,但真正到了这一天,杨璟心里多少有些不舍,毕竟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彼此之间都有了不少的改观,关系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敌对了。

    “姐姐吃过了吗?一起吃个午饭吧…”

    虽说鹿白鱼曾经不眠不休地救治杨璟,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但印象之中,两人却从未同桌而食。

    杨璟其实并不知道,古时女子其实很少与男人同桌用饭,便是在家里,也很少这样,毕竟是男尊女卑的时代。

    苗寨里头虽然没有那么多规矩,但鹿白鱼是蛊师,禁忌要比寻常女孩多一些,与家人一同用饭的机会并不多,更不用说与杨璟一道用饭了。

    听得杨璟的邀请,看着杨璟那恳切的目光,鹿白鱼心头不免微微激动,但她终究还是站在门外,并没有落座。

    “月娘的事情…谢谢了…我让她跟我一同过来道谢的…可她…你知道的…”

    杨璟帮鹿月娘说情并不是为了鹿月娘,而是想要还人情给鹿白鱼,也从未指望过鹿月娘会对自己说半个谢字,自然不会在意这件事。

    “姐姐别客气了,虽然我不是什么良人,但也知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便是冲着姐姐和阿爷的恩情,也是要帮的,姐姐就别放心上了…”

    见得杨璟如此大度,鹿白鱼反而有些气恼鹿月娘的小性子了,毕竟是鹿月娘与周南楚私定终身,背弃婚约,对不起杨璟,而杨璟先前纠缠鹿月娘,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她?

    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待之后,鹿白鱼顿时发现杨璟也并不是那么可恶,认真计较起来,错的其实是鹿月娘和周南楚。

    当然了,如果站在杨璟的角度,恋爱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封建礼教思想和制度,其实荼毒不小,鹿月娘和周南楚也算是自由恋爱,杨璟是怨不得别人的,这件事也就没有谁对谁错了。

    自打上次伏杀和一同坠落山崖之后,鹿白鱼便觉得杨璟脱胎换骨,仿佛变了一个人,连她家老爷子都说,杨璟落入洞庭湖,失去了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现在的杨璟已经让人由衷佩服了。

    见得杨璟如此,鹿白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夏至丫头走了上来,挽着鹿白鱼的手臂道:“鹿姐姐你这是要走了吗?可少爷伤势未愈,你走了少爷可怎么办…”

    夏至丫头懂得体贴人,很得人喜欢,鹿白鱼本来就是姐姐的性子,对夏至这种小丫头也是格外关心,两人又一同照顾杨璟,关系自然是不错的。

    听得夏至这么说,鹿白鱼脸色也有些古怪,似乎内心在挣扎迟疑,其实她也很清楚,杨璟的伤势已经稳定,危险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静养就好了,自己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可如果继续留在杨璟身边,她担心会一次次刷新对杨璟的认识,她害怕这种感觉。

    她害怕这样长久下去,会彻底改变对杨璟的看法,会发现杨璟其实还是跟以前那样敬重自己,那么就证明当初她对杨璟那般狠心,都是她的错。

    再者,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忘不了那件事,仍旧忘不了与杨璟在山谷里的那一夜。

    她确实已经是个老姑娘了,但老姑娘也是姑娘,她即便浑身是毒,也是个女儿的心思,虽说苗寨里的姑娘比汉人要开放一些,但与杨璟**相对,亲密接触过后,那段记忆,那样的旖旎光景,是如何都挥之不去的。

    这也是她不能留在杨璟身边的主要原因。

    所以当夏至问起之时,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坚决地点头道:“你家少爷的伤势已经无碍,只需静养便可慢慢恢复,寨子里还有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杨璟又何尝不知道鹿白鱼的心思?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体谅了鹿白鱼当初的苦衷,这也是他为何对鹿白鱼越来越尊敬的原因,他希望能够修复这段关系。

    所以他便接过话来挽留道:“这段时间多得姐姐照顾,还没能好好招待姐姐,姐姐不如多留几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吧…”

    听得杨璟这般说,鹿白鱼不由紧张了一些,双手捏着行囊的带子,淡淡一笑道:“不用了,我…我要回家了…”

    杨璟从未见过鹿白鱼的笑容,此时见得她展颜一笑,别有一种成熟妩媚的诱惑之美,心头不由一荡,脑子里又闪过了山谷洞穴里的旖旎画面。

    鹿白鱼见得杨璟痴痴地看着自己,心里也慌了,当即低下了头,转身便走:“我…走了,保重!”

    杨璟此时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追到了院门外头,眼看着鹿白鱼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也不由轻轻地叹息。

    “少爷,回去歇着吧,日头太毒了…鹿姐姐也真是辛苦…若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杨璟也没想太多,听得夏至丫头这般说,便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正要往回走之时,王斗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朝杨璟急报道。

    “推吏大人,不好了!阎…阎立春…阎立春!”

    杨璟心头顿时一紧,他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虽然有提刑司的人把守着,但他还是嘱咐巴陵县的狱卒一定要严加看守,任何与阎立春有关的东西,包括吃食都要严格筛查。

    然而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别急,慢慢说!”

    杨璟一把扣住王斗的手腕,拇指用力一按,紧紧压住了他的内关穴,王斗吃痛之后,气息一滞,一张一弛,总算是喘顺了,这才继续开口道。

    “阎立春…遭人投毒,眼下…眼下正在呕血!”

    杨璟一听,果然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心里也是大骂了一句,阎立春的事情败露之后,必定会给阎贵妃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单论动机,投毒凶手的幕后主使也便呼之欲出了。

    杨璟心里也是气恼,这两三个月的查案过程当中,每次他有重大突破之时,总会出现一些变故,要么人死了,要么半死不活,提供不了有效的证据,实在让人憋屈。

    眼看着彭老太公已经妥协,这件事情就要尘埃落定,却又出了投毒的事情,真是让人郁闷到吐血,杨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在跟他作对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从查案子到现在竟然屡屡都是这样,杨璟恨不得立马将阎贵妃推下凤台,也只有这个可恶的女人倒台了,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才能顺心遂意地查案子。

    不过杨璟只是气恼,心里并没有慌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渐渐找回了当法医之时的心态,甚至在更加复杂的环境下,得到了不小的成长。

    虽说阎立春遭人投毒,给案子又带来了变数,但杨璟终于有借口将鹿白鱼留下来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吧。

    杨璟让王斗将刚走不远的鹿白鱼给追了回来,也顾不上再吃饭,便一同赶到了关押阎立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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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震慑

    杨璟急着赶往大牢,便让夏至将勘察箱背上,自己则由两名脚力了得的仆人用滑竿抬着,率先离开了院子。

    鹿白鱼本就没走太远,被王斗追上,说明了原由,也没有任何犹豫便回来了,因为事态紧急,也没跟杨璟多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鹿白鱼便跟着王斗快走了一步。

    杨璟这厢的速度并不算快,走到半路又遇到了杨知县,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及时来到了牢房。

    此时牢房四周全是身披黑甲的提刑司神捕,将大牢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一人鬓角花白,精神矍铄,虽然没有穿黑甲,但俨然是这些神捕的头领,一双鹰眼四处扫视,寒光逼人!

    巴陵县的守卫们全都被逼到了墙角,像犯人一样被看管着,一个个面露怒色,显然提刑司的人已经将他们当成投毒的嫌疑人了!

    王斗与鹿白鱼已经抢先抵达,此时却被拦在大牢外头,王斗正在与这老者争辩着,应该是那老者不肯放行。

    阎立春被严密看守起来,按说不该出现投毒这样的事情,如今事发,只能说明确实有内鬼在作祟,老者将所有人都监控起来也无可厚非。

    而王斗虽然是县衙捕头,但他也是接触者之一,鹿白鱼又无名无分,老者不放行也是情理之中。

    可如今阎立春生死不明,鹿白鱼对毒药的研究有多么的高深,那是杨璟亲眼所见甚至亲身体会过的,眼下这等紧急状态下,鹿白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世叔,快过去看看!”杨璟催促着,杨知县也加快了步伐,两名力夫也是浑身冒汗地抬着杨璟往前小跑。

    见得杨知县过来,这老者只是微微抱拳,杨知县也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角落里满眼委屈的巴陵衙役和狱卒们,也暂时不去理会,朝那老者说道。

    “罗大人,本官收到急报,嫌犯阎立春竟然遭人投毒,特地赶过来一探究竟,这位姑娘乃是解毒圣手,放她进去吧。”

    然而那老者只是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朝杨知县道:“知县大人,抱歉得紧,上头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至于解毒嘛,王公公带有御医,眼下已经在路上了,大人还是自己进去吧。”

    这老者说到御医二字,特地往鹿白鱼身上扫了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杨璟也曾听王斗说起过,与他一道负责巴陵大牢看守任务的,乃是提刑司的知事官罗教平。

    提刑司也就是提点刑狱司,乃是路一级(相当于省级)的衙门,直属于当今皇帝,不受地方制约,权柄极大,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检察院,任务是到下级市镇勘察案件,负责疑难重案,核准死刑,等等,有时候还会监督税收和常平仓的监管,碰到叛乱甚至还有权招募和调动平乱的军队。

    这些职能已经超越了提刑司的职权范围,也是在南宋特殊的时代环境下,才会出现的怪现象,在北宋是很少见到的。

    在提刑司里头,除了提刑使,也就是提刑官之外,还有副使和判官、知事等官职,当然了,还有大量的侦查人员,也就是那些身披黑甲的提刑司神捕。

    这罗教平乃是提刑司知事官,若单论官衔,比杨知县还要高那么一丢丢,眼下又是提刑司下来调查重案,他自然不会跟杨知县太过客气。

    在他看来,提刑司凝聚了精锐,专门侦办大案要案,自然不是小小的县衙所能比的,他甚至认为,给阎立春投毒的凶手,就藏在那些衙役和狱卒中间!

    这个杨知县也是够犯浑的了,阎立春是何等关键的要犯,即便遭人投毒,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随便找个乡野女人,就说是什么解毒圣手,万一她把阎立春给治死了,谁说得清楚?

    反正这个事情有王公公和宋慈主持大局,又有御医在此,又何必让一个乡野村姑来冒险?

    杨璟很理解罗教平的做法,毕竟事干重大,他也是职责所在,但对于他那鄙夷和高人一等的姿态,心里却并不认同。

    眼下情况紧急,救人如救火,多争取一刻,阎立春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又岂能拘泥古板!

    “罗大人,杨某以人格担保,这位鹿姑娘毒术高超,即便不能救助,起码也能在御医抵达之前,延缓一下,再不济咱们也能探查清楚阎立春的身体状况,还望罗大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杨璟话音刚落,罗教平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提刑司的人,自然听说过杨璟。

    虽然大家伙儿都说杨璟是首位功臣,连宋慈都对他青睐有加,但他杨璟还入不得罗教平的法眼!

    因为罗教平是现任提刑官赵京尹的心腹,宋慈一旦起复,极有可能会把赵京尹排挤出去,而后重用李准和刘汉超等人,哪里还有他罗教平什么事!

    赵京尹与当今赵室皇族有着远亲血脉,眼下也正在活动宫里的人脉关系,罗教平自然希望赵京尹能够保住提刑官的位置。

    人都说杨璟极具智慧,屡破奇案,但罗教平却不以为然,一个流落到苗寨里的穷酸汉家郎,能有多大的见识?

    大不了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竟然还真的洋洋得意将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小小县衙推吏,竟然对他这个提刑司知事官指手画脚?!

    念及此处,罗教平自然而然便大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朝杨璟讥讽道。

    “杨推吏,你也知道阎立春干系重大,你以人格担保?却不知你的人格值几个钱!这等大事,也是你个小推吏敢随便开口的么!”罗教平见得杨璟连走路都困难,还要靠人抬着,更是鄙夷万分。

    慢说一个小小的推吏,便是杨知县他都不放在眼里,敢问你杨璟的人格能值多少钱?上头怪罪下来,便是杀了你这个小推吏,又有何用?

    要知道阎立春牵扯到的可是朝堂高层,甚至于皇宫里的势力也都在暗中较劲,又岂是杨璟这个一个小人物能够染指的!

    杨璟本还理解罗教平的做法,毕竟他也是公门中人,知晓职责所在的难处,可罗教平已经不是在恪尽职守,而是在进行**裸的人身攻击!

    这桩案子是杨璟发现的,也是杨璟一路追查下来,差点付出生命为代价才终于抓到了阎立春,更是杨璟说服了彭老太公,即将要将阎立春绳之于法,甚至于前面的舞弊案都会在大理寺和刑部重审!

    可阎立春一旦被毒死,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奋斗了这么久才得来的成果,毁在一个只知道人身攻击的罗教平手里!

    “罗大人无端攻讦杨某,实在有失体面,不过这事情杨某以后再计较,杨某身为巴陵县刑案推吏,是这桩案子的负责人,对大牢和人犯有着监察的职责和权柄,在此范围内,杨某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度和执行公务,现在我就要带着鹿姑娘进去救人,谁敢阻拦,就是妨碍杨某办差!”

    杨璟直视着罗教平,而后从滑竿上站起来,朝罗教平斩钉截铁地沉声道。

    然而罗教平却再度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本官今日才知道何谓拿着鸡毛当令箭!案子已经转交提刑司,又岂是你这小小推吏能负责的,你可曾见得你家县老爷敢发话?”

    杨璟既然决定快刀斩乱麻,便不容罗教平再耽搁片刻,他往前一步,沉声喝道:“眼下人犯就在巴陵大牢里头,只要是在巴陵,就归我杨璟管,便是你罗大人犯了案,杨某也照关不误!你说案子转交给了提刑司,说杨某无权干预,便拿出公文来,若拿不出来,就给我滚开!”

    杨璟好歹也是经过了数次生死拼杀的狠角色,又在宋慈的身边耳濡目染,此时既有腾腾杀气,又有赫赫尊威,那罗教平也是见惯了大人物的人,却被杨璟如此逼迫,一时间竟被震慑得哑口无言,心口莫名其妙噗通直跳,后背发凉,仿佛杨璟下一刻就要掐死他一般!

    这人在争强斗狠之时靠的就是气势上的压制,所谓耍流氓的怕耍横的,耍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个案子确实移交给了提刑司,据说连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也都正往巴陵这边赶来,因为他们也担心押送阎立春的过程当中会节外生枝。

    所以提刑司那边是有正式公文的,只不过因为巴陵县衙有现成的牢房,又有守备力量,他们才将阎立春关押在了县衙大牢。

    杨璟所言也并没有错,巴陵县确实有看守犯人的职责,大牢里头除了阎立春,还有别的囚犯,而杨璟相信罗教平跟自己一样,也是收到了急报才匆匆赶过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罗教平根本就不可能随身带着公文,杨璟让他出示公文,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但恶人便需恶人磨,罗教平这种人根本就看不起你,更不会跟你讲道理,把时间都浪费在跟他斗嘴皮子上的话,待得御医赶来,阎立春怕是早就被毒死了!

    果不其然,罗教平竟然被杨璟一声沉喝给震慑得哑口无言,杨璟也懒得与他再计较,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而后大步走进了牢房。

    王斗以及被看守在角落里的衙役和胥吏以及狱卒等一干人,见得杨璟如此霸气,内心也是热血激荡,这是杨璟的地盘,即使是罗教平这样的人,也要被咱们的杨推吏给震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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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牢中解毒

    阎立春的身份比较敏感,又是重犯,眼下又是提刑司的人在看守,是故被单独关押着。

    杨璟对巴陵大牢的布局已经非常熟悉,又有王斗在身边,很快便带着鹿白鱼进入了大牢,夏至丫头则替他背着勘察箱。

    阎立春的牢房外站满了提刑司的捕快,一个个神色严厉,目光如鹰,手按刀柄,给人一种极其肃杀的感觉,仿佛一只苍蝇飞过去都要被拔刀斩掉那般。

    见得杨璟等人进来,这些护卫纷纷严阵以待,杀气腾腾,眼中满是警觉,毕竟阎立春就是在他们的看守下被投毒的,若再出岔子,他们根本就担待不起。

    “王斗!罗大人已经吩咐过,尔等巴陵公人不得入内半步,还不给我退出去!”

    王斗被护卫们一呵斥,当即停下脚步来,朝杨璟看了一眼,罗教平这个阎王容易对付,这些护卫小鬼却有些难缠。

    杨璟也不理会,带着不怒自威的神色,直视着那护卫小头目,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站住!”那护卫是认得杨璟这个巴陵推吏的,按住刀柄就猛喝了一声。

    然而杨璟却没有止步,走到护卫的面前,还未等那护卫拔刀,便闪电出手,猛然挥出了一记耳光!

    “啪!”

    这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护卫的脸上,后者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挂着血迹,差点没把牙给打掉了!

    “罗教平都不敢拦我,你是甚么东西!”

    杨璟见得周围护卫纷纷拔刀,却不为所动,神色冰冷,带着极度地威严,四面扫视一眼,而后沉声说着。

    众人一听,也回过神来,罗教平就在外头守着大牢的门口,杨璟能够进到这里来,必定是通过了罗教平那一关的,想到这一节,这些护卫们也就没了脾气,可怜那小首领白白挨了杨璟一个打耳刮子。

    不过杨璟也是出于无奈,若不出手震慑,再这样扯皮下去,阎立春可就危险了。

    杨璟如此果决地出手,也让王斗觉得脸上有光,县衙的人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弟兄们如今被当成投毒的内鬼嫌犯,一个个被丢在墙角里看管着,连杨知县都噤若寒蝉,没想到杨璟这个推吏大人,着实为大家出了一口气!

    “还不滚开!”王斗紧握刀柄,来到杨璟的身边,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威势,那些护卫们只好纷纷收到入鞘。

    而就在此时,牢房里突然传来动静!

    阎立春本来仰躺在床上,杨璟也看不清楚情况,如今却突然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如突然被绷直了的木偶一般,手脚僵直,肚子往上反弓着,脑袋歪向外面,着实将护卫们都给吓住了!

    杨璟循声看过去,便看到了这一幕,阎立春的脸正好侧向外头,阳光透过铁窗投射在阎立春的身上,她竟然在对着杨璟笑!

    这种笑容很僵硬,也很诡异,一双眼睛更是凝视着杨璟,不像中毒,更像是恶鬼附身!

    杨璟与鹿白鱼相视一眼,赶忙分开诸多护卫,快步走进了阎立春的单人牢房。

    这牢房虽然没太多的摆设,但还算干净整洁,杨璟走进了才发现,阎立春已经将衣衫全部都扯开,雪白的皮肤上全是血红的抓痕,亵衣都被扯掉了,双腿夹着被子,薄被根本遮掩不住白花花的身子。

    似乎感受到了杨璟和鹿白鱼的存在,阎立春变得更加的惊恐,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响!

    鹿白鱼将药箱放下,坐到床上,开始检查阎立春的中毒情况,而杨璟走到旁边来,但见得阎立春嘴唇发紫,脸色发红,紧咬着牙关,口涎直流,脸上保持着苦笑,因为身体反弓僵直而高高挺起的胸脯飞快起伏着,呼吸比常人要急促很多!

    王斗自然不敢像杨璟那样走进去,但夏至背着勘察箱,不得不跟着走进了牢房,那些护卫见得阎立春如此,哪里敢再阻拦杨璟,见得夏至这么一个小丫头,又背着箱子,也就没再阻拦。

    夏至见得阎立春如此诡异恐怖的姿态,当即捂住了嘴巴,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她曾是李婉娘的贴身丫鬟,见识也是有的,见得阎立春如此,不由想起了许多关于鬼上身的传闻来。

    “少...少爷...她是不是...是不是中邪了?”夏至扯了扯杨璟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毕竟这样的状况实在太过诡异了。

    杨璟朝她安慰一笑,而后说道:“不是中邪,是中毒了。”

    “中毒?可她为什么一直在笑?”夏至探出半个头来,快速地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此时鹿白鱼也松开了阎立春的手腕,回头说道:“确实是中毒...”

    “什么毒会是这个样子...”夏至仍旧心有余悸,鹿白鱼正要回答之时,杨璟却已经开口答道:“是马钱子中毒。”

    鹿白鱼顿时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的印象中,云狗儿只知道闷头读书,对草药的兴趣也浅薄得很,难道真的如前人所说,读书之后真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

    只是时间不允许,她也不想追问这些,总之在她看来,杨璟坠湖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变得不再那么讨厌了...

    杨璟也只是下意识回答,并没有察觉到鹿白鱼的疑惑,他从床上找来一块毯子,挂在了铁窗上,挡住了光源。

    因为马钱子中毒会出现好奇、惊恐和醉酒感,对光线和声响都很敏感,很容易引起惊厥。

    此时的阎立春应该处于中度中毒的阶段,全身已经出现僵直,而且已经惊厥,必须要解除这种状况,否则就很危险了。

    在没有地西泮等西药的情况下,用针灸应该能够达到缓解僵直和惊厥的效果,不过鹿白鱼并没有用银针,而是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蛛盒来。

    那巴掌大的蛛盒上布满了小小的通气孔,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只灰色的毒蛛!

    这毒蛛有些奇怪,背部竟然有一处鬼脸花纹,栩栩如生,充满了腐朽和死亡的气息,仿佛并非人间之物,是鹿白鱼从阴曹地府偷出来的一般。

    鹿白鱼小心翼翼地将灰色毒蛛放在了阎立春的肩头,那毒蛛一口便咬住了阎立春的皮肉,身上的死灰色开始慢慢淡化,仿佛褪色了一般,就好像能够看着它将体内的毒素一点点释放到阎立春体内一般!

    毒蛛的死灰色渐渐褪去,而阎立春的僵直情况也慢慢缓解,竟然真的平静了下来,牙关松开,苦笑脸也消失了!

    “这毒蛛竟然有松弛肌肉的能力,它的毒素竟然是天然的松肌药!”杨璟也不由叹为观止,虽然他不知道这蜘蛛是何品种,更不知道它的毒素会不会带来更大的伤害,但目前而言,确实是给阎立春解毒的好东西,今次带着鹿白鱼来,算是对了!

    夏至见得阎立春好转过来,那诡异的笑容消失,也不再僵直,心里也就没那么怕了,可见得那变得如石灰一般苍白的毒蛛,她又有些不敢靠近,当即朝杨璟说道。

    “少爷...先前你给少夫人解毒之时,不是要用浓茶来醒神催吐么...奴婢这就让人弄些浓茶来...”

    夏至说完就将勘察箱放下,想趁机出去透透气,不敢再看那毒蛛一眼。

    可杨璟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只觉得这丫头记性不错,善于学习,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给李婉娘解毒的细节。

    不过马钱子中毒是不能用浓茶醒神催吐的,浓茶和咖啡因之类的对马钱子毒没有抑制作用,反而会雪上加霜。

    “不用,马钱子中毒不可用浓茶...”杨璟随口答道,而夏至丫头则失望地哦了一声,直到此时,杨璟才察觉到,原来这丫头是想出去。

    杨璟笑了笑,而后朝夏至丫头道:“你还是出去帮我弄些干净的开水吧,记得,不可用凉水...”

    夏至的眼中露出惊喜来,猛然点了点头,放下勘察箱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适才阎立春全身僵直,已经让那些护卫吓得脸色发白,而杨璟和鹿白鱼进来之后,竟然将阎立春安抚了下来,此时阎立春浅浅地睡着,情况似乎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他们对杨璟和鹿白鱼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杨璟见得阎立春平复了下来,扒开她的眼皮一看,瞳孔收缩的状况都解除了,不由对鹿白鱼那只毒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蛊师对自家技艺向来守口如瓶,杨璟也不好打听,便朝鹿白鱼问道。

    “你打算怎么解毒?”

    鹿白鱼沉思了片刻,却是皱眉摇了摇头:“毒素已经入体一段时间了,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杨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鹿白鱼在他眼中,可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

    鹿白鱼似乎看出了杨璟的失望,朝他解释道:“我的蛊虫可以吸取肌肉里头的血液和毒素,但她的毒素还没有渗透到肌肉里,再说了,毒素若渗透到肌肉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来不及让蛊虫吸取毒素...”

    她也知道阎立春关系重大,更知道阎立春的生死对杨璟有何影响,但她毕竟是蛊师,而不是中医,也不是毒师,能够利用毒蛛来缓解僵直和惊厥已经着实不易了。

    杨璟见她带着歉意,心里也温暖,朝鹿白鱼说道:“没事,我还有办法...”

    “你有办法?”鹿白鱼又惊讶了起来,古时的毒药并不多,投毒多用砒霜和马钱子之类的东西,比较单一,但致死率却极高,就是因为没有太多解毒的法子。

    早先杨璟认出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就已经让鹿白鱼刮目相看,眼下竟然还有解毒的法子,就更让鹿白鱼惊奇了。

    她正想询问,外头却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叫骂声:“是哪个挨天杀的如此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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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御医受袭

    牢房门口传来一声尖厉的骂声,床上的阎立春不由再度惊叫起来,满脸惊恐,死死抓着鹿白鱼的手臂,口中露出白沫,瞳孔收缩,竟然再度惊厥了!

    鹿白鱼咬了咬牙,赶紧又取出一个盒子来,这一次却不是毒蛛,而是一只小小的树蛙,皮肤湿滑通透,隐约能够看见内脏,宛如琥珀雕刻的一般。

    这树蛙紧紧贴着阎立春的脖颈处,后者很快就再度平静了下来,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虽说如此,但杨璟还是有些担忧,这些毒物的麻醉效果很强,但对阎立春的身体应该会造成不小的伤害,也只能是饮鸩止渴。

    若非外头的来人突然叫骂,阎立春也就不至于如此,更不会增加阎立春的风险了。

    杨璟还没起来,外头的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高大男子,四十上下的年岁,穿着宦官的袍子,脸上满是怒气,指着杨璟的鼻子就骂道:“你就是杨璟?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小小一个推吏,竟然顶撞提刑司的知事官,擅自接触重犯,好大的胆子!”

    阎立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宦官又来聒噪,杨璟也是怒火攻心,因为这些人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璟看了看那宦官,知道他应该就是早些时日来巴陵的王念恩王公公,也便起了身,以官场的礼节拱手道:“下官杨璟见过王公公。”

    王念恩见得杨璟不卑不亢,甚至没有将他实在的话听进耳中,若是寻常官员,早就屁滚尿流地滚出去了!

    “杨璟,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本公公让你滚出去!”

    说实话,这王念恩时常陪伴君侧,见惯了当今官家的脸色,耳濡目染也就养出了一身的尊威来,漫说杨知县,便是那陪在旁边的罗教平也都低下了头,诸多护卫更是噤若寒蝉,不敢直视这个大太监。

    可杨璟非但没有半点惶恐,反而有礼有度,这种反应也是在让受惯了阿谀奉承的王念恩感到非常的气愤。

    杨璟见得王念恩如此张扬跋扈,想起大宋朝的宦官可谓史上一绝,如今亲身体会,也就释然了。

    他扫了一眼,见得王念恩身边有个白胡子老者,身后跟着一个稚嫩的小厮,知晓那就是御医,当即朝王念恩低声道。

    “王公公,下官若有甚么错处,王公公稍候责骂也不迟,只不过眼下却不是责骂下官的好时候...”

    “本公公想骂你还得挑时辰不成!还不快给我滚!”

    杨璟本还想着大局为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王念恩竟然如此暴躁和目中无人,反正阎立春一时半刻也死不了,杨璟心思一转,便露出了笑容来。

    “是,王公公说的是,下官这就滚出去。”

    王念恩以为杨璟有多硬气,非但不慌不忙,甚至还敢直言不讳,让他骂人挑时候,没想到只不过是花架子,当即冷哼了一声。

    杨璟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鹿白鱼正要将毒蛛和树蛙收起来,却见得王念恩走了过来,见得那毒蛛和树蛙,后者也是脸色大变!

    王念恩稍稍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恐地看着那毒蛛和树蛙,而后朝杨璟和鹿白鱼大声说道:“站住!你们哪儿也不要去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人,却用这等山野毒物,人犯若是死了,你们就是凶手,给我绑起来!”

    罗教平先前被杨璟气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如今有王念恩这个大太监撑腰,自然得意洋洋起来,朝护卫们挥手道:“给我拿下!”

    王斗当即抽刀,将杨璟护在身前道:“谁敢!”

    护卫们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巴陵老捕头,竟然如此坚决,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激发出血性来,适才又见得杨璟和鹿白鱼将阎立春给救了回来,一下子也不敢围上来。

    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白发老御医却是急了,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心,还是救人要紧,双方一旦闹将起来,这人可就危险了。

    老御医当即走到王念恩的前头来,朝王念恩说道:“王公公,且让老夫先行诊查,其余事体咱们稍候再做计较也不迟,还是救人要紧...”

    王念恩也不知为何,见得这老御医开口,竟然变得恭顺起来,朝老御医点头道:“齐老所言极是,是洒家鲁莽了...”

    老御医也不再多说,带着那小药童上前来,朝杨璟和鹿白鱼点了点头,这才弯腰给阎立春进行检查。

    “姑娘是苗人?”老御医朝鹿白鱼问了一句,见得鹿白鱼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这些东西先收起来吧...”

    鹿白鱼见得老御医平易近人,又能够以人为本,展现出良好的医德,比王念恩等人好太多,心里也多了一份敬意,便将毒蛛和树蛙给收了起来。

    老御医看了看阎立春的情况,把了脉之后,并没有怕脏,细细查看了阎立春的呕吐物,不由轻叹了一声,朝王念恩道:“是马钱子中毒...若发现得及时,当用甘草或者苏木,或可解了毒,然则眼下毒已深入,怕是...”

    王念恩见得老御医如此说着,脸色当即大变,阎立春有多么重要那是不需多言的,若阎立春死了,他便是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眼珠子一转,王念恩当即将目光转向杨璟和鹿白鱼,大声怒骂道:“都是你们的错!肯定是这些毒虫加速了毒素流转!给我抓起来!快抓起来!”

    适才抓人被老御医阻拦了一下,罗教平心里正憋屈呢,此时见得王念恩下令,当即又来了精神,带头便走了过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阎立春突然倒抽一口气,又惊了起来,抓住了老御医的脖颈,像中了邪一般死死掐住!

    王念恩虽然急着找替死鬼,但也不敢违逆这个老御医,态度恭谦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今次来巴陵的主事人是这个老御医,而不是他这个大太监一般。

    见得此状,王念恩也是急了,朝罗教平大叫起来:“先救齐老!先救齐老!”

    罗教平也是慌了,他已经是官场老人了,能够做到提刑司知事官,眼里还是有的,王念恩三番四次对老御医如此恭顺,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当即就抓住了阎立春的手,用力往外掰。

    可阎立春的手脚僵直,变得力大无穷,除非将她打昏,否则根本就掰不开她的手!

    只是阎立春也是动不得的人物,罗教平这些可就为难了!

    眼看着老御医眼珠子外凸,脸色通红,呼吸困难,王念恩也是急得团团转,跳脚骂道:“快想办法啊!”

    罗教平也是怒不可遏,朝那些护卫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然而环境越是吵杂,阎立春便越是惊恐,手上的劲头也就越大,那些个护卫毕竟是见过杨璟和鹿白鱼本事的,为首的小头领当即朝杨璟求道。

    “杨大人,烦请出手相助一把!”

    杨璟还未出声,罗教平已经怒了:“混账东西!都甚么时候来,还不滚过来帮忙!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还救个劳什子人啊!”

    口中如此骂着,他终于还是将阎立春的手掰开了一些,老御医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开口说话,似乎听到了护卫适才的话语,便艰难地指着杨璟和鹿白鱼的方向!

    王念恩见得此状,早已六神无主的他不由将目光投在了杨璟的身上,急迫地骂道:“杨璟!还不救人!”

    杨璟心里也火大,若不是你个死太监一直叫叫嚷嚷,又岂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抱歉得紧,杨某不学无术,可不敢乱来,还是老老实实滚出去的好。”

    王念恩闻言,脸都气绿了,可此时老御医的脸却又红转白,他死死地指着杨璟和鹿白鱼,眼中全是求生的欲念,王念恩毕竟是官家身边的人,又不是蠢物,更是能屈能伸,心里虽然气愤,但面上却软了下来,咬牙说道。

    “是洒家着急了,杨...杨推吏还是想想法子吧,齐老可是官家身边的贴己人儿,若真个出了事情,漫说是我,便是整个巴陵都要不得安宁,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县衙所有人考虑考虑才是啊...咱先处理了这事儿,其他的稍后洒家必定给你个交代!”

    不得不说,这王念恩能够成为大太监,也是不简单的人物,便是如此急迫的情况下,他都能够抓住杨璟的软肋,在最短时间内软硬兼施,达到自己的目的,表面的张扬跋扈底下却是深沉的心计和城府!

    杨璟知道这已经是王念恩的底限了,而他对老御医的印象也不错,便朝鹿白鱼点了点头,后者将树蛙放在了阎立春的后颈上,过得片刻,阎立春便松开了手!

    阎立春的惊厥解除之后,整个人汗水淋漓,虚弱地躺在床上,惊恐地蜷缩着,如同即将死去的幼兽。

    老御医剧烈咳嗽着,过得许久才缓了过来,指了指王念恩,第一句话便是:“马钱子...中毒...会惊恐不安...谁也别大声说话了,闲杂人等,全都给我出去!出去!”

    其实他确认了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之后,便已经检查出来,阎立春的手脚并没有僵直,想来应该是鹿白鱼的毒物在维持,又见得铁窗被摊子遮掩,便已经知道杨璟和鹿白鱼是有本事的人,正打算与杨璟和鹿白鱼打个商量,只是没想到话未说完,王念恩又闹了起来。

    老御医齐悬济也算是老好人,这会儿也给王念恩闹出脾气来,见得护卫们都滚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只树蛙,朝鹿白鱼点头赞道:“苗家的秘法果真是神奇...不知姑娘可有法子解毒?”

    鹿白鱼朝他摇了摇头,齐悬济也有些黯然,可又听鹿白鱼接着说道:“我没法子,但他有。”

    齐悬济猛然抬头,见得鹿白鱼指着杨璟,当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杨推吏?”

    杨璟也不否认,朝齐悬济点了点头,老御医顿时激动了起来:“杨推吏有几分把握?”

    杨璟轻声笑了笑道:“十分。”

    老御医齐悬济不由皱了眉头,但凡治病救人,谁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便是他这样的御医,也不敢这般,杨璟实在有些太过自满了。

    不过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多虑,马钱子中毒非同小可,但凡有些许希望,都要去尝试一番。

    “杨大人需要什么协助?”齐悬济有些迟疑地问道。

    杨璟朝王念恩瞥了一眼,而后朝齐悬济拱手道:“解毒的事情交给我就好,只是有件事要先处理清楚。”

    齐悬济:“杨大人尽管开口,只要能救得淑仪夫人,老夫和王公公自当答应了便是!”

    杨璟指了指夏至,朝齐悬济问道:“杨某就想问一问,是谁打了我家妹子的耳光!”

    夏至猛然抬起头来,捂住仍旧留有指印的脸,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适才她走出去的时候,被罗教平等人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受了一巴掌,被带进来之后又吵吵闹闹,心里更是委屈,却没想到杨璟一直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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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刮耳光

    老御医齐悬济似乎有着极高的威望,就连大太监王念恩都对他毕恭毕敬,老御医发话之后,诸人生怕再引起阎立春惊厥,便都噤若寒蝉,连低声议论都不敢再有。

    见得老御医束手无策,包括王念恩在内,一个个都满脸的苦丧,只等着洗干净屁股去蹲号子,听说杨璟竟然懂得解毒,又纷纷露出惊喜之色来!

    杨璟不卑不亢的表现其实足以赢得这些人的敬意,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在面对王念恩这样的大太监之时,保持宠辱不惊的本色,甚至胆敢出言顶撞。

    然而杨璟非但做到了这一点,而且还坚持到了最后,不仅仅躲过了牢狱之灾,眼下竟敢有恃无恐,竟然开始追究到底是谁打了他妹子一个耳光!

    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夏至丫头根本就不可能是杨璟的妹妹,且不说夏至的穿着和言行举止以及容貌气质,单说正常的兄长,根本就不会让自家妹子抛头露面,也更不会将自家妹子带到大牢里来!

    若说夏至果真是杨璟的妹子,替自家妹子出头,追究打人者的责任,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夏至分明只是个奴婢,为了一个低贱的奴婢而有恃无恐地跟大太监王念恩叫板,杨璟若不是脑袋进水了,就是脑袋被抽干了。

    可杨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他的双眸之中毫无惧色!

    这些护卫们是见识过杨璟和鹿白鱼抢救阎立春的,这段时间在巴陵大牢里头,多少也听说过杨璟的名号,只是大家伙儿都以为巴陵这等小地方,本土衙役没甚么见识,喜欢夸大其词,是故对杨璟很是不屑。

    直到今日杨璟气得罗教平哑口无言,撞入大牢来,又用一个大耳刮子震慑了诸人,成功将阎立春保下来,大家才对他刮目相看。

    可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杨璟所为实非明智之举,虽然眼下王念恩忌惮阎立春的生死,说不定真会让杨璟替自家奴婢出一口恶气,可难保王念恩不会事后报复。

    若杨璟懂得审时度势,就应该就坡下驴,趁机干脆利索地把阎立春给救活过来,往后抱上王念恩这条大粗腿,那才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否则以杨璟这么个区区小推吏,又该如何抵挡王念恩的报复?

    在他们看来,杨璟说到底还是太嫩了一些,白白错过了讨好王念恩的机会不说,连接下来救治阎立春的人情,也都提前败坏掉了。

    杨璟环视了一圈,见得护卫们脸上都带着惋惜的神色,那个早先被他打了一个耳刮子的护卫甚至有些“不计前嫌”,不断给他使眼色,暗示杨璟不要再提耳刮子的事情。

    杨璟心里也有些感慨,这些人虽然看不起巴陵的土人,但终究还是敬重强者,不过杨璟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因为他知道王念恩早已对自己产生偏见,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要给自己下马威,更不会在关键时刻让自己背黑锅!

    王念恩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如果你示弱,他必然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而你展现出强硬的姿态,让他知道想要啃你会崩了他的牙,反而让他心生忌惮。

    再者,杨璟也有着强硬的本钱,并非仅仅只是现在对阎立春解毒,还有他发现的一些内幕。

    所以杨璟其实心里早已下了决心,对待王念恩,绝不能示人以弱,该报复就必须要报复!

    当他朝王念恩问起,适才到底是谁打了夏至丫头的耳光,全场竟然无人敢言语,王念恩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可老御医齐悬济对杨璟的能力似乎深信不疑,王念恩心里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而且他也确实如诸人所想,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眼下便已经开始此事过后该如何报复杨璟这个小推吏才足够解气!

    “说吧,是谁打的耳光,给洒家站出来!人家一个小姑娘,亏你们也下得去手!”

    按说王念恩是个残缺之身,早先未发迹之前也是饱受鄙夷的弱势群体,该当同情夏至这样的奴婢才对,可事实并非如此,正因为他是残缺之身,所以在他拥有了欺压别人的能力之后,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使用自己的权势来欺压别人,以证明自己的男儿气概。

    所以他对夏至非但没有同情怜悯,反而会更加的不屑,因为夏至自己没有反抗,却有杨璟这样的人来保护,而他进宫之初饱受欺凌却无人为他出头,他对夏至充满了嫉妒,这种嫉妒也会转嫁到杨璟的身上!

    只是护卫们根本就看不出王念恩的心理活动,见得王念恩动怒,谁敢有所隐瞒?

    护卫们当即纷纷低头,而仍旧昂首而立的罗教平也就显得格外的显眼了!

    他们生怕得罪罗教平,甚至不敢用目光来指证罗教平!

    然而这便像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而你却仍旧站在原地,那么你就成为了冒头的那一个,一样的道理,虽然护卫们没有指证,但他们退缩的目光,也自认高人一等的罗教平给推了出来!

    “罗大人,你好歹也是提刑司知事官,做事怎能如此随心所欲,还不快给杨推吏赔个礼!”

    王念恩微微抬起眼皮来,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在杨璟看来,只不过是拙劣到了极点的表演罢了。

    罗教平护着王念恩进来,谁打了夏至丫头的耳刮子,王念恩还会不清楚?

    只是罗教平并没有想到,王念恩竟然真会为了杨璟而向他这个知事官发火,真要让他这个知事,给不入流的推吏赔礼道歉,这简直就是耻辱!

    “王公公…这大牢重地,人犯又生死攸关…下官…下官也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位姑娘也没个身份,下官更不知道她是杨推吏的奴婢,直以为是进来坏事的,劝阻她离开之时,只是衣袖不经意扫了她一下…”

    罗教平很显然是放不下自己的脸面的,但这件事情他却是想错了,他低估了杨璟的决心,如果他不出来赔礼道歉,难道还让王念恩低三下四请求杨璟谅解?

    见得他张口分说,王念恩也不胜其烦,连他这个伺候在官家左右的大太监都缓和了语气,叫杨璟一声杨推吏,更何况你个提刑司知事!

    “混账!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大老爷儿们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恁地找甚么借口!”

    王念恩顿时暴怒,跳起来就给了罗教平一个耳光!

    “啪!”

    这一耳光干脆利落,王念恩也是出了死力,罗教平虽然武功不错,却不敢在王念恩面前放肆,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子,后槽牙都被打松了两颗!

    “公公…”罗教平难以置信又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儿,然而王念恩内心却激荡不已,因为适才虽然只是做戏,但也满足了他炫耀男性权势的虚荣心!

    罗教平见得王念恩如此,心里也是愤恨难平,却又不敢违逆王念恩,只好又将仇恨转向了杨璟,那眸光之中满是仇恨的烈焰,恨不得将杨璟烧成灰烬!

    一直冷眼旁观的杨璟也是内心暗笑,倒不是因为惩罚了罗教平,而是他看得出王念恩在做戏,虽然只是做戏,但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这是在给双方一个台阶了。

    杨璟连忙装出惶恐的神色来,朝王念恩说道:“公公这…这如何使得…这倒让杨某过意不去了…”

    王念恩只是摆手笑道:“杨推吏通晓百家,非但破案是好手,连医术也都让人为之惊叹,这淑仪夫人的毒可就靠你了,这些人也是瞎了眼,竟然打了杨推吏的妹子,本公公若不打醒他们,只怕以后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杨推吏无须如此,还是抓紧时间解毒吧。”

    杨璟见得罗教平被打得满嘴是血,又看了看夏至丫头,但见得小丫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正在嘻嘻偷笑,心里也就舒坦了许多,便拱手答应道。

    “王公公所言极是,救人要紧,烦请诸位暂且出去,淑仪夫人眼下是受不得半点惊吓了…”

    王念恩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便摆了摆手,罗教平及一干护卫尽数退出了牢房,然而杨璟还不满意,朝王念恩说道:“杨某解毒的手段有些特别,需催吐和导泄...还请公公一并移步到外头去…”

    王念恩闻言,也是气得咬牙切齿,可杨璟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他还要厚着脸皮留下来?

    这催吐和导泄都不太雅观,留在此处怕是要冒犯淑仪夫人的清白,杨璟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王念恩也只好忿忿地冷哼了一声,甩袖走了出去。

    此时牢房之中便只剩下杨璟、夏至和鹿白鱼,以及老御医齐悬济了。

    “杨推吏,不如老夫也出去候着?”齐悬济心底其实好奇到了极点,急迫想知道杨璟这个小推吏到底如何解除马钱子毒,他倒不在乎王念恩被赶出去,他忌讳的是看了杨璟的独门秘术,这可是各行各业都应该遵守的规矩。

    不过杨璟早就有了打算,既然早已看出王念恩忌惮这老御医,这位老御医才是此行的关键人物,他自然不可能得罪这位老御医。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让这个老御医对自己刮目相看,似老御医这等宗师,唯一能够让他们动心的,也就只有未知的东西了。

    这也是杨璟敢于顶撞王念恩的原因之一,既然有把握赢得老御医的好感,又何必费力去讨好一个对自己充满不屑和鄙夷的太监?

    再者,从适才老御医不嫌脏污给阎立春检查,杨璟便看得出齐悬济是个有医术也有医德的善良老者,自己在王念恩这样的奸佞面前不卑不亢,非但不会惹恼他,反而会让齐悬济觉得他杨璟是个有风骨的人!

    念及此处,杨璟便笑着拱手道:“晚辈岂敢如此,老先生这般一说,倒是折煞了晚辈,这解毒之法也不算玄妙,所赖者不过家中所传的一味独门秘药,万事还需老先生主持大局才是!”

    杨璟这般一说,齐悬济不由点头,抚须微笑,杨璟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给阎立春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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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引导推理

    杨璟对齐悬济所言其实并非谦逊,他的解毒之法确实依赖于一种药剂,而这种药剂,他的勘察箱之中恰好就有。

    这并非他的勘察箱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百宝囊,而是这种药剂太过常见和常用,便是在后世,普通家庭之中也会有,那就是碘酊!

    碘酊也就是碘酒,是由碘、碘化钾溶解于酒精而制成的,具有强大的杀灭病原体作用,也是最为常见的杀菌消毒用品,常用于皮肤及手术部位的消毒,若换成别的,杨璟的勘察箱里头或许没有,但如果连碘酊都没有,那勘察箱也就可以丢掉了。

    马钱子之中有毒的成分是番木鳖碱和马钱子碱,二者均有大毒,主要是神经系统毒性,所以才会引起强直性痉挛,若解救不及时,极有可能因呼吸肌强直性收缩而窒息死亡。

    而内服稀释之后的碘酊或者复方碘溶液,能够使马钱子碱发生沉淀反应,形成不溶性物质,再利用低浓度高锰酸钾溶液洗胃,就能够清除毒素了。

    高锰酸钾溶液不好配制,但杨璟已经有了经验,利用碱液来洗胃也曾经在李婉娘的身上尝试过,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这也正是他的信心来源。

    古时都有门户之见,各行各业敝帚自珍,独门绝活往往都死死捂着,杨璟早先便已经说过,解毒有赖于一味独门药剂,所以齐悬济也不敢多问。

    但见得杨璟取出碘酊来,双眸之中仍旧禁不住强烈的好奇,杨璟自然不会在意,大大方方将碘酊递给齐悬济,让这个老御医好好端详了一番。

    装载碘酊的塑料瓶首先吸引了老御医的兴趣,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材质,似琥珀又不是琥珀,非铁非石又不是木更不是瓷,总之杨璟一下子就吸引了老御医的主意,让他觉得杨璟绝非简单的小青年。

    而杨璟打开勘察箱的那一刻,老御医只是匆匆一瞥,内心便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他是中医,不懂得外科手术,可杨璟那些手术刀具,一柄柄一件件都银光闪闪,制作极其精良,而且并不难通过这些刀具的外形来推断它们的作用!

    只需看到这些刀具,老御医便深刻地亲身体会到,杨璟绝非表面这么简单,他肯定是个深谙医术的人,而这种医术,却是老御医齐悬济从所未见的!

    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又是当今官家的贴身御医,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受人敬畏,早已视钱财为粪土,唯一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便如杨璟先前所猜测的那般,是技艺上的突破,是对未知的好奇,是学无止境的渴望!

    夏至取来凉开水,稀释了碘酊,杨璟很熟练地给阎立春服下,而后进行催吐和导泄,又有老御医从旁协助,忙到午后就措置妥当,解除了阎立春的危险。

    当老御医再度给阎立春把脉,确认阎立春确实已经没事了之后,他也不由啧啧称奇,心里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相信了杨璟,否则也就无法见识得到如此神奇的秘药和如此新奇的秘术了。

    老御医毕竟年纪大了,做完这些之后便走出外间来歇息,另外导泄之类的操作也涉及到阎立春这个淑仪夫人的**,古代医者极其注重这方面,给妇人诊病的忌讳也是颇多,老御医也需要避嫌。

    杨璟也知道这一点,好在夏至曾经写作过他做过这些,有了经验,杨璟又好生嘱咐了一番,便将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夏至和鹿白鱼这两个女子。

    走到外间之时,老御医正在好奇地打量着杨璟的勘察箱,不过眼下勘察箱已经被密码锁给锁上,他又不敢动手去开启,待得杨璟出来,赶忙别过头去,杨璟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辛苦了,若非得了先生倾力指教和协助,这淑仪夫人是没办法救回来了...”杨璟拱手道谢。

    齐悬济却板着脸道:“杨大人切勿如此,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那些个贪慕虚荣的人,老夫并没有做什么,这功劳全都是杨大人的,老夫一定会如实上报朝廷。”

    杨璟本是一句恭维话,没想到齐悬济却有些不快,误以为杨璟将他当成了抢功劳的小人。

    杨璟察觉到老御医的不悦,赶忙补救道:“老先生一门心思全扑在医道之上,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可谓高风亮节,若非老先生开了方子,这淑仪夫人便是清除了余毒,也好落下病根,小子又岂敢独自贪功!”

    杨璟这马屁拍得极其隐晦,果然让老御医再度展颜微笑,点头抚须,而后又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再提,这才转移话题,朝杨璟问道。

    “老夫素闻杨大人乃巴陵推吏,又是个破案的好手,对于这投毒之人,不知杨大人可有想法?”

    杨璟闻言,心里越发笃定这个老御医并不简单,若只是寻常御医,谁敢开口问这个,难道这不是王念恩大太监的活吗?

    其实杨璟进入牢房之后已经观察了一遍,将毯子挂在铁窗上之时,他发现了极其关键的线索,也正是这条线索,让他确认了投毒之人。

    而也正是因为确定了投毒之人,他才敢跟王念恩叫板,也正因为知道了投毒之人是谁,他更加不能向老御医透露实情,甚至只能撒谎。

    “老先生,实不相瞒,早前杨某进牢房之后,也做过一些勘查,投毒凶手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外来的刺客,另一种则是内贼。”

    “如果是外来的刺客,漫说进不来,便是进来了,一刀刺死淑仪夫人也就一了百了,又何必用下毒的法子?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是外人所为...”

    “嗯,杨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这么说就是内贼所为了?”毕竟术业有专攻,老御医对侦破案子没有太多的概念,听完杨璟的分析和推理之后,也觉得很是神奇,越发觉得杨璟高深莫测。

    “老先生,若是内贼所为,投毒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但投毒需要媒介,总不能抢塞到淑仪夫人的嘴里,这样还不如明着给她一刀,所以这毒必定要参杂在饭菜和饮水之中...”

    齐悬济不由点头认同道:“有道理啊!本以为侦查破案会很难,可到了杨大人这里,却变得这般容易,三言两句就将范围逐步缩小至此,杨大人能够受到宋提刑的青睐,果是名不虚传的!”

    杨璟听得齐悬济的由衷夸赞,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不过表面上却云淡风轻,继续分析道。

    “然而淑仪夫人入狱之后便开始不吃不喝,用绝食来表明心迹和清白,相信先生也已经看到了,今日的饭菜和饮水可都分毫未动呢...而且先生也查看过她的呕吐物,这呕吐物里头并无新鲜食物,只是乌黑色的药泥和苦水...”

    齐悬济被杨璟牵着思路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在不断拨开迷雾,不断接近着真相,这种仿佛身临其境破案的感觉,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验。

    “如此说来,这淑仪夫人根本就没有用饭和饮水,可她又是如何中的毒?”

    面对齐悬济的提问,杨璟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先生,咱们这个行当里有位高人曾经说过,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齐悬济似乎被这句话绕迷糊了,沉思了片刻,才听出了其中的真味,而后猛然睁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是淑仪夫人自己服的毒?”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既然要替投毒之人打掩护,这个结论必定不能由他杨璟提出来,而他已经确定了王念恩其实唯齐悬济马首是瞻,由齐悬济推出这个结论来,又有谁敢质疑!

    “可是淑仪夫人的马钱子又是从何得来的?总需要有人将毒药带入牢房,只要咱们审讯一番,找到这个供毒之人,真相也就大白了!”

    杨璟一听,心里也有些担忧,因为王念恩和罗教平已经将县衙的弟兄们都当成了嫌疑犯,若他们想要审讯供毒之人,必定会对弟兄们严刑拷打!

    可杨璟知道,这些弟兄根本就没有供毒,只怕到时候要受好大一场苦难,最后难免要出些屈打成招的冤案。

    想了想之后,杨璟朝齐悬济摇了摇头,反驳道:“先生这个断论还下得太早,以小子看来,这马钱子该是淑仪夫人自己的,并无供毒之人...”

    齐悬济难得自己独立作出推理,正等着杨璟夸奖他,可没想到杨璟却驳回了,这也让他有些不悦,连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杨璟看出了齐悬济的不悦和疑惑,当即答道:“先生能够推出这一点,智慧已经超乎常人,只是阎立春乃是堂堂御封的淑仪夫人,即便入狱,试问这些狱卒和提刑司的人,谁敢搜她的身?”

    “你是说她一开始就随身带着毒药?!!!”齐悬济似乎被点通了,满脸的豁然开朗,越发觉得破案实在是一件极其好玩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是有前提的,通常的查案充满了各种繁琐的排查和走访,枯燥乏味得紧,若非杨璟刻意引导,齐悬济也无法体会到这种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的快感。

    “齐老先生所言甚是,杨某曾经有幸与宋老一同到彭府赴宴,却是知晓淑仪夫人有着自己的药园子,相信她对草药并不陌生,而且她被揭露罪行之后,死志已决,显然想用自己的死,来避免阎氏一族受辱...”

    齐悬济听得杨璟的引导,也频频点头,但他毕竟不是任人糊弄的孩童,沉思了一会儿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来。

    “这样也不是说不通,只是杨大人适才也说了,淑仪夫人已经绝食几天了,既然死志已决,她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服毒,非要饱受绝食之苦几天之后,这才服毒?”

    杨璟早知道齐悬济足够睿智,绝不容易糊弄,所以早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即沉思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

    “哎...先生您也是生死之人,需知但凡常人皆有偷生之心,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愿意干脆利索去死?这淑仪夫人也是在等啊...今日怕是希望破灭了吧...据我说知,彭老太公已经答应出面指证她的罪行了...”

    齐悬济一听,也是惊喜,抓住杨璟的手道:“你说什么?彭老头子要出面作证?这...这实在太好了!如此一来案子也就有着落了!这也难怪她要服毒了!”

    杨璟见得终于搞定了齐悬济,也大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要去见一见那个投毒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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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风亮节

    杨璟从牢房中出来已经暮色阑珊,干燥的风卷着地面上的热气四处乱窜,余热不断扑面而来,将汗珠子不断压榨出来。

    罗教平见得杨璟出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忿忿地扭过了头去,而王念恩则满是期待地问道:“结果如何?淑仪夫人的毒可曾解得?”

    杨璟微微一笑,拱手道:“幸不辱命。”

    王念恩喜不自禁,笑逐颜开道:“杨推吏果是大才!”

    话音未落,王念恩便随手拍了拍杨璟的肩头,而后快步走入了牢房。

    杨璟摇头一笑,并不理会罗教平正在喷火的目光,带着鹿白鱼和夏至等人,往宋慈府邸去了。

    此时暑气蒸腾,余热未消,正值华灯初上,马车缓缓而行,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这还未到宋府,只到得半途,街上的行人和民宅里的百姓纷纷躁动起来,许多人纷纷走上街头,往远处眺望,也有人不断往同一方向汹涌。

    由于人流渐渐拥挤,马车的速度也不得不缓了下来,杨璟行动不便,只好敲了敲马夫:“怎么回事?”

    马夫:“回少爷,前头好像走火了…”

    “走火?”杨璟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躁动,朝鹿白鱼看了一眼,后者顿时会意,跳下了马车,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再度出现,朝杨璟说道。

    “是彭府的方向…”

    “彭府失火?”杨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过当他嗅闻到空气之中那种香味之后,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了。

    “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也不知是否因为今日两人一同经历了一场精彩的解毒,又许是她见识到了杨璟截然不同的一面,鹿白鱼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杨璟笑了笑,朝鹿白鱼说道:“不去看了,姐姐上来吧,咱们还是去宋府。”

    鹿白鱼看了看杨璟,也没再多说,跳上马车,那车夫驱赶着车子,开始逆着人流缓行,平日里一刻钟的车程,此时却整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宋府。

    杨璟下得马车,便来到了门房,那老门子自然认得杨璟,当即迎上来,带着歉意道:“杨大人可来得不巧,宋阁老眼下不在家…”

    杨璟仿佛早有所料,朝那老门房摆手道:“不妨事的,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老门房也不好怠慢,他也清楚杨璟与宋慈父女的关系,不敢让杨璟在门房守候,善做主张让他移步茶厅,一面让人通知管家暂时接待一下杨璟。

    杨璟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宋慈才回到府上,见得杨璟,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释然了,朝杨璟说道:“就知道你会过来,等很久了?”

    杨璟呵呵一笑,就要起身给宋慈行礼,宋慈正好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压了压他的肩膀,关切地说道:“身子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杨璟也不勉强,径直坐了下来,而后朝宋慈身后的风若尘看了一眼,朝她笑道:“是你给阎立春下的毒吧?”

    风若尘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杨璟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答道:“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会畏光,容易惊恐,我便把牢房的窗户给遮挡了,于是我发现那窗户外头离地三丈,铁条又完好无损,从那里进入牢房不太可能,可想要传递一些小物件给阎立春,倒是不难的…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整个巴陵,怕也只有风姐姐你了…”

    杨璟盯着风若尘,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而后继续说道:“再者,窗户外侧的窗台上留有两个新鲜的痕迹,米粒大小,应该是你的飞爪留下的,我说的没错吧?”

    风若尘给杨璟抛了个媚眼,有些夸张地拍手赞道:“杨大人的推断很精彩哦!”

    杨璟并没有心思跟风若尘胡闹,他轻叹了一声,转向宋慈道:“阁老这又是何必呢…”

    宋慈也是摇头苦笑,迟疑了许久,才对杨璟说道:“若说破案,你确实在行,但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却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璟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心目当中,宋慈的形象是光明高大的,绝不会用这样的伎俩来达成目的,如今宋慈这般做法,颇有晚节不保的嫌疑,在杨璟心中的伟岸形象也就多少有些受损了。

    “其实阁老不说,晚辈也能猜到一二…”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

    “阁老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去救她吧,阁老想要的并非毒死杨立春,而是制造阎立春畏罪服毒的假象,也就足够了…”

    杨璟如此说着,神色却有些黯淡,因为宋慈再一次利用了他,虽然这样做对大局是有绝对的好处的,但杨璟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人摆布,会让杨璟产生被愚弄的感觉,即使幕后黑手是宋慈,杨璟也无法接受这一点。

    其实这一路上他已经思考得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赶往大牢的途中碰到杨知县,为什么王念恩和老御医齐悬济会比自己还要晚到?

    因为王斗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杨璟!

    杨璟正在养伤,当起了甩手掌柜,按说出了事之后,王斗等看守应该即刻通知提刑司或者王念恩,甚至是杨知县,然而王斗却偏偏第一个通知了杨璟,正是打着让杨璟去救阎立春的好算盘!

    “阁老就如此相信晚辈的能力?万一晚辈无法挽救,阎立春可就真的被毒死了!”说到这里,杨璟也激动了起来,若果真毒死了阎立春,那么这便成为了宋慈一生之中难以抹除的污点!

    宋慈没想到杨璟连这个都能够推出来,看了看杨璟,也决定不再隐瞒,朝杨璟解释道。

    “你说得没错,这确实会成为老夫的污点,但前提却弄错了,投毒的确实是风丫头,但幕后指使并非老夫…”宋慈平生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杨璟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他也不希望杨璟对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幕后另有其人?”杨璟也有些讶异,不过想了想,杨璟也就清楚了。

    眼下在江陵主持大局,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掌控和改变局面的,除了宋慈,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便是老御医齐悬济!

    “齐悬济?他为何要毒死阎立春?如果是他的话,完全可以让提刑司的人进去投毒就好了,为何要用到风姐姐?”杨璟不由疑问道。

    “因为把守大牢的是王念恩的人,如果通过这些人来投毒,齐悬济必定会被发现,若王念恩禀报到官家那处,齐悬济也就彻底玩完了…”

    杨璟渐渐理出了头绪来:“也就是说,想杀阎立春的并非官家,也并非阁老,而是老御医自己的意思?”

    杨璟本以为自己已经接近真相,然而宋慈却继续摇头道:“非也,真正想要杀死阎立春的,其实是她自己!”

    “阎立春是自己服毒的?!!!”这次杨璟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真相竟然真的是阎立春想要服毒自尽!

    可是阎立春为何要自寻死路?老御医为何肯协助阎立春?

    宋慈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解释道:“阎立春不愿连累阎氏家族,更不希望影响到阎贵妃,对于目前的状况,死根本就不是苦难,而是解脱!”

    “她之所以能够说动齐悬济,是因为她用那片药园子作为交换的代价,并把那种神秘丹药的制造法子,告诉了齐悬济…你以为齐悬济今次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阎立春?非也!这老头子是另有所图!”

    “那些虞美人?”杨璟仿佛找到了最后一张拼图,脑子里的脉络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阎立春为了保护家族声誉,不惜一心求死,作为交换代价,她将药园子连同那种能让人迷失心智,陷入美妙幻觉的丹药,都交给了齐悬济!

    也就是说,王念恩或许真是为了案子而来,但老御医的目标却并不单纯,眼下周文房死了,如果连阎立春都倒下不行了,那种神秘丹药必定会停止供应,那才是他是他最担心的。

    阎立春曾经通过这些丹药来控制官场中人,齐悬济如此紧张这些丹药,是否可以说明,他也是受控之人,或者说还有其他受控之人存在?

    因为他根本就是为了丹药而来,而王念恩这个官家身边的大太监都要听从他的指挥调度,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真正关心那些丹药的,其实是当今的官家!

    至于阎立春,从齐悬济能够找到宋慈,让他指使风若尘投递毒药,就可以看得出来,阎立春根本就不值一提!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想起了彭家走水之事,如果杨璟猜得没错,彭家起火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药园子,而被烧掉的,应该就是那片罂粟花海!

    齐悬济还在假惺惺地为救活阎立春而欣喜,事实上内心里却急迫地等着接管阎立春那片罂粟林,却不知宋慈已经抢先一步,将那片害人的东西全都烧掉了!

    杨璟甚至能够推想得到,宋慈肯定是与彭老太公商议妥当,借口挖掘尸骨,将那片罂粟林全都铲除,再一把火彻底烧毁,而从彭府大门地下挖出来的尸骸,正好转移到农家小院旁边的罂粟林。

    因为那处只有阎立春及其亲信能够进入,尸骸从那里被挖出来,这份证词的分量也就足够了。

    而宋慈自然是认识到罂粟对人的危害,只要将这个罪恶的源头彻底铲除,官场之中那些受控制的官员才能够得以解脱!

    想通了这些,杨璟不由羞愧得老脸通红,因为宋慈还是那个宋慈,为了解救那些被所谓的丹药操控的官员,他不惜烧掉了那片罂粟,这可是正面与齐悬济交锋了!

    而齐悬济的背后可是当今皇帝,大宋的官家!

    杨璟听到这里,不由肃容而立,朝宋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晚辈误会阁老了…阁老之所为,实乃高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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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说翻就翻

    茶厅里的牛油大烛在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杨璟放下茶盏的动作虽然很轻,但茶盏碰触桌面发出的声响却在安静的厅里显得很刺耳。

    宋慈也没想到杨璟连他铲除罂粟地,将尸骸转移到罂粟地的事情都推断得出来。

    这样既能够毁掉这些害人的东西,也能够坐实阎立春行凶杀人,更能够让彭老太公不受牵连,可谓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

    但宋慈也将自己置于齐悬济的刀尖面前,因为他知道这些所谓的丹药,最初的作用并非操控那些官员,而是阎贵妃进献给当今官家的“圣药”!

    阎贵妃之所以受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倾世之容颜和妖媚功夫,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种奇妙而神秘的丹药!

    阎立春从小就喜爱花草,最喜欢收集各种奇怪的植物,偶然的机会得到了这种植物,又在一个异族胡僧的指导下,利用这种植物的果实,制成了丹丸,初服会致人呕吐,但后劲却能够让人飘飘欲仙。

    当今官家曾经与庶人无异,过着凡人的清贫生活,自小体弱,也是补偿心理在作怪,进宫之后奢靡无度,生活不懂节制,身子早就被美食酒色压榨一空。

    阎贵妃得宠之后欲求不满,便四处搜罗,进献精补的丹药,以重振官家的雄风,从家人处听说了阎立春的丹药之后,便果断地进献给了官家。

    官家得了这丹药之后,情况果然好转,对阎贵妃更是宠溺到没有边际,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而阎贵妃也爱上了这种丹药,让阎立春定期进献丹药,并赏赐了大批大批的珍宝,并御封阎立春为淑仪夫人。

    杨璟对此自然无从知晓,但宋慈对此却心知肚明,他熟读经史,须知一国之君若迷恋女色,又痴迷丹散,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烧掉罂粟林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彻底解决官员**控的问题,更多的是为了当今官家和大宋的未来!

    他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他得罪的不仅仅是齐悬济,还有阎贵妃甚至当今官家!

    可他已经上了密折,将这种丹药的毒害作用,以及阎贵妃等人的作为以及险恶用心,全都奏报给官家。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种弹劾阎贵妃的奏章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官家从来都是留中不发,或许他的奏章也会石沉大海。

    但今次阎立春的案子影响恶劣到了极点,从彭府大门地下挖掘出来的尸骸就多达十二具之多,加上先前的受害人,无辜死在阎立春手里的女子,已经多达三十余人!

    古时连环凶杀案并不多见,即便存在也很难会被发现,更不会有人将案子联想起来,所以阎立春的案子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冠以杀人女魔头和女屠夫的名头都不以为过!

    只要官家能够认识到这种丹药的危害,加上阎立春的所作所为,再将先前的舞弊案一并挖出来,三管齐下,即便不能扳倒阎贵妃,也足以让她元气大伤!

    宋慈既然将杨璟当成心腹,他也就将这些事情全都告之了杨璟,而且宋慈相信,以杨璟的能力,他迟早也会知道这些事。

    若是以前,杨璟身份卑微,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宋慈自然不会对他说起,但如今杨璟已经卷入其中,不让他知道内情反而不妥,说不定杨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宋慈还是将这些内幕都告之了杨璟,而杨璟也是惊讶不已,茶厅里也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与寂静。

    杨璟在沉思,他在思考对策,他已经误会过宋慈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宋慈用自杀式的方式去对抗阎贵妃!

    宋慈也知道杨璟在担忧什么,他慈祥一笑,朝杨璟安慰道:“你也不用替老夫担忧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今官家并非昏庸之君,官家能够重掌朝政就是个明证,他只是被蒙蔽了,迟早会重新振作励精图治的...”

    杨璟知道这并非宋慈的托词,大宋虽然给人极其积弱的印象,但大宋才是汉亡之后汉人真正的家园,宋时的皇帝虽然口碑不好,但比后世大明的那群奇葩皇帝却好太多了。

    宋理宗的存在感不算太强,起码杨璟并没有听过太多关于他的事迹,要评价一个帝王并非易事,需要考量太多方面的因素,而彼时的臣子就是个很好的考量。

    如果是明君,自然会出良臣,如果是昏庸之主,那么朝堂上自然也是奸佞当道。

    宋理宗时期虽然出了贾似道之类的奸臣,但也有宋慈这样名垂千古的名臣,所以杨璟相信,宋理宗应该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能以庶人的出身,坐稳龙椅,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不过朝堂的争斗终究还是离杨璟太远,许多事情并不是他这个小推吏能够左右的,此时也颇有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意思,杨璟也就暂时不去想了。

    眼下他只希望舞弊案和阎立春案能够顺利进展下去,还这世间一个公道!

    念及此处,他也朝宋慈说道:“阁老为国为民,日月可鉴,这天理昭昭,善恶有报,所谓吉人自有天相,阁老定能左右逢源...”

    宋慈也哈哈一笑,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只是这笑声还未落地,老门子已经从外头撞进来,捂着半边脸,剩下的老牙都被打落,满嘴都是血!

    齐悬济面色阴沉地闯入茶厅之中,他的身边除了一个贴身护卫,再无其他随从,可那个护卫却面无表情,不似生人,眸光如刀,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够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悸的危险!

    “宋慈,你干的好事!”

    齐悬济完全没有了救治阎立春之时那种平易近人和谦谦有礼,此时的他哪里像德高望重的老御医,分明是个阴鸷狠辣的老权奸!

    宋慈享誉天下,敢直呼其名的人还真的已经不多了,然而齐悬济却怒气冲冲,根本就没把宋慈放在眼里!

    古时之人分个三六九等,所谓士农工商军匠皂,医者并不在前列,属于贱人的行列,即便是医官,品秩也是极低,御医虽然服侍内禁,但不得干政,见得寻常官员都要低头,更何况向宋慈这样的大臣叫板!

    杨璟早就猜到齐悬济的身份不简单,适才又听宋慈说出了内幕,可眼下见得齐悬济来势汹汹,与先前判若两人,心里也是后怕。

    明着凶横的敌人并不可怕,懂得伪装的敌人才最是致命,这齐悬济实在伪装得太好了,自己险些就着了他的道!

    齐悬济看见杨璟,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他的目光很快便回到了宋慈的身上。

    一阵清风吹得烛火摇曳,齐悬济的护卫按住刀柄,身子稍稍侧偏,眸光越发冰冷,而宋慈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两个人,是宋伯仁和风若尘!

    因为曹卧虎和刘汉超留在了县衙,所以保护宋慈的是哑书生宋伯仁和媚娇娘风若尘。

    宋慈见得双方剑拔弩张,只是朝宋伯仁和风若尘摆了摆手,笑着道:“没事的,你们下去吧。”

    “可是...”风若尘充满警惕地看了看齐悬济身边的高手,正要分说,宋伯仁却朝她摇了摇头,二人便退到了一旁。

    “齐老儿,过来坐吧。”宋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齐悬济冷哼了一声,走到宋慈的面前,却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宋慈,沉声道:“你该清楚我这次的真正任务,你也应该知道断药意味着甚么,你怎么能烧掉那些东西!”

    宋慈也不看齐悬济,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正好张嘴喝,齐悬济却大袖一挥,将茶盏打飞了出去!

    “当啷!”

    茶水洒了宋慈一身,茶盏打在屏风上,落地碎裂,碎片四处溅射开来,宋慈猛然抬头!

    “锵!”

    一声龙吟,宋伯仁闪身而出,齐悬济的那名贴身护卫早已抽出长刀来!

    杨璟也没想到这些人说翻脸就翻脸,见得宋伯仁动手,心弦顿时紧绷起来!

    宋伯仁剑术无双,直刺那护卫的要害,后者的长刀大开大合,刀光剑影如同朵朵银花绽放,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如盲女在横扫琵琶!

    风若尘见势不妙,白袖纷飞,破空之声猝然响起,暗器便射向了那护卫!

    齐悬济胆敢只带一人,并非没有道理,那护卫的武功实在太过强悍,与宋伯仁缠斗之时,竟然能够分心关注风若尘,长刀挥出寒芒,竟然精准地打落暗器,眼前火星四溅,看得人提心吊胆!

    齐悬济也是怒火攻心,被迷了理智,抬手就往宋慈的脸面呼了过去!

    杨璟也是看得惊诧万分,这些人好歹也是朝堂中人,而且都是高层核心,怎地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样根本就于事无补啊!

    可齐悬济年纪与宋慈不相上下,但作为精通中医的老御医,说不定修炼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内家功夫,这一巴掌打下去,羸弱的宋慈怎能受得了!

    关键时刻,杨璟哪里敢多想,腾然起身,操起旁边的一只杌子就往齐悬济那边丢了过去!

    齐悬济果真是内家功夫的好手,见得杨璟突袭解围,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如白鹤亮翅一般张开双袖,身形如旋转的阴阳鱼般玄妙缥缈,竟然伸手抄住了杌子,反手往杨璟这边丢了过来!

    然而杨璟早有准备,在杌子丢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踏步而出,矮身躲过杌子,一把扣住了齐悬济的腰带!

    “妥了!”

    杨璟擅长的是近身搏击散打和关节技,抓住了齐悬济的腰带,就相当于将胜利抓住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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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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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679/ 第一时间欣赏断狱最新章节! 作者:离人望左岸所写的《断狱》为转载作品,断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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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介绍:
奇智破诡案,巧思昭狱冤。 现代法医穿越南宋末年,上流纸醉金迷,底层民不聊生 俗世动荡不安,凶案诡事不断,人命贱如草芥,命运似剑如刀 且来领教领教!断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断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断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