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箱子
杜可丰的房间很大,外间可做待客之用,中间是珠帘,帷幕,屏风,而后才是寝房,许是服用鸦片之后曾进入过亢奋期,整个人变得狂躁,杜可丰将房间翻倒得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物品洒落一地,甚至于许多名贵的瓷器都被打碎了。
杨璟在房间之中来回走了几遭,仔细检查了地上的东西,而后才开始检查柜子。
柜子里头的东西都被翻乱,仿佛被恶贼洗劫过一般,在一个柜子的底部,杨璟发现了一沓画册,随手翻看就看到了一些生动之极的春宫图。
这些春宫图采用的是工笔技法,逼真形象,纤毫毕现,重点部位更是不堪入目,在追求逼真的同时,又秉承了中国画的特点,重在神韵和意境,使人看了不禁浑身燥热。
连环杀手因为心理已经扭曲,往往无法通过正常的交合来达到性满足,比如这起案子的凶手,早起用钝器或者尖锥击打女受害者的脑袋,尖锥其实就代表着他的男性能力,尖锥一撞一撞地冲击着女人的脑袋,会让他感觉自己的男人能力发泄在女人的身体上,从而达到心灵上的满足。
由于无法从正常途径获取快感,杀人狂通常会出现一些性癖好,收集春宫图其实也算是其中的一种方式,难道这杜可丰真的是凶手?
杨璟将春宫图放回原位,继续在柜子里头翻找,这一次却翻出来很多金银珠宝。
杜可丰从一个小小的监造,摇身一变成为江陵府通判,这其中有着多少官场的黑暗交易,杨璟不得而知,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金钱的助力,所以在杜可丰房间里发现这些财物,并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
杨璟又接连翻查了好几个柜子,无一例外都是财物,此时房中除了宋慈并没有其他人在场,连黄政敏都带着老郎中在屏风那头等候着,杨璟也不需要顾忌太多。
宋慈感受过指纹比对的神奇之后,曾经向宋风雅打听过杨璟的破案过程,也知道杨璟对凶犯进行过心理侧写,对于宋慈而言,这种推断充满了主观臆断,却又比其他官吏要高明,因为当时并没有人研究心理学,所以对于杨璟所谓的侧写,宋慈并不是很能接受。
但看着杨璟将春宫图等物翻出来,宋慈还是有些吃惊,因为这些春宫图似乎在印证杨璟对凶手的推断,可直到杨璟翻查所有柜子之后,除了这些春宫图,已经别无所获,这也难免让人有些丧气。
宋慈是宋朝官员之中的另类,虽然他有时候也会凭借主观推断,但他将法医检验打造成了一个系统学说,并撰书立说,凡事讲求证据,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都引领一时。
并不是说杜可丰没有嫌疑,但在没有足够证据支持的情况下,宋慈认为调查一个通判其实并不妥当,只是这起案子的社会危害实在太大,他才同意带杨璟过来调查。
但这些春宫图并不能证明什么,虽然宋朝的文化极其繁盛,但此时理学已经羽翼渐丰,文人们受到道德典范的约束,可春宫图之类的东西,很多人还是会偷偷珍藏起来。
因为古时的女人谨守妇道,逆来顺受,在男女之事上更是极少主动,这也是为何男人们喜欢寻花问柳,因为烟花女子会主动撩拨,懂得男女之间的情趣,而无法寻花问柳的时候,欣赏一下春宫图,应该是满足男人们对那事儿幻想的最佳方式,所以不足为奇。
杨璟见得宋慈沉默,也知道这位老神探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因为他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查,那就是杜可丰的床!
在古时,床往往与榻并称床榻,既是卧具也是坐具,杨璟一直认为杜可丰的床是拔步床,其实拔步床一直到明朝晚期才开始出现,宋人的床虽然与拔步床很接近,但其实应该称之为围子床或者架子床。
这种床也有三个脚或者四个脚,床用精雕细琢的栏板围起来,立起四根或者六根木柱来支撑上方的木顶,床边还有类似露台的踏床,用来垫脚之类的。
架子床里头的空间很大,床底也有很大的收纳空间,杨璟便趴在地上,举起火烛一看,果然在床底找到了几口箱子!
宋慈见得杨璟拖出其中一口箱子,也是心头一喜,连忙凑了过来。
这些箱子上面都有锁,但最外面一口箱子并没有锁上,许是杜可丰近期曾经打开过,因为戒断反应搞得脑子迷迷糊糊而忘记锁上了。
杨璟将灯火放在旁边,轻易打开了那口箱子,然而却被箱子里头的物品惊呆了!
火光的照耀之下,那箱子里头竟然全是女人的物品,包括香帕绣鞋头饰和亵衣等等,甚至还有一些沾染了黑红色血迹的布条!
“这是…这是证据啊!”宋慈不由惊呼出声来,如果按照杨璟的心理侧写,凶手乃是心理扭曲的变态狂,杀人之后会留下受害者的私人物品当做战利品或者说纪念品,以备日后拿出来,重温杀人之时的画面,以满足内心扭曲的需求,那么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杜可丰杀人之后留下来的!
杨璟看了看宋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些确实是证据,但只能证明杜可丰与这些女人有接触,并留下她们的随身物品,而无法证明这些女人就是杜可丰杀死的…”
宋慈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看来杨璟比想象地还要缜密一些,杜可丰寻花问柳,时常让人送一些烟花女子上门服务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留下一些物品也无可厚非,如果他是凶手,一定会做得更加隐秘。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东西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杜可丰的嫌疑,就目前的线索而言,杜可丰应该是最接近凶手的那个人选!
因为他服用致幻的鸦片,或许会导致他精神失常,而他跟那些受害者有着过密的联系,再根据王不留的证词,若换成其他官吏,杜可丰早就被打上杀人凶手的印记了!
但这些物品的出现,反而让杨璟更加的笃定,杜可丰应该不是凶手!
因为凶手有着不短的成长期,从内心的恶魔开始萌芽,到成长为杀人狂魔,无论是作案手法还是方式上,都体现了这种成长性,对于连环杀手而言,杀人这种事是无法分享的,只能自己慢慢品味,但杜可丰每次招来这些女子,都会通过下人或者身边的随从来完成,显然并不符合侧写的特征。
再者,杨璟也并不能确定这些物品都是受害人的,或许这些物品只是窑姐儿们送给杜可丰作纪念的,想要确定物品的主人,还必须进一步的查证。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都是杜可丰的私人物品,杨璟也是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搜查出来的,想要将这些物品带出去,必须经过杜可丰的同意!
然而杜可丰眼下处于半昏迷状态,小命都还没有挽救回来,杨璟却要将他当成杀人疑犯来调查,慢说黄政敏不同意,便是杜可丰的妻子们,也要闹得不可开交吧?
杨璟心里正为难,却听到宋慈低声提醒道:“杜通判突遭此剧变,并不能排除他人恶意下毒的可能,黄知府作为地方长官,是应该查证清楚的…”
“照啊!杜可丰虽然是服用鸦片过量,但提供鸦片的那个人却仍旧没有着落,以此为借口的话,正好将这些东西都带回去!”杨璟心里想着,不由朝宋慈点头笑了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搜查到这里,也算告一段落,但对于杨璟能够而言,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没有找到,那就是鸦片!
杜可丰服用了大剂量的生鸦片才造成了如今的危险,那么剩下的鸦片又在哪里?
“杜可丰已经成瘾多时,又断药这么长时间,再次得到之后肯定示弱珍宝,怕是宝贝一般藏在身上了!”杨璟如此一想,便在杜可丰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然在他怀里搜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纸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大块黑色的鸦片膏,被压成了豆腐块的形状,边角处缺了一块,上面还留有杜可丰的牙印!
“这就是你说的鸦片?”宋慈也是好奇地凑过来,想要拿过去好生看看,杨璟却摆手制止道。
“阁老,这纸包上留有指纹,只要经过比对,就可以知道是谁送的了!”
宋慈一听,也不由佩服杨璟的细心和谨慎,只是凑过来嗅闻了一下鸦片的气味,端详了一会儿,也就任由杨璟用手帕包起来,小心收好。
搜查房间也费了不少时间,两人正小心翻看着箱子里头的东西,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药汤,杨璟赶忙将箱子重新推回床底。
黄政敏与大夫人以及老郎中等人又走进房间来,杨璟便照着原先的方案,给杜可丰进行治疗。
几个老郎中也收起了那一点点小心思,毕竟他们也参与了治疗,若杜可丰救不活,他们也跑不了,杨璟是宋慈的子侄后辈,有宋慈撑腰,他们可没有这么大的后台,于是越发小心谨慎,照着杨璟的吩咐,都忙活了起来。
因为需要导泄之类的,场面实在不太雅观,杨璟只是留了几个下人听用,其他人员一概赶了出去,黄政敏也守在外头,宋慈毕竟已经年老,便安排到隔壁房间休息,由宋风雅和徐凤武伺候着。
房间里头的气味极度不好闻,但杨璟早已习惯,几个老郎中见得杨璟干着脏活累活却面不改色,不由对杨璟生出几分赞许。
而经过治疗之后,杜可丰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当东方现出鱼肚白之时,杜可丰总算被杨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脉象已经平稳,开些温补的汤药调理几日,应该没有大碍了…”那为首的老郎中把脉过后,大松了一口气,其他几个郎中也是雀跃不已,这可不仅仅是救回杜可丰的命,同样也是救回了他们的命啊!
为首的老郎中站了起来,朝杨璟拱手为礼,为先前鄙夷和嘲讽眼睛而感到愧疚,杨璟反而谦逊地回礼,其他老郎中也纷纷行礼致歉,杨璟连称不敢,摆出后学晚辈的姿态来,终于让这些老郎中佩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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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争权
外间的黄政敏在酒宴上喝了不少酒,堂堂知府大人也许久未曾如此辛劳,不知不觉便在外间睡了过去,听得内室一阵欢腾,顿时醒了过来,问清了情况之后,也是大喜过望,对杨璟更是刮目相看。
杨璟见得黄政敏不断打哈欠流眼泪,想起这位知府大人竟然在外头结结实实守了一夜,心里也有些佩服。
眼看着黄政敏要离开,杨璟便追了出来,朝黄政敏说道:“黄大人,实不相瞒,杜通判怕是遭人毒害…若抓不住凶手,杜通判怕是危险难除,杨某与阁老在房间里头无意发现了一些东西,应该对查找凶手有帮助,大人您看…”
黄政敏虽然对破案不在行,但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单看杜可丰呕吐出来的黑色东西,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宋慈对杨璟青睐有加,杨璟对宋慈推崇备至,杨璟又救回杜可丰,切切实实有着真本事,此时提出这个问题来,黄政敏当然无法拒绝。
“即使如此,本官便着人来查一查,不过嘛,这事儿可要倚仗杨贤侄和宋阁老才是,毕竟二位可都是断案如神,声名在外,可要帮一帮本官才是…”
虽然黄政敏有意将这摊麻烦事推给杨璟和宋慈,但却正中杨璟下怀,杨璟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到隔壁去守着,也不敢叫醒宋慈,过得小半个时辰,宋风雅才叫醒了宋慈。
宋慈醒来之后,黄政敏便进来求见,请求宋慈帮忙调查,宋慈假意为难,杨璟又在旁劝说,而后才答应下来,黄政敏自是大喜。
杜李氏和诸多小妾听说杜可丰救活了过来,一个个又是喜极而泣的样子,见得宋慈等人要走,当即拖着杨璟,生怕杨璟一走,杜可丰又要死去,杨璟正好要查案子,便留了下来。
宋慈自然不可能留在杜府,由黄政敏好生安顿着,只留了宋风雅和徐凤武协助杨璟。
杨璟毕竟不是江陵府官差,虽然主导调查,但名不正言不顺,黄政敏又让人回去,打算将江陵府推官调过来协助,杨璟这才放心。
送走了宋慈和黄政敏之后,杜李氏也给杨璟等人安排好住处,好生伺候着,给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连同那些老郎中都得了好大一笔赏赐。
杨璟吃了早餐之后,也来不及补觉,反正江陵府推官还需要时间赶过来,他便让宋风雅和徐凤武分头行动,叮嘱他们相关问题,是谁先发现杜可丰遇险,谁贴身伺候,谁最后离开等等,让他们询问的同时,让那些人按下手印,以便采集指纹。
宋风雅对于采集指纹已经轻车熟路,徐凤武虽然年纪轻一些,但时常跟着宋慈,耳濡目染,对于盘问排查也有着一定的经验,两人便各自行动去了。
杨璟自己则叫来管事,询问苏秀绩是否还住在府上,那管事回答说苏秀绩今早才离开,杨璟便继续问那苏秀绩昨夜的住处,让那管事带他过去看看。
老管事见得大夫人对杨璟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又是杜可丰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多想,便带杨璟到了苏秀绩昨夜住过的房间。
杨璟到了房间之后,便让老管事在外间守候,自己走进里间,扫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了床边桌子上,那里有一个茶碗,里头还有半碗醒酒茶,杨璟便用手帕将茶碗端起,倒掉里头的茶水,偷偷藏了起来。
既然怀疑苏秀绩给杜可丰送鸦片,那么只需要将茶碗上的指纹和鸦片膏纸包上的指纹进行对比,就能够确定这个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精神振奋,睡意全无,急匆匆便往回走。
因为过来查案子,他已经将法医勘察箱一并带过来,但昨夜事发突然,没能够随身带着,只好存放在黄政敏的府上,这一来一回可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正当杨璟准备离开杜府之时,府上的门子却带着杨知县找到了杨璟的住处。
杨璟一看,杨知县正背着那口勘察箱,想来宋慈知晓他要比对指纹,这才让杨知县送过来的。
今次他们过来江陵府,除了宋风雅和徐凤武,再没其他亲信,使唤的下人倒是有,但宋慈也不放心将这么贵重的箱子交给他们,便让杨知县走了这一趟。
杨知县只是巴陵县官,黄政敏是他的上司,宴席之上大家都围着宋慈团团转,便是宋慈身边的杨璟,也都成为了抢手货。
虽然自己以宋慈子侄的身份出现是为了查案子,但说到底还是抢了杨知县的风头,让这个知县大人受到冷落,如今又背着勘察箱,做起跟班的活计,杨璟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不过杨知县并没有放在心里,他很清楚自己的作用,在破案方面他自然比不上杨璟和宋慈,今次前来也是充当一个桥梁和纽带,让宋慈与黄政敏搭上线,师出有名,也免得朝堂上的人以此为借口,再度打压宋慈。
杨知县见得杨璟彻夜不休,本来就清瘦的脸颊都凹陷了,也是心疼不已,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将杨璟当成自己奋起的标杆,看着杨璟如此拼命地查案子,他的斗志也越发昂扬起来,自己一个堂堂知县,总不能连一个推吏都不如吧!
杨璟也没想到自己会给杨知县带来如此巨大的激励作用,杨知县刚刚才过来,总不能又把他赶出去,反正杨知县也是真心待自己好,杨璟也就不避嫌,打开箱子,取出手套戴上,开始查验指纹。
这是杨知县第一次见识到杨璟坐检验,看着杨璟一丝不苟心无旁骛专注工作的样子,杨知县也是满意而欣慰地点了点头,可惜自己的女儿还小,不然杨璟倒是极好的东床快婿人选呢。
比对指纹已经是基本功,杨璟并没有花太多功夫,不过他却反复做了两次,然而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曾发现有用的线索?”杨知县本不想打扰杨璟,可见得他这般严肃凝重,又忍不住问了起来。
杨璟正要回答,房门却被推开,宋风雅脸色通红,汗水都沾湿了流海,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知县大人…”宋风雅也没想到杨知县会在场,想到自己一个女孩子硬闯杨璟的房间,脸色更加通红,但事情紧急,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见得杨知县点了点头,便转向杨璟急忙道:“杨大哥,杜可丰醒过来了!”
“什么!好!过去看看!”杨璟心头,将鸦片膏收入怀中,便与杨知县和宋风雅来到了杜可丰的独院。
此时杜李氏已经收到了消息,带着一干老小,正在杜可丰的房间里头,一个个都在欢喜地抹眼泪,但床上的杜可丰两眼发直,口中喃喃自语着,双手颤抖,却如何都抬不起来。
杨璟到了之后也是眉头一皱,杜李氏正要迎上来说话,杨璟便率先开口道。
“杜大人刚刚醒过来,需要安静疗养,你们都先出去,待我查探一下病情再说。”
杨璟乃是杜可丰的救命恩人,他都这般说了,杜李氏也赶忙将家眷全都赶了出去。
杨璟不会把脉,但眼下也只能装模作样把了一下脉,正要翻看杜可丰的眼皮,后者却吃力地扭头,不愿让杨璟碰触,显然对杨璟充满了敌意。
杨璟见得此状,知晓杜可丰的神智已经清醒,也就放心了下来,朝杜可丰说道。
“通判大人可有些不近人情了,若非杨某及时出手,怕是杜大人此刻早已被人害了,恁地如此大的脾气,若是这样,倒是杨某自作多情,咱这就离开便是!”
杨璟作势要走,见得杜可丰无动于衷,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那包鸦片膏来,朝杜可丰说道:“哦对了,大人既然不需要我,想来也不需要这东西,杨某也一并带走了罢。”
杜可丰一见那鸦片膏,双眸顿时一亮,极其吃力地说道:“回…回来!给我…回来!”
杨璟心中暗笑,他早知杜可丰经受不住这等诱惑,吊一吊这老儿的胃口,杜可丰果然老实了。
“怎么?杜大人想通了?杨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这般呼来喝去的,杨某可就真的走了哦。”
虽然杜可丰乃是通判,但从王不留的供述,以及床底那几口箱子来看,杜可丰绝非什么善良,即便不是凶手,也是个变态狂,杨璟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不需要跟他客气。
再者,杨璟心里也很清楚,杜可丰能够从监造一直做到通判,脑子绝非常人可比,这心性也是截然不同,若自己表现得恭恭敬敬,反而会被他小看,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信息,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引起杜可丰的兴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今看来,杨璟的法子算是奏效了,而且他也有法子让杜可丰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保住杜可丰的性命。
杜可丰见得杨璟转身,双手顿时伸出来,像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仰望着阳光一般,双眸盯着那包鸦片膏,爆发着贪婪的目光。
“这东西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敢要?我已经调查清楚,这些丹药一直都是周文房供给你,后来周文房入狱也就断了供,在你生不如死的时候,就在昨天,苏秀绩又送了这些过来给你,我说得可对?”
杨璟掂着鸦片包,低声朝杜可丰问道,后者将手缩了回去,警觉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
杨璟轻笑一声道:“我是救你的人,昨夜要不是我,你早就死掉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吃多了会有危险?你觉得苏秀绩会不知道?为何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你送过来?”
杜可丰冷哼一声,呼吸变得沉重,缓了一会儿才答道:“本官自然知道,用量也控制得很好,却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
杨璟很清楚原因,因为周文房入狱之后,杜可丰就断了货,体内的毒素含量急剧下降,身体出现戒断反应,再次吞服的话,即便按照日常用量,也会让身体受不了,最好减量来服用,可惜杜可丰已经被戒断反应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哪里还会考虑这些细节。
但杨璟并不想把这些原理告诉他,因为这正是他的突破点!
“杜大人,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这些丹药有问题?周文房入狱之后,苏秀绩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丹药?”
“你是说苏秀绩想害我?可是他为何...”杜可丰刚一开口,脸色顿时就苍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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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催眠
第七十七章 催眠
看着杜可丰的表情,杨璟已经察觉出来,苏秀绩确实有杀杜可丰的动机,只是这个动机还不得而知,但杜可丰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反正杨璟想用的只是挑拨离间之计,只要杜可丰感受到苏秀绩的危险,也就足够了。
“你想要什么,为何要帮我?你就不怕得罪苏秀绩,得罪皇城司的人?”杜可丰被吓出一身冷汗之后,变得格外清新,思路也清晰了起来。
“不瞒通判大人,杨某还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过来是为了调查一桩连环凶杀案,而被杀死的那些女子,其中有一些,在死之前,都曾见过大人,与大人有过亲密的接触,我想大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吧?”
杜可丰面色一紧,顿时别过脸去,朝杨璟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把丹药留下,给我滚出去!”
面对杜可丰的恼羞成怒,杨璟反而轻笑了一声,坐在了杜可丰的床边,而后继续说道。
“大人虽然是江陵通判,但虐杀多名良家妇女,这样的大罪也足够大人脑袋落地了!”
“你胡说!她们都是人尽可夫的低贱**!根本不是良家妇女!”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了这些女人咯!”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们!”
“你就是亲手杀的她们,她们的随身物品就在你床底下的箱子里,你还想狡辩!”
“不!不是我杀的!”
随着越来越快的逼问,杨璟终于挑起杜可丰的怒气,让他失去理智,陷入了崩溃的状态,根本就没有思考的时间和余地。
而往往在这样的时刻,被质问者其实都是下意识说真话,虽然杜可丰最有嫌疑,又在他的床底搜出战利品,但这一番逼问之下,杨璟反而看到了歇斯底里的杜可丰,到了这样的状态,他仍旧坚称自己不是凶手,要么是他隐藏太深,要么他就不是凶手。
当然了,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杜可丰患上了人格分裂症,他在行凶的时候会失去理智,连自己都不知道,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床底的第一口箱子并没有锁上,显然经常开启,通过这些物品来回味当时的画面和场景。
杜可丰被一番逼问之下,情绪已经崩溃,此时整个人都疯癫起来,在床上不断翻滚尖叫,把杜李氏等人都惊动了!
“没事,你们都给我出去,杜大人毒发了,我要给他治疗!”
杨璟这么一说,杜李氏等人赶紧又退了出去,杨璟则将桌子上一座小熏炉拿过来,抠了一小块丹药放进去,而后点燃了熏炉下方的松脂和无烟兽炭。
丹药被加热之后,化为丝丝缕缕的烟气,从熏炉的孔窍之中升腾起来,杜可丰嗅闻到这股香气,顿时安静了下来,双眼盯着熏炉,散发出更加贪婪的光芒!
杨璟取过一张纸,卷成漏斗形状,罩住熏炉,而后将漏斗的细嘴递到了杜可丰的嘴边。
“吸!”
杜可丰早已被那香气挠的心里**难当,含住漏斗嘴,长长地将熏炉里的烟气吸了进去!
所谓丹药其实就是鸦片,而鸦片是罂粟提取出来的,具有强大的镇咳镇痛作用,但同时也会致幻,使人成瘾沉沦而无法自拔,杨璟自然清楚它的危害,而且也知道生吃鸦片虽然也有作用,但毒副作用太大,效果也非常的不好。
但只要将鸦片膏点燃,吸取产生的烟气,则能够将鸦片的效果提高许多倍,他本想找些材料制作一杆烟枪,以此来引诱和控制杜可丰,没想到杜可丰这么快就醒了。
眼下杜可丰陷入崩溃的状态,杨璟只能退而求次,用熏炉和简易的纸漏斗,让杜可丰先尝一尝甜头。
事实证明,虽然熏炉加纸漏斗有些差强人意,但对于只懂得吃生鸦片的杜可丰而言,效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吸入这些烟气之后,杜可丰非但安静了下来,而且微微闭着双眸,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杨璟知道杜可丰此时的心理防备最弱,正处于一种类似催眠的玄妙状态之中,于是便在他耳边低沉地问道。
“杜大人,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看见了...好多好多的美人...”杜可丰含含糊糊地呢喃着,手却伸进了裤裆里,那薄薄的被子早已被他那丑陋的话儿高高撑起来!
“杜大人,您可真是享福了,你能跟我说说,这些都是什么样的美人吗?”
杜可丰受着杨璟的语言暗示和引导,便开始梦呓一般描绘起来:“都是美人...好多好多美人...白花花的一片,红粉...细嫩...都是处子之身...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女人...”
杨璟一听,顿时傻眼了,根据王不留的供述,杜可丰应该喜欢那些烟花女子才对,怎么进入催眠状态,潜意识里全是清白女子?
这种强烈的反差会不会是他意识里的一种补偿机制,正因为现实当中无法做到,才会在梦境之中疯狂追求?
因为纸漏斗的收纳效果太差,杜可丰吸入的烟雾毕竟不是很浓烈,杨璟担心他的迷幻效果太短暂,也不及多想,当即继续引导着。
“大人不是喜欢成熟丰腴的烟花女子么?你看看,这些美人当中,就有一个呢...”
“嗯?不!不对!她不能出现在这里!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女人!”杜可丰开始挣扎,面容也变得凶恶而扭曲!
“对,她不能出现在这里,大人要不要杀了她,就像你杀死那些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一样?”
“杀?杀了她?不...我是官...不能杀...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是官...我是造房子的...我只是个造房子的匠人...我爹也是匠人...我祖父也是匠人...我只是造房子的...我想杀她...我不能杀她...”
杜可丰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对自己的人格产生了怀疑,但杨璟还是通过这些支离破碎的话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你不能杀她们?为什么?你造房子跟能不能杀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杨璟急忙问道,或许是即将要接近真相,他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不再像先前那么平稳而低沉,杜可丰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瞳孔还在收缩着,双眼发直,口中喃喃自语,却如何都听不清楚。
杨璟低头,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我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是造房子的...我只管埋...埋了...全都埋了...”
杨璟心头陡然一紧,难怪发现尸体的地方都曾经施工改造,难怪每次都有杜可丰在监造,他不是杀人凶手,但他却是专门处理尸体的人!
如此一来,杨璟不得不推翻先前的心理侧写,因为这个连环杀人狂需要杜可丰来协助自己处理手尾,收拾烂摊子,这个杀人狂缺失独立能力!
如果是这样,能够让杜可丰这样的人从旁协助,那么这个人的身份怕是只高不低,说不定杜可丰能够当上监造,就是因为这个凶手在提拔!
而苏秀绩显然也听从这个凶手的指使,知晓杨璟已经查到了杜可丰的头上,生怕事情败露,这才送上生鸦片,让杜可丰“意外却又自然”地死去!
如果他们直接刺杀杜可丰,或者毒杀杜可丰,杨璟和宋慈肯定会顺着线索追查下去,然而杜可丰有生食鸦片的恶习,如果死在这个原因之上,便是杨璟也很难查出真相来!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杨璟会认得鸦片,而且还对鸦片有着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深刻的了解,没有想到杨璟能够把服用过量鸦片的杜可丰救活,更没想到杨璟会改进鸦片的服用办法,使得杜可丰陷入催眠状态,套取出这等重量级的情报来!
“杜大人,我知道你只管埋,那又是谁在管杀?是谁杀了那些女人?”
杨璟不容多想,因为杜可丰已经开始出现抵抗的意识,药效即将要消失!
杜可丰仍旧在喃喃自语,杨璟想要让他继续吸取烟雾,但熏炉的火力太强,里头那一小块鸦片膏早已升华殆尽!
杜可丰猛然睁开双眼,快感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他的身子早已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但双眸却清澈发亮,再没有先前的虚弱和困乏!
见得杨璟与自己距离这么近,杜可丰猛然醒悟过来,脸色苍白,懊恼地问道:“你对我干了什么!我...我说了些什么!”
杨璟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扇了扇熏炉中丝丝缕缕的余烟,笑了笑道:“我只是让大人尝一尝这丹药真真的魅力而已,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丹药比生吃美妙万倍吗?”
杜可丰此时才回味过来,一想到适才满足的快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但很快就收敛的笑容,警惕地看着杨璟。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对这丹药如此清楚!你是来试探我的对不对!是不是苏秀绩派你来试探我的!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说出去的,让他安心便是!”
杜可丰如此一说,杨璟心里已经有了底,但他只是冷笑一声道。
“试探你?哼,苏秀绩已经不需要试探你了,单凭你床底下这几口箱子,他有一百个杀你的理由!”
“你不是他派来试探我的,而是来杀我的!”杜可丰发自本能地往床里头缩,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除了满眼惊恐,根本就无法挪动一丝半毫。
“我要是来杀你的,昨夜又何必救你,索性让你死了干净,我说了是来救你的,不过你要告诉我,那些女人到底是谁杀的。”
“不可能,我要是说了,他们会杀了我,会灭我全家,你赶紧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杜可丰又变得激动起来。
杨璟已经料到那杀人凶手必定有着极其恐怖的后台背景,眼下见得杜可丰如此,心里就越加笃定了。
会不会是黄政敏?他作为知府,比杜可丰高上半阶,将杜可丰这么一个监造,一路提拔上来,可不就是因为他容易控制吗?
可如果黄政敏是凶手,他只是为了找个人帮他处理尸体,至于专门将杜可丰提拔到通判的高位上吗?
再者说了,通判乃是用来制衡知府的,通常情况下由朝廷上面选拔任命,黄政敏若真有这样的能量,又何必当个知府,又何必巴结致仕养老的宋慈?
而且杨璟早上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黄政敏虽然一夜未睡,早上哈欠连连,不停流眼泪,但这些并非因为困乏,而是因为他跟杜可丰一样,都服用过鸦片,都是瘾君子!
那个背后之人通过鸦片来控制杜可丰,同样通过鸦片来控制黄政敏!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连环杀人案,因为这个凶手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他甚至有着足够的能量,将一州的长官和佐贰官都操控起来,如果继续调查下去,说不定会有更多官员受到鸦片的控制!
如果真如杨璟推断的这般,那么除了江陵,其他地方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个人的图谋到底是有多么的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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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接管
杨璟本以为杜可丰会认输,没想到他会这么坚持,那背后的凶手有多么的强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就算不告诉我,他们也会杀了你的。”杨璟只能动用最后的威逼利诱了。
“哼,如果我守口如瓶,他们只是杀了我也就罢了,但如果我说了,他们会灭我满门的!”杜可丰显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你以为他们杀了你,就会放过你的家人?”杨璟继续劝说着,但杜可丰无论如何就是紧咬牙关不松口。
正当杨璟无计可施之时,宋风雅突然冲了进来!
“苏秀绩带着一大群密探进来了,说是要接手这个案子,调查给杜大人下毒的凶手!”
杜可丰闻言,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反而变得平静,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杨璟皱着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也不勉强你,反正此案杨某一定会彻查到底,便是没有你,也一样会水落石出!”
顿了顿,杨璟又继续利诱道:“但如果你说出真相,你知道的,我懂得如何更好的利用那丹药,而且我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接管了周文房的所有东西,这些丹药如何制备,也难不倒我,宋慈阁老一直在跟进此案,如果你挺身而出当证人,我保证你非但全家平安,还能够继续享用丹药,你好好想一想吧。”
这已经是杨璟最后的条件,他也看得出杜可丰有些动摇,但想要说服他,还需要最后的一脚。
“对了,一会儿苏秀绩可能会进来查探你的病情,你最好假装昏迷,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清醒,否则你的死期会变得更近!”
这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生无可恋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但杨璟适才又搬出丹药和宋慈,重新给了杜可丰一个希望,即便渺茫,总比绝望要好。
所以当杨璟转身离开之时,杜可丰咬了咬牙,果然紧闭双眸,开始假装昏迷不醒。
杨璟刚刚出得院子,苏秀绩已经带着密探涌入到院落里头来。
大夫人杜李氏闹心了一夜,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听说密探要调查给杜老爷下毒,要把杜老爷的东西都搬走,连忙让院子里的男男女女挡在了前面。
杜李氏乃是杜可丰的原配,跟着杜可丰从监造一路做到通判,也是见过世面的,黄政敏离开之时,已经交代她诸事要配合杨璟,以便查出何人给杜可丰下毒。
宋风雅和徐凤武要录取口供,她便将接近过杜可丰的下人都召集了起来,眼下杜可丰倒下了,一切全凭她这个大奶奶做主,突然又冒出苏秀绩,要横插一脚,她偏又只能干瞪眼,见得杨璟从房间里头出来,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杨璟的手腕,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杨大人您可出来了!你看这…”
杨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朝杜李氏拱手道:“大奶奶放心,万事有我。”
杜李氏也知道宋慈很重视杨璟,黄政敏也曾经向她暗示过,但听得杨璟如此大的口气,心里也是质疑,巴陵县的一个小推吏与皇城司密探,实在有些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杨璟也没多说,径直走过来,朝苏秀绩问道:“苏大人,您这又是为的哪般啊?”
苏秀绩呵呵一笑,稍稍昂起头来,朝杨璟答道。
“杨大人,杜通判乃是朝廷命官,有直禀天听的职责,遭人毒害这种案子,可不是杨大人能够染指的,还是由咱们皇城司来调查吧,不劳杨大人费心了。”
苏秀绩话音未落,身边的密探纷纷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就要冲进杜可丰的房间。
宋风雅和徐凤武见得对方要动手,也是手按刀柄,纷纷警戒起来!
“怎么着?杨大人难道想要妨碍公办不成?”苏秀绩面色顿时阴冷下来,杨璟却只是笑了笑。
“苏大人不要误会,杨某只是巴陵县的小推吏,哪里敢管江陵府的事情,只是黄知府求助于宋阁老,这才让杨某协助调查,在江陵府推官没来之前,杨某可不敢让苏大人接管案子。”
“推官?呵呵,他是来不了了,这是知府大人开具的公文和牌票,这个案子以后就归苏某人负责,杨大人就不需要操心了。”
杨璟能够闻言,也不由暗自心惊,心想黄政敏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宋慈的面子在这里,一直到今早都还是十分地配合,怎么一会去就变脸了?
这等前倨后恭,只怕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黄政敏同样被幕后真凶用鸦片给控制了!
不过杨璟已经有了计较,心里也没有慌张,苏秀绩将公文和牌票递过来,杨璟却没有接,只是摆手道:“既然苏大人都这么说了,杨某也乐得清闲,呵呵。”
杨璟都这般说了,宋风雅和徐凤武只好让开,眼睁睁看着那些密探走进房间,将一个个箱子给搬了出去。
“杨大哥…这可是咱们的线索啊…”宋风雅扯了扯杨璟的衣袖,有些不满地低声嘀咕着,杨璟却只是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苏秀绩见得密探们搬完了箱子,便朝杨璟笑着抱拳道:“多谢杨大人谅解,没什么事的话苏某就先告辞了。”
苏秀绩说完就要走,这才刚迈出几步,便听得杨璟说道。
“苏大人的公事是办完了,这下也该轮到杨某人说话了。”
苏秀绩闻言,不由停步转身,杜李氏等人皆以为杨璟无能,无法阻止苏秀绩,心里正气恼,如今听得杨璟出声,不禁又激动起来。
“杨大人想说什么?”
面对苏秀绩表情阴沉地问话,杨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知府大人委托在下调查,杨某不辱使命,虽然还不清楚是谁给杜通判下了毒,但毒药是送来的,杨某却已经心中有数,这些东西也就不需要再搬回去了!”
“什么!杨大人已经查出来了么,谢天谢地!”杜李氏等人顿时欢呼起来,而苏秀绩却面色冷峻,那温文儒雅的气度全然不见,盯着杨璟的目光如同藏在洞里的毒蛇那般阴狠!
他可是皇城司的密探,便是黄政敏这样的知府,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杨璟凭什么做得这般出格?
总所周知,多疑乃是历朝历代当权者的通病,为了巩固皇权,早在古代,便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特务机构。
而成规模,形成制度的特务机构,出现在汉朝,乃是汉武帝的绣衣直指,而武则天为了巩固皇权,也设置了内卫,到了明朝,锦衣卫东西两厂更是让人闻风丧胆,雍正时期的粘竿处等等。
这其中,又以明朝的锦衣卫和东西两厂,堪称将特务机构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眼线耳目遍布全国,朝野上下噤若寒蝉,但有风吹草动,便缇骑四出,绣春刀飞鱼服更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标志。
在历朝历代的特务机构中,与锦衣卫最为接近的,应该就属宋时的皇城司了。
杨璟虽然已经知道这起案件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凶手的身份极有可能很特殊,牵涉到官场中人,但他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者,而宋史乃是元朝的脱脱等一帮子蒙古人写的,就算研究宋史也极其费力,难以知晓宋时的真容全貌,所以杨璟对皇城司到底有多么强大,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确实在鸦片膏的包装纸上发现了指纹,与苏秀绩在茶碗上留下的指纹也是吻合的,而包装纸上除了他的指纹,就只剩下杜可丰的指纹,也就是说,杨璟完全可以确定,杜可丰的鸦片膏,就是苏秀绩提供的!
虽然还不知道过量服用生鸦片是杜可丰的自愿行为,还是苏秀绩强迫,但可以断定的是,苏秀绩与周文房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而苏秀绩也确实想让杜可丰死得合情合理,不受怀疑!
无论真相如何,苏秀绩这个皇城司密探,都已经足以引起杨璟的重视,将他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然而这些皇城司密探有着直接奏禀的权力,他们的情报通过全国各地的驿站,雪花片一般往临安汇聚。
北宋灭亡之后,南宋初期也曾经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战争,因为情报邮递系统存在极大的缺陷,导致命令和信息无法及时传达,痛定思痛之后,南宋开始建立了完善的邮递系统。
诸如金字牌、急递铺、斥堠、摆铺、省铺等多种邮递形式,有军用有官用,还保留了战争时期的烽燧、旗帜和飞鸽等等通讯方式。
这些快递方式覆盖面广,速度也快,不断换马的话,甚至能够达到日行三百里的速度,皇城司的暗察子遍布全国各地,他们的密报也能够通过蛛网一般的情报传递系统,及时地进行汇报和分享。
甚至于当时还出现了邸报和小报之类的官方报纸,使得各地的地方官员能够及时了解朝堂发生的大事。
而这些情报系统,除了沿途官府维护之外,更多的需要靠皇城司来统筹全局,这也使得皇城司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
眼下北方形势严峻,据说蒙古人已经开始南侵,宋朝这边也在积极备战,国内却因为偏安太久,官场**,民间更是怨声载道。
官家和高层的宰辅们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将皇城司的暗察子如蒲公英一边撒播到各地,地方官场也是人心惶惶,谁敢轻易得罪皇城司的密探?
苏秀绩乃是江陵府辖境内密探的小头目,杨璟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官职,但他能够制约黄政敏这样的知府长官,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眼下杨璟只是个刑案推吏,连官员都算不上,杨知县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也是从言官的位置上被流放下来的,杨璟唯一的靠山,就是宋慈,虽然享誉一时,但到底只是个致仕养老的。
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杨璟要对苏秀绩下手,难免急了一些,但他也是无可奈何,如果这次放过苏秀绩,任由他将这些箱子运走,又撬不开杜可丰的嘴,想要再调查下去只会更加困难。
这种事情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越是惧怕退缩,他便越是得寸进尺,如果连苏秀绩都不敢动,那这桩案子干脆也就彻底放弃,无需在调查下去了。
杜李氏等人听说杨璟查出了供毒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杨璟的身上,而杨璟也感受到了苏秀绩目光中的杀机!
但杨璟反而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他走到苏秀绩的面前,朝他说道:“大人,事关重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秀绩还怕杨璟当场揭穿他,若是这样,有杜李氏等人在场见证,他便是想要杀杨璟灭口也难,总不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掉。
但如今杨璟似乎也在忌惮他的身份,竟然要私下跟他谈,这样一来可就容易多了,杨璟虽然破案有一手,但毕竟是个苗寨出来的愣头青,只要恩威并施,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苏秀绩也是放松了表情,笑着道:“既然杨大人有了线索,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如此甚好。”
这般说着,他便跟着杨璟走进了杜可丰房间的外间。
杨璟之所以示敌以弱,自然有着他的考虑,指纹比对虽然精准,但却是后世的检验手段,是经过了数十年无数次验证才得出来的标准,但在宋朝显然是不被承认的。
这么一来,就算他当众揭穿,苏秀绩只需要让他提供证据,他就束手无措,如果想要强行拘拿苏秀绩,凭他和宋风雅徐凤武,要对抗苏秀绩以及他手下的一干密探,又力有未逮。
但如今他示弱之后,苏秀绩却跟着他进入到房间来,以一对一的话,杨璟还是有着不小的胜算。
再说了,就算他拿下苏秀绩,想要从这个密探头子的口中拷问出真实信息,简直就难于登天,倒不如虚以委蛇,即便不能套取一些有用的线索,说不定还能够让杜可丰看一看苏秀绩的真面目,以此来撬开杜可丰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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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送刀
苏秀绩进入房间之后,杨璟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如果说王不留的洞察力就像丝丝缕缕的柔光,透过眼睛,渗透到你的内心深处,看穿你的秘密,那么苏秀绩的目光则像一把把尖锥和一根根银针,带着冰寒和恐慌,强行刺入到你的灵魂之中!
他们都是善于洞察秘密的人,但王不留像行走于人间的散仙,而苏秀绩则是潜伏于黑暗的恶鬼!
在面对杨璟之时,他们都有着十足的把握,认为能够从杨璟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然而他们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那就是太过低估杨璟了。
杨璟本身是法医出身,经常接触刑案,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凶犯和让人发寒的现场,经受过无数个通宵达旦的连夜奋战,他的意志力坚若磐石,他的心理防线更如铜墙铁壁,而他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的脑子里拥有着千年文明的智慧结晶!
单凭这些,杨璟便能够在心理对抗上,完胜王不留和苏秀绩这样的土著,更何况苏秀绩比王不留更加高傲,更加目中无人,也更加的轻敌!
他认为自己已经知晓关于杨璟的一切,却不知道杨璟根本就不再是那个云狗儿,此非战之罪,天命使然则矣。
“杨大人,有何见教且说来听听吧。”苏秀绩也不看杨璟,就好像杨璟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一般,杨璟知道这是密探头子的心理战术,故意在姿态上压制杨璟,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苏秀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杜可丰仍旧躺在床上昏睡着。
他走到床边,低声呼唤了一声:“杜大人?杜大人?”
发现杜可丰没有回应之后,他又轻轻拍了拍杜可丰的脸庞,杜可丰仍旧昏睡,他就加大了力气,一巴掌摔在了杜可丰的肥脸上!
“啪!”
五个清晰的指印瞬时涌现出来,而杜可丰则是微微皱眉,发自本能地哼了一声,却仍旧没有醒过来,嘴角反而流出了亮晶晶的口涎。
“苏大人果然不愧是皇城司的密探,当真是谨小慎微,不过倒也让杨某十分意外,杨某本以为苏大人根本就不需忌惮杜通判才对,原来苏大人也生怕杜大人装睡偷听,呵呵。”
“也多亏了苏大人送来的丹药,杜通判深陷美梦无法自拔,虽然已经进行急救,但没个三天五天,怕是很难醒过来,如果苏大人不放心,可以往他大腿上捅一刀试试的。”
杨璟如此说着,便取出腰间藏着的手术刀,掉转刀柄,递给了苏秀绩。
苏秀绩想要在气势上占据上风,杨璟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他本来就是为了分化苏秀绩和杜可丰,要在杜可丰面前激怒苏秀绩,让杜可丰看到苏秀绩必杀他杜可丰的决心,以便于策反杜可丰。
苏秀绩既然将鸦片膏送过来,看准了杜可丰对鸦片膏的贪婪,又是钳制杜可丰之人,断然没有忌惮杜可丰的理由,杜可丰在他这个密探头子的眼中,不过是随意可以捏死的蝼蚁罢了。
可杨璟却调侃讥讽他太过胆小,分明是在扰乱他的心神。
不过苏秀绩乃是皇城司密探的小头目,暗中也不知曾经多少次拷打过犯人,反侦查和自我保护意识极强,听得杨璟之言,非但没有出现情绪波动,反而接过那柄手术刀,笑着说了声:“好!”
他捏着小巧的手术刀,手指肚轻轻从刀刃上抹过去,而后叩指一弹,刀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如珍珠落在了琴弦之上!
“虽然小巧了一些,但却是一柄好刀!”苏秀绩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将手术刀慢慢攘进了杜可丰的大腿!
他的动作很慢,便是站在身后的杨璟,仿佛都能够听到刀刃刺破皮肤,割断肌肉条纹的声音!
他是密探首领,他是酷刑艺术家,他知道如何利用一柄小小的刀刃,给他的受刑者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
这种狭窄锋利的刀刃,若是快进快出,其实并不会很疼,只要不是伤及要害,都不会带来多大的危险,所以他放慢了速度,让杜可丰尽可能感受着刀锋带来的痛楚!
杨璟也没想到苏秀绩竟然将计就计,许是苏秀绩先前文质彬彬的儒雅姿态,使得杨璟产生了误解,认为苏秀绩终归是个有节操的人,谁知苏秀绩厚着脸皮耍起无赖才是真正的好手!
如果杜可丰受不得这种痛楚,当场醒过来,杨璟这出分化反间的戏,就很难再唱下去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苏秀绩先看准了杜可丰的心理,送来鸦片膏害他,如今又眼皮不眨眉头不皱就捅他一刀,而且还极尽折磨之能事,显然已经将杜可丰当成必死之人来看待了!
杜可丰如果不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但如果他仍旧执迷不悟,杨璟也就无计可施了。
杨璟本想利用言语的嘲讽来干扰苏秀绩的心神,没想到苏秀绩却将计就计,反而牵动了杨璟内心的紧张!
苏秀绩慢慢将刀刃抽了出来,抹了抹刀刃上温热的鲜血,而后在鼻尖上闻了闻,讥讽着说道:“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哈哈哈!”
反观床上的杜可丰,此时大腿虽然汩汩流血,染红了裤子,但他却只是紧锁着眉头,如同躺尸一般!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也是暗自赞叹,这杜可丰能够从监造一路做到通判,除了受人指使和摆布之外,自己果然还是有不小能耐的。
单说这份隐忍和坚韧,就足以让杨璟刮目相看了!
这也使得杨璟很是安心,因为杜可丰还有着这等坚韧的品质,只要成功策反,杜可丰便会叛变到底,自己能够知晓的内幕自然也就越多了!
“苏大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杨某可真替杜通判感到不值,这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事情,苏大人可真是轻车熟路了。”
苏秀绩哼哼一笑,将手术刀轻轻放在桌面上,坐下之后才悠悠开口道:“杨推吏在说些什么,本官怎么听不懂,呵呵…”
“苏大人都扎刀子了,就不要红口白牙说瞎话了,反正杜通判也活不了多久了。”
“杨推吏说话可要负责任,这刀子可是你的,就算杜大人死了,也是你扎死的,本官可是两只眼睛都瞧见了的。”
“苏大人可真是老狐狸,但杨某也不是好欺负的,杨某敢保证,那刀子上只有苏大人的指纹,而且这包丹药上头也有苏大人的指纹,还怕证明不了苏大人谋杀杜通判?”
苏秀绩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杨推吏,本官也听说过你的指纹比对,但这套鬼把戏也只有宋慈这样的老糊涂相信,即便到了提刑司和大理寺,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一套,杨推吏煞费苦心,可惜啊,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刀子是杨推吏的,就算杜通判死了,一个小小的推吏,一个却是皇城司的差事官,你觉得大人们更愿意相信谁?”
苏秀绩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但相信床上装昏迷的杜可丰应该早已听出苏秀绩的杀心,更应该清楚苏秀绩绝对不会放过他,此时的杜可丰应该极其愤怒了!
想到此处,杨璟便轻笑一声道:“苏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你就没想过杜通判会听到咱们的对话?一旦杜通判醒过来,他就是人证,苏大人还是洗干净屁股等着蹲号子吧!”
杨璟这么一说,本以为能够镇住苏秀绩,谁知道苏秀绩却站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杜可丰说道。
“人都说你杨推吏智谋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杜可丰是个狠角色,但可惜,现在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杨璟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跑到床边一看,杜可丰大腿上的伤口涌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凝固,伤口周围全都是乌黑,周围的血管如同一道道黑色的蚯蚓,往四处扩散,分明是剧毒游走的迹象!
“你…你竟然在刀刃上下毒!”杨璟想起苏秀绩的指肚抹过刀刃,怕是那时候就趁机抹上了毒药!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懊悔不已,心里不断骂着,自己是有多蠢,才会激怒苏秀绩,正是因为自己提到大腿捅刀,苏秀绩才会趁势而为,正是自己递过刀子,才使得苏秀绩得逞,这根本就是杨璟自己犯蠢,将自己推进了深渊里头啊!
在面对苏秀绩的时候,杨璟到底还是失去了原先的冷静,生怕失去了杜可丰这条线索,选择剑走偏锋,结果苏秀绩非但没有上当,反而将计就计,一旦杜可丰死了,凶手可就是他杨璟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杨璟自己愚蠢至极,犯了糊涂,出了昏招,弄巧成拙,无异于将自己往断头台上推啊!
这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杨璟那慌乱的表情仿佛出卖了他的失误,苏秀绩将杨璟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涌起满满的成就感,仿佛自己就是君临天下无所不能的阎王,而杨璟只不过是个任由他摆布的小鬼!
“杨推吏,好歹共事过一场,所谓民不举官不告,本官就在外头候着,只要杜李氏等家眷放过你,不举告你,本官就看在宋阁老的面子上,放过你一马,你可要好自为之,本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哈哈哈!”
苏秀绩言毕,起身甩袖,扬长而去!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杨璟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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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暮虎
苏秀绩没想到杨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犯蠢,让他能够将计就计,而杨璟也同样出乎意料。
他确实想要表现得蠢一些,在苏秀绩这种老狐狸的面前,卖弄聪明会引起他的警觉,倒不如示弱卖蠢,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苏秀绩竟然会随身带毒,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刀刃上抹了毒药!
如今回想起来,即便自己不送刀,苏秀绩怕也早已准备好毒刃或者其他的手段来对付杜可丰!
因为苏秀绩一直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所以他很清楚案情的进展,杨璟的手头除了那些指纹,根本就没有其他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杜可丰这个人证。
只要杜可丰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即便杨璟知晓真凶是谁,知晓他苏秀绩也有份参与,但没有证据,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来制约苏秀绩!
苏秀绩这是**裸地利用自己的官职以及巨大的后台在碾压杨璟,一个小小的推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想要检举皇城司的差事官,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虽说这是个不太重视证据,反而是口供为王的断案时代,但口供也需要说服力,如果一个贩夫走卒的口供能够推倒朝堂大员的话,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也是苏秀绩为何敢大摇大摆进来抢箱子,敢明目张胆在杨璟面前捅杜可丰一刀的原因,因为杨璟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力量不对等的战斗!
杨璟早已料到苏秀绩会如此强势,但他没想到苏秀绩会下毒,好在对付创口中毒,杨璟还是有着一定的心得体会,当下也管不得苏秀绩,连忙进行解毒手术。
如今双方争夺的焦点就是杜可丰的小命,只要能够保住杜可丰,策反他已经不再是问题,杨璟的口供或许没有说服力,但堂堂一州通判,又是案件的参与者,共犯杜可丰的口供,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苏秀绩或许杨璟的身份地位仿若云泥之别,但身为通判的杜可丰,论身份地位却与苏秀绩有得一拼,只要救活杜可丰,杨璟便有翻盘的机会!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救活杜可丰!
利用杜可丰来冒险,让苏秀绩出手伤人,以此来激怒杜可丰,分化离间杜可丰和苏秀绩,这才是杨璟真正的剑走偏锋!
可惜这个剑锋实在走得太偏了一些,差一点点就弄巧成拙,如果能救活,就是孤注一掷的好计策,如果救不活,那就是自寻死路的犯蠢!
杨璟抛开心中思绪,从勘察箱之中取出剪刀,将杜可丰的裤子全部剪开,而后取出一条止血带,将杜可丰大腿根部的血管都扎死,这才抓起一把手术刀,将那已经发黑的伤口做了个十字切开。
伤口甫一切开,污黑的鲜血便再度汹涌而出,杨璟开始从杜可丰的大腿根部做推拿,让鲜血倒流,压迫鲜血从伤口逼出来。
直到伤口不再流血,杨璟又再度切了个十字刀口,继续积压大腿的肌肉和血管,待得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变得鲜红,这才俯身下去,含住伤口开始往外吸出毒血!
用嘴巴来吸取毒血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很多情况下用来吸取蛇毒,但嘴巴不能有溃疡或者牙龈破损,口腔中的粘膜很薄弱,吸收能力也很强,即便没有溃疡和破损,也很容易使得毒素渗透到体内。
但在紧急的情况下,这种吸取毒素的方式,未尝不是应急的好法子。
杨璟正在忙活,杜李氏等人似乎受到了苏秀绩的煽动,纷纷涌进了房间之中,见得杨璟满口是血,手中的刀刃也全都是血,当即就冲过来撕扯杨璟!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还我家官人的性命来!”杜李氏还算沉稳,毕竟如今一大家子都要靠她拿主意,可那些小妾们急于表现自己对杜可丰的关切,纷纷冲上前来,撕扯杨璟的衣服头发,甚至在他脸上手上都抓出了血痕来!
杨璟正在抢救的关键时刻,见得这些女人撒泼,心头也是火起,若这些女人真心关切杜可丰,他也能理解,但这些女人分明就是逢场作戏,竟然还如此逼真,自己就像掉进了一笼发狂的野猫群里一样,当下就爆发了。
“都吵吵什么!再胡来,你家老爷可就真的没了!”杨璟好歹也是救过杜可丰一命的,杜李氏也对他言听计从,听得杨璟如此呼喝,杜李氏赶忙冷下脸来,尖声骂道。
“怎么着,老爷倒下了,一个两个都想造反不成!都给我滚出去!”
在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时代,这些士大夫的家族之中,原配大夫人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杜李氏虽然是杜可丰的糟糠之妻,但相守多年,替杜可丰看管着整个后院,威信也是不容挑衅和侵犯。
杜李氏此言一出,这些个妾室倒是全都安静了下来,杨璟却早已被抓得长发凌乱,血污满面,毫不狼狈。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将这些妾室都打出去吧,苏秀绩显然没少煽风点火,这些人已经将自己当成杀死杜可丰的凶手,若自己再动粗,场面可就真的没办法收拾了。
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装可怜比较好使,好在杜李氏还算是清醒冷静之人,或许是她对杜可丰所干的勾当太清楚,知晓杨璟没有杀害杜可丰的动机,所以并没有听信苏秀绩的挑唆。
杨璟也不知道苏秀绩下的是什么毒,眼下只是做了逼毒的处理,这种处理是没办法彻底清楚残余毒素的,所以杜可丰只能算暂时吊住性命,还未脱离危险期,想要彻底救活,必须找个懂解毒的行家才行。
念及此处,杨璟便在人群之中搜索宋风雅的身影,若说到解毒,除了鹿白鱼和鹿月娘,怕也就只有宋慈最为精通此道了。
但可惜的是,杨璟并没有在人群之中发现宋风雅的身影,只有徐凤武在人群边缘,想要挤进来,却又被一个个挺着胸脯的女人拦住了来路。
直到杜李氏发话,徐凤武才羞红着脸,低着头小心走了进来,旁边一个绿衣大丫环还趁机用胸顶了他一下,这个少年郎拼命往旁边夺,却又被一个风韵犹存的厨娘大力地捏了一把屁股!
这等戏耍的场景,与适才哭天喊地要替杜可丰报仇,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杨璟看了也替杜可丰心寒,想着这么大一家子人,堂堂通判大人,到了最后关头,终究还是糟糠之妻才靠得住。
徐凤武极其尴尬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前面来,见得杨璟脸上都是抓痕,像一副强奸不成反被日的德行,心里不由暗笑,但想起苏秀绩还带着一干密探在院子外头虎视眈眈,只等着杜李氏发话,就冲进来把杨璟给拘了,他也就笑不出来了。
“风雅呢?”杨璟也是哭笑不得,人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这些都是恶女呢。
徐凤武故作严肃,朝杨璟低声答道:“大小姐去搬救兵了…”
杨璟见得他强忍笑意,也不知道徐凤武小小年纪,为何老是故作深沉,便没好气地笑骂道:“想笑就笑,别憋出内伤来。”
徐凤武一想到苏秀绩等密探还在外头,群狼环伺,杨璟却仍旧能够云淡风轻地说笑,也就嘿嘿干笑了两声。
杜可丰的毒已经暂时控制住,但想要彻底清除,也是刻不容缓,这里是江陵府,是苏秀绩的地盘,搞不好连黄政敏都已经被苏秀绩的后台操控了,想要保住杜可丰的命,看来必须要赶回巴陵县了。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杜李氏道:“大夫人,眼下杜通判的情况很是不妙,杨某虽然有把握治好,但大部分药材都在杨某的药园子里,如果大夫人信得过杨某,可陪同杜通判往巴陵县走一遭,大夫人意下如何?”
杜李氏顿时皱起眉头来,眼下杜可丰生死不明,若她一走了之,家里头任由这些小妾折腾,若杜可丰救活过来还好说,若是救不活,她回来之后,这后院怕是早已易主了。
“杨大人,就不能让人到巴陵去取药吗?咱家有几匹快马,骑手也是身手了得,快马加鞭,一个昼夜便能够赶回来了…”
杨璟也知道杜李氏的顾虑,但继续停留在江陵府,慢说杜可丰,便是他也要自身难保,必须要回到巴陵县,才能够逆转局势,重新掌控主动权!
“大夫人,那些药材必须杨某亲自配制,而且药园子只有杨某能够进去,没有我亲自过去,守卫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进去…”
杜可丰虽然对这个糟糠之妻也算是相敬如宾,但这两年沉沦于鸦片之中,早已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里寻花问柳,不断纳妾,这个通判也只是个傀儡。
杜李氏饱受冷落,心中自然有怨气,但从这两天的表现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对杜可丰也算仁至义尽,并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因为她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她比其他小妾都清楚,如果没了杜可丰,她就什么都不是。
正当杜李氏还在犹豫迟疑之时,院子外头也热闹起来,宋慈在宋风雅的带领下,匆匆赶了过来。
他走进院落,发现苏秀绩皮笑肉不笑地把守着,也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苏秀绩,可惜了啊…”宋慈直视着苏秀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苏秀绩眸光有些黯淡,但很快就抬起头来,苦笑着应道:“阁老,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宋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而后说道:“老夫都快入土的人了,本不想再趟浑水,不过老夫既然敢叫杨璟一声小辈,那就容不得别人动他,你回去告诉那位,尽管放马过来,老夫接着便是了!”
宋慈说完,也不等苏秀绩答话,径直走进了房间里头。
苏秀绩看着宋慈稍稍直起的背影,仿佛看到一座高山,迷雾散去,才发现这座高山虽然古老,却仍旧无法逾越。
这个老掉牙的老人,就像在村口晒太阳玩老狗的老不死,可谁还记得他也曾上山搏虎,下海擒龙?
在那一刻,苏秀绩突然感觉到极度的不安,英雄再老,身后也有一块碑,只要他还能吃得下饭,还能提得动枪,只要还能跺一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啊!
“终究还是撕破脸皮,走到了这一步呢…”苏秀绩轻叹一声,而后带着密探,扛着那些箱子,离开了。
见得苏秀绩离开,将适才的对话听在耳中的宋风雅也是面露忧色,朝宋慈低声道:“爹爹…”
宋慈拍了拍她是手背,看着房间之中满脸血污的杨璟,莫名其妙地笑了:“相信爹爹,我不会看错人的…”
见得宋慈进来,徐凤武顿时面露喜色,但杨璟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他朝宋慈点了点头,便见得宋慈没有迟疑地走到了杜李氏的身边。
“夫人可愿意随老夫一同回巴陵?”
杜李氏终于下了决心,朝宋慈福了一礼道:“只要能救愚夫性命,妾身但听阁老吩咐!”
“好,下去准备吧。”宋慈如此说着,而杨璟也走了过来,朝他说道:“对不起,终究还是把您老人家牵扯进来了…”
宋慈只是摇了摇头,朝杨璟说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他们的真正目标一直是老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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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阉人
当宋慈说出苏秀绩的真正目标可能是宋慈之时,杨璟才突然惊觉,这个老人曾经叱咤一时,虽然自己总将他当成法医老祖宗来尊敬,但这种尊敬只是印象之中的敬意,而非对宋慈真正能力的尊敬。
确切来说,杨璟尊敬的那个宋慈,是史书上的宋慈,而非眼睛这个暮虎一般的老人!
中华民族对长者的尊敬是由来已久的,也正因此才有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说法,老人是宝,他们的阅历,他们的经验,他们的智慧,是整个社会的财富,所以中华民族对耆老从来都充满敬意。
人都觉得中医还是老的好,同样的,在官场之上,越是高层的官职,任职者往往年龄越大,除了仕途晋升所需要的时间之外,更多的考量因素是因为越年老越稳重越睿智。
年轻人是江河海洋的浪潮,推动着时代的发展,但老年人却是坚韧不屈的泰山,是稳固江山的泰山和擎天柱。
宋慈已经六十出头,在人生七十古来稀,平均年龄只有四五十岁的古代来说,宋慈确实算得上高龄,但六十岁却又是拜相的黄金年龄,宋慈在官场上享有盛誉,已经拥有拜相的资本,但却在这个时候致仕养老,这其中的原因是杨璟不得而知的。
直到宋慈如今说出口,杨璟才醒悟过来,这个致仕养老的老人,或许也曾经身处风口浪尖,也曾经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选边站,也曾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朝堂争斗。
他终于明白为何宋慈会参与沉船案的调查,为何对挖掘出来的舞弊案沉默不语,大半辈子刚正不阿的他,为何面对迟迟没有下来的判决,没有任何表态。
这起连环凶杀案起初并没有引起宋慈的关注,直到将江陵通判杜可丰牵扯进来,宋慈才答应带杨璟来江陵查案,杨璟此时想起来,才觉得或许宋慈来江陵,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无所谓。
他的内心其实有很多问题,但面对宋慈,他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因为对于官场的争斗,杨璟实在一无所知。
宋慈察觉到了杨璟的窘迫,他缓缓坐了下来,看了看杜可丰大腿上仍旧青黑的伤口,又看了看桌面上那柄手术刀,稍稍沉思,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过程。
他朝杨璟笑了笑道:“你还是太着急了,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杨璟又想起自己差点犯蠢害死杜可丰的事情,不由苦笑道:“阁老您可别提了,晚辈哪来什么行事风格,单凭心中一腔任气罢了...”
宋慈点了点头道:“嗯,不错,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这个任气很不错,但任气并非随心而为,而需要量力而为,扬长避短。”
“从这个事情来讲,玩弄阴谋诡计并非你的长项,可苏秀绩却是玩弄阴谋的老手,你这是以短击长,你的长处是什么?是破案!玩弄心计的事情,就交给我这个老不死就好,你还是发扬你的长处,专心找证据吧。”
“只要找到了证据,咱们才有底气扳倒他,只要扳倒苏秀绩,打散湖南的密探网络,咱们才能跟背后那一位叫一叫板...”
杨璟默默地听着,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似乎宋慈对幕后黑手早已有了嫌疑人选。
而这个幕后黑手极有可能与沉船案有关,甚至因为幕后黑手的存在,沉船案才迟迟无法尘埃落定!
眼下杨璟还无法确定连环杀手是谁,按说杜可丰的嫌疑最大,但经过催眠之后,杜可丰就像通过了测谎一般,供述自己只是负责处理尸体的人。
既然杜可丰是帮忙处理尸体的人,也就是说,蛇神庙旧址的白骨,巴陵城楼夹墙里的女尸,甚至修建到一半的王府地底的尸骸,都是杜可丰帮着埋葬的。
那么也可以断定,杜可丰肯定知道连环杀手是谁!
但如今杜可丰余毒未消,想让他说出连环杀手是谁,暂时还无法做到,杨璟却又面临眼前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保护好杜可丰。
因为通过推断,那个连环杀手,极有可能就是苏秀绩!起码在没有发现新线索和新证据之前,苏秀绩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杀杜可丰灭口,就是他的动机,而且杨璟从关注苏秀绩开始,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只是这个细节需要验证,如今想要与苏秀绩对质并不太可能,与这个密探头子正面对抗更是自寻死路。
但并非只能通过苏秀绩来验证,眼前的这个老人,曾经掌控着整个大宋刑狱和公正的宋慈,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面对宋慈,杨璟只问了一句:“阁老,苏秀绩是个阉人?”
宋慈微微闭着的双眼陡然一亮,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轻叹一声道:“你的长处果然还是破案...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服老不行了啊...”
宋慈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杨璟已经知道答案,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苏秀绩果然是个阉人!
如果苏秀绩是阉人,那么所有的线索就都能够串联起来,因为他是阉人,所以对女人又爱又恨,对女人有着扭曲的看法,造下这些连环凶杀案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因为他是阉人,又是密探头子,那么他为何敢抬头挺胸向宋慈叫板,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杨璟知道自己低估了苏秀绩,但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实在低估得太严重,这个苏秀绩的身份比如今挖掘出来的应该更加的深沉和关键!
古代没有自行车,不存在骑车把蛋蛋颠坏了的事情,如果是阉人,那么百分之九十要跟两个字挂钩,那就是太监,或者说宦官!
而太监通常与皇宫内禁脱离不了关系,虽然宋朝比较奇葩,宦官非但能够干政,还能全国各地到处乱跑,在军队里头作威作福也并不少见,但归根结底,太监还是会让人联想到宫里的争斗。
纵观历朝历代,但凡提到皇宫,许多人第一个想到的或许不一定是皇帝或者皇后妃子,而是不男不女的太监。
因为太监太过特殊,在历史上太监乱政,混乱宫闱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一提到太监,人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宋朝的太监权柄很大,事情也就更加不简单了。
如此一想,杨璟对幕后黑手也有了一个推敲的雏形,只是就像宋慈所提醒的那样,他只是个小小的推吏,何必过着卖白菜的日子,操着卖白粉的心,只要专心破案就好了。
宋慈见得杨璟神色淡然,不由问道:“你如何看得出他是个阉人?”
杨璟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做了个嗅闻的样子,宋慈顿时恍然。
作为法医老祖,宋慈自然是知道的,阉人因为丧失了男根,无法正常排尿,经常会出现失禁淋漓的情况,所以阉人除了给人阴气重的印象之外,还会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这也是阉人常常觉得自己腌臜的原因之一。
为了消除这种尿骚味,有条件的阉人常常会在身上佩戴香囊,香囊里装着香料,用以掩盖这股尿骚味,杨璟就是嗅闻到苏秀绩身上的香料味,才推断出苏秀绩是个阉人!
至于苏秀绩的胡子,对于一个密探头子而言,粘一些假胡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苏秀绩真的是连环杀手,那么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也就说得通了。
作为密探头子,苏秀绩自然不需要别人协助着处理尸体,但他想要彰显自己的作品,需要将尸体放在人多的地方,就必须用到杜可丰。
自己杀死的人就埋在地下或者头上,像城楼,像蛇神庙,甚至王府,都是人潮涌动的地方,却没人知道自己的脚下或者头顶,就有他苏秀绩的杰作!
这种成就感更加符合他作为密探头子,地下王者的身份,单从这一点来说,苏秀绩已经非常符合杨璟对连环杀手的侧写,那么就如宋慈所言,剩下的就只有获取证据了!
如果分开来看,苏秀绩的连环凶案,与宋慈所牵扯到的政治斗争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只是因为苏秀绩个人的心理扭曲才犯下凶案,与沉船案也没有太大的关联。
但凡是具有两面性,需要孤立来分析,却又需要统一来观察背后的意义。
苏秀绩是湖南湖北密探网络的头子,他的身份就是联系,他的存亡关系着整个网络的完整与否,这就是他的意义所在!
当然了,这些暂时都是推断,还需要证据的支持,杨璟也不敢高兴太早,而且眼前需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宋慈也不再跟杨璟闲聊,查看了杜可丰的伤情之后,暂时也无法辨识出是何种毒药,只能暂时压制,等回到巴陵之后,才能详细分析。
至于为何一定要回巴陵,从宋慈孤身前来,连黄政敏都不再陪同,就能够看得出情势有多么的严峻了。
杜可丰作为通判,可谓家大业大,杜李氏又担心离开之后会被小妾们鸠占鹊巢,今次又是护送杜可丰,关系着杜可丰的生死,自然不敢大意,除了使唤的丫鬟和仆人,整个通判府几乎五十多人的护卫团队都召集了起来,再加上家眷和奴婢以及各种细软财产,车队可就变得极其壮观了。
单是准备这些,就花去了一整天的时间,杨璟也只好在江陵多逗留一夜,决定翌日再启程回巴陵,宋慈也没再回到黄政敏安排的住处,索性住在了杜府。
待得入夜,杨璟正与徐凤武守在杜可丰的房里,宋风雅却过来将徐凤武替了出去,至于徐凤武要去哪里,杨璟不问,宋风雅也没主动提,但杨璟已经隐约感受到,宋慈不可能没有任何后手就大摇大摆地回巴陵。
外头的夜色黑得吓人,乌云渐渐聚拢,空气很是闷热,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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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暗渡
天气越发闷热,夜空中的乌云就像一块块刚刚熄灭的火炭,笼罩着大地,蒸得浑身发汗,连鸣蝉都缩在树林里,懒得叫唤,偶尔有夜枭沙哑地叫着。
杨璟与宋风雅就守在杜可丰的外间,院子外头则是杜李氏派来看守的十几名护院武士。
长夜漫漫,宋风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杨璟也考虑到这一点,没多久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噼噼啪啪的灯火下,杨璟铺开有些泛黄的纸张,正用削尖的鹅毛沾着墨汁,在纸上绘画着。
虽然法医工作中都用上了摄影设备,但杨璟在学校还是特地练习了绘画技巧,在摄影技术没有跟上的年代,绘画能力其实也是法医们需要具备的基本功,许多现场的示意图都需要基本的绘画能力。
也正是因为杨璟学习过绘画,才使得他从事法医工作之后,得到了进修的机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头颅复原技术,虽然如今计算机系统就能够做到复原,但经典的做法却是塑像,所以学过绘画的杨璟比别人更有优势。
因为不习惯用毛笔,杨璟便制作了一支简易的鹅毛笔,绘画起来倒也不算太吃力。
大概花费了小半个时辰,他的图纸也终于大功告成,正准备送到杜李氏那里,让工匠们连夜赶工出来,却来了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客人。
杨璟虽然也有察言观色的职业病,但他终究不是王不留,无法记住每个人的细节,更没有对面相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知道来客是杜可丰的小妾,却并没能够记住她是哪一房小妾,更不清楚姓名。
这小妾也就十七八的年纪,仍旧带着些许羞涩,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左边一个提着食盒,另一个的怀里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箱子。
“杨大人辛苦了...大夫人让妾身过来给杨大人送些冰镇豆汤...”
杨璟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妾虽然不算美貌,却给人一种极其纯洁的气质,宛如邻家少女一般清丽,倒是与杜可丰的口味相符。
“夫人太客气了,杨某岂敢消受...”见那丫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杨璟也是朝小妾拱手道谢。
“杨大人可折煞妾身,妾身乃是低贱之人,怎敢称夫人...”那小妾都是显得拘束起来,与白日里那群惺惺作态哭哭啼啼的小妾倒有些不同。
她到底是杜可丰的妾室,如今杜可丰就躺在内间,她与杨璟这等青年男子夜里说话,到底有些尴尬,见得杨璟不开口,脸色也是羞红起来,连忙让旁边的丫鬟将那口箱子给放了下来。
“扰了杨大人清静,妾身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但诸位姐妹也知晓轻重,所以...所以让妹妹送了这箱子过来...希望对大人能有些许帮助...”
“帮助?”杨璟闻言,倒也有些好奇起来,照她这般说,这箱子是那群小妾托她送过来的,里头会是什么?
杨璟待得丫鬟退下之后,便打开了那口箱子,这才一打开,双眸顿时大亮,连忙朝那小妾道谢:“夫人们真是雪中送炭,劳烦夫人代杨某谢过各位少夫人!”
那小妾见得杨璟如此重视,感觉自己和诸多姐妹总算是尽了一份力,虽然箱子里头的东西有些不太光彩,但她仍旧掩饰不住脸上的欢喜。
“妾身和诸位姐姐也没太大的见识,如今大官人遭难,凡事都靠着大奶奶一个人撑着,姐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东西能够帮到大人,姐妹们至少能心安一些,但愿大人尽快抓到真凶,还了大官人清白...”
杨璟将目光收回来,合上箱子,朝那小妾点了点头,那小妾才福了一礼,正要离开房间,杨璟却出声道。
“少夫人且留步,杨某这里有两样东西要交给大夫人,烦请少夫人顺路带过去,此物关系到杜大人的性命安危,务必让大夫人吩咐底下的匠人尽快赶制出来...”
杨璟将图纸卷起来,递了过去,那小妾伸手要接,突然想起什么来,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妾只好自己接过了图纸,脸却早已羞红。
杨璟也不由感慨,如此清纯,谨守妇道的小妾放在家里头,杜可丰却四处寻花问柳,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面对小妾离开之时那曼妙婀娜的背影,杨璟也没有多看,毕竟这么贞洁的女人,是值得敬佩的。
送走了小妾之后,杨璟打开食盒,一股凉气顿时扑面而来,那碗豆汤竟然放在一只宽而浅的木盆里,木盆中盛着碎冰,碗上都是细碎冰凉的水珠,实在让人满口生津!
喝完豆汤之后,杨璟干脆将碎冰放入铜盆的凉水之中,清清爽爽地洗了个凉水脸,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院落内外布满了护卫,杨璟也放心了不少,加上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在外间坐了一会儿,杨璟竟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下起大雨,越发清凉起来,杨璟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扶起自己,躺在了屏风前头的竹床上,清凉的竹床让杨璟更是舒爽,便继续沉睡下去。
待得杨璟醒来,外头仍旧在下着雨,但他的头却有些昏昏沉沉,太阳穴不断鼓起,隐隐有些头疼。
杨璟从竹床上起来,发现杜可丰仍旧沉睡着,但外头的护卫却都已不在。
“来人呐!”杨璟不敢离开太远,便撑着油纸伞走到院门,喊了几声又没人应答,杨璟只好继续往外走,却发现整个府邸有些空荡荡的,大院里头还留有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子。
杨璟有些不安,感觉整个府邸都有些不对劲,有些奴婢和仆从稀稀拉拉地走过,见到杨璟却又刻意躲避,杨璟更加不解。
这种不安渐渐让杨璟警觉起来,正打算返回杜可丰的院子,却发现宋风雅提着食盒出现在了前面的走廊。
“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杨璟快走了几步,来到宋风雅的面前,不解地问道。
宋风雅脸上带着忧色,迟疑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杨大哥...爹爹担心车队半途会遭伏,所以带着大队伍先走了,让咱们带着杜大人延后半日再出发...”
“什么?!!!”此言一出,杨璟也不由吃了一惊。
按说这里是江陵府的地界,杜可丰好歹也是个通判,宋慈虽然已经致仕,但声誉犹在,这些人再如何猖狂,也不敢在江陵府境内行刺吧!
但杨璟转念一想,苏秀绩可以在杜可丰的房间里明目张胆地捅刀子,敢正大光明当面叫板宋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宋慈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但宋慈带着大部队先行,就是用自己当幌子,吸引这些人的火力,实在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安危,给杨璟制造机会,让杨璟带着杜可丰顺利回到巴陵啊!
宋风雅显然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当杨璟吃惊之时,她眼中的忧虑也渐渐变成了湿润的雾气。
宋慈已经老了,虽然杜府的护卫全都跟着,但苏秀绩的密探对杜府的防卫能力绝对很清楚,这一趟有多危险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宋风雅,毕竟事关杜可丰生死,而杜可丰又是至关重要的人证。
想了想,杨璟便轻轻拍了拍宋风雅的肩头道:“别担心,宋阁老好歹也享誉天下,又有巴陵杨知县的队伍护卫,再加上队伍打着杜通判的名号,他们再胆大妄为,怕也不敢真下死手,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行刺杜通判的马车罢了,他们知道杜可丰不在队伍里,应该就不会对宋阁老下狠手了...”
“真的吗?”宋风雅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孩,但事关老父亲的安危,关心则乱,听到杨璟这么分析,也就放心下来。
“嗯,真的,咱们当下要做的,是安全地将杜可丰送到巴陵,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宋阁老的冒险,打起精神来吧。”
杨璟这么一说,宋风雅才打消了顾虑,坚毅地点了点头,跟着杨璟回到了杜可丰的房间。
杨璟打开食盒才回过神来,原来吃的是午饭,而不是早饭,因为外头天色阴沉,又下着大雨,杨璟实在是把时间都搞混了。
也就是说他一直睡到了中午,想到这一节,再想想起床时候头隐隐作痛,杨璟也明白过来,怕是宋慈担心杨璟不同意这个计划,就在昨夜的豆汤里加了料,让杨璟昏睡了过去。
如此用心良苦,杨璟也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宋慈做事的风格,心里越发敬佩起来。
吃过午饭之后,杜府的匠人便将昨夜赶制的两样东西送了过来,杨璟收下东西之后,便与宋风雅一道,准备好行囊,指挥着宋慈留下来的五个护卫,将杜可丰和一应用品都抬上马车,离开杜府,往巴陵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打扮成了行商,马车虽然不起眼,但却极其坚固,能够承受颠簸,趁着大雨,他们从杜府的后门出去,没入了雨幕之中。
在与苏秀绩玩诡计的对抗当中,杨璟算是完败,今次宋慈亲自出马,到底能否骗过苏秀绩,杨璟也不敢确定,更不敢说这次旅行没有危险,所以他与宋风雅一样,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宋慈选择的五名护卫都是杜可丰的心腹精英,路线和行进速度等细节,都已经跟宋慈敲定,宋风雅也知道整个计划,所以并不需要杨璟担心太多。
反正杨璟对地形和路线都不熟,也就省去了一样担忧,眼下他只需要照顾好马车里的杜可丰,别让他死在半途就可以了。
望着车窗外迷蒙的雨幕,杨璟也不敢大意,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只觉得雨幕之中处处暗藏着吃人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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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落石
六月的天穹如湛蓝剔透的玉池,如今却像被泼下一桶又一桶的墨汁,乌云幻化为栩栩如生的龙马,低低地在头顶上翻滚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俯冲下来,电蛇雷蛟在乌云之中奔腾咆哮,击碎了天河的堤坝,河水化为瓢泼的大雨,好似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杨璟的马车甚至不敢走官道,泥泞的乡道湿滑坑洼,颠簸的马车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坚韧的老马喷着响鼻,嘴巴上的白沫不断被雨水冲刷干净,却又被鞭笞着不断往前,死命地拖着沉重的车子,身上蒸腾的白汽就像它体内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暴雨天本来就阴沉,眼看着即将入夜,天色更加的阴暗,这一路上漫说行人,便是野鬼都不敢出来,路上的水洼里甚至有时会扑腾出一条白尾巴的鱼儿来。
杨璟带着杜可丰,不敢表露身份,自然不可能到驿站落脚,因为没有走官道,更不可能碰到沿途的客栈。
在暴雨天之中露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然而杜可丰经受不住颠簸和风寒,眼下余毒未消,若再染上风寒,可就越发雪上加霜了。
随行的五名护院武师都是老江湖,对江陵地界烂熟于心,但由于大雨,也不敢走夜路,若是往常,走走夜路倒也是平常事,可如今山洪发涨,泥沙俱下,路上到处是坑洼泥沼,若人马与车辆深陷其中,或遭遇山洪和山崩,可就大大不妙了。
“老常,出了江陵县地界了吗?”杨璟对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他这辆车里除了杜可丰和宋风雅,还有赶车的和护卫头领常忠贵。
这常忠贵三十六七,正当壮年,虽然身材不高,但浑身如铁打铜铸,给人一种极其沉稳强硬的感觉。
“回禀大人,咱们已经出了江陵县,再往南怕是更难走,入夜的话更是麻烦...”
“出了江陵县啊...”杨璟喃喃自语了一句,若在江陵县,苏秀绩的密探或许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截杀,可出了江陵县,也就意味着进入危险地带了。
虽说有宋慈的大部队在吸引火力,但苏秀绩为人狡诈,而且作为密探头子,对宋慈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心知肚明的,难保他不会察觉宋慈的计划。
而且宋慈并没有用自己的人手,最终还是用了常忠贵等五名杜府的护卫,杨璟也不敢确认这五名护卫是否可信,所以一路上都在防备着,早已精疲力竭,必须要找个地方休整一夜。
“这附近可有歇脚之地?”杨璟试探着问道,常忠贵想了想,便回答道。
“再往前五里地就是容山村,咱们目标太大,进村歇息怕是太惹眼,但村外有座黑狗山,山上有座寺,常某与弟兄们经常到那里歇脚,与大和尚有些交情,今夜倒是可以在那里落脚。”
“寺庙?”杨璟也听说过,古时的寺庙通常比较热闹,人流量比较大,寻常人出门旅行,会把寺庙当成旅店,习惯在寺庙落脚。
因为和尚给人的感觉都是谨守清规戒律,手脚干净,寺庙里头房间又多,环境也清净,吃的东西虽然简朴一些,但只要给些香火钱,比住客栈要划算很多。
但杨璟并不想接受常忠贵的建议,因为还是那句老话,目前他还无法信任常忠贵等五人,若那寺庙里头的和尚与他暗通款曲,杨璟就成了自投罗网。
“除了那寺庙,可还有其他地方能够歇脚?我这个人生平最怕和尚,在寺庙里头睡不着觉...”杨璟随便找了个借口,但常忠贵是老江湖,应该是可以听出里头的不信任的。
不过杨璟的警惕也是人之常情,常忠贵自然不好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建议道:“容山村的边上,黑狗山脚下倒是还有一个去处,不过咱们去却有些不合适...”
“尼姑庵?”位于黑狗山脚下,男人们又不方便留宿,怕也只有尼姑庵了。
常忠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那地方叫做贞德堂,并不是什么正经尼姑庵,早年容山村的男丁经常被江陵县征召,村里头的寡妇就多了,许多寡妇为了生计,就做起了皮肉生意,专门招揽来往的旅人,容山村的族长和耆老们认为有伤风化,便将这些败坏风气的女人都赶到山脚下的一座破庙里头,就是贞德堂...”
“还有这等去处?虽说确实有些不便,但贞德堂里头都是女流之辈,相对安全一些,咱们是衙门的人,又有宋大小姐出面,杜大人的安危要紧,我看还是到贞德堂去休整一晚吧...”
杨璟所考虑的也是合情合理,但他对实际情况到底还是缺少了解,常忠贵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只是贞德堂里头都是被流放的失贞女人,容山村的宗族耆老又岂会让她们继续败坏风气,她们相当于被软禁在里头,贞德堂外头有壮丁把守,当初杜大人从巴陵回来,也想在贞德堂逗留,那些个壮丁一阵敲锣打鼓,将村民全都召集起来,将杜大人的队伍围堵了一晚...为了这事儿,杜大人不仅闹了笑话,还差点被上官责罚,有个监察甚至还上书弹劾了杜大人...”
杨璟只是个推吏,也不怕闹笑话,更不会有人弹劾他,但如果真像常忠贵所言,将容山村的村民全都引来,那就暴露了杜可丰,反而要招来危险。
“即使如此,咱们还是到黑狗山的寺庙去吧,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杜大人万一有个闪失,咱们都要跟着完蛋了。”杨璟叮嘱了一声,常忠贵便指使车夫加快速度,将命令传给了前面那辆马车。
无论寺庙还是贞德堂,都在黑狗山,必须绕过容山村,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杨璟也嘱托车夫绕远一些。
走了大概四五里路的样子,前头的雨幕之中开始出现灯火,虽然微弱,但到底还是能看得出村落的轮廓。
村前的乡道是黄泥路,不过大雨倾盆,乡道两边的山坡不断倾泻雨水,乡道都快变成了河道,水面都浸泡了一半车轱辘。
容山村的前后都是水田,大雨之下,水田全部变得白汪汪一片,狭窄的乡道就像大海上的一条绳子,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沉入水里。
如此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也由不得杨璟放松警惕,他朝常忠贵扫了一眼,后者站在车辕上,用手攀着车篷,往远处一看,终于找到了村旁的山道,便指示车夫转弯。
这山道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两旁松柏茂密,怪石嶙峋,前半段是村民踩踏出来的泥路,到了山腰上,才是村民帮助僧人们修建的石阶路。
到了石阶路,马车也就上不去了,必须下车步行,所以杨璟等人也打起精神来。
然而马车即将要停下来之时,常忠贵却举起左手,握住了拳头,示意马车停了下来!
杨璟紧按刀柄,耳中虽然全是大雨声,但仍旧能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山道两旁传来,而后便是隆隆的闷响,大地仿佛都颤抖了起来!
“快下车!是落石!落石!”
常忠贵惊恐地咆哮着,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块西瓜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正中他的脑门,刮去了半个脑袋!
“嘭!嘭!嘭嘭嘭!”
落石接二连三地从旁边滚落下来,其中一块磨盘大的将车辕砸断,将车夫卷走,碾压在山道上,把车夫都碾成了一滩烂肉!
前面那辆马车的护卫还未来得及下车,一块巨石滚落下来,将车厢砸了个稀烂,除了车夫之外,车厢里头的人再没能出来!
杨璟一直紧绷着神经,听到常忠贵示警之后,便将杜可丰拖到背上,这才刚跳下车,一块石头便从顶棚压了下来!
“宋姑娘!”杨璟大叫一声,心里也是忿恨难当,这杜可丰虽然是人证,关系重大,但没了这条线索还可以再找,而杜可丰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自己为何救个半死不活的杜可丰,却要抛下宋慈的女儿宋风雅!
杨璟当即就将杜可丰放在地上,跑到马车边,扒拉着破碎的车厢和碎石,一边大叫着:“宋姑娘!宋姑娘!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杨璟正着急之时,旁边的一块石头后面露出了宋风雅那苍白的脸来。
“杨大哥...我没事...”
杨璟闻言,猛然扭头,心里也是狂喜,赶忙过来搀扶,可此时才发现宋风雅的脚被压在车厢板下,而木板上面却是那块罪魁祸首的大石头!
“快过来搭把手!快点!”雨水不断打在脸上,杨璟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前面那辆车的马夫已经吓傻了。
杜府总共五个护卫,这一场落石灾难之后,就剩下他这么一个独苗,那护卫也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杨璟喊了三遍,他才颤抖着手脚开始往这边挪。
然而他才刚走了三两步,突然又停住了!
“还愣着干甚么,快点过来帮忙!”杨璟心急如焚,见得那护卫又呆住了,心里也来气。
可杨璟的目光越过那护卫,往山道上方看时,脸色也是煞白起来!
护卫的身后,山道两旁渐渐出现一些影影绰绰,在雨幕之中渐渐展现出身形来,赫然是十几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刀客!
“那些落石...原来是这样!”杨璟心头发凉起来,这些落石根本就不是因为山洪暴发,而是被这些刀客从两旁山坡上推下来的!
若这些刀客是剪径劫财的山贼,不可能如此狠辣,只能说明,他们是苏秀绩派来截杀杜可丰的密探!
“噗咚!”那护卫还未来得及惊叫,人头已经西瓜一般滚滚落地!
杨璟往身后一扫,那是倒地的杜可丰,而身边就是宋风雅,想要将宋风雅拉扯出来,需要花费比较长的时间和力气,但如果抱着杜可丰逃命,成功率却要高很多。
杨璟到底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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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援兵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雨幕中的刀客如同一群诞生于黑暗之中的英灵战士!
这些刀客的出现,直接带走了所有护院武师的生命,只剩下杨璟,昏迷在地上的杜可丰,以及被压在破碎车厢下的宋风雅!
在落石砸在车厢的那一刻,杨璟抛弃了宋风雅一次,选择将杜可丰背下车,而这一次,他果断站在了宋风雅这边!
为了将杜可丰安然带回巴陵,宋慈不惜亲身涉险吸引火力,这也是杨璟第一次选择杜可丰的主要原因。
虽然他渴望追求真相,但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即便挖掘出真相又有何用?
杨璟没有任何的迟疑,没有了那名幸存护卫的帮助,杨璟只能改变策略。
因为被逼入了绝境,他反而变得更加的冷静,脑子里头除了求生的本能,再无其他杂念。
虽然天色昏暗,但许是被激发了潜能,他感觉眼前的世界反而变得更加的清晰,水流花花的山道上,所有的物品一件一件剥离开来,杨璟的目光飞速在地上搜索着。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截断掉的车辕上!
车辕的一头因为套在老马的身上,在老马被砸死的那一刻,绳索已经被扯断,杨璟将腰刀抽出来,咬住刀背,而后快速抽出半截车辕,插入到了石头底下那块木板下面!
“哼!!!”杨璟将身子蹲得极低,车辕的一头就扛在肩上,深吸一口气,猛然用力,利用杠杆原理,用尽力气撬起那块木板!
“啊!!!”撬动木板的反作用力似乎伤到了宋风雅的脚,她大声尖叫着,但看着杨璟布满血丝圆鼓鼓突出来的双眼,见到那车辕嘎吱直响,随时有再次断裂的可能,她便忍住了剧痛,将脚硬生生扯了出来!
“唔...”宋风雅极度压抑地松了一口气,而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又赶忙捂住了嘴巴。
在她抽出脚的那一刻,杨璟肩头的车辕喀嚓一声断裂开来,因为太过用力,他的牙齿都出血了,在刀背上留了一个印子。
杨璟正要搀扶宋风雅,前方的一名刀客已经冲了过来!
“唰!”
一道寒芒兜头劈落下来,杨璟抓住宋风雅的衣服,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边来,宋风雅又是疼得直叫唤。
杨璟曾经参加过大比武,擒拿散打和自由搏击都有着深厚的底子,但对于腰刀这种兵刃却没有用过,只能靠蛮力和印象里的招式来施展。
他曾经跟着大队慰问过一群抗战老兵,这些老兵都是当时的骑兵,擅长使用大刀,但杨璟只是听过他们简单描述了一些招式,临时抱佛脚的效果并不好,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来对敌。
那刀客见得杨璟反应如此敏捷,电光石火之间救了宋风雅一命,当即追击而来,又是横削了一刀!
宋风雅的武艺并不差,但她的脚已经受伤,下盘不稳,根本就发挥不出正常水准来,见得这刀客攻击,宋风雅赶忙抽出短刀,硬接了一刀,却被刀客的劲道逼退,短刀都差点脱手!
“先退!”
杨璟可不敢恋战,这名刀客先发制人,他的身后还有十几名正在往这边疾奔的刀客,好在山道狭窄,若被团团围住,杨璟和宋风雅便是插翅也难飞!
仓皇之间,杨璟拦腰将宋风雅抱住,半拖半抱着往后退,至于抓到她哪个部位,哪里还有心思去感受。
杨璟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地上昏迷着的杜可丰居然醒了!
虽然余毒未消,但昨夜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马车一直在颠簸,杜可丰估计也无法深睡,如今被大雨不断冲刷浇灌,便清醒了过来。
杜可丰先前是服用过量的生鸦片,杨璟进行催吐和洗胃之后,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后来又只是被苏秀绩扎了大腿,不过大腿这一记主要是中毒,手术刀的刀刃细窄,伤口并不大碍。
见得杨璟和宋风雅遭遇围杀,杜可丰也很快看清楚了局势,但他并没有帮助杨璟和宋风雅的意思!
他能够从建造做到通判,自然不是庸才,审时度势之后,杜可丰一声不吭就抱着常忠贵的尸体,咬牙从山道上滚了下去!
杜可丰用常忠贵的尸体做缓冲和保护垫,从山坡上滚落,虽然后背被山石和树桩灌木荆棘等刮出一道道伤口,但终究还是快速脱离了战场!
当他滚到山道边缘之时,终于感受到身子悬空,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噗通一声,竟然掉入了一条河流之中!
这黑狗山上本来就有溪流,大暴雨的冲刷之下,山洪汇聚起来,将溪流变成了瀑布一般的洪流,杜可丰孤注一掷拼命逃生,没想到却掉到了洪流之中!
这洪流里头除了泥沙洪水,还有碎石和木头等各种杂物,而且河道里头布满了各种尖锐的石头和树桩,水势又极其猛烈巨大,掉入洪流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但与面对十几名刀客相比,主动跳入洪流,绝对比留下来被乱刀分尸要强!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也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就往杜可丰的方向退走!
那名刀客紧追不舍,见得杨璟扭头分了神,快步冲将上来,一刀劈过来,宋风雅却被杨璟拖着,脚下一个踉跄,已经无法格挡!
杨璟心头大骇,猛然扭动腰肢,将宋风雅拖到身后,举刀格挡,然而因为是单手持刀,却被刀客一刀压下来,刀背磕在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的脑袋嗡一声响,视野顿时变红,杨璟咬了咬牙,反手挥出一刀,那刀客顺势一绞,差点将杨璟的腰刀打飞出去!
刀客见得杨璟刀术不行,心头大喜,再度斩出一刀来,杨璟来不及收刀格挡,身后的宋风雅行动又不便,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关键时刻,宋风雅一顶杨璟的膝盖后腘窝,杨璟下身一矮,整个人都往下缩了半尺,而宋风雅则举起短刀,结下了刀客的必杀一刀!
那刀客接连失手,勃然大怒,再复一刀,却是将宋风雅的短刀给击飞了出去!
身后的刀客已经涌上来,那刀客再度劈出一刀,这一次宋风雅已经没有短刀来格挡,她果断将杨璟往前一推,杨璟的脑袋撞入刀客怀里,宋风雅想要抓住刀客的手腕,没想到还是抓住了刀刃,手掌顿时涌出鲜血来!
这变化只在呼吸之间,杨璟撞入刀客怀中,宋风雅死死抓住刀刃,而后朝杨璟咆哮道:“砍死他啊!”
杨璟缩在刀客怀里,手和刀无法延伸施展,只能调转刀面,从刀客的肋下,往上撩了一刀,刀刃砍在刀客的后脑勺上,卡在了颅骨里头!
杨璟想要拔刀,但刀刃被颅骨夹住,他的姿势又别扭,尝试了一下竟然没法拔出来。
咬了咬牙,杨璟一膝盖顶在那刀客的下腹,刀刃与骨头摩擦嘶嘶作响,鲜血当空喷洒开来,终于还是成功拔了刀,然而那群刀客也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来!
“走!”
杨璟想将刀投掷出去,阻滞一下敌人的速度,但这柄刀就是他们的命,他终究还是没丢出去。
杨璟扯开腰带,胡乱地缠在宋风雅的蜂腰之上,打算将两人绑起来,免得跳入洪流之时会被冲散,此时才看到宋风雅的手一直在喷涌着鲜血。
不及多想,杨璟挥出一刀,而后拖着宋风雅来到了山道旁,杜可丰抱着常忠贵的尸体,起码能够保护胸膛和脸面,但杨璟和宋风雅无论如何拥抱,两个人必定都会受伤。
只是眼下生死攸关,也就无法顾及这许多,杨璟朝宋风雅用力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就往山道下面倒去!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没有落地!
杨璟只感到腰带一紧,宋风雅与自己的腹部没有任何的空隙,被腰带紧紧绑在一起,两个人前胸相互贴着,他的嘴巴都要贴在宋风雅的额头上了!
他们就这样挂在山道下面,双脚却仍旧留在山道上,身体呈四十五度倾斜,扭头一看,却只看到一个铁塔一般高大的身影!
这人并没有穿蓑衣戴斗笠,身上一副黑色皮甲,右手提着一根熟铜棍,左手毫不费力地提着杨璟和宋风雅,就像拎着两根腊肠!
“曹伯伯!是曹伯伯!”宋风雅惊喜地叫出声来,那高大汉子则嘿嘿一笑,一口白牙在夜色之中格外的惹眼。
他的身材比唐冲还要高大,虽然关键时刻救下杨璟和宋风雅,但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退十几名刀客,实在有些不太可能。
因为杨璟与宋风雅合力,才艰难地杀掉一名刀客,还各自负了伤,这曹姓汉子再高大威猛,又如何能够做到万人不敌?
“杨大哥,咱们有救了,这是曹卧虎曹伯伯,是爹爹以前的贴身护卫,咱们有救了!”
杨璟听得宋风雅如此说着,心里总算是有些底气了,作为宋慈的贴身护卫,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
宋风雅话音未落,那群刀客已经杀到前头来,曹卧虎一言不发,松开杨璟的腰带,反手来了一记横扫千军!
“当当当!”
刀客们纷纷出刀,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杨璟与宋风雅被绑得太紧,胸口相贴,不是尴尬的问题,而是两人都有些难以呼吸,说话的时候都能闻到对方的口气,辛苦了一整天,口气可不太好闻呢。
宋风雅的手受了伤,杨璟赶忙要解开腰带,可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顿时又紧握刀柄。
一道身影从身后的夜色之中疾行而来,长刀锵然出鞘,临近之时才露出青涩稚嫩的脸庞来。
“大小姐,杨大人,在下来晚了!”
杨璟听得这声音,终于安心了,因为来人是,徐凤武!
宋慈既然已经跟苏秀绩摊牌,展现出暮虎的姿态来,断然没可能不做两手准备,如果只是冒险吸引火力,那这头暮虎也实在太弱了些。
直到徐凤武出现,直到杨璟看到他身后那三个同样穿着黑色皮甲的武者,杨璟才醒悟过来。
或许宋慈早就已经预料到,苏秀绩一定会将重点放在杨璟身上,甚至于宋慈故意用杜府的护卫,就是故意泄露消息给苏秀绩,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迷惑敌人之时,早已派出徐凤武,搬来了救兵,暗中保护杨璟和杜可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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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班底
如果只知道被动挨打,如果只知道让自己身陷险境来保全杨璟,那么宋慈只是一条掉毛的老狗,而不是迟暮的老虎。
他曾对杨璟说过,玩弄心计阴谋并非杨璟长处,让杨璟专心破案就好,而作为法医鼻祖的他,在经历了半生仕途之后,早已变得老辣狡黠。
他或许无法看穿苏秀绩的意图,但他却利用杨璟作饵,通过杜府护卫来泄露消息,将苏秀绩的有生力量都引诱了过来。
但问题是,苏秀绩派出了近乎二十名武艺高强的刀客,而宋慈只让徐凤武找来了他当年的四个贴身护卫。
数量上的悬殊让人提心吊胆,虽然曹卧虎身躯高大,势若下山猛虎,一根铜棍所向披靡,但杨璟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他终于解开了腰带,搀扶着宋风雅,在战场的边缘警戒着。
大雨仍旧在倾泻,狭窄的山道被曹卧虎占据了大半,有点一夫当关的意思。
刀客们纷纷涌上前来,曹卧虎一言不发,手中铜棍却毫不留情,他的身边是一名干瘦的中年书生,手执长剑,有点像唐伯虎点秋香里头的夺命书生。
这中年儒士比曹卧虎还要勇猛,此时已经灵蝶穿花一般深入敌阵,手中长剑如闪电,似毒蛇,踏罡步斗,身似游鱼,刀客们竟然无法近得他身周三尺!
曹卧虎的身后则是一名反握双刃的瘦小女子,她躲在曹卧虎的身后,时不时突然闪身而出,手中双刃如撞针一般刺出,又瞬间收回,动作飞快而精准,敌人往往还没有回过神来,咽喉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三人互成犄角,攻防兼备,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将杨璟保护在身后,而对面的刀客纷纷倒下,二十个人竟然拿三个宋慈的前护卫毫无办法!
他们身负绝学,却又能够审时度势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地形,这等对手有勇有谋,刀客们也是惊骇难当!
前方的优势渐渐明显起来,杨璟也终于放心,而此时他才注意到,在他和宋风雅的身后,还蹲着一名黑色皮甲的护卫。
此人与曹卧虎等人有些不同,他是唯一一名穿了蓑衣的,此时他从蓑衣底下取出防潮的包囊,扯开一层层防水布,这才取出一张硬弓来!
“竟然是真正的弓手!”杨璟对现代复合弓并不陌生,相较于枪械,他对弓箭更感兴趣。
古时的弓弦都是用羊肠、牛筋或者缠绞的丝绳等物制作,遇水受潮会膨胀而失去弹性,那些刀客之所以没有动用弓箭,也是因为他们是主动埋伏的一方。
他们蹲守在这里等待杨璟车队的出现,若早早装备弓箭,怕是早已受潮,再者他们准备了猝不及防的落石,人数上又占优,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动用弓箭。
但宋慈的护卫却不一样,这名护卫取出贴身保存的弓弦,沉稳而快速地上弦,又取出一壶弓箭来,动作娴熟如同行云流水,不急不慢,不像临阵对敌,反而有种淡定的仪式感。
“嘣!”
一声弦响,箭矢刺破雨幕而去,却是堪堪贴着那瘦小女子的肩头飞过,而后没入黑暗之中,并没有射中敌人!
“李瞎!你个蒙眼珠的,就这么巴望着老娘早死么!”这女人年纪不小,脾气也很大,转身就朝弓手跳脚骂着。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哭笑不得,前头的曹卧虎和中年书生还在与敌人拼命,这两人却开始在后头骂架了。
“这弓手叫李侠?”杨璟不由好奇地向宋风雅问道。
“你别听风姨乱讲,他叫李准,痴迷弓箭,但水准嘛...风姨老说他眼瞎,侮辱了李准这个名字,就一直叫他李瞎子,渐渐的大家都叫他李瞎,连我爹爹也...嘿嘿...”
宋风雅如此介绍着,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似乎对这几名护卫极度的信任。
这些人都是宋慈的贴身护卫,对宋风雅并不陌生,甚至于很熟悉,宋风雅自然是知道他们身份来历的。
“风姨?看她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叫姨?不过倒是蛮疯的...”古时女人是不能当官的,这些人乃是宋慈的护卫,在提刑司应该也有不低的官职,但风姨却是个女人,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三十多了还不算大吗?风姨本是个妙手空空的女神偷,后来被我爹爹抓住了,她自然不服气,跟我爹爹叫板,三擒三纵之后终于服气了,后来就成了我爹的助手...”
杨璟一听,原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只听宋风雅这么介绍这些护卫,就可知道宋慈当年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享誉天下的神探了。
战斗还在继续,只是因为李准和风姨不断在拌嘴,气氛倒是变得有些怪异,前头在打生打死,后边却像在游玩。
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帮宋风雅包扎了手上的伤口之后,便朝宋风雅说道。
“这些叔叔伯伯够厉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咱们往下面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杜可丰。”
宋风雅与杨璟刚才还命悬一线,如今大难得脱,来的又是父亲的老部下,此时才想起杜可丰来,便点了点头,与杨璟来到了山道边上。
这山道两侧都是山坡,但右侧靠着山体,左侧却是往下的斜坡,杜可丰便是从左侧斜坡滚下去的。
杨璟往下面一看,林子很黑,一条洪流轰隆隆往山下崩腾,想来杜可丰应该会被冲到山下去了,也不知道那条老命能不能保得住。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有些郁闷,拼死拼活出生入死,没想到杜可丰自己抱着尸体跳了崖,让人很是丧气。
“没办法,只能等他们解决了刺客,再下山去找了...”杨璟轻叹一声,低声说着。
然而宋风雅却突然惊喜地叫道:“杨大哥你快看!”
杨璟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虽然夜色昏暗,又有大雨,但白花花的洪流衬托之下,仍旧能够依稀看到有人正往山崖上攀爬!
这山坡湿滑得很,脚下就是奔腾的洪流,周围的山体随时都会崩塌,那人的攀爬速度却并不慢!
杨璟一想,不对啊,杜可丰虽然身体没受什么重伤,但体内还有余毒,纵情酒色,又吞服鸦片,按说身体早已被掏空,掉下洪流竟然还能爬上来?
待得那人临近了,杨璟才看清楚,竟然又是一个身穿黑色皮甲的护卫!
此人身材高挑匀称,如果说曹卧虎是一头壮年的猛虎,那么这人应该是一只刚刚成年的猎豹!
即便他的后面背着昏迷的杜可丰,仍旧不见得吃力,杨璟见得他即将登顶,便伸出援手,然而那人却没有理会杨璟,抓住杜可丰便率先丢了上来!
杜可丰养尊处优,身材肥胖,虽然被鸦片折磨了很长时间,瘦了不少,但此人需要攀住岩壁,还能单手把杜可丰丢上来,堪称力大无穷了!
杨璟可不想杜可丰摔死在自己面前,当即就把杜可丰给接住,那人吸了一口气,如夜鹰一般跃起,稳稳落在了山道上!
“是刘汉超叔叔!”宋风雅又惊喜地叫了一声,那人却挤出一个笑容来,朝宋风雅点了点头,对杨璟并没有任何表示。
杨璟抬头一看,刘汉超仪表堂堂,身若标枪,满脸杀气,背着一杆大枪,不像护卫,倒像将军!
刘汉超可没有理会杨璟的目光,他往前面一看,曹卧虎和中年书生在拼杀刺客,风姨和李准却仍旧在拌嘴,便从背后解下大枪,握住枪杆一拧,长枪竟然能够拆为两截!
刘汉超双手拖着两截短枪,疾行而上,绕过曹卧虎,杀入敌阵之中,那两截短枪呼呼生风,或砸或捅,大开大合,比曹卧虎还要霸气不少!
起初还担心人手不够的杨璟,此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难怪宋慈能够破案如神,身边竟然有如此强力的小伙伴。
看来杨璟想要成为宋慈那样的人物,必须尽快组建自己的班底了!
心里如此想着,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那些大难不死的刀客无法下山,只能往山上逃跑,曹卧虎和刘汉超也不追赶。
这些刀客能够埋伏在这里,被杀散之后又往山上逃,只能说明山上那座寺庙怕也早已被他们控制,自己当初就该坚持己见,选择贞德堂,至少能够躲过这场截杀。
杨璟本打算搜查一下尸体,但曹卧虎等人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们跟随宋慈多年,经验十足,这些刺客既然是苏秀绩派来的,自然不可能在身上留下任何身份标识。
南宋偏安之后,挤压南方百姓的生存空间,压榨南方百姓的膏脂,对山地的少数民族更是压迫甚重,各地的反叛如同星星之火,数十年间已经出现了一百多次叛乱,占山为王的山贼草莽更是数不胜数。
这也是苏秀绩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进行截杀的主要原因,他掌控着地方的情报系统,想要掩盖消息易如反掌,而且作为密探头子,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这些刀客或许根本就不是密探,只不过是他雇佣或者指使的一群江湖强盗罢了。
杨璟想通了这一节,也就对搜查尸体没有太多的期待,他也不担心这些人会抛尸荒野,因为苏秀绩肯定会把残局收拾干净。
此时他才看清冲在最前头那名书生的面容,宋风雅善解人意地给杨璟介绍道:“这位是宋伯仁宋伯伯。”
杨璟见得宋伯仁成熟稳重,想来该是这些人的头领,便朝他拱手道:“宋头领有礼了,杨某谢过各位义士出手相助...”
杨璟此言一出,风姨扑哧一声,指着李准大笑了起来,李准也是脸色难看,低声嘀咕着,显然对杨璟很是不满。
宋风雅有些尴尬地给杨璟解释道:“杨大哥...李准叔才是头领...宋伯伯当年...”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宋伯伯当年被人割去了舌头...所以...”
杨璟闻言也不由讶异,在他的印象之中,宋伯仁和刘汉超应该是首领的最佳人选,而李准和风姨如何看都不像首领,可没想到首领却是李准,当下也不敢再小觑了这人。
“是杨某眼拙了,还望李首领不要见怪...”杨璟当即朝李准表示歉意,后者稍稍昂起头来,正要耍耍威风,却听得风姨调笑道。
“杨小兄弟这等严肃可就不好耍了,你眼拙没关系啊,李首领还眼瞎呢,你可比他强多了哦...哈哈哈!”风姨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杨璟,那眼神里没有长辈的严肃,反而有一抹轻浮和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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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抵达
杨璟也没想到李准竟然会是护卫队的首领,他们跟随宋慈多年,即便宋慈已经致仕,按说他们在提刑司衙门都应该有着不低的官职,一个个都成为了六扇门的神捕,可现在宋慈只是一声令下,他们便抛下所有,风雨兼程地赶过来帮忙,可见他们对宋慈的忠诚。
一个毫无准头的痴迷射手,一个风姿妖娆的大龄剩女,一个无法说话的中年儒士,一个宛如门神的莽夫壮汉,还有一个神似将军的冷峻枪手。
这就是宋慈曾经的班底,而他们现在则与杨璟一道行事,他们身上的某些缺陷,或许背后都是不堪回首的故事,他们与宋慈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黑狗山是没办法上去了,李准作为头领,自然要发号施令,他看了看杜可丰,便朝杨璟说道。
“这山上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们的援兵,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附近也就贞德堂可以歇脚,就去那里吧。”
杨璟闻言,也是一阵愕然,倒不是因为李准等人对地理的了解,而是因为早先他就想过要到贞德堂去。
他想起了常忠贵的担忧,只是常忠贵如今已身首异处,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
杨璟正想背起杜可丰,曹卧虎却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吧。”
但见得他一只手抓住杜可丰的腰带,轻飘飘地将之拎起来,如同提了一个空布袋那般轻松。
风姨虽然整日里与李准唱反调,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从来不敢开玩笑,对首领的命令更不敢质疑,这也是他们这支护卫队能够保全至今的原因。
虽然大雨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但因为有着这些人的加入,杨璟和宋风雅也都安心了,旅途似乎变得平坦而短暂。
他们走到山脚,而后继续往前,再走两里路,便看到了贞德堂的牌楼。
这里已经是容山村的边缘地带,牌楼后面便是村中壮丁居住的外围建筑,照着常忠贵的描述,这些村里的男人通常会用轮值的方式,用软禁的方式来捍卫村子的声誉。
对于这种行为,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去评论,每个时代都有让人无法理解,放在当时却又无可厚非的事情,他无法与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对抗,但内心却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仅此而已。
李准等人也没有狂妄到自认天下无敌,许是先前也已经有过这方面的顾虑,李准让大家停了下来,而后让风姨一个人走了进去。
在这个十四岁就结婚生子的年代,十七八都是老姑娘了,更何况风姨已经三十多岁,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个女人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力,那是发自骨子里的魅惑,与年龄无关。
风姨进去没多久,看守的房间里便传来了低低的笑声,而后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四十出头,手里拿着一柄草叉,女人却不是风姨,而是一个村妇。
许是担心这些男人监守自盗,所以容山村的壮丁每次轮值,都会带着自家婆娘,这也是村里头定下的规矩,为了“净化”贞德堂的脏女人,他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草叉男人和村妇眼中满是警惕,只肯让杨璟背着杜可丰,陪同受伤的宋风雅进去,其他人只能留在外头。
李准等人似乎早有预料,杨璟只好背着杜可丰,陪着宋风雅进入了房间,风姨正在炉子边上烤火,屋里还要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在给风姨倒酒。
“你出去吧。”那草叉男人见得杨璟将杜可丰放在床上,便举起手中草叉,要把杨璟赶出去。
“他也受了伤…”宋风雅指着杨璟头上的伤口,想要给杨璟求求情,毕竟外头大雨瓢泼,杨璟头上有伤,淋一晚上也是要命。
但那男人却极其强硬地拒绝了:“外头还有个草棚,他们可以在那里窝一晚上,不想窝草棚干脆全部滚蛋就好!”
杨璟看了看风姨,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杨璟也会意地点了点头,朝宋风雅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间。
那男人将草棚的位置指出来,杨璟和李准等人便进入到草棚里头避雨过夜。
草棚与房间相隔不远,杨璟等人依稀能够听见风姨的笑声和男人们喝酒划拳的生意,似乎一点都不顾及昏睡的杜可丰和受伤的宋风雅。
到了下半夜,雨终于停了,那男人端了一些吃食过来,便回去歇息去了。
杨璟远远地看到他们将房间让给了宋风雅和杜可丰,风姨却和那个稍微年轻的男人进入了隔壁房间。
说实话,杨璟对风姨的印象不错,虽然与她没有过多的交集,也知道风姨是个老江湖,怎么都不会吃亏,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准是个话唠,但宋伯仁无法说话,刘汉超是个闷油瓶,曹卧虎一进草棚倒头就睡,鼾声大作,李准便一直拉着杨璟说话,见得杨璟带着关切地看着风姨那边的动静,李准也是嘿嘿笑了起来。
“喂,小子,你喜欢风姨这样的老娘儿们?”
杨璟不由尴尬起来,但并不否认,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搭话,李准就又要说个没完没了了。
李准也知道杨璟在敷衍自己,但他还是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你就放心吧,咱们哥几个跟这疯丫头相处十几年了,连我都占不到她的便宜,别人也就休想了。”
杨璟只是笑了笑,直到风姨那个房间的灯火灭了,他才靠着柱子,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他疲累了大半天,又走夜路,还经历了生死险境,头上又受了伤,李准闭嘴之后,他就陷入了沉睡之中,一直睡到天光大量,风姨与宋风雅已经来到了草棚,手里还端着一些粗粮大饼子和一锅稀粥。
杨璟见得风姨容光焕发,想起昨夜的光景,心里也就有些闷闷的,草草填了肚子,一锅粥几乎全进了曹卧虎的肚子。
简单吃完之后,风姨取出一贯钱来,塞到了村妇的手里头,后者自然是眉开眼笑,见得曹卧虎要去背杜可丰,便指着院子外的一架破旧推车,要送给风姨。
杜可丰仍旧处于昏迷状态,早上给他灌了一些米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直让曹卧虎背着也不是办法,有了这辆车也就舒服一些了。
直到离开之时,杨璟才在村妇的身后看到了昨夜与风姨同睡一屋的男人。
那男人脸上手上全是蚊子叮的印子,眼圈发黑,额头上还肿起一个大包,杨璟一看,心里的郁闷也终于消除了。
离开贞德堂之后,他们一样是走偏僻的小路,但李准等人经常押送人犯,小心谨慎,对路径的选择也考虑到诸多方面的安全因素,一路上并没有再遇到截杀,终于还是在两天之后,安然回到了巴陵。
进入巴陵境内之后不久,杨知县便让王斗和吕廷安率领数十弓手和捕快前来迎接,声势极其浩大,便是有心截杀,那些人也不敢再露头。
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官府大部队,这跟造反没什么两样,只要苏秀绩脑子没被门挤过,就不敢这么做。
李准等人见到老长官自然是开心不已,更重要的是,宋慈既然召唤他们,就意味着宋慈要有大动作,这些人心里也是激动不已。
杜可丰被送进了县衙,宋慈早就召集了医馆的老郎中,第一时间给杜可丰查验是何种毒药,以便救治,只要能够救醒杜可丰,事情也就成了一半了。
杜李氏带着家眷守在门外,杨璟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夏至早就收到消息,与陈水生一道来到了县衙,见得杨璟头上又添新伤,也是心疼到落泪,赶忙帮忙清洗和敷药。
杨璟收拾停当,又美美地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这才回到衙门来,见得杜可丰那边仍旧在会诊,房门紧闭,杨璟便暂时没有去探听。
他拜见了杨知县,简单地讲诉了这几天的经历,便与杨知县说到了正事上。
“大人,小侄想马上提审郑河。”
“郑河?是周典史身边那个长随吧?”杨知县想了想,终于还是想起这号人来。
“正是!小侄一直在想,我跟阁老前往江陵府查案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那苏秀绩又是如何得知的?只能说明他在县衙里有眼线!”
“可是那个长随被关在牢里,又怎么能够传递情报?”杨知县眉头皱了起来,摸了摸胡子疑惑道。
不过很快他便双眸一亮,猛然看着杨璟,见得杨璟目光肯定,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你是说…周典史?”
杨璟并没有点头,他沉思了片刻,而后说道:“郑河是周家指派给杜可丰当长随的关键人物,他给杜可丰搜罗女人,如果苏秀绩是凶手,他肯定是知情人,再者,我怀疑他就是苏秀绩与周家之间的联络人!”
杨知县脸色有些发白起来,过得许久才幽幽叹了一声道:“难怪啊…”
杨璟心中顿时不安起来,急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知县点了点头道:“这段日子你我跟着宋阁老去江陵府,这衙门就交给了周典史,早些日子我回来才知道,那郑河已经在牢里服毒,畏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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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箱子
杨知县说起郑河畏罪自杀之事,杨璟也是颇感无奈,眼下脉络越来越明朗,但幕后之人的抵抗也是越来越强烈,已经开始向县衙大牢伸手了!
这也足以说明幕后之人的势力有多么的强大,也难怪宋慈要亲自出马来调查这件事情了。
既然无法提审郑河,杨璟也就只能改变方向了。
他并不打算去勘察郑河的尸体,因为苏秀绩的人会变得更加的谨慎,虽然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犯罪都会留下痕迹,但通过郑河的尸体来寻找线索,已经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再者,似郑河这样的老密探,说不定会被利用家眷来胁迫,让他自己服毒,尸检也就变得没有太大的意义。
这条线索一段,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况,只能等待杜可丰醒过来。
然而老郎中会诊了一整天,竟然不知道杜可丰中的是何种毒药!
经过了这些天的奔波,杜可丰体内的余毒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若再找不到解药,怕是性命难保了。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心里憋闷,若不是自己卖蠢,想要将计就计,让苏秀绩显露原形,也不会使得杜可丰陷入中毒的危险,这是他刑侦生涯的污点,不过也同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凡事还要更加的谨慎小心,绝不容许半分的懈怠,因为他的一个不小心,关系到的会是一条人命!
他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既然犯了错,就要及时补救,这些老郎中都是巴陵最顶尖的医者,如果连他们都无法知晓是何种毒药,只能说明杜可丰体内的毒药太过偏冷,或者说他中的不一定是毒!
杨璟也是基础医学出身,对此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对于药剂学,还需要请教专业人士。
在巴陵县里头,关于毒药和草药,谁才是专业人士?
周文房应该算一个!
但周文房已经是死路一条,连家里人都得到了补偿,他心如死灰,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说动他帮忙,除非…除非让周文房活下去!
这显然有违杨璟的原则,彭连城这种情有可原的案例,杨璟都认为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打破律法,用周文房的命来换杜可丰的命,杨璟不愿也不能,更无法做到。
那么除了周文房之外,还有谁精通草药学?
杨璟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两个字,鹿家!
自打杨璟离开苗寨之后,仿佛彻底脱离了以前的人生,将关于鹿家的一切都抛在脑后,也只有周南楚身边的鹿月娘,时不时提醒着杨璟,他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的恩怨。
鹿老爷子虽然只是苗家人的寨主,但连宋慈都亲自到苗寨去见他,可见他在南方山林里还是威名赫赫的。
鹿家人养蛊的本事也是首屈一指,慢说鹿白鱼这等闻名于十里八乡的蛊师,便是鹿月娘,都有着不小的本事。
可是鹿月娘这么痛恨自己,就算杨璟愿意拉下脸去请她,也不见得能够请得动。
郑河乃是周家的老长随,据说是看着周南楚长大的,如今却在狱中畏罪自杀,周南楚这等心胸狭隘之人,怕是要将这笔账算在杨璟的头上,又怎么可能让鹿月娘帮助杨璟?
杨璟也是男人,也有自尊,也会爱面子,但如果真的能够救活杜可丰,杨璟并不介意去请鹿月娘,可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已经非常地低,即便杨知县出面,鹿月娘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也只会出工不出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事到如今,杨璟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拜托鹿老爷子了,万一鹿白鱼不愿来,也能让老爷子帮忙找别的一些高人过来帮忙。
想到这里,杨璟便让唐冲往苗寨跑一趟,如今有了李准和宋伯仁这帮人,护卫力量也足够了,据夏至说,庄园那边的进度也接近尾声,有陈潮大叔在监督着,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送走了唐冲之后,杨璟也没有干坐着死等,老郎中们虽然束手无措,但吊住杜可丰的小命还是能够做到的,趁着这段时间,杨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调查。
这是他做的第二手准备,万一杜可丰这个关键人证最终死掉了,他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来。
所以杨璟还需要去寻找证据,只要有证据,宋慈才能够借机发力,再者,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杨璟也开始产生了质疑。
苏秀绩是个宦官,按说很符合连环凶手的侧写,但苏秀绩的行事太过果决狠辣,这一点却又与连环凶手有所区别。
因为是反社会人格,心理已经扭曲,所以凶手很大程度上都会出现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一方面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罪恶,另一方面却又无法忍住犯罪给他带来的满足感。
但苏秀绩行事果决,将密探头子的狠辣发挥到极致,并没有这种矛盾和迟疑。
他平日里贴着假胡子,就足以说明他的内心其实是自卑的,男人的缺陷是他最大的耻辱,他的自信会膨胀,会想要通过宣泄权势来彰显男人的尊威,以弥补心中的自卑。
但苏秀绩却极其克制,在没有与杨璟正面交锋之前,他一直都以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形象示人,说明他有着极其良好的心理调节能力,这与连环杀手的性格不符。
综合这种种表现,杨璟对于苏秀绩是真凶的结论,也久产生了动摇,毕竟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切实的证据,杜可丰也并没来得及说出真凶是谁。
所以杨璟还需要进行调查和取证。
虽然杜可丰的毒并没有解除,但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又有李准等人护卫着,杨璟也就放心开始查案子了。
可这个案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答案是有的!
在杨璟离开杜府的前一夜,杜可丰的小妾给杨璟送了一口箱子,而杨璟的新线索,就在这个箱子里头!
他曾经在杜可丰的床底下发现了几口箱子,里头装着被害人的私人物品,可惜那些箱子都被苏秀绩抢走了。
谁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箱子被抢走之后,杜可丰的小妾又送来了这个箱子。
箱子里头同样是那些受害人的物品,但并非杜可丰收藏的,而是这些小妾们平日里在杜可丰的房间里顺手牵羊偷来的!
别看杜可丰是个通判,又妻妾成群,但他对这些妻妾并无爱意,反倒喜欢寻花问柳,银钱大把大把花在野蜂浪蝶的身上,对小妾们却吝啬得紧。
除了杜李氏之外,这些小妾都正当年少,又贪慕虚荣,嫁给了杜通判之后,本以为能够锦衣玉食,谁想到杜可丰对她们却弃之如敝屐。
若放在后世,她们这等年纪的小姑娘,都还在上中学,都有着叛逆的心理期,虽然这个时代封建礼教森严,但并没有完全消除她们心中的这种逆反心理。
于是她们便开始通过下人或者自己动手,偷偷将杜可丰房里的东西都顺一些过来。
她们起初也没想到杜可丰会在房间里收藏着这么多女人的东西,还以为杜可丰是买了送给外头的女人的,心里更是气不过,这种行为也就越发频繁起来。
直到杨璟出现,杜可丰出了事,她们才隐约察觉到,杜可丰的出事极有可能跟这些女人的东西有关,于是便把东西都收集起来,偷偷送给了杨璟。
倒不是说她们有多关心杜可丰,而是她们怕这些东西来路不明,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罢了。
无论如何,这箱私人物品,倒是给了杨璟一条新线索。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书吏们也终于将失踪人口给整理了出来,符合筛查条件的都已经让王斗带人去盘查过,而苏秀绩负责调查的那一部分,名单早先已经给了杨璟,但似乎意义并不大。
即便苏秀绩不是真凶,也跟真凶脱不了干系,那么他提供的情报也就不是那么可信了。
杨璟收拾了一下心绪,戴上手套,而后打开了这口箱子。
箱子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女人用品,从头饰到胭脂水粉,再到香帕香囊,以及绣鞋亵衣,手镯耳环等等,一股幽香顿时弥散开来。
虽然有些珠光宝气的意思,但杨璟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代表着一条性命!
杨璟一旦进入思考的模式,整个人都会变得严肃而专注,他仔细看着每一样物品,希望能够从这些物品当中,找到能够确认主人身份的线索。
饰品上的小标记,物件上的绣图,鞋底的样式,等等等等。
可他对这个时代的风俗民情实在了解不多,更慢说女人的私人物品了。
想了想,杨璟便将夏至叫了过来,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夏至也有些为难。
虽然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又是大家庭里头的丫环,但说到底还是个下人,见识也是有限得紧,若非李婉娘对她不错,时常教她一些东西,夏至也可能跟其他丫环一样,没有太多的文化,只是主人玩弄和差使的奴婢罢了。
“对了!咱们可以把夫人请过来,大少爷以前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曹家商号的生意都是夫人在操持,她应该对这些东西最了解!”
“夫人?哪个夫人?”杨璟见得夏至这么激动,下意识问了出来,当即又醒悟,夏至口中的夫人,应该指得李婉娘了。
“既是如此,那你就请夫人过来一趟吧…”杨璟轻笑着道,夏至也欣然领命,可杨璟又觉得不妥,毕竟有求于人,再说李婉娘对县衙也有心理阴影,这么一想,干脆还是自己上门一趟吧。
“还是我亲自去吧。”杨璟带上那口箱子,在夏至的带领下,离开县衙,往曹家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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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弃妇
时光过午,小雨初歇,空气中满是清凉的水汽,树下满地残花,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散发着古老斑驳的气息。
小桥流水,桥上一把油纸伞,宽大的伞面之下,娇小的夏至丫头就像那柄伞的竿子。
杨璟并没有撑伞,毛毛细雨扑面而来,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他对巴陵县城已经很熟悉,但还是需要夏至在前头引路,走了两刻,终于来到了曹家。
曹家原本也是巴陵县的大商户,做的是布缎庄和各种杂碎百货,曹恩直本该接管家族的生意,但他参加了科举,身份也就不可同日而语,行商这种低贱事情,他也就万万不会染指。
曹老爷子本想将生意交给次子曹恩荣,但曹恩荣也想读书,对生意并没有太过挂心,生意也就渐渐变得清淡了许多。
曹恩直与彭连城的不寻常关系遭曝光之后,曹家顿时门庭冷落车马稀,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杨璟来到曹家的时候,大门紧闭,敲了许久才有个却门牙的老头儿过来开门,听说是县衙的刑案推吏大人,赶忙回内宅去通禀。
若非有杨璟,李婉娘早就死了,曹恩直也不会从地窖被救出来,曹恩荣更不可能减刑赎买,说杨璟是他曹氏一家子的救命恩公,那是丝毫不过分的。
进得门来,在客厅坐下,早有仆人端上香茗,杨璟一看,那些清丽的小丫鬟都不见了,奉茶的只是三四十的老厨娘,偌大的宅院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看得心里戚戚然。
夏至低着头站在杨璟的身后,显得有些拘束,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坐得一会儿,喝了两口茶,曹老夫人才搀扶着曹老爷子走了出来,当即就要给杨璟行礼。
杨璟定睛一看,老爷子头上缠着毛巾,一脸的病容,时不时还剧烈咳嗽两声,老夫人也是满脸愁容,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连忙让两位老人坐下说话。
“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老头子招呼不周,还望大人见谅了…”曹老爷子连连致歉,姿态放得极低。
杨璟不由想起当初在巴陵县衙,老爷子满脸威严,颐指气使,再看看现在的落魄,心里也是轻叹了一声。
“老爷子切莫多礼,杨某冒昧而来,也是唐突得紧,只是有些公事需要少奶奶帮一下忙,实非得已,倒是失礼了…”时间紧迫,杨璟也就开门见山了。
听说杨璟是找李婉娘帮忙的,曹家二老也有些讶异,曹老爷子叹息了一声,也不说话,倒是曹老夫人率先开了口。
“大人可来得不巧了,哎…也是家门不幸啊,我那痴儿现如今也不知得了什么疯症,整日里醉生梦死,也不管事了,早些时候犯了浑,竟把婉娘休了,眼下却是回了娘家…”
“把李婉娘休了?”杨璟闻言也是微微一惊,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李婉娘对曹恩直也算是仁至义尽,但曹恩直的心思却从来不在李婉娘的身上,出了这样的丑闻,若真能把李婉娘放回家里去,对于李婉娘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人对古时的婚娶一直有着误解,认为古时之人大多封建保守,但事实上改嫁一事在古时并不少见,许多人对改嫁之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排斥。
古时休妻也是一件大事,妇人犯了“七出”,丈夫便有权休妻,这七出无非就是“不育”,“不贞”之类的罪名。
李婉娘是个合格的妻子,至今未育,怕也是曹恩直对女人没有兴趣的原因,所以曹恩直用什么借口休掉李婉娘,杨璟不得而知,也不想去探究。
与曹家二老交谈了几句,杨璟便带着夏至离开了曹家,转而来到了李家,还真就找到了李婉娘。
杨璟说到底也是李婉娘的救命恩人,李家人见得杨璟光临,赶忙就迎了进去。
李婉娘虽然仍旧做妇人装扮,但独居在小院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是没有再嫁的意思。
当初为了抢救,杨璟与李婉娘也有过肌肤之亲,两人见面到底还是有些别扭,毕竟李婉娘虽然成亲多年,却也只有二十七八的年岁。
这个年纪在古代已经是老女人了,但对于杨璟而言,却只能算轻熟女。
此时的李婉娘清瘦了一些,眼眸之中满是忧郁,见得杨璟来访,眼中才多出了一些光彩来。
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李家夫妻俩本该留在客厅里头,但听说杨璟是为了公事才来的,又有夏至丫头在场,他们与杨璟寒暄了一番,也就找个借口退了出去。
杨璟将那口箱子放在桌子上,朝李婉娘说道:“夫人…”
这称呼刚说出口,杨璟才想起李婉娘已经被曹恩直给休了,尴尬地笑着抱歉道:“哦,是杨某口误了…李家大姐切莫见怪…”
李婉娘听得夫人二字,眸光也是黯淡,可听见杨璟改口叫她大姐,顿时又露出了笑容来。
“叫什么大姐,怪难听的,大人若不嫌弃,就叫妾身一声婉娘便可…”
李婉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读过书的才女,叫人家大姐确实有些俗气,虽然直呼闺名有些暧昧,但杨璟好歹跟她有过不小的交集,也就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了。
“是,倒是杨某小气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件公事要请婉娘你帮帮忙的…”
虽然极力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但说到晚娘二字之时,杨璟心里也难免起了些涟漪。
“妾身只是个粗浅女人,却不知能帮上甚么忙…”李婉娘被赶回娘家之后,整日里也没甚么事可做,内心积郁无法排遣,也是苦闷寂寞,若能帮着杨璟做些事,倒也不错,只是杨璟乃是刑案推吏,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些甚么。
杨璟也不啰嗦,将那箱子打开,而后朝李婉娘说道:“这是一桩案子的证物,杨某听夏至丫头说,婉娘你对女人的物件很是了解,所以想请婉娘帮着看一看。”
“如果能够通过这些物件,确定一下这些物件的归属,找到些许线索,那可就是帮了杨某大忙了…”
李婉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但又不敢碰那箱子,只是微微探过头来,扫了箱子里的东西一眼。
曹恩直很少回家,李婉娘独守空房,若说女红绣织之类的活计,李婉娘确实是把好手,对鞋拔子和一些女子饰品以及各种衣物配饰的样式,她也是十分了解的。
古时的女人非常的手巧,手工艺基本上就是女人的必修技能,没个女人制作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千差万别,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比如李婉娘所描的绣花底子,在巴陵就非常的受欢迎,但凡做女红的,没有几个不知道李婉娘,很多妇人都喜欢向李婉娘借底子和样式。
再加上李婉娘又经常操持家里的布缎庄生意,这一来二往,对巴陵城内那些妇人所用之物,也就渐渐成了行家。
见得李婉娘有些拘束,杨璟便取出一双手套来,让李婉娘戴上,这才放心地检查箱子里头的物件。
因为橡胶手套太过新奇,杨璟也不想太过张扬,所以早就让夏至准备了几双丝绸手套,倒也不至于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李婉娘戴上手套之后,便一样样从箱子里检视那些物件,眼中的忧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子精干和专注。
“这些物件大多是…大多是彩瑞居的东西,据妾身所知,彩瑞居的幕后主子以前是楼里的红牌,后来从良嫁给了巴陵黄家少主子,这彩瑞居的东西还是不错的,但一般只卖给…只卖给那种女人…”
杨璟也检查过这些女人的东西,初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但听得李婉娘这么一说,又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果然有些不同。
比如里头的一些亵衣,样式就与寻常女人所穿的不同,颇有古代情趣内衣的意思,照着李婉娘这么说,这彩瑞居的老板娘还颇有些生意头脑。
她是做过这一行的,深谙楼里姑娘们的喜好,更知道如何利用这些女人的东西来增加男人们的好奇和兴趣,而青楼里的姑娘或者坊间的暗娼,通常都不太出门上街采买。
青楼里的姑娘一般会让丫头或者龟公小厮出来,而那些坊间的暗娼名声并不好,自然不敢抛头露面。
然而彩瑞居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根据李婉娘的解释,这彩瑞居的活计都是女子,这些女子会拿着样式样板,到各个楼里和暗娼的家里去推销,这样的商业模式也算是非常先进的了。
李婉娘虽然看出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但再多的东西可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彩瑞居是小手工作坊,又没经过李婉娘这边的布缎庄进行销售,李婉娘自然没办法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的,想要了解,也只能到彩瑞居去查账本记录。
其他一些东西倒也看出了些许端倪,但李婉娘经手买卖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些物件又没有太多特征,李婉娘也不好确定主人是谁。
杨璟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表示很理解,毕竟巴陵城那么大,李婉娘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客人。
正当杨璟打算到彩瑞居去碰碰运气之时,李婉娘却又有些迟疑地说道。
“大人…有件事妾身也不知该不该说…”
杨璟摆了摆手,微笑道:“但说无妨的,杨某今日前来,可不正是要求助于你的嘛。”
李婉娘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而后指着那个箱子道:“大人,妾身虽然无法确认里头的物件,但却知道这个箱子的来历…”
“这个箱子?”
“正是。这箱子是黄梨所制,样式普通,但鎏金包角,内里衬着金丝布,可不是一般人敢用的东西…即便是大富大贵之家,有些颜色和图案也是不能用的,金丝更是不能用…”
听着李婉娘说到这里,杨璟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
是啊,古代等级制度及其森严,比如唐朝就以黑色为尊,宋代以红色为尊,高官和皇帝通常用朱红色,而明黄色和金色向来是帝王之色,龙凤图案也不是谁都能用,官员的补服图案也有着严格的限定制度,金银器更是不能在民间流通使用!
杨璟一直将重点放在了箱子里头的物件上,但这些物件想要查证却很难,而箱子只有一个,通过箱子来查找线索,岂不是更加的方便快捷么!
这也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再者,杨璟也从李婉娘的话中,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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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老将
宋朝文事鼎盛,文人和士大夫们的地位达到了顶点,在仁宗时期,官员们甚至能够封还皇帝下达的圣旨!
到了南宋,文教又发展到了新高度,程朱理学渐渐冒头,宋理宗后期,理学已经开始发展起来。
士大夫们一方面风流不羁,一方面又想用礼教来约束社会和平民,规矩也渐渐多了起来。
纵观历朝历代,社会阶层都有着明确的区分,只说用马拉车这个事情,便有天子驾六,诸侯五等等,不同阶级的人,用不同数量的马来拉车,到了后世也一样,连坐轿子和骑马,都要看身份地位。
这只是衣食住行其中的“行”,又比如平民和商人不得穿丝绸,钟鸣鼎食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做到,住的宅院门槛高低、开多少个门,这些都有严格的规定,这就是规制。
李婉娘虽然没能在那些物件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却发现了这口不合规制的箱子!
彼时流通的货币是铁钱铜钱和会钞,官方其实禁止金银在民间流通,但经济高度发达的情况下,笨重的铜钱显然无法满足交易的需求,所以民间已经开始私自流通银两,许多官方禁止的规制,其实民间已经开始流通。
许多人也喜欢用银子打造和制作一些器具,但金子却仍旧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用。
虽然只是在箱子的内衬用了金丝布,但也足以说明箱子主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杜可丰贵为通判,偷偷用些金银器具也在所难免,但他也不敢用金丝布,因为金丝布是皇家制作衣物的材料!
放眼整个巴陵,甚至是江陵府,可能出现金丝布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彭家!
因为彭家有个儿媳妇叫阎立春,她的堂姐是当今最为金贵最受宠幸的阎贵妃!
阎贵妃得势之后,阎家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阎立春也经常得到赏赐,这个箱子极有可能就是从阎贵妃那里得来的!
李婉娘所发现的这个线索,就如同炸开了一个堵塞洪流的堤坝,使得几个湖泊融会贯通起来!
这让杨璟将所有的线索全部都能够串联在一起,王不留、杜可丰、苏秀绩、周文房、甚至是彭连城,这个线索就像一块磁铁,将所有的碎片都连了起来!
“谢谢你婉娘!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杨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下意识就抓住了李婉娘的手。
虽然在抢救李婉娘之时他曾经看过她的身子,又给她做过人口呼吸,但那都是为了救命,除了丈夫曹恩直,怕是没人再碰过李婉娘,而曹恩直对女人没兴趣,他到底有没有碰过李婉娘还不一定。
杨璟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又跟李婉娘有过亲密接触,眼下这么抓住李婉娘的手,实在太过亲密,超越了男女之间那条防线了!
杨璟陡然察觉自己的唐突,慌忙缩回手,朝李婉娘尴尬地笑道:“对不起…有些得意忘形了…”
李婉娘的脸早已羞红滚烫,雪白的脖颈上都泛起了粉红,实是娇艳动人,杨璟也不敢多看,慌忙起身来,收了那口箱子,就往客厅外走。
“我…我先去查案子,回头请你吃饭!”
杨璟丢下一句话便走到了客厅外头,此时才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自嘲了一番,他好歹也是谈过女朋友的人,像宋风雅鹿月娘这些少女都算得上貌美如花,却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和紧张的感觉,今次冒犯了李婉娘,多少是有些丢人的。
而更丢人的还在后头,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顾着逃跑,把夏至丫头丢在了客厅里头…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放慢了脚步,扭头一看,李婉娘正好抬头,四目相对,便是隔了老远,也不禁心旌激荡!
即便在后世当法医之时,杨璟也没有出现过这等怦然心动的情形,难免多看了李婉娘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不再回避,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一些鼓励。
正隔空对望着,夏至却从客厅追了出来,杨璟赶忙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故作漫不经心地抱怨道:“丫头,你怎么也不机灵点…”
夏至掩嘴窃笑,而后凑近杨璟,神秘兮兮地说道:“少爷,奴婢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曹少爷一直没有…没有跟夫人圆房…如今夫人…少爷不如…嘻嘻…”
“什么?不可能吧?成亲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杨璟也吃了一惊,倒是忽略了夏至后面那段话的意思。
“因为曹少爷身体…有些问题…就为了这个,曹少爷可没少吃药…”
“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是通房丫头,他们有没有圆房,我是知道的…”
杨璟这才哦了一声,虽然他没有处女情结,但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有些惊喜,脸上也就掩饰不住笑容。
夏至见得如此,便继续撺掇道:“少爷,夫人其实挺好的…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知冷暖懂疼人…脾气又好,还是巴陵大才女…”
一提起李婉娘,夏至也就有些喋喋不休,杨璟哭笑不得,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人小鬼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夏至摸了摸额头,甜甜地嘻嘻笑了起来,回头望时,李婉娘正在门口目送着他们呢。
杨璟并没有回衙门,而是带着夏至回到了庄园,因为王不留需要给老妻养病,当初杨璟便让他住在了庄园里头,也好跟陈潮做个伴。
再次见到王不留之时,他正跟陈潮在院子里喝茶,因为大雨,工地没办法干活儿,今日倒也清闲。
陈潮的精神面貌不错,这段时间的调养显是见了效果,而王不留的老妻也好转起来,这老头儿也是眉开眼笑的。
杨璟见得俩人谈笑风生,也很是欣慰,走过去给陈潮行了礼,旁边的王不留已经赶紧起身了。
杨璟也不罗嗦,将那箱子放在桌上,把事情经过都讲了一下,这才朝王不留问道。
“老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杜可丰风流之时,宴席上的宾客都是些什么人?除了周家那个护卫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在暗中保护宾客?”
王不留本来嫌疑最大,若非碰到的是杨璟,说不定早就让人当成杀人凶手抓进去了,哪里还有这等福气,非但给老妻治病,还让他住在这阔气的庄园里头。
他想了想之后,便朝杨璟说道:“老朽当时只是个伙夫,后来出了事,就把老夫当救急的郎中来使唤,每次都让老朽守在宴厅外头,那些姑娘我是不敢多看,但要说宾客嘛,他们进进出出的,老朽倒是有些印象…”
杨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当即催促道:“快跟我说说!”
王不留也不敢含糊,微微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过得许久才缓缓说道。
“这些宾客人数并不多,少时只有一两个,多则三五个,单看穿着扮相举手投足好,老朽也只知道都是权贵人家,至于具体是哪一号人物,倒是不清楚,不过…”
“不过里头有一位倒很有意思,他每次都在场,而且都是天亮才离开,有时候杜可丰都离开了,他还没走,有几次还把我赶走了,所以老朽记得比较清…”
“哦?那人有没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地方,若再见到,能不能认出他来?”杨璟也是精神大振!
“这个嘛…那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虽然粘了胡子,又没开口说话,但老朽敢肯定,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女扮男装?!!!”
“对!女扮男装!这雌儿虽然手脚粗大,但胸脯如何都压不住,该是个久婚的妇人,再说了,她身上那股味,是如何都瞒不过老朽鼻子的!”
“久婚的妇人是什么味?”杨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王不留也是个妙人,察言观色这一套实在已经出神入化了。
“嘿嘿…这未破瓜的少女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儿,体味淡雅幽香,妇人的气味可就重一些了,这些东西要你成亲之后才能体会得到…嘿嘿…”
杨璟见王不留说得猥琐,也不由摇头一笑,却又听王不留说道。
“再说了,她身边那个护卫虽然也是藏头露尾,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的香料味很重,应该是个太监,大人您想想就应该知道,那妇人身份来头实在太大,所以老朽也没敢多看,但如果再见着,应该是认得出来的…”
听到这里,杨璟心中激荡难平,兜兜转转这么久,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当初如此看好王不留,这老头儿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杨璟的思绪飞快流转,将所有的线索全都串联在一处,脑海之中的脉络也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所有的疑点都说得通,迷雾已经拨开大半了!
“老先生,既是如此,你可有胆量跟着杨某走上一遭?”杨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朝王不留说道。
王不留收敛了笑容,起身行礼,满脸严肃地说道:“杨大人对老朽夫妻有大恩,若大人不嫌弃,老朽今后便鞍前马后,全凭大人使唤!”
杨璟双眸一亮,将王不留扶起来,大喜道:“好!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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