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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全文阅读

作者:离人望左岸     断狱txt下载     断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喝酒

    周南楚本就瞧不起杨知县,因为杨知县如果够强势,他这个典史也就当不上了,所以他认为杨知县应该被官场倾轧整怕了。

    当杨知县对杨璟下狱的事只字不提之时,他心中还在暗嘲,而当这些案宗搬上来,正式将白骨女尸案交给他,周南楚更觉得这是自己的胜利!

    他虽然没有参与沉船案的调查,但说动苏秀绩这样的江陵府密探,带着唐冲和鹿白鱼等人,解救鹿月娘,对沉船案也是有所了解。

    如果让他继续跟踪下去,他也自信能够像杨璟那样,甚至比杨璟更快就能找到彭连城这条线,破掉这桩案子!

    所以他对自己的破案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再说了,他有周氏做靠山,作为地头蛇,想要调查什么人,随便一句话的事,破案这种事,还难得倒他?

    然而当他听到杨知县说比限三日之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所谓比限,就是县衙里头的一个规矩,给你一个破案的期限,如果期限到了还未能破案,那么就要罚银子,打板子,再不破,就再打,打到破案为止!

    这罚银子倒也还好,县衙胥吏的工食银并没有多少个子儿,胥吏们都靠捞外快才衣食无忧,饷银罚了也就罚了,可这打板子可是货真价实的!

    比限之日一到,案件没有侦破,不仅仅捕快和衙役们挨打板子,如果知县大老爷狠心一些,便是他这个典史,也是说打就打!

    为了尽快掌控大权,他从家里带来了不少能力出众的长随,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这些都是他周家的班底。

    比限三日这么短,这不是存心要将他周南楚的班底全部都打残么!

    也怪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人杨璟破案只需要五天七天,自己比杨璟厉害,那给你三天也不算过分嘛。

    可周南楚如今连案情都没有搞清楚,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卷宗便知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比限三日还不如直接打他板子啊!

    就算杨知县不敢打他的板子,可经此一役,他周南楚也就成了县衙的笑话,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今后还怎么立足?

    念及此处,周南楚感到非常的耻辱,自己这是被杨知县深深地羞辱了啊!

    “开什么玩笑!三天破案,那杨璟真能五天破案,让他直接当提刑官得了!”周南楚愤然站起来,指着那如山般的卷宗大叫道。

    杨知县也不恼怒,手指轻敲着桌面上的惊堂木,轻笑道:“杨璟身为推吏,刑侦断狱的本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然没还没有正式上任,但本官已经委以重任,周典史认为他有所不敬,将他关了起来,这案子自然要着落在周典史的头上,莫不成周典史要本官亲自去跑腿查案?还是说本官没有出迎,周典史要把本官也给关起来!”

    杨知县本来就是敢顶撞当今官家的言官,连权势滔天的阎贵妃都敢弹劾,朝堂上下衮衮诸公他哪个没骂过,如今重新找回本心,不再隐忍,此言一出,猛拍惊堂木,隐现尊威,不容侵犯,慢说堂上的胥吏,便是周南楚也被吓了一跳!

    “下官…下官不敢…”周南楚此时才意识到,关押杨璟实非明智之举。

    人没有去接你,已经是你丢面子,还要闹大,还要在这二堂上争执开来,这不是更丢人么!

    这么一想,周南楚也就软了下来,迟疑了一番,这才嘟囔道:“既然那个杨璟这么有本事,能够五天破案,大人把他放出来,让他破案就好了。”

    他的声音虽小,但整个公堂都噤若寒蝉,却是让所有人都听在了耳朵里。

    杨知县只是冷哼一声道:“本官可没有周典史这么大的权势,说抓人就抓人,说放人就放人,这公堂之上,言出必据准绳,岂能儿戏!”

    周南楚本以为自己松了口,杨知县就该感恩戴德,把杨璟那丧家之犬给放出来就完事了,岂知杨知县并不买账。

    “那大人的意思…该如何措置这事儿?”

    杨知县见得周南楚不敢再嚣张,心里也很是舒爽,不过仍旧板着脸道。

    “杨推吏是受了本官委托在办事,周典史抓人之时可曾问过本官的意思!事到如今,要么接下这案子,比限三日破案,要么你自己去把杨推吏放出来,你自己选吧。”

    杨知县此言说完,站起来便拂袖而走,回内衙去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周南楚,以及窃窃议论着的大小胥吏。

    周南楚见得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但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他,心头羞愤难当。

    心想自己才将杨璟拿下,此时放他出来,可不就输了么!早上抓的人,下午就要放出来,自己打自己的脸,还如何在县衙混下去!

    念及此处,他便大手一挥,将长随都召了过来:“来人,把卷宗都抬回去,我就不信破不了这案子!”

    周南楚忿忿离开之后,二堂上才轰然笑开,师爷摸了摸胡须,不禁对杨知县心悦诚服,赶忙到后衙去,禀报了周南楚的决定。

    杨知县也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让人取了几两银子,交给师爷,到酒楼订了一桌席面,送到大牢里头慰劳杨璟,师爷嘿嘿一笑,点头离去。

    杨璟早已得到王斗等人的忠心,这些捕头和狱吏哪里敢把自家头儿真个儿塞进牢房里,只是留在了班房,泡上一壶好茶,糕点水果好生伺候着。

    见得师爷乐呵呵地进来,杨璟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王斗等人也已经知道,便拥上来,急忙问师爷道。

    “先生先生,大老爷怎么说?”

    师爷虽然只是知县私人礼聘的幕僚,但熟悉政务,替知县打理衙门事务,深谙官场规则,无论是内务外事,迎来送往,都离不开师爷,所以地位也很高。

    这师爷先朝杨璟微微拱手行礼,而后转头朝王斗等一众衙役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东翁回到后衙之后,只说了两个字!”

    王斗等人顿时伸长了脖子,纷纷挤过来,侧着耳朵问道:“哪两个字?”

    “舒坦!”

    众人听得师爷这么一说,想起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杨知县,回到后衙的得意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心底越是佩服杨璟。

    师爷是经手了整件事情的,这事情由始至终都没逃过杨璟的算计,这可是他亲眼所见,对杨璟自是钦佩,走过来朝杨璟说道。

    “推吏大人,老朽追随东翁多年,这两年可从未见过东翁如此高兴,还得多谢推吏大人,东翁已经让在下定了席面,一会儿就送过来,往后怎么做,还得推吏大人费心了。”

    杨璟微微摆手道:“县老爷本就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只是仕途坎坷,一时心寒困顿罢了,杨某也只是略施小技,激一激县老爷的雄心,往后咱们兄弟可都指望着县老爷呢。”

    师爷一听,杨璟没有居功自傲,心里更是佩服这个年轻人,在班房里头待了一会儿,酒楼的席面也送了过来,鸡鸭鱼肉各色时鲜摆了满满一桌。

    杨璟平日就随和,让王斗等弟兄们一同坐下,连老师爷都被留了下来,喝得满脸通红,和王斗等人划拳行令,平素里的夫子形象是彻底毁了。

    杨璟并不好酒,但喜欢这种爷儿们痛饮的气氛,属于没酒量但有酒品的人,但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案情,也不敢喝太尽。

    正热闹着,宋风雅也过来了,杨璟可不奢望堂堂大学士的千金,跟他们这些大老爷儿们窝在班房里喝酒,当即就迎了出来。

    “我在签押房里都被烤成羊了,你这家伙倒是在这里快活!”宋风雅没好气地骂道,杨璟也嘿嘿一笑,借着酒劲,便将自己的酒杯递到了宋风雅的面前。

    “大小姐辛苦了,杨某敬你一杯!”他本就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宋风雅嘿嘿一笑,女侠气度发作,果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宋风雅也是豪爽,喝完之后便问道:“我喝完了,你的呢?”

    杨璟尴尬一笑,目光却盯着宋风雅的酒杯,后者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喝了杨璟的杯子...

    也不知是烈酒的作用,还是间接喝了杨璟口水的原因,宋风雅也是两颊潮红,慌忙转移话题道:“那破签押房实在太热,我把那些指纹带回府里比对了,爹爹起初还不信,看过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每个人的指纹果真不同,而且对你那个什么放大镜直呼神奇,说若是早几十年让他有这么一个放大镜,他还能多侦破几百个案子呢!”

    宋风雅也是高兴,感觉自己从未在父亲面前这么自豪,因为父亲见多识广,很少有什么事物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和惊讶。

    “我爹说了,你放心坐你的牢,他会帮你把剩下的指纹都比对出来的...”

    杨璟一听,也是无语得很:“什么叫放心坐我的牢,感情看着我坐牢你很开心啊,难道大小姐不是应该求你爹爹帮忙,把我捞出去么?”

    杨璟一想到宋风雅喝了自己杯子的酒,心神就荡漾起来,说话也就亲近了许多。

    宋风雅见杨璟如此轻松,也嘿嘿一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给你求过情?我是抛弃兄弟的人么,我爹说了,不用救你出去,还说你安心坐牢,杨知县还会感激你来着...起初我不信,现在嘛...”

    宋风雅朝酒席那边努了努嘴,就好像在说,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情是她那名满天下的爹爹推测不到的。

    杨璟见自己的小伎俩瞒不过宋慈,也是暗自心惊,这位法医老祖宗果然名不虚传,足不出户便已经智珠在握了。

    宋风雅见杨璟低头不语,还以为自己打击了杨璟的信心,便戳了戳他的肩头道:“喂,我爹说了,你那里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记得给他留一份...”

    杨璟一听,心里顿时一紧,万一让宋慈发现自己的法医勘查箱,那还了得,转念一想,便有些不怀好意地朝宋风雅邪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个好事,你要不要?”

    “什么好事?”

    杨璟看着一脸期待的宋风雅,一指那酒席,朝宋风雅道:“请你喝酒,不知大小姐可否赏脸?”

    宋风雅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变得有些拘束,眼中却又有些期待的王斗和诸多狱吏牢头,而后嘿嘿一笑道:“正等着你这句呢!”

    “耶!”王斗等人顿时举杯欢呼起来!

    宋风雅和杨璟紧挨着坐在长条凳上,仿佛他们两人是一伙,接受着王斗等人酒杯的冲锋,那气氛可别提多欢乐了。

    诸人正喝着,班房的门却被轰然踢开,本以为杨璟在大牢里吃苦头的周南楚,正铁青着脸,恨得咬牙切齿。

    而他的身后,他带过来的典衙随从班底,正吆五喝六地指挥着数十个人。

    这些人一个个被牛皮索绑着,是前番受了杨璟的命令外出公干的捕快和弓手,他们将去年参加城门修缮的劳役抓了回来,既然案子已经给了周南楚,这些人自然也要转交到周南楚的手上。

    周南楚还有如山一般的案宗要处理,如今又要审问数十劳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且听那些捕快和弓手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去年修葺城门,一共征召了上千人呢!

    “入他娘的,比限三日,老子的屁股是铜浇铁铸的也要被打开花了去啊!”

    再看看搂着大学士千金的肩膀称兄道弟喝着酒的杨璟,周南楚恨不得杀了杨璟,就在这里,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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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激怒

    周南楚作为新上任的典史,本以为能够稳压杨璟一头,甚至还带上鹿月娘,得意洋洋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然而这才首次交锋,他便让杨璟耍得团团转,拒迎上官也算不得大罪,他也是小题大做,煞煞杨璟的威风,说不得一天半天就把杨璟放出来了。

    可谁想到杨璟非但没有苦巴巴地蹲号子,反而在大牢的班房里头吃香喝辣,还有巴陵第一美人相伴,这让周南楚如何受得了!

    见得杨璟等人如此嚣张,周南楚当即大怒道:“大牢重地,岂容你们胡来!还不快给我撤了席面,都滚将出去!”

    王斗等人可不敢顶撞周南楚这个典史,此时便将目光都转向了杨璟。

    杨璟酒量并不好,即便酿酒的度数很低,喝了这么多,他也有些热血上头,见得周南楚气急败坏,他反而心底偷笑,慢悠悠抿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杨某人好歹也是县衙的刑案推吏,典史大人虽然官威大,但也不能随便拿捏杨某!”

    “杨某人轻言微,典史大人说抓进来就抓进来,杨某也没二话,作为刑案推吏,在下不识好歹,冲撞上官,确实不对,但杨某想问问典史大人,典史捉拿杨璟,是依的哪一条哪一律!”

    身为刑案推吏,按理说必须要对朝廷法度烂熟于心,但杨璟对南宋的法律条文却知之不详,便是县衙里的老书吏和刑名师爷,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因为宋朝的法律条文本来就反复多样,文人治国,花样更是不胜枚举,到了王安石变法时期,又增加了许多条文,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而北宋灭亡之后,宋室南迁,虽然也将北宋的文档都照搬了过来,但司法条文变得越是混乱不堪。

    一直到了庆元年,才颁布了《庆元条法事类》,经过了修订和加收之后,将诸多的法律法规文件进行了整合与分类汇编,在官职制度、科举、榷禁、赋税、刑狱、农桑和财用等等各方面,制定了官方标准。

    这官场的迎来送往本来就是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大家都奉行,但规矩不能等同于法律,在如此繁复的制度之下,试问谁敢说杨璟犯了什么确凿的罪?

    既然杨璟没有犯罪,只不过是顶撞上司,破坏了规矩,作为刑案推吏,虽然还没有上任,但好歹也是官场中人,周南楚擅自将杨璟捉拿入狱,情结比杨璟没有迎接他和顶撞他,还要严重!

    面对杨璟的质问,周南楚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若自己在巴陵县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如同杨知县这般,那么底下的这些胥吏衙役,抓他一两个,略施惩戒也未尝不可。

    但他在县衙还未站稳脚跟,想要杀鸡儆猴立威的对象又是杨璟,杨璟这个刑案推吏可不是一般的胥吏,虽然不入流,但却是握有实权的!

    若杨璟真要反过来告他对本衙胥吏滥用私刑,这新官上任的火可就变成杨璟来烧,而且烧的还是他周南楚,他这是在引火烧身啊!

    周南楚虽然是读书人出身,但并非科举进士,平日里连家族生意都很少经手,只知道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哪里知道什么法律条文,当即就被杨璟给问住了!

    这一番迟疑使得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越是安静便越是尴尬,周南楚身边的长随之中也有精通律法的,但早先接收了数十个嫌犯,闹得焦头烂额,还要整理转交过来的卷宗,又需要人手去清理典衙,人手捉襟见肘,如今周南楚就只带着鹿月娘和三个听用的武师,根本就没有任何后援!

    可周南楚自然是不愿低头的,难道要他向杨璟承认错误,向杨璟赔礼道歉?

    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这件事情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主动权如今捏在杨璟的手里头,想要个台阶下,还得看杨璟,如果杨璟不松口,一定要自己赔礼道歉,这才是上任的第一天,打出去的耳光马上就打回到自己的脸上,他这个典史还要不要继续当下去啦!

    念及此处,周南楚只是冷哼一声道:“你目无长官藐视上锋,这是事实,把你关起来也是略施惩戒,也是理所应当,便是说到知县老爷那里,也无可厚非,还要什么律法条文!”

    周南楚色厉内荏地说道,其实他也是心虚,若杨璟真要脑将起来,就算杨知县不会责罚,但脸上也需是不好看了。

    于是周南楚又转移话题道:“你好歹也是堂堂推吏,这县衙大牢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岂能在这里喝酒吵闹,眼下嫌犯扎堆,正没处安置,尔等狱吏还在这里喝酒,都不用办差了么!”

    周南楚将矛头转向了牢头和狱卒,这些人自然不敢抵抗,再说了,管理牢狱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便连忙离开了酒桌,从班房里出来,满身酒气地把那些嫌犯都往牢房里推。

    王斗等人也只好起身来帮忙,但杨璟却无动于衷,仍旧与宋风雅在喝酒。

    周南楚本想避重就轻,如果杨璟识相一些,就该给双方一个台阶,跟着狱吏等人起身,这件事也就算是揭过了。

    可杨璟并没有起来,一副不道歉就将牢底坐穿的姿态,周南楚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鹿月娘见得周南楚脸色极其难看,也知道周南楚已经处于窘迫的境地,说得越多反而越是丢脸,便气愤地朝杨璟说道。

    “你耳朵聋了么,没听到典史大人的话么,让你帮忙处置嫌犯呢!”

    杨璟微微抬起眼皮来,只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鹿月娘气得那高耸的胸脯都快要炸开了,恨不得上前来将杨璟掐死,但她与周南楚还没有名分,即便有了名分也不能干预政务,指手画脚,当即就被杨璟的话给噎住了!

    周南楚终于不敢再小看杨璟,走到前头来,冷冷地直视着杨璟道:“云狗儿,你差不多就够了,别逼人太甚!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璟重重地放下筷子,猛然抬头说道:“逼人太甚?是谁逼人太甚!是谁耍威风把我抓进来的!你想让我出去也简单,在白玉楼给我摆一桌,道个歉就成。”

    “你做梦!既然你这么想坐牢,老子就让他坐个够!来人,给我扒了衣服,丢牢里去,我就不信这个邪!”周南楚终于气急败坏地跳脚骂起来。

    “南楚…”鹿月娘虽然也恨得咬牙切齿,但旁观者清,若周南楚真把杨璟丢牢里,事情可就闹大了!

    周南楚本来就气恼,见得鹿月娘竟然有替杨璟求情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道:“怎么?心疼了?想替他求情?你要是舍不得,干脆再续婚约便是了!”

    鹿月娘一听周南楚竟然怀疑她对杨璟余情未了,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当即冷下脸来,一把揪住杨璟的领子,将杨璟那件绿色的官服给扒了下来!

    “典史大人…这样…不好吧…”王斗和狱吏也面露难色,在一旁劝说道。

    岂知这简直就像火上浇油,周南楚朝他们怒视一眼,而后昂起头来说道:“给我丢牢里,知县老爷那里我去说,有什么事我周南楚一并担着!”

    宋风雅一见周南楚要动真格,当即就要发作,可杨璟却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掌,她悄悄望过去,但见得杨璟朝她眨了眨眼睛,便不再说话了。

    王斗等人只要叹息一声,将杨璟从班房里头揪出来,丢进了已经挤满嫌犯的大牢里头。

    王斗已经是老捕头了,又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杨璟要三番四次用言语激怒周南楚,难道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这样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的,毕竟杨璟失礼在先,周南楚虽然咄咄逼人,趁机打压杨璟,行为也过分了一些,但杨璟没有出迎,确实不合官场规矩。

    “大人…”王斗转过头来,低声唤了一声,正想问杨璟到底怎么回事,可杨璟却轻轻摇头道。

    “别暴露我的身份,这大牢里头都是去年修城的劳役,正好探听一下消息,想要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就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对这些人又不能严刑拷打,本官正好混进来当个细作,外头的事情就交给宋大小姐,有什么事过来跟我说一声就成。”

    王斗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在他的眼中,杨璟虽然爱憎分明,但也不会这般得理不饶人,原来他不是为了让周南楚难堪,而是为了趁机混进大牢来探听消息!

    即便在顶撞了上官,彻底得罪周南楚之后,杨璟仍旧在想着如何寻找线索,尽快破案,这才是刑案推吏的典范啊!

    王斗见得杨璟偷偷往脸上抹了一把灰,而后默默混入大牢的苦哈哈人群之中,心底也是佩服不已,慌忙赶回去跟杨知县通报,免得杨知县关心杨璟,亲自过来的话,杨璟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周南楚自然不清楚杨璟的用意,他直以为杨璟如何都要跟他过不去,既然已经发了狠话,又在气头上,他看到杨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交代了一下工作,便带着鹿月娘离开了大牢。

    宋风雅本来还想跟杨璟说几句,但从班房探头出去一看,杨璟已经混入到人群之中,一脸人畜无害的委屈表情,顿时明白了杨璟的用意,当即走出班房,回宋府去了。

    杨璟的敬业让她感到非常的佩服,所以她尽快将指纹都比对出来,为杨璟的破案提供最大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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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老米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越是酷热难当,大牢里头挤满了人,汗臭加上便溺的气味,让人直欲作呕。

    这些人都是参与了去年修城的施工劳役,三天内已经陆陆续续抓进来两百多号人,虽然接受盘问做好记录之后,没有问题的就会被释放,但抓人的速度还是比放人的速度要快太多。

    杨璟也有些无语,严格来说,这些人并不能算嫌犯,更偏向于证人,需要盘查之后才能定性,而没有定性之前,对于没有重大嫌疑的,又岂能将这些人全部都抓起来?

    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前提下,只凭着侦查人员的推测,就能够把相关人员都集中起来,进行排查,这种充满了古代断案主观能动性色彩的举止,不得不让杨璟大开眼界。

    虽然这样有利于破案,但对这些人的个人权利而言是极大的践踏,可在古代谈人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杨璟也就不再过多纠结这个事情了。

    若说这些人全无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修城本来就是县衙摊派的额外劳役,每天也就几文工钱,吃苦受累不说,如今还要被抓进大牢,这些人自然是怨声载道的。

    他们越是抱怨,杨璟就越是开心,因为他们的抱怨也让杨璟了解到了修城之时的一些详情,包括里面的人员配置等信息。

    作为侦查人员,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杨璟尽量保持低调,时不时表现出一些贴心之举,有心算无心,很快就套取了不少信息。

    杨璟正梳理着这些日子里听来的消息,李沐已经悄悄走了过来,偷偷塞了个布包进来,而后若无其事地又走开了。

    杨璟收好布包,躲回角落里,打开一看,里头是三个香喷喷的大馒头,不由笑了起来,张嘴正要吃,旁边一个老头儿却嗅到了香味,死皮赖脸地凑了过来。

    “大兄弟,卖一个给哥哥如何?”那老头儿掏出脏兮兮的几文钱,偷偷塞到了杨璟的手中。

    杨璟故作惊讶,而后四处扫视,将布包又藏回了怀里,装作紧张地支吾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老头儿急了,指着角落里躺着的病妇,恳求道:“大兄弟您行行好,我家婆娘身子有恙,再饿可就不成了,我知道您在衙门有门路,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杨璟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那病妇蔫蔫地躺着,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头发和稻草凌乱成一团,果是虚弱到不成人形了。

    这大牢里头本还分男女号房,可如今这么多人抓进来,挤都没地方挤,一些个年纪大的妇人,也就没再分那么细,只能一股脑塞在一个号房里头。

    杨璟心头一软,便取出一个馒头来,偷偷塞给了老头儿:“我这远房表哥也只是个狱卒子,没帮上什么忙,只能偷偷给些吃的填肚子,你可别到处乱说,知道么!”

    老头儿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又要将那铜钱塞过来,杨璟却不耐烦地摆手道:“算了算了,快拿去给嫂子吃吧,人都这样了,再不能饿了!”

    杨璟将那铜钱挡回去,想了想,又倒了半碗水,一同递给了老头儿。

    那老头儿感恩戴德地低声道谢,而后赶忙端水和馒头给他那老婆娘吃,过得一会儿才又挪回到杨璟的身边来。

    “大兄弟,你是哪个工头手底下的?我怎么看着眼生啊…”

    周南楚手底下的人都已经被打了好几次屁股,巴陵县衙这段时间也没干别的,净是抓这些施工劳役,所以老头儿也以为杨璟是因为这个才进来的。

    杨璟见得这老头儿双眸精亮,不像一般劳役,便试探着问道:“修城的少说也得四五百号人,我只是个寻常苦工,老哥不认得我又有甚么奇怪的…”

    老头儿嘿嘿一笑道:“小老儿乃是城头的伙夫,与老婆子一同烧饭的,那些个苦哈哈都得从我手头上领饭,我还能认不得?再说了,小老儿未当这伙夫之前,是个铁口直断的算卦先生,这别的本事没有,识人面相察言观色的眼力还是有的。”

    杨璟这么一听,心头顿时一喜,若这老头儿真有这样的出身,那了解的肯定要比别人多,因为算卦先生的观察力可比别人强太多了!

    可杨璟一眼看过去,这老头儿捋了捋稀疏发黄的胡须,笑了笑,缺了门牙的嘴巴,皱巴巴的脸皮,蓬头垢面,哪有什么道骨仙风。

    “原来是这样,倒是小子失敬了,先生不如帮小子算上一卦,也看看小子何时才能逃脱这牢笼?”杨璟半开玩笑着道。

    老头儿知晓杨璟有些看不起自己,但也没有点破,只是故作高深地眯着眼睛,而后说道。

    “我看小哥肤色白净,手脚细滑,精神饱满,双眼奕奕,可不像苦力...”

    此言一出,杨璟不由讶异,倒是小看了这老头儿,便继续问道:“哦?那老哥看我是做什么勾当的?”

    老头儿哼了一声,点了点杨璟的额头道:“小哥你头上有黑云,浑身散发阴气,眼眶微微发黑,手指惨白无血,身上隐有尸臭,我看该是个团头!”

    杨璟猛然睁大眼睛,算是开始正视这个老头儿了!

    这团头就是仵作行人,虽然没有易容,但杨璟自认演技还行,这些天也都极其注意自己的言行,断然没有被人识破身份的道理。

    可如果说这老头儿真能看到自己头顶黑云,闻到自己身有尸臭,却又太过玄乎,杨璟是个相信科学的无神论者,只能认为这老头儿的洞察力实在是太过惊人!

    “敢问老哥哥尊姓大名?”杨璟这么一问,证明老头儿已经得到了他的重视,然而老头儿却反而没了太多的得意,眼中反而多了一份警惕。

    “可不敢当,老儿我名唤王不留,人送花名老米。”

    “老米?我看老哥这名字霸气十足,何以得了老米的绰号?”杨璟也是起了兴趣来。

    “老儿本名王不留,未做算卦先生之前,曾是赤脚郎中,所以人都叫我王不留行,这王不留行乃是一味中药,有催奶之功效,俗称奶米,这奶米有些难听,所以旁人便叫我老米...”

    这王不留竟然还是个赤脚郎中,这就让杨璟更加感兴趣了,当即问道:“老先生可真是阅历丰富,不知老先生除了伙夫、算卦先生和郎中之外,还做过什么?”

    杨璟虽然故作随意,但王不留似乎有所忌惮,稍有迟疑,杨璟察觉之后便讪讪一笑道。

    “是小子唐突了,多有冒犯,老先生可别在意...”

    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过往的事情了,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不是小哥这一个馒头一碗水,我那老婆子只怕撑不下去,与小哥说说也是无妨的。”

    杨璟哪里敢拿一个馒头说事,当即摆手道:“区区一个馒头罢了,老先生何必挂怀,等会儿我跟表哥通一下气,下回让他多带些药汤进来,不过他也就是个狱卒子,说不上什么话,这药钱可要老先生自己出哦。”

    这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杨璟若平白无故帮助这老头儿,反倒让他觉得杨璟另有所图,如今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反而彻底放心了。

    “能这般自是最好,小老儿便先谢过小哥了!”王不留变得庄重起来,正儿八经给杨璟拱手为礼,而后才说道。

    “说出来也不怕小哥笑话,我王不留本是个落第秀才,早年家境富足,也是风光过的,只是后来屡试不中,又遭了仇敌,家道中落,便也沦落了,给人当西席先生,启蒙孩童,也算安乐。”

    “不过这西席也没当太久,因为我遇着了如今这个老婆子,入赘到了她家,跟着岳父泰山学了些医术,在娘家医馆里头坐诊,老泰山也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只可惜后来替一个王妃看诊,出了些纰漏,家族也跟着遭了殃...”

    说到这里,王不留不禁有些黯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带着婆娘逃了出来,躲在山上,这才避过了一场祸事,这山上没吃没喝,我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托庇于一处道观,由于晓文识字,又能寻医问药,所以道观也就收留了我夫妻二人。”

    “我这个人也是好奇心重,呆的久了,便跟着老观主学了些道术玄法,老观主说我灵根深种,便收了我当关门弟子,早两年老观主飞升,竟然立下遗嘱,把观主的位置传给了我,师兄们怕我夺位,合力把我扫地出了门...”

    杨璟渐渐被王不留的话所吸引,就仿佛这老人的一生如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一般,这王不留的经历算不上传奇,却也跌宕引人。

    “再后来,我就做了算卦先生,因为算对了一卦,结果被一个大人物踢了摊子,从此不得再算卦,还被发配到巴陵流所来充军,期满之后也就在流所里头当了伙夫,只是可怜了我这老婆子...”

    王不留说到此处,不由望向那病妇,眼中满是疼惜和恋爱,让人动容不已。

    杨璟也不好说些什么安慰话,只好转移话题道:“那老先生是如何看出我是仵作行人的?”

    王不留呵呵一笑,点着杨璟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仵作团头,还看到你气机郁结,最近怕是麻烦不断呢...”

    这是算卦先生的惯用伎俩,先吓你个半死,再给你留个化解的希望,若是往常杨璟不会放在心上,可这王不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杨璟反倒有了别的心思。

    “老先生你可算是说中了,不瞒您说,小子确实是个仵作,早些天不是在城门发现了三具女尸么,县老爷落了比限,可小子我才疏学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打了几顿板子,就把我给丢到牢里来了...”

    杨璟半真半假地说着,脸上满是郁闷和委屈,心里却充满了期待,而王不留沉默了片刻,终于迟疑着低声道。

    “若是这个事情,小老儿倒是知道一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小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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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监造

    杨璟也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个名叫王不留的老头儿身上得到线索,看来与人为善终究是不会吃亏的,若非他那一个馒头一碗水,王不留也不会推心置腹地给他透露内情了。

    “老先生都知道些什么,权且说出来听听,若真能解决小子的麻烦,小子定当感激不尽!”

    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也有些难为情,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老婆子,这才叹了口气道。

    “这些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若非小哥对我夫妻二人有恩,我也不会到处嚼舌根,不过…若这消息真的对小哥有价值,还希望小哥想想办法,把我那生病的老婆子给放出去,不是老头子我脸皮厚,实在是怕老婆子再熬不下去了…”

    杨璟听得此话,心里也颇为感动,别看王不留如今圆滑世故,从他起起落落的人生经历,完全可以看得出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先前他拉下脸来买馒头,如今又厚着脸皮求杨璟帮忙救妻子,若非对妻子真心疼爱,也不会做到这个程度。

    “老哥哥且放宽心,无论这消息有用与否,小子都会让表哥求着上头通融一番,把老哥哥和老嫂子放出去养病,不过表哥他也只是狱卒子,到底顶不顶事,我也不敢往下断言…”

    王不留闻言,顿时大喜,紧紧抓住杨璟的手,激动得两眼泛泪道:“有小哥你这句话就够了,就够了!”

    如此说着,王不留就将身上几十个铜钱一股脑逃出来,硬塞到了杨璟的手里头。

    杨璟本想拒绝,毕竟两个老人还需要看病,但又想了想,王不留自己就是郎中,对妻子的病症也应该有着足够了解,自行抓些草药来疗养也可以,但如果自己不收他的铜钱,就极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杨璟也就装模作样推脱了一番,自然而然地收下了那些铜钱。

    见得杨璟收了钱,王不留果然放心了不少,杨璟干脆将剩下的一个馒头也给了他,王不留却没再给老妇人吃,生怕老妇人久饿之后吃面食会胀坏了肠胃,只是让老妇人捧在怀里,安心地睡去了。

    老妇人睡过去之后,王不留才放心下来,重新坐会杨璟身边,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

    “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了吧,记得刚刚开始下初雪,也就初八初九,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下了雪,所以没办法上城墙做工,大家伙儿都缩在墙根的窝棚里烤火。”

    “因为老儿我是伙夫长,油水倒也过得去,各村带队的里正对老儿也是客客气气,总之都是苦哈哈,大家也就相互关照吧。”

    说起这一段,王不留也浮现出笑容来,虽然他曾经参加过科举,又当过教书先生,但因为遭遇太多波折,也变得平易近人,并没有什么架子,跟里正和各村劳役们应该相处得很不错。

    “那天入夜之后雪也越发大了起来,吃过饭之后,大家伙儿都烤着火,睡在窝棚的大通铺上,冻得直哆嗦,老婆子长了冻疮,我用菜头皮给她擦了好一阵,这才刚刚睡下,就让监造大人的随从给喊醒了。”

    “监造杜可丰大人是转运司里的人,来头很大,是前任知县老爷和知府大人一道请过来设计和指点修城的,这位大人有差遣,老头儿我也不敢怠慢分毫,便照着杜大人随从的吩咐,切了些卤肉之类的熟食,温了几壶酒,送到了杜大人的营帐里头。”

    “因为是监造大人的营帐,我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头都没敢抬,但分明听到监造大人和三个女子在嬉戏…”

    “三个女子?你可看清了面容?如今可还认得这三个女子?!”杨璟顿时激动起来,然而王不留很快就浇灭了他的热情。

    “老朽只是个伙头军,哪里敢四处乱看,更别说是监造大人的女人了…”

    “那三个女人都是监造大人的妾室?”杨璟心想王不留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主动提起,怕是与三具女尸有关了。

    王不留却摇了摇头道:“这修筑城墙也算是公家差事,监造大人要受守军督管,哪里敢带自家妻妾,后来老朽听说了,这三个女人都是附近的…窑姐儿…”

    “窑姐儿?”杨璟想想也就明白了,这监造的工作也是辛苦,大雪封天,又闲来无事,找几个女人暖身子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但杨璟同样知道,这窑姐儿跟小姐可是有差别的,小姐这个词儿在宋朝就是失足妇女的代称了,并不算新鲜,但失足妇女也分种类,青楼里头的高档一些,通常卖艺不卖身,唱唱歌跳跳舞谈谈人生理想,那叫小姐,而没有坊间半掩门的暗娼,专门做皮肉生意的,那才叫窑姐儿。

    小姐清贵一些,重在精神享受,窑姐儿既直接而简单且粗暴,一上来就是嘿咻嘿咻的肉戏,纯粹是**享受,但价钱却要低很多。

    而且这些半掩门的暗娼都是一些寡妇之类或者为生活所迫的女人,因为没有青楼打手的保护,只能接一些熟客,也就是同时拥有好几个相好的,靠着这些相好的男人来过活,若是碰上蛮不讲理的生客,被欺负被赖账了都没处说理,也没人帮着出头,便是小孩子路过家门口都要吐上一口唾沫。

    按说监造杜可丰也算是官场中人,又是前任知县和知府请过来帮忙的,身份地位并不低,要找也应该找青楼的小姐,怎么会找只卖身不卖艺的窑姐儿?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许是这位监造大人口味特殊,这城门地处偏远,又下着大雪,一时半会儿请不来青楼小姐,用窑姐儿解解近渴也不是没可能。

    “既然你认不得这三个窑姐儿,又为何认为她们就是夹墙里的女尸?”杨璟抛开脑中杂念,直奔主题地问道。

    王不留轻哼了一声,而后压低声音道:“那三个窑姐儿在监造大人的营帐里待了一宿,翌日才离开,当时大家伙儿正在吃早饭,很多人都看到马车离开了…”

    如此一说,杨璟就越发迷惑了,既然大家都看到马车离开,那就有几百个目击人证,可以证明那三具女尸并非窑姐儿的了,为何王不留却更加笃定?

    王不留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解释道:“马车离开并不代表人就一定离开了,老朽别的本事没有,这对招子还是够亮够毒的,那天夜里下了大雪,路上都是积雪,那马车的吃重却并不深…”

    “你是说车上没人,监造只是在掩人耳目,那三名窑姐儿并未离开?!!!”

    “正是如此!老朽当初摆摊算卦,整日看着车来车往,闲来无事就喜欢看车辙子,这些印子的大小和深浅,可是一门学文咧!”

    杨璟听完,心头不禁大喜,一来是因为王不留若果句句属实,那么夹墙里的三具女尸,应该就是那三名窑姐儿,只要找到监造杜可丰,或者当初的随从,就能够得知被害者身份,甚至于顺藤摸瓜,逼出真凶来!

    再者,王不留竟然研究车辙印子,这可是痕迹学的雏形,足以说明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其实是个睿智而精明且阅历丰富的老狐狸!

    杨璟好歹是个刑案推吏,虽然有宋风雅当助手,又有唐冲和徐凤武当保镖,可许多事情都需要依赖王斗和张证等县衙的胥吏,并没有自己的贴身幕僚。

    若果能够将王不留收入账下,为己所用,对自己的工作却是一个极大的补益!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既然找到了新线索,杨璟自然不可能放过!

    “先生可知这监造杜可丰如今在何处?”若能够问出这杜可丰的行踪,倒也省却了公差们好大一番寻人的功夫。

    王不留也没有隐瞒,搜索记忆之后,才慎重地开口道:“据说这位监造大人已经下放到江陵府,如今在府衙里头当差,至于他的随从嘛…当时负责接待和保护这位杜大人的,乃是周家的首席护院以及周家的一些武师…”

    “周家?”彭家和周家都是巴陵望族,由本地乡绅出面接待监造,能够让巴陵知县避嫌,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件事与周家扯上关系,也让杨璟心里有些不安,因为周南楚与他水火不容,无疑加大了调查的难度。

    王不留并没有察觉到杨璟的异常,他凑近了一些,这才轻声说道:“老朽是不认得那三个女人,但当初周家的长随过来寻老朽做饭温酒,老朽却是认得的,早两日周典史巡视大牢,那长随就跟在周典史的身边,老朽敢用这双招子担保,绝对错不了!”

    王不留这条情报不啻于旱地惊雷,完全出人意料,杨璟一直在寻找线索,没想到这么一个关键人物,竟然就正日伴随周南楚左右!

    杨璟当即让狱卒把李沐找来,装模作样将王不留的铜钱,以及自己身上的一些会钞都塞给了李沐,让他疏通关系,把王不留这对老夫妇给放出去,实则暗中已经嘱托李沐,让他通知王斗和宋风雅等人,务必控制住周南楚身边那个长随!

    李沐得了杨璟这个刑案推吏的嘱托,办事效率很高,人手纷纷行动起来,而王不留夫妇已经登记在案,入狱前又照着老法子留下了指纹,周南楚的人正在逐一审问排查,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这对夫妻,杨璟便授意李沐,将王不留夫妇给放了出去。

    为了不让王不留怀疑,他还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只说他表哥李沐疏通了关系,又上报说王不留的妻子极有可能得了疫病,若不及时放出去,怕是整个大牢都要遭殃。

    王不留自是感恩戴德,离了杨璟便带着妻子离开了大牢。

    杨璟一方面让人监控周南楚那个长随,另一方面已经通知杨知县,让苏秀绩查一查杜可丰的底细。

    虽然杨璟还在牢里头当卧底探听消息,但他的人手已经全部出动,纷纷展开了行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风雅却带来了一个极具震撼力和颠覆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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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欺骗

    依赖比自己年长之人,是人人皆有的心性,成熟稳重而睿智冷静之人,往往能够给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不可否认,身世极具戏剧性的王不留,确实进入了杨璟的考虑范围,若无意外,只消待得这桩案子真相大白,杨璟便要将王不留收为自己的幕僚师爷。

    王不留所带来的这条情报,对于整个案子的侦破,确实拥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使得杨璟等人距离真相再进了一大步!

    然而杨璟这厢才刚刚行动起来,宋风雅却来到了大牢里头!

    她让李沐将杨璟从牢房之中提出来,带到了班房,也不再像以往几天那样,先把好菜好酒端出来给杨璟解馋,而是满眼惊喜和激动地沉声道。

    “我和爹爹这些天比对了二百多个指纹,终于找到一个匹配的人了!”

    “你说甚么!太好了!快告诉我,那人是谁!”杨璟一直将指纹比对当成至关重要的线索,因为古时凶犯并没有保护指纹的意识,这也是最有可能获得成功的突破口,没有之一!

    听说宋风雅和宋慈已经比对出结果,杨璟自然是兴奋难当,这也足以说明,依靠指纹技术,想要横行断狱刑案界,起码是有几分可行性的!

    这个消息着实让他看到了指纹技术的远大前景,这也是他今后破案断狱的倚仗和手段!

    然而宋风雅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杨璟惊愕在当场,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和爹爹比对了第一批将近一百二十七人,并未见到匹配的指纹,可却在第二批里头找到了,也就是去年修葺城墙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适才我找到了指印相对应的名册,这个人名唤王不留,乃是去年修城只是的伙夫,经过比对,三具女尸身上相同的那个指纹,正是来源于此人!”

    “王不留!”这个名字不断在杨璟的脑子里炸响!

    相比破案找不到头绪,杨璟更讨厌被人欺骗和戏耍的感觉!

    指纹只能证明王不留曾经碰触过那三个女人,或者那三具女尸,但并不能说明王不留就是凶手,可无论如何,王不留欺骗了杨璟,这是毋庸置疑的不争事实!

    杨璟还想着将王不留收为师爷,还以为他感念一饭之恩,对自己涌泉相报,没想到王不留只不过是利用自己!

    “我怎么就没想到!”杨璟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王不留的眼光毒辣到了极点,他既然能够通过观察杨璟白皙修长的双手,断定杨璟不是干苦活的人,又岂能看不出杨璟是公门中人!

    甚至于或许他早已知晓杨璟的身份,更知晓杨璟卧底在大牢里探听消息,这才故意接近杨璟,就是为了利用杨璟来脱身!

    杨璟本想通过王不留来获取线索,这线索倒是得到了,但是真是假还有待调查,但王不留却反过来利用杨璟,成功逃脱了出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快!把唐冲徐凤武和王斗都给我找来!”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拉着宋风雅就冲出了班房。

    眼下人手都已经派出去调查,王斗在不在衙门里头还两说,好在徐凤武贴身保护宋风雅,而唐冲则在大牢外头守着杨璟,倒也算是两把好手。

    杨璟正要带着宋风雅去追王不留,这才刚刚出了班房,便见得周南楚带着乔装改扮的鹿月娘,以及那个长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许是进行今日的审问和排查。

    周南楚见得杨璟急匆匆地从班房里出来,一下子就来气了!

    这些天他可没少受气,因为比限只有三日,几乎每隔三日,他的人就要被打一次板子,屁股都被打烂了,这哪里是打长随们的屁股,那一板子一板子可都是打在他周南楚这个典史的脸上啊!

    而这一切,全都拜杨璟这个丧家犬所赐,若不是杨璟装模作样扮可怜,故意呆在牢里不出来,到最后甚至干脆住到了牢里头,更那些嫌犯窝在便溺堆里,他周南楚也不至于这般的狼狈,不至于在知县老爷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他也曾让六房司官偷偷劝过杨璟,释放和解的善意,想让杨璟给他一个台阶下,让杨璟从牢里出来,将这桩烂案子重新接回去。

    可杨璟仿佛迟了秤砣铁了心,仿佛天生杨璟就是为了跟他周南楚作对,这杨璟竟然坐牢坐上了瘾,死活不肯出来,这可不是故意膈应人么!

    正当周南楚暗下决心,发愤图强,便是自家随从被打烂屁股,被打死在二堂上,也要关着杨璟,不让他踏出大牢半步之时,杨璟竟然自己出来了!

    当看到杨璟冲出来的那一刻,周南楚并未想到这是与杨璟和解的最好时机,也并未想到这就是自己下台阶的最好机会,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跟杨璟对着干!

    他周南楚想让杨璟从这该死的牢里出去,杨璟死活不愿出去,如今杨璟想出去了,他周南楚如果还是男人,就绝不能退步,绝不能让杨璟踏出大牢哪怕半步!

    念及此处,周南楚当即伸出手来,拦在了杨璟的前头,大声喝道:“站住!”

    他终于找到了报复和羞辱杨璟的机会,肚子里早憋了一大堆冷嘲热讽的话语,此时一声大喝,威风凛凛,可别提他娘的多得意了!

    然而杨璟却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见得周南楚来挡道,杨璟自然看得出周南楚的心思。

    若是往常,跟周南楚争争吵吵,气一气这个公子哥和“伪情敌”,也是件让人舒心的事情,杨璟也乐于看周南楚吃瘪。

    可如今杨璟满脑子都是那个欺骗自己的该死老头王不留,哪里还管什么周南楚!

    “滚开!”

    杨璟同样发出一声大喝,声势丝毫不弱,甚至盖过了周南楚的威风!

    杨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后世当法医,也是见多识广,再者,他的脑子里又有着数千年来汉人们凝聚的智慧结晶,气势自然比初出茅庐的官场菜鸟周南楚要强大太多太多!

    周南楚见得杨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放肆,心头顿时紧张,适才被杨璟那威严的目光直视,他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可是发自骨子里的忌惮!

    “他云狗儿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而我周南楚却是堂堂典史,我为甚么要怕他,为甚么会怕他?”周南楚如何都想不通这一点,仿佛杨璟那高瘦的身子里,住着一个镇国大将军的英魂一般让人心悸!

    杨璟看得出周南楚的怯懦,特别是与王不留这样的老狐狸接触过之后,杨璟的洞察力仿佛都提高了不少,眼下争分夺秒,他才不会顾及周南楚的感受!

    一声滚开喊将开来之后,杨璟便继续往前冲,周南楚虽然也跟着周家护院武师拳师学了些功夫,但都是卖弄用的花拳绣腿,而杨璟的擒拿格斗和散打搏击,可都是拳拳到肉货真价实的硬功夫!

    杨璟只是一抬掌,按住周南楚的胸口,两人如同久违的恋人一般抱在一处,下一秒,杨璟陡然发力,将周南楚往自己身上一拉,而后猛然一推,将周南楚如同沙袋一般推飞了出去!

    “好胆!竟敢对典史大人动手!”周南楚身边那个长随也没想到杨璟如此果决出手,他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在这县衙里头,一个是典史,一个是刑案推吏,谁会想到杨璟这个下属,胆子肥到敢出手袭击上官?!!!

    那长随也是武艺高强,但唐冲一直在外头守着杨璟,此时也不消杨璟吩咐,便从后方给那长随来了一记黑虎偷心!

    长随五爪激张,眼看着就要抓住杨璟,却感受到后颈一阵凉飕飕发毛,扭转身子,堪堪与唐冲对了一掌,却被身躯高大,身材健硕的唐冲打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唐大哥,把他拿下!”

    前方杨璟已经考虑过,暂且不提王不留给他的情报真假与否,这长随负责出面接待监造大人,替监造大人拉一下皮条,都是合情合理,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如今形势紧迫,也来不及验证,只有将他拿下了再说!

    周南楚敢用冲撞上司的罪名来拿杨璟下狱,杨璟自然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将那冒犯自己的长随给抓起来!

    唐冲是个一根筋的蛮牛,得了杨璟的令,拳拳刮起冷风,很快就将那长随逼到墙边,死死将他制服了下来!

    李沐等人也及时赶到,捕网和牛皮索绊脚绳等抓捕工具一股脑招呼上来,那长随便被死死抓住了。

    鹿月娘见得杨璟这边要动手,自然不能看着未来的夫婿吃亏,伸出玉掌就要教训杨璟,而宋风雅却闪电出手,捏住了鹿月娘的手腕!

    “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杨璟也不管这许多,让李沐等人好生看管那名长随,除了他杨璟,谁都不能靠近,这才带着宋风雅和唐冲、徐凤武,离开了县衙,根据登记文册上的住址,往王不留家中疾行而去!

    “千万别跑了啊…”杨璟一路上不断这样想着,如果王不留心里头没鬼,那他自然就不会跑,而如果他跑了,只能反证出来,他王不留跟女尸案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残忍无情的连环杀人狂,竟然就是曾经与自己称兄道弟感恩戴德的小老头儿,杨璟心里就一阵阵的憋闷,他此时只想着如何才能够尽快将王不留给抓起来!

    然而当他和唐冲等人骑着矮马来到城南的住所,王不留和他那个老妻子,早已人去楼空!

    “难道就要失之交臂了么?不!”

    杨璟心中忿忿,快速扫视了房间一眼,那房间凌乱狼藉,但屋外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王不留显然是仓皇出逃,而杨璟还在门口处捡到了一只红色的绣鞋,上头绣着的,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不!一定要追上他,抓住这挨天杀的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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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药园

    对于王不留的欺骗,杨璟起初还是火冒三丈,追索到其住处又失之交臂后,便马不停蹄往城门方向追赶,途中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如果王不留真的是凶手,那么他将当夜的事情告知杨璟,是想将嫌疑转移到监造杜可丰的身上,而后趁机逃走吗?

    杨璟对此还不能确定,毕竟检验结果只是判断依据,需要侦查者根据这些结果,来推断事情的经过。

    即便这些都是证据,仍旧需要与罪犯的口供相符,才能够做出断论,这也是为何抓住了凶手之后,还要带着凶手指认现场的原因。

    所以杨璟无法只凭指纹的比对结果,就判定王不留是真凶,只能说王不留有着重大嫌疑,仅此而已。

    而且杨璟也并非对王不留毫无保留地信任,早先他与宋风雅进行尸检之后,便得出了结论,那三具女尸死于不同的时段,长着间隔一个多月,短则十几二十天,并非同一天死亡。

    但王不留却告诉杨璟,监造杜可丰在那天夜里,让人带来了三个窑姐儿,而且窑姐儿只进不出,极有可能就是被人杀死,而后藏在了夹墙里。

    杨璟并没有当场否定这个说法,因为这三名窑姐儿也有可能已经遇害,只是她们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罢了。

    然而杨璟已经让吕廷安指挥那些劳役,将整段城墙的夹墙都砸开来查看,最终并没有发现别的尸体,那么是不是说还有第二个抛尸点?

    如果这三名窑姐儿并没有死,那么她们现在又在哪来?会不会已经跟着杜可丰回到了江陵府?

    亦或者说,王不留从一开始就识破了杨璟的身份,透露给杨璟的连一句真话都没有,根本就没有那三个窑姐儿?

    可如果没有,他为何又要供出周家那个武师?因为他应该知道杨璟绝对会捉拿武师来求证,到时候他也就暴露了,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如此一想,杨璟也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王不留,也只有将他抓住,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不过杨璟认为,杜可丰是真凶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因为那个连环凶手有人格障碍,不可能让别人参与到他的屠杀之中,也不可能同时杀死多名女子,因为这样会分散他的快感,在他杀人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受害女子,这是他在享受与人交流的那种存在感,而且他是这场交流的主导力量,绝不能受人干扰。

    无论如何,只有找到王不留,才能解开这些谜团,杨璟便抛开了思绪,与宋风雅等人骑马赶往城门。

    由于南城门是凶案现场,便暂停了修葺,这段时间县衙也在不断地搜索去年参与施工的人员,所以县城的守卫还算比较森严,出入都需要经过盘查,但凡留下案底的,都不得外出。

    王不留夫妇是去年施工时期的伙夫,又在县衙登记在册,按理说应该是没办法通行的,所以杨璟便与唐冲等人分头行动。

    巴陵县城是座老城,统共也就六座城门,其中三座已经废弃,城墙破败,门洞已经被堵起来,除非偷偷攀爬,否则无法通过,王不留或许还有力气爬上五六米高的城墙,可如果带着他那个重病的妻子,就不太可能了。

    再者说了,杨璟在他的家门口捡到了一只绣鞋,从鞋子的样式颜色以及上面绣纹的图案来看,应该是年轻女子的鞋子,也就是说,除了他那个老妻,王不留还带着一个年轻女人,所以不太可能偷跑出县城。

    杨璟选择了南城门,因为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王不留是个老狐狸,最有可能到南城门来碰运气。

    当他来到南城门之时,正好赶上吕廷安带着人手在盘查,杨璟当即说明来意,并将王不留的外貌特征描述了一番。

    古代没有照相技术,便是参加科举的士子们,档案上也都是用文字来描述面容的主要特征,以此来识别身份,而这些官方存档的体貌特征描述是有着一定格式的,从头到脚,若脸上有痣或者胎记之类的,也会详细记录下来。

    吕廷安负责城门关卡不是一天两天,也不可能做到亲自盘查每一个人,当即将守卫都召集到一处,询问了一番之后,才告诉杨璟,并没有相似的人来过南城门。

    由于出来得太仓促,杨璟也没时间让画师图形画影,只好又不厌其烦地强调了王不留的外貌特征,让吕廷安等人帮忙留意,这才离开了南城门。

    虽然事先约定了在县衙汇合,但时间还早,南城门距离又比较短一些,估摸着宋风雅应该还没有到西城门,所以杨璟又绕到了西城门来。

    西城门和北城门相对比较热闹,人流量也大,城门附近已经形成了集市,每到初一和十六,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到这里来集中交易,场面十分混乱。

    杨璟到了城门之后,宋风雅正与守卫在交谈,看着她微微皱着的眉头,想来也是一无所获。

    杨璟与宋风雅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守卫们虚张声势,加大盘查的力度,最好在城门闹出一些动静来,以王不留的性子,知道杨璟在搜索他之后,应该不敢再冒险通关了。

    如此一来,王不留便只能在城内逗留,虽然巴陵县城不算大,但也不小,想要挨家挨户搜查也不太可能,只能让画师图形画影,发下海捕文书和赏格拿人了。

    当然了,这种做法虽然费时费力,但王不留又没长翅膀,更不可能无迹可寻,迟早是要现身的。

    而且杨璟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王不留的妻子病重,急需汤药,王不留无法出城寻找药材,只能到药铺子去抓方子,而巴陵县城里头的医馆和药铺有很多都是宋家的产业,宋风雅一声令下,药铺里的眼线自然也会严加关注的。

    一想到这里,杨璟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巴陵县城并非遍地楼房,中心地带人流密集,比较繁华,可稍微偏远一些就与郊区无异,许多人都在房屋前后种菜栽花植树,也不排除有人栽种草药!

    王不留身上没有钱,这才想到要出城去采药,所以他到医馆药铺抓方子的可能性不大,剩下的办法也就只能到别人的药园子里头去偷草药了!

    药园子比较开放,比药铺要安全很多,所以王不留极有可能会对那些药园子下手。

    一想到王不留的曲折经历,再想想现在的他竟然需要到药园子偷药来维持妻子的性命,杨璟也不由感叹,真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

    不过若非如此,也不会给他留下抓捕王不留的机会!

    古时之人已经懂得豢养牲畜,懂得栽种植物,但文化教育和专业技能还无法普及,所以很少有人懂得医药之道,在自家院子栽种草药的虽然也有,但都是一两样食药两用的常见植物,大规模和多品种栽种的那是极少的。

    找来王斗等熟悉地形民风的捕快一问,便有了初步的目标,杨璟赶紧吩咐王斗组织人手,到这些带有药园子的庄园去守株待兔。

    杨璟是亲眼见过王不留妻子重病的样子的,以此推断,王不留便是躲藏在城里,近期之内也必须要动手偷药,否则他的妻子就熬不下去了。

    这种事情也心急不来,杨璟只好暂时放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回去看一看陈潮和陈水生,他已经向杨知县打过招呼,如果陈潮的身体恢复良好,那么就让陈水生跟着王斗当捕快,或者直接留在杨璟身边跑腿听用。

    难得指纹比对大展奇效,却又跑了王不留,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实在让人憋闷得很。

    好在陈潮经过几天的疗养,身体恢复很快,又有夏至无微不至地照看着,伙食和营养都跟了上来,气色和精神都好很多,这位大叔甚至还偷偷跑到工地上,帮杨璟照看着新院子的建造进度。

    陈水生是苦惯了的孩子,为人又勤快,父亲也不需要他照顾,这些天他都主动留在工地,与工人同吃同住,出了不少力。

    杨璟本来是接他们来过好日子的,见得他们这么辛苦,心里也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他们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家人,不然也不会毫不见外地监督工地,也就释然开坏了。

    与陈家父子聊了一阵,杨璟也就渐渐忘记了工作上的不快,多日不见,夏至丫头仿佛雨后的粉桃一般,又成熟了不少,面对杨璟之时少了羞涩,却多了一份亲近。

    吃过饭后,陈潮回房歇息,陈水生又跑到工地去了,杨璟便与夏至闲聊了一阵,了解一些家里的情况。

    夏至毕竟是个小姑娘,又没什么伙伴,平日里只能跟厨娘和一些老妈子交流,枯燥得紧,见得杨璟,自然是开心不已,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杨璟也是哭笑不得。

    “丫头,你觉得水生怎么样?”杨璟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这两人情投意合的话,他倒也觉得蛮合适的,不介意给他们做个大媒人。

    不过夏至很显然是察觉到杨璟的意图,不满地撇着嘴道:“那小子勤快是勤快,但脑子不好使,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

    夏至生怕杨璟将她许配给水生,也有些口不择言,说出口才觉得失礼,毕竟杨璟是她的主子,又将陈家父子当成家人,她这么不留情面地评价陈水生,实在有些不妥。

    杨璟见她这般紧张,也是无奈地摇头苦笑,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敏感,但一想到她遭遇灭门,心里缺失安全感,生怕再被杨璟抛弃,杨璟也就觉得情有可原了。

    “你别紧张,我就这么一问,不过水生其实挺机灵的,你可不能再说他脑子不好使,这话也只能跟你杨大哥说,若当面讥讽,我可要打你屁股了!”

    杨璟故意板着脸,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来,夏至也是小声嘀咕道:“知道了...不过奴家真没有冤枉他,唐大叔在的时候,工地里好端端的,自从唐大叔跟着杨大哥办差,让水生接管工地之后,那些工人都开始放肆起来了...”

    唐冲是个狠角色,身躯高大,脸上有疤,那些工人自然是心生忌惮的,但陈水生出身穷苦,又平易近人,与工人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见得杨璟不以为然,夏至丫头顿时急了,又开口说道:“杨大哥你别不信,这些工人是真的很放肆,唐大叔在的时候,他们是半步都不敢乱走,但今天早上,他们竟然偷挖药株,还把药园子踩得乱七八糟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杨璟脸色大变,抓住夏至的肩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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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通牒

    夏至也没想到杨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为自己说得太过分,惹恼了杨璟,当即道歉说:“少爷对不起…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不敢嚼舌根了…”

    杨璟见得夏至小脸都白了,这才察觉自己吓到这丫头了,当即松开她的肩头,压抑心中的激动,轻柔地说道:“杨大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觉着那些工人太没规矩了,你且跟杨大哥详细说一说药园子的事…”

    夏至看到杨璟脸色缓和下来,也松了一口气,却拘谨了不少,应了一声之后,便将早上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就今早吧,奴婢给陈大叔熬了鸡汤,想着水生那家伙在工地上太辛苦,就送了一盅过去,顺便到药园子把陈大叔的草药给采摘回来,却发现园子里都是脚印,药株都被踩坏了不少…奴婢也没认得太多,就记得鱼腥草和紫苏被摘了不少,应该是那些工人偷回去煮鱼汤的…”

    “鱼腥草和紫苏么?”杨璟略微沉吟,便朝夏至吩咐道:“带我到药园子看看去…”

    杨璟毕竟是学医的,虽然是西医,但对中医也有所了解,大学时候的基础课和选修课也都学过,实践是少一些,但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这鱼腥草清热解毒,清肺痈,治咳嗽,而紫苏则是理气宽中的药物,虽然他不知道王不留的妻子具体得了什么病,但在牢里的时候,可是见过她咳嗽的!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杨璟神经太过紧张,见风就是雨,说不定真的只是工人们摘去煮鱼汤而已。

    可到了药园子之后,杨璟才确定,这些草药并不是工人摘来煮汤的!

    因为除了鱼腥草和紫苏,还有其他好几味药被偷摘了去,而且大多是治疗积郁旧疾的草药!

    “是王不留!”杨璟顿时精神大振,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他也很是佩服这王不留的胆色,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便是杨璟也没有想到,王不留非但躲藏在城中,竟然还敢偷到杨璟的庄园来!

    王不留是个滑不留手的江湖老棍,赌的就是杨璟灯下黑,谁能想到他会到杨璟这里来偷草药!

    这里还在施工,杨璟也住在县衙,没办法经常回来,即便发现草药被偷,也只以为人多手杂,是工人偷的,再说了,杨璟这个主人不在,即便下人发现了,也只会掩盖事实,生怕主人知道。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杨璟与别的人家不同,他为人随和,并没有将夏至当成下人,而夏至对杨璟也是无话不谈。

    “丫头,你这回立了大功了!”杨璟一脸兴奋,高兴地摸了摸夏至的头,虽然头发被摸得乱糟糟的,但夏至很喜欢被杨璟摸头的感觉,很亲近,很甜蜜…

    杨璟又将药园子内外都搜查了一遍,在一株芍药前蹲了下来,将芍药根旁边的一些东西捻起来,用手指捻了捻,又在药园门口停顿了一阵,细细查看了锁头以及围墙,这才离开药园,一回到住处,便将陈水生偷偷叫了过来,在他耳边叮嘱了一阵,陈水生才离开了庄园。

    从药园子的损失情况来看,这王不留也没敢一次摘太多,照着他的性子,应该小心翼翼,不会踩坏药株才对,而且他也当过郎中,深知药材的珍贵,有着职业习惯,应该不会破坏药株。

    这也只能说明,要么偷药之人是受了王不留的指使,要么王不留的妻子病重,使得他乱了分寸。

    通过分析,杨璟认为第一种可能比较大,因为王不留对妻子的病情很清楚,药方也在长期服用,经过不断研究和改进,应该能够很好控制病情,不至于出现病危的情况,再者,偷采的药物品种和数量,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那么偷药的人又会是谁呢?只要找到这个人,应该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王不留了!

    杨璟很快陷入了沉思之中,夏至也不敢打扰,只是乖巧地在一旁帮杨璟扇着风。

    过得许久,杨璟才恍然大悟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将夏至丫头拉到身边来,在她耳边说道:“丫头,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先这样…这样…。”

    杨璟贴着夏至的耳朵说这话,那微微热气吹在耳朵上,夏至丫头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整个人都软绵绵晕乎乎的,直到杨璟催促她,她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杨璟看着这丫头狼狈离开的背影,也是哭笑不得,但想一想马上就能够顺藤摸瓜,揪出王不留,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兴奋来!

    王不留果然是个老江湖,拥有着极强的观察力,为人又警觉,还具有反侦察的意识,知识丰富,见识广博,平心而论,这样的人给杨璟带来的并非忌惮,而是满满的斗志!

    夏至离开之后,杨璟便偷偷跟了上去,往工地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夏至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这些工人对夏至已经很熟悉,知道她是大丫鬟,管理着偌大庄园的所有内务,本来不敢轻浮,但夏至待人亲切,为人善良,从未亏待过这些工人,大家也笑嘻嘻给夏至打招呼。

    然而夏至却并不买账,她见得这些工人都围了上来,这才气呼呼地叉腰道。

    “你们这些狗才真是好胆,连少爷的药园子也敢偷,少爷可发话了,药材被偷虽是小事,但手脚不干净却是要不得,谁知道你今天偷药材的手,明儿会伸到哪里去!他是县衙的推官,若让人知晓自家出了内贼,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么!”

    夏至本来是曹恩直的妻子李婉娘的贴身大丫鬟,这曹家与彭家关系不错,在巴陵也是大户人家,夏至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么一发火,狐假虎威的派头十足,果然将那些苦哈哈的工人给镇住了!

    一听夏至这么说,那些个工人一个个议论纷纷,有表示愤慨的,也有破口大骂的,也有替主人家心疼的,总之一下子就骚动起来。

    “夏姑娘,咱们都是吃苦力饭的下作人,谁敢动院子里半个针头线脑啊!夏姑娘可别冤枉了小的们呐…”

    工地的工头是个矮壮黑脸的汉子,为人也老实,对自家兄弟也是信得过,当即替大家辩解道。

    夏至与工头也是眼熟,知道他是个老好人,平日里没少关照他们,天热时节就给他们煮大碗的凉茶,还给他们吃井水镇过的瓜果,米饭管够,时不时还给他们吃肉,本不愿与他们为难,但想起杨璟的叮嘱,不由硬起了心肠来。

    “你们可别怪我,这次少爷是真的发火了,少爷说了,那个蟊贼要是明早之前还不主动到少爷那里请罪,明天你们就全部不用上工了,全部卷铺盖走人!”

    夏至此言一出,周围的工人顿时哗然,虽然干建筑是苦活儿,但好歹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古时没有重工业,轻工业和手工业都不发达,匠人数量也不多,巴陵这种地方,也不是天天有人盖楼,这活计可不是太好找。

    而且杨璟盖的不是一般的楼,里头都要雕梁画栋,算是盖豪宅,他们这些工人的工钱也很是可观,待遇又好,哪里找这么好的主人家干活啊!

    听说要因为一个还不知道有没有的蟊贼而让所有人丢工作,大家伙儿可都气愤了!

    “怎么能这样!”

    “可不能这样啊!”

    “是哪个缺心眼的,竟然连主人家的东西都敢动,可害苦了咱们了!”

    夏至也懒得理会,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正打算离开,那黑壮工头又凑了过来,恳求道:“夏至姑娘,您还是跟少爷求求情吧,先不说是不是咱们兄弟干的,单说这楼也盖了大半,工期可是延误不得的,可不要因为几株草药,误了少爷的大事啊...”

    夏至其实也认为工头说得在理,她家杨璟少爷可不是小气的人,家里银子都放心交给她来管,平日里也交代过她,对工人的伙食不要太苛刻,要多给他们吃肉,也不知少爷这次是怎么了。

    “工头,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了,你也知道我家少爷救过曹家大夫人,那可是起死回生的手段,医术高深的人通常最是爱惜草药,再说了,咱少爷好歹是推官,家里出了内贼,他脸上哪里能挂得住...”

    夏至想起杨璟的叮嘱,也不敢胡乱答应替他们求情,但又耐不住工头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正要狠心离开,却又想起杨璟嘱咐她必须要说的那句话,便放高了声音说道。

    “哼,你也别替人求情了,你信得过他们,他们可不一定干净,那个贼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应该早点自己滚蛋,别连累了所有兄弟!”

    众人一听,也确实是这个理儿,那贼若真是家里人,自己走了也好,一来少爷追究不到他,二来少爷也知道谁是贼子,也就不会让大家伙儿都卷铺盖了。

    看着夏至离开,众人却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集中在工头的身上,工头也是长吁短叹,看谁都不像,但看谁又都像贼,一时间也是人人自危。

    杨璟偷偷在一旁看着,直到夏至离开工地,他才现身出来,见得夏至欲言又止,知晓她想要求情,便拍了拍肩头道:“放心吧,杨大哥我只是想抓住那个贼,不会真的让所有人卷铺盖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少爷你真善良...”夏至嘻嘻笑着,不由自主地挽着杨璟的手臂。

    杨璟见她像个小丫头一样,也是发自内心欢喜,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骂道:“你呀,就是太善,会吃亏的...”

    夏至搂着杨璟的手臂,蹭了蹭道:“这就叫上梁不歪下梁正,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只要一直跟着少爷,夏至又怎么会吃亏,嘻嘻...”

    杨璟也是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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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启蒙

    时维五月末,六月又未央,烈日当空莺飞草长,华木葱翠清风喜人,庄园中的活水湖里青莲不妖碧连天,清风捞起湖水的清凉,撒播在整个庄园里,便是杨璟这边的茶厅,都能感受到湿润润的清凉气息。

    夏至丫头终究有些不放心,又到工地那边去,打算再劝劝那些苦力,希望那个贼子能够主动站出来,切莫连累了所有人。

    杨璟一个人在茶厅里沉思着,头绪还算比较清晰,正打算在到药园里去,也好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想,此时陈水生却走了进来。

    陈水生年纪不大,为人耿直,藏不住什么心事,一进来就走到杨璟的面前,脸色有些阴沉地朝杨璟辩解道。

    “杨大哥,工地上诸位哥哥不可能是贼...他们都是好人,大哥可不能冤枉了他们啊...”

    杨璟知道陈水生是个没有心机的孩子,也不气恼,只是给他递了一杯凉茶,陈水生见杨璟一脸不在意,有些赌气地别过脸去:“我不渴。”

    杨璟也是笑了笑,好歹陈水生是真的将他当成兄长,所以没有跟他客气见外,也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主人或者上级,所以他才会尽心尽力在工地帮忙,这一点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温暖。

    不过他到底是个没有太多阅历的少年,常年跟父亲独居在洞庭湖畔,便是卖鱼也不会讨价还价,这么个老实人,通常都有着自己的执拗。

    杨璟见他生气,便将茶盅轻轻放下,而后直视着陈水生道:“那个工头让你来求情的吧?”

    陈水生正要点头,却又想起工头叮嘱他不要承认,但他偏又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当即涨红了脸,埋着头沉默着。

    杨璟的眼光虽然没有王不留那么毒辣,但陈水生这么一个白纸一般单纯的孩子,他自然能够一眼看穿。

    陈水生为人淳朴,也没接触过太多的人,没什么朋友,几天来与这些豪爽不羁的汉子们同吃同住,很快就会跟人掏心掏肺称兄道弟,杨璟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他必须要提醒一下陈水生,免得他今后太过轻信于人而误入歧途。

    “水生啊,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同情这些人,但他们之中有人擅自进入药园,偷采草药,这是品行问题,如果不及时让他吃些亏,只怕他侥幸得脱,会继续偷下去,今日偷草药,明日还不知道要偷什么,这反倒害了他,让他吃些苦头,他才能记住疼,今后才能老老实实做人。”

    杨璟也算苦口婆心,但陈水生仍旧转不过弯来,他小声嘀咕道:“不就是几株草药么,杨大哥既然舍得给他们吃肉,舍得给他们加工钱,为什么就一定要抓住几根不值钱的草药不放?”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按在椅子上,将茶盅再度递给他,这才继续开解道。

    “水生啊,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去搬援兵?”

    陈水生只知道杨璟让他去通知徐凤武和宋风雅,顺便把王斗也叫了过来,但具体内情他是不知道的,此时也只好摇了摇头。

    杨璟轻叹了一声道:“几株草药确实不值什么钱,但要看用在哪里,如果我说他偷的草药是为了救治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你还会觉得仅仅只是几株草药而已么?”

    “这世间之物,并非价值决定作用,而是作用决定价值,文人们视为珍宝、字字珠玑的孤本典籍,到了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手里头,只能当柴火来烧,文人们不屑一顾的粗面馒头,对于饥寒交迫的灾民而言却是救命的口粮,我们看事情决不能由心而论,随心所欲,还要看全面,看长远,如此才能不偏不倚...”

    杨璟也算是用心良苦,陈水生并非愚钝,听完也是有所感悟,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没办法转变得过来,当即又质疑道。

    “好,就如杨大哥所言,这些草药有着大用,用来救治坏人的话罪过就会很大,但你又如何确定那个贼就是咱家里的人?不能是那个坏人偷的吗?为了给爹爹熬药,我和夏至姐也去摘过几次草药,杨大哥为何就这么肯定?”

    陈水生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杨璟破案的传闻,但此时心里只着急着替工人们求情,哪里还想到这一茬,再者,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对杨璟善于破案之类的传闻,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体会。

    杨璟呵呵一笑:“因为我查看过药园里头的鞋印,夏至是女孩子,她的脚要比你们的都小,而且她的是自己纳的布鞋,工人们的却是草鞋,鞋印是不一样的。”

    陈水生:“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而是其他人?”

    杨璟瞥了一眼陈水生那光溜溜的双脚,轻轻一笑道:“水生啊,大哥说的可是鞋印哦,说实在话,你已经不是洞庭湖畔打渔的小渔夫了,也该习惯穿鞋了...”

    听得杨璟调侃,陈水生顿时羞红了脸,将那双赤着的大脚往后缩了缩,仿佛杨璟的目光是刺在他脚上的银针一般。

    杨璟也确实在药园里发现了几枚光着的脚印,想来应该就是陈水生的,因为其他工人都是老手,知道在工地干活如果不穿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而陈水生经验太少,又习惯了水里来去的光脚日子,整个庄园不穿鞋的,除了他便是他老爹陈潮,这一点并不难推断。

    其实他们来了之后的第一天夜里,夏至就给他们准备了鞋袜,但陈水生见得那鞋干净舒适,一直没舍得穿而已,听着杨璟如此分析,他心里也就服气了许多。

    毕竟他见过的世面太少,杨璟只凭着脚印就推断得头头是道,说穿了之后或许很简单,但对于陈水生而言,这样的推断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

    “那大哥为何确定是咱们的工人,而不是那个坏人?”虽然此时他还有疑虑,但已经不是埋怨杨璟的狠心,而是出于好奇,希望能够继续听杨璟推理下去,就仿佛发现了一个有趣好玩的东西一样被深深吸引了。

    杨璟本就想让陈水生去当捕快或者留在身边听用,见得他感兴趣,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还怕陈水生被那帮工人忽悠,决定跟着这群工人干活呢。

    杨璟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来,摊开之后,放在了桌面上,推到陈水生的面前道:“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陈水生一脸狐疑,低头仔细看了看,又捻起一些来,用指尖搓了搓,挠着头答道:“这是石屑啊,工地上很常见,这两天在筑基,石屑搞得满头满身都是呢...”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启发道:“这些石屑是我在药园里发现的,就在几株芍药底下的一个鞋印边上发现的,这说明了什么?”

    陈水生敲了敲脑袋,恍然大悟地答道:“我明白了,这些石屑肯定是工人干活的时候落在鞋子上的,所以大哥才这么肯定那小贼是咱们工地的人!”

    杨璟呵呵一笑,却又反问道:“这些石屑也有可能是那个坏人留下的啊,他既然让里头的人帮他偷草药,不去工地,怎么指使那个人?”

    陈水生此时已经投入到分析之中,经过杨璟的一步步启发,也渐渐掌握到了这种节奏,沉思了片刻之后,便冷静地分析道。

    “不是外头那个坏人,如果是那个坏人,他既然能够到工地来,就必须经过药园,既然他经过药园,自己偷摘回去便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指使别人,这不合常理。”

    杨璟哈哈一笑,又继续引导道:“既然那个坏人没有进来,那么里头的人又怎么能够受到那个坏人的指使?”

    陈水生:“外头的人没办法进来,但里头的人可以出去啊,肯定是那人出去之后,受到了坏人的指使,才回来偷药的!”

    “嗯,很好,那要怎样才能够知道谁是那个贼?”杨璟继续问着,这一次陈水生想了很久,眼中没有了初时的兴奋,反而多了一份沉稳。

    “只要咱们问清楚这几天都有谁出去过,那个小贼定然是出去的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不错,哈哈哈!”杨璟拍着陈水生的肩头,笑着赞赏道,能够如此快进入状态,陈水生的思维还是比较活跃而缜密的,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心地纯良,没有太多的杂念,不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才更容易接近真相,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得到杨璟的赞赏之后,陈水生反而忘记了自己是来求情的,当即跃跃欲试地站起来,兴奋地说道:“我这就是问问,这几天都有谁出去了!”

    杨璟没想到他这般雷厉风行,也是哭笑不得,连忙拦下来道:“不用了,眼下我已经给他们施压,这个人熬不过大家伙儿的压力,今晚肯定会逃走...”

    “对对对!咱们只要抓住他,就能够问出背后那个坏人是谁了!”陈水生双眸一亮,似乎第一次尝到了推断出真相所带来的那种成就感。

    然而杨璟却云淡风轻地摆手道:“咱们不需要抓他,就算抓住他,万一他守口如瓶,咱们还要费工夫撬开他的嘴。”

    “那怎么办?”陈水生有些着急,生怕到嘴的目标飞走了一般,杨璟却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微闭着双眸,缓缓开口道。

    “这小贼逃走之后,身份也就暴露了,肯定会担心我追究他,这人啊,一旦害怕之后,总会想着寻找比自己强大的靠山,这是本能,你觉得这小贼逃跑之后,会找谁?”

    陈水生猛然睁开眼睛,激动地答道:“那小贼一定会去找背后那个坏人!只要咱们跟踪他,就能够揪出背后那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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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异花

    许是有杨璟这个名师指点引导,又许是陈水生心地单纯,能够直指本心,陈水生的表现比杨璟初入行之时,实在强太多,这也坚定了杨璟要培养他往刑侦方向发展的决心。

    得到了杨璟的开导之后,陈水生也知道杨璟只是为了揪出那个小贼,顺藤摸瓜抓住背后那个坏人,而不是真的要让所有人卷铺盖滚蛋,他的心情也就放轻松了下来。

    杨璟知道这小子藏不住事儿,也不敢再放他回工地,便让他回去照看陈潮。

    没过多久,徐凤武和宋风雅等人也来到了茶厅,杨璟将事情始末告知他们之后,唐冲和徐凤武便先行到工地附近盯梢去了。

    此时正值傍晚,那人即便想要逃走也没有机会,杨璟之所以让夏至去警告这些工人,说明早之前没人主动认罪,就赶走所有人,就是为了逼迫这个隐藏在工人里头的小贼,逼他趁夜逃走。

    距离入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杨璟便带着宋风雅到药园子走了一趟。

    对于周文房这处庄园,杨璟非常的满意,特别是这个药园子,对他的帮助非常的大。

    他虽然不是中医行家,但这些药材可以给他提供足够的材料,日后有条件有时间,可以研制和提取一些制剂,说不定还能够培养一些青霉素之类的药物。

    青霉素在二次世界大战之中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如果杨璟能够培养出青霉素,今后即便是蒙古人打过来,爆发了大规模战争,或许他也能够为这场战争做出自己的贡献,为延续汉人道统而奉献力量,因为冷兵器时代,因为炎症感染死去的人,比被武器直接杀死的人还要多!而青霉素等药物,就会成为救命的圣药!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杨璟脑海之中模糊的雏形,想要研制出来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也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而已。

    之所以带着宋风雅来药园,是因为杨璟想让宋风雅学会勘查现场的模式和流程,希望能够在自己的手把手教学之中,尽快提升宋风雅的能力,让她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宋风雅非但发现了药园子里的鞋印,还与杨璟一起来到了药园的高墙外头。

    杨璟已经勘查过高墙的内侧,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草药叶子,鞋印也很清晰,足以判断那个小贼是将药物丢出高墙外的。

    可到了高墙的外面,他们却没有发现任何脚印,反倒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抹痕,应该是王不留用树枝将脚印全部都扫平了。

    这也足见王不留拥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如今王不留可算是最接近的一个嫌疑人了!

    如果杨璟从高墙内侧提取鞋印,在采集工人们的鞋印进行比对,很快就能够找出偷药的小贼,因为工人们穿的草鞋都是自己编织的,每一双草鞋的纹路都不一样,对比结果应该是比较明显的。

    但因为需要顺藤摸瓜,杨璟还要等着那个小贼狗急跳墙,带他找到王不留,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自从指纹比对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效果之后,宋风雅对痕迹学显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她看到这些鞋印,当即提议要进行比对,这也让杨璟感到很欣慰,因为宋风雅也渐渐跟上了自己的侦查节奏,熟悉了这种侦查的模式。

    古代刑侦与现代的差距绝不仅仅只是科技和仪器上的差距,还有侦查理念上的不同,宋风雅等人只要掌握了这种理念,刑侦能力绝对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宋风雅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模式带来的巨大改变,仿佛所有事情都能够变得直观而明朗,不再依靠主观判断,而是通过证据和痕迹来做出合理的推断,更加的准确和迅速。

    勘查完现场之后,太阳还未下山,夕阳的余晖撒在青翠的药用植物上,这些植物吸收着阳光的最后一丝温暖,而后释放出各种芳香,沁人心脾。

    这个药园子很大,杨璟也先前也没有欣赏过,此时也是心情大好,便与宋风雅行走在药园子里,观赏着各种各样的花草。

    人都说有毒的草,开迷人的花,眼下正是五月,而夏季的四五月正是许多植物的花期,整个药园子里也是芬芳满园,杨璟和宋风雅不由看得痴醉。

    可当杨璟走到药园深处之时,双眼却陡然发亮起来!

    在药园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余晖的照耀之下,一大片橘红色的花海死死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些花朵硕大而鲜艳,花茎细长,看起来就像一个顶着发髻和花冠的清瘦美人,美得让人窒息!

    宋风雅也是看得痴了,伸手就摘下了一大朵花儿,那花茎顿时流出乳白色的花胶来。

    “好美的花!这种草药叫什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她一边嗅闻着花朵,一边朝杨璟问道。

    杨璟也没想到会在这个药园子里发现这种东西,虽然知道周文房对草药有着极深的研究,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种着这种东西!

    杨璟不由分说地从宋风雅的手里接过那朵花,小声地说道:“小心一些,这东西全株有毒…”

    “什么?有毒?可这花儿这么美丽…”宋风雅显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要在自家里种上一些,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毒。

    “这自然界里头的东西,都奉行着适者生存的法则,越是弱小,就越需要保护自己,越是斑斓艳丽的蛇和蛙,就越毒,越是美丽动人的花,就越需要小心…”

    女孩子最喜欢花蝶一类的东西,宋风雅虽然有些男子的英气勃发,但到底还是个女子,心里终究放不下这美丽的花朵,听了杨璟的 解释之后,便很不舍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知道这花的来历?”

    面对宋风雅期待的目光,杨璟反而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想了想,便折中了一下,朝她解释道:“这花名叫虞美人…全株有大毒,尤其是种子,碰都不能碰,但果实却是镇咳镇痛的圣药,只是…我会把这一片封锁起来,以后不会再让人靠近,以免伤及无辜…”

    杨璟并没有夸大其词,这种植物内含有毒生物碱,会引起抑制中枢神经中毒,那是危及生命的!

    “虞美人?果然名符其实…名字美,花儿更美…”宋风雅感叹着说道,却不由多看了杨璟一眼。

    她家里开着很多医馆,她从小就跟着宋慈研究医药,对于草药的辨识,她宋风雅也是老手,可她从未见过这种草药,而杨璟只不过是苗寨里寄人篱下的汉家郎,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苗寨里头虽然也有采药为生的人,苗药更是神秘而强大,但研究药材都是蛊师的专属权力,杨璟只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子,他怎么会懂得这些?

    杨璟也察觉到宋风雅那不解的目光,但他并不准备告诉她实情,他总不能说这些并非虞美人,虽然虞美人也属于罂粟科,但这种却是真正的罂粟,是生产鸦片的原材料,与大麻、古柯并列为产毒的三大原材料!

    他不知道周文房种植这些罂粟的目的是什么,但从这些药株的情况来看,种下的时间已经不断,而且已经收割过,说明周文房是很清楚如何收割罂粟,甚至极有可能知道罂粟的药效!

    念及此处,杨璟的心里也有些不安,虽然判决还没有下来,但周文房应该是必死无疑的,杨璟不得不暗自提醒自己,在周文房被处决之前,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否则还真安心不下来。

    杨璟查看了这些罂粟的花朵,推算了一下花落结果的时间,默默记在心里,才带着宋风雅离开了药园子。

    一回到主宅,他便对夏至和陈水生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药园子封锁起来,不准闲杂人等进入,夏至和陈水生没见过杨璟这么严肃,便将这事儿给牢记了下来。

    唐冲和徐凤武以及王斗都在盯着工人的住处,杨璟便让他们轮流回来吃饭,直到夜里二更的梆子响过,杨璟才与宋风雅来到了工棚左近。

    古时采用时辰制来计时,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夜间也用“更”来计时,眼下是二更,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宋朝以后,古人还把每个时辰分为“初刻”和“正刻”两部分,已经很接近后来的二十四小时制了,只是杨璟眼下还在南宋,只能通过梆子响来判断时间。

    晚上十点多,若在后世,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古时虽然也有夜生活,但都是权贵富豪和文人们的专属,寻常百姓并无太多娱乐,早早便入睡,十点钟算是很晚了。

    杨璟和宋风雅与唐冲等人分头行动,无论那贼子从哪个方位开溜,都逃不出杨璟的手掌心。

    好在今夜月朗星稀,可见度很高,不多时他们就见到一条人影从工棚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他!”杨璟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矮壮的黑脸汉子,早在他查看脚印之时,便通过脚印的长短和深浅,判断出贼人的大致体型,倒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难怪这些工人如此放心地酣睡…谁能想到偷草药的贼,竟然会是工头,真是有些贼喊抓贼了!”

    这些工人心里都忐忑不安,按说是如何都睡不着的,毕竟明早还没有人站出来承认错误的话,他们就全部都要走人了。

    可当他们辗转反侧之时,却发现工头一直醒着,大家一直以来都将工头当成了领袖,见得有工头守着,也就生出安全感来,可谁都没想到,工头才是那个偷草药的贼!

    “跟上去!”杨璟与宋风雅相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不远不近地跟踪着工头,没入到漆黑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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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荒府

    陈水生终于舍得将新鞋穿上,因为光脚走夜里极有可能会受伤,这也是杨璟答应他一同行动的条件之一。

    当他看到那个工头鬼鬼祟祟地从庄园围墙攀爬出去,他感觉很愤怒,但这种愤怒很快就消退,接踵而来的是失望,失望过后又渐渐趋于平静,于是他终于可以冷静地去思考,这个被他视为大哥和师长的工头,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或许他是被人利用,或许他与背后那个坏人是亲属,又或许他是那个坏人的帮凶?”

    杨璟并不知道陈水生的心里正想着这些,他感受到陈水生的沉闷,以为他的心里只有愤怒和失望,却不知陈水生在心境上又前进了一大步,已经学会摒弃主观的喜恶,客观地去分析事情。

    这工头虽然看着矮壮,但身姿轻盈,翻越围墙竟然毫不费力,身手矫健,杨璟虽然看不出来,但宋风雅和徐凤武唐冲都一致确定,他是练过武功的,而且底子还不弱!

    判断出这一点,更让大家伙儿感到兴奋和期待,由于徐凤武和宋风雅身手了得,王斗又是追缉的老手,他们不紧不慢跟着工头,后者也全无察觉,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宅院。

    城东原本有个市集,周遭店铺林立,也算是很热闹的一个地段,但早两年听说有个王爷要被下放到巴陵,官府便将这片区域清理出来,打算修建王府。

    结果朝廷朝令夕改,王爷并没有下放,王府又只建造了一半,商户们也无法再拿回这块地,最终荒废了。

    这两年也有本地大户向官府请托,暗中也不知打点了多少银钱,就想着能够重新拿回这块地,但事关皇室,地方上也不敢自作主张,倒是听说彭家已经开始布局,打算将这里建成行宫,以备阎贵妃回来省亲之时能够居住。

    工头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不多时便来到废弃的王府面前,左右张望了一番,而后钻了进去。

    杨璟等人一直在后头跟着,见得如此,徐凤武和唐冲王斗便四下散开,避免王不留再逃脱,而杨璟则带着宋风雅以及陈水生,尾随着工头,走进了王府的庄园。

    虽然只建造了一半,但王府已经颇具雏形,青石地基如同巨大的平台,大殿的柱子冲天而起,仿佛在支撑着漆黑的天幕,因为没有顶盖,反而更显狰狞和雄伟!

    杨璟对这里头的地形不熟,生怕跟丢了工头,万一打草惊蛇,再让王不留逃脱,这线索可就又要断了,于是便跟得紧了一些。

    好在那工头以为安全了,也放松了戒心,并未发现身后的跟踪着,前面的一处偏殿很快出现了火光。

    杨璟见得火光,顿时精神大振,这里极有可能便是王不留的藏身之所!

    一想起王不留这老儿将自己耍得团团转,杨璟就气不打一处来,带着宋风雅便冲进了偏殿之中!

    火堆并不算很旺盛,两边竖着木架,上面挂着一个药壶,正咕噜噜滚着,药汤的气味弥散开来,充斥着整个偏殿,角落的稻草铺上,正躺着一个蓝色粗布衣的老妇人,王不留正在给那老妇人行针!

    “少…少爷!”

    那工头见得杨璟等人出现,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踢翻了地上的破碗。

    除了王不留夫妇和工头之外,火堆边上还蹲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绿衣,长发凌乱,正看着火苗发呆。

    火光摇曳,照亮着女人的脸,她的左脸虽然有些污迹,但清秀美丽,依稀能够看出是个绝色女子,而右脸却如同被烧融的蜡像一般,半边脸全都耷拉着,翻着眼皮,嘴巴也歪掉了,整个脸皮松垮垮地往下垂,甚是骇人!

    “啊!”陈水生可没见过这等丑陋而诡异的事情,当即就吓退了两步,惊叫了一声。

    杨璟和宋风雅虽然也是直皱眉头,但他们连发胀腐烂的尸体都不怕,更不用说这女子是个大活人了。

    而且无论杨璟还是宋风雅都懂得医术,知晓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其实是得了一种病。

    这种病中医称之为“中风”,西医称之为贝尔氏麻痹,颜面神经麻痹,面神经瘫痪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面瘫。

    面瘫是由于颜面神经受损,无法控制颜面的肌肉,才致使患者出现面部表情扭曲的症状。

    这女人应该面瘫很久了,而且得不到良好的治疗,整个右脸已经完全变形,看起来才这么的骇人。

    她听到陈水生的惊呼声,陡然抬起头来,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杨璟,而后啊一声尖叫,像见到鬼一般往后退缩,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杨璟倒是一头雾水了,他与这女人素未谋面,为何她会如此惧怕自己?难道说又是云狗儿造下的什么孽?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王不留应该是知情的,他不可能会向杨璟透露消息啊。

    那工头见得如此,顿时紧张起来,抱着那女人,不断地安抚着,那女人如同任性的孩童,如何都无法安宁下来。

    王不留对杨璟的到来显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缓缓站起来,朝杨璟说道:“烦请大人把官服脱了吧…”

    因为是抓捕行动,所以杨璟穿了官服,而没有像宋风雅等人那般穿黑色的夜行服,此时听得此话,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杨璟也就将那身绿色的官服给脱了下来。

    果不其然,杨璟将官服脱掉之后,那女子满脸惊恐和迷惑地看了看杨璟,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杨璟的目光朝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光着一只脚,心中也是了然。

    其先他们到王不留的住处去抓捕王不留,便在他家发现了一直遗落的绣鞋,想来便该是这个女子的了。

    王不留点了点头,似乎在感激杨璟的谅解,而后又走回到原位,朝杨璟等人说道:“地方很简陋,也没甚么可以招待诸位大人,随便坐吧。”

    王不留的气度倒也让人佩服,这么沉稳睿智的老人,实在很难跟一个心狠手辣的连环杀人狂联系在一起。

    杨璟也没客气,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而宋风雅和陈水生则保护着他的左右。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知道一点点。”

    “那你为何要逃?”

    “哎…我知道杨大人一定会发现破绽,但也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我不是怕大人抓我,而是怕大人即便发现了真相,也无法抓到真凶,更没办法惩治真凶…”

    王不留一声叹息,让杨璟感到有些不悦,他哼了一声,抬头道:“杨某虽不才,但也愿意为这一方百姓伸张正义,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先生小看杨某人了!”

    “呵…”王不留不以为然地笑了,而后朝杨璟继续说道:“那么小老儿敢问杨大人,彭连城会不会被处死?除了倒霉的县丞、主簿和教谕,阎立春甚至没被牵扯一丝一毫,杨大人就是这般惩恶扬善的吗?”

    王不留不得不说是个专攻心计的老狐狸,一下子就戳中了杨璟的痛处,杨璟对此也是无言以对,过得许久才垂下头来,轻声叹息道:“杨某只是个刑案推吏,破案是我的职责,但审判却是上头的意思,在下也是有心无力…”

    见得杨璟如此落寞,王不留轻轻摇了摇头道:“杨大人此言差矣,你问问身边的宋大小姐,若是她父亲宋大学士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想到年宋阁老还只是推官之时,便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否则现在也不会偏安一隅,在巴陵这个小地方养老…”

    宋风雅一听,也是引以为豪,而杨璟却似乎想通了什么,朝王不留说道:“先生说的是,杨某受教了…”

    见得杨璟如此谦逊,王不留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杨璟拱手行礼道:“现如今的官场,似杨大人这般的人物已经不多了,小老儿起初也是贪生怕死,这才想着要逃,眼下是退无可退,大人又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杨璟听得王不留如此表态,终于松了一口气,好整以暇地问道:“老先生,你应该知道城门夹墙里头那三个女子的身份吧?事到如今,先生也就不需要再隐瞒我了。”

    王不留先前说他忌惮于监造大人的威势,不敢看那三个窑姐儿,但身为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忍住这样的好奇,再者说了,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想要不被发现而偷偷看上几眼,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再者他对人的面相又是过目不忘,更加不可能不认得那三个窑姐儿!

    而且见到这个面瘫的疯癫女人之后,杨璟更加确定,王不留是知晓那三个女人身份的,而且他也隐约推测到,王不留为何会在三个女子的身上都留有指纹了!

    “杨大人为何不问我是不是杀人凶手?”王不留有些戏谑地问道,眼中有些期待。

    杨璟也笑了:“那杜可丰是不是凶手还不清楚,但老先生绝对不是凶手。”

    王不留往前探了探身子:“何以见得?”

    杨璟:“因为凶手痛恨女人,而老先生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冒着危险让这工头到我那里去偷药,而且老先生还收留了这位姑娘,并不符合凶手的特质。”

    王不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杨璟则继续说道:“如果杨某推断没错的话,老先生非但没有杀死那三个女子,反而救治过那三个女子,对也不对?”

    这下王不留终于惊讶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杨璟竟然会知道这一点,要知道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他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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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丹药

    王不留本以为杨璟会将他当成杀人凶手,今遭要替凶手被黑锅,却没想到杨璟仿如亲见一般,道出了内幕来!

    “杨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面对王不留惊愕的疑问,杨璟也不打算卖关子。

    “先生前番跟我说过,杜可丰找来了那三个女子寻欢作乐,但尸体的迹象表明,那三个女人是前后不同时段死亡的,但无论如何都跟杜可丰脱不了干系,而且三个女人的身上都发现了先生落下来的指纹…”

    “指纹?”

    “对,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在触碰一样东西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会留下指纹,虽然肉眼看不到,但杨大哥却可以通过特殊的手艺,将指纹显现出来,而后进行对比!”

    一提到指纹,宋风雅也来了兴致,很得意地向王不留解说着,似乎忘记了王不留还有着凶手的嫌疑。

    这就是王不留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本身带有的特有气质和魅力,虽然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丑陋,但那充满睿智的气质,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别人对他的看法。

    “难怪大人破案如神,竟有如此精妙的手段,老朽实是佩服!”王不留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继续说道。

    “大人所言不差,那三个女子确实是不同时期进入杜监造营帐的,一个是九月初,一个是十月,一个是十一月中,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眼前这位水兰姑娘…”

    “杜监造平日里是个谦谦君子,对手底下的人也很关照,但有一点不好,杜监造很好女色,虽然偷偷带着女眷,但还是时不时让身边的人替他寻花问柳,这三个,不对,是四个,这四个姑娘都是杜监造让人到暗巷里找来的,除了她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好几个姑娘,但出事的只有她们四个。”

    “杜监造毕竟是朝廷命官,无法正大光明到青楼去寻欢作乐,他的口味也有些与众不同,不喜欢青楼女子,反倒喜欢这些寡妇道姑之类的暗娼,而且杜监造每次寻欢作乐,都会服用丹药,以期尽享欢愉。”

    “他让这些姑娘也一并服用了丹药?先生可曾见过这些丹药?”杨璟眼前一亮,心中又有了想法,急忙问道。

    “这些姑娘确实服用了丹药,杜监造服用丹药之后会性情大变,会嬉笑怒骂陷入癫狂,其他姑娘的症状也都差不多,但只有四个姑娘,服用丹药之后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中毒?是不是面色潮红,欣快癫狂,脉搏增强,而后恶心呕吐,面色消退发白,唇色紫绀,四肢乏力,最后陷入昏睡?”杨璟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人怎么知道!”王不留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因为杨璟所描述的症状完全符合,就像他当时就在场一般!

    “如你所说,那杜监造已经服用丹药很久了?而且他叫去的姑娘很多,却只有这四人出现了异常,是这样吗?”

    “对,杜监造对这个丹药很是依赖,只是对此他也是讳莫如深,便是老朽也没见过,只是姑娘们出现这样的症状之后,他便让老朽帮着救治。”

    “那时候夜深人静,杜监造又怕别人知晓这等丑事,听说我以前是郎中,便让我偷偷去救治,我不知道那丹药的药性,便用苦水灌,让姑娘们把丹药全都吐了出来,这才救下了她们…”

    杨璟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也并不觉得惊讶,但宋风雅却不然,她睁大了眼睛追问道:“照你这么说,那些姑娘被你救活了,那又怎么会死在夹墙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了这么一次事变之后,杜监造每回寻欢作乐,都让我在门外守着,后来也出现了两三次,但都被我用催吐的法子救了过来,直到水兰姑娘这一次,连杜监造自己出了问题…”

    “因为出了几桩意外,杜监造也不敢服用太大量的丹药,效果也就没那么好,玩起来不爽快,到了水兰姑娘那天夜里,他便加大了药量,没想到水姑娘变得极其狂躁,差点把杜监造给掐死,杜监造也伤了水姑娘,让我把她拖下去,任她自生自灭,我于心不忍,便救下了水姑娘...但这姑娘却变得恍恍惚惚,过了年之后就开始出现面瘫的状况了...”

    “因为担心杜监造追究,我也没敢再回去,直到今年修葺城门,迫于生计,我又回去了,却发现那三个姑娘都死在了夹墙里,因为担心会牵扯进去,我一直没敢吐露真相,那天要不是我家老婆子要饿死了,我也不会向大人说起这事儿,因为担心大人会像其他官老爷那样冤枉小老儿,我就撒了个谎,本来打算逃走的,但城门已经封锁了...”

    王不留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杨璟却如何都轻松不起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老先生,杨某倒想问一问,当初周文房驱赶蛇神庙的僧众,将庙宇改造成庄园,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施工?”

    “蛇神庙?小老儿确实参加了那次的工程,因为老儿当初是被发配到巴陵的,受到流所的监管,这些劳役都是躲不过的,巴陵城里头很多工程,小老儿都参加过的...”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在蛇神庙的旧址挖掘出了一批白骨?”按说王不留还没有完全摆脱嫌疑,杨璟不该向他泄露案子的信息,但杨璟却又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的反应,便随口问道。

    “什么?那里也出现了白骨?”王不留吃惊地问道,而杨璟却抓住了话里头的关键,他用了一个“也”字!

    王不留也不等杨璟来问,当即坦诚道:“不瞒大人说,老朽之所以选择这王府避难,是因为当初参与了这个工程,对王府里头很熟悉,而王府之所以没在修建下去,除了王爷没有下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挖掘出了不少骸骨,被认为是不详之地,所以才没建下去...”

    “这里也发现了白骨?那官府为何没有备案和调查?”杨璟顿时觉得事情越发离奇,这迷雾是越来越浓重了。

    “当时这里修建的可是王府,对此自然讳莫如深,前任知县也没敢声张,只推说这些都是陈旧的战争遗骸,也就草草收了场...哦对了,监造王府的...”

    “也是杜可丰?”

    “对,也是杜可丰...”

    王不留的话让杨璟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之中。

    事情已经明了一半,王不留救治那三名女子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有杜可丰知道,而几桩与连环杀手有关联的案子,都离不开杜可丰和王不留,这两个人与凶手之间又有何联系?

    王不留已经坦承,他也没有再隐瞒杨璟的动机,而杜可丰眼下是江陵府通判,可谓位高权重,杨璟这么一个小小的刑案推吏,想要调查到杜可丰的头上,可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和正气,冲进去抓人就能够做到的。

    而且杨璟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杜可丰服食的丹药,应该就是生鸦片,联想到他在周文房药园里头发现的罂粟,这周文房或者说彭家,与杜可丰绝对脱不了关系!甚至于这里头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和阴谋也犹未可知!

    本以为抓住王不留就能够真相大白,没想到仅仅只是揭开了冰山的一角,更大的谜团还在等着杨璟!

    这个连环凶杀案如果跟官场扯上关系,调查的阻力将会更大,杨璟也不得不重新思考侦查的方向和方式。

    而且他也不能只凭王不留的片面之词,就洗刷这个老人的嫌疑,凡事需要讲求证据,当然了,其他三位姑娘都已经死亡,只有调查杜可丰才能够知晓实情,而水兰姑娘疯疯癫癫,想要让她开口为王不留作证,一时半会儿也不太现实。

    照着杨璟的推断,水兰也是服用了过量的生鸦片,才损伤了神经系统,造成了面瘫,但她的癔症是实实在在的器质性损伤,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产生的心理疾病,还需要进一步的心理咨询和诊察。

    事到如今,杨璟也不能放任王不留离开,再说了,替他洗清嫌疑,也能够让王不留为自己所用,杨璟也不会放弃这个睿智的老人,当即便以养病为由,将王不留等人接了回去。

    王不留没想到杨璟非但没有追究,还给他提供生活所需,让他安心治疗妻子的重病,心里也是感激不已,当即表示要帮助杨璟把那三个姑娘的身份都调查清楚,杨璟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接下来要调查杜可丰,又跟周文房扯上了关系,甚至还跟王府的修建,跟前任知县有关系,杨璟不得不请示杨知县。

    杨知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地方官,他被杨璟激发了斗志,到得第二天,便带着杨璟,寻到了宋慈的府上来。

    若是以前的他,心里或许还有着摇摆,想着巴结这位宋大学士,烧一烧大学士的冷灶,另一面又想交好本地的名门望族。

    可如今他知道,宋慈跟这些本土大族之间,有着不可调节的冲突,他只能够选边站,既然杨璟选择了宋慈这边,他也不可能再选彭家周家等本土豪族。

    既然要做,那便正大光明堂堂正正来做,这才像当初担任言官之时的做派!

    杨璟本不想借助宋慈的力量,但如今破案的关键就在杜可丰的身上,虽然暗中调查也可以,但苏秀绩就在巴陵,还帮着自己做事,调查江陵府通判,很容易就会泄露出去,所以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这桩案子牵扯越来越大,受害人的数量也在极具增加,书吏那边还没有统计出来,苏秀绩的人也在调查那些半掩门的暗娼,等到所有数据都清查出来,真不知道这个堪称人屠的杀人狂,会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说不定他在拜访宋慈的时候,在调查案子的时候,那个凶手正在继续行凶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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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出马

    在杨璟的字典里,很少有灵光一现这个词出现,虽说文学作品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生活终究不会那么的浪漫和富有戏剧性,生活当中更多的是枯燥和琐碎。

    像文学或者影视作品之中,大侦探的眼睛像照相机一般从密室扫过,画面一一闪现出来,而后将各种碎片拼接在一处,很快就推断出真凶,这种情节在现实中是非常少的,起码杨璟就没有见过。

    他的刑侦之路可以用枯燥乏味来形容,不断地搜集证据,分析证据,大量的人员筛选和排查,都有着一定的流程和模式,而且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和消耗大量的时间。

    而且有时候案情也不一定会扑所迷离,花费几个月才侦破的案子,到头来可能发现凶犯并没有太多曲折的故事,犯案也只是意外,结局也不会惊心动魄,有时候并没有豁然开朗的爽快,反而让人极其郁闷。

    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案子,承受过太多这样的枯燥与寂寞,才练就了杨璟对待案情稳扎稳打,一丝不苟,凡事讲求证据的工作作风。

    就好像他经历过的这两个案子,沉船案可谓一波三折,但他又无法主导审判,判决迟迟下不来,其中充满了各种权势博弈和变数,阻碍了杨璟伸张正义的脚步,连王不留都知道杨璟这个小推官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而意外撞见的这一起连环杀人案,如今虽然已经有些眉目,但也经过了大量的排查,抓回县衙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这才抓到了王不留这条线索。

    虽然从直觉上来讲,杨璟是相信王不留的,王不留的心机是深沉了些,生活经验非常深厚,阅历也是他的财富,更是爱惜妻子,富有同情心,这样的人按说与凶手沾不上边,但杨璟不能靠这些来下定论,他还需要证据来支持。

    这就是杨璟的风格,严谨而死板,总希望做到万无一失,为了追求真相,不惜折腾自己,折腾同事,也折腾上司。

    作为杨璟的上司,杨知县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在这段日子里,慢说王斗等一众衙役,便是他这个县老爷都被激起了工作激情和年少时的斗志。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璟之所以能够得到县衙里头那么多人的尊敬,与他的工作和对待案子的态度,是密不可分的。

    捕快们还在陆陆续续将蛇神庙的人带回来,先前修建周文房别院的那些施工人员,也都在一一查访,而后便是去年参与修葺城门的人员,再加上书吏不断在整理的失踪名单,苏秀绩与江陵府密探不断明察暗访得到的失踪人口,所有的这些情报信息加起来,已经庞大得吓人。

    慢说杨知县这样的官场老人,王斗这样的老捕头,单说苏秀绩等一众密探,也未曾见过如此“大张旗鼓”的破案方法。

    这样的法子占用太多资源,几乎要将整个县衙的人手都掏空,还要求助于江陵府,若非受害人太多,凶手的社会危害太大,这个案子的侦破想要得到这么大的支持,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刑名只不过是县衙其中一部分政务,县衙牧守地方,还需要做很多其他事情,整个县衙只围着杨璟团团转,其他活还有谁来干?

    所以这种大案的侦破也是不可复制的,但不断出现的受害人尸体,越来越大的牵涉范围,都让大家看到这个案子的非同寻常,都让他们看到如此“大动干戈”的价值所在。

    而且古时并无连环杀人狂这种概念,无论是杨知县还是诸多捕头,亦或者是苏秀绩等密探,都觉得新奇而不可思议。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这个杀人狂已经犯下十几起命案,如果王不留所言属实,那座王府的修建过程当中发现的那些尸骸,也算进去,那么这个杀人狂作案已经不下二十次!

    就这样一个屠夫一般的凶徒,如今仍旧逍遥法外,说不定就生活在你我的身边,可能是早上跟你打招呼的邻居,可能是跟你一起喝酒的兄弟,可能是一起躲雨时跟你谈论天气的路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下一刻就夺走你的性命,你家人的性命!

    凶案的侦破工作如火如荼,大量的工作等待着杨璟去处理,但一股恐惧的气息也在巴陵县城之中不断蔓延。

    由于排查工作展开太大,涉及的人员太多,根本就无法做到保密,这个杀人狂魔的存在,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虽然会打草惊蛇,引起凶手的警觉,但同样也提醒了民众,唤醒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在这个层面来讲,消息的传播也算是遏制了凶案的发生,算是一件好事。

    但同时也是一件坏事,因为凶手是个典型的变态杀人狂,他需要通过杀人来宣泄,来满足自己内心扭曲的渴求,民众变得警觉,他就很难下手,他内心的情绪积压会越来越严重,爆发起来就越加恐怖!

    这也是杨璟为何马不停蹄就跟着杨知县来宋慈这里寻求帮助的原因,因为杜可丰这条线比其他排查更加接近凶手!

    如今的迹象已经表明,杜可丰极有可能从周文房的手中得到了所谓的丹药,也就是罂粟提炼的鸦片,这种东西是外来种,大概在唐朝的时候传入华夏大地,但对于他的作用却鲜有人知。

    从王不留的描述来看,杜可丰已经到了深度上瘾的阶段,而根据王不留描述的症状,杜可丰服用的应该是生鸦片。

    生鸦片的毒副作用很强大也很明显,如果继续服用下去,杜可丰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而服用生鸦片虽然无法完全发挥药效,但杜可丰仍旧出现了致幻的现象,在幻觉之中完成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鸦片会让杜可丰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造成他的心理扭曲,或者说借助鸦片来压制他内心的原始冲动,也不是不可能。

    但杜可丰如果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又如何能够胜任监造,甚至还晋升为如今的江陵府通判?杜可丰的背后是否有着更加深暗的利益脉络或者关系链?

    无论如何,从杜可丰这里入手,都将是这个连环杀人案的最新突破口!

    许是宋风雅提前打过了招呼,杨璟与杨知县到达宋府之后,宋慈很快就接见了他们。

    宋慈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以直秘阁大学士的身份致仕养老,对杨知县这样的本地官员,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但他还是和善可亲地勉励了杨知县,而后才与杨璟开始讨论案情。

    当然了,他一开始的话题自然而然提到了指纹比对的法子,因为他研究罪案和破案方法一辈子,甚至还在书写编撰《洗冤集录》这样旷古烁今的巨作,就像独孤求败的绝世高手,除了新的破案方法,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牵动他的兴趣了。

    他即便不是位极人臣,也享誉一世,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可以想象得到,对于一个痴迷于刑侦的老专家而言,指纹的特殊性和指纹比对的法医意义,是有多么的巨大。

    杨璟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自然不敢把指纹比对这样的技术安在自己的头上,关于这个技术的来历,他也只能含糊其辞,将话题转移到了指纹等痕迹学的讨论上面。

    宋慈在刑侦方面的智慧和造诣是毋庸置疑的,杨璟不敢在老祖宗面前卖弄学问,因为就算他说出现代的技术手段,凭借当时的科技水准,也无法制造出这些仪器设备,倒不如不说。

    但现代的一些刑侦和检测理念,却可以借鉴,与宋慈的一番沟通和交流,他也无私地分享了一些这样的理念。

    宋慈正在潜心著作,杨璟的这些理念虽然没有具体的技术支持,但对宋慈却具有着极大的启发性!

    宋慈看到了杨璟身上的这种特质,他相信杨璟还能够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惊喜,甚至于在自己著作之时,说不定还能够与杨璟研究交流,集思广益,尽善尽美!

    不过如今案情比较紧急,他也就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打算带着杨璟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走一趟。

    杨璟本以为宋慈修书一封,让他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以拜访的形式,见一见杜可丰,旁敲侧击一番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宋慈竟然打算亲自出马!

    杜可丰虽然是江陵府通判,可也不敢在宋慈面前摆谱,有宋慈出马,这件事也就妥当了!

    当然了,杨璟也听出了宋慈的暗示,关于洗冤集录,身为法医,杨璟还是比较了解的,这部被誉为第一部法医学经典,甚至被西方人奉为法医学鼻祖的宋慈巨作,其中的一些刑侦技术,甚至能够沿用至今,可见有多么的了不得!

    不过这书里头也有一些没有科学依据的刑侦技术方法,完全是经验主义,对于这些瑕疵,杨璟也是清楚的,而且他还能够用实验来证明这些论点是没有科学根据的。

    有了这些,在与宋慈交流心得之时,杨璟也就有了底气,对于宋慈的邀请条件,自然不会拒绝。

    宋慈见得杨璟没有推托,知道杨璟还有干货,心中也是暗喜,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带着杨知县和杨璟,前往江陵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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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江陵

    江陵府是南宋初期荆湖北路的治所,建炎时改称荆南府,到了淳熙又改回了江陵府。

    江陵府历史悠久,从唐朝开始便扬名天下,到了南宋更是与临安、绍兴、景德等地,一并成为富庶丰饶的繁华之都。

    南宋后期由于金国被灭,蒙古人开始南下,接管了金国人绝大部分的领土,南宋在联蒙灭金的战争中其实获利并不大,疆域也没有扩大多少,仍旧属于偏安南隅。

    湖南湖北一带已经成为了前线的后方,像襄阳府这样的地方,在后来抵御蒙古大军的战争之中,都成为了最前线的地方,所以江陵府的地理位置也就越发重要了。

    巴陵隶属于岳州,也就是岳阳,按说应该是湖南境内,但在南宋时,荆湖北路管辖现在的湖北以及湖南的一部分,岳阳和常德等地,都属于荆湖北路的辖区。

    江陵府的治所在江陵县,这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三国时为荆州的治所,东晋的时候又被称为荆州城,到了南北朝时期,甚至还成了齐和帝萧宝融的都城,五代十国之时,江陵又成为了南平国的国都,历史上歌颂江陵的经典诗词更是不胜枚举。

    江陵府除了治所江陵县之外,还有枝江、当阳、长林、公安、荆门等县,从巴陵出发到江陵县,走水路也需要几天,好在宋慈做足了准备,杨璟也乐得自在。

    这是杨璟第一次出远门,沿途风光秀丽,山水大好,依仗着宋慈的名号,各地官员也好生接待,不敢怠慢半分,日子过得舒服,旅途也就变得格外的短暂,很快便抵达了江陵府。

    这杜可丰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通判,但宋朝的官职比较特殊,通判虽然是州府长官的佐贰官,却与长官同掌地方军政、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而且还有监察地方官员,直接禀报皇帝的特权!

    可以说这个通判虽然官衔比知府低了些,但却是中央用来制衡牧守一方的地方大员的棋子,知府自然不敢对通判指手画脚。

    连知府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杨知县只不过是七品的县官,而杨璟甚至不入流,如果没有宋慈这个大拿亲自出马,杨璟想要调查杜可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与宋慈同行,除了徐凤武和宋风雅之外,唐冲等人并没有跟过来,好在苏秀绩正好向杨璟递交调查报告,便跟了过来。

    不得不说江陵府密探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这几日的调查,在苏秀绩的带领下,这些密探明察暗访,竟然发现了七起暗娼莫名失踪的案子,而且杨知县前番连夜审问周南楚那个随从,得到了一份名单,正是先前他替杜可丰找来的那些烟花女子。

    经过这么一对比,七个失踪暗娼里头,竟然有四个失踪于杜可丰监造城门期间,若无意外,这四名可怜的女人,应该已经与其他人一样死在了杀人狂手中了。

    这也更让宋慈感到震惊,更加坚定了他陪同杨璟问讯杜可丰的决心,而苏秀绩乃是江陵府的人,有他陪同,前后打点,宋慈等人还离城十里,知府便带着地方官员出来迎接了。

    关于苏秀绩的出现,杨璟起初也觉得巧合,但想了想,私下里还是向宋慈询问了关于苏秀绩的一些问题。

    这江陵府密探从沉船案开始就出现在杨璟的视线之内,无论与巴陵县衙,还是本地乡绅土豪,亦或是深山老林里的苗寨,甚至于阎立春这样的皇亲国戚,苏秀绩都有些交情的意思。

    这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仿佛将密探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左右逢源,关系网大得惊人,而且善于结交朋友,便是杨璟这样的小推官邀请他来协助查案,他也都带着密探过来帮忙。

    这样的密探已经脱离了鬼鬼祟祟的印象,反而有点像后世的间谍,交际能力出众,极其擅长隐藏身份,通过扩张得越来越宽广的关系网,获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事实上这种密探或者间谍的特务运动,在南宋已经非常的泛滥,朝廷的密探也是光明正大地撒播到地方,虽然属于中央编制,却钳制着地方的事务,干预权很大。

    北宋灭亡之后,赵构带着残余朝廷偏安,但金国人死缠烂打,搜山检海捉赵构,国内的各种势力以及农民起义更是没有断过,为了应对北方的敌人,为了“攘外必先安内”,及时掌控国内的情况,遏制叛乱的发生,宋朝的特务机构皇城司也就变得越发的庞大和关键。

    为了应对北方的金国人,南宋朝廷甚至还特设了一个御营司,也就是枢密院的机速房,里面都是战争间谍,用于刺探军情和刺杀敌人,这个机构后来就变成了战时设置的重要衙门。

    皇城司在南宋遍地开花,权柄越来越大,不仅仅只是充当宫廷禁卫,监察百官,刺探军情,监控百姓舆论,触手也越深越长,倒是有点像明末时候极度膨胀的锦衣卫了。

    因为南宋朝廷的机构几乎照搬北宋,所以皇城司的人员配置也没有太大的出入,最高长官仍旧由宦官来担任,但皇城使已经名存实亡,与其他衙门一样设提举官一名,提点官两名,干办官五名...点检文字使臣、法司使臣、主押官、押司官等等,而下面的密探则是暗察子,这些暗察子也是皇城司的基层,遍布全国各地。

    苏秀绩就是荆湖北路皇城司分机构的小头目,至于他的上司到底是谁,除了宋慈这种能够接触到机密的重臣,怕是连江陵知府等一众地方官员都不得而知的,只怕这也是他在江陵拥有极高活动自由度的原因了。

    宋慈是什么样的人物已经不需赘述,宋大学士能够来江陵,那是地方上的荣幸,江陵知府黄政敏偕同大大小小官员出十里相迎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宋慈只说是来欣赏江陵胜景,探查地方人情,到府衙查阅一下卷宗,为自己的《洗冤集录》搜集素材,但知府黄大人也不敢大意,心里总有些忐忑。

    这也不能怪黄政敏,因为宋慈刚正不阿,又断案如神,这些年来也不知多少贪官污吏栽在他的手里,虽然已经致仕养老,但余威尚存,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

    杨璟只是个推吏,虽然紧跟着宋慈,但并不起眼,大家也都以为他只是宋慈的小随从而已。

    一行人欢欢喜喜将宋慈迎入江陵城,城内早已洒扫完毕,道旁显然经过了清理,商铺摊贩井然有序,江陵百姓听说传奇的提刑官宋大人光临,纷纷夹道欢迎,一睹宋阁老的尊容。

    这排场实在太过热闹,比后世那些领导视察却让学生们日晒雨淋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要震撼太多了。

    但杨璟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看了看身边泰然自若的苏秀绩,便小声问道:“苏大人,敢问哪一个是杜可丰杜通判?”

    苏秀绩虽然四十出头,但保养极好,温润如玉,谦谦有礼,一字胡格外洒脱俊逸,端得是相貌出众,若在后世,那便是一个潮叔。

    杨璟早就领教过苏秀绩的魅力,可总觉得这帅大叔每一次出现都带着不同的气度,一双眼睛似百变的精灵,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看之不透的神秘感。

    许是人潮太过吵杂,苏秀绩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朝杨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杨璟:“我想问问苏大人,杜可丰杜通判是里头的哪一位?”

    苏秀绩哦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道:“通判大人不在队列里头。”

    “不在?”杨璟并没有来得及将案情告诉苏秀绩,而苏秀绩在最后关头赶上他们的队伍,与他们一同来江陵,让杨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杜可丰乃是通判,手里握着监察百官,直达天听的权柄,而苏秀绩同样是直接隶属于官家的密探,这两人之间难免有工作上的合作,两人又都在江陵府,说不定交情还不错。

    再说了,即便苏秀绩与杜可丰没有私交,公事上也没有太多往来,以苏秀绩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性子,想让他得罪杜可丰,参与杜可丰的调查,他也不一定会办得到。

    而且他与江陵府衙门渊源颇深,眼下要调查的是江陵府通判,按规矩他苏秀绩也是要避嫌的。

    所以杨璟便与宋慈打了个商量,非但对江陵府隐瞒调查的意图,连苏秀绩也不能知道他们对杜可丰的调查。

    苏秀绩可不知道杨璟心里的想法,见得杨璟有些惊讶,便解释道:“早先苏某还未到巴陵县之前便已经听说了,杜通判染了风寒,身子有恙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日里都没有办公,这样的场面怕也是来不了的。”

    “染了风寒?”杨璟听到也是笑了,这杜可丰极为好色,无女不欢,夜夜笙歌,身子好得不得了,说什么染了风寒简直就是笑话。

    怕是周文房落网之后,无法给杜可丰再提供生鸦片,以致于出现了戒断反应。

    杨璟是非常清楚这种戒断反应带来的危害的,尤其是杜可丰服用的是未经提炼精制的生鸦片,毒副作用更大,一旦出现戒断,怕是很难熬下去了。

    杜可丰作为通判,乃是江陵府的二号人物,但宋慈莅临江陵府采风,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办法支撑着出来迎接,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早拜访杜可丰,如果他因为戒断反应而死了,这线索可就断了!”

    杨璟心中如此想着,不由看向了前头的宋慈,眼下也只有依靠这位宋大学士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料味,似麝香,又像肉桂,与寻常女子所携带香囊的花香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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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发病

    人都说宋朝是文人们的天堂,士大夫的乌托邦,没有切身体会过,是很难感受这种恍若隔世的繁华与喧嚣的,即便南宋偏安一隅,北方又即将开战,但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仍旧奢靡之极,**一刻值千金,及时行乐才不枉文人风流。

    宋慈虽然刚正不阿,但能够做到大学士,对于如何应付这些场面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

    既然要帮助杨璟调查杜可丰,宋慈索性让杨璟伴随左右,虽然只是简单一句介绍,声称杨璟是他的子侄,却已经足够让黄政敏等人对杨璟刮目相看了。

    这接风宴之上,杨璟便跟着宋慈,那些人虽然有心敬酒,但也知道宋慈年事已高,不敢太过放肆,杨璟也就顺势接过了顶酒的差事。

    虽然这些文人喝的都是软趴趴的酿酒,度数并不高,但喝起来极其豪迈不羁,杨璟还有求于人,更不敢摆姿态,来者不拒之下,也是喝得晕头转向。

    但见得这宴会之上,铜灯牛烛噼啪响,美人弄舞又清唱,满怀软玉和温香,言笑晏晏,推杯又换盏,觥筹交错往来忙,只怕待得明日酒寒茶又凉,才知昨夜豪言不过笑谈一场。

    黄政敏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妖媚娇艳的少女,贴身伺候着杨璟,那少女已然没有了娇羞,大胆而**,时不时用丰满的胸脯往杨璟的手臂和身上蹭,那诱人的体香不断往杨璟的鼻孔里头钻,如同那**的香,勾人心魄。

    杨璟并非坐怀不乱,只是因为他的思绪并没有放在少女的身上,相比少女的体香,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旧是先前嗅闻到的香料异向。

    人都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玉饰向来都是文人们的最爱,而除了玉石之外,文人们还喜欢佩戴香囊,虽然显得娘气了一些,但却足够风雅。

    在这些人敬酒的过程中,杨璟也不断嗅闻着这些男人们身上的香味,并非杨璟对男人有着特殊的癖好,他只是想找出先前嗅闻到的那股香料的味道。

    但很可惜,这宴会之上的文人们虽然也佩戴香囊,但都是一些花草的香味,并非那种强烈的麝香或者肉桂等混合香料的气味。

    他本不该对这个香味这般在意,因为这股香味来自于他身边的苏秀绩,虽然苏秀绩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杨璟已经向宋风雅打听过,虽然这些密探的招募有着严格的标准,身份地位特殊,让人忌惮,但高高在上的文人们却不愿意当密探。

    文人在宋朝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读书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就是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君子不立垂堂,哪个读书人乐意去当一个以身涉险的密探?

    但苏秀绩就当了密探,而且他一路来的表现都让人满意,出乎意料地谦逊低调,杨璟实在没有怀疑苏秀绩的理由。

    可正是如此圆滑玲珑没有任何缺点的人,才让杨璟觉得有些古怪。

    而使他对苏秀绩改观的,便是这股香料的气味!

    苏秀绩在江陵府也算是个人物,知府黄政敏等人见他陪同宋慈而来,对苏秀绩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的温和。

    宴会进行到了一半,气氛也渐渐进入**,这些官场上的大人们已经开始放浪形骸,搂抱着香汗淋漓的侍女,上下其手,胡言乱语,宴会上顿时一片狼藉,充斥着一股靡靡的气息。

    杨璟虽然喝了很多酒,但还是极力保持着清醒,期间还借着上茅房的空当,抠嗓子眼将酒水都吐了出来。

    不过宋慈可就没有那么好的精力,酒过三巡,聊表客气之后,便打算回去歇息,毕竟年纪大了,又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黄政敏等人自然不敢挽留。

    杨璟也想趁机跟着回去歇息,但宋慈却朝他使眼色,让他留下来,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宋慈给他开了个头,想要打好关系就要靠杨璟自己的本事了。

    杨璟虽然比较反感这种应酬,但为了查案子,也只能强颜欢笑,将酒宴继续下去。

    宋慈要离席,大家自然是要亲自恭送的,江陵知府黄政敏与诸多地方官员一同将宋慈送了出去。

    可这才刚刚出得宴会厅的门口,一名山羊胡老管家便撞了进来,差点没碰到宋慈!

    黄政敏顿时吓出一声冷汗来,他可是堂堂知府,宋阁老要来采风,那是他攀结的好机会,无论家仆还是下属都早早千叮万嘱,谁出乱子就等于自讨苦吃,可没想到一向沉稳的老管家竟然会犯如此冒失的糊涂!

    “好胆的狗奴婢,怎敢冲撞阁老,本官平素里是怎么教的,还不快给我跪下!”

    那老管家也没想到宋慈会在这个时候离席,当即就吓白了老脸,噗通就跪了下来。

    宋慈今次是为了帮助杨璟,他也不是个用强权压人的主儿,再说了,如今他已经致仕,虽然余威仍在,但到底是虎落平阳,当即笑呵呵把老管事给虚扶了一把。

    “唉,黄大人言重了,老家院和这府里头的执事们办事周到,这宴会筹备得也是极好,黄大人该奖赏他们才对,区区小事又何必在意。”

    黄政敏早知道宋慈在公堂之上是个黑面神,但私底下却是个极其随和平易之人,忐忑的心也就安稳了下来,踢了那老管事一脚道:“还不滚起来谢过宋阁老!”

    那老管事这才慌忙起身来道谢,黄政敏这才问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没有什么要事想来也不会如此唐突冒失,快说吧。”

    “是...是...大人说得极是...只是这件事...”老管事面露难色,又偷偷使了个眼色,黄政敏喝了不少酒,又为了与宋慈拉进关系,便佯怒道。

    “你这老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宋阁老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老管事见得知府大人发怒,连连点头称是,但扫了诸多官员一眼,还是压低声音禀报道。

    “大人,是通判杜大人...杜大人又犯病了...老奴婢虽然已经延请了老郎中过来,但...杜大人怕是...大人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什么?”闻得此言,黄政敏的酒当即化为冷汗被逼了出来,他身后的一众官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假装没有听见这件事。

    “倒是让阁老看笑话了,这通判杜可丰沉珂已久,今日无法恭迎阁老,本就失礼,如今又...唉...”黄政敏朝宋慈拱手致歉道。

    杨璟一听,也是心头一紧,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杜可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这条线索可就真的断了!

    他连忙悄悄地扯了扯宋慈的衣角,宋慈心领神会,朝黄政敏摆手道:“黄大人不必如此,这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老夫又岂会挂怀,只是通判大人身染沉疴,怕也是公务繁忙,操劳所致,实是让人佩服,我这小侄儿倒略懂歧黄之术,不如咱们一起过去探望一下,老夫也好聊表心意。”

    杨璟听得宋慈说得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提升到了上司慰问下属的层面,由不得黄政敏拒绝,心里也是佩服得紧。

    黄政敏本就有心巴结宋慈,宋慈又言尽于此,他哪里敢拒绝,当即让老管事和诸多侍从打起灯笼,在前头引路,带着宋慈和杨璟,往杜可丰的住处去了。

    黄政敏对杜可丰的情况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无论如何,通判重病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虽说通判是制衡知府的重要副官,但杜可丰当通判也有一段时间了,黄政敏与他关系还算不错,若杜可丰死了,再换上别个通判,黄政敏又要花心思和花银钱来打点关系,他自然是不乐意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杜可丰具体得了什么病,只知道杜可丰平日里沉迷女色,经常偷偷地寻花问柳,若是得了羞于见人的花柳病,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于是他便让其他人留在了酒宴之上,只带着宋慈和杨璟,便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杨璟往宴席宾客人群里头一扫,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只是眼下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埋头跟在了宋慈后面,来到了杜可丰的内宅。

    杜可丰作为通判,在知府衙门后头有自己独立的官邸,杜可丰本身就就是监造出身,这官邸许是经过他的设计改良,外头看起来朴素无华,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假山活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也算是极其淡雅的好去处。

    只是如今夜黑,杨璟也没有心思观赏,只觉得曲曲折折绕绕玩玩,颇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思,不多时便来到了杜可丰官邸的内宅。

    杜可丰的妻妾们早已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官邸的仆人们大气不敢喘地守候在房间外头,几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聚在房门口,小声地在为杜可丰的病症争辩着,直到黄政敏一行到来,才被杜可丰的正妻杜李氏喝止了。

    “黄大人,您总算是来了,可得救救我家大官人啊!”杜李氏已经四十出头,身材肥胖,这才作势要哭,脸上的脂粉已经簌簌下落,再看其他妻妾,一个个装模作样假惺惺,也难怪杜可丰会四处寻花问柳。

    黄政敏眉头一皱,但到底还是要主持大局,便将杜李氏扶了起来,朝她说道。

    “夫人稍安勿躁,宋阁老深谙医术,他身边这位云小先生也是医道圣手,且先让他们看看杜大人的病情,咱们再作计较。”

    这些人一听说鼎鼎大名的宋慈竟然亲自前来,纷纷下拜行礼,救人要紧,宋慈也是摆了摆手,便要走进房间,发现杨璟呆立着不动,不由回过头来,却发现杨璟的目光正集中在那群老郎中身上。

    虽然杨璟是宋慈的人,但这些老郎中也不是平庸之辈,杨璟小小年纪就被知府大人说成医道圣手,他们这些老郎中也是颜面全无。

    但杨璟并非因为这些而发呆,他也并非在观察这些老郎中,他的目光越过老郎中们的身影,落在了他们身后,最靠近房门的地方。

    不知何时离开宴席的苏秀绩,此时正站在那里,面色如常,仍旧保持着极度的冷静,似乎感受到杨璟的目光,他也朝杨璟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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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救治

    关于苏秀绩,杨璟也说不上怀疑,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太过敏锐了一些,但凡有些什么事情,他总会出现,仿佛他就是这江陵地界的土地公公,需要他的时候跺一跺脚,他便会从地底钻出来释疑解惑一般。

    他明明一直陪着宋慈,杨璟也只是随意问过他一句话,问说迎接宋慈的人群之中,哪一个才是通判杜可丰,难道他仅仅只凭杨璟这一句话,就知道杨璟和宋慈此行的目的?

    “贤侄?”

    杨璟听得前头的宋慈提醒,才回过神来,跟着宋慈走进了房间之中,与苏秀绩擦身而过之时,他又闻到了苏秀绩身上那股浓重的香料味。

    房间很大,角落里放着很多解暑的冰桶,可见杜可丰平日的生活也是极其奢靡的。

    偌大的拔步床上,杜可丰四仰八叉地平躺着,床边放着红漆马桶,但马桶边上有着几滩黑色的呕吐物,散发着酸臭的气味。

    床前的屏风上还有一大团的污迹,地面上的水迹显然是汤药,估摸着应该是杜可丰将药碗摔碎在了屏风上。

    宋慈是仵作出身,而后又做了多年的推官,验尸界的老祖宗,对这种脏污的环境早就习以为常,那些个老郎中虽然不敢簇拥进来,但还是一个个像被人拎着脖子的老鸭,纷纷探头往里头看。

    宋慈坐在床边开始检查杜可丰的病情,而杨璟则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了那几滩呕吐物,甚至还从桌子上取来筷子,拨开呕吐物来查看。

    宋慈见得杨璟如此,也是不住地点头,且不说杨璟如何敬业,单说他这份严谨,就有着大风范和大气度。

    检查完呕吐物之时,杨璟偷偷往苏秀绩那边瞄了一眼,这个男人仍旧面色如常,甚至还蹲在杨璟的旁边,问杨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杨璟本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黄政敏等人都在场,也不太方便,便把问题支吾了过去,站起身来,朝宋慈投来询问的目光。

    宋慈刚给杜可丰把完脉,沉思了片刻,又暗自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奇怪,竟然跟那些老郎中一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病因来。

    但杨璟适才查看过呕吐物,那些都是未消化的鸦片膏,想是杜可丰出现戒断反应,但今夜却又重新得到了生鸦片,狂喜之下服用过量,这才造成了中毒。

    按着杨璟先前的推断,杜可丰的生鸦片应该来源于周文房,而周文房入狱没多久,杜可丰应该就断了生鸦片的来源,无法继续服用,这才出现了戒断反应。

    苏秀绩中途离开宴席,如今又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他给杜可丰带来了鸦片膏?

    如果苏秀绩能够拿到鸦片膏,那么早在周文房入狱之后,他完全有能力给杜可丰供给鸦片,为何拖到现在才给?

    亦或者说他本想着让杜可丰因为戒断反应慢慢死去,但今日才发现杨璟的江陵之行,是盯上了杜可丰,由此而给杜可丰送来大量的鸦片膏,借此来毒杀杜可丰灭口?

    可他的动机又是什么?苏秀绩也是沉船案的主要调查人员之一,周文房的落网也有他的功劳在里边,如果杜可丰与周文房有牵连,他又有什么动机来害杜可丰?

    这些念头和疑惑一个个飞速地从杨璟脑海里闪过,其实他不知不觉已经将苏秀绩当成了嫌疑人之一,只是这个男人太过清白,本身又是调查者和监督者,又找不出动机或者更深层的秘密,可又不能将他排除掉,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抓狂。

    杨璟也只好暂时压下这些疑问,既然已经确定了杜可丰是生鸦片中毒,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宋慈和那些老郎中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但罂粟这种植物是外来物种,又并不多见,他们无法找出病因也是情理之中的。

    见得宋慈摇头,那些老郎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大名鼎鼎的宋慈都没办法,他们的心里也就平衡了。

    黄政敏见得此状,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杜李氏一看这光景,又要抹着没有一滴眼泪的眼睛干嚎,却被黄政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杨璟虽然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他的注意力开始投在了杜可丰的身上。

    杜可丰已经五十出头,身材矮胖,大腹便便,将薄被撑得像个山包一般。

    他的眼眶乌黑深陷,显然是纵欲过度,而后又遭戒断反应的折磨,整个脸颊都瘦得凹陷了。

    杨璟等到宋慈站起来,才靠近床边,但见得杜可丰面色苍白无血,抬了抬手脚,发现四肢无力,扒开嘴唇,里头的粘膜发绀,眼下处于半昏睡的状态,呼吸深而慢,嘴唇不断翕动,无声地喃喃着些什么。

    杨璟扒开他的眼皮一看,杜可丰的瞳孔已经缩小成针尖样,杨璟用烛火晃了晃,发现对光反射还是存在的,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这生鸦片中毒可分为三期,初时是亢奋的,表现为面色潮红,心动过速,而且会有很强的舒适感,到了后期则是完全昏迷,血压和体温会下降,皮肤湿冷,反射也基本上消失,渐渐走向死亡。

    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老郎中催吐得及时,杜可丰的中毒只是发展到了中期,杨璟还是自信能够救得活的。

    若是其他的毒物,或许杨璟也是无能为力,但鸦片是提取可卡因等毒品的原料,杨璟担任法医之时,对这些毒品做过专门的检验和研究,而且还参与了缉毒大队的一个专项课题,所以心里有着很大的把握。

    虽然心里有好几个救治方案,但受限于药品条件,杨璟只能做了些折中的考量,稍稍沉吟,便修改了一个方案。

    这些个老郎中见杨璟毫不客气地查看病人,心里都有些不悦,连宋慈老大人都束手无策,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还在那里装模作样!

    若是在酒宴上结交关系,杨璟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但现在已经成功接近杜可丰,眼下又是救人如救火的紧急关头,他也就不能分心去顾及这么多了。

    虽然进行了催吐,但杜可丰的体内还是有着不少的残留,所以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清除这些残留,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洗胃了。

    如果在现代,可以用温开水送服碘酒,而后用低浓度的高锰酸钾或碳酸氢钠溶液来洗胃,在内服硫酸钠导泄,喝些牛奶和蛋清之类的来保护胃黏膜。

    但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没有,杨璟毫不客气地走到老郎中们的面前,在他们的药箱里头翻了起来。

    没有碳酸氢钠不要紧,如果能够找到碱水也是可以的,但他对宋时的生产技术不太了解,这些碱水需要在天然的盐碱地产出,在郎中的药箱里那是找不到的。

    好在他在其中一个箱子里找到了芒硝,眼下也是救急,毒副作用也就考虑不了那么多,权当代替品来救急。

    至于导泄,可以用泽泻大黄之类的中药,效果应该还是有的。

    这些老郎中本来就觉得杨璟装腔作势,故作高深,故弄玄虚,如今见得他取用芒硝,顿时躁动起来。

    黄政敏也是极度的不安,若是没有救治,杜可丰死了也就死了,但如果杨璟不知轻重,救治之后才死,这就有些说不清了!

    不过他也惯会察言观色,见得宋慈没有阻拦,也就把即将要发作的杜李氏给按住了,连宋阁老都放心得过,有宋阁老顶着,他还怕什么?

    杨璟也不跟这些老郎中罗嗦,眼下杜可丰还是半昏睡的状态,必须让他保持清醒,决不能让他昏迷过去,一旦昏迷,会抑制呼吸和胃肠蠕动等,到时候药物也就很难起效了。

    为了让杜可丰保持清醒,可以用浓咖啡之类的提神,但很显然是做不到的,杨璟只能让人取来浓茶,灌给杜可丰,让他保持着清醒。

    而后杨璟又开了甘草、防风一方,半边莲、万年青一方、人参、五味子、麦冬一方。

    这些都是消解罂粟中毒的方剂,本来是根据轻缓急慢来斟酌选用的,但杜可丰的中毒情况已经比较严重,杨璟干脆来了个大杂烩,三方齐下。

    这些都吩咐下去之后,杨璟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想了一想,便与宋慈大概说了一下,对于宋慈,他不想隐瞒太多,而且他还需要宋慈的帮助。

    杜可丰需要保持呼吸通畅,需要用到呼吸兴奋剂,比如山梗菜碱、苯丙胺之类的药物,但眼下做不到,杨璟便想让宋慈施针,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针灸来达到这样的效果。

    他对针灸没有太深的研究,而宋慈和这些老郎中都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中医,相信没有太大的问题。

    宋慈虽然也钻研医术,但所谓术业有专攻,他研究医术更多的是为了他的验尸服务,侧重点有所不同,再加上他也知道这些老郎中不服杨璟,都在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于是他便将这些老郎中都召了过来,将这个事情交给他们来做。

    这些老郎中顿时不乐意了,他们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等着看杨璟的笑话,可他们要是参与进来,一旦杜可丰救不活,杨璟是宋慈的人,他们可就成了替罪羊了!

    虽然极不情愿,但宋慈都发话了,他们也就只能压抑心中的念头,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简短的商议之后,由最稳重的老郎中,给杜可丰施针。

    见得这些老郎中出手,杨璟也是笑了,有了这些人的辅助,把握可就更大了。

    在老郎中施针的同时,杨璟也没有闲着,反正那些汤药之类的还在加紧准备,他也就让黄政敏将其他人都赶出去,趁着这个空当,他正好可以搜查一下杜可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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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679/ 第一时间欣赏断狱最新章节! 作者:离人望左岸所写的《断狱》为转载作品,断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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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介绍:
奇智破诡案,巧思昭狱冤。 现代法医穿越南宋末年,上流纸醉金迷,底层民不聊生 俗世动荡不安,凶案诡事不断,人命贱如草芥,命运似剑如刀 且来领教领教!断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断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断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