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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断狱txt下载     断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江陵府密探

    苗人的生活形态有别于汉人,他们淳朴直率却又生狠好斗,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打完之后消除了误会,又是一起喝酒唱歌的好兄弟。

    这苗人也分生苗和熟苗,生苗常年隐居深山,与世隔绝,性子极其凶狠,熟苗却与汉人往来,接受官府的管制,也会听从朝廷差遣,不过他们憎爱分明,性子耿直,想要他们办事,便是官府他们也敢讨价还价。

    历史上苗人叛乱不断,他们的生存环境也很是恶劣,却锻造出他们极其强大的战斗力。

    单说这苗寨的布局,便让历史上讨伐苗人的朝廷军吃尽了苦头,大大小小的竹楼木屋环绕起来,形成攻防一体的堡砦,山道又险恶,瘴气弥漫,毒蛇猛兽蛰伏,官府对苗人也是安抚多于征讨。

    鹿家的寨子名唤三虎侗,是典型的苗寨,规模不算大,但青壮男丁不少,又有周家支持,与外界往来频繁,实力也不可小觑。

    鹿老爷子虽然身为寨主,但面对宋慈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有些谨小慎微起来。

    杨璟入了竹楼才发现竟然是宋慈亲自前来,也难怪鹿老爷子手脚拘谨了。

    宋慈虽然六十余的高龄,但养生有道,这山间空气又清新,一路跋涉而来,倒也不见疲态。

    多日不见,宋风雅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脸色蜡黄,眼眶深陷发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显然被蛊毒折磨得不轻。

    杨璟心里也是激动不已,这是他与宋慈这位法医老祖宗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说不紧张那是假话。

    “云狗儿见过宋阁老,见过大小姐...”

    杨璟本来替宋风雅注射抗生素来压制蛊毒,这两天出生入死的历险,倒是没能履行诺言,虽然无可奈何,但毕竟是失信于人,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没想到宋慈一听杨璟的声音,顿时主动站起来,有些惊喜地说道:“原来是你啊!”

    宋风雅也有些疑惑,那天杨璟虽然与她一同回府,但在府门前就与张证离开了,父亲应该并没有见过杨璟才对的。

    杨璟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宋慈这样的智者,与罪案打了一辈子交道,又岂会认不出自己就是那个还银子的小渔夫?

    宋慈见杨璟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当即朝宋风雅解释道:“前几日晚上,这位小哥送了几两碎银到仁春医馆,倒是让老夫正巧碰着了...”

    宋风雅一听碎银和仁春医馆,便猜出了事情的由来,没想到杨璟倒还有几分男人骨气。

    杨璟也是赧然一笑:“倒是让阁老笑话了…”

    如此说着,杨璟便趁势站到了鹿老爷子的身后,虽然宋慈是他请来的,但毕竟是个晚辈,礼数上还是要有分寸。

    宋慈虽然随和,但鹿老爷子好歹是苗寨的首领,他也不能喧宾夺主,便是有心让杨璟坐下来,也不好开口,于是便朝鹿老爷子赞道。

    “鹿老弟这儿子是不错的,若不是他替我家女儿压制蛊毒,老夫这顽皮女儿怕也捱不到今天了...”

    众人闻言,不由全部将目光都投到了杨璟的身上,连鹿老爷子也都侧目而视,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来,杨璟只不过是寄人篱下吃干饭的柔弱小子,从未听说过他对下蛊还有研究,要知道蛊术乃是秘传,杨璟却是个外人,更漫提他还是个男儿之身!

    鹿月娘也是不信,宋风雅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告诉她,她也已经确认宋风雅确实是中了自己的金蚕蛊,虽然只是间接染上的蛊,但蛊毒这种东西就像野草一样,只要给它足够的养分就能疯狂生长,她是不信杨璟能够压制得了的。

    可按照宋风雅的叙述,蛊毒早就该发作,将宋风雅的五脏六腑都啃噬一空,可如今宋风雅却好端端坐在这里,又由不得她不信。

    见得杨璟受到宋阁老的夸赞,左耳上竟然还戴着与自家父亲赠与的耳环,鹿月娘心里就更加来气了!

    苗寨里头的女子大多佩戴银饰,男子却很少有这一类装扮,也只有地位高超的男人,才能够佩戴耳环,这种银制的大耳环更是寨主才能够佩戴的。

    杨璟不明就里,直以为鹿老汉是为了表达疼惜才给了他这只耳环,却不知这耳环背后的意义,也难怪整个寨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来看他,这是鹿老汉用自己的强权来保护杨璟了。

    鹿老汉可没功夫注意女儿的反应,听到大名鼎鼎的宋阁老夸赞自己的干儿子,脸上也颇为有光,因为在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干儿子是废物之时,只有他这个老头子认为干儿子并非一无是处。

    谦逊了几句之后,气氛也就热络了起来,宋慈没什么架子,这也让鹿老汉不再拘谨,苗人的热情好客劲儿也就上来了,随之上来的还有苗寨里头的黄酒。

    热热闹闹了一番之后,鹿老汉也知道该进入正题了,便将无关人等都赶了下去,只留下杨璟和鹿月娘,以及宋氏父女,杨璟还银子那晚在医馆见到的小郎中,就站在宋慈的背后,而鹿老汉也将苏秀绩请了进来。

    “虽然奴家不知道蛊毒为何会被压制住,但宋小姐的身子却没法子再耽搁了,不如让奴家先替小姐解蛊吧。”鹿月娘也知道自己今次闯下了大祸,若不是她要跟周南楚逃婚私奔,鹿家和杨璟等人也不至于牵扯到这桩案子里头,如今也不敢再造次。

    宋慈点了点头,而后朝身后的小郎中吩咐道:“徐凤武,你陪着去,一切听从鹿姑娘的安排,小心伺候着小姐。”

    那小郎中有些迟疑,下意识往鹿老汉的腰刀扫了一眼,宋慈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愣着,快去吧。”

    “是。”

    名唤徐凤武的小郎中赶紧答应了一声,便与鹿月娘宋风雅一同离开了,大厅里头便剩下宋慈、杨璟、鹿老汉以及苏秀绩。

    杨璟也不由暗自佩服宋慈这份气度,却听鹿老汉说道:“苏先生啊,你且将知道的都跟宋阁老好生说说吧。”

    那苏秀绩点头称是,而后给宋慈行礼,宋慈却呵呵一笑道:“你应该是江陵府苏通判的子侄吧?”

    苏秀绩闻言也是面露讶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恭敬地答道:“阁老慧眼,小子正是苏家旁支…年前曾在江陵府的宴会上见过阁老一面…”

    鹿老汉一听江陵府三个字,也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秀绩一眼,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苏秀绩好整以暇,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朝宋慈说道。

    “沉船的消息传开之后,我们才知道月娘和云狗儿都在船上,寨主便让我带人出去搜寻,最后却是在鹿家找到了月娘,若非我等及时打救,月娘怕是要被灭口了…”

    “彭家的人说是月娘勾引彭连玉不成,便在吃食里下蛊,结果害得船上的人都中蛊,生怕被查出来,又使人凿沉了画舫,还将那些知情人都囚禁起来,彭家滥用私刑,就是打着这个幌子,说是要从月娘嘴里逼出这些失踪者的关押之地…”

    “至于到底是彭家何人主使,我相信如果没有彭家主事人发话,这些奴婢是不敢滥用私刑的,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彭连玉的正妻好像一无所知,囚禁月娘的却是彭连玉的嫂子,彭连城的妻子阎立春…”

    宋慈听到这里,也不由点头道:“江陵府能够抓到月娘这条线,派你过来跟进,也不算太糊涂,眼下案情已经基本上明朗,我也让巴陵这边行动起来了,如今就差那四个知情人的下落了,如果能找到这四个知情人的关押之处,也就成功一半了。”

    杨璟听得云里雾里,但从对话之中他也发现了一个事情,他本以为苏秀绩是寨子里的人,没想到却是江陵府安插在苗寨里的探子,难怪无论是唐冲还是周南楚都对他毕恭毕敬。

    而且也可以看出,非但宋慈和巴陵县在追查,便是江陵府也早早在调查这个案子,并且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杨璟虽然恨不得撬开宋慈的嘴,让他说出整个案子的关键,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宋慈和苏秀绩的话中,都没有提到他这个最具嫌疑的失踪者,谈论的焦点也都集中在彭家!

    由此可见,自己的事情应该早就被调查清楚,如此一来,他也就不需要自己动手去洗脱冤屈了!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喜色,却没逃得过宋慈的眼睛。

    “小子,别高兴太早,彭家已经将你和月娘锁死,证据也都指向你们两个,没有找到那几个知情人之前,就算我们相信你,你们的嫌疑是没办法洗脱的…”

    杨璟的心思被看破,也有些尴尬,而宋慈的话也无疑是一盆当头凉水。

    此时苏秀绩却开口道:“阁老,如今我等身份已经暴露,想要继续追查下去,阻力太大,云狗儿的侦查能力相信阁老也是知晓的,我看不如让他继续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杨璟本就是法医,对追查真相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他也不可能干坐在家里,等着官府给自己洗脱嫌疑,若官府最后没法子,自己就要被彭家推上台去背黑锅,他不喜欢这种命运被人操控在手里的滋味。

    就算苏秀绩不提,他也会继续追查下去,而且他不是宋慈和苏秀绩,他对案情还有着很多迷惑,起码他还没有弄清楚幕后黑手杀害士子们的动机是什么!

    杨璟还在思考之时,又听得宋慈说道:“这小子正直有骨气,也算机灵,但是个白身,又是嫌犯之一,不合规矩啊…”

    杨璟正待分辨,却感受到鹿老汉偷偷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便沉住了气。

    苏秀绩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朝宋慈说道:“云狗儿那天救下了李婉娘,他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得出他来,想想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也该回去看看李婉娘了…到时候我跟巴陵知县打声招呼就好…”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让我从李婉娘身上入手啊…”杨璟很快就察觉到这两个人的意图,虽说他们有点将杨璟当枪使的感觉,但杨璟能够亲自找出真相,能够为自己洗脱嫌疑,也并不介意继续调查下去。

    但他也不能继续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他一定要知道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便朝宋慈问道:“阁老,凶手为何要杀那些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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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探伤

    都说作案动机是破案的关键所在,但罪犯的心理状态不同,作案动机在破案过程中的分量也就不同,有些罪犯心理扭曲,在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让他愤而杀人。

    这样的案例在后世社会并不少见,而且呈现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的趋势,因为后世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人们的心理状况也愈来愈糟糕,作案动机也就让人感到无法理解,也就出现越来越多的“感谢不杀之恩”了。

    杨璟对沉船案的来龙去脉已经了解清楚,如今最关心的便是作案动机,宋慈和江陵府密探苏秀绩都在,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说完之后他又有些懊悔了,因为他并没有正经的官方身份,而且自己目前还算是嫌疑人之一,即便宋慈相信他,也没有理由将案情进展透露给他知晓。

    在案件的侦破过程当中,因为泄露案情进展而使得嫌疑人产生警觉,及时作出应对,毁灭证据,以致于逃脱法律制裁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对案情进行保密也是侦查人员必要的职业操守。

    宋慈作为刑侦的老祖宗,又岂会没有保密的意识?

    杨璟看着宋慈那耐人寻味的笑容,也知道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不由自嘲地苦笑了一番。

    宋慈倒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事,他之所以相信杨璟,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杨璟救了他的女儿,更不是因为杨璟长得不赖,而是因为他手里头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让他将杨璟排除出嫌疑人之列。

    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得到回答,杨璟也就兴趣索然,苏秀绩和宋慈显然还有些机密要聊,杨璟拱了拱手,也就出去了。

    经过这一天多的休整,杨璟也恢复了元气,他还是决定尽快把这个案子查清楚,找到证据,把自己的嫌疑洗脱了,如此才能浑身舒畅地过日子,不需要再提心吊胆。

    虽然宋慈没有给出答案,但他也提醒了杨璟,既然李婉娘是突破口,杨璟便决定即刻动身前往巴陵县衙,免得夜长梦多,万一李婉娘熬不过蛊毒,或者气管切口受到感染,那就麻烦了。

    走出竹楼之后,杨璟便想去找鹿白鱼,除了向她讨要解蛊之物外,有个问题也必须先弄清楚,可自己听不懂苗话,寨子里能说官话的苗人又不多,走了一圈才遇到唐冲,便让他带着自己去找鹿白鱼。

    唐冲二话不说,带着杨璟就来到了一处小楼里,杨璟远远便看到把守在门外的徐凤武,后者友善地笑着朝杨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杨璟也微微拱手算是回礼。

    “她们正在里头给大小姐解蛊,云兄弟且等一等吧。”

    这徐凤武也就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相貌出众,笑容和煦,有着一股与年纪不太相衬的成熟稳重,杨璟不免生出好感来,便在厅里头攀谈了几句。

    寨子里也没什么好茶,唐冲让人端来一碗新鲜草药熬煮的凉茶,杨璟刚喝了两口,宋风雅和鹿月娘便走了出来。

    鹿月娘见得杨璟也在,脸色当即就变得阴沉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杨璟对鹿月娘谈不上好感恶感,毕竟那是云狗儿与她之间的感情纠葛,但鹿月娘这种咄咄逼人的小姐姿态,丝毫不留情面的作风,可见其往日里对云狗儿有多么的不待见,使得云狗儿在这个寨子里多么的艰难。

    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杨璟也懒得跟她计较,抬腿就往房间里走:“我又不是找你,我找鹿白鱼。”

    鹿月娘俏脸一寒,挡在杨璟的身前,大声叱骂道:“你害得大姐还不够惨么,竟然还有脸要见大姐!”

    杨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鹿白鱼在那木屋里头设埋伏,从背后要劈死他杨璟的时候手下可没留情的!

    “要不是为了查案子,你以为我乐意来见她!”

    鹿月娘冷笑一声,当即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查案子,你就是个废物,坐在家里等着别人给你洗刷嫌疑就好了,还吹什么大气!哦不对,说不定那些读书种子真是你杀的也不一定,还是等着官差来捉你吧!”

    人都说连佛都有三分火,更漫提杨璟这样的性子,正待发火,房里头的鹿白鱼却发话了:“月娘,让他进来吧。”

    “可是姐姐!”鹿月娘气得直跺脚,但她这一次出去闯下大祸,若非姐姐带着寨子里的人将她救了回来,后果也不堪设想,姐姐落到今日地步,主要责任其实在她,所以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她还是让开了。

    杨璟没看鹿月娘一眼,走进了房间,发现鹿白鱼正靠在床上,脸上倒是恢复了一些血色。

    鹿月娘似乎不放心杨璟,像小尾巴一般跟了进来,倒是将宋风雅和徐凤武丢在了外头,搞得好不尴尬,唐冲也只好将宋风雅和徐凤武请到大竹楼那边去了。

    宋风雅本来就对杨璟有所改观,正想和他打声招呼,结果连话都没说上,临走之时朝房里扫了一眼,眸子里也不知是幽怨还是失落。

    杨璟自然没注意到宋风雅,他走进门口之后便站住,没再往前,这里毕竟是人家女孩子的闺房。

    “我要给李婉娘解蛊,把解药给我。”杨璟本想问一问鹿白鱼的伤势,但想想这女人对自己下杀手之时的狠辣,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实在不知道云狗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使得这两姐妹竟然能够如此狠心地对待他。

    鹿白鱼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失望,而后朝鹿月娘说道:“月娘,把解蛊之法告诉他。”

    鹿月娘似乎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杨璟的要求,心里不由火起,可她的眼珠子一转,嘴角竟然露出一丝奸笑来,而后朝杨璟说道。

    “解蛊之法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这是我苗寨的不传之秘,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你这么有骨气,要自己查清真相,不如这样好了,我把解蛊的法子告诉你,只要是我知道的,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到阿爷那里主动退了咱们的亲事!”

    杨璟本来就反感指腹为婚这种事情,自己又不是云狗儿这种痴汉,对鹿月娘这种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没半点兴趣,就算她不提,待得案子查完,杨璟有了自己的未来规划,也会向鹿老爷子退婚。

    可鹿月娘竟然用这个当条件来讨价还价,杨璟替云狗儿感到不值的同时,心里也来气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亲事是父辈们指定的,我无权悔婚,也不会主动悔婚,李婉娘是你们下的蛊,我出于善意才救下她的命,你不告诉我也无妨,要么你们自己去解蛊,要么让李婉娘死了拉倒,反正你们有杀伤官差的罪名在身,也不怕多一条人命背在身上!”

    鹿月娘被杨璟这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此时才醒悟过来,杨璟并没有救治李婉娘的义务,而恰恰相反,杨璟给李婉娘解蛊,是在替她两姐妹擦屁股,若李婉娘真的死了,她们就是杀人凶手,便是宋慈想帮忙,也救不了她们二人了!

    想通了这一节,她的心里也是懊悔不已,可她到底娇蛮惯了,大话已经说出口,又怎可能让杨璟小人得志!

    “你还要不要脸!我说过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你这么死缠烂打还有什么意思!少了你云狗儿,我鹿月娘就活不下去不成,本姑娘这就下山给李婉娘解蛊去!”

    话虽这样说,但她却没有抬脚,因为发生这些事情之后,鹿老爷子早就给她下了禁足令,再者,如今她和鹿白鱼乃至于唐冲等人,都是彭家追杀的对象,下山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宋慈也已经嘱托过,让她们好生待在山上,待得真相大白,自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也不追究他们打伤捕头王斗和一干衙役的罪责,可若继续下山胡闹,宋慈宋阁老都未必会帮忙了。

    鹿白鱼毕竟年长,也深知自家妹子的脾气,当即呵斥道:“月娘,别胡闹了!”

    鹿月娘果然闭了嘴,冷哼一声,气鼓鼓地甩袖走了出去,刚要跨过门槛,却听得杨璟冷嘲热讽道:“嫁猪嫁狗?哼,用在我云狗儿身上倒也不冤枉,可惜了周公子这只猪了…”

    鹿月娘也是一时气急才这么说,此时才回过神来,她说嫁猪嫁狗也不嫁杨璟,以后要真的跟周南楚成亲了,周南楚岂非成了猪狗?

    被杨璟这么一气,再加上刚才逞威风失败,这自尊心极强的小丫头竟然被气哭了,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杨璟自然不会因此感到一丝愧疚,莫看她哭哭啼啼,下蛊杀人动刀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好了,别逞口舌之快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解蛊的法子。”鹿白鱼毕竟成熟,虽然心疼妹子,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还需要杨璟下山办事的。

    这蛊毒虽然神秘而强大,但解蛊的法子却不是很难,又有鹿白鱼配制的解药,杨璟当下就记住了。

    鹿白鱼伤势很重,说完之后便重新躺下,打算歇息,却不见杨璟离开。

    经过鹿月娘这么一闹,杨璟也不再跟姐妹俩客气,想起自己与鹿白鱼在山谷的那段经历,杨璟不由心神一荡,忍不住坐在了床边。

    鹿白鱼紧皱着眉头,脸色越发红润,却没有说什么,更没有驱赶杨璟。

    见得此状,杨璟便伸手要解自己的衣带,鹿白鱼这才羞愤地沉喝一句:“你…你想干什么!”

    杨璟微微一愕,邪笑着道:“当然是脱衣服啦…”

    鹿白鱼脸色更加难看,伸手就要去抓床边的短刀,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作风,也让杨璟感到非常无语,哪里还敢戏弄她,当即取出那柄钥匙来,朝鹿白鱼解释道。

    “我不解开带子怎么取东西嘛…”杨璟说的也是实话,这古人的衣装也是麻烦,袋子缝在内侧,虽然安全,但实在不方便,他一时半会确实很难习惯。

    这柄钥匙是他从鹿白鱼身上得来的,从李婉娘身上也得了一把,杨璟捏着钥匙,凑近了问道。

    “这把钥匙怎么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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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归来

    午后的阳光很猛烈,晒着山林,蒸腾起一股股腐叶的瘴气,连虫兽都蛰伏了起来。

    山下的小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颠簸着,如同浪头上的一叶扁舟,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

    唐冲斜坐在车辕上,也不敢如何驱赶那匹老马,好像担忧一鞭子就能将那老马抽死一样。

    杨璟和夏至就像被塞进了罐头里,又被人将罐头丢到长长的阶梯上,浑身臭汗,像罐里的咸鱼一般。

    杨璟心里也明白,鹿老爷子让唐冲跟着他,除了担忧他的安全之外,也在担心杨璟趁机逃走,不会再回寨子受气。

    不过杨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知道老爷子是出于好心,也知道唐冲向来对自己很关照,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这一路上他也在思考鹿白鱼那里得来的情报,他也没想到那柄钥匙竟然是彭连城的!

    他还记得李婉娘的小叔子曹恩荣曾经指责过,说李婉娘和彭连城之间有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如今李婉娘和彭连城各持一柄钥匙,即便没有暧昧奸情,两人也必定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至于这钥匙有什么用途,鹿白鱼也不太清楚,她也是潜入彭府救人,被彭连城察觉,情急之下便打昏了彭连城,本想一走了之,但人走手不落空,就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这钥匙被贴身收藏,只觉得该是要紧的东西,便收了过来。

    虽然鹿白鱼是这么个说法,但杨璟也不会全都相信,鹿白鱼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内幕,这把钥匙的来历也绝不仅仅只是她说的那样,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么坠崖之时她也就不会扯下这柄钥匙,而不愿让杨璟搜了去。

    从这两天的经历,对于鹿白鱼这个女人,杨璟也渐渐有所了解,或许她是个狠辣而不择手段的女人,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姐姐,为了保护妹妹,她不惜冒险,更不惜对杨璟下狠手!

    那么此时她隐藏关于钥匙的内幕,应该也是要保护鹿月娘,毕竟鹿月娘曾经是彭家的供奉蛊师,肯定知晓很多秘密,否则彭家也不会要杀她灭口。

    为了保护这个妹妹,鹿白鱼甚至给杨璟透露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也更加验证了杨璟的一个猜测。

    鹿月娘之所以给李婉娘下蛊,自然是受了彭家人的胁迫,但李婉娘无法开口说话,杨璟也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而根据鹿白鱼透露出来的情况,鹿月娘竟然是受了阎立春的指使!

    这倒也合情合理,鹿月娘在彭家是负责保护阎立春,而阎立春又是一个骄纵善妒的女人,连外人都觉得李婉娘和彭连城有奸情,身为妻子,阎立春又岂会不知。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年代,若放在寻常家庭,男主人出去偷个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阎立春是谁?

    她是当朝最受宠的阎贵妃的堂妹,很多人都通过她来巴结这位贵妃娘娘,她本来就读书不多,一朝得了富贵,自然会变本加厉地索取,变得更加的霸道,慢说纳妾取小,彭连城便是逛逛青楼喝喝花酒都不行的。

    但就如先前顾虑的那样,地方官员们都想通过阎立春来巴结阎贵妃,巴陵县的杨知县会不会也是这样,这就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杨璟也有些理解为何杨知县和宋慈并未声张,而是选择偷偷展开调查了,阎贵妃如今炙手可热,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们也不敢动阎立春。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也感到有些憋闷,这样的事情在古代官场是见惯不怪,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冤假错案了。

    “哎...”杨璟轻叹了一声,伸了伸懒腰,此时才发现夏至丫头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夏至虽然最终没有给李婉娘下蛊,但终究还是受不了胁迫,差点就铸成了大错,眼下家人都死了,曹家即便肯接纳她,日子怕也不会好过,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虽然早熟,但也难免迷茫和不知所措。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朝她笑了笑。

    夏至抬起头来,勉强挤出笑容,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忐忑。

    杨璟本想向唐冲打听一番,那云狗儿平日的做派,到底是何原因,让鹿月娘和鹿白鱼姐妹对他恨之入骨,但唐冲似乎受了嘱托,总是避而不谈,杨璟也就不再追究。

    这一路颠簸,抵达巴陵县衙之时,日头已经下山,杨璟报了身份,那门子微微一惊,慌忙回去通禀,捕头王斗不多时就走了出来。

    “王大哥!”

    见得王斗安然无恙,杨璟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患难一场,见得杨璟和夏至无事,王斗也是一脸的惊喜:“杨兄弟!”

    “几位差爷都没事吧?”杨璟连忙问道。

    王斗笑着答道:“兄弟们已无大碍,杨兄弟且随我去拜见知县大人。”

    王斗刚开口,却见得唐冲就站在台阶下的马车边上,不由警惕起来,那日可就是唐冲和周南楚对他和兄弟们下的狠手!

    杨璟此时才反应过来,倒是忘了这一茬,当即就想要解释,岂知王斗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如临大敌,也没有让人出来抓捕唐冲,想来宋慈已经让人给县衙打过招呼了。

    杨璟也需要顾及别人的感受,便朝唐冲说道:“唐大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晚些再来接我吧。”

    唐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正要驾车离开,却听王斗说道:“杨兄弟就别破费了,衙门里有住的地方,就安顿在这里吧,让他…让他从后门进来吧。”

    王斗的反应也让杨璟有些愕然,正要推辞,却听王斗继续说道:“杨兄弟就别推辞了,兄弟们虽然受了苦,但知县大人说不要追究了,所以…还是让他进来吧。”

    杨璟一想到宋慈既然跟鹿老爷子谈过,又有江陵府密探苏秀绩作证,鹿月娘和唐冲等人的嫌疑应该是洗脱了的,当即也就释然了。

    不过王斗还是提醒了一句:“兄弟们毕竟还是有些火气,脸色可能不会太好看...”

    这王斗也是个老实人,他也是受害者,也被唐冲和周南楚打伤,但他却不提自己,可见肚量还是有的,杨璟也不由心生佩服。

    唐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周南楚对他冷嘲热讽吆五喝六他都能忍,捕快们给些脸色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个也是情有可原,改日小弟请各位捕快哥哥吃一顿好的,给各位赔罪,哥哥们还请多担待才是…”

    王斗见得杨璟如此低姿态,心里的怨气也就消了,给唐冲指明了后门的方向,便带着杨璟到了后衙。

    杨璟本想到李婉娘那里去,王斗却说杨知县要见他,便将解蛊的草药交给夏至,让她先到曹家院子里,看一看李婉娘的情况,提前熬煮中药。

    杨璟与王斗在花房里坐了一会儿,穿着便服的杨知县也就到了,杨璟赶忙站起来行礼,杨知县摆了摆手,便坐了下来。

    “杨贤侄安然无恙,本官也算是安心了,那曹氏的事情,还要贤侄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了。”

    李婉娘差点被人杀死在县衙里头,险些就成了杨知县的仕途污点,若李婉娘保不下来,最终死了,便会影响杨知县的政绩考核,这已经成为了杨知县的一块心病,见得杨璟回来,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杨璟今次回来就是以李婉娘为突破口,调查案子的真相,有了杨知县的表态,也就安心了不少,当即拱手道:“在下必定全力而为。”

    杨知县是亲眼见过杨璟抢救李婉娘的,这种起死回生的手段,他也是闻所未闻,听得杨璟如此应允,也是大喜,连忙让王斗好生安顿杨璟住下来。

    杨知县又询问了那日落霞村遭伏之事,杨璟也不着痕迹地提到宋慈,杨知县听杨璟亲口证实与宋阁老有交情,也就放心下来,寒暄了几句也就回去歇息了。

    杨璟心挂着李婉娘的情况,便来到曹家的院子,王斗吩咐杂役给杨璟和唐冲收拾房间,便带着张证,来曹家院子寻杨璟。

    虽然查明了李婉娘是被人下蛊,但曹恩荣想要害李婉娘却是不争的事实,大儿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二儿子又等着吃官司,又只能住在衙门里头,如同软禁一般,曹家也是愁云惨淡。

    然而杨璟进了院子之后,曹老夫人便迎了上来,连冷峻严厉的曹老爷子都难得地朝杨璟笑了笑,不过笑容比哭还难看。

    杨璟心里也犯嘀咕,若不是他查出胡桃是病因,也不会牵出曹恩荣的罪行,可以说是杨璟将曹恩荣送进牢里的,曹家人应该恨他杨璟才对啊。

    “杨兄弟,咱家婉娘的命可就全靠先生了!”曹老夫人紧紧握着杨璟的手,却是将一只钱袋子一同塞进了杨璟的手里。

    杨璟越发愕然,但看着曹老夫人两眼含泪,也做不得假,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状况,这种情况下,杨璟也不可能会收她的钱。

    “杨某虽然不才,但也略懂医术,救死扶伤是本分,老夫人不必如此的…”

    曹家老爷子见杨璟推辞不收,也在一旁劝道:“杨兄弟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我曹家的一番心意,你要不收,这老婆子今晚是睡不着的,就收下吧…”

    杨璟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慢说王斗等一众官差,便是低贱的仵作办事,也都有开手钱和洗手钱等诸多名目,衙门更是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办事走关系使银子,人情往来,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若自己坚决不收,反而让曹家不放心,便也就收下了。

    他也不想在苗寨里头受气,想要出来独立生活,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他救下李婉娘也是事实,收点钱也不过分。

    “既是如此,我就先进去看看大夫人的情况了。”杨璟微微拱手,正要进门,却又听曹老夫人问道:“杨兄弟,如果我那苦命的儿媳能开口说话了,能不能让夏至丫头第一时间通知老身?老身有些事想问问她…”

    杨璟下意识点了点头,跨进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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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解蛊

    杨璟正打算进房查看李婉娘的情况,可听得曹老太太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敞亮了。

    先前抢救李婉娘之时,曹老爷子的态度可与那曹恩荣相差无几,对这个儿媳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现在却来了个大转弯,又变得这般关切李婉娘,杨璟一时半会儿没能想明白,如今算是心里清楚了。

    曹恩荣给李婉娘的桂花糕里放胡桃,导致李婉娘过敏,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真正导致李婉娘病危的原因是下蛊,但曹恩荣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这是两个案子。

    虽然事出有因,但李婉娘若果真与彭连城有奸情,却又需要另案处理,无论如何,曹恩荣蓄意谋杀嫂子,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死案!

    眼下曹恩直因为沉船而下落不明,这么久过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曹恩荣也因为谋害嫂子而被处死,曹家可就雪上加霜,李婉娘眼下并无子嗣,曹恩荣也没有子女,如此一来,曹家怕是要绝后了!

    所以曹老爷子和曹老太太便将心思打到了李婉娘的身上,这古时断案,讲究个法不外乎人情,有时候主审官员的主观判断,也能够影响案件的判决,而很多律法也都是建立在礼法的基础上。

    人常说情理情理,在古时的很多情况下,人情有时候还会放在律法的前面。

    归根结底,封建社会的法律,并不能代表底层人民的利益,更多的是为官僚和上层管理者服务,士大夫阶级的特权更是大到让人匪夷所思。

    若果李婉娘和彭连城真有通奸的事实,那么曹恩荣为了维护家族名声,为了维护兄长,为了礼法正统而惩戒李婉娘,也就情有可原,他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虽然无法让他脱罪,但想要减刑却是不难。

    再者,如果李婉娘主动为曹恩荣求情,不追究曹恩荣的责任,所谓民不举官不告,在李婉娘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曹恩荣想要脱罪也就不难了!

    “这就是曹家老头老太的打算!”杨璟想通了之后,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烦闷。

    不管李婉娘与彭连城之间是否真的有奸情,单说曹家二老这种做法,就让杨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理解二老救子心切的心情,但这样却又将李婉娘看成了什么?

    杨璟对后世法律系统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很难理解古代这种对象不同标准也不同的办案理念。

    不过李婉娘因为过敏而引发喉头水肿,后来又让他做了气管切开术,想要开口说话也是没办法。

    杨璟想要从李婉娘这里得到新线索,就必须让她开口,也就打消了心里的诸多顾虑,将精力投放在了治疗李婉娘的身上。

    因为需要杨璟救治李婉娘,而夏至带着杨璟的嘱托和药物,曹家的人也不敢再打骂夏至,待得杨璟进房,夏至丫头已经将解蛊的药汤准备好。

    杨璟想起鹿白鱼的嘱托,也没有立即用软管给李婉娘灌药,而是查看了一下李婉娘的情况,发现她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这才曹家的人温着药汤,他却带着夏至丫头回到住处,又跟王斗等人吃了些东西,这才回到曹家的院落。

    曹老爷子等人见杨璟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心里也是干着急,不敢催促杨璟,生怕影响了杨璟治病的心情。

    这段日子曹恩荣在牢里没受太多苦,那为了儿子能好过一些,曹家也给县衙里头的牢头以及一干胥吏塞了不少钱,李婉娘早日能醒,就能早日向杨知县求情,再使些银子,儿子也就能脱身了。

    所以他们对杨璟也是毕恭毕敬,却不知杨璟跟他们一样着急。

    他对蛊毒也是一知半解,鹿白鱼嘱托过,这解蛊药除了药汤之外,还有一味药引,需要在子时加入药引,让李婉娘服下药汤,这蛊毒才能解除。

    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杨璟也不敢冒险,只好老老实实照做。

    房里有些闷热,又需要避嫌,所以杨璟便将房门打开,李婉娘安置在屏风后头的卧室里,他与夏至丫头则在前厅纳凉等候。

    期间曹老爷子和曹老太太也来看过几次,见得夜深了才回去歇息,倒是留下一个三十余的厨娘,守在房间外头,听候杨璟的差遣,顺便及时报告情况。

    杨璟与夏至低声聊着,小丫头渐渐就在桌上趴着睡着了,毕竟坐了大半天的马车,回来就接着忙活,加上心里抑郁,听着杨璟那低沉温柔的声音,这丫头想不睡着都难。

    杨璟当法医那伙儿经常熬夜加班,晚上失眠也是常事,守到凌晨简直就是小事一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忍叫醒夏至,给她披了件衣服,便让门外的厨娘去将药汤取来。

    待得厨娘送药汤进来不久,外头便传来了打更声,杨璟从勘察箱里取出一包药散,也就是鹿白鱼交给他的药引子,混进了药汤之中,便小心地用软管灌喂给了李婉娘。

    杨璟对于蛊毒也颇感兴趣,灌药之后便守在一边,过了约莫五分钟,李婉娘的肚子便开始咕噜噜地打响,杨璟也不好掀开衣服,用手轻轻按在肚皮上,分明能够感到肚肠在翻滚蠕动。

    想起鹿白鱼的嘱托,杨璟便朝一旁的厨娘低声吩咐了一番,那厨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听到杨璟的交代,一张脸也红了起来。

    不过主子的身体要紧,她也不敢迟疑,到角落里提来了红漆马桶,便要将李婉娘扶起来。

    虽然她粗手大脚,但由于李婉娘还插着喉管,掣肘颇多,她也是手忙脚乱。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的夏至许是听到了动静,醒过来之后赶忙进来,杨璟早先就提醒过她,见得李婉娘肚子开始咕噜噜直叫,知道李婉娘要排泄蛊毒,见到杨璟还干杵在那里,当即红着脸道:“杨大哥你先出去吧…”

    杨璟这才醒悟过来,尴尬一笑,连忙走到外头来,这才站定没多久,屏风后面便传来稀里哗啦扑哧叮咚的声音,一股股恶臭随之弥散开来。

    虽然门窗都开着,杨璟连尸臭都不怕,但人的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杨璟也是尴尬地走出房间,守在了房门外头。

    过得一刻钟的样子,夏至丫头一脸惊喜地跑出来,朝杨璟报道:“杨大哥,大夫人醒了!”

    杨璟也没想到这解蛊药竟然立竿见影,正要进去查看,又被夏至拦了下来,红着脸低声道:“杨大哥…你先回避一下,房间还得措置一下…”

    杨璟一想,也就笑而不语,干脆走到院子里头仰望星空,不久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想来该是那厨娘将马桶给提出来了。

    待得夏至将他叫进房里之时,房间里已经点了熏香,地板上也撒了一层薄薄的草灰,气味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李婉娘那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些血色,见得杨璟进来,似乎有些吃惊,待得杨璟开口,她才点了点头,似乎认出了杨璟的声音。

    杨璟先前就怀疑过,李婉娘虽然是昏迷状态,但说不定能够听到声音,就类似一些植物人能够听到亲人的呼唤一般,如今看来,李婉娘确实认得自己的声音。

    不过李婉娘还插着喉管,想要开口说话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解蛊药还需要服两次,杨璟低声安慰了一番,她就再度睡了过去。

    杨璟和夏至走出房间,刚刚坐定,那厨娘便回来,小心地朝杨璟问道:“杨先生…咱家大奶奶…能…能开口说话了没?”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这厨娘也是个老实人,曹家二老让她在这里守着,她倒也算尽忠职守,正要如实相告,杨璟的眸光却陡然一寒,而后又恢复了正常。

    “你回去告诉老爷子和老夫人,过得今夜,你家大夫人就能够开口说话了。”

    那厨娘闻言,顿时大喜,道谢之后便匆匆离开,要给曹家两位老人报喜去。

    夏至丫头却心里迷惑,她刚才分明听杨璟说,解蛊药必须连服三日,那喉咙的管子也暂时没办法取下来,怎么杨璟却跟这个厨娘说明日就能开口说话?

    杨璟见得夏至丫头一脸迷惑,嘴唇翕动,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才闭了嘴。

    “丫头,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些吃食,一会儿过来替你。”杨璟如此说着,趁势在夏至的肩头上捏了一把。

    对于夏至而言,杨璟算是她的依靠,但杨璟却从未轻薄过她,便是两个人被困在棺材里头,杨璟也都并未越矩,这次杨璟捏她肩头,看似自然随意,但夏至也收到了杨璟的暗示。

    她不知道杨璟具体的意图,但她知道杨璟绝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当杨璟离开之后,她便开始害怕起来,总觉得门外黑漆漆的,影影绰绰,阴森得吓人,仿佛随时有危险袭来一般。

    她也不知道杨璟什么时候会回来,想要出去找人,又不放心李婉娘一个人待着,只能巴巴地盼着,时间越长,心里越是发虚,这种恐惧随着时间而不断叠加,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可她却又不能将这种害怕表现出来,她身子僵着,坐在外厅里头,死死盯着门外的黑暗,连进房去跟李婉娘待在一起都不敢,仿佛只有这门口的几尺开阔,才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来面对未知的危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于夏至来说,可能只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个时辰,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就像催命鬼的脚步,直接踩在她的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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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设伏

    四月初的深夜还算凉快,到了下半夜,暑气渐渐消退,蛐蛐和初蝉也开始聒噪起来。

    杨璟穿着皂衣,隐没于夜色之中,与唐冲躲在后衙的小径边上,透过拐角,他就能够清楚看到曹家小院两侧悬挂的灯笼,王斗以及一干捕快暗中则将整个后衙都包围了起来。

    衙门虽然不差钱,但也不会这么铺张浪费,灯笼也不会烧一整夜,大家都入睡后,灯笼就会被吹灭,但因为杨璟需要整夜看顾李婉娘,是故只有曹家院子亮着灯笼,格外的显眼,但凡有人进出,必定会被看到。

    杨璟之所以散布李婉娘即将开口说话的假消息,就是要引蛇出洞!

    在那名厨娘紧张兮兮地询问自己的时候,他陡然醒悟过来,才决定用这一招。

    上一次他来曹家小院抢救李婉娘之时,才刚开始逼问夏至丫头,便有人去杀夏至的家人,如今他已经知道真凶并非鹿家的人,如何抓住夏家灭门案的真凶,也一直在杨璟的考量当中。

    这个灭门凶手极具分量,因为抓住这个真凶,就能够拔起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揪出买凶杀人的主使,而在鹿月娘不敢抛头露面的情况下,这个凶手的证词,也就变得极其关键了。

    从灭门案的详情来看,这些人在杨璟接触和审问夏至丫头之时,就已经察觉到危险,这说明他们的眼线就安插在了衙门里头,或者说他们的眼线能够比较容易地进出衙门。

    这两天李婉娘之所以安然无事,除了因为夏家灭门案和王斗等人遭伏击,衙门增强了守卫之外,李婉娘命悬一线,而且无法开口讲话,也是真凶没有下手的一个原因。

    但杨璟的归来肯定会引起他们的关注,吸引极大的注意力,因为杨璟是李婉娘的救命恩人,而且杨璟起死回生的传闻早已散播开来,而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便传出李婉娘第二日就能开口说话的消息来,相信无论是真凶还是幕后主使,都会坐不住。

    所以杨璟便借口找食,却暗中让王斗调集所有捕快,将后衙的通道以及关键位置都把守起来。

    因为他相信今夜就是动手的最好机会,否则等到明日,李婉娘能开口说话,必定要将秘密全都吐出来。

    而眼下正是衙门防备最森严的时候,潜伏在衙门里的眼线不可能独自行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一定会请高明的杀手来刺杀李婉娘。

    如果杨璟推测没错的话,那么这个凶手,应该就是制造夏家灭门惨案的真凶!

    他曾经答应过夏至,一定会替她抓住凶手,报仇雪恨,如今又不得不将夏至丫头独自留下,让她充当诱饵,迷惑敌人,杨璟心里也是担忧得紧。

    他那捏着长刀的双手早已被汗水湿透,刀柄上缠绕的丝线都浸湿了,但他却毫无察觉,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投在了曹家小院的门口。

    灯笼散发昏黄的光芒,照亮小院门前的方寸之地,就像在黑暗之中垂死挣扎的火种。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杨璟心里也越发紧张,因为他在房间里就故意大声地跟夏至嘱托过,他只是出去找些吃食,下半夜会回去替换夏至。

    可如今已经到了下半夜,却仍旧没人上门,演戏演全套,刺客再不上门,他也只能提着预先准备好的食盒回去,如此一来,夏至会安全一些,但刺客会更加的警惕,甚至有可能放弃刺杀!

    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刺激杨璟的眼睛,火辣辣地难受,但他仍旧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

    而他身边的唐冲却如同衙门口的狮子一般,仿佛暂时失去了生机,甚至连一丝人类的气息都收敛了起来。

    那夜色之中,唐冲脸上的刀疤显得更加的坚毅和狰狞,他的腰刀还未出手,只是虚按着刀柄,口中正在无声地自言自语,仿佛他身边有个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亡灵一般。

    “笃笃笃!”

    衙门后头的小巷里又传来了打更声,杨璟咬了咬牙,正准备放弃蹲守,走进院子去接应夏至,却被唐冲一把按住了!

    那院门前面的光圈之中,果然出现了一条黑影!

    “刺客果真来了!”

    杨璟的心脏开始狂跳,虽然他也经历过不少凶险,但这个刺客能够避开王斗和诸多捕快的重重把守,进入到后衙,直逼曹家小院,足以说明他对衙门的布局了若指掌,更说明他武艺高强!

    那黑衣刺客似乎生怕惊醒曹家的人,也不破门而入,而是越上院子的矮墙,翻了进去,端得是身轻如燕!

    杨璟担心若是迟来一步,夏至丫头就会被刺客杀死,当即朝唐冲沉声道:“行动!”

    唐冲乃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早就看出这刺客的不凡,而且他与周南楚带着鹿月娘去提醒夏家之时,极有可能与这刺客有过遭遇,哪里还需要杨璟吩咐,早就提前一步冲出去了!

    杨璟紧握手中长刀,赶忙紧随而上,才跑到门口,便听得一声尖叫划破夜空,而后便是刀兵相撞的金铁之声!

    “嘭!”

    为了吸引刺客的注意,扰乱刺客的心神,又为了提醒曹家的人,更为了向王斗和捕快们示警,杨璟毫不犹豫就踢破了门扇!

    夏至丫头适才那一声惊叫足以唤醒沉睡的人们,此时杨璟一脚破门,更是振聋发聩!

    杨璟提刀而入,果然见得唐冲正与那刺客缠斗,唐冲虽然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但刺客却也不惧,可见得杨璟进来支援,那刺客也是仓皇要逃!

    这等程度的刺客,必定比狼还要凶狠,比狐狸还要狡猾,比蛇还要毒辣,比兔子还要警醒,杨璟既然已经出现,他又岂会不知自己中了埋伏!

    见得刺客要逃,杨璟又岂能放过,他虽然对刀法一窍不通,只会凭借蛮力来乱挥乱砍,但好歹有现代搏击术的底子,反应和速度也都不差,有唐冲在前头挡着,杨璟便能够伺机对刺客下黑手了!

    唐冲和刺客厮杀的范围很大,他们不断在院子里躲闪腾挪,兵器的碰撞也越来越激烈,刀兵相撞之时,甚至能够看到火星四溅!

    杨璟在战场外游弋,如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蠢蠢欲动,虽然一直没有出刀,却同样给了刺客莫大的压力,因为他需要分神警惕杨璟的偷袭,使得唐冲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见得如此,那刺客也是慌张起来,硬拼了一刀,唐冲的刀刃都卷了口子,刺客却趁机往院墙的方向退走!

    唐冲也不啰嗦,更没有喊话,默默拖刀而上,闪电般前踏一步,出刀将刺客给拦了下来!

    这刺客也是老手,拿唐冲没法子,便将矛头转向了杨璟!

    杨璟一直在旁边伺机偷袭,而且从他握刀的姿势就能看出他蹩脚至极的刀术,但刺客与唐冲旗鼓相当,杨璟就是唐冲这边的优势。

    想要打败唐冲,想要逃走,先解决容易解决的杨璟,应该是刺客的不二选择!

    杨璟也是心头大骇,他自问不是唐冲的对手,适才看得二人厮杀缠斗,几乎刀刀到肉,看得惊心动魄,自己几次三番想要出手偷袭,都不敢上前去,眼下刺客却转攻自己,杨璟只能举刀格挡!

    “铛!”

    刀刃对撞的这一瞬间,杨璟只感到手臂一麻,一股冲击力仿佛贯通了整条臂骨,手中长刀一下就被磕飞了出去!

    眼看着刺客的刀刃再度落下,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满满的恐惧占据着心灵,这真叫弄巧成拙了!

    然而那刺客的刀刃没能落下来,因为杨璟看到唐冲就在刺客的背后,朝刺客劈出了力大无穷的一刀!

    大难得脱,劫后余生,杨璟也是肝胆俱裂,惊魂甫定,四周却陡然想起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院落三面矮墙上纷纷冒出一排排人头来!

    “大胆狗贼,竟然潜入县衙行凶,还不束手就擒么!”

    王斗一声大喝,从院墙上跃下,稳稳落地,那沉稳的脚步仿佛扎根地底一般!

    “唰!”

    王斗和捕快们纷纷抽刀,捕网和牛皮索钩爪之类的器具不断往那刺客的身上招呼,终于将那刺客给制服了!

    杨璟见得尘埃落定,这才暗呼庆幸,双脚发软,就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可又陡然醒悟过来,赶忙冲进房间,见得夏至丫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挂满了惊恐的泪水,又看了看内卧,发现李婉娘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门外已经安静下来,王斗命令其他捕快地毯式搜索县衙四周的大街小巷,想要将这刺客的同伙和接应者都给揪出来。

    杨璟将夏至扶起来,这才重新回到了院子里头。

    无论是杨璟唐冲还是王斗和捕快们,谁都想看一看这个凶手的真面目,当即给他缴械,捆绑了手脚,这才取了包裹着刺客的捕网,扯下了刺客的面纱。

    “怎么是你!”

    当面纱被揭开的那一瞬间,王斗和捕快们,甚至于杨璟,都惊愕得目瞪口呆!

    杨璟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阴鸷凶狠的刺客,与那个满是官僚气的年轻人联系在一处!

    还记得当初他与夏至到夏家去调查灭门案之时,这个年仅二十四五的刑案推吏,对杨璟是那么的不屑一顾,不冷不热高人一等的嘴脸,便是现在都让杨璟有些忘不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家世背景不俗,走后门当上的刑案推吏,慢说与诸多佐贰官,便是与杨知县都有着不浅的交情,本身又是主管刑名的推吏,竟然就是幕后的真凶!

    “难怪除了鹿月娘周南楚和唐冲之外,再没有别的脚印和痕迹,难怪那些仵作会犯低级错误,将尸体都搬出来,更是将现场破坏得一塌糊涂,因为他就是真凶!”

    杨璟想起当初在夏家凶案现场的情形,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真凶就在他的眼前,这根本就是灯下黑啊!

    周文房当时就光明正大地对他不冷不热,就装出一副草包推吏的姿态,大摇大摆在杨璟的面前摆谱,以致于杨璟根本就没想到凶手竟然一直没有离开,竟然就是这个周文房!

    杨璟心里很难受,不是因为自己被周文房愚弄了,而是自己同样也犯了低级的错误,他专注于分析脚印等痕迹,想从专业角度来解决问题,却忽略了人的因素,第一个发现凶案现场的人,往往能够带来第一手最直观的线索,也正是忽略了这一点,杨璟才没有及时发现周文房的嫌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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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献功

    周文房的落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璟虽然设下了埋伏,但也没想到钓起来的大鱼会是衙门里主管刑名的刑案推吏!

    但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没有得到答案之时,想破脑袋都毫无头绪,可一旦知道了答案逆推回去,一切便都有了解释,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

    他是衙门里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能够随时掌握案情侦查进展的人,他的身份给他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更给了他最完美的掩护!

    而且他还是一个善于揣摩心理的人,利用了逆向思维,知道如果自己太过规矩,反而容易引起怀疑,便装成一个仗势欺人,举止高调傲慢的人。

    由于这样的人很容易受到瞩目,反而让人下意识将他排除出怀疑的名单。

    再者,谁又能想到,平日里不冷不热的读书人,竟然拥有如此高强的身手和武功!

    后衙的骚乱使得居住在里头的那些失踪者家属纷纷醒过来,他们点起灯笼,聚集在了曹家的小院里头,当他们发现周文房竟然想要刺杀李婉娘,这些人都感到非常的紧张。

    县衙将他们安置在衙门里头,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可极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们性命的凶手,竟然就是衙门的人,谁还敢相信衙门能保护自己?

    杨知县根本就没来得及穿官袍,甚至连便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只穿着睡衣,披了件轻袍就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周文房一身夜行衣,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当场就沉下脸来,杨璟甚至能够看出他的身子在发抖!

    杨璟虽然对官场不算熟悉,但他也知道古时官场有连作制度,被举荐人一旦犯事,举荐人也要承担责任,甚至要承担主要责任。

    刑案推吏以及县衙里头的胥吏任免自由度比较大,重头职务的任免更是要主官亲自把关,刑名和钱谷乃是一县机构最主要也是最关键的两块,刑案推吏出了事情,他这个知县大人也要担很大的责任,更漫说周文房是通过走人脉关系才进的衙门!

    客观上来说,杨璟巧设埋伏,捉拿想要灭口的凶手,是好事一件,而且周文房极有可能就是夏家灭门的真凶,捉住一个人,就能够连破两桩大案,绝对是让杨知县睡觉都能笑醒的大好事。

    然而要命的是这凶手偏偏是衙门的公人,还是极其重要的刑案推吏,主管刑名却又监守自盗,知法犯法,这简直就是一桩丑闻了!

    至于周文房会不会认罪,杨璟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担心,因为在这个刑讯逼供合法化甚至成为获取口供最主要手段的年代,只要狠得下心,就不怕得不到口供。

    而古时断案秉持“口供”为王的规矩,只要嫌疑人开口认罪,那就是铁板钉钉的死案,对证据的要求反而就不高了。

    所以杨璟根本就没有担心周文房会守口如瓶,他虽然没有刑讯逼供的经验,但后世许多逼供的手段他都是知道的,而且这些手段残酷且巧妙,让人根本就看不出虐待的痕迹!

    只是杨璟毕竟不是公差,他能够参与调查,一部分原因是归咎于他与宋慈,或者说宋风雅之间那一点情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接连找到线索,并救下了李婉娘,替杨知县避免了另一个丑闻。

    杨知县刚刚上任不久,这新官三把火还没烧透,就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又加霜,接二连三出现这样的事情,真真要将他往死里逼了。

    这事儿一旦上报到江陵府,他这个知县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也难怪他会满脸阴沉了。

    杨璟很快就想清楚了这里头的弯弯道道,见得全场死寂,他连忙装出一脸的惊喜,走到杨知县的面前来,躬身行礼道。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

    杨知县本来就觉得自己仕途无望,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听得杨璟如此说道,脸色更加阴沉,王斗等人也是暗自替杨璟捏了一把汗,平日里看杨璟也是个机灵人,怎地这样的当口就犯糊涂,哪壶不开提哪壶,眼下道贺在别人看来可就是**裸的嘲讽了!

    毕竟是先入为主,杨璟几次三番在杨知县的面前展现过人的智慧与能力,杨知县又是久经官场的人,经历了初时的不悦之后,便听出杨璟话中有话,当即缓和了脸色道:“敢问贤侄,我这衙门里头出了这等害群之马,又何喜之有?”

    杨璟当即轻笑道:“知县大人早已察觉这周文房心怀不轨,暗中嘱托在下设下埋伏,命王捕头等一干官差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可谓运筹帷幄之中,才将这害虫给揪出来,不仅救了曹氏一命,还清理了衙门的害群之马,这可是百姓之福啊!”

    王斗等人一听,顿时露出喜色来,心里头却是佩服不已。

    今夜这埋伏分明就是杨璟的计策,但他却将功劳全部都推到了杨知县的头上,照着这个说法,杨知县早就对周文房产生了怀疑,这才巧设妙计,引蛇出洞。

    如此一说,杨知县虽然用人不淑,但却洞察在先,又主动消除了危害,换了一个说法,但后果却截然不同!

    如果是被杨璟甚至于下面任何一个人揪出来,都够他杨知县吃一壶,可杨璟这么说,那就是杨知县自己揪出来的凶手,便是江陵府追究起来,最多也只是叱责或者罚俸,官帽子至少是保住了!

    再者,如果通过周文房能够牵出夏家灭门等案子的真相,破获这一系列大案,杨知县非但能够将功折罪,甚至还能够获得嘉奖!

    王斗等人佩服杨璟能够将功劳让出来的广阔心胸,更佩服他对时机的洞察,在察觉此事对杨知县的影响之后,果断作出了决策,却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杨知县一把!

    而且细细想来,如果杨璟不把功劳让出来,那么他就彻底得罪了杨知县,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狗急跳墙的地方官可是相当可怕的。

    他只不过是个外人,却揪出凶手,揭发县衙用人不当,害得杨知县落马,自己绝对也讨不了任何好处,再者,他一个白身平民,却调动王斗等公差来办事,若真要追究起来,势必要将宋慈这样的人物牵扯进来,官场的一些不成文规矩和潜规则又要曝光出来,到时候杨璟非但讨不到好,还会成为公敌,怎么死都不知道!

    王斗等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常年行走,上至乡绅大户,下至贩夫走卒,平日里官场人物的迎来送往,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就坡下驴,纷纷附和杨璟的说法,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能逃出杨知县的掌控一般!

    杨知县确实对杨璟有怨气,正不知如何收场,见得杨璟如此表现,心头狂喜不已,当即呵呵一笑道:“本官确实早就知道周文房是个害群之马,今夜也是略施小计,让他原形毕露,不过若非杨贤侄机警,这件事也办不成,各位兄弟也都辛苦了,待本官亲自审问完毕,归结了案子,再好生犒劳犒劳大家!”

    杨知县如此一说,杨璟便与王斗等人相视一笑,而后极其应景地欢呼起来,那周文房一声声冷笑,却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之中,被王斗让人押离现场,单独关押了起来。

    杨知县又对那些失踪者的家属好生安抚了一番,增派人手来把守防备,才使得众人安心地散去。

    他让王斗亲自带人守在李婉娘的门前,这才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贤侄忙活了大半夜,且随本官下去歇息歇息,本官还有几两上好的云雾茶,咱们好生聊一聊。”

    杨知县的态度转变之快,虽然让人有些吃惊,但细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若说他先前对杨璟客气,是因为杨璟与宋慈有交情,那么现在却是在佩服和感激杨璟本人了。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命案凶案一件件发生,弄得他焦头烂额,连被保护在后衙的家属都受到刺杀,接二连三雪上加霜,若非杨璟一次次挽救,他这顶乌纱帽早不知丢了多少回了!

    “在下实是惶恐,不过尊者赐,不敢辞,在下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知县本以为杨璟会挟恩求报,没想到杨璟却仍旧毕恭毕敬,有礼有节,心里越发赞赏,呵呵一笑,便拉着杨璟的手腕,往内衙走去。

    这内衙可不比其他地方,那是县官老爷与内眷居住之地,寻常人等是不得入内的,杨知县能够将杨璟带进去,说明已经将他当成心腹来看待了。

    漫说杨璟对宋风雅有救命之恩,便是杨知县称他一声恩人也不过分,杨知县非但带他入内衙,甚至还让丫环们将妻妾们都叫起来,要给杨璟见礼。

    这杨知县统共一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眼下暑气虽去,但妻妾们都是贴身轻纱睡服,杨璟岂敢唐突冒犯,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卑微,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谁还能看得起你?

    杨知县既然将自己当成心腹,除了对自己示好,自然也是担心杨璟会反口,毕竟冒领杨璟功劳这个事情,就捏在杨璟的手中,杨璟如果太过见外,反而让杨知县无法安心。

    念及此处,杨璟也不敢再推脱,与杨知县坐了一会儿,内衙的各位夫人奶奶也都款款而来,房内顿时一片芳香,春色靡靡。

    宋时文官地位尊崇,对进士出身的官员选拔也很严格,其中就有一项仪容的审核,也就是长相决定收入,正经出身的官员个个都是风姿绰约,仪表非凡,在身高和容貌上都有着不同等级的审核标准。

    杨知县乃是科举出身,本身就面容清矍儒雅,风度翩翩,虽然沾染了不少官僚气,但文人的底蕴还在。

    不过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又常年忙于公务,怕是难以应付这些正当狼虎之年的夫人们。

    这些个夫人们一见血气方刚又仪表非凡的杨璟,顿时两眼放光,新进门的四姨娘正当受宠,不缺雨露滋润,倒也没有太过大惊小怪,其他各房的姨娘年纪大了,一个月也轮不到几天,正是思渴的时候,见得杨璟这么个青年才俊,自然是心猿意马的。

    杨璟起初也有些惊讶,这些奶奶们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富贵小姐,没道理不懂礼节,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该是杨知县在试探自己呢。

    说他不好色,那是假话,杨璟也是男人,任谁见得这等场面,也难免浮想联翩,但他想到杨知县的试探,便暗自吸了一口气,沉静了下来,可谓目不斜视,举止言谈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杨知县见得此状,不由暗自点头,借口夜色已深,便让妻妾们都回去歇息,自己则与杨璟开始谈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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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夜审

    杨知县的妻妾们离开之后,仿佛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杨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不再拘束,如释重负一般。

    杨知县让丫鬟们都退下,这才开口道:“这段时间多得贤侄相助,本官以茶代酒,敬贤侄一杯。”

    杨璟连称不敢,杨知县抿了一口茶,而后笑道:“贤侄切莫推辞,你我乃是同宗本家,本官年长,若贤侄不嫌弃,你我二人便以叔侄相称如何?”

    杨璟正要推辞,却见杨知县摆手道:“不瞒贤侄说,若没有贤侄帮忙,杨某人也是焦头烂额,贤侄是个有本事的人,绝非池中之物,杨某人也算是先烧个冷灶,贤侄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叔叔了。”

    杨知县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璟也不好再拒绝,他本就想着离开鹿家寨子自谋生路,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这县衙也算是不错的选择,起码解决了吃饭问题,才能去谈人生理想嘛。

    “既然知县大人看得起,在下也就厚着脸皮喊一声杨世叔了。”杨璟如此说着,站起来就要拜,杨知县赶忙扶起,拉着杨璟的手腕哈哈大笑,两人顿时亲近了不少。

    落座之后,杨知县继续说道:“贤侄啊,这衙门里头的人我是信不过了,不如你暂且留在世叔身边,帮你世叔做事可好?这诸多案子你也比较清楚,这些线索也都是你挖出来的,思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来措置,我这心里才安稳啊…”

    杨璟早料到杨知县会有这么一出,毕竟自己帮了这么大的忙,杨知县总该有所表示,认个叔侄这些都是虚的,自然要给杨璟一些实质的好处。

    今番牵出周文房,衙门的人事变动势必会引发风暴,县衙的胥吏就会出现空缺,既然将杨璟留在身边,以后选人补缺,自然少不了杨璟的位置,眼下也是让杨璟事先混个脸熟,在衙门里头搞好人脉关系,为以后的上位做准备。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是云狗儿,也是沉船案的失踪者之一,虽然宋慈给杨知县打过了招呼,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杨璟都没办法自由自在地生活,自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杨璟进入县衙当差。

    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杨璟自然不会再推脱,这个案子他跟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眼下终于有了权力去调查,他又岂能放过。

    “既然世叔抬举,侄儿自当铭记在心,尽心办事,不负世叔所托!”杨璟这也是给了杨知县一颗定心丸,只要自己接受了杨知县的好处,也就表明了自己跟杨知县绑在了一条船上,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将今夜之事的真相说出去。

    杨知县果然露出安心的表情来,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好,好,世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今后可就看你的了!”

    杨璟笑着点头,杨知县又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辛苦了大半宿,贤侄先下去好生歇息,明日咱叔侄俩也好大展拳脚!”

    杨知县心病一去,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但杨璟却摇头道:“世叔,以侄儿愚见,当及时提审周文房,以免夜长梦多,他们既然敢杀人灭口,也不多周文房一个,若他死在牢里,又是一桩烂事了…”

    杨知县半夜被吵起来,心情又起起落落,早就困乏不堪,难得心情好起来,又听得杨璟直言不讳,心想难道我这衙门从里头坏到外面了么,谁敢在牢里杀人灭口?

    但转念一想,李婉娘可不就是在后衙被害的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谋害,而周文房可不就自家衙门里头的害虫么?若真被杨璟不幸言中,这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他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着宋朝文人的高傲,又岂能被杨璟看不起,一想起夜审嫌犯,不由忆起自己刚踏足官场之时的拼命劲儿,当即斗志昂扬起来。

    “贤侄说的是,咱叔侄俩这就夜审周文房,哈哈哈!”

    见得杨知县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杨璟也看得出来,这位县老爷其实不算腐坏,本质还是个好官,否则宋慈也不会关照这杨知县,对这位便宜世叔也就多了一份好感。

    杨知县将丫环叫进来,端了凉水来洗脸,精神不由为之振奋,而后换上官袍,便出了内衙,前往县衙大牢提审周文房。

    因为周文房的事情,整个县衙都轰动一时,这不眠之夜是谁都不敢睡,大牢更是戒备森严,看守和狱卒都站得笔直,生怕站歪一些就会被怀疑为周文房的同伙。

    巴陵县是个大县,除了知县之外,下设还有县丞和主簿,但县丞和主簿都是前任县官留下来的老油子,对杨知县阳奉阴违,以致于杨知县很多政令都无法顺利施行,县衙里头更是人心涣散,杨知县有心整顿,却又无能为力。

    如今见得整个衙门仿佛焕然一新,这些胥吏和佐官见着他,便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杨知县心里更是得意,心想多亏了杨璟,若没有这档子事儿,他还没办法借机收拾这些老油子,杨璟可算是自己命中的福将和贵人了!

    杨知县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真正昂起头颅走在这衙门里头,也第一次感觉到,这衙门此刻才真正属于他,自己没办法烧起来的新官三把火,倒是让杨璟给烧起来了!

    杨璟虽然注意到杨知县的变化,但也并未深思,他的心思可都放在了周文房的身上。

    这周文房乃是关键人物,绝对能够接触到核心内幕,只要撬开他的嘴,这沉船案距离真相大白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虽然他对县衙大牢挺感兴趣,但即将要揭开真相,他内心的激动却让他忽视了大牢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穿过大牢的三重铁门之后,杨璟在大牢尽头的一个独立号房,再次见到了周文房。

    这位曾经高人一等的刑案推吏,如今披头散发,却盘坐在稻草之上,少了那股轻浮的狂妄自大,却多了一份让人心寒的深沉和狠辣,可见此人平日里伪装得多么到位。

    他的手脚上戴着镣铐,脖颈上套着木枷,杨璟也不担心他暴起伤人,牢里太脏,杨知县便让人将他提了出来,押到了审讯房里头。

    这审讯房阴暗无光,弥散着一股血腥和腐臭味,血迹锈迹斑驳的各种刑具挂在墙上,摆在木台上,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这些东西上面还附着冤死之人的不甘,周围墙壁上的污迹就好像一张张狰狞惨叫的人脸,房里充斥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杨知县让人将周文房的木枷给取了,让他下跪,可周文房却只是冷笑一声,双腿便像铁焊的一般,竟然死活不跪!

    这些个狱吏都想跟周文房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对他自然不会客气,操起火钳就打在周文房的膝盖后腘窝上,后者闷哼一声,双膝跪地,想要起来,却被狱卒按死在地上!

    杨璟见过太多惨死的尸体,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但听得周文房被打之时传出来的骨折声,也是心里发紧,心想这古时的刑讯逼供可真不是吹的,什么十大酷刑之类的真要亲眼所见,难免要心里发毛。

    杨知县见得周文房这么强硬,心里也来气,这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不说,竟然还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来,杨知县本就要立威,要震慑这些衙门的官差,也先不问案情,将桌上的令签一丢,便下令道。

    “周文房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竟然执迷不悟,还敢藐视本官,先给我打一顿板子!”

    杨璟也是知道,周文房这种硬骨头,想要通过常规手段,很难撬开他的嘴,杨知县在这方面的经验也老辣,先给你来一通杀威棒再说!

    狱吏们得令,三下五除二便褪下周文房的裤子,将他摁倒在刑架上,那牢头亲自操起板子,这才朝杨知县问道:“大老爷,打多少?”

    杨知县眼皮也不抬,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本官没喊停,就一直打,着力打!”

    牢头脸色大变,下意识往杨知县的双脚扫了一眼,发现杨知县双脚尖向外,呈八字,心里会意,便开始啪啪啪打起板子。

    这打板子也是一门技术活,经验老道的人来行刑,看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打得震天价响,打得皮开肉绽,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三五天就能下床也是有的,而有些却声响沉闷,表皮没什么伤口,骨头却被打碎,拉回去也活不过两天。

    据说经验老道的衙役练习打板子的时候,先用衣服包石头,打完之后衣服没事,石头碎完,这就是外轻内重,另一种则是用衣服包着一摞纸张,打完之后衣服破烂不堪,纸张却丝毫未损,这就是外重内轻了。

    犯人家属为了让犯人少受点苦头,常常向行刑的衙役塞钱,看似打得惨不忍睹,实则并未伤及根本,这也是这些衙役赚钱的手段之一。

    牢头之所以要看杨知县的脚尖,也是因为这里头的不成文规矩,如果脚尖朝内,那么就狠命往死里打,外头看不出太大伤势,却将骨头打成渣子,如果脚尖朝外,则表示要留犯人一口气。

    周文房的价值自不必多言,杨知县生气归生气,也不至于糊涂到真个将他给活活打死,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这牢头是个老手,板子到肉便皮开肉绽,真真是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璟不明此道,见得如此惨状,也是生怕真个儿将人打死了,可见得杨知县气定神闲信心满满,也不好说些什么,这周文房倒是不多时就疼痛难忍,昏阙了过去。

    杨知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道:“将他泼醒,本官要问话了。”

    杨璟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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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走水

    第一缕晨曦透过铁窗,溜进了巴陵县衙的大牢,潮湿的大牢仿佛进入了第二个轮回,阴森的气息被驱散干净,看着那阳光,便让人怀念暴晒过的被子的气味。

    杨璟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长长伸了个腰,旁边的杨知县同样萎靡不振,脸色并不好看。

    夜审并不顺利,无论他们问什么,周文房只是闭口不言,即便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牢头和狱卒们虽然已经轻车熟路,诸般刑具也是一一登场,在周文房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痕,烙铁早已将周文房身上的肌肤皮肉烫得一片模糊,期间也不知用冷水泼醒了几次,这个硬骨头却如何都不肯开口。

    刑讯拷问的诸多手段让杨璟眼花缭乱却又触目惊心,他终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屈打成招,为何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了。

    这种程度的刑讯逼供和拷打折磨,杨璟自认是没办法扛过去的,换成是他,说不定早就招供了。

    本想着尝试一下自己的逼供手段,但天色已经亮起来,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周文房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怕是不堪折磨,也只能暂时作罢。

    经过一夜的折腾,杨知县已经很疲乏,听杨璟说要去搜查周文房的住处,希望能够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也是欣慰不已。

    县衙的捕快虽然不少,但如今都分派有任务,连捕头王斗都带着衙役看守着李婉娘的住处,一时间也派不出更多的人手来。

    思来想去,杨知县便让人跟县尉打了一声招呼,让他调拨了几名弓手,交给杨璟来指挥调用。

    县尉这官职由来已久,到了宋朝,县尉是基层武官,负责地方上的除暴安良,缉捕盗贼,防备叛乱的工作,其辖下设置弓手二十名。

    这弓手并非单纯的弓箭手的意思,是有固定配额的,分拨给巡检司和缉盗所等听用。

    到了南宋,弓手的数量也就多了起来,原本直属于县尉的弓手性质也发生了变化,一些大县的弓手甚至多达数百名,而弓手的职责原本是专门缉捕盗贼,不得作于他用,但到了后来,弓手也如手力之类的衙役一般,被用在其他地方。

    比如巴陵县,大牢里头的狱子很多就是弓手,而王斗手下的捕快其实也是弓手,这些开支都需要从县衙的地方财政里头拨付,所以弓手也就变成了万金油,哪里有差遣就去哪里。

    杨璟担心周文房被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幕后之人会提前毁灭证据,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带着弓手前往周文房的住处进行搜证。

    走出县衙之后,杨璟才发现街道上雾气蒙蒙的,一些飞虫悬停在半空之中,嗡嗡飞着,两边的商铺也纷纷打开门做生意,摊贩也渐渐开始上街,处处都散发着食物的热气和香味。

    杨璟也着实是饿了,但终究还是忍着,朝那些弓手说道:“诸位兄弟辛苦了,这差事要紧,等办完了差事,杨某再请兄弟们吃一顿。”

    这些弓手跟捕快一样,其实都是贱役,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的那种,对待寻常百姓还能够吆五喝六,但杨璟眼下正是知县老爷的红人,与知县老爷叔侄相称,他们又岂敢在杨璟面前摆谱,加上又出了周文房这档子事儿,县老爷趁机立威,谁还敢在这节骨眼上得罪杨璟!

    见得弓手们没怎么抱怨,杨璟也就不再罗嗦,一行人很快就往县城南边快步行进。

    周文房曾任刑案推吏,周氏在巴陵也是大族之一,虽然周文房只是旁支,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但好歹也是姓周的,能够走关系进衙门当差,家底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平日里诸多孝敬,周文房更是不缺钱,没有住县衙就算了,还在县城南边买了一栋不小的宅子。

    一路上杨璟也向这些弓手了解周文房的个人情况,这些弓手对地方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周文房主管刑名,他们自然是清楚的。

    听完之后杨璟也有些释然,这周文房已经二十多岁,却并未婚配,据说平时流连风月场所,只娶了两房小妾,并未娶正室,也无子女。

    “看来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生怕家眷会拖累自己…”杨璟如此想着,对此行倒也不是很乐观了。

    周文房如此防备,想要从他的住处挖出有用的线索,希望其实并不大,但杨璟也不想轻易放弃,如果周文房抵死不开口,他也只能从别的途径来寻找线索。

    心里这般寻思着,也就渐渐到了县城南街,此时前方却突然传来骚乱声,行人往来奔走,一道道浓烟滚滚升腾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敲着铜锣不断喊着,街道上也越发热闹起来,杨璟一看街尾那滚滚浓烟,心头不由一紧!

    “不好!大家快些手脚!”杨璟一声惊呼,一行人便跑了过去,临近才发现,果然是周文房的住处起火了!

    杨璟之所以没有歇息,马不停蹄赶过来搜证,就是担心幕后之人会毁灭证据,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好在周文房的宅子并不偏僻,又有两个小妾和不少的丫环奴婢在家,发现得比较及时,周围邻居担心殃及池鱼,救火也很是卖力,杨璟与这些弓手加入救火的队伍,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火头终于是被扑灭了。

    望着还在冒烟的残垣断壁,周文房那两个小妾灰头土脸地哭了起来,奴婢们则小心在旁伺候着。

    这小妾也是六神无主,正想派奴婢到县衙通知周文房,见得杨璟带着弓手在救火,便询问周文房是否在县衙公干。

    杨璟将周文房的事情据实以告,那两个小妾当即就傻眼了,当下就哭喊着要到县衙去理论,杨璟也懒得计较,反正有杨知县处置,他还是专心搜证好了。

    周文房犯了事儿,杨璟带着弓手来搜证,周家小妾和奴婢也不敢阻拦。

    虽然火头被扑灭,但宅子也被烧了大半,特别是周文房居住的内院,更是被烧得一塌糊涂,应该就是起火点。

    对于火场搜证,杨璟也是有经验的,但凡犯罪,总会留下痕迹,就看你能否发现而已。

    因为担心破坏了现场,杨璟让弓手们在外头候着,自己走进了宅子里头。

    被烧断的梁木和瓦砾四处都是,杨璟也将重点放在了周文房的居所,以周文房的谨小慎微,他能够骗过衙门里的人,这两个小妾肯定不会知道太多内情。

    如果这两个小妾是知情人,那么幕后黑手肯定会杀了她们灭口,她们能够好端端活着,说明她们对周文房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只不过是周文房的禁脔罢了。

    杨璟在周文房的房间里搜索了一番,根据现场以及周围物件的燃烧度,确认了这里就是起火点。

    再继续搜查这个房间,意义也就不是很大了,杨璟不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那俩小妾见得杨璟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既然搜查完毕,妾身可否让人进去收拾收拾?”

    杨璟知道她们这是要捡些值钱东西,火势都集中在周文房的房间这边,其他地方烧得不算太严重,她们大概是见得周文房入狱,想要卷铺盖走人,不然就是将财物都取回来,也好将周文房捞出来。

    杨璟并没有让她们进去,而是带着弓手,将其他地方也都好生搜查了一遍,这才允许她们收拾。

    这一次搜查也让杨璟确认了一个事情,这两个小妾却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更加的气馁了。

    杨璟眉头紧锁,心想着也只能寄希望于撬开周文房的嘴了。

    正要离开之时,杨璟却发现一个老妈子抱着一大堆衣物,从洗衣房里走了出来。

    心念一动,杨璟便将那老妈子给拦了下来:“这位大婶,你们家老爷的衣物还在不在?”

    那老妈子也是心情不佳,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这些下人说不定又要重新寻找东家,但她们都是低贱的下人,哪里敢得罪杨璟,再加上杨璟并未欺压,反而很有礼貌,为人谦和,她也就开口答道。

    “回禀大老爷…洗衣房许是潮湿了一些,并未引起太大的火头,老爷和奶奶们的衣物都还在,只是…只是昨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没洗?太好了!”杨璟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周文房换了夜行衣才到县衙去行刺李婉娘,换下的衣服如果没洗,应该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把你家老爷的衣物都拿来!”杨璟朝那老妈子吩咐道,但很快又改口道:“不,你别动那些衣物,带我过去,我亲自看看!”

    老妈子也是迷惑不解,一个大老爷们的衣服能有什么看头,可见得杨璟这般,也不敢违抗,当即带着杨璟到了洗衣房。

    虽然是个粗活,但老妈子也是大户人家做惯了的,老爷和奶奶们的衣服都是分开存放和分开清洗,因为今早起火,昨日的衣物都分门别类叠放在木架上呢。

    杨璟细细检查翻看周文房的衣物,而后朝老妈子问道:“鞋袜和帽巾在哪里?”

    老妈子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竹筐,答道:“老爷的鞋子放在那边了…”

    杨璟双眸一亮,丢下衣服便走到了竹筐前面,小心将周文房的鞋子捏了起来,仔细查看着,而后又让弓手和老妈子们都出去,关上门,这才打开了物证勘察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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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花肥

    明火虽然已经扑灭,但周文房的房间废墟仍旧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地面污黑泥泞,弓手们也是望而兴叹。

    杨璟从洗衣房出来之后,弓手们便全都围拢了过来,杨璟当即下令,让他们将周文房家里头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弓手们可不敢违抗,当即将包括那两名小妾在内的十几个人都找了过来。

    由于忙着救火,渐渐忘记了时辰,待得此时,饥肠辘辘的杨璟才发现已经接近中午,院子里晒得厉害,周围又脏臭一片,便让所有人转移到了未曾起火的东边厢房。

    这厢房本来是下人住的,里头是个大通铺,除了两个小妾的贴身丫环,其他洗衣做饭的闲杂奴婢都睡在里面,空气并不是很好。

    杨璟进得房间,扫视了一圈,让人搬来一张桌子,坐下之后便让人将两个小妾给带了进来。

    二人也都十八二十的年岁,虽然显得俗气了些,但身姿婀娜,面容姣美,不过神色紧张,很是拘束,想来周文房并没有经常带她们出去见客。

    按说无论是审讯还是排查,一次最好只选一名对象,以免相互串供,但诸多迹象已经表明,这两个小妾连周文房的玩物都不算,只是周文房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杨璟也并没想过要从她们身上知晓什么内幕,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杨璟长期接触凶案现场,自然养出了一股谨慎严肃与干练的气质,没了笑容,顿显威严,那两名小妾又不清楚杨璟在县衙是何职务,见他能够使唤公人,好歹也是个官儿,也就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外头还有好几个下人在等着,弓手们早饭都没吃,又急着救火,忙活了大半天,杨璟也想节省点时间,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周文房在外头还有没有别的宅院或者房产?有没有其他的生意买卖产业?”

    二女一听,顿时抬起头来,眼中倒有些讶异之色,相视了一眼,年长一些那个便嚅嚅喏喏地回答道。

    “回禀大人,老爷平日里都在衙门公干办差,晚上就回来…回来过夜,有时候没回来,不是在衙门就是…就是在外头眠花宿柳…至于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居所…妾身着实不知…”

    杨璟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的答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两人怕是跟周文房感情不深,否则应该第一时间替周文房喊冤,又或者恳请自己查清楚纵火的凶手。

    可这两人什么都没提,似乎随时做好了离开周文房的准备,看来她们也知道周文房无心跟她们过日子,只不过将她们当成幌子罢了。

    “平日里可有客人来拜访周文房?一般都是些什么人?”

    “老爷一般会在他的院子里头接待客人,从不会让我们见客…”

    杨璟闻言,顿时想起适才搜索周文房的房间所看到的一个细节,那房间里头有床有被铺,一应用具也都俱全,便问道。

    “周文房不跟你们一起住?”

    那妾室脸色羞红,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个年少一些的小妾似乎有些急了,从旁插嘴道:“老爷将我们买回来之后,就没跟我们…同过房…”

    杨璟闻言,也看穿了这小妾的心思,难怪她们会急着离开,原来还是黄花大闺女,也怪不得她这么急着表明自己的清白了!

    杨璟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他的重点并不是这两个小妾,甚至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也不过是一种掩饰,当即将二人打发出去,招手让弓手进来,低语了几句,那弓手便点头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名弓手便带着一名老马夫走了进来。

    “大人,马夫带到了。”

    “嗯。”杨璟随意应了一声,放眼一看,这马夫约莫五十的样子,皮肤黝黑,须发已经有些花白,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抬起头来!”杨璟陡然暴喝一声,那马夫也是身子一震,腿脚就颤了起来,虽然抬头,却目光闪烁,不敢与杨璟对视。

    “周文房在别的地方还有一处庄园,他要出出入入,也就只有你知道,还不赶紧如实招来,是不是想等着蹲号子吃牢饭!”

    可惜没有惊堂木,不然杨璟可就要过足官瘾了。

    那马夫被杨璟这么一喝,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就跪了下来:“小人冤枉啊大老爷!”

    侍立于两旁的弓手也是熟门熟路,见得如此,知道杨璟要诈这个老马夫,当即举起棍棒,大声喝道:“大胆,难道我家捕头会诬陷你这个低贱马夫么!”

    老马夫见弓手作势要打,颤抖得更厉害,嘴里却只知道不停地辩驳道:“老头子确实什么都不晓得啊…”

    杨璟微米双眸,盯着那老马夫,而后朝左右弓手下令道:“来人,把他的鞋给我扒下来!”

    弓手闻言也是一脸茫然,若是要用刑,打脚底板确实能够让人疼昏过去,但这老马夫一把年纪,用这等刑法,怕是要打死这老头了,再者,老人家骨头疏脆,没两棍子估计就要把脚给打折了。

    不过他们也不好质疑,当即将马夫的破鞋给扒了下来,房间里头顿时弥散出一股浓浓的脚臭味。

    “将鞋子呈上来。”

    那弓手见得杨璟面不改色,更是迷惑,只要捏着鼻子,将那臭烘烘的破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杨璟抓起那鞋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又用签子将鞋底的烂泥刮了下来,甚至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子,把鞋面都剪开,将鞋里的泥点泥垢都给倒了出来。

    两个弓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了救火,这院子里头一片泥泞,谁的鞋上不是沾满了黑灰黑泥?此时检查鞋子,能查出什么线索来?

    然而杨璟细细查看了桌上的泥点和泥垢,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抬起头来发现左右弓手像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杨璟这才止住了笑。

    他可不想让这两个弓手大哥误会自己有怪癖,朝他们招了招手道:“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何物?”

    那俩弓手凑了过来,却见得桌面上有两小堆泥垢,左边那堆是从鞋底刮下来的,污黑黏糊,都是院子地面上的火灰混杂泥水,跟寻常烂泥没太大差别,也看不出什么来。

    而右边只有一小搓,是剪开鞋面之后,从鞋子里倒出来的,还算干燥,依稀能够看到几颗圆球型的泥点子,有点像细碎的炭渣子。

    左边那弓手年纪大些,当差时间也久,知道杨璟不可能无的放矢,便捏起一个小泥球,捻开来闻了闻,一股便溺味钻入鼻孔,顿时皱起眉头来。

    “呸!晦气!竟然是小粪球儿!”

    杨璟呵呵一笑,纠正道:“确切来说不是粪球,而是花肥!”

    “花肥?这宅子里又无花园子,哪来的花肥?”那弓手迷惑不解道,而后一拍脑门道:“这里没有花园子,这花肥肯定是别处沾上的,难怪大人要问他知不知道周文房在别处的庄园!”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觉着这弓手还算机灵,当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弓手知道自己的表现入了杨璟的法眼,想起杨璟如今正当红,又与知县叔侄相称,若得杨璟赏识,今后说不定能够混个好差事,当即回道:“小人名唤李沐。”

    另外一名年轻弓手一听,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抬起棍棒就往那马夫身上抽:“好你个杀才,连咱家老爷都敢骗!还不如实招来!”

    那马夫吃了一棍,顿时缩在地上,却又喏喏地分辩道:“小人冤枉啊,小人是个车把式,咱们这个低贱行当,四处走动,慢说是花肥,就是狗屎,也能沾上,大人怎么就确定这是在周老爷的庄园沾上的,小人冤枉啊!”

    那弓手一听,刚刚举起的棍棒又放了下来,因为这老马夫所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由朝杨璟投来疑惑的目光。

    杨璟冷哼一声,将一物丢到老马夫的身上,而后震喝道:“还敢狡辩!这是周文房昨日换下来的快靴,因为留在洗衣房没来得及清洗,上头沾上了同样的花肥,这说明什么!”

    旁边的李沐双眸一亮,一拍大腿道:“大人高明!肯定是这老货拉着周文房到了那处庄园,所以才沾上了同样的花肥!”

    老马夫闻言,顿时变得萎靡,瘫坐在地上,年轻弓手又举起棍棒来恐吓道:“好你个狗才,还不快点招来!”

    老马夫轻叹一声,而后跪着朝杨璟招供道:“大人饶命…小人全都招了…全都招了!”

    “周老爷在城根边上有一处庄园,他跟小人说是偷偷养了一房小妾,小人每隔几日就送些油米菜蔬过去,周老爷通常是晚上过去,但不会在那里过夜,小人也没见过里头的女主子…”

    “大老爷可饶了小人吧,周老爷说了,若让别个知晓,就给小人好看,老头子我就是个蝼蚁爬虫样的下作人,哪里敢吐露半个字…”

    杨璟闻言,不由心头暗喜,若周文房金屋藏娇,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又何需遮掩,只怕那庄园里头藏的并不是他周文房私养的女人!

    李沐一听这话,当即怒喝道:“你怕那周文房,怎地就不怕我家官爷爷!”

    那年轻弓手举起棍棒又要打,吓得老马夫捂住脑袋直喊着饶命。

    杨璟也不想太过为难这老人,当即摆手制止道:“好了,先让他带咱们到那庄园瞧瞧再说。”

    杨璟站起身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藏着的那两柄钥匙,心里寻思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走出房间之后,杨璟便遣散了这些人,以那两名小妾为首,这家里头的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大有分家当散伙的意思。

    杨璟看在眼里,也不由为这些人叹息了一声,想了想,又朝李沐说道:“那庄园怕是不赶紧,劳烦李老哥回去跟知县老爷说一声,增派一些兄弟来支援。”

    这是目前杨璟从周文房身上挖来的最好线索,杨璟心里也有着异样的期待,说不定这庄园能够印证他的种种推测,所以也不敢大意。

    李沐也知道轻重,正要回去喊人,却见得几个人走了进来。

    “喂,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杨璟听得声响,转身一看,原来是宋风雅和徐凤武,为首带路的却是唐冲,而苏秀绩则带了几个目光冰冷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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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破门

    阳光渐渐变得炽烈,晒得皮肤一阵阵灼痛,行人纷纷缩回店铺或者住处,寻找地方纳凉,便是乞丐都躲到小巷里头去了,空荡荡的大街被晒得热浪蒸蒸。

    宋风雅身上的蛊毒显然已经被彻底解除,许是杨知县将抓获周文房的消息告知了苏秀绩,这位江陵府的密探才会带着随从,在唐冲的带领下,找到了杨璟这里。

    杨璟和李沐等几个弓手连早饭都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如今又从老马夫的口中逼问到极其重要的线索,杨璟也是连吃个午饭都不敢。

    若昨夜抓获周文房之时,就第一时间赶来,就能够赶在被烧毁之前,对周文房的住处进行搜查。

    这一切都表明,那个幕后主使已经开始抓狂了,已经开始与官府的力量做正面的交锋,争分夺秒想要赶在官府的前头,销毁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所以杨璟也没打算再浪费时间,与苏秀绩等人说明了情况之后,一行人便开始赶往周文房的别院。

    苏秀绩那几名随从都是老辣的探子,身手自然不凡,相比之下,杨璟手底下这几名弓手就有些不够看了,于是杨璟便让他们回去吃饭,李沐却坚持要跟随杨璟办事。

    杨璟一想,李沐是老伙计了,又正当壮年,有一把子力气,心理素质也过硬,人也足够机灵,再者,如果在周文房的别院有所收获,功劳也不至于让苏秀绩全占了去,便同意了李沐的请求,让其他人回去向杨知县报信,随便吃些东西。

    由于时间紧迫,加上天气酷热难当,需要保存体力,众人也没太多计较,一行十一人,全挤进仅有的两辆马车里头,往城南而去。

    宋风雅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是宋阁老的千金,大家也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不过车篷里仍旧满是爷儿们的汗臭和脚臭味。

    苏秀绩又询问了关于周文房的一些情况,也就不再多话,车里头安静下来之后,众人才听到一阵咕噜噜的肚子叫唤,不由将目光都转向了杨璟。

    杨璟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转头往窗外望。

    窗外其实没甚好看头,杨璟才看了一会儿,便感觉身边的宋风雅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头一看,宋风雅递过来一个精致好看的酥饼盒子。

    “这是我的碎嘴零食...你吃了顶一顶吧...”

    杨璟心头微喜,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打开来就吃,宋风雅一看,杨璟拿起来那块还带着一个缺口,显然是她吃过的,但杨璟并没有注意到,看着杨璟将那块自己吃过的酥饼塞进嘴里,宋风雅也是低头不语。

    杨璟见得此状,还以为宋风雅受不了车厢里的汗臭味,心里也佩服得紧。

    这姑娘虽说泼辣了些,但贵为阁老千金,却能够吃苦头,混在男人堆里,一个女子却能够打破世俗的约束,想着继承宋慈的本事,前番雨夜里掘墓开棺也就不去说了,单说这一次刚刚解蛊,身子还未恢复完全,就跟着过来查案子,就足够赢得杨璟的敬意。

    杨璟大半天水米未进,这酥饼虽然糯软,但还是差点噎着杨璟,喝了唐冲递过来的半竹筒水,杨璟才咽了下去,却连酥饼的味道都没记住,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简单的吃喝之后,马车已经离开了住宅密集的中心地带,周围开始出现低矮的民居,以及一些菜园子和竹林,已经来到了城根的郊区。

    巴陵县城在历史上曾经是汉人和南蛮人交战的要冲,所以城墙还算完整,不过南宋偏安一隅数十年,也没什么动乱,城墙失了保养,许多地段都已经破败不堪。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连像样的民居都少了,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草房,远处那一片林子也就显得格外的惹眼。

    这林子葱翠喜人,看着就感到清凉,树木之间隐约显出楼房的飞檐,白墙黛瓦,充满了婉约的诗意。

    “就是这里了...”那老马夫老老实实地指着那处庄园道,杨璟也就有些紧张起来。

    周文房已经是核心高层人物,对这处别院又刻意隐藏,而且根据老马夫的供述,他每隔两三天就会送来一大车食物,想来里头藏着的人并不在少数。

    所以杨璟便提醒苏秀绩等人,这里头住着的人怕是不简单,让他们都放警觉一些。

    经历了几次危险之后,杨璟也知道自己的根底,便让苏秀绩和他的手下打头阵,倒不是他胆小,而是怕拖了大家后腿。

    苏秀绩也不含糊,众人下了车之后,他便带着自家的手下往前门而去,让杨璟等人绕到后门去,避免里头的人从后门逃走。

    于是杨璟便与唐冲李沐,外加宋风雅和徐凤武,在老马夫的带领下,继续驱车到后门。

    这庄园占地颇大,高墙绿树,后门不算大,但两侧栽种花木,又有藤蔓遮掩,很是隐秘,若没有老马夫指路,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找到。

    杨璟等人下了车,便隐藏在两侧的树木后头,杨璟没有兵刃,手里那根木棍还是马车里的,许是老马夫用来挑担子的,倒也结实趁手。

    等了一会儿之后,宋风雅朝杨璟低声道:“咱们到里面去,把门关起来,这样就不怕他们作鸟兽散了。”

    杨璟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若在外面守着,门一打开,里头的人四处逃散,他们人少,也不知该追哪一个。

    但如果到里面去,把门锁死,就能来个瓮中捉鳖,也不怕这些人逃了出去。

    “好,咱们进去。”杨璟点了点头,猫腰来到后门,试着推了推,那门不出意料已经被反锁,便朝老马夫问道:“有没有钥匙?”

    老马夫摇了摇头:“没有周老爷带着,老头子我也不能单独过来,钥匙却是没有的...”

    “那如何是好...”杨璟也有些犯难了,而宋风雅却只是笑了笑,朝徐凤武看了一眼。

    徐凤武会意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突然发力疾行,踏踏踏踩上墙面,手中尖刀往上一插,手臂借力,竟然跃上了一丈有余的高墙!

    “这就是轻功么!”杨璟也是心头大惊,虽然徐凤武并不是飞身上去,需要借力,动作也不算华丽,但也足以让杨璟感到吃惊,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景。

    宋风雅见得杨璟的惊讶表情,也很是得意,正要说话,徐凤武已经从里面把门给打开了。

    杨璟等人赶忙溜了进去,但见得眼前郁郁葱葱都是花树,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药园子,各种草药绽放着绚烂的花朵,这也不由让杨璟想起一句话来,坏的男人,说着甜蜜的话,有毒的草,开着迷人的花。

    就像毒蛇一样,越是颜色斑斓,毒性就越大,这药园子里五颜六色,里头怕是大半都是毒草!

    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杨璟也是心头一紧,因为根据鹿月娘等人的供述,彭连玉其实在中蛊之前就已经中毒,而杨璟和宋风雅开棺验尸之时,并未见得尸体有中毒的迹象,足以说明这毒药并非寻常的毒药,而凶手自然是个用毒的高手,莫不成这周文房就是毒杀彭连玉的凶手?!!!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朝宋风雅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抽出一柄精致的短刀,想来也是察觉到了危险。

    杨璟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后门只有一条石子路,曲径通幽,两边是假山水池和花木,便决定往前面走一段,说不定能与前门的苏秀绩等人形成包围之势。

    徐凤武虽然年纪不大,但沉着冷静,显得极其干练老辣,想来以前经常跟宋慈一同查案子,难怪能够成为宋慈的贴身护卫。

    有他在前面引路,杨璟也安心了不少,穿过药园子之后,便是一个大池子,里头的莲花开得正艳,池中央是一座凉亭,一座曲曲折折的木桥将池子分成两半,通过这木桥之后,他们发现竟然还有一道门。

    杨璟以为这一次没办法翻越过去了,因为墙根下面就是莲池,但徐凤武却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朝唐冲说道:“给我搭把手。”

    唐冲会意,往门前一站,稍稍蹲了下来,双手交叠,点了点头之后,徐凤武便疾行几步,踩着唐冲的双手,高高跃起,在他的肩头点了一下,便攀上了墙,用力一蹬,鹞子一般翻了过去!

    “什么人!”

    徐凤武刚刚翻过去,杨璟便听得一声暴喝,门后面便传来了刀剑相击之声!

    杨璟将耳朵贴着门板一听,门后脚步沉重而杂乱,守门的应该不止一个人,既然已经被发现,杨璟也就不再迟疑,朝唐冲吩咐道:“快撞开这门!”

    唐冲身躯极其高大健硕,有的是力气,但这木门却包了铜边,又格外的沉重结实,这铜边应该是为了镶嵌铁门栓才做的,一时半会估摸着很难撞开。

    果不其然,唐冲尝试了两次,那门扇却是纹风不动,门后已经传来闷哼和惨叫,但战斗之声未停歇,就说明徐凤武还在抵抗!

    “得尽快想办法破门!”

    这门墙前面只有莲池和身后的凉亭,想要找到破门的工具实在有些困难,宋风雅也是急了:“快想想办法!”

    “凉亭!”杨璟灵机一动,便往凉亭那处看去,但见得那凉亭里头是个石桌,但凳子却是大根原木剖成两半,充满了原生态的气息。

    “去拆那个木凳!”

    唐冲和李沐都是机灵人,顺着杨璟的手指一看,那剖开的原木正好可以用来当撞木,便飞奔到凉亭之中,将那半边原木打磨的木凳给扛了起来。

    两人都是精壮之年,却仍旧有些吃力,杨璟连忙过去帮忙,连那老马夫都叫上,四五个人合力抱起半边原木,猛然朝门栓的部位撞击过去!

    “嘭!”

    原木反弹回来,门上头的石粉石屑却簌簌落下!

    “再来!”

    “嘭!”

    “嘭!”

    “嘭!”

    接二连三的撞击之下,那大门轰然炸开,木屑四处溅射,杨璟等人终于破开了这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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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灭火

    杨璟和宋风雅等人破门而入,但见得徐凤武还在与三名凶徒缠斗,他的左肩被砍了一刀,鲜血已经浸润半个身子,地上躺着三个武士,也不知是死是活,地上全是鲜血,这战斗也是惨烈至极。

    再看与他缠斗的那三人,也都各自挂了彩,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其中一人的后背还插着一根铁钎子,鲜血汩汩喷涌,竟然是破门之时,冲击力太大,那门栓弹射出去,刺入了他的后背!

    唐冲和宋风雅都有武艺在身,当即抽刀而上,加入了战团,老马夫早已吓得战战兢兢,软倒在门边上。

    杨璟紧紧抓着木棒,见得一名凶徒被宋风雅一脚踢中心窝,正朝自己这边倒退,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一棍打在了那人的膝盖后腘窝上!

    那人猝不及防,啊一声跪了下来,杨璟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那人仆地之时,杨璟一脚踩住他的后颈,将他摁在了地上,伸手将凶徒的长刀给夺了过来!

    徐凤武压力顿减,又有唐冲和宋风雅帮忙,很快就将剩余的两名凶徒给制服了!

    杨璟将那人拉扯起来,刀尖抵住他的胸口,而后沉声问道:“其他人在哪里!你们是谁的人!”

    那凶徒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脸横肉,满脸胡子,眼中满是暴戾之色,张口就吐了一口血沫到杨璟的脸上!

    杨璟一看是狠辣之人,眼下又急迫,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心里也有气,刀柄猛击在他的额头上,那人顿时鲜血横流,昏死了过去!

    杨璟朝老马夫吩咐道:“你把这些人都绑起来,就在这里守着,绑不牢的话,等他们醒了,受罪的是你自己!”

    徐凤武和唐冲知晓杨璟要继续往前,也担心苏秀绩的人会吃亏,便纷纷打昏了另外两名凶徒。

    杨璟又不放心,担心这老马夫有别的心思,便让李沐一同留了下来。

    正要离开之时,宋风雅却惊呼一声:“是彭家的人!”

    杨璟一看,宋风雅刚从一名凶徒的身上搜出一个钱袋子,里头装着一些碎银,其中一块大的,底部还刻着半个彭字,应该是彭家浇银房私铸的银锭!

    杨璟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这些凶徒出手狠辣,肯定不会在身上携带任何能够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却坏在了一块碎银子上!

    “走!”

    杨璟精神大振,与宋风雅等人继续往前,这门后已经是宅院,才刚走了几步,前面就传来吵闹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杨璟放眼一望,一道黑烟滚滚上涌,空气中飘来浓烈到焦臭味!

    “不好,他们又要放火!”

    见得对方又要故技重施,杨璟也是急了,绕过一座假山,刚要冒头,便听得身后的徐凤武大叫了一声:“小心!”

    杨璟全身发毛,下意识将木棍举了起来!

    一道寒芒从头而落,杨璟心头大骇,手里的木棍已经被长刀劈下,应声而断,那刀尾划过他的衣服,差点就没将他开膛破肚!

    徐凤武一把将杨璟拉回到身后,唐冲和宋风雅趁机跟上,与突袭的那群人血战在一处!

    杨璟惊魂甫定,握着半截木棍,只见得对方也是四个人,不过他们身上满是血痕,应该是遭遇苏秀绩的袭击,退败下来,想要从后门逃脱的漏网之鱼!

    而让杨璟激动的是,这四个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戴着面具!

    那人与杨璟一样,应该是不懂武艺的,只站在三名同伴的后头,看他身上也没什么血迹,只是手袖上被烧了一小角,应该是同伴放火的时候不慎引上的。

    穿过打斗的人群,杨璟死死地盯着那人,那人似乎也感受到杨璟的目光,与杨璟对视了片刻,便将目光移开了!

    可就是这短短的对视,却让杨璟心头豁然开朗!

    杨璟带着激动和兴奋,猛然暴喝了一声:“彭连城!”

    那人果然猛然抬头,他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他,这人就是彭家的大少爷彭连城!

    早在离开苗寨之前,杨璟就曾经向鹿白鱼探听过,那柄钥匙正是她潜入彭家解救鹿月娘之时所得,当时她要突围,没想到却撞上了彭连城,打倒彭连城之后,才搜出了这钥匙来。

    杨璟细细回想一番,彭连城或许没有杀死弟弟彭连玉的动机,更没有命人给李婉娘下蛊的动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具备作案的所有条件,无论是士子的画舫,还是巴陵的后衙,他都有资格近距离接触,而且根本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抓住他,他是彭连城!”杨璟适才大喝,已经让双方都紧张起来,此时又一声大喊,彭连城慌不择路,便往旁边逃窜。

    他那些手下也慌了,纷纷要过来保护彭连城,可无论徐凤武还是唐冲,都是一把好手,他们根本就分身乏术!

    对付这些凶徒可能有些吃力,但对付彭连城这样的公子哥,杨璟还是充满信心的,当即就冲了过来,手中半截木棍照准了他的后脑就脱手砸了出去!

    那木棍偏了一些,没有砸中彭连城的脑袋,倒是击中了他的肩膀,彭连城吃痛,脚下踉跄就扑了个狗啃泥,杨璟快步跟上,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拎起来,扯掉面具,果真露出彭连城毫无血色的脸!

    “还不放下兵刃么!”杨璟从腰间取出亮晃晃的手术刀,抵住彭连城的脸,那三名凶徒心神失守,纷纷被徐凤武和唐冲三人打倒在地!

    宋风雅三人虽然没有受伤,但适才一番搏斗也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见得彭连城被捕,心中也是惊讶不已,他们也没想到彭家大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从他手袖被烧毁的痕迹可知,他们应该是在苏秀绩冲进来之后,想要毁灭证据才放的火。

    杨璟也不及多问,生怕大火会再度将证据烧毁,当即拖着彭连城往前面走,徐凤武三人来不及捆绑,便直接将那三名凶徒打晕,唐冲解下一根腰带,胡乱将他们的手都捆在了一处。

    彭连城闭口不言,杨璟也懒得发问,三步并作两步,终于来到了起火的这处宅子。

    刚准备要救火,苏秀绩已经带着三个人追了上来,见得杨璟抓住了彭连城,心头大喜,几个人便开始救火。

    可这栋小楼乃是木石结构,彭连城或许是泼了菜油之类的,起火很是迅速,虽然楼前有条小溪连接到后面的莲池,周围却没有盛水的工具!

    “这可怎么办!”宋风雅焦急地问着,虽然不知道彭连城为何要烧掉这座楼,但这座楼里肯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沉船案的真相!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就要控制不住,杨璟双眸微眯,死死地盯着这座楼,飞速地在四周审视,目光却集中在了一根起火的柱子上!

    “快去把那根柱子砍断!”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是六神无主,此时听得有人指挥,下意识就照办,苏秀绩的一名手下挥舞着大刀,也顾不得火焰的熏烤,喀喀喀砍得火星四溅,手袖上都引了火也未察觉!

    杨璟也是佩服不已,这些江陵府公人果真敬业,素质与巴陵县的真是天差地别。

    那手下奋力劈砍之下,柱子又被火烧了大半,不多时就被砍断,青石地基上的木楼喀拉拉往旁边一歪,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塌。

    杨璟又指着另一边的一根柱子道:“再砍!”

    众人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运水救火是来不及了,杨璟这是要让楼房倒塌,借此来灭火!

    这木楼是中空的,空气充足,烧起来极其迅猛,但如果倒塌了,便会挤压空间,将火势给压下来,再者,那些瓦片之类的也能够像砂土一样扑灭火头!

    然而宋风雅却阻拦道:“要是里面有人怎么办!”

    杨璟却没有回答,看向苏秀绩,大声道:“快砍!再不动手就控制不住了!”

    苏秀绩一想,要是控制不住火势,就什么都烧完了,若能及时灭火,说不定还能挖出些什么来,当机立断道:“砍!”

    宋风雅见得此状,更是急迫,因为这木楼很是豪华,肯定是有人住在里面的!

    “不能砍!”宋风雅就要冲过去阻拦,却被杨璟抓住了手:“你冷静想一想!”

    杨璟一声大喝,宋风雅也停住了,杨璟快速说道:“这木楼的门并没有关,如果里面有人的,早就跑出来的!”

    宋风雅此时才注意到,可她又辩驳道:“可如果里面的人在睡觉或者被打昏了呢!”

    杨璟紧紧抓住她的手,表情也是冷峻了下来:“彭连城想要烧楼,自然是为了毁灭证据,里面就算有人,也早就被他杀了,反正要烧死,又何必只是打昏!”

    “这火虽然没有烧到里面,但产生了大量的有毒气体,里面的人就算没有被杀死,或者真像你说的在睡觉,也早就被熏死了!现在不灭火,他们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杨璟的解释条理分明,虽然说得很快,但终于还是将宋风雅给镇住了。

    两人说话间,那根柱子已经被砍断,木楼摇晃了几下,终于轰然坍塌了下来!

    “轰隆隆!”

    “哗啦啦!”

    随着木楼的坍塌,瓦片和楼里的杂物哗啦啦倾倒而下,终于将火势给压了下来!

    苏秀绩等人一见法子果然有效,当即欢呼起来,尤其是那个砍柱子的仁兄,手袖虽然被烧掉,手臂和脸面都黑乎乎的,却露出白牙笑着跳了起来。

    大火虽然被压灭,但还有不少火头,小溪流就在旁边,但缺少工具,总不能用手捧水灭火,总不能用嘴巴含了水再喷出去灭火吧?

    杨璟想了想,当即沉声道:“脱衣服!”

    宋风雅俏脸一红:“啊?”

    苏秀绩等人却瞬间领会了杨璟的意思,纷纷脱了衣服,跑到小溪边上,浸透了衣服就往废墟的火头上抽打。

    杨璟将彭连城丢给宋风雅,而后唰唰就脱了衣服,赤着上身就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宋风雅见得杨璟如此,也是脸颊发烫,也不知为何,像唐冲这种精壮汉子,满身腱子肉,她反倒觉得见惯不怪,可杨璟一身细皮嫩肉,精瘦的小身板儿,上面还有伤口,却看得宋风雅心里小鹿乱撞。

    几个人正不知疲倦的用湿透的衣服抽打着火头,前院突然一声响,又涌进一大波人马!

    杨璟顿时慌张起来,苏秀绩等人也停下动作,正准备警戒,却发现为首之人穿着皂衣,竟然是巴陵县的公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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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地窖

    巴陵县的公差纷纷涌进来,人群分开,杨知县满头大汗地快步而来,身边赫然是那名报信的年轻弓手。

    见得杨璟无碍,又抓获了彭连城,杨知县也是心头大喜,连忙让一部分人到前院去找来器具盛水救火,另一拨人则依样画葫芦,纷纷脱了衣服。

    宋风雅虽然见惯了贩夫走卒,但还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多男人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心里难免有些怪异。

    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救火,也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更没人注意到她好几次偷看杨璟。

    她的心情正有些慌乱之时,身边的彭连城却突然起手,拔下银制的发簪,猛然朝宋风雅刺了过去!

    “啊!”

    宋风雅猝不及防,惊叫着后退,举起前臂来格挡,可彭连城根本就没有伤她的意思,宋风雅刚刚退开,彭连城的发簪便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他是彭家的长子,若伤了宋风雅,势必要得罪宋慈,彭家也就更加没有好日子过了!

    由此可看出这彭连城的心机城府是多么的深沉,即便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仍旧能够冷静地思前想后,实在让人感到可怕!

    宋风雅察觉过来之时,彭连城已经倒在地上,簪子就插在咽喉部,伤口并没有太多鲜血,反而是口鼻不断咳出血来!

    生此突变,杨璟也是大惊失色,彭连城是最关键的知情人,眼看案情调查到了最后,彭连城比那周文房还重要,真相就要大白天下,怎么能让彭连城死去!

    彭连城似乎早就考虑清楚,虽然身子不断抽搐,但还是抬起手来,要去拔那根簪子。

    宋风雅早已慌乱,杨璟让她看好彭连城,她却因为心猿意马而让彭连城自杀得手,此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彭连城!

    关键时刻,杨璟一个健步向前,来不及出手,一脚就将彭连城的手给踩住了!

    彭连城一直在咳血,气管又受到压迫,此时双眼发白,抽搐了一阵,终于昏迷了过去。

    宋风雅一脸愧疚地走过来,杨璟也是眉头紧皱,查看了一下伤势,又捏了捏彭连城的喉骨,翻开眼睑看了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朝她说道:“没事的,死不了。”

    虽然这般说,但杨璟不由想到李婉娘,彭连城此举仿佛在弥补李婉娘喉咙被切开一般,或许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愫也难说。

    至于彭连城是否伤到声带而无法开口,杨璟倒是不担心,即便他说不了话,也能写供词,再说了,这处庄园必定是他们的据点,端掉这里,肯定能够发现些什么。

    即便木楼里的证据被烧毁,这个据点被拔掉,彭连城和诸多武士被抓获,再加上先前的周文房,便足够让苏秀绩和杨知县揭破真相了。

    杨知县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他慌忙让人回去找郎中,一边让人将彭连城抬到前院去安置。

    “郎中未到之前,这簪子千万别拔出来。”杨璟提醒了一番,这才让人搬走了彭连城。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楼的火势才刚刚稳定下来,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灭火的欢喜劲头都给扫了。

    不过有了这些公人的帮助,终于还是将木楼的火给扑灭了,可面对这余烟袅袅的废墟,杨知县等人又犯难了。

    这废墟的燃烧程度虽然比周文房宅院的要轻很多,但瓦砾木头各种杂物一股脑塌下来,掩埋了房间,想要找到证据,却是需要大量的人力。

    杨知县干脆让人就近征召了一些民夫,许诺报酬,一时间也招来了不少穷苦人。

    这些人倒也都老实,手脚也勤快,在公人的指挥下,开始快速清理这木楼的废墟。

    杨知县和苏秀绩又让人将那些武士都集中看守,关押在前院,杨知县也汲取了教训,与苏秀绩一同,立即展开审讯。

    杨璟已经筋疲力尽,嘱托了一番,让这些公人和民壮小心一些,将物件都整理出来,做好标记,分门别类放好,这才到一旁的偏房里歇息。

    宋风雅也干不了别的事情,见得杨璟一整天没吃东西,便出去找了些吃喝回来。

    杨璟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风卷残云一般填起肚子,吃饱了之后又跟宋风雅说了一会儿话,这偏房虽然闷热,但杨璟太过疲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宋风雅见得杨璟满头大汗,又赤着上身,本想就此离开,但外头也没她什么事,便找了个扇子,在一旁给杨璟扇风。

    她这等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又是刁蛮惯的角色,本不至于下作到给人扇扇子,但杨璟先后救过她,她又通过父亲宋慈,得知杨璟在苗寨里受尽了冷落,心生怜惜,再加上适才自己又差点让彭连城自杀成功,心中有些愧疚,而杨璟忙里忙外,关键时刻指挥调度,功不可没,她也就放下了架子,让杨璟好生休息一下,毕竟废墟整理完毕,还需要杨璟来勘察现场的。

    杨璟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凉风习习,顿感清凉,又吃饱喝足,也就渐渐安心下来,忘记了所有,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杨璟突然被一阵叫喊声给吵醒了!

    “大人!这里有个地窖!大人!快来看!”

    杨璟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宋风雅还没有离开,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满脸羞红,想了想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但也不好意思明说,只能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抓起衣服套上,走出了房间。

    在他睡觉的空当,宋风雅应该是将他的衣服都摊开来晒过了,杨璟只觉得这衣服有股太阳花的味道,穿着格外干爽。

    走出房间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这一觉睡得着实舒服,废墟也已经清理得差不多,数十个公人和民壮围成一圈,唐冲和徐凤武已经在查看那地窖的入口。

    见得杨璟过来,这些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杨璟走近了一看,这地窖盖着一块铁门,上头还有一把双头锁。

    一看到这锁,杨璟心头顿时狂喜不已,他赶忙蹲下来,细细查看了这把双头锁。

    这锁乃是特制的,与其他铜锁截然不同,两头都有钥匙孔,需要两把钥匙才能够打开。

    “两把钥匙!”

    杨璟顿时想起了李婉娘和鹿白鱼身上得来的那两柄钥匙,可他很快就又担忧起来。

    如果说这两把钥匙真的能够打开这地窖的门,李婉娘和彭连城一人拿一把,那么这钥匙落在杨璟身上已经有好几天了,这地窖里头如果困着人,怕是差不多要饿死,或者说彭连城还有备用钥匙?亦或者他们能够通过其他通气口之类的,将食物投进去?不然老马夫也就不需要再运送食物过来了。

    或者也有可能老马夫运送的食物只是给这些护院武士吃的,这地窖里头根本就没困着什么人,这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如果说这地窖囚禁着人,那么这些人又是谁?会不会就是失踪多时的沉船案知情者?!!!

    杨璟心头不断思索着,而后从脖子上扯下了那两柄钥匙。

    此时杨知县和苏秀绩也来了,见到这地窖门也是惊喜连连,正犯愁之时,见得杨璟竟然有两柄钥匙,更是对杨璟刮目相看!

    杨璟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之中,同时用力,咔嗒一声,那锁头果然清脆地弹开了!

    沉寂多日的线索终于能够用上,一股满满的成就感也让杨璟感到异常的兴奋与激动!

    这铁门很是沉重,唐冲和徐凤武过来搭手,三人一齐用力,才将这铁盖给打开了!

    一股浓浓的恶臭从地窖里头冲出来,唐冲和徐凤武不由掩鼻,周围的民夫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呕吐。

    杨璟早就习惯了这种臭气,只是皱了皱眉,待得臭气散了一会儿,让人点了一根蜡烛,用篮子放到地窖之中,发现蜡烛好好地烧着,也就安心了下来。

    正要下到地窖探查之时,一道人影从地窖的深处窜出来,一把抓住那篮子,将蜡烛打翻在地,拖着绳索,便尖叫起来:“救命啊!!!”

    这一声尖厉的叫喊撕心裂肺,仿佛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仿佛用尽了力气,喊得撕破了喉咙一般!

    杨璟低头一看,但见得一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双眼紧闭,显然无法适应外头的光线,而这人出现之后,又接连有两个人从里面爬出来,都集中到了地窖口!

    “曹恩直!是曹恩直!”

    旁边的弓手李沐乃是本土人士,是见过曹恩直的,其他两人也都经过画师图形画影,发过海捕文书,是以李沐和一些公差当即就认了出来!

    杨璟一见众人的反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从洞庭湖畔醒来,就开始调查这桩案子,经历了诸多阻碍和艰险,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周文房和彭连城已经被缉捕归案,如今宋慈和苏秀绩等人最为重视的失踪者也都被找到,这庄园也会被彻底搜查,剩下的也就是揭开最后的真相了!

    曹恩直等人就像在炼狱里挣扎的恶鬼一般,伸出双手来,朝外面的世界大喊大叫,贪婪地看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享受着重见天日的感觉。

    而杨璟却有些颤抖,悄悄退出了人群,让杨知县和苏秀绩接手了剩下的事情,他只是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那一抹余晖,那平静的表情下,是紧紧握着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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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听审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烧天,仿佛要为这一方天地披上红艳艳的嫁衣,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杨璟却没有太多心情欣赏美景,从周文房的别院离开之后,杨璟便随着大队伍回到了巴陵县衙。

    审讯工作自有杨知县和苏秀绩等人去操持,到了夜间,连宋慈都赶了过来,而杨璟只是匆匆吃了个晚饭,便再次来到了李婉娘的房间。

    李婉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他其实早就该将插管取出来,只是一直耽误到了现在,如果再不取出来,反而要增加感染的风险。

    许是周文房和彭连城已经落网,曹恩直等失踪者又被找到,真相即将大白,杨璟抛开了心里对未来的短暂迷茫之后,精神也就集中在了这个小手术上。

    虽说如此,但他也不敢大意,一直忙活了一个时辰左右,才顺利完成了手术。

    到了凌晨,李婉娘终于醒来,曹家二老却并没有过来探望,曾经万分焦急等待李婉娘开口说话,好替自家二儿子求情的两位老人,如今正守在二堂外,等待着大儿子曹恩直出来。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莫名苦涩起来,有些替李婉娘感到不值,低头看时,但见李婉娘虽然二十七八了,但面容绝美,身材丰腴,并不属于十七八的少女,心里不由为之一动。

    杨璟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他应该结束多年的爱情长跑,迈入婚姻的殿堂了吧,这也是杨璟为何独爱大龄女孩子的原因了。

    想起这些来,杨璟便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李婉娘的脸,她那动人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幽幽睁开了双眸!

    “唔唔!”李婉娘吃了一惊,含含糊糊叫不出声来,却用力往后退缩,杨璟连忙缩回手,从床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柔声道:“我并无恶意…是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李婉娘并未放下警惕,杨璟也只能摇头苦笑,默默退出了房间,让守候在外间的夏至丫头进来照料她。

    月色如水,杨璟坐在房间前面的台阶上,想了想,还是跟夏至打了声招呼,而后走出了院子。

    随着彭连城等人的落网,县衙的防备力量都集中在了大牢,捕头王斗带着大多数衙役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小衙役守在李婉娘院子外头。

    见得杨璟出来,这两个小衙役都恭恭敬敬地唱喏道:“小的见过杨爷。”

    杨璟朝二人笑了笑,而后往二堂的方向走去。

    他三番两次替杨知县解决危机,如今与知县大老爷叔侄相称,又有起死回生的表现在前,加上又揪出周文房,抓住彭连城,挖出曹恩直等人,整个县衙谁不知道他杨璟?

    只是杨璟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成就感,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离开鹿家苗寨那是势在必行的了,如果他选择当捕快或者仵作,杨知县还欠着他的人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仵作乃是贱役,是要正式登记入籍的,一旦落实了身份,就算以后不干了,子孙三代都不得参加科举考试,虽然能够生活无忧,但也只有遭人白眼的份。

    这是自己的老本行,是自己的优势所在,如果放弃这个行当,自己又该干什么?

    眼下已经是淳祐年,蒙古人不久就会南下征伐,大宋汉人的命运即将被改写,保家卫国,扭转乾坤这种事,杨璟确实不敢想,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耐。

    但也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生活计划,起码能够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保住小命的前提下,如果能够为中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自然也是好的。

    杨璟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沉船案的真相,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不就是为了最终的结果吗?

    可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些兴致索然,与他先前的法医工作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似乎只享受侦查的过程,结局只能让他感到失落,就像激情过后涌上来的空虚,而当法医的时候,他虽然也会参与案子的调查,但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本职的取证,整日里埋头做着反复而繁琐且枯燥的工作。

    “我这是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对查案子失去了兴趣,这才不去关心沉船案的最终结果,可直到他走到了二堂,看着宋慈等人坐在堂上,他的心才陡然一紧,因为他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厌倦了查案子,而是案子的结束让他感到无趣,他之所以无精打采,是因为没有目标,是因为没有案子可查了,他的内心反而是极其渴望着继续查案子的!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在他当法医的时候,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成为临床医生,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却只能整日跟腐烂的尸体打交道,人人见了他都要捂鼻子,女友更是迟迟不敢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家人,他曾经以为自己万分讨厌这份工作。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很享受那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喜欢追踪别人忽略掉的线索,无论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智慧也好,为了追求真相也罢,或者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亦或者往大了说,要维护这个世界的公正,他都是喜欢自己这个职业的。

    他本以为自己一次次被逼入绝境,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是为了排除危险,好让自己在这个异时空混吃等死,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敢于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抽身离开,但他却没有,他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最终才明白,他不是为了调查身世,也不是为了排除危险,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很享受这种抽丝剥茧,在迷雾中寻找出口的感觉!

    “呵…”杨璟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这片纯净的夜空之中,清月高悬,群星闪烁,他顿时豁然开朗,甚至有些埋怨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好好看一看这样的夜空。

    他的心头生出一股激动,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台天文望远镜,能够看到更深更远的地方,能够驱散黑暗,看看星辰上是否也有山川与海洋!

    这是他童年时光之中,曾经最渴望做的事情,也是他最荒唐的幻想,但也正是童年时候的梦想,才是自己内心之中真正的渴望!

    杨璟收回了目光,步伐变得更加的坚决果断,他终于放开了心中所有的顾虑,接受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二堂还在上演刑讯逼供的戏码,宋风雅因为是女子,没有资格上堂,此时正躲在二堂的屏风背后,偷听着庭审。

    见得杨璟从后面走进来,宋风雅扭过头来,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偷听起来。

    杨璟走到她的身边,侧耳一听,外头正在打板子,啪啪啪的声音充满了一股黏糊糊的感觉,这声音能够让他在脑子里构建出生动的画面,仿佛自己亲眼看到板子打在血肉模糊的屁股上,木板粘着血肉的场景。

    他也没想到,事到如今,周文房和彭连城竟然还想着守口如瓶,他们怕是仍旧心存希望,等着彭家老太公来打救他们呢。

    杨璟本就不喜欢刑讯逼供这一套,在后头听了一会儿,发现杨知县等人除了大刑伺候,并没有其他手段,想了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杨知县正不知如何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听得杨璟的咳嗽声,知晓杨璟有法子,过得片刻便干咳一声,绕过屏风,来到了二堂的后面,满眼期待地问道。

    “贤侄有何高见?”

    杨璟早已打好腹稿,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番,而后才略显迟疑地说道。

    “以侄儿愚见,不如先让宋阁老和苏秀绩回去,世叔当自行审问。”

    杨知县微微一愕,当即问道:“这是为何?”

    杨璟:“这些人被抓了现成,知晓自己逃脱不得,迟早要死,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了也是浪费力气,他们已经心如死灰,招供不招供都是死路一条,又何必招供让咱们得功劳?”

    “这跟宋阁老和苏侦探在场又有何干系?”

    “世叔,宋阁老虽然已经致仕,眼下也只是旁听,但您觉着有他在场,彭家的人敢正大光明来替彭连城求饶么?”

    杨知县一听,双眼顿时一亮,杨璟接着说道:“让宋阁老和苏侦探离开,彭家的人才敢过来与世叔接触,彭连城等人才会心存侥幸,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又将这个希望握在咱们手里,他们才会服服帖帖...”

    “再者,彭连城和周文房乃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应该分开审讯,最好能够分化离间,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盟,让他们相互猜忌,最好能够拉拢一个,这才是审讯的突破口!”

    杨知县听罢,心里也是暗暗称奇,他也是为官多年,坐堂断案乃是他的老本行,但官场上严刑逼供已经成为常规手段,他的思维也少不得受到这种思想的束缚,却没想过简单的审讯竟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事实上古代并没有系统的犯罪心理学,办案作风简单粗暴,口供为王的前提之下,一顿大刑伺候,也不怕案子不落实。

    但这桩案子牵扯甚大,又死了这么多的读书种子,一个措置不挡,他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杨知县也不得不慎之又慎,如今听得杨璟一席话,仿佛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为他打开了一个审讯和断案的新世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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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真相

    下半夜开始凉快起来,牢房之中却仍旧闷热,杨璟背着药箱,走在牢房的过道上,两旁的犯人在逼仄的号子里辗转难眠,轻轻地**着,有一些则是连屁股都被打烂了,只能像死狗一般趴着,哼哼呀呀地叫唤。

    杨知县非但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宋慈和苏秀绩离开,还暂停了审讯,将犯人都收押了起来。

    杨璟在王斗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彭连城的牢房。

    这位大少爷给人的印象十分儒雅,可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巴陵也是有口皆碑。

    杨璟直到如今都想不通,彭连城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他与曹恩直情同手足,怎么会将曹恩直囚禁在地窖里?

    莫非他爱上了李婉娘,想要据为己有,但又不忍杀死自己的发小,才将他软禁起来,借此让李婉娘死心塌地跟了他?

    但他和李婉娘都持有地窖的钥匙,也就意味着李婉娘对曹恩直的遭遇是知情的,难道李婉娘也有心成奸,这才合谋起来?

    不过这三人只见的情感纠葛,也不可能成为沉船案的关键,为了得到兄弟的女人,而杀死一船的读书人,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合情理。

    再者,这里头还有一个被周文房毒杀的彭连玉,既然已经派了周文房去毒杀彭连玉,为何又要派鹿月娘去下蛊?

    这是否可以说明,毒杀彭连玉是周文房自己的主意?如果是这样,那么彭连玉被周文房毒杀,是否能够借此来分化彭连城和周文房二人?

    杨璟心里不断考虑着种种可能,不知不觉却已经来到了彭连城的老房前面。

    彭连城屁股都被打烂了,王斗也不担心他会跑,更不需要担心他会对杨璟不利,当即打开了牢房,退了出去。

    彭连城只能趴在稻草铺上,歪着头躺着,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杨璟放下药箱,而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李婉娘醒了,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

    虽然明知杨璟在吊他胃口,但彭连城还是猛然抬起头,而后又有些不自然地继续趴了下去。

    杨璟心底一笑,知道自己的突破口是对的,却不再提起李婉娘,而是走出去提了一盏灯,照亮了牢房,这才打开药箱,沾湿了干净的软布,给彭连城擦拭屁股上的伤痕。

    杨璟刚要碰触彭连城,后者却如遭雷击一般躲开,双眸之中爆发凶狠和暴戾之气!

    “若不及时处理,这伤口怕是要化脓,到时候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难道你不想再见李婉娘一眼?”

    彭连城目光缓和了一些,但仍旧保持着敌意,杨璟心中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试探着道:“即便不见李婉娘,难道连你的好兄弟曹恩直也不再见上一面?”

    说完这话,杨璟便低下头,假装在药箱里翻找东西,却偷偷观察彭连城的变化,果然见得他脸色苍白,目光中的凶狠少了,却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杨璟轻笑一声,而后将彭连城的身子扳过来,沾湿的软布再一次伸出去,而这一次,彭连城终于没再躲避。

    为了处理伤口,杨璟问王斗要来的是一盏马灯,足够光亮,擦拭干净血迹之后,彭连城屁股上的伤痕也是触目惊心。

    然而让杨璟感到吃惊的并非屁股上的伤痕,而是更加深处的一些东西!

    他终于确定了那个自认为不太可能的可能,仿佛接上了最重要的一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得通了一般!

    杨璟本想用怀柔政策,打消彭连城的警惕性,如今看来,却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似彭连城这样的人,最是高傲,即便他不再顾及生命,也会保护仅有的尊严,对于一个男人而言,逆鳞一般碰触不得,不容别人践踏的尊严无非两种,一种是别人污辱你的女人,另一种则是将你当成女人来污辱!

    杨璟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笑道:“没想到啊,堂堂彭家大少爷,人人称善的谦谦君子,后门竟然让人给开了,这要是传出去,呵呵…”

    杨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彭连城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气,竟然扑过来,就要掐杨璟的脖颈!

    “胡说!我杀了你!”

    彭连城如此过激的反应,直接印证了杨璟的猜想,这彭连城果然有龙阳断袖之癖,不爱女子,却独爱爷儿们!

    这分桃的癖好虽然古来有之,魏晋尤甚,直到后来仍旧有人以畜养男宠夸耀娈童为风尚,然则到了南宋却早已不是这个样子。

    程朱理学在南宋已经冒头,并愈演愈烈,存天理而灭人欲的口号已经叫得很响亮,所以男人间的相互厮混,已经不再是文人们的风尚和潮流,反而会被鄙夷。

    加上彭连城这样的身份和口碑,独爱男人,还被男人占了身子这种事情,也只能带来耻辱,便是男风盛行的年代,男人们值得夸耀的都是自己骑别的男人,何曾见过男人们夸耀自己是被男人骑的那一个?

    “这就是彭连城的命门,就是他比生死还要更加看重的东西!”虽然方法不算太过光明,但杨璟仍旧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对于彭连城的袭击,杨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稍稍偏了偏身子,也就躲了过去。

    “你真正关心的其实不是李婉娘,而是曹恩直,对不对!”

    “李婉娘跟你一样,爱着曹恩直,你不忍李婉娘伤心,每次去探望曹恩直,都会带着她,对不对!”

    “李婉娘劝你放了曹恩直,但曹恩直知道你杀死那些士子的内幕,你又不能放他出来。”

    “曹恩直本来就不爱李婉娘,跟李婉娘有名无实,但李婉娘却恪守妇道,几次三番想要劝你放过曹恩直,你不厌其烦,生怕李婉娘迟早会泄露秘密,便让人给她下蛊,想要杀死她!”

    这些本来都只是杨璟的推测,查案最忌讳主观臆断,其中有一些环节也确实没有证据支持,只是杨璟将线索都关联起来,做出的个人判断。

    比如彭连城与曹恩直形影不离,他们的妻子都没有子嗣,甚至还经常出游独处,这些迹象虽然不是实质的证据,却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若在往常,杨璟根本就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但如今他揭穿了彭连城最大的秘密,击溃了他的心理防备,连珠炮一般逼问之下,他相信彭连城肯定会崩溃。

    若自己说的不对,彭连城肯定会反驳,若自己说中了,彭连城也会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杨璟一番快速逼问之下,彭连城面色变得狰狞可怖,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喷着唾沫星子大声咆哮道:“闭嘴!闭嘴!闭嘴!”

    “李婉娘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女人,若非恩直一再顾念夫妻之情,我早就杀了她!”

    彭连城陷入疯狂之中,杨璟也由此看出,自己就算没有全中,也说对了绝大部分!

    于是他继续激怒道:“李婉娘跟你抢曹恩直,她死有余辜,杀了也情有可原,但你为何要杀自己的亲生弟弟?难不成他也跟你抢男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杨璟火上浇油一般嘲讽怒骂,狠狠践踏彭连城的尊严,因为他知道,彭连城这样的人最是冷静理智,但越是深沉的人,就压抑得越深,爆发起来也就越恐怖。

    “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才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没有抢我男人,却睡了我的女人,他的大嫂!这样的人留着只会败坏彭家名声,还不如死了干净!”

    杨璟也是暗自心惊,没想到彭连城竟然真的承认了这桩罪行!

    “这些都只不过是你掩饰的借口罢了,你跟阎立春同样没有夫妻之实,若说败坏名声,你跟彭连玉又有何差别?你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知道你要杀死船上那些士子,对不对!”

    彭连城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癫狂,而后朝杨璟吼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就因为我跟那个愚蠢至极的阎立春没有夫妻之事,我的弟弟就能睡自己的嫂嫂?”

    “他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买通了县衙教谕和主簿,才得了个取解试的末名,早就将我彭家脸面丢光了,但他却又贪得无厌,不知羞耻,竟然联合诸多伪君子,密谋通过阎立春到临安走动关系,想要在春试里舞弊!”

    “这是给我彭家抹黑!他一个人声名狼藉,欺男霸女也就罢了,非要拖着整个家族下水,这样的人留着也只能不断惹祸上身!”

    “那些所谓读书种子,口口声声家国天下,张嘴就是仁义道德,却毫无礼义廉耻,除了恩直和另外两个人,其他人竟然都相信了彭连玉这蠢货的蛊惑,打算在船上联盟!”

    “若不是李婉娘那蠢女人劝说,恩直也不会上船,也就不会陷入这桩事情,我自然也就不需要把恩直关起来,这女人非但不知悔改,还想让我把恩直放了,简直就是蠢到了极点,她不该死,谁该死!”

    彭连城已经彻底崩溃,不需要杨璟挑拨激怒,仿佛发泄一般,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而杨璟内心之中最后一层迷雾,终于被拨开了。

    难怪自打进来巴陵县衙,就从未见过主簿,他本以为是这些官员联合起来排挤杨知县,不配合知县的工作,却不知他们竟然牵扯到了科考舞弊!

    而彭连城的作案动机也是异常复杂,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早已让他的心理扭曲失常!

    杨璟本想用周文房才是毒杀彭连玉的真凶,来离间和撼动他们的联盟,如今彭连城已经招供,却是用不上了。

    不过现在却又可以用彭连城的口供,来让周文房开口了!

    彭连城还在忿忿地大骂,如同疯子一般,而杨璟却朝牢房外的走道扫了一眼。

    杨知县等人就在走道上听着,旁边的书吏早已将彭连城的话都记录成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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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发泄

    杨璟的刻意激逗果然起了效果,彭连城仿佛陷入了癫狂状态,此时哪里还见得半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古人对心理疾病并无太多系统的研究,一般以癔症统称,除非疯到丧失理智,否则很少会被当成犯病。

    似彭连城这样的文人,便是患上心理疾病,也只会被当成特立独行的文人风流,哪里会受到正视。

    可如果客观地分析,彭连城其实已经病得不轻了。

    他是大族子弟,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想要让他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需要经历多少痛苦挣扎,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还推测,曹恩直或许并非同性恋,或者说他是后期才被彭连城诱导,并非天生同性恋,他与彭连城乃是发小兄弟,平日里又亲密无间,很容易就会转化为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彭连城必须时刻警惕,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取向,又需要与曹恩直保持亲密,来填补自己对男人的渴求,而作为长房长子,他肩负着比所有人还要多的家族使命和责任。

    再加上他又娶了一个娇蛮霸道的妻子,自认清贵的他,却摊上了一个暴发户一般的媳妇儿,还要饱受欺压,忍受这女人的颐指气使。

    而弟弟又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家族里头也不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龌蹉腌臜事情。

    他对阎立春这样的女人毫无感觉,有没有夫妻之实是一码事,弟弟彭连玉不知廉耻,叔嫂通奸则是破乱天道人伦的丑恶之事。

    彭连城自己背负着太多秘密,而彭连玉与阎立春苟且偷奸不说,竟然还联手做起生意,想要通过阎立春的门路,进行科考舞弊,还妄图借此渔利!

    彭连城自己就有缺陷,他也曾为自己喜欢男人而感到羞耻,但渐渐地他也就发现,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而并非他作践自己,这是骨子里的渴求,而不是自己能够选择或者决定的。

    于是他比别人还要维护正统伦理,像一种补偿心理,也更是一种掩饰,试问谁能够想到,极力维护正统礼教的他,本身就是个不为世俗所容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了彭连玉和阎立春的阴谋之后,便揭发到老太公那里去,谁知老太公为了家族的利益和脸面,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让彭连城不要再理会这件事情!

    彭连城只好强忍着,找到自家弟弟,希望弟弟彭连玉能够痛改前非,悬崖勒马,只是没想到,彭连玉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揭穿了彭连城与曹恩直之间的事情,指责彭连城败坏道德,根本没有资格说他!

    彭连城此时才知道,阎立春早已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还将秘密告知了彭连玉,阎立春甚至还主动找上门,说他彭连城无法与自己同床共枕,就不要阻拦她与彭连玉,还恬不知耻地扬言,就算她与彭连玉生下儿女,最终也是彭家血脉,她又没有勾搭外人,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还告诉彭连城,其实彭老太公早就默认了此事!

    彭连城已经怒不可遏,当下就要不顾一切地杀死阎立春和彭连玉,但最终还是被阎立春的贴身大丫环撞破,及时呼救,彭连城这才罢了手。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会让彭连玉和阎立春收敛一些,但这对狗男女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儿,继续张罗着洞庭文会,暗中联络了十几二十名考生,要一同舞弊,甚至还要在文会上揭发彭连城的丑事!

    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彭连城必定会失去家族继承人的资格,彭连玉虽然名声不好,但借助阎立春娘家的势力,肯定能够将彭连城的位置取而代之,反正现在彭家也想巴结阎立春。

    遭受到的屈辱便如同啃噬心头的蚂蚁,使得仇恨的怒火不断在彭连城内心之中积累,彭连城又担心彭连玉真的将他的丑事揭发开来,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怒火而爆发开来。

    周文房本是彭连城的好友,他能够当上巴陵县衙的推吏,并非周氏的后台关系,而是彭连城动用了自己的人脉。

    彭连城知道周文房虽然科举不成,却专研毒药之道,便让周文房调配了毒药,想要毒死彭连玉,以保守自己的清白名声。

    周文房调配好毒药之后,彭连城便伺机给彭连玉和阎立春下毒,可这两人对他已经起了戒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会,只能通过周文房的关系,找了两名船工,让船工找机会下毒。

    彭连城知道曹恩直也收到了邀请,担心彭连玉会对曹恩直不利,便找上门来,跟曹恩直说明了一切,没想到却让李婉娘全都偷听了。

    李婉娘本就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与曹恩直成亲多年,早就产生了怀疑,听得二人亲口证实,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

    可到了晚上,她冷静下来之后,终究还是想通了,曹恩直虽然与彭连城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但对她还是不错的,如果这秘密真的被彭连玉揭发开来,曹恩直必定身败名裂,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当曹恩直回来的时候,她就劝说曹恩直上船,因为如果曹恩直拒绝邀请,就会引起彭连玉的怀疑,彭连城的下毒计划想要成功,便会更加的困难。

    曹恩直没想到妻子非但没有责怪和幽怨,反而主动帮他出谋划策,心里也着实感动,便向彭连城提出要登船,彭连城想想也就没有拒绝,只好又与周文房商议,让一名护院高手扮成船工,保护曹恩直。

    而另一方面,阎立春也知道自己跟彭连城已经势不两立,便让贴身大丫环出面,雇佣了鹿月娘这个蛊师,让她在船上保护彭连玉,顺便给船上的人都下蛊,也算是立下投名状,避免有人走漏消息。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彭连玉一见鹿月娘花容月貌,便鬼迷了心窍,酒宴的空当就要对鹿月娘用强,结果自然是被鹿月娘打了出去,还被鹿月娘下了蛊。

    彭连玉吃了瘪,恼羞成怒,又不能对鹿月娘发泄,便将矛头指向了曹恩直,借题发挥,揭发了曹恩直与彭连城的丑事。

    船上的士子们都已经决定跟彭连玉参加科举舞弊,更知道他凭借的是阎立春的门路,自然要拍马附和,加上曹恩直和彭连城的新闻实在太过劲爆,这些人当即就大声嘲笑起来。

    曹恩直发现矛头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也顾不得羞愤,便吩咐那护院高手,将彭连玉给架入了船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灌下了毒药!

    鹿月娘对彭连玉的行径甚为不齿,又岂会继续待在他身边,阎立春的人说不动鹿月娘,只好亲自下船舱去找彭连玉,却发现了曹恩直的人,双方当即大打出手!

    那些船工也都陷入乱战之中,船上登时大乱,那些个士子本来就心里有鬼,骚动一起,他们更是慌张,船上乱成一团不说,船舱里更是厮杀不断!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踢翻了烹饪的火炉,舱内起火,烟雾很快就将里头的人逼了出来,双方在甲板上继续厮打,船舱却被烧穿了,那些个士子都是文弱不堪的人,待得船舱进水,更是慌乱,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要捉拿拿凶手,结果两边的人都炸毛了,又将士子和那些陪酒的女人都给牵扯进战团!

    只是这画舫算是大船,船舱漏水之后,巨大的压力很快就将船底撞开,船身吃不住,便倾斜起来,而后缓缓沉入了洞庭湖!

    这些人落水之后自然挣扎求生,可大多数人也只能被淹死洞庭湖里头。

    彭连城和阎立春都关注着船上的一举一动,可惜等他们派来援兵,早已难挽大局,彭连城先到一步,将生还者都救了起来,生怕自己的秘密走漏,只能将两个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士子给抓了回去。

    至于其他生还者,有些只是厨子和奴婢之类的,并没有资格到二楼的宴席,也听不到彭连玉胡言乱语,彭连城也就放过了他们。

    几次三番询问他们,这些奴婢都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船舱失火,导致了沉船。

    彭连城便以彭连玉的名义,给了他们很大一笔抚恤费,诱导他们将沉船说成意外事件,至于曹恩直等人,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让周文房好生软禁在了别院。

    事情传开之后,李婉娘第一时间找到彭连城,哭得肝肠寸断,彭连城也不好隐瞒,便带着李婉娘见了曹恩直。

    李婉娘提出要照顾曹恩直,隔三差五过来送温暖,彭连城也没办法拒绝,但他自己也放心不下,生怕李婉娘这般温情,会把曹恩直的心给夺了回去,便将一半钥匙交给李婉娘,每次都一起来探望曹恩直。

    不过这种事情始终是瞒不过阎立春,李婉娘很快就成为了阎立春调查彭连玉死因的突破口。

    为此她甚至不惜用下蛊来操控李婉娘,只可惜事态的发展渐渐无法控制,无论是她,还是彭连城,都无法控制得住,终究还是被杨璟抓到了周文房,将曹恩直等人给救了出来。

    杨知县对杨璟的审讯技巧感到非常的别开生面,如今见得杨璟三言两语就撬开了彭连城的嘴,非但如此,反而让他陷入癫狂之中,根本不需要发问,就发泄多年积怨那般一一倾吐了出来!

    到了最后,彭连城甚至关于阎立春以及许多彭家的辛秘都吐了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一般!

    杨璟知道他的心理已经扭曲,说什么都不意外,但杨知县可就脸色大变,赶忙让那书吏停下,不敢将这些记录在供词里,而是用另外一张纸记录下来,稍后说不得要跟宋阁老好好商量一番。

    发泄完内心之后,彭连城如释重负,仿佛肩负了十几年的大山,终于放了下来,又如同被抽空了灵魂,似那行尸走肉一般。

    他缓缓低下头,只是趴在稻草铺上,无力地流着眼泪,再没有多说一句。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朝他说道:“如果你想见曹恩直,我回尽量安排你们见一面的。”

    杨璟不是古板之人,也不是所谓的卫道士,他知道同性恋不是病,而是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就像人的性别一样,所以他并没有唾弃彭连城。

    彭连城闻言,没有任何反应,杨璟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身要离开,正要关门之时,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彭连城的声音。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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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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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介绍:
奇智破诡案,巧思昭狱冤。 现代法医穿越南宋末年,上流纸醉金迷,底层民不聊生 俗世动荡不安,凶案诡事不断,人命贱如草芥,命运似剑如刀 且来领教领教!断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断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断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